《囚心》 第一章 市中心的一条小街道上,有一家没有招牌的咸酥鸡摊,下午三点营业,凌晨十二点收摊;这小摊所在街道的左边是车水马龙的中正路,而因中正路上林立着许多商家,使得这小街道上唯一的一家咸酥鸡摊,看上去竟有一种遗世的矛盾美。 虽然这街上就这么一家小吃摊,可生意却是出奇的好。别瞧现在这摊位前只有两个客人,生意看似不若夜市咸酥鸡摊位的络绎人潮,不过,仔细一看,炸锅旁的桌上早堆叠了十多篮客人打电话订购的食材炸料。 宋蔚青将起锅的咸酥鸡刷上一层特制酱料,再洒了些辣粉,倒入吸油纸袋里,然后装进塑胶袋、放进竹叉后,两手握着袋耳交给候着的现场客人。「这样一共是一百一十五元。谢谢你,欢迎下次再来。」 她笑容甜美地收下钞票放入围裙口袋,并拿了几枚硬币递给客人,目光移动的瞬间,瞧见了一张清妍面孔。她圆睁美目,呆愣了好几秒––那经过眼前、笑得如此清甜的女子,不是江幼心还会是谁! 微张口想唤声幼心姐,又觉得不妥,只好走到站在油炸机前的男人身旁,伸手欲拿过他握在手中、正在翻动鸡排的不锈钢夹,道:「哥,我来。」 宽额上覆着薄汗的宋蔚南只看了她一眼,迳自夹起鸡排,用鸡排剪将之剪了两个口,好让鸡肉更快熟成,之后再将鸡排放入油锅中继续炸。 初春的夜,寒意料峭,但长时间在油炸机前,高温烘得他五官深邃的面庞泌出薄汗。日光灯光束打在他薄汗的面颊上,映出一层水光。 「我说我来嘛。」宋蔚青抢过不锈钢夹。 「你做什么?」他皱了皱浓眉,睨着她。 「我看到她了。」她拿起一旁客人电话订购的薯条,倒进薯条网里,入锅。 「什么?」他取来毛巾,轻拭额上汗水。 「幼心姐。」宋蔚青这话虽轻,却是掷地有声。 拭汗的大掌一顿,空气间只余油爆的滋滋声。 「你那什么反应嘛,我说我看到幼心姐了,刚刚经过店门口,好像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你快去追,他们往那边去了。」她指了指右边方向。 他置若罔闻,大掌将毛巾一扔,越过她,招呼着客人。「这些就够了吗?因为有电话订购的,你大概要等上半小时左右。要不要先去逛逛,晚点再过来拿?」 客人表示半小时后再过来,他勾起唇角笑应了声好,回身就见宋蔚青瞪着大眼看他。「宋蔚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不吭声,只是越过她,拿起薯条网,健臂上下晃动几次,沥掉炸油。 「都这么多年了,去解释一下有什么关系?让她知道当年你也是不得––」 「那又怎么样?也许她早忘了。」宋蔚南下颚一凛,忽然转过面庞。 「她怎么可能忘了?她那么喜欢你。」 他哼了声。「你是她肚里的蛔虫?」 「我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可是我知道她很喜欢你。她那么崇拜你,你又是她的初恋情人,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掉?」 对于妹妹的话,他不以为然,只一迳把薯条网里的薯条置入咸酥鸡畚斗。 见他无动无衷,宋蔚青急了。「哥!你去找她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受,你去和她说清楚,心里会好过一些。」 「我的事不用你管!」像是烦了,他不耐的语气。 「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我不管谁管?当年我也要你别管我,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怎能不管我!」她也提声嚷回去,嚷着嚷着,眼泪就掉了。「要不是因为我,你今天一定会有更好的成就的……我心里一直对你有愧疚,你就让我心里好受一点,去向她解释清楚啊!」 没想到妹妹会提起这些,宋蔚南眼眸微闪,仍是把薯条倒入纸袋。 「哥!」她跺了下脚,不明白哥哥究竟在想些什么。 「蔚青,我从没要你愧疚,这些我都心甘情愿。」他背过身去,夹起鸡排。 「但我不甘愿!」见他像是铁了心似的,宋蔚青一恼,脱口就道:「你要这样子的话,那我自己去找她说!」说着就脱下胸前围裙。 「蔚青,你这又何必?」他无奈回身。 宋蔚青不再说话,只是抿着嘴,放下围裙,作势要走。 「好好,我去我去,行不行?」把鸡排搁在滤油网上,他解下围裙。 看着他解下围裙,目光不经意看见他挽起袖子的臂上又添了几处深褐,宋蔚青心里一阵酸。「你要把她带回身边,我只认她当大嫂。」 抬眼凝视这拗起来时总让他吃不消的妹妹,他咧着薄唇笑,左边一颗虎牙露出。「大嫂是你说了算的啊?你也看人家要不要。」 「我不管啦!反正你想尽办法就是要她回你身边。你过得快乐,我也才能过得好。」她一双和宋蔚南极为相似的大眼还覆着水气。 他捏捏她脸腮。「我凭什么要她回来我身边?我答应你去找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其余的我不能保证。」说罢,步离开。 * 初春,雨后的夜晚很湿凉,冷风扑在脸上,有种潮腻感。 从家里出来后,走在车流不断的中正路上,江幼心忽然揽住程明夏的臂膀,语调轻松。 「steven,我常常都在想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兄妹,要不怎么就这么巧呢?当了那么多年的同学,相亲还相到你。」她一双大眼眨啊眨,瞳底映着路边商家看板上的霓虹,显得璀灿耀眼。 那淡刷过眉彩的纤眉下,一双透着疑惑的眼,恍若嵌了两颗黑水晶般,此刻正那样通透澄亮地看着身侧的清俊男人;她秀鼻下那张上了唇蜜的嘴,因着这提问而微启着;她五官长得极好,若要在几无缺点的面貌上挑出特色,大概就属那对较一般人不同的耳朵了。 她两片耳略尖,有些前倾,因缺少向后打叠的对耳轮,看上去就如精灵耳,即一般人所说的招风耳。小时候曾被同学笑过,她便不扎发,让长发覆住耳朵;后来演艺圈突地窜起了几位有着和她一样耳朵的艺人时,她就再也不怕露出耳朵了。 妙的是,自她不再用长发遮掩耳朵后,也没再听过哪个人取笑她,反倒常听到「你的耳朵好可爱」这类的话。 程明夏侧过俊秀面庞,看着她,轻轻地笑。「是,这么巧,就相到老同学。」 「然后我爸妈就这么巧,都这么喜欢你。」她露出洁白贝齿,笑得甜美。 她与程明夏是国中同班同学,两人念的是在中部以音乐班闻名的s中;高中时他到美国念书,她则念t中音乐班,两人一度断了连系;她高中毕业后申请到了美国印地安纳大学,才又在美国的学校遇上他。 两人因着国中三年的同窗情谊,又因同在异乡,自然是有着一份特殊的情谊在。之后两人各取得硕士文凭回国,他等入伍,她觅工作,又各走各的路。 当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学校教课好,还是参加国内几个知名乐团的团员招考才好时,爸妈的好友柏木逸美给了她意见。逸美阿姨是国内最大乐器连锁贩售公司柏木集团的总裁,她要她进柏木音乐部门试试,于是她考进柏木音乐部门旗下的音乐班当讲师,兼任示范演奏。 工作稳定了,爸妈便开始帮她安排相亲。就在去年,爸妈安排了她与逸美阿姨刚退役的儿子吃饭,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逸美阿姨的儿子就是程明夏。 她一直都知道程明夏出身良好,可却是在去年两人相亲的餐会上才知道他是柏木集团的接班人。他们相亲时他刚退役,正要以业务员身分进柏木集团实习,一眨眼间,那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为了避免再有其它无趣的相亲会,几个月前,她厚着脸皮要目前无女友的他在双亲面前假扮是自己的男朋友;可这一扮,似也扮出麻烦了,爸妈有事没事就要她带他回去吃饭,她真怕哪日会穿帮。 「是。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万一哪日我真遇上了不错的对象时,岂不是要辜负你,莫名其妙成了负心汉了?」程明夏任她揽着转进一条街道。 「你有对象了吗?」她轻讶地问。 「没有。」他镜片后的目光一片沉静。 「那担心什么呢。要是你真有对象了,我再老实告诉我爸妈就好啦。」 「就怕那时江叔叔和江阿姨会因为我跟着你一起骗他们,从此以后就不想见我了。」 「才不会。他们可爱死你了,恨不得你是他们生的。」一阵香气袭来,她看了看前面那摊咸酥鸡摊。「好香哦,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在卖咸酥鸡,我都不知道有这家店,不知道好不好吃……」 「买一点?」程明夏轻问。 她摇头。「下次吧,刚吃饱耶,我妈做那么多菜,把你跟我当猪养似的。」 进柏木工作后,她主要的任课教室在精明商圈内;为了工作方便,她在那附近买了层公寓,假日有空才回市中心的家陪陪爸妈,今晚便是爸妈要她带程明夏回家吃饭;而她怕被追问两人交往的事,饭后只得以「散步」为由,急拉着他出门。 「你变成猪,也是可爱的小猪。」他瞧了瞧她姣美的五官。 江幼心哈哈笑出声,缓缓走过咸酥鸡摊位。 她见着油炸机前的男人背着身在将鸡排裹上粉,一旁桌上还叠了好几篮等着下锅的炸物,又见摊位前覆上口罩的女人正低着脸像在找零钱,生意看来不错。 「steven,怎么办?我发现你做了业务后,果然变得好巧言令色喔。」在国外待了几年,跟着老师同学喊他的英文名字喊习惯了,回国后竟也改不掉了。 「你这样讲你的老同学?」程明夏不以为意。「我可是真心称赞你。」 「还真心啊!」她轻拍了下他的臂膀,笑说:「可爱的小猪也算是对我的称赞?你这『男朋友』对我可真好。」她加重男朋友三字。 「当然好。要不是我这个『男朋友』这么称职,你恐怕得一直相亲下去。」他亦学着她的语气加重了男朋友这三字,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春风般。 「是是是,我的『男朋友』,你对我真好。」江幼心瞋了他一眼,再度勾上他臂膀。「尤其在柏木集团音乐部业务课的薰陶下,愈来愈会对我这个『女朋友』耍嘴上功夫了呢。」 程明夏习惯了她对他的言行举止,只是轻轻地笑,当她是妹妹般地宠。其实她也不过小他两个多月。「最近工作上还愉快吗?」他家常般地闲聊。 虽是交情深厚,可各有各的工作,他与她并不是太常联系,偶尔在总公司碰上会聊一会,再不然就像这种被邀到江家吃饭时,才有机会这样对话。 「还不错啊。」她侧眸睐他,玩笑似地说:「在你面前,我可以抱怨工作上的事?」她暗指他柏木接班人的身分。 还不明白她的心眼吗?他淡笑道:「当然可以。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她摇着他手臂,讨好地说:「那我要置装费。」 「嗯?」他笑睇着她有些赖皮的表情。 「身为柏木音乐教育系统的老师,很辛苦耶。」她松开他手臂,扳着手指算着:「要穿美美的去教课,还要穿粉嫩一点,小孩子才会喜欢我,而且……」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路念着。 走在她身侧的程明夏只是浅勾着唇角,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看着她生动的侧颜,他真想问问她究竟喜欢怎样的男人;怎么认识她这么多年,却总不见她身边有什么男人,眼光真那么高? * 宋蔚南走出骑楼,转向右方,顺着街道望过去,便瞧见了远处那对男女。 蔚青说看到她像是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可就是前面那一对? 真要追上去吗?都这么多年了,这个时候是否还有必要解释自己当年那样对她的原因?解不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是这样想着,可一双腿却自有想法似地加快了速度。离她愈来愈近,虽听不清他们交谈了什么,却清楚听见了她脆甜的笑声,是如此熟悉,却也如此陌生。 彼时,她清汤挂面,小小的个儿很是可爱,可不远处那背影却是那么高;原本短直的黑发如今成了微卷长发披在肩背上,只需稍稍一个角度,长发便轻轻摆动,撩人的性感。 她一向怕冷,可今天这种天气她竟裸露着白皙小腿,路灯在她莹白腿肚上覆着柔辉,三寸高跟鞋上,脚踝处别了串细致银链,隐隐流光烁动,衬托得她身段是这般妖娆。 这么多年来,她的影像未曾在他记忆中淡去,但这一刻,他却再也无法肯定––眼前那拥有迷人身段的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衬衫深蓝百褶裙的女孩? 宋蔚南又跨大脚步,想着就看一眼就好,让他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就好…… 女人忽然侧过面容,看着她身侧的男人,她那动作教他止了步,深怕被他们发现他的存在。他定在那,看着她亲腻地揽住男人的臂膀,姿态多娇媚。 「是是是,我的男朋友,你对我真好。尤其在柏木音乐部业务课的薰陶下,愈来愈会对我这个女朋友耍嘴上功夫了呢。」 这次,他清楚听见她这样对那男人说,语声娇娇软软。 那男人的侧面模样很是俊秀斯文,和她说话的口气和态度也那般温柔包容,他待她应该很好吧? 听那对话,两人似乎都在为柏木工作。他知道柏木集团,拥有国内最大的乐器贩售公司和最完整的音乐教育系统;他曾几度经过那集团总公司门口,一楼的门市里,展示着各式各样的乐器,而那样的工作环境,确实很适合她。 她身边已有了待她好的男人,又在柏木那样的大集团底下工作,她生活如此稳定,他何必去打扰?况且他并无意对她解释当年,追出来不过是应付一下蔚青。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他摸出烟包,燃了一根烟,一吸一吐间,漫漫白烟朦胧了那对亲腻的身影,隔着烟雾,他目送他们转过街角,然后,他缓缓转身。 闹中取静的街道,只有他那一抹修长身影隐在被月华遗忘的骑楼下,他背对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沿着来时路走,与他们,渐行渐远。 * 回到油炸机前,宋蔚南洗了手后,戴上口罩,穿上围裙,看了看订购单,拿起一旁早秤好重量的一篮咸酥鸡,入锅。 手上未干的水滴因着他的动作而滴进油锅里,滋滋的油爆声听起来委实让人心惊,溅出的油泡直接亲吻他袖口挽起的手臂,不知道是他没感觉,还是已习惯了皮肤上这种每晚总要出现几次的烫灼感,他没什么反应地下了第二篮炸物。 宋蔚青觑了眼哥哥虽被口罩覆住半张脸、但仍能瞧见的阴郁侧面。他回来时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大概和幼心姐谈得不顺吧…… 她想追问,可眼下要做的事还很多,他又闷头工作不说话,她迟迟找不到机会可以问问他,直到开始收摊时,她才走到他身侧,盯着他沉郁的侧面。 宋蔚南一手抓着水管,一手拿着菜瓜布刷洗已然清空食材的餐车;他睐了那一脸有话要说的妹妹,语气不冷不热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整晚盯着我看,看了几十年了还看不腻?还是你突然发现你哥我,是个绝世俊男?」 哈一声,宋蔚青笑了出来。「还好,你还会开玩笑。」 他撇了下嘴角,哼笑。「怎么?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对不起?」 「才不是,你长得这么帅,blue里不是有一堆你的粉丝吗?看上去好像是去听歌,其实都是去看你、兼对你发花痴。」她拿起抹布擦桌子。 blue是一间以现场演唱闻名的pub,每星期六日,哥哥固定在那驻唱。她喜欢听他唱歌,但他有怪癖,不爱在亲人面前唱,也不让她去pub那种场所;他说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好,最后她只得偷偷和儿子跑去听他唱歌。 「你又知道了?」他关了水龙头,摸出烟包,点了根烟。 「怎么不知道?」她抬脸,走过去抽掉他嘴里的烟,然后踩熄。「不要抽这么多烟。」 宋蔚南只是浅勾薄唇,轻轻哼笑了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说溜嘴,宋蔚青干脆招认:「就有几次突然很想听你唱歌嘛,所以就带玮玮偷偷跑去blue,结果看到台下一堆女生疯狂地对着台上的你喊着『阿南我爱你』时,我都快吐了。那些女生看了就很讨厌,还是幼心姐最好。」 听见那名字,宋蔚南只是弯身收着水管。 「哥……」见他这样冷漠,宋蔚青讷讷地问:「你和幼心姐把话说清楚了吗?」 「没必要。」他起身走到外头,将餐车往骑楼里推。 「怎么会没必要?」她瞠圆秀目。 「你看到的那个男人是她男朋友,看上去还不错。她既然过得好,我没必要再去打扰她。」将餐车固定好,他拉下骑楼外的铁门。 「所以你要放弃啊?」她气恼地跺了下脚,跟了出去。「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亲口告诉你的吗?那你有没有告诉她当年的事?她什么反应?」 「她没看见我。」拉下第一片铁门,落了锁后,他再拉下第二片。 「那你都没跟她说上话?也没有解释?你不是答应我会跟她解––」 「很晚了,进去洗澡,然后早点睡,顺便看一下玮玮是不是又踢被子了。」他看了眼屋子,示意她进屋。当初会租下这两层楼的旧公寓,除了租金便宜外,也是因为那时兄妹俩正打算要做个小生意,所以最后就挑上了这地方。 这里往来人潮虽不若中正路上那般络绎不绝,但街口有几个卖饰品的小摊子,多少带了人潮绕进来,他们就这样在门口做起小生意,也省下一笔租店面的费用。 「哥……」宋蔚青还想说话。 「我说进去洗澡睡觉,顺便看你儿子有没有踢被。还有,我再告诉你一次,以后不准再偷带玮玮去blue,你当妈的没做个榜样就算了,还带儿子去夜店?」 「只是去听你唱歌而已,十二点前就回家了啊。」她盯着他臂上几处被油爆烫着、但已愈合的伤疤,抿了抿嘴,又说:「是玮玮想听你唱歌,他小时候你老唱歌哄他,他听惯了嘛,常跟我嚷着要听舅舅唱歌……」 像陷入了什么情绪般,她沉默了半晌,忽然握住他的手臂,然后像失依的孩子寻求慰藉似,双臂圈住兄长精瘦的腰。 「哥……」她靠在他健硕的胸前,热泪渗入他沾上油烟味的衣衫。 宋蔚南轻哼了声。「干嘛?撒娇?你几岁了?」 一连三个听来语气不屑的问句,教她破涕为笑,片刻后又抱住他颈子,细声哭诉:「哥,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和玮玮,你也不会被我们拖累……」 他嘴角勾了下,像是笑,眼底却闪过一抹伤。「发什么神经。你以为你这么伟大?我是不想被人家说我这个哥哥不会照顾妹妹。」 「你是全天下最棒的儿子、哥哥、舅舅,把爸爸和我还有玮玮都照顾得这么好。玮玮现在大了,摊子生意也很稳定,而且可以让陈姐帮我就好,我有空也会去看爸爸,所以你能不能为自己多着想一点,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陈姐是他们聘请的员工,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太,上班时间是营业时间做到晚间九点,之后的工作再由宋蔚南接替,而他假日驻唱时,陈姐便留到收摊时间。 人生?人生不就是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宋蔚南只是掀了掀薄唇。「进去吧,要早起送玮玮上学的人,别太晚睡。」 宋蔚青松开手,静静地瞧着兄长。「哥,让我说完我就会进去了。」停了下,看他没什么反应,她才接着说:「就算幼心姐现在有男朋友,那也不代表什么,只要还没结婚,大家都还有机会的。」 「……」宋蔚南只是盯着她看。 「哥……」 「讲完了就去睡,不要这个年纪了还要人家赶上床睡觉。」他摸出烟包。 「不要抽烟啦!」她瞪着他手里的烟。 「也就这么一点乐趣而已。」他找出打火机,点燃。「我抽完就进去了。」说罢,吸了一口,然后笑着把烟圈吐在她面前。 宋蔚青捂住口鼻瞪着兄长,分不清模糊她眼睛的,是他口中那句「一点乐趣」所带来的烟圈,还是自己眼底的热气。 哥哥一直是那样骄傲自信的人,可这一刻,他眉宇间的沧桑却隐掩了他的锋芒、他的风采;她知道那些听他唱歌的女性粉丝们,不过就是为了他这样的笑容,因为,忧郁又性感得让人心折。 知道他心底不好受,她瞋道了句:「烟虫!」然后转身跑进屋。 他笑哼了声,又吐了口烟圈,缓缓眯起深眸,看着指间星火和那烟雾。 他想,他的乐趣就是透过这层层烟雾看这世界,才能偶尔偷得一点……非现实的朦胧美。 第二章 「蔚南,你在不在?蔚南?」独栋别墅前,江幼心拍打着锻铸大门。 「宋蔚南,你到底在不在?!宋蔚南——」她的声音在月华初上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却不得不,因为她已按了好一会的门铃,却没人来应门。 正当她想放弃时,门从里头打开了。瞧见应门的女孩,她惊喜地唤了女孩的名。「蔚青,原来你在家,怎麽电铃按这麽久才出来开门?」 「幼心姐……」宋蔚青看着她,神色微慌。 「你哥呢?他在不在?」江幼心急着找人,没发现她的异样。 「我哥……」宋蔚青咬着下唇。 「他到底去哪里了?好多天没来学校,打电话到你家,一直都没有人接,今天导师说他在校外伤人,被留校察看了,这是真的吗?到底怎麽回事?」她迭声问。 看着她,宋蔚青像是挣扎着该怎麽说。「幼心姐……」 「你别只是幼心姐幼心姐,你哥呢?他要是再不回学校,会被退学的。」 「哥他……」宋蔚青垂下脸蛋,讷讷道:「哥去约会,你、你回家吧。」 「约——」她然止声,愣了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问:「他去约会?」 宋蔚青用力点头,目光低垂。「他这几天都在他女朋友家。」 「……女朋友?!」她震愕不已。他有女朋友,那她又是什麽? 像豁出去似的,宋蔚青深吸口气,说:「哥本来就有女朋友了,高一交往到现在,都快三年了;可是你也喜欢他,他才和你在一起。前几天他女朋友知道你的存在,跟哥闹分手……」抬脸见到江幼心惨白的脸色时,她顿了顿,才又道:「哥为了安抚她,这几天都在她家陪她。」 瞪着宋蔚青,在久久的静默后,她呵口气,笑着说:「我才不相信,蔚南不是那种人。」话方落,泪已渗出,且一发不可收拾。 见那泪水来得这样迅速,宋蔚青心头一阵不忍,忽然就上前握住她的手,急急道:「幼心姐,你别这样!我老实告诉你,其实我哥——」 「宋蔚青。」不知何时回来的宋蔚南就立在别墅前那盏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妹妹,语声隐隐藏着警告。 闻声,江幼心迅速回首,见到多日不见的恋人,她揩掉泪,反身跑了过去。 她轻轻笑着,跑到他面前,可下一秒,她却用一种回异于前的目光看着他。恍若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她那光泽诱人的粉唇僵凝了笑。 她的蔚南,纯白的制服衬衫又皱又染上暗红,疑似乾涸的血迹;衬衫下摆拉出长裤外,深蓝裤管上有几道灰白,右手肘缠了纱布,像是受了伤;他的书包懒懒地挂在肩上,黑发微乱,一副从学校离开后就在外头游荡好几日的模样。他怎麽会是这副德性? 「……蔚、蔚南?」她愣了半晌,才挤出声音。 他垂着眼没瞧她,低应了声表示听见了。 「你受伤了?」看到他手肘缠上的纱布,她上前试图轻握他手臂,却被他避了开,那动作让她很受伤,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嗅见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时,不禁皱了下眉。「你真的像班导说的那样,跟人打架?」还抽烟? 「你来这里做什麽?」他不答反问,口气不耐。 「因为我找不到你啊。」她这样担心他,结果他是这种态度? 「回去吧。」他低眼,从裤袋里掏出烟包。 他要她回去?愣了几秒,见他缓慢地点了烟,指间有火光微现,她才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真的抽烟?你打架、不去上学,还学人家抽烟?!」 她微仰着头,看着白色烟雾后那稍显朦胧的面庞,又问:「你的衣服,还有你的手、你的裤子、你的书包,这是怎麽一回事?」 「你问题真多。」他终于抬眸,看着她的眼神深幽,却也冷漠。 「你——」她瞠圆秀目,瞪着面前这变得如此陌生的面庞。 他吸口烟,半眯着眼看她。「抽烟很奇怪吗?哪个男生不是国中时就躲在厕所偷抽的?」吸吐间,烟雾弥漫,将他的表情掩在后面。「你走吧,别再来了。」 「什麽意思?」她心里陡升不安,眼底热气涌动,宋蔚青稍早前的话在此刻发酵,她像预感了什麽,只等他说明白。 「非要我把话说白就是了?」他黑眸细眯,音色转重:「就是因为你,我女朋友才跟我闹分手,我早厌倦了应付你的日子,现在趁这机会把话说清楚也好。我们分手,你以后别再出现我面前,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样,听懂了没?」 「我听不懂!」她看着他,眼睫覆上一层水光,「你女朋友不是我吗?为什麽还有另一个?真像蔚青说的那样,你本来就有一个,而我是介入的那一个?」这刻早已无心探究他为什麽和人打架、他应该回学校上课的问题。 「就是你说的那样。反正大家还年轻,玩玩也没什麽关系。」他嘴角含着烟,半眯着眼,那模样有几分邪肆,她几乎认不得这就是她的蔚南。 原来……她只是他玩玩的对象? 她苍白着小脸,退了几步,那只着夏衫的单薄身躯微微轻颤,秀肩剧烈起伏着,像在隐忍着什麽情绪,周遭除了微风擦过树叶的窸窣声,只余她轻喘和偶尔吸鼻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教人心疼。 「宋蔚南。」良久,她出声,眼泪顺着鼻梁直下,声音破碎。 「怎样?」他扔了烟,踩熄。 「你太过分了。」眼底水花花一片,模糊了面前这张曾让她心动的面庞。 「我过分?」他上前几步,俯低脸孔,一掌还贴上她湿淋淋的脸颊,深情凝望她,存心要挑逗。「小姐,您贵人多忘事,当初可是你主动追求我的,倒贴的我干嘛不要?」 无视她惨白的脸蛋,他笑了声,又道:「我有好心请你离开啊,是你自己还待在这里缠着问东问西的,还怪我?」 「你、你——」江幼心颤着身躯,却再也找不到话回他。 「我怎样?叫你走,你懂是不懂?」瞪着那张泪颜,宋蔚南斥声。 江幼心身体微微一晃,像是负荷不了这一刻的悲伤,喘了口气后,才转身踏出步伐。走了两步,却见她停下,哽咽的声音细微地响起,在夜风中散了去,却字字千钧,敲在宋蔚南心底。 「宋蔚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 「幼心!」 肩膀被轻推了下,江幼心倏然从远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同事,讷讷地问:「你……刚刚跟我说了什麽吗?」 「我说,你怎麽坐在这里发呆。」 发呆?江幼心愣了下,可不是吗!今天在总公司开一个月两次的教学研究会议,当召集人宣布会议结束后,她和同事们一样忙着收拾自己的物品,不经意间,她眼眸一抬。竟在门边的那一大片透明玻璃窗后见到那张面孔。 好像就是从那刻起,她的心神像被抽离,脑袋有好几十秒的空白;接着,那年和他分手的画面如旧电影播放般,在脑间,对白一幕幕呈现。 方才见到的真是他?她轻挪目光,再往玻璃窗一看,可哪有什麽影像? 「嘿,你怎麽又发呆啦?」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神。「没事,大概昨晚没睡好。对了,你怎麽还没走?」 「哈哈,我第一个冲出去的,到楼下才发现手提袋忘了拿,所以才又回来。」同事举了举手提袋。「那我先走啦,下次见。」 江幼心和同事道过再见,继续收拾物品,几分钟后,她走出教室。 教室一旁便是电梯,她步出教室,才定了一步,小腿骨便撞上了正被什麽人从电梯里推出的铁板推车一角,她痛呼了声,立即弯下腰看着被撞上的腿骨。 因为正面撞上腿骨,当真很疼,也看得出皮肤转红了,她蹙着秀眉,揉揉腿骨,而低垂的视线在此刻见到那部推车整个被推出来,上面放的是音响,接着有一双黑色鞋面进入她视界里。 才想抬脸看看究竟是哪个人撞了人却不吭声时,那人却矮下身子,温热掌心握住她小腿,拇指指腹轻贴上她被撞到的那一块腿肤,慢慢地揉推。 「很痛吗?」男人低低的嗓音透过耳膜,她却僵住,美眸瞪着那头墨黑的浓发。这个角度瞧不见男人面孔,可这声音、这声音好像他…… 「抱歉,我不晓得你会突然从教室走出来。」男人抬起脸,仰视她。 当江幼心见到那张面庞时,呼吸一窒,登时呆若木鸡。宋……宋蔚南? 她轻闭了下眼,再度睁眸时,映入眼底的仍是那张英俊的面庞——方才那道缓缓走过窗前的身影,当真是他! 他的五官依旧阳刚,两道斜飞的浓眉舒展着,令人称羡的大眼上方,捺着两道极沉的深褶,眼尾小幅度地向上挑起;他的瞳仁甚黑,犹如黑曜石;而他细长高挺的鼻梁间,微微突起了一块,似山峰般,隐约存在一抹霸气,再搭上那张正淡淡勾着弧度的薄唇和方正的下颚,便构成了一张不怒却极威严的面孔。 这人,还是这样好看,全身上下散发的气质,依旧是那样骄傲狂放。 宋蔚南见女子圆睁美目,菱唇张成了小小的o型,模样滑稽得可爱,他勾了下嘴角,露出一颗虎牙。「幼心,好久不见。」 他忽然出声,让她回过心神。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他,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只得匆匆站起身。她低下眼帘,默想着自己该如何面对他,而这一低眸,才瞧见男人的手还握住她的小腿……突觉一阵燥热。 她急急退了一步,退开他的掌握,只是这举动在他眼里成了厌恶,他面庞滑过复杂,黑眸微黯。 宋蔚南直起身子,语声听不出情绪地问:「这麽讨厌我?」 这人怎麽有办法问出这样的话?在他那样对待她之后? 江幼心陡然抬脸,冷声问:「你怎麽会在这里?」 「上班。」他陈述这项事实。 四个多月前,看见她的那一晚,他并无意打扰她的生活。可缘分这种事真就这麽奇诡,已分开了九年,期间不曾再相遇的两人,却突然让他连碰上两次。 那晚之后的隔日下午,白天在市场载送水果的他,在下班途中因道路施工而不得不改道,就这麽意外地经过柏木总公司,也许是知道她在柏木做事,下意识中他慢了车速,然后就那麽巧,看见她正从玻璃大门内走出来。 她的神色不大好,走出公司后,就呆立在街边,一脸茫然的,他仗着自己坐在车内,就将车子停在对街,静静看着她。 她发了很久的呆后,才缓缓挪动脚步,往路的另一头走去。他无从得知她怎麽了,只是那样纤薄的清秀身影站在寒意的初春街头,分明要他心疼。 一个星期后,他无意间在报纸求职栏上看见了柏木音乐部门业务课徵人的消息,让他忆起街边那抹教他心怜的身影,竟寄了履历。 他想近一步靠近她,想知道爱情事业都得意的她,为何会有那样脆弱哀伤的神色;而他这随性的念头,竟也让他通过面试,顺利进来了。 三个月的职前训练结束,这个月正式上班,稍早前上来帮仓管小姐送一些新设备到各教室换下旧的,没想到就这样遇上她。 「你为什麽会在这里上班?」江幼心怔了好几秒后,才挤出声音。 她目光在他身上探绕了圈,一件纯白衬衫,系上深蓝宽版领带,底下是一条纯黑牛仔裤,很一般的穿着,可他却能穿得十分英挺。 当年被他那样狠狠甩掉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恨着他,可这些年来,他着白衬衫和深蓝长裤的帅气模样总时不时跳出眼前,她不愿去想,他深邃的五官线条却只是更清晰,未曾淡过。 为什麽相亲那麽多次,她老看不上那些男人?这一刻她才愿意承认,不是那些男人条件不好,而是她无法忘掉面前这个男人。 「我不能在这里上班?」他目光不离她,仍是勾着淡笑。 「当然可以。我只是觉得……这世界真小。」小到居然在柏木遇见他。 话说完,她不再看他,只是越过他,急急按了下电梯按键,却又觉得一秒钟也不愿再待,转身绕过他,从另一旁的楼梯快步下楼。 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轻脆声钻进耳膜,宋蔚南低着眼,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那声响淡去,才听见他喉间滚出一声叹息。 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真的遗忘,而是现实生活逼得他没有时间去想;而方才那短暂的体温相触,才让他惊觉,他竟是如此渴盼,能够拥她入怀。 「alex,你意思是……我在设定音色的时候也要考虑音域的问题?」电梯前,江幼心微提语声,认真请教。 「oh yes,你答对了。」蓄着甜甜圈胡的男人食指指着她,小指还微翘。 她在柏木除了教音乐班外,示范演奏者的工作让她得不定期主持公司举办的大小活动,如音乐赛事、音乐会、春酒餐会,而暑假的乐器扩卖活动,也得到各分公司或经销商门口做钢琴或电子琴的现场演奏。 她不懂电子键盘乐器,公司特地自国外聘来alex指导她;alex在美国可是知名的电子琴演奏家。上了几次课下来,她和性子热情的alex已相当熟,也早从几位同事间耳闻了他的同志身分。 看着那根漂亮的翘指,她又问:「什麽音色都是这样吗?」 连点三次头。「yes、yes、yes!你千万要记得,虽然它是电子乐器,但你一上舞台演奏它时,就要让底下的观众们就算合着眼都会觉得听见真实的乐器在他们面前演奏,而不是听到电子琴的声音。换言之,你明明用电子琴去表现小提琴,但要让观众觉得那就是小提琴、而不是电子琴演奏出来的小提琴。」 「喔。」江幼心应了声,好像懂了,可下一秒却道:「感觉好困难哦。」 此时电梯上来,镜门往两侧滑了开来,她随着alex踏入电梯,在觑见宋蔚南就在电梯里时,她目光只淡淡掠过,随即跟着alex回身,面对着电梯门。 她原想伸手去按楼层按键,见她要到的楼层已亮着灯时,收回手,目光不经意又从镜门上瞧见了那角落的身影。 上次相遇后,她几次在电梯里遇见他,庆幸的是总有其他人在场,她不必单独面对他。想是这样想,可她总禁不住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担任什麽职务?与她一样是柏木的音乐老师吗? 「哈哈!怎麽会困难?多练几次就ok啦,你这麽聪明,一教就会。」alex按了楼层按键后,随性地拍拍她裸露的秀肩,当掌心触及她肩上那宽约两公分的白色肩带时,他指着她的衣物道:「嘿,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件衣服真特别。」 那是一袭滑面细腻的缎面洋装,气质白搭上纯黑的丝缎,结合了奢华与优雅的美感;高腰的剪裁,让她的身形看上去更加窈窕修长;平口的设计因着左肩上那条纯白的肩带而显得非常性感,缀在肩带上的活动式蝴蝶结,也让她举手投足间多了分曼妙的妩媚。 「特别吗?」常主持活动和做表演,对于自己的装扮,她已没什麽特别感觉。 啧两声,抚着下巴打量她。「皮肤这麽好,像牛奶一样,身材又凹凸有致,搭上这张妆容细致的面容……」他抬起美女的小脸,赞叹:「天生尤物啊。」 江幼心笑了声。「不是在说我这衣服特别吗?怎麽讲到身材和皮肤了?」 「我离题了吗?」他翘着指头,道:「黑加白,像穿了钢琴在身上。」 「哪是这样……」江幼心瞠圆美目,随即低眸瞧了瞧。「但你这样一说,又好像是耶……」说完,自己竟也笑了起来。 「没有啦,真的很美丽,不美丽的话柏木干嘛签你当示范演奏者呢。」alex轻搂了搂美女的香肩。「这样的美女配上醉人的音乐,迷也迷死人了。我想,柏木签了你之后,琴的销售量一定变得更好!可以想像你在台上演奏时,台下挤满了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宅男。」 「哪有这麽夸张。」她笑着睐了他一眼,适巧电梯在这一刻停住,门开,她本要走出,在见着立在门外的男人时,她轻咦了声。「课长?」 那是促进课的陈课长。她示范演奏的工作是由促进课接洽安排,若是地方较近,她多数是自行前往,较远的地点则会安排人员开车接送她。 现值暑假,是公司每年度的扩卖时间,她的演出活动增加不少,下午在南投经销商便有一场扩卖的示范演出,因路途较远,促进课早告知会安排人员开车接送她,要她出发前到促进课。 陈课长笑道:「你来啦!」目光挪动间,觑见宋蔚南时,他扬声道:「蔚南,你也在?我刚打电话到业务课,说你出去了,我还想说明明跟你约好,怎麽又跑出去……来来,先出来再说,别占着电梯……我本来想要下楼去找你们的。」 找他们?这意思是他不只是约了她,还约了宋蔚南? 江幼心蹙起秀眉。她步出电梯后,回身看着还要上楼的alex,不经意间,却与正迈出电梯的宋蔚南四目交会,他用那样深邃的目光…… 她愣了半秒,匆匆挪开视线,看着电梯内的alex。「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盯着电梯门合上后,她一下摸摸手提袋内的乐谱,一下子又摸出皮包内的手机看了看,磨蹭着直到身后陈课长的声音传来,她才叹口气,回身走了过去。 「幼心,见过这位业务课的新成员没?」陈课长问。 柏木底下的讲师,通常都是一人兼好几家分公司或经销商的音乐教学工作,而总公司并不是江幼心主要的任课据点,自然不常出入总公司,所以他猜她不一定认识总公司的业务员。 陈课长接着说:「他叫宋蔚南,今天会过去南投经销商,所以我请他顺便送你过去。你也知道暑假活动多,促进课人员又比较少。才请业务课支援一下。」 宋蔚南是业务?江幼心静了片刻,道:「课长,我可以自己开车过去。」 「这怎麽行!南投经销商离这里不近耶,而且蔚南本来就要过去。」陈课长侧头看着宋蔚南。「江幼心老师,见过吗?她音乐班是带基础课程的,也是我们钢琴和电子琴的示范演奏者。」 「曾在公司遇见过几次,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向老师做个自我介绍。」宋蔚南不再等候陈课长介绍,便迳自开了口:「江老师,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有机会能为老师服务。」他从皮夹里抽了张名片,递到她眼前。 江幼心低着眼,看着他手中的名片,僵滞了好几秒。 两人过去的事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知道。为了不让陈课长看出什麽,她勉强伸手接过名片。在看见名片上业务专员四字时,她仍是难以相信他到柏木来就为了一个业务员的职位? 他当年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主修声乐,曾连续拿下两次全国音乐比赛高中声乐组的优胜奖,还弹得一手好琴和吉他,按一般念音乐班出身的来说,他该是和她一样做教学或演出工作的,怎麽会跑来卖乐器? 心思翻转间,只听陈课长又道:「蔚南,江老师可是柏木现在最火红的示范演奏者,只要她出马,马上就会成交几笔生意,你开车可要小心点,得把她平平安安送到现场,再平平安安带回,知道吗?」 闻言,她抬起眼帘,就见陈课长正拍着宋蔚南的肩。「快去吧,记得先带老师去吃饭,要记得跟店家拿收据,可以报公帐。」陈课长又转过头来看着她。「南投的活动就麻烦你了。」说罢,转身走进办公室。 ……就这样?把她丢给宋蔚南?江幼心怔怔看着那转进办公室的背影。 「走吧。」见她一脸怔愣,宋蔚南开口。 她没有看他,只是把面孔朝另一个方向看,想着该怎麽拒绝。 「真的这麽讨厌我?」盯着她别开的小脸,他的语气反倒显得平静。 抿着嘴,江幼心不说话,以那种方式分手,他还期望她怎麽看他这个人?。 「讨厌我也好,不过工作总是要做,难道你打算不管工作上的事了?」上回相遇,气氛糟到不行,即便现在见她用着那种连与他相处一秒也不愿的态度,他心口仍会隐隐作痛,却也不愿每次见面总是在针锋相对。 一开始投履历是冲动,可真进了柏木,见着了她,他倒是觉得这麽待下来也好,至少他还可以看着她;她要过得好,那他也就好;她要过得不好,那麽也许可以帮她点什麽,虽然如今的他仍是这般贫乏。 这感觉大概就像吸食毒品,初时说着不要打扰她,可见过之后却上了瘾…… 宋蔚南那番话像是提醒了她,江幼心眼眸转了转后,回身走向电梯。 其实他说得没错,她的工作还要进行,总不能因为他而停摆。 见她步入电梯,宋蔚南一直处于紧绷的下颚线条才缓缓松弛。他跟上,两人分据电梯一角,再无话,直到出了柏木大门,他才侧头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蛋。 「午餐想吃什麽?」她的眼神就是不与他交会,也不应声,他只得又道:「没有必要为了气我这种人,饿坏自己的肚子吧?」他自嘲地说。 他自讽的语气让她莫名心酸又气愤,恼他居然还能这麽自以为是地认定他能左右她的情绪,她转过脸看他。「我在想我要吃什麽,你别以为你能影响我。」 感受到她对他的厌恶,他心口泛疼,却轻哼般地笑着,虎牙浅露。「很好,那你告诉我,午餐要吃什麽。」 目光不经意间觑见了他露出的那颗虎牙,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 极少见到男生有虎牙,他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他的五官是深邃霸气的,可每当他这样浅浅地露出那颗牙,便会柔化不少他刚硬的线条,是不带丝毫女气、却仍会觉得他有一点点的可爱。 「还没想到吗?」她不说话,他就再问。 那掀动的薄唇拉回她远飞的心思,她懊恼自己竟盯着他的虎牙出神。 「随便。」她匆匆别开目光,用冷漠掩饰心虚。 倔强的脸蛋怎麽看都带了点撒娇意味,他不禁温柔开口:「那走吧。」 那样低柔的音律,让她情难自已地侧过脸。他眉梢有着浅薄的笑意,眼底盛着温润的色泽,这样的他,是这麽的温柔,她为何要破坏这刻的宁馨? 不知不觉当中,她沉凝的五官慢慢有了柔化迹象,下一秒,她语气有几分无奈。「你到底要吃什麽?」 宋蔚南眼底的笑意更深,黑眸流转醉人光华。「随便啊。」他用她的话堵她。 他深深的凝视,让她耳根一热。「随便就随便。」说罢,她转头就走。 盯着那曼妙的背影,他勾唇笑了笑,跟上前去。 第三章 他们在隔了条街的小巷道内,一家专卖烩饭烩面的小吃店用餐。江幼心自然是挑了宋蔚南对面的位子,她拿了桌上的点餐单,在鸡肉烩饭旁划了一横,随即挪到他面前,意思要他自己点。 宋蔚南不以为意,在她那一横下补上一笔后,又在汤类下选了一道,才把点餐单拿到前头;再度回座时,就见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麽。 「有电话?」他坐下的同时,这样问起。 她愣了一下,才搁下手机。「没有。」只是想到要和他面对面吃饭,有些不自在,才拿出手机玩,但既然被他看出了她蹩脚的演技,她也就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像是看出了她的别扭,宋蔚南挑了个话题。「你在柏木兼两个工作?」 「嗯。」有些意外他问起她的工作,她慢了好几秒才有反应。 「不累吗?」他看似随意地问起。 「还好,习惯了,比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的工作时间算很自由的。」 他不说话了。片刻后,他才试探地问:「男朋友舍得让你这麽忙?」 意外他会这麽问,她抬起脸看他。他为何提男朋友?他又怎麽确定她有男朋友?纳闷间,老板端着托盘,上头有两盘烩饭,一碗综合丸汤。 「不加葱的是哪位的?」老板一手端起其中一盘。 「小姐的。」宋蔚南指指江幼心面前,示意老板摆在那。 餐点到齐后,他一手从摆在桌边的筷桶里抽了根免洗汤匙,又抽了张餐巾纸,压根没发现对座女子神色有异。 江幼心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拿着餐巾纸擦过那根免洗汤匙后,直接放进她面前那盛着鸡肉烩饭的圆盘里。她微张口,想说些什麽,见他又抽了第二根免洗汤匙,挖了一口饭,送进嘴里吃了起来。 她不敢吃葱,在外面吃饭的餐具一定得先用餐巾纸擦过,即使是免洗餐具也一样……她这些习惯,他还记得? 连着吃了好几口饭,宋蔚南才发现她迟迟没有开动。「怎麽不吃?」 见他若无其事,一切的行为好像只是随手一样,可她却为此而心绪浮动,这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在意他。 「先闻一下味道。」有一点点赌气的语气,可话一出口,才发觉这答案有多好笑,果不其然,马上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闻够了没?满不满意?可以开动了吗?」他噙着淡笑看她,虎牙微现。 本还有些发闷的情绪,因他这样诚挚的笑而渐渐释怀。他若能这麽平静待她,恍若他们不曾相爱,也不曾恶脸相向,那她又为什麽要执着过去? 她倏然低下面容,握着汤匙舀了饭,送到嘴里吃了起来。 见她安静吃着,宋蔚南乾脆放下汤匙,身体靠向椅背,肆无己心惮地看着她。 上回这样一起吃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看似贞静温顺,其实倔强;当年可是她主动追求他的,但她并不因此而处处顺着他,有时脾气一来,拗得跟头牛一样,非得他求和,搞得像是他死缠着她又待她不好似的。 可也许就是她这样的性子,才让当时很受女同学欢迎的他,独独对她青睐。 江幼心吃着饭,心思倒也和他一样,缅怀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们念的是中部音乐班闻名的一中,他们同一个班级,他是风云人物,班上很多女同学都喜欢他,而她最先留意到的是他笑起来时总会特别明显的虎牙;其实他还有酒窝,只是那得他唇角扬到某个弧度时才瞧得见。 他五官分明深邃带霸气,却有虎牙和酒窝,于是她留心起他每一个笑容,直到高二下学期,她受不了自己老是偷偷看他,索性跑到他眼前。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挺直着身躯,昂起下巴,睁大双眸睇着他,做了她生平第一次的告白。「宋蔚南,我知道有很多女同学喜欢你,但我也喜欢你,所以我问你,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直接回答我要或不要就好,不必婉转迂回。」 那时,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她,也不说话,上课钟声迫得她的告白没有得到结果,直到放学时间,他背着书包走到她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告白没有结果,让她有些恼,她下巴抬得好高,瞪着他。「你干嘛?」 谁想得到他竟是当着很多同学的面,俯低面孔,一手还轻轻捏了下她脸腮,笑道:「你对男朋友说话,口气要这麽凶?」 然后,他们开始交往,到高三毕业前两个月。 尽管时移事往,很多事却仍历历在目,恍若才刚发生过;而当年事隔多日后,她心情较平静时才猛然想起,他为什麽和人打架?这是她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明白的一件事;除此,他说他早有了新女友,那麽那个女人现在还是他女朋友吗? 思及此,她忽然抬起脸,不期然对上那墨邃的深眸,正以一种犹似情深的目光看着她,她心脏大力一跳,肤底下的血流加快,颈后和耳根随即一热。 宋蔚南没料到她会突然抬高脸蛋,可他掩饰得好,只是前倾身子,再度拿起汤匙,吃了起来,一面漫不经心地问:「怎麽不吃了?又要闻一下味道?」 「休息一下才能吃得更多啊。」见他自在地吃起饭,她有些气闷。他怎麽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后,又若无其事? 他低低地笑,笑声像从胸口发出,沉沉的,却甚好听。「所以,汤给你的。」他把那碗尚未动过的综合丸汤移到她面前,要她吃多一点。 她看了眼汤碗里飘浮的四颗大小颜色皆不同的丸子。她爱喝丸子汤,但只爱贡丸和花枝丸,以前两人在外面吃饭,得点综合丸汤才能满足她的需求,而剩下的,自然是他帮忙消化。 「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不完……」话就这麽顺地说了出来,好像两人间不存在过分手,可话一出口,她马上感觉到了这话多不恰当。 宋蔚南置若罔闻,片刻才缓缓开口:「吃不完的留着我吃。」 他这反应,似乎也不排斥回忆起那段曾经的爱恋,她登时有些茫然了。 这男人究竟在想什麽?那麽绝裂地和她分手,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件弃物;可重遇后,他对她的态度,又不像他曾经那麽厌恶过她似的。 她想问,却不知道如何问起,轻喟了声,低下脸吃饭。 到南投的经销商时,已是下午三点钟左右。 他的车子很老旧,冷气也不冷,于是盛夏的午后,坐在车内的江幼心闷出了一身薄汗,阳光透过车窗,在她渗着汗的肌肤上流动水光。 「抱歉,车子旧,冷气有时候会故障。」宋蔚南熄了火,侧眸看她。 正拿着面纸轻压额上细汗的江幼心有些意外他说话的语气,她侧过面容看他,不以为意地说:「流一点汗是好事。」她看见他的脖颈也是一片水光。 「走吧。」她补了下蜜粉,推开车门。像这样平和相处好像也不是太难。 宋蔚南随后下了车。远远地,就瞧见经销商的骑楼已摆了一部琴。 这是为了暑期扩卖而办的活动,目的只为了吸引顾客上门买琴,是故这样的活动都会选在各店门口进行。 他们走进门市,见了经销商蔡老板后,宋蔚南和蔡老板谈着扩充设备的事,她不大懂,只是很自然地把皮包交给他,然后拎着提袋定到店门口的表演区。 这种活动不需要主持人,有一点街头艺人的味道。 江幼心将乐谱摆好,将记忆音色与节奏的磁碟片插入电子琴,点选她要的曲目后便开始演奏。既是要吸引路人停留,演出曲目自然要迎合大众,如流行歌、电影电视剧配乐等等,她一共演奏了十二首曲目。 当奏完最后一首,手指离开键盘时,一阵热烈掌声传来,随即有几个被她的演奏勾出兴趣的路人好奇地缠着她问问题。 「刚刚那个「侏罗纪」公园的恐龙叫声从哪里跑出来的?」 「请问,你是这里的老师吗?你平时有没有在教琴?还收不收学生?」 「那首「背叛」你弹得很好耶,杨宗纬唱得都没有你弹得好。」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边演奏电子琴,之前的经验都是钢琴,所以她紧张得不得了,可愈来愈多入围观,她心底不是不喜悦,只是没想到演出后会有这麽多入围着她问问题,她已有些招架不住,幸好蔡老板适时从里边走出来。 「谢谢各位欣赏。不好意思,我们的老师弹了这麽久的琴,也应该让她休息了,大家有什麽想要了解的,欢迎到里面坐。」蔡老板见人潮踊跃,眉开眼笑。 此刻,宋蔚南就站在门市柜台旁看着门外那一幕。她周遭站了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发问,他想,她是很成功的示范演奏者,公司要的不过就是这种效益。 见蔡老板将人潮带进来,他走了出去,还先从一旁的饮水机里倒了杯水。 「恭喜。」宋蔚南定到外边,站在琴的一侧,看着那正在抽随身碟的女人。 「啊?」江幼心回过脸,纳闷他的话。 「演出很成功啊,带来这麽多人,你没看那蔡老板笑得嘴快裂开。」他见她小脸上布着细密的汗珠,遂递出纸杯。「先喝杯水吧。」 她收拾乐谱的手一顿,再度看着他,然后接过那杯水。「谢谢。」 虽在骑楼下,可阳光仍能探近,在她面容上晕出两抹红。她啜了几口水,菱唇因此湿润,光的分子在上头流动,映得她唇色迷人,分明要诱人一亲芳泽。 盯着这幕,宋蔚南感觉心口浮动,再开口时,语音沙嗄:「你弹得很好。」 「有吗?」意外听见他的称赞,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用电子琴演出。」 「看不出来。你操作琴的样子很熟练,应该练很久了?」他人虽在柜台里和蔡老板谈着事,可心思大部分时候都落在演出的她身上。 「没有,我才练几个月而已。刚开始练时,觉得这脚键盘好困难,常会踩错音,要不就是同手同脚的。」她低眼看着脚键盘。 她主修钢琴,钢琴与电子琴虽同为键盘乐器,可钢琴好歹也就一排琴键,不若电子琴的琴键分上下两层之外,还多了bass功用的脚键盘和掌控音量的表情踏板;本来在钢琴上只要动双手的,移到电子琴时,四肢都得一起来。 「虽然困难,可是我愈练愈觉得它很有趣哦。本来我对电子琴的印象就和一般人一样,看见它就好像看到电子琴花车和清凉美女;可开始练它之后,才发现原来现在的电子键盘乐器已能将乐器的原音藉由数位录音的awm呈首源表现出来。弹电子琴时,我常有一种我是指挥,正操控着一个交响乐团的感觉,很满足呢!」她笑意淡淡,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喜悦。 「才几个月就练到这种程度,很了不起了。」他真诚地称赞。 「没有啦。」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是alex教得好。」 想起他们在电梯内的互动,他问:「你跟那个alex……感情很好?」 「不错啊,他人很好,不藏私,又很幽默,有时也会跟我聊他男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她陡然止声,看向他的眸光有几分不安。 听见她这话,宋蔚南有几分讶异——她是要说,那个alex是同性恋? 「呃……宋、宋蔚南,刚刚那些话,你当作没听过好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着,在他面前就这样说出口;她不是对同性恋有歧见,只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她当真不该说出来。 「那首侏罗纪真是震撼。」他明白她的意思,巧妙地转移话题。 江幼心怔了怔,也懂了他的用意。「你有听到啊?」以为他和蔡老板谈事情,应该不会留意她的演出。 他笑了两声。「我耳朵很正常,怎麽会没听到?」 那稍显严厉的五官因这笑而柔软,眉眼俊朗的模样让她有片刻失神。她敛敛心神,笑说:「今天选错衣服了,应该穿裤装才对,这裙子有点窄,穿这裙子踩脚键盘,好别扭哦,差点踩不到口。的音,因为脚都张不开。」随口说了句话,意欲掩饰自己的失神,说完才觉得那句「脚张不开」好暧昧,她懊恼着自己的反应。 宋蔚南不以为忤,瞧了瞧她曼妙的身段。「你身材很好,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很美。」怕泄露太多,他又道:「不像钢琴。」 「咦?」 「这衣服,不像钢琴。」他双臂抱胸,眼梢含笑。 猛然想起这是alex在电梯里对她说的话,原来他有听到。才想回话,蔡老板忽然走了出来。「江老师晚上有事吗?」 江幼心想了几秒。「目前是没什麽事。」 「那好,等等我请老师吃饭。」 「吃饭?」江幼心站起来,轻讶地问。 「是呀。」蔡老板笑指着店内门市柜台前的人潮。「因为江老师弹得好,刚刚卖了一部琴,请你吃个便饭聊表谢意。」 「卖了一部?」这麽快?才几分钟时间就谈成生意?她难以置信。 「其实那位家长考虑很久了啦,刚刚听你弹了几首,才下决定要买的。」 「喔,那恭喜。」 「那也是老师的功劳,所以晚上一起吃个饭,不要拒绝我啊?」 毕竟不是第一天做这样的工作,看似她为店家带来了业绩,可她要是拒绝了这顿饭,蔡老板面子挂不住,跟上面抱怨什麽的话,她难保不会被记上一笔。 她侧过面容看着宋蔚南。「你要不要先回公司?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 宋蔚南才想开口,陈老板却是拍拍他的肩,笑道:「蔚南当然是一起来啊。」说罢又对着江幼心招手。「江老师,进来坐,里面有冷气比较凉。」他一面说,一面搭着宋蔚南的肩,转进门市。 「……」这蔡老板根本是强迫了……她叹口气。 包厢内,服务生陆续上菜,一道道料理看上去很美味,尤其一旁还有服务生正在现煎干贝,一室香气诱人品味,可江幼心只是低脸喝着海鲜羹,食不知味。 稍早前,她坐宋蔚南的车,依着蔡老板说的路线来到这家餐厅。她和宋蔚南一进入包厢时,才知道原来蔡老板还带了老婆和一双儿女过来,席间,他介绍起自己的儿子让她认识,又介绍女儿给宋蔚南。 她是遇过要帮她介绍对象的家长,可也没这经销商老板夸张,儿子女儿都带出来,还分别安排坐在她与宋蔚南的身侧。她不知道宋蔚南怎麽想,可她对于这种变相的相亲宴很是反感,尤其蔡老板的儿子就坐在她左侧…… 「江老师哪个学校毕业的?」这已是蔡公子的第五个问题了。 她蹙起秀眉,喝了几口汤,因嘴里还咀嚼着蟹肉,有些口齿不清。「美国印地安纳大学。」这样很没礼貌,可她的确有几分试图吓走对方的意思。 「……很棒的一所学校。」蔡公子见她依旧冷淡,倒也有些尴尬了。 「对呀,印地安纳大学是很棒的学校,呵呵。」蔡老板见气氛不大对,出声缓颊。「对了,蔚南是哪所学校毕业的?我看你对音乐也很有想法,应该也是音乐系毕业的吧?我这女儿是w大的,主修竖笛,你们也可以交流想法啊,呵呵。」 宋蔚南抬眼看着蔡老板,抿唇微笑。「蔡老板抬举了。蔡小姐很优秀,不像我高中时因为打人而被退学,这辈子没读过大学。」他自贬身价,隐晦地拒绝。 因着这话,江幼心不禁抬眼凝视她右侧男人那刀凿般的侧颜。当年,他为什麽打人?打了什麽人?又为什麽从一个优秀学生沉沦成被退学的头痛人物? 蔡老板一愣,老脸微红。「啊哈……哈哈,年轻气盛嘛,谁没冲动过。来来,我敬你,年轻人只要知错能改,还是一条好汉呀,相信凭蔚南老弟的条件,将来也是能觅得好姻缘的,哈哈。」语毕就乾了一杯。 面对如此现实的态度,宋蔚南也只是勾了勾薄唇,不以为忤。因为这就是人性。 江幼心只是看着他,看他也举杯,一口饮尽杯里的酒精,喉结性感地滑动,他喝起酒来,眉都不皱一下,像是常喝,他这些年到底过着什麽样的生活? 「江老师,来,这清蒸鱼很鲜甜,你嚐嚐看。」蔡公子舀了一汤匙的鱼肉,上头还带了点蒜丝和葱丝,欲放进江幼心面前的碗里。 宋蔚南却横过手臂,移走她的碗。「抱歉,江老师不吃葱。」 一汤匙鱼肉就僵在半空中,蔡公子只能胀红着脸把鱼肉放进自己碗里。「是我比较不好意思,不知道江老师不吃葱。」他捧起杯子。「那我敬江老师一杯。听我爸说今天成交了一部琴,都要归功于江老师的演出,我——」 「江老师不能喝酒,这杯我帮她乾了,蔡先生随意。」不待对方将话说完,宋蔚南在自己杯里倒满酒,仰头咽下。 他动作如此迅速,江幼心反应不及,他已挡了酒,还替她喝了。 见儿子这样连着被拒绝,尴尬得不知所措,蔡老板面子亦是挂不住,他微沉着嗓音:「蔚南老弟,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江老师葱不吃,连着鱼肉也不吃,喝个酒也要你挡,这不是摆明瞧不起我儿子嘛,好歹他也是一大博士班——」 「蔡老板,江老师是公司的示范演奏者,相信您也清楚示范演奏者的工作是什麽。今天上面将她交给我,我当然有责任照顾好她,她是真不能喝酒。况且我们回台中后,她还要自己开车回家,现在让她喝酒,要是醉了还是在路上出了什麽事,上面怪罪下来,我也没办法承担,还是蔡老板愿意担这个责任?」宋蔚南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地说着,却字字铿锵有力。 他忽然低眼,将酒液注满杯后,举杯看着蔡公子。「蔡先生,让您扫兴了,我自罚三杯,望您大人大量,别计较,江老师是真不能喝酒。」他真连喝了三杯。 江幼心从未遇过这种情况,更没想过他会这样跳出来挡在她前头;她没多想,探出手,在桌下轻轻拉住他腰间皮带,毕竟得罪店家老板对他和她都没好处。 宋蔚南只是绷着俊颜,侧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又向对座的蔡老板举杯。「蔡老板,我也敬您三杯。抱歉,我突然想起来家里有点事,这顿饭是无法奉陪了。关于公司希望蔡老板添购新机种用琴的事,还请您多作考虑,有什麽问题可以电话联络我。原则上,公司还是希望店家能添购新琴,至少门市也要有一台展示琴,把东西展示出来对业绩成长一定有帮助。」话落,又是三杯入喉。 趁着对方还反应不及时,他已淡点下颚表示招呼,然后拉着有些错愕的江幼心离开。 离开包厢时,江幼心去了一趟洗手间,走出餐厅门外,就见宋蔚南背抵着餐厅外墙,正在抽烟。 那一吞一吐间,烟雾弥漫,朦胧了他的脸;偶尔烟管凑唇时,指间的火光忽地一亮,她清楚见到他抽烟的动作,是那样熟练,她的心无端一抽。 他从来就不是斯文型的男人,长相不斯文,个性也不斯文,可他也不抽烟,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让他变成这样? 「你还能开车吗?」片刻,她走了过去,淡淡地问。 「嗯。」宋蔚南没看她,只淡应了声。待他抽完那根烟后,他才掏出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你开。」 「啊?」他是醉了?这样反覆! 「我头有点晕,你放心让我开吗?你应该也不会想跟我这种人同归于尽。」他转身就往停车处走。 他语气不好,神色也和她演出完、他端水给她时的样子不同,是在气什麽? 江幼心默默跟了上去,又听闻他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你常遇到这种事?」 「什麽?」她愣愣看着他轩昂的背影。 宋蔚南转过身来,黑眸深深。「你每次到外面演出后,都要和店家吃饭?」 「偶尔会遇上几次,经销商老板比较会这样。」 「那麽你都怎麽处理?人家敬你酒,你就喝?」他看着她,眼底烁动火光。 他这宛若质问的模样惹得她有些恼。她不应声便越过他,可手臂却被掣住。她转头,瞪视他。「宋蔚南,你到底在发什麽脾气?」 他在发什麽脾气?还不就是蔡老板将儿子介绍给她,他心里不高兴;可他又凭什麽?顿了下,他问道:「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吃了这顿饭,他会怎麽想?」 先不论他从哪听来她有男朋友一事,他这意思是怀疑她对爱情不坚真?她瞪着他,语声提高:「那你女朋友知道你吃了这顿饭,她会怎麽想?」 他愣了半秒,才低声道:「我没有女朋友。」 江幼心微怔,找不到话回应,尤其这刻他目光是这样墨邃,像要诱人沉沦。 在沉沦前,她终究还是抓回了一点理智,她讷讷地说:「你、你不该那样对蔡老板,要是他跟上面抱怨什麽,你——」 他哼了声,无所谓地笑。「大不了换工作。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敢,要是我把实际情况说出去,他丢不起这个脸。」 换工作?他说得那般轻松,他常换?「你之前都做些什麽工作?」她禁不住好奇心,开口便问了。 「有钱赚的工作我都能做。」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说:「今天晚上这件事你不用担心,要是上头怪罪你,你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好。走吧。」说罢,便往车子方向走去,等着她开门。 她定了过去,打开车门,才坐进驾驶座,就听已钻进副驾驶座的他说:「车子旧,不怎麽好开,你将就些。」 她侧过脸蛋,看他低着眼眸在系安全带。是因为处在这幽暗的一小方空间,还是因为外头沉沉夜色使然,这一刻看他,觉得他好沧桑。她微张口,想问问这些年来他都在做什麽,可下一秒,他已抬眼,眼底映着窗外探进的略澄,灿亮如星。 宋蔚南没料到抬眸时竟迎上她那温柔的目光,如水流般潺潺地滑进他心底,他心口微微地烫,眨了下眼,情绪平缓了些后才开口。「怎麽,换了车就不会开?」 她摇头。「不是。」发动车子,她将车子绕出停车场,驶进车道后,正好遇上红灯,她微转目光看向他。 他靠着椅背,头微微仰着,右手臂贴在额前,像在休息;她想起他那一口气就能喝下三杯酒的画面,突然就开口问道:「你常常喝酒?」 「嗯。」宋蔚南合着眼,轻应了声。 她只是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再问,直到她再度踩下油门时,才听他低低地说:「现在少喝了。」 ……意思是,他以前喝得更凶? 握着方向盘的两手一紧,江幼心又问:「烟瘾好像很大?」 「是啊。」他笑,声音轻得像是只从鼻子里哼出。 见他像是很累,态度又变得这样冷漠,她也不再多话,直到回台中,她把他的车子停在她车子停放的停车场前。车内幽静,只有他微沉的呼吸声,空气间隐约有他呼出的酒气,她不禁侧眸看他。 他头还是仰着,只是微微向右边倾去,外头的路灯在他仰着的面庞上披了一层软黄,恒常冷硬的线条因此变得异常柔软,让人想要触碰,尤其他喉间那块突起,是她一直觉得很性感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着了什麽魔,她竟是倾过身子,想去触碰他,手才接近他硬朗的脖颈,却见他微微动了一下,她心里一跳,一时间只能收回手。 她这是在做什麽?当年他是怎麽对自己的,她难道忘了?懊恼自己这样的举动,她咬着下唇,和自己生气,须臾,她出口唤他:「宋蔚南。」 他没被惊动,她掌心轻推他臂膀。「宋蔚南,你醒来。」 因她这一触碰,宋蔚南身子动了下,却没睁眼,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她轻拍他面颊。「宋蔚南,你快醒来啊,我要回家了。宋蔚南!」 她的手忽然间被握住。她屏息,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贴在他颊面的手被他的掌心握住。「宋蔚南,你——」 「幼心,别闹,再让我睡一下就好……」他未醒,薄唇含含糊糊地逸出声。 这麽温柔,还带了点孩子气的声音……她被他包在掌中的手心忽地一僵,抿着唇看他,眼睫快速眨动,呼息短促。 以前在教室上过主修课后,总有一堂练习时间,他常会偷懒睡在琴房里,那时她为了掩护他,坐在靠门的那一侧练琴,他坐在里侧挨着她睡觉,每每有老师经过,她总要唤他醒来,有时她淘气作弄他,没有老师经过却故意吓他,他被玩了几次也受到教训,后来每次叫他,他总应她一句:「幼心,别闹。」 而今他这一句「幼心,别闹」,是出于什麽原因让他在睡梦中出口的? 她眨眨微湿的眼,试着抽出手心。「宋蔚南,你醒来,我要回家了。」 扭着手,却感觉手心似被握得更紧了些,也许因他的呓语勾动了她某一处的伤痛,她恼怒下,用力抽了手,惊醒了他。 宋蔚南身子震了下,猛地睁眸,像未完全清醒,眼神有些迷离,好半晌,意识才像是回笼般地看了窗外一眼,又看向她。「到了?」 「嗯,你睡得真沉。」江幼心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迳自下车。 打开后座车门,拿了自己的皮包和提袋后,转身要走,他人却也已下了车,就站在她身后,她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我送你回去。」时间近九点,不算晚,可却想见她进家门才能安心? 「我自己有开车。」她指了指一旁白色的福斯golf。」? 「我开车跟在你车后面。」他目光隐约可见疲惫,眼白还覆着细小红丝。 「喝酒的人还是别开车了,叫部车回去。」她不看他的眼,说完便越过他。 车子开上车道后,在变换车道间,才从后视镜看见他的车就跟在后头。他这是在做什麽?喝了酒,还开车跟着她?她很气恼,偏偏车子已在路上,她如何阻止?直到回到她公寓楼下,她停妥车后,就见他的车停在对街。 他的车窗降下,她看见他低头点烟。又烟又酒,他非要这样躇蹋身体? 车上了锁后,她走过去,在驾驶座车门旁站定。「你不知道酒驾很危险吗?」 宋蔚南左臂搁在车窗外,指间火光烁动,他看着她,却不说话,好半晌才把烟凑到唇边吸了一口,烟雾升腾时,他开口问:「你是在关心我?」 他五官因烟雾而微微模糊,她瞧不清他眼底情绪,也分不清他这话的意思是否有嘲讽,她沉着小脸。「我们一道出门,你要酒驾出了事,我难道没有责任?」 说完才发现自己竟是颤着身子。她看似气他,其实心底明白她更气自己,她干嘛还担心他烟酒不离地躇蹋自己的身体?干嘛气他酒后驾车? 呵口气,她转头就走,想起了什麽又猛然回身,再度走到他面前。 她居高临下望着他,对上他讳莫如深的眸子。「宋蔚南,我以为我的人生只要傻过一次就够了,难道你认为我还会笨第二次吗?」她不再迟疑地转身。 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大楼门后,宋蔚南扔了烟,吐出长长烟圈后,才发动车子。 她是傻,可他又何曾聪明过? 第四章 对于那晚意外的不快,两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他们尽可能避开对方;加以年底时,柏木在北中南三区将分别进行音乐班的岁末发表会,她因着示范演奏者的身分担任中区这场发表会的主持人,为此她变得格外忙碌。 几个月的练习和彩排后。这岁末发表会在圣诞节前的周末正式演出。因这是极被重视的一场发表会,总公司的职员几乎全员出动到场协助,业务课的业务专员们因为都是男性,故被指派搬运乐器的工作。 节目进行中,江幼心介绍完曲目后,回到后台。她一袭香槟金的丝缎长礼服看似高雅,可只要稍微侧身,便能看见背后深v设计而露出的一片美背,颈后与腰间绑带的设计,将她的好身材展露无遗,性感又美丽。 十二月的气温偏低,加上冷气开放,她一到后台便拿起自备的保温壶,倒了杯热水轻抿几口。 「很冷?」程明夏从台前抱了个装满铃鼓的纸箱定到后台。 她抬眸轻睐了他一眼。「你们男人都不知道身为女人的卒苦,这种场合你还有西装外套,我只能穿这个。」 「是,辛苦你了。要不这样吧,下次主持这类活动时,你改穿西装好了。」因着一旁还有师生走动,程明夏上前,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又说:「我晚点回去时,马上就跟我妈建议,要她下令让示范演奏者都改穿西装,怎麽样?」 他虽是接班人,但当初进入柏木实习时,为了不引起注目,他隐藏自己的身分,除了亲人和几位股东及江幼心之外,并无他人知晓他的身分,是故偶尔两人的话题触及公司或是他母亲时,总会降低音量。 她瞪了他一眼,手心轻推他臂膀。「什麽嘛,那我甘愿穿现在这样,而且我相信auntie才不会认同你的想法。」因为与他甚熟,她这个推他的动作不过是朋友间的打闹,可在他人眼里,难免有了想像空间。 「明夏,后面那个节目的三角铁在你那箱——」宋蔚南从台前撤下一箱的响板后,走到后台,撞见的便是他们那亲昵的举动。他陡然止声,看着她的手心贴在程明夏臂膀上时,遂改口道:「抱歉,打扰你们了。」 打扰?打扰什麽?江幼心看了宋蔚南一眼,又移开目光。 见她目光只在自己脸上停留一秒,宋蔚南勾了下嘴角后,走到程明夏面前。 「把箱子给我吧,我要拿三角铁。」说罢将自己手里的箱子搁在地板,抱过程明夏手中的,然后两个纸箱叠在一块,一把抱起来就走到一旁。 他站在角落,拿出流程表,在两个箱子里找出下一个节目所需要的小乐器,耳边隐约听见他们的交谈,似很愉悦,他不由得想——如果程明夏待她真的好,他是不是应该要安心放手了? 发表会结束,人潮逐渐散去,现场只剩几个职员在做最后的收拾工作。江幼心提了包包和保温水壶,跟着几位约好要去吃宵夜的同事离开,走出大门时,冷风袭面,她这才想起外套忘了拿。 「啊,我外套没拿。」她看着同事们说:「我回去拿,你们先走好了。」 「不跟我们去吃东西了啊?」同事问。 「要啊。你们先过去,我等等拿了外套就过去了。」 「你不是没开车?」 她的车这两天送保养厂,没车开。 「我叫车就好。」朝同事摆摆手后,她转身进门直往后台走去。 舞台只余一盏灯,细微地透着光,她穿过台前定到后台时,却见有一身影正弯身挪动纸箱。那人衣袖挽起,将纸箱移到一块后,从胸前口袋拿出笔,矮下身子像在清点。 她看了看后台,人似乎都走光了,就剩他一人,她想,这情况两人总是要碰上的,她倒不如大方一点。她跨出腿,才走了一步,那人已转过身来。 她一愣,傻傻定在原地看他。「你……怎麽还没走?」 低头算着乐器数量的宋蔚南听闻身后声响,回首,有些意外会见到她。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纸箱内的小乐器。「这些铃鼓、响板等等的,有些是跟分公司借来的,我必须对一下数量,明天还回时才不会有错。」 「怎麽不是明天才算?台上的琴不是明天才会运回公司?」因时间已晚,舞台上的十几部钢琴电子琴还搁着,明天才会有车来将其运回公司。 「明天载回公司,我也是要算,现在弄一弄,明天送回公司就能直接拿去还分公司。」他一面说一面又矮下身子,清点着数目。 「就你自己一个人算这些乐器?」她低眸看他。他因为垂着脸而露出他硬朗的脖颈,不经意间,她在他右耳下方看见一块圆形的凸起,那里像是受过伤。 「我负责的工作。」他看了眼纸箱上注明的数量,确定内容物和标示的数字一样后,用笔在纸箱上做了记号。想到了什麽,他忽然转头问:「你怎麽还在?」 「喔,忘了拿外套。」他这一问,她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美眸旋即搜寻着,在一旁角落的椅背上看见自己的外套时,她拿了就要离开,可脚尚未跨出,又回身看着他。「需要我帮你吗?」 「不必。」他音律甚淡。 感觉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她转身就要走,却听闻他问:「男朋友没送你回家?」 「什麽?」江幼心转过身,看着他弯着的背脊,线条是那样坚实有力。 「程明夏啊,他没打算送你回家吗?」他依旧背对着她。 男朋友?steven?她倏然想起稍早前他说的那句「打扰你们了」,原来他以为steven是她男朋友? 「谁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的?」在柏木倒也没听谁传过她和steven在一起的事,他究竟是从哪听来的? 宋蔚南并不提那个春雨绵绵的夜里,他跟在他们身后的事。「没谁提起,只是看你们感情不错。」 「我们的感情是不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不跟他坦白她和steven不是男女朋友,是因为这样能证明她也有别人爱,还是不愿被他看出她其实难忘情于他? 「他对你很好吧?」他闲聊般地问着,心里苦涩只有自己清楚。人生就是这样,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有些苦,也只能自己尝。 「很好啊,体贴又温柔。」steven是个好男人,她一直这麽觉得。 她以一个朋友的角度称赞着程明夏,但听在他耳里,却又不是那麽一回事。他低垂黑眸,想着既然从她口中确定了那个男人待她好,他还不放心什麽? 他起身,收着笔。「都整理好了。我要先走,你呢?」 江幼心听他这麽一问,才察觉自己居然就这样和他聊了起来。「我也要走了,只是回来拿外套。」说完就转身。 「程明夏人呢?」他看着她性感的背影,皱着眉问。 「咦?」她侧眸,看着他。 「他不是该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是因为他以为她和steven是情侣,所以觉得steven应该送她吗?「我也不一定要人送,平时工作也都自己开车啊。」 由于她侧着身子,他能清楚见到她裸露的背肌,灯光在那片肌肤上游走,轻烁柔软的光泽。「你穿这样来?」 江幼心低眼看了看身上的礼服。「穿这样……有什麽不对吗?」 「你没带平时穿的衣服来换?」他以为她应该是穿一般的衣服,到了这边才换上这件礼服,但现在想起来,她似乎在白天总彩排时,就穿着这件了。 「没有。这件礼服比较贴,我如果穿一般的衣服去做好头发,到这里再换这件礼服,头发一定会弄乱,所以早上就穿这件上美发院,然后直接过来。」 「我陪你去停车场开车吧。」 「啊?」她歪着头看他,一时间没弄懂他的意思。 「停车场暗,你穿这样去取车不太好。」他看了眼她诱人的身姿。「走吧。」 她轻咬下唇,没有移动的意思。 「怎麽?」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身看她。 迟疑了好半晌,江幼心才讷讷开口:「我车子送去保养,今天搭计程车来的。」 「你搭——」他瞠眸看她,有些恼怒,可回想两人方才的对话,她确实没说过她是开车来的。他沉沉吐息后,问:「这麽晚了,穿这样还要搭计程车?」就不怕遇上存心不良的司机? 再有,她一开始不坦白自己没开车是为什麽?为了掩饰程明夏没送她回家的事实?他们不是很好?怎麽送女友回家的事,程明夏会做不到? 「早上也是搭车来的。」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并不觉得搭计程车就一定会遇到不良的司机。 「那程明夏不是更应该送你回家?」他音色转重。 江幼心抿着唇看他。他在气什麽?气程明夏没送她?但那又与他何干? 意识到自己千涉过多,他别开目光,平声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太麻烦你了。」她淡淡地说,举步越过他身侧。 他看着她那片美背,跟在她身后开口:「我开车跟在计程车后面。」 她倏然止步,回身瞪他,他未料及她这一转身,险些迎面撞上,两人因此近得可闻彼此鼻息。他静深的目光有些忧郁,就这样子看着她,倒让她无法开口拒绝了。 「我……」她一张妆容精致的俏脸漫染上两朵红云,退了一步后,才说:「我搭你的车。」她转身就走。让他跟在计程车后,跟她坐他的车有何不同?他都要跑这一趟。 宋蔚南似乎对于这样的答案有些意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迈开脚步,颅着前头那抹正在穿上外套的秀影,他难得愉悦地笑了。 才坐进车里,江幼心的肚子便发出了声音,时间算得这样准,他要不听见都难。 果然,宋蔚南正在拉安全带的手一顿,抬眸看着她姣美的侧颜。「肚子饿?」 都这样了,要再否认,只显得自己做作,她乾脆转头面对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怎麽不饿?」 「为什麽不吃?减肥?」他发动车子,打了倒车档。 「怕吃了肚子会跑出来,穿这衣服就不好看了。」 因为倒车关系,宋蔚南转过头,右手就搭在她椅背上,听她这样回答,他淡扫了一眼她的腹部。「不会,你身材这麽好。」车子挪出后,他看着她又问:「你想吃什麽?」 「啊?」路灯微弱的光线探入,在他面庞映出薄光,他五官被切割出更深邃的阴影,静黑的深目流光烁动,她瞧着他,心口怦然一跳,耳根开始泛着热意。 「不是一整天没吃?」他眼眸很深。 「我回去随便泡碗面就好。」她匆忙移开目光,留给他一个柔美的侧颜。 泡面?她常用泡面解决一餐?想了想,他道:「我也饿了,一起吃?」 「不要。」这刻气氛美好,她不是不心动,可两人毕竟是过去式了。 「程明夏不准你和男同事吃饭吗?」他半眯着眼看她。 「才不是。」她马上转过面容,睁大一双美目。「他很有度量的。」 程明夏多车运!有她这样为他说话。他难抑心痛地笑道:「那就走啊。」 「走就走,怕你不成?」既然他能以同事的身分邀她吃饭,她怎麽就不能答应? 她都不知道她这刻娇嗔的模样有多可爱,却不是他能拥有的。 宋蔚南低笑了声,突然间却踩下油门,车速骤然加快,随即便听闻她惊呼出声:「开这麽快做什麽?」 「不是不怕?」揶揄了句。 「你……」她瞠大美目看他。「好幼稚哦!」嗔了声后便转过头去想看车窗外的街景,谁知见到的是窗面映出的自己,那美目波光流转、唇角带俏的可是她? 一个像是恋爱中的女人。 他们在一家海产快炒店吃东西。点了炒面、凤梨虾球、鲜鱼味噌汤、盐酥龙珠、盐烤秋刀鱼、炸虾卷、芦笋炒蟹肉、炒高丽菜苗,菜上齐了,才听见江幼心轻讶的声音。 「这麽多菜?」她记得她只点了炒面、凤梨虾球、汤和炒高丽菜苗而已。 「你一天没吃。」宋蔚南盛了碗炒面给她。 「谢谢。」她接过。「可是也吃不完啊。」 「可以打包。」他说完就离开位子,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小碗,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后,才坐回位子上。 江幼心怔怔看了他几秒,在他因着坐下的动作而微低脸孔时,再度注意到了他右耳下方那片脖颈肌肤上的圆形凸点……那到底是怎麽留下的? 默默吃了好一阵后,她禁不住好奇,又发现每桌吃饭的人都在谈笑着,像他们这桌这样静默的反倒显得奇怪,她因而开口探问,试图让气氛自然些。 「宋蔚南,你脖子上凸起来的那块肉是受过伤的关系吗?」 宋蔚南愣了半秒才应声。「嗯。」 「为什麽受伤?」她去夹虾球,试了几次,却总让它溜走。 「你不是知道?还是忘了?」他发现凤梨虾球那个盘中未附上汤匙,他从他面前那盘盐酥龙珠的盘子里拿了汤匙,探手到虾球盘中舀了半匙。 「我知道?」她困惑地看着他。 「我校外伤人时留下的。」他低下眼,把汤匙里的虾球放到她碗中。 原来是那次。江幼心倏然想起她跑到他家那个晚上,当时他的手肘缠着纱布……「你为什麽和人打架?」她终于问出口。 他笑了声,虎牙露了出来。「看他不爽就打啊,还能为什麽。」看着她碗里的虾球,他又说:「饿到肚子在叫的人,还不快吃。」 见他捧碗,低眼喝汤,似是不想多说,她也不再问,可心里不免又想,他是不愿提,还是不想跟她提? 宋蔚南不知她心思,开口问:「你这麽晚还在外面,程明夏都不担心的吗?」他发现她的手机没响过。 「要担心什麽?」她嘴里含了个虾球,脸颊鼓起一边,孩子气得可爱。 他看了下腕表。「都十一点多了,女朋友没到家,他难道不知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圈嘛。」她吃着高丽菜苗,含糊应声,手指抓了下颈背。 「但是……」他忽然顿住,看着她的面颊问:「你不舒服?」 「怎麽这样问?」 「你的脸好红。」不只脸,耳朵、颈项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江幼心摸了摸脸。「只是感觉有点热。」不只热,还有些痒,她手心又碰了碰颈背,两手就去解开身上外套的扣子。 「你干什麽?」他看着她的举动。 「脱外套啊。」她睐他一眼,像是他问了蠢问题的样子。 「不要脱。」见她一脸狐疑,他挪动位子,坐到她身侧,声音压低。「你身后那桌的男人盯着你看很久了,你脱了外套露出一片背,是想让他们大饱眼福?」从他们一进门坐在这里时,他便发现那桌几个男人的视线尽在她身上绕转。 江幼心解扣子的手一顿。「可是真的有点热了。」 「因为你在室内,刚又喝了汤,等等出去就不会觉得热了。快点吃。吃饱我送你回家。」他拿起筷子又想在她碗里添菜。 「不要了,我差不多饱了。」她移走碗,伸手碰了下微痒的颈背。 「那好,我去结帐,先到门口等我。」他搁下筷子,拿起帐单。 江幼心拿了包包,起身时,下意与身后那桌其中的一个男人对上目光,那男人对她点头一笑后,忽道:「小姐,能不能做个朋友?」 她愣了下,想起宋蔚南方才的话,她扭头不回应,追上宋蔚南。 正请工作人员打包剩余的菜,右臂忽地一紧,宋蔚南侧眸,就见她抓着他的右上臂。「怎麽了?」他眸光细微地变化,有些深。 她摇摇头,见他目光落在被她抓住的右手,以为他介意,她匆匆松手。「等你啊。」她搓了搓自己微痒的手腕。 付了钱,收了找零后,宋蔚南提着打包的塑胶袋。「走吧。」 她跟在他身侧,看着他提着的那包食物,想到什麽似的,低头翻找着包包,一面问道:「刚刚那样多少钱?」 他侧眼看她拿出钱包,声嗓略紧地说:「我已经付了。」 「那多少钱嘛,我的总是要给你。」 「不必。」他应得很冷淡。 他们正巧经过方才坐的位子旁,她还不及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有所反应,方才试着与她搭讪的男人又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 「小姐,你刚刚没回答我,我们做个朋友怎麽样?」男人这样说。 「……」她刚才的态度很明显了呀。 宋蔚南身形一顿,缓缓侧眸看着男人。「做什麽朋友?她是有男朋友的人。」说罢,一把拉住江幼心手腕,大步向前迈去。 他走得急,步伐又大,她穿着高跟鞋,礼服又是长裙摆,这样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情况让她有些吃不消,她在他身后轻嚷:「噫,你走慢一点……」 他非但不停,走得更快,握住她手腕的指节也施了几分力,弄得她有迪一疼。 「走慢一点,还有……你抓痛我了。」她脚步紊乱,一面还试图抽回手。 两人一直到出了门口,又走了一小段路,快到停车处时,她终于忍不住扬声喊他:「宋蔚南!你放手、你放手啦!」她身子微微向后,试图抵制他的力道。 没料到她来这招,他一时不察,在转身间被她挣开。「你到底想做什麽?跟你说你抓得我好痛,我又穿高跟鞋,你偏偏还走这麽快……」她揉着手腕,距离他几步远,瞪着他细声嚷嚷。 「我去结帐时,那个男人对你做了什麽?」他低着浓眉问。 「哪有做什麽,就说要做朋友这样而已。」他问话的态度和脸色,像是要与她吵架似的,她也被挑起了火气。 「做朋友?你那位男朋友到底在忙什麽?到现在都没听他打电话找你,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别的男人觊觎他的女朋友?为什麽是我在帮他拒绝觊觎他女友的男人,他自己却不在你身边?他是不是真的爱你?」他俊颜犹如覆上冰岩。 想到方才那几个男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想起程明夏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安危,他很是恼火。 看他如此气愤,她眼眸覆上一层水光,抓了抓手腕,有些脆弱地说:「其实你也真的没有送我回家和带我来吃东西的必要。」她以为他不耐烦了。 转过面容,深深呼息几次,眼底热意散了时,她才回身走近他。「我还是要跟你算一下我们刚才吃饭的钱。」她找出钱包。 「说了不必。」他沉着嗓。 江幼心下理会他的话,迳自拿出一张五百元。「怎麽可以不必?上次去南投之前先去吃了饭,那次也是你付钱,要你跟老板拿收据报公帐你也不要!」她明明听到促进课课长要他带她去吃饭,拿收据报公帐,可那次他也坚持他付帐。 「我们两人吃饭需要算这麽清楚吗?」他一恼,脱口而出。 她愣了下,笑道:「当然要算清楚啊,怎麽能让你帮程明夏的女朋友付饭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究竟是要讽刺他,还是在提醒自己他这话有多矫情。 「一道菜大约都一百上下,我大概算了下,刚刚点那些应该一千左右,那我们一人五百。」她把五百纸钞塞到他掌心。「谢谢你,我先走了。」 宋蔚南看着手里的钞票,反应过来时,她已转身往反方向走去,他上前拉住她手腕。「我说过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没回身,只是挣开他的手掌,另一乎揉了揉发痒的手腕,又轻抓了下腰侧,手心抹了抹突然湿润的面颊后,才往前走去。 他沉着浓眉,大步上前,直接扳过她身子。「江幼心,能不能不要这麽任性?这麽晚——」在见到她泪流满面的脸蛋时,他黑眸一缩,说不出话了。 对上他错愕的眼神时,江幼心难堪地别过脸,指背胡乱地揩掉泪。「我不要你送,你说我任性那就是任性了。」她拍掉他握住她肩膀的手,转身又走,可这次脚步尚不及跨出,就被他牢牢攫住手臂。 两人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她回过身,眼神忧伤又无奈。「宋蔚南,我不是跟你赌气才不坐你的车,我想去看医生。」 宋蔚南皱了皱眉,凑近她,才发现她被泪水洗涤过的面容,潮红的地方有些古怪。他掌心轻贴,发现肌肤并不是十分平整,像是浮肿,又像是疹子。 「哪里不舒服?」他眉宇紧蹙,着慌的心让他语声微急。 她摇摇头,一脸又快哭出来的样子。「不知道,觉得好热又好痒,脖子手臂、腰、背部,还有腿都很痒。」不好意思抓得太过,也不敢乱抓,忍着忍着就觉得委屈了。 「我看看。」他拉着她走到有灯光的地方,低着眉眼,他掌心贴上她颈项,指腹摩挲着她的软肤,黑眸细细观察着她的皮肤。「看起来很像是过敏……」 抬眼时,见她半垂着眼眸,长睫上隐约烁动水光,眨眼间,两排浓睫像小扇般扬撩他的心,那样可人也可怜的姿态,谁看了不心软? 他轻喟了声,语声低柔地开口:「不舒服怎麽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医院,这时间大概只能挂急诊了。」他握着她的手就往回走。 身体上的不适已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这次江幼心没再挣扎,上了他的车。 第五章 宋蔚南开车很平稳,可几个转弯的轻晃,却像把她胃袋倒转过来似的,一阵阵的恶心感,才踏进医院急诊大门,尚不及挂号,江幼心便捣住嘴寻了洗手间的方向后,挣开他的手便直往洗手间冲去。 在厕所里吐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地走到洗手台前,两手捧起水,简单漱了漱口,走出洗手间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跆,一双手臂及时托住她手肘。 「小心走。」宋蔚南蹙着眉宇。 她随口应了声,脚步有些虚软;他探出手,揽了她的腰,而她像是难受到已没办法再去在意两人的关系,就将身体大部分重量交给他,一切是如此自然契合。 「你健保卡有带吗?」他盯着她泛着潮红又有些微肿的脸颊。 「在包包里。」她将包包提到他面前。 让她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后,他从她的包包里找出健保卡,帮她挂了号。 诊断结果,应该是食用了不新鲜的海产引起的组织胺中毒,只需注射一针抗组织胺药剂,再领药后即可返家。护士为她注射一针后,宋蔚南拿起她方才因检查而脱下的外套,想帮她穿上,目光见着她裸背上的红疹时,难掩自责。 他轻握住她抓着背的手腕,低声道:「不要抓,针打了,等等就会好了。「 「可是好痒啊。」她几乎是哭音地说。 那样的声调让他听了格外心疼,他掌心轻贴住她背心,来回抚着。「这样有没有好一点?」他轻轻地抚着,试图减轻她的症状。 她握住他另一手臂,点点头。他掌心微凉,贴上她热热的背,很是舒服。 见她一片原本柔润的美背成了红肿一片,他语气带了自责:「不带你去那家吃饭,你也不必受这种折磨。」医师说也许是她个人体质较敏感,也许她正好是免疫力下降,因此同样食用相同菜色的他,却没有不舒适的现象。 江幼心长睫颤了下,没有说话。这刻她只想知道,他当年是真的将她当成一个玩乐的对象而已吗?他未曾用过真心?若真如此,那他这刻陪在这里,又如此温柔是为哪桩?因为同事关系不得不照顾她,还是他无聊又找她玩一玩?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松开他手臂,起身就往洗手间奔去。她在厕所吐到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还在乾呕。走出厕所时,眼尾渗着泪,面容潮红得不可思议,她虚弱地扶着门板,宋蔚南探手就托住她腰身。 她侧眸看他一眼。「这是女厕……」 「你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他扭开水龙头,让她洗手漱口,半揽半搀着她走出洗手间,回到诊疗区拿了领药单后,又带着她到大厅角落的药局等候。 她的外套一直挂在他肘上,他帮她披上。「穿上吧,免得感冒。」 她两手穿过衣袖,指节抓着前襟。他坐在她身侧,见她颊边发丝淩乱,长指便顺了下碎发,指腹擦过她耳垂,她颤了下。她想,她现在一定很丑,身上味道也一定很糟糕,而为什麽自己这麽狼狈的一面要让他看见? 也许身体上的不舒服牵动了她的负面情绪,她低垂的眼睫滴落眼泪,他的角度清楚看见那坠下的泪。 宋蔚南倾近她,大掌覆住她搁在腿上的手心。「很不舒服吗?」 她是不舒服啊,尤以心胸最甚,一口郁气哽在喉里,想说说不出,偏偏又到了极限,好像不发泄出来就要窒息似的。她半是气恼自己这一刻这样贪恋他掌温透出的热度,也气恼自己还想依赖他,但更气恼他这时候竟这样温柔。一个人怎麽可以在深深伤害一个人后,再用这麽温柔的态度对她? 她总觉得自己很没骨气,总要因着他的情绪而情绪,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让她沉醉,但总在她沉醉时,他一句话又提醒了她——他对她有多残忍。 「这是我打电话让程明夏来陪你?」他想,她这样难过,也许是希望陪在她身边的是男朋友,而不是他这个糟糕的初恋情人。 他就这麽不想陪她?「为什麽要找他来?我不用人陪,谁都不需要,你也一样。」她抽回手,又说:「你回去,我自己在这里就好。」 他目光深深看着她冷凛的侧颜,什麽话也没说,只是再度握住她手心,坐正身子陪她等着。生病的人总是脆弱又任性,他由着她闹脾气。 可他不知道他愈是这样,她就愈难过。「宋蔚南,你今晚问着为什麽程明夏不送我回家、坚持带我去吃饭;又问着他为什麽不担心我,现在还陪在这里,是因为你觉得愧对于我,所以做这些是为了弥补吗?我为什麽要成全你这样的弥补?他送不送我回家跟你有何关系?他再怎麽样也好过你当年那样子对我,你——」 「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见到我,但你现在这样让人很不放心,你以前或是以后怎麽想我都没关系,但现在,你当我是一个同事就好,同事间有困难,帮助一下不过分是吧?」他皱着眉看她,语声很诚恳。 江幼心微张着嘴,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回他。前方「叮咚」一声,号码灯闪着她领药的号码数字,他起身去帮她领药,听了药师的用药说明后,回到她面前。 「药领好了。走,我们回家。」他垂眸,探出大掌。 我们回家?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那静深的黑眸似有魔力,蛊惑着她。她确实很累了,想回家洗澡睡觉,伸出手,犹豫似地顿了下后,才把手放进他掌心里,然后,回家。 江幼心走出浴室,原只是想去倒水吃药,可房门一打开,一阵香味让她纳闷,她循着味道走到客厅时,见到了开放式厨房里有宋蔚南在炉火前的身影。 「你在煮东西?」她站在区隔出客厅和厨房的吧台前,看着他的背影。 他送她回来后,说要等她症状减轻了再离开,她没与他再有争论,进房拿了换洗衣物就去洗澡,没想到洗了澡出来,看到的会是这景象。 宋蔚南回过身。「洗好了?好一点没?」 「好多了。」她轻应了声,应该是针剂药效发挥了,感觉好很多。见他又回身,她走到他身边,看着炉火上的东西。 宋蔚南手握着汤勺搅拌着锅里的米粥,他侧眸看她,笑容是罕有的温暖。「你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光了,所以我煮了鸡蛋粥,吃一点东西再吃药会比较好。」 「怎麽会有米?」她的厨具都是装饰用,她只会煮泡面加蛋。 「刚刚去楼下的便利商店买的。」在她的厨房里只找到泡面,冰箱里也只有几个鸡蛋和一些饮品,庆幸调味料是有的。见她把家里钥匙搁在茶几上,他拿了钥匙锁了门后,放心下楼。 看他加了一点盐和一些胡椒粉后,试了试味道,步骤虽简单,但那手势一看就不像生手。「你会作饭?」 「不难啊。」他把事先打散的蛋液淋上,拌了下便熄火。「可以吃了。」 他赶她到吧台坐,然后盛了一碗到她面前。「很烫,小心吃。」 他转身拿了抹布擦着流理台和瓦斯炉,一面交代着:「锅里还有一些。这种天气不放冰箱应该不会坏,我看你冰箱里有牛奶,明天醒来,加一点牛奶再微波,也很好吃。」 嚐着味道很足够的粥,她低垂的眼眸微微地热着,也不知道是否是碗里冒出的热气所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正一点一点陷进他这样的温柔当中,要再不晓得抽身,结局能料想的是——飞蛾扑火。 低头吃完那一碗粥、洗了碗后,回身见他站在客厅沙发边,茶几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还有药包。「过来,我看一下疹退了没。」他这样说。 施施然走了过去,她推高衣袖,露出白皙纤臂。「比较好了。」 看着她的手臂,只余下一点细微的红肿,他眉宇舒展。「看起来是好很多了,脖子和背呢?」他没忘她颈项还有背部也红肿得厉害。 他倾身,大手撩开她披垂的发丝,面庞凑进。 他撩她发的动作是这样亲昵,暖热的鼻息轻轻喷在她敏感的耳后,她秀肩不受控地轻颤了下,菱唇嚅了嚅。「宋蔚南……我好多了……」他靠她这麽近,近到都能感受他体魄透出的热度,她颈背和耳壳红泽一片。 岂会不知她的反应?她有一对精灵般的耳朵,一旦生气或是紧张害羞时,泛红的耳朵总是第一个出卖她真实情绪的。 他松了手,两手滑进裤袋。「脸也都好了?我看看。」方才见她,只见她脸颊犹红,不知道是刚洗过澡的关系,还是过敏的症状。 她犹豫着。但想想,让他看过后,他就会离开了吧? 片刻,她抬起下巴,视线却是半垂,不知道是不好意思与他对视,还是根本不愿意看他。可不论是哪个答案,她这样的面容其实更有一番风情,长长的睫在白皙皮肤上落了影,菱唇还微启着,模样几分楚楚可怜,似在索吻,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有时候,有些行为并不是理智能约束得住,身体的反应总是快过思维,尤其面对的是你深爱的女人时。 江幼心只觉眼前一暗,两只手掌轻握她肩膀,温热的唇随即覆上她的。 她愣住,却让他有机可乘,湿滑的舌便钻入她齿内,探着她的芳腔,他缠着她的丁香,吻得深入,她湿软的舌,还带了点米汤的香气,他尝了又尝。 他气息短促,形容不出这刻的感受,一点失而复得的感动、一点甜蜜、一点酸苦,更多的是她已是别人女友的无奈。她明明是他的,为何要眼睁睁见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 而这麽多的情绪,勾出了他身体更深层的欲望,他像是想抓住什麽似的,吻得更重了。他的呼息钻入她耳膜,从浅而深,性感惑人,像丝线般密密缠了她的心,他的气息在她嘴中漫开,有他身上的烟草味,微微的苦,却让她心神俱醉。 这一刻,他们都感觉自己是条离水的鱼终于回到温暖的海湾里,狠狠地拥抱,紧密地吸吮,要把这些年的空白都填补回去似的。他热唇游移到她精灵般可爱的耳,张嘴含住她的耳珠,她敏感地轻颤了下身子,低哼了声,而这声细幼的低哼,无疑是为两人此刻的纠缠再添上对彼此更深层的渴望。 温热手掌覆上她柔软胸脯,他情难自已地贴着她耳际,低柔唤着她的名,热热的呼息拂在耳畔,她敏感地缩了下脖颈,腿膝便是一软。 他双手游移到她腰间扣住,再度覆住她的嘴,一手甚至探到她臀后托住,然后微使力,她的身体便贴上他的,她感觉到他和她不一样的肌理、感觉到他的蓄势待发。她不是不明白他身体的反应意谓着什麽。 江幼心突然从这样的亲密当中清醒过来。与其说她害怕这样的他,倒不如承认她更害怕这刻的自己。原来她还是如此喜欢他的吻、他的体温、他的触碰……怎麽就是这麽没骨气?她当然也气愤他这刻的侵袭,他究竟当她是什麽? 她气息紊促,肤下血流加快,身子却一点一点,僵硬。 她没反抗,可他也感受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骤然回神,离开她甜蜜的唇,还不及开口,就见她美眸一片水花。 江幼心退了一步,勾着唇角笑。「宋蔚南,你都这样吻同事的?」 闻言,他黑眸一缩,抿着薄唇,也不解释。 他的沉默等同默认,成了利刃刮过她的心,她难堪,手背用力抹着被他吻过的嘴,一面口不择言道:「你……真脏。」是不是只要是女人,他就能吻?她怎能忘记他当年早有女朋友,却还与她交往的事! 再爱她,他也是还有男人的面子和自尊。「脏?你可别跟我说,你刚才一点都不享受。」 她目光惊痛地看着他,张嘴欲反击,却是满心满身的疲累。他说得对,她是享受。转过身,她努力调整呼息,两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后又松了开。 宋蔚南不是不后悔,凝睇她背影的目光缝蜷又懊恼,只是当她再度转身面对他时,他眸底已是静寂一片。 江幼心慢慢开口:「宋蔚南,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好聚好散不是吗?我承认我没办法将你当成一个同事这麽简单,我努力过,可却做不到……」她已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思和他这些举止背后的用意,这样很累。 轻眨微热的眼,她又说:「谢谢你带我去医院,也谢谢你煮了粥给我吃,我们就到这里就好,往后还是少接触;而我想,我们在柏木的工作内容本来就不同,是可以避免遇见的,就算遇见了,也请你无视我的存在。时间很晚了,请早回,再见。」她走到门前,拉开大门。 宋蔚南闻言,感觉心脏像被她掐在手里,慢慢揉着,他疼,却也只能沉默地看着她;无声的对视,是她先别开目光;他注视她冷凛的侧颜好久,才迈开步伐。 走出大门时,想起药师的叮嘱,他又停下脚步。「药记得三餐饭后吃,要是觉得痒,药袋里还有喷剂,喷在发痒的皮肤上就可以。不过那是类固醇,真痒到没办法忍受了再用它。你……早点休息。」两脚才移动,身后大门便被用力关上。 砰地一声响,他顿了下,这次,震痛的是谁的心? 踏入电梯时,他忍不住又回首看了眼那已紧闭的大门后,才进入电梯。摸出手机,他找出同事群组,点了程明夏的名字,在踏出电梯时,按了拨号键。 响了许久,那端才接起,背景有些吵杂。 宋蔚南低沉着眉眼。「我是宋蔚南,你在哪里?」这麽晚了,他人还在外头?他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女友? 程明夏像是讶异在深夜时候接到他的电话。「我和朋友聚餐。有什麽事吗?」 「聚餐?」不送女友回家,也不打通电话关心,他还能和朋友聚餐? 「是。一个在国外念书的朋友回来,陪他吃点东西。」 「所以你现在很忙了?」宋蔚南带着嘲讽的语气。 程明夏似乎愣了一下,才问:「这麽晚了,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宋蔚南想了想,语声刚硬:「现在没事了。」挂电话。 程明夏对她的毫不关心让他很是恼火,可他又能拿他如何?总不能把他架过来。他握着手机,指节隐隐泛白。 *** 早上八点多的柏木集团总公司,职员们陆续进入,又将是忙碌的一天。宋蔚南踏进电梯,转过身时,就见程明夏快步过来。 步入电梯的程明夏,朝他淡点下颚。「早安。」 他抿着薄唇片刻,略显僵硬地吐出单字,「早。」退到角落。 深目紧盯前方那道修长俊逸、气质尔雅的身影,他不明白,幼心为什麽能接受一个不关心她的男友? 一名女子走了进来,是一楼门市的音教小姐,刘慧慧。 「这好赶上了。」刘慧慧步入电梯时呼了口气,随即转身按了楼层键,右侧站的是程明夏。 程明夏看了看那数字键,浅笑着。「一早就到总经理室?你做了什麽?」 刘慧慧轻拍了下他手臂。「喂,我是优良员工耶!」她昂着下巴,骄傲地说:「人家我是要去回覆总经理,我决定接受调职的……嗯,我这算高升吗?」 「你要调职?」程明夏轻讶。即便是接班人,但集团底下分公司经销商等等单位太多,人事异动部分不是随时都能掌握的。 「是呀,上面问我要不要调去丰乐分公司,我想了想,决定过去,那边离我家比较近,我上下班比较方便。经理说门市和教室的装潢二月初就会完工了,最快二月中我就会调过去喽,所以以后你想见我,就得移驾到丰乐了。」 丰乐分公司和附设的音乐教室是柏木集团在去年下半年决定新设的据点,目前已在进行最后的装修工作。 程明夏听了她的说词,一脸莞尔。「从总公司调到分公司,你觉得是升职?」 她推了推他手臂。「你怎麽这样讲!当然算升职呀。在这里九点就要上班,去到丰乐,十点才打卡耶,领一样的钱,少上一小时的班,对我来说就是高升啦。」她笑呵呵,想到了什麽,又道:「江老师也会在那边排课耶。」 「嗯?」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幼心老师啊。上回遇到她,跟她说我二月会调到丰乐的事,她就告诉我,她在那边也会排课,你不知道啊?」 他摇了下头。「我不知道。」 「怎麽会?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程明夏愣了半秒。「你见过我和哪位老师处得不好吗?」 「说的也是。我看你跟大家都很好,不过我觉得你跟江老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你们好像比较有默契。」 「嗯,是还满谈得来的,江老师很优秀。」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澈。 见他不似说谎,她皱了下鼻。「我还以为你们偷偷在交往咧……」 他有些意外,浅浅地笑出声来。「我和她没在交往,你怎麽会这样想?」他与幼心只在双方家长面前扮情侣,在公司里,他们从未以情人姿态出现。 「唉唷,就上星期的那场岁末音乐会啊,我在后台有看到你们两个在咬耳朵哩。」她顿了下,又说:「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什麽,只是咬耳朵而已,我好像也常常跟你们这些业务咬耳朵讲八卦……」 程明夏淡勾嘴角,还想说些什麽,适巧电梯停下,他笑道:「我先进办公室,恭喜你决定升职。」 「怎麽觉得你对我「升职」很不以为然啊?」瞪了他一眼,刘慧慧将他推出电梯,笑道:「快走啦,知道你嫉妒我!」 他回身看着刘慧慧,打趣地说:「是,我嫉妒你。」而此刻的宋蔚南正从电梯内走出。 「大家好同事一场,平时交情也不错,我调过去丰乐后,会想念你啊!但你千万不要太嫉妒我十点才上班呀。」在电梯门合上前,刘慧慧赶着将话说完。 程明夏看着电梯门合上,摇头失笑时,身后冷嗓响起:「你这样对得起她吗?」宋蔚南站在约莫五步之遥的地方,他浓眉低沉,眉间深刻了几道褶痕,那绷紧的下颚,似在隐忍着什麽。 不关心江幼心,也不敢承认和她在一起,甚至还不避讳地和女同事打情骂俏,这程明夏看上去斯文沉稳,原来是这样的人! 「嗯?」程明夏微挑眉,不解这番话。「对不起谁?」 这是在装傻?宋蔚南哼笑了声。「原来你的格调,也不过如此。」 二月中旬的一个良辰吉日,丰乐分公司正式开幕,附设的音乐教室亦同时开始进行招生;而历经了半年多的努力,在招生部分,也有了明显的成长。 二楼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的宋蔚南正翻着老师的资料卡,外头雨水和风声拍击玻璃窗的声音,扰得他有些走神。 十月了,竟还有台风。虽然前两天已得知恐有秋台袭台,可他倒也不以为意,但看着那被强风震得砰砰响的窗户,似乎不能掉以轻心。 他低眸,又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档案。今日,是他调职丰乐分公司的第一天,他必须尽快认识在这个据点任课的老师们,所以才会坐在这里翻着老师们的资料。 九月时,总公司业务课公布了一波职务调动的公告,很意外的,程明夏被调职到丰乐任业务经理,当时见到公告时,他心底对于程明夏的调动很是在意。他知道江幼心在丰乐有排课,若程明夏也调到丰乐,那便意谓着在总公司的他将再无法得知程明夏与江幼心的发展。 自从他看见了程明夏对她的无心,又见他在同事面前不承认她是他女友之后,这大半年来,他不时留意着他的言行举止。 他看不惯程明夏处理感情的态度,于是将他的客户一个一个地抢到自己手中,甚至也让几个原与他配合的老师转来与自己配合。这样的手段在旁人眼里或许缺乏道德,但他无所谓。 而既然程明夏调职到丰乐,他当然也要跟着过来;庆幸公司在这方面弹性大,他申请调职,公司也应允。 他想,就算他无法给幼心幸福,那麽他就在她身旁守着,直到有那麽一个愿意真诚待她的男人出现。这样做似乎有些变态,可为了她,再变态也不要紧了。 思绪悠悠荡荡间,翻动资料卡的长指倏然停顿,卡上一张照片让他黑眸微微一亮——原来这个女人叫梁明爱。程明夏是不是对她有兴趣? 下午,他到一楼跟音教小姐刘慧慧拿一些资料时,不经意间看见梁明爱坐进程明夏的车子。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刘慧慧,可她也不清楚那对男女上哪去。一个业务经理和一个音乐班讲师,工作性质不同,为了什麽两个人需要一起出去? 「蔚南,怎麽还没走?你不知道提早停课了吗?外面风雨愈来愈大了,还是让老师和学生先回家比较妥当。」办公室门被打开,林襄理走了进来。在柏木,襄理是各分公司的管理者。 宋蔚南侧眸看向他。「我知道。也差不多要走了。襄理还不下班?」 「要啦,上来拿公事包。」林襄理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拎起包,然后拍拍他的肩,道:「我先走啦,办公室的灯就让你关。」说罢就走人。 宋蔚南起身,简单收拾后,步出办公室,下楼方转出墙角,就见到程明夏走出大门的身影。他想了两秒,匆匆打了卡,随后拿了伞跟上。 见程明夏上了车,他加大脚步,然后收伞坐进程明夏座车的副驾驶座。 「怎麽,见到我很意外?」见程明夏讶然,他勾着淡笑问。 程明夏沉吟片刻。「……你有什麽事?」 「来跟老朋友打声招呼罢了。」宋蔚南这刻的嗓音里隐约有着轻蔑。 程明夏猜不透他的心思和目的。「这种风雨,专程来跟我打招呼?」 宋蔚南笑了声。「我请调过来丰乐,今天虽然正式上班了,但还没机会跟你说上话,总觉得应该跟你这个旧同事好好地打声招呼。」早上在办公室匆匆见上一面,看得出来他对他到丰乐任职很是意外,之后两人各都有事,并未谈上话。 「为什麽请调过来?」 不调过来,又怎麽能知道你背着幼心做了什麽! 宋蔚南勾着薄唇笑,意味深长地说:「有你这麽优秀的同事在这里,我怎麽能不过来和你并肩作战?相信丰乐分公司有我们共同打拚,业绩一定能大幅成长,在年底交出最亮眼的成绩单。」他伸出大掌,候着。 程明夏不是感受不到他的敌意,可温良性子让他仍是探出掌,与之交握。 施力紧握了下,宋蔚南随即收手。他看着前头,不意发现有道身影刚走出公司,他勾了勾唇,道:「她叫梁明爱是吧?今天下午见到她坐上你的车。」 「只是一起去拜访一个家长。」程明夏语声不起波澜。 他轻笑了声。「哦?不过我好像不曾见过你和哪个老师一起去拜访家长。你这样做,我以为你和她有什麽关系。」 程明夏盯着前头。「只是公司的内部讲师,本就没有什麽关系。」 没有什麽关系?这个程明夏是不是遇上这样的问题都是如此回应?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讥讽般地哈了声后,宋蔚南道:「好,这话说得真乾脆,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忘了善待身边的女人。」警告似地提醒过后,他下车。 「宋蔚南。」车内的程明夏急唤了声。 「怎麽?」宋蔚南应了声后,转过身子,缓缓低下头,看向车内的他。雨滴粗大,又急又快,他几乎睁不开眼,可仍是紧盯着驾驶座那清俊温雅得让他感到恶心的男人「请说,我正洗耳恭听呢。」 「你的伞。」程明夏看着副驾驶座车门边的伞。 「喔。」应了声,宋蔚南探手拿回雨伞,却没撑开。 「你请调过来,究竟有什麽目的?」程明夏皱着眉,纳闷不已。 宋蔚南勾了勾薄唇,道:「我能有什麽目的?不就是和你一起把丰乐的业绩做好而已?」他愉悦地笑了声,随即甩上车门,高大身影往自己座车走去。 第六章 坐在车内,随意抹掉面庞上的雨水后,宋蔚南发动引擎,在拉来安全带时,不经意从车窗看见对面的公司骑楼前停了一部车。他停下系安全带的动作,看着程明夏从车里走出,他撑着伞走到站在骑楼下、那个名叫梁明爱的女人面前。 两人交谈片刻,就见他带着那个女人上了他的车,一度还将那女人搂进怀间……这就是他所说的「没有什麽关系」? 宋蔚南眉眼一沉,系上安全带准备离开时,目光却晃见公司三楼有一琴房还亮着灯。是忘了关?见一楼门市铁门已全数降下,他把车开到公司另一侧的小门前停下;他下车,找出公司大门的钥匙,才想插入锁孔时,小门从里面被打开来。 「哇,宋蔚南,你干嘛淋成这样?!」正要下班的刘慧慧被门外一身湿的男人吓了一跳。「你不是走了?怎麽又回来?」 宋蔚南看了她一眼,道:「三楼灯亮着。」 「是哦,我想说……啊!」刘慧慧想到了什麽,睁大眼,扬声嚷着:「我忘了三楼还有江老师在上课,只有通知二楼的老师和学生……」因着风雨渐强大,才会临时决定停课,她记得通知二楼音乐班的师生,却忘了三楼还有一对师生。 「江老师?」他声嗓一低,皱着眉问。 「幼心老师啊,她今天在三楼有一堂钢琴个别课,就只有她一个老师在三楼上课,我就忘了告诉她要停课。」她哀叫了声,急急反身。 「慧慧,我上去叫她,你先回去。」宋蔚南喊住她。 「你要上去帮我叫她啊?」刘慧慧回身看他。 「对,你先走,门我会锁。」说罢便越过她,匆匆上楼。 快步上了三楼,他在唯一亮着灯的教室门前停下,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窗,他见到她拿着铅笔在学生的乐谱上写字,那学生看上去应是社会人士。这样正好,不必再通知家长过来接。 敲了两下门板,他推门而入。「江老师。」 江幼心一顿,侧过面容。「你……」她讶异他会出现在这里。 「外面风雨大,楼下都停课了,慧慧忘了你在三楼上课,我上来通知你。」他看了眼坐在钢琴前的她的学生,又说:「你和学生赶快回家。」 她愣了下,才喔了声,一面收拾物品,一面问学生:「你怎麽来的?」 「我开车啊。」学生收着乐谱,又说:「我刚刚出门前已经在下雨了,所以就开车过来。那老师,我先走哦?」 「好,你快回家,开车小心一点。」学生一离开,她便关了教室的灯。一脚才踏出教室,便见到站在门边的他。「你……怎麽还在这里?」 「等你。」宋蔚南看着她,目光深邃。「慧慧先走了,我要帮她锁门。」 「锁门?」她圆睁秀目,疑惑地问:「你有钥匙吗?」 他笑了声,黑眸烁亮。「有啊。不然怎麽锁?」 那俊朗的笑容让她闪神了几秒,才问道:「你怎麽会有这里的钥匙?」在总公司上班的人。有分公司的大门钥匙? 他思考片刻,徐徐说道:「我从总公司调过来,以后都在这边上班,一星期要值两天晚班,钥匙当然给了我一份。」值晚班的业务得留着锁门。 「……喔。」她有些意外,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但调职不是新奇的事,她便未再执着这个话题。一滴水珠顺着他面庞滑下,她看着他的湿发,还有湿透的白衬衫下那精实宽阔的胸,问道:「你怎麽一身湿?淋雨了?」 他低应了声,然后看了眼楼梯方向。「你先下楼,我关一下走廊的灯。」 「喔。」她越过他,顺着楼梯而下,心思却未留意脚下的阶梯。 距离上一次和他这样面对面说话,是去年底那场岁末音乐会之后的事了,她说了往后少接触的话,而两人自那次之后,也当真极少遇到。 不是没有想过他,但也仅只能「想」而已。就像伤口一样,癒合之后若再度裂开,还是只能等它再次癒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麽?而她也以为,在这样不联络、就算碰面也要无视对方的情况下,她很快就能淡忘他;可现在再见他,她才明白就算伤癒合了,它还是留了疤在那,不经意一碰,还是会觉得痛。 见江幼心下楼,他熄了走廊的灯,只余楼梯间那盏灯,正打算下楼时,那灯泡闪了两下,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他愣了下,猜到是台风的影响。 再没听见她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他在黑暗中唤了声。「幼心?」 「嗯……我在。」灯光突然一暗,她不是不怕,只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心底倒也稳实了点。「好像有点糟糕。」 「嗯?」他应了声,掌心摸着口袋,寻着打火机。 「停电了,这样一楼的电动铁门怎麽关?要用手拉吗?」她微微侧过身,仰着下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他的位置。 「慧慧已经都关了,等等从小门出去。」他摸出打火机。 「好。」应了声,她随即转身跨出小腿,可距离没算准,高跟鞋跟没碰到下一阶,而是碰到了上一阶的阶缘,重心失了衡,她整个人往前跌下半层楼间的回转处。 「你站着不要动,我拿——」他正要点火,一面交代,但话未竟,就听见她细呼的声音。「幼心?」 她嘶了声。「跌倒了,好痛哦!」她咬着唇,手心捧住痛处。 他点火,见着她坐在回转处的身影,快步下楼,矮下身子看着她握住的地方。「扭到了?」 「大概是……」她皱起秀眉。 他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揽住她腰身,直起身来,手臂一提,低头看着她的脚。「能不能走?」 江幼心试了试,秀美五官皱成一团。「可以,但是会痛……」她抬脸,透过火苗,看见他隐在后方那双深邃的眼,有着担忧,她抿了抿唇,笑说:「没有关系,忍一忍就好,只是你能不能让我靠着走到一楼?」 她一手还拿着提袋和皮包,他接了过来,背到自己肩上,再将打火机递给她。「你拿着。」 她接过,也点了火,还纳闷他为何要把打火机给她时,他已弯身,手臂环过她腿膝,将她抱起来,她睁大美目道:「你、你——」 「这样比较快。」说着就要下楼。 「等、等一下。」他一手紧贴她身侧,再上移个一公分就会触到她胸口,而另一手撑在裙面下的腿膝,两人极近,她甚至感受到他带着潮气衣衫下的硬朗肌理,她微扭身子,面色潮红。「你、你放我下来,只要搀着我就好。」 「不要乱动,要是我下小心踩空,两人一起跌到楼下事小,这火很可能在你脸上留疤,所以打火机拿好。」他看了她一眼,随即下楼。 她一手攀在他肩头,一手拿着打火机;她看着他,那隐在火光后的五官依然冷硬,可橙色火苗却在他面庞上披了一层柔软,大概是他这样抱着她,他这刻神情又这样温暖,她连开口说话也变得好软。 「宋蔚南……」 他脚步一度停了下,不过只是一秒的时间,然后他低应了声,很轻的。 「那一晚……」她顿了下,道:「我是说上次你送我回家那晚,我说话是不是很过分?」她说他脏,意气用事只是一时口头上得到爽快,她其实后悔至今。就算他吻过很多女人又如何?她犯不着说那样的话。 他没看她,也没应她,直到走到一楼,才听到他略沉的嗓音,没什麽情绪地说:「我应得的。」他站在门边,又道:「帮我开门。」 她伸长手,拉开门把,他随即抱着她走出公司,放下她。「站着别乱动,我锁门后送你回去。」他拿出钥匙。 江幼心靠着墙,扭伤的脚微抬起,只要不使力,这样的痛她还能忍住,但要她开车回家怕是有困难了。 把打火机熄了,她藉着经过的车灯,看着他的侧面说:「我叫车就好了。」 转动钥匙的手一顿,他低声道:「这种鬼天气,哪还叫得到车。我开车技术很糟糕?」 「不是,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你,而且我明天会没车可用。」 确定小门上了锁,他也没看她,低低地说:「我从没说过麻烦两字,明天风雨不大的话,我会接你过来把车开回去。」他走到座车旁,将她的物品放到后座后,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反身走回她面前,弯身又是一揽。 又被这样抱起来,江幼心张了菱唇想拒绝,却在见到他冷凉目光射来时赶紧闭嘴,不跟他辩,然后被他抱上车。 时间,可以淡化事情,也可以教人学会遗忘;可更多时候,它给子的恐怕是逐年累月堆积的思念。虽然分手后他不曾动过再去找她的念头,但也许他只是缺乏一个爆发的时机,而与她之间的那个时机,便是那个春雨过后的夜。 看着她和程明夏的背影,明知她有了对象,他该转身走开,可思念的牢笼一旦开启,压抑便生成了欲望,他不受控的、执意的、甚至变态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也许就是那个夜,他在被月华遗忘的骑楼下,迷失了方向。 步出电梯,宋蔚南在她住处门前将她放下。 江幼心找出钥匙开了门,她侧过面容看他。「我到了,那你……」 他只是低眸看了眼她微抬的脚,随即脱了鞋,然后推开大门迳自走了进去。 她瞠大美目看着他的背影,他想做什麽?「你……」她想追上,脚才放下便是一阵疼。她蹙着眉,脱了高跟鞋后,单脚跳进屋,动作滑稽。 「宋蔚南,你要做什麽?」她将东西随手搁在沙发上,跳着追上去,人还没跳到吧台,就见他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一个制冰盒,她动作不及他快,还来不及止住跳出去的脚,他已站在她面前。 宋蔚南握住她手臂,冷声道:「站着别动。」 她也当真没动,等发现自己居然这麽听话,想挪动时,就见他走进琴房,又走进她房间,她讶声道:「宋蔚南,你找什麽?」 他从房里走出时,手中多了条毛巾,然后把那盒冰块倒扣在毛巾上,整个包覆起来,暂搁桌上。 江幼心看他一连串动作后,大概猜到是要让她冰敷,她才想说话,他已走了过来,身一弯又一把抱起她。 她细呼了声后,拍了下他肩膀。「我不是布袋,你一整晚这样说扛就扛……」 他笑了声。「不见血不表示没事,扭伤的人应该让脚好好休息,你老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我只能这样做。」他放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单膝跪在她脚边,一掌托起她的伤脚搁在膝上,有点惩罚似施了力道地握住她微肿的脚踝。 她呼了声痛,眼泛泪光,直觉反应便是抬另一脚踢了他手臂,可这一踢,那细白的足尖却落入他另一掌中,他低笑,浅露虎牙和酒窝,很是愉悦。 见那笑容,她一愣,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彼时,他总会故意作弄她,拉她马尾、捏她脸腮,她恼了就是踢他、咬他……多令人嫉妒的打情骂俏。 感觉自己一双冰凉的足尖在他掌中慢慢变热,她敏感地蜷缩了下脚趾,偏这细微的动作反倒突显出这刻的亲昵。宋蔚南眼眸闪了闪,松开那踢了他一下的裸足,拿了毛巾包住的冰块贴上她的伤脚。 江幼心看着他的举动,到这刻才发现他手里的毛巾好像是挂在毛巾架上的那一条。「你……你哪里拿的毛巾?」毛巾架旁还吊挂了她昨晚洗的内衣裤。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帮她冰敷。「你家里的东西,你会不知道我在哪里拿的?」 「那你……」她再说不下去,粉脸好红。 「你以为我会多看几眼?」他未抬头,只是抓着她脚掌,适时将包着冰块的毛巾挪开几秒,再重新覆上。「家里还有个妹妹,什麽样式的我没看过?」 「那又不一样!」内衣裤被喜欢的男人看见,多尴尬。 「怎麽不一样了?」他抬眸看她,一脸兴味。 「看妹妹的和……和……」她硬是憋着羞涩,满脸通红,一时间又找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自己,她脱口就说:「和陌生人的怎麽会一样!」 「你怎麽会是陌生人?」像是被她带了稚气的语言逗乐,这刻的嗓音格外温柔,两人皆为之一愣。 对视片刻,他先低下目光,再无话。 气氛突转暧昧,自己的脚又还在他掌中,她很不自在,垂眸看了眼他半湿的发,她缩了缩脚,说:「其实我自己冰敷就可以的,你到现在还是一身湿,要不要去洗个澡?要是感冒了就不好。」 「你这里有男人的衣物让我换?」他是有些试探的意思,但她没听出来。 「没有。不过我房间阳台有洗衣机,是三合一的,可以烘乾衣服,你可以把衣服放进去烘,再去洗澡,等你洗好时衣服也差不多乾了。」 他抿唇默思片刻,直起身来。一身湿黏确实很不舒爽,于是他把冰块交到她手中,俯身看她。「我进去洗,你自己敷,不要再起来乱跳。」 她垂眸应了声,两手反覆做着一样的动作,只是冰块融化,湿透的毛巾不停滴着水,她不得不起身,想再去拿条乾毛巾,才一转身,都还没移开半步,他已一身清爽地从她房里走了出来。 「不是要你别乱动?」宋蔚南一步出房门,见她起身,冷了声嗓。 像是被抓到做错事,她有些无辜的眼神。 「毛巾湿了,想再拿一条。」 「我去拿。」他进房拿了毛巾,回到她身前,把融了大半的冰块放到乾毛巾里,再度帮她敷着伤处。 「这两天都要冰敷,第三天开始换热敷,要是痛的情况没有改善,一定要去看医生。」他低着眼叮嘱着。「等等睡觉时把脚垫高,还有,这几天不要再穿高跟鞋,听到了吗?」 有些意外他洗过澡后竟然又留下来帮她做冰敷。他身上带有沐浴过后的潮气和香气,面庞因着热气的关系隐有暗红,他挽起袖子的臂上有青色血脉凸起,甚是阳刚,这样子的他,俊魅得不可思议…… 目光滑过他手臂时,却见上头有几处不规则的深褐色,有一点像雀斑,也有一点像是伤疤……他受过伤吗?还是皮肤过敏? 未听见她声音,宋蔚南再次开口:「我刚才说的,有没有听到?」 她眨了下眼,才应声道:「……听到了。」 想着外头的风雨,她又说:「你要不要先回去?我自己来就可以的,外面风雨好大,我怕再晚一点,风雨会更大。」 宋蔚南没说话,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心一意就只是看着她微肿的脚踝。 「宋蔚南……」他置若罔闻,她只得再次唤他。 「离开吧。」他突然这样说。 「……什麽?」她圆睁美眸,纳闷他的话。 「程明夏。」他依旧低着眼。 「啊?」 「离开他,他不是好男人。」他索性搁下冰块,抬眸看她。 原来是在说这件事……他很介意她和steven在一起吗?「你为什麽这麽在意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问。 他愣了几秒,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不适合。」 「只是因为你觉得?」她还以为、还以为他对她或许还有感情…… 她轻笑了声,眼神逐渐失温。「那也只是你觉得而已,他适不适合我,我心里比你清楚。」 「所以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他眼神亦趋冰冷。 「不可以吗?」 「都说了你们不适合。」他皱着眉。 「那你认为谁才适合我?」 他被问住,一时间竟答不出来。 江幼心又笑了声,目光自他脸上挪开。「我想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这话让他以为她执意与程明夏在一起,他音色加重:「你怎麽就识人不清?」 她也恼了,瞪着他。「对!我就是识人不清,要不当年怎麽会喜欢你!」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即便他曾那样伤害过她,她却未曾想过要否认当年确实很喜欢他的事实,可他的话激得她心口都痛了起来,也就不想让他好过;他让她痛,她亦要他痛,彷佛看着他痛,她就能平衡一点。 她一双窜火的美目有些湿润,晶亮亮的,她生起气来的样子还是这样美丽。 蓦地,他在她意外下,轻轻笑了。片刻,他直起轩昂身子,两手滑入裤袋,低眸看着她道:「的确是。既然你已经明白自己当年识人不清,没理由现在又再犯一样的错。我还是一样的话,离开他吧,他不适合你。」 他看了眼她的伤脚,叮咛道:「我先走了,你尽量让脚休息,可以的——」 「你走吧。」她沉着小脸,没看他。「你没出现前,我不也一样在生活?不会因为你没留下来帮我冰敷,我就会缺条腿,要是真不方便,我也会找我男朋友过来帮我。」 她何时变得这样意气用事?何时连说话也变得这样刻薄?可他一个薄情的人,又有何立场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她该怎麽选择自己的爱情?多矫情啊他! 宋蔚南无话可说,只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江幼心下课后回到家,一搁下钥匙和皮包,整个人便窝进沙发里。 一大清早就搭车北上到台北分公司,为的是一场难得的音乐讲座。alex说这讲座难得,鼓励她多去吸收一些技巧,她遂报名参加。 讲座九点开始,十二点便结束,可这位主讲老师在下午时间举行了一场小型的个人演奏会,她于是留了下来,直到音乐会结束才搭车回来。不过就是去听课、听演奏会,可这样一天来回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但其实像是这样沉浸于忙碌之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忙,也不失为一个沉淀心情的好方法;日子充实了,便没闲暇心思再去想其他。谁爱谁比较多,谁恨谁比较多。都改变不了「生活才是眼前最实际的事」的现实。 她半躺半坐,全没了气质形象,只想先睡上一觉。半梦半醒间,似听见门铃响,她挣扎了好一会,直到完全清醒了,才起身走向门口。 「steven?」透过猫眼见到站在外面的男人面孔,她很是讶异。 打开门,她笑看着他。「天要下红雨啦,你这个男朋友竟然想到我了。」他极少到她这里找她。 程明夏笑得勉强。「方便请我进去坐坐吗?」 「进来啊。」她侧身让他进屋,还拿了双拖鞋给他。「怎麽想到来找我?」 「有一件事一直弄不明白,来找你应该能得到解答。」程明夏穿上拖鞋后,跟在她身后。 「坐。」她指了指沙发,自己在另一张坐下。「也会有你弄不明白的事?」 程明夏长腿交叠,目光带有几分无奈。「有。宋蔚南。」 听闻那名字,江幼心面色微变。「宋蔚南?」 「是。」程明夏淡点下颌,沉吟后,开门见山:「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她愣了半秒,抿唇不说话,良久,她问:「你怎会这样问我?」 「晚上发生了一点事,梁明爱她……」他低着眼眸,抿着唇,似是在斟酌怎麽开口说这样的事。 像嗅闻到八卦,她起身坐到他身侧,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你和那个粱明爱真的在一起了?」 她露出小狗乞食般的表情,他莞尔一笑。「我有说过我和她在一起了吗?」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啊。」 「我表现得很明显?」他苦笑了声。 她点头。「很明显啊。上次在餐厅遇到你们时,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她,所以才跑去跟你们坐,结果我看你看她的眼神,还有帮她布菜的样子,也大概看得出来你对她有意思。你们最近才刚开始,还是其实已经交往一阵子了?」 她和他很少谈及彼此的感情,要不是有一次在餐厅遇上他带梁明爱去吃饭,她也不会知道原来他喜欢梁明爱那种类型的女人。 程明夏思忖良久,才坦承道:「不瞒你,本来是打算晚上眼她表示我的意思,不过她误会我抢了宋蔚南的业绩,对我……应该说是很失望。」 「你抢宋蔚南业绩?」她轻讶。「别说你的个性不会做这种事,你现在是业务经理耶,有必要和专员抢吗?」她压根不信。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上星期一位陈太太打电话给我,说要买琴,还问了几部琴的价位,她听了之后也很爽快,要我过去和她谈细节,而且没怎麽考虑就买琴了。结果我今晚才从梁明爱那里得知,那位家长一直都是宋蔚南在接洽的。」 「梁明爱怎麽知道那家长都是宋蔚南在接洽的?那陈太太是她学生家长吗?」 「是,陈太太是她学生家长,也是你的学生家长,陈慈婷是姊姊,梁明爱的学生,妹妹陈慈仪,是你的学生。」对于音乐班的学生,身为业务,是必须确切掌握资料的,比如谁是谁的学生、有没有其他兄弟姊妹也在丰乐教室上课等等。 「原来是慈仪的妈妈。之前是有听她提过她想买琴……是她告诉梁明爱,平时都是宋蔚南与她接洽,却是你卖琴给她,所以梁明爱误会你?」 「不是。梁明爱不喜欢介入家长和业务买卖的事,所以她不是从陈太太那里得知的。」他又说,但点到为止。 「是……」她迟疑几秒。 「……宋蔚南?」 他轻点下颔。「是。其实晚上我离开公司前,和他有了一点小磨擦,他认为我没资格和梁明爱在一起,最后,他甚至问了我一句话。」他看着她,目光若有所思。「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和梁明爱在一起的话,你怎麽办?」 江幼心闻言,僵滞片刻,似是无法相信,好半晌后,才讷讷问:「他、他真的这样说?」他为什麽这样说? 「是。」他低了低眉眼,长指滑过眉骨后,轻轻地问:「幼心,你和他……」 她想了想,简单明了道:「我们在一起过。」 程明夏似乎不意外这样的答案,毕竟宋蔚南护着她的心思是那样明显。「那他……是不是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他慢慢回想起一些宋蔚南对他说的话,似也有道理可寻了。 她点点头。「他的确以为我们在一起,而我并没有刻意去澄清,没想到却给你造成困扰……这样吧,」她抬起脸,看着他。「我明天打电话给陈太太,问问看她为什麽最后会跟你买琴,然后我会去和宋蔚南澄清我们的关系。」 「会不会太麻烦你?」 江幼心睐了他一眼。「你神经啊!麻烦什麽?是我比较麻烦你,硬要你在我爸妈面前演戏,既然现在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当然要恢复你的清白啊。」 「谢谢。」他笑了声,眉心舒展。「另外就是……我准备接下公司了,最快农历年后吧。」 「真的?那很好啊,所以粱明爱知道你的身分?」 他摇头,长指捏了捏眉心。「这也是我很苦恼的一点,她不喜欢有钱人。」 「啊,啊啊,那你惨了,尤其你居然还隐瞒你其实是太子爷的身分……」她指着他鼻尖,一脸「你糟糕了」的表情。 他挑了挑眉,语带揶揄:「你身为我女朋友,这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我,怎麽感觉你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谁要你喜新厌旧,不要我了嘛,所以我嫉妒梁明爱,她居然能得到你这麽好的男人,我都没有……」她说得轻松有趣。可眼眸深处的那抹黯然,他不是没看出来。 他不知道她和宋蔚南那段曾经是怎麽开始、又是怎麽结束的,他也不会去问;但他知道,宋蔚南对她不是无情,否则也不会因为她而处处针对他。 「幼心。」他镜片后的目光一片澄净柔煦。「虽然宋蔚南和我之间一直没什麽交情,不过我还是要说,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有心。」 江幼心只是笑了笑,不作反应。 他对她很有心吗?她不敢奢想。 第七章 刚结束一个音乐班的江幼心,握着手机,还坐在教室里,考虑片刻后,拿出跟刘慧慧要来的电话号码,按了上面那一串数字。 都已经分手那麽多年了,为什麽现在还要搅和在一块?她当真不明白,可她也不愿steven和梁明爱的感情无故被她牵连,于是只能跟刘慧慧问了宋蔚南的手机号码……只是她没想到,他的号码还是那一组。 那个时候的高中不比现在的高中,几乎是每个学生都有手机,当年她还是用爸爸的旧机,直到情人节时他送了新机给她,两人拿号码差一号的同款手机,她才拥有了人生第一支全新手机。只不过分手后,她停了那组号码,连手机也给了资源回收。 「我是江幼心。你在哪里?」电话一接通,她收回心神,开口就问。 「办公室。」那端的宋蔚南很讶异她这通电话,毕竟他进柏木的这段时间,她不曾主动找过他。 「有空吗?我在202教室,你方便的话过来一下。」她说完便按了结束键。 不一会的时间,教室门响了两声后便被推开来。 「找我什麽事?」宋蔚南一手绕到身后,将门关上。 江幼心侧眸看了他一眼后,起身走到他身前,她微抬下巴,对上他半垂的黑眸。上次这样近距离看他,是台风夜她扭了脚那晚,隔日下午台风威力渐弱了,他打电话给她说是要接她去开回她的车子,她婉拒了。 现在细想起来,自他到柏木上班以来,他们之间似乎都是这样,可以几星期几个月碰不上面,甚至共事一年多,她现在才后知后觉想起两人不曾电话联络过;可即使是这样,两人间却好像也没办法断得乾净,总因为什麽事又牵扯在一块。 她不明白为什麽他们之间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却也无力改变。 深吸口气,她平声问:「听说程明夏抢你的业绩?」 她找他竟是问这个?他黑眸闪了闪,淡应了声。「嗯。」 「真是他抢了你的业绩?」她不敢相信他面对谎言时还能这样镇定自若。 宋蔚南轻笑了声,忽地抬指轻握她下巴,深目看进她眼底。「我不是回答过你了?你不信我?」 「明夏不是那种人,他才不会做抢业绩的事。」她瞪着他。「而且他现在是业务经理,是你上司,何必跟自己底下的专员抢业绩?他能得到什麽?」 他哼了声。「你不知道除了业绩外,还有奖金吗?他抢我业绩,也许是为了奖金。」 「一部琴的奖金能有多少?够让他买房买车吗?他有必要为了区区几千元弄臭自己?」何况程明夏还是接班人,当然这是不能随便透露的事。 这麽为那个男人说话?宋蔚南黑眸沉了沉,握住她下巴的指腹施了力,讽声道:「怎麽?程明夏跟你告状了?你心疼了?」 「他什麽都没说,是你先对他提了我,他来找我问了我和你的事,我才听他稍微透露粱明爱误会他的事。你也看出来他对梁明爱有意思,你为什麽要这样设计他?我后来问了慧慧,她说那一笔业绩是记在你的名字上。还有陈慈婷的妹妹正好是我的学生,我也问了陈太太,她说她要买琴时曾打电话给你,是你告诉她你没有空过去处理,请她直接找业务经理的。你怎麽可以这样做?你为什麽要这样陷害他?」她挥开他捏在她下巴的手,愈说愈激动,眼眸湿润。 宋蔚南愣了愣,似是意外陈太太还有个女儿是她的学生。 事情的确是这样。陈太太找上他买琴时,他想着既然是粱明爱学生的家长,他不妨利用这个机会打击程明夏,遂在陈太太犹豫时,放出琴价要调涨的假消息,而消费者既然有意要买,绝对会在调涨前下订,他就抓准这样的心态,在陈太太决定订琴时,才告诉陈太太他没有时间过去签订单,请她直接找业务经理。 本来是他接洽联系的家长,却在订琴时找业务经理,这事传出去,谁都会以为是程明夏和自己的专员抢业绩。他这麽做的心态无非是为了江幼心,他见不惯程明夏跟梁明爱搞暧昧,所以做了这样的事,就是要梁明爱对程明夏反感。 是为江幼心出口气吗?的确是。程明夏凭什麽让幼心委屈,自己却过得那样风流惬意?他这样做是很幼稚,可他没办法见她跟了那样的男人,也见不得程明夏那样左右逢源;与其说他幼稚,不如说他帮了两个女人。 这一刻,看着她忿怒的表情,他心底丝丝抽疼。他做了这样不道德的事,换来的是她这样的眼神,他到底为什麽?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只能说,的确是我要陈太太跟程明夏买琴的。」他笑了声,两手抱臂看着她。「不过这也不能怪我,程明夏可以不交琴的。」 闻言,她微有水气的大眼瞪着他,呼吸急促让她胸口明显地起伏着。「所以你意思是他的错吗?有客户跟他说要买琴,他怎麽能不接?先不论他能从中抽多少奖金,身为一个业务经理,最基本的服务态度是该有的,人家都开口说要跟他买琴了,他岂有理由说不?」顿了下,她语声微哽:「你怎麽这样,明明错的是你……」 这人,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她不顾面子厚着脸皮告白的那一个吗?她怎麽会去招惹这样的人? 他不出声,只是紧盯她泛红的眼眶,片刻,他走向她,抬起她下巴,粗指抹了抹她湿润的眼尾。 「错的怎麽会是我?程明夏不牢靠,他和女职员、女老师间常是不懂保持距离,尤其和梁明爱最暧昧,现在他们吵架了,你应该高兴我帮你出一口气啊。」 出气?江幼心闻言,心底不知怎麽着突生一抹期待。「你很讨厌明夏?」 他松开她下巴,沉吟了会,说:「单以他业务的身分来说,他很成功,但以私人层面来看他,我的确讨厌他。」 「为什麽?」她想起steven说的那句「他对你很有心」……那麽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他才这麽讨厌steven? 「像他那样喜爱左右逢源,身边有你还去招惹梁明爱,凭着一张嘴甜,自以为八面玲珑的男人,我瞧不起。」 原来是这样……她在心底嘲笑自己方才竟还有期待,她抚了下隐隐作疼的胸口,倔气地看着他。「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那你有什麽资格这样批评他?」 「你——」他忽然止声不说了,仅有牵动的眉峰透露出他正隐忍着情绪。 是,在她眼里,他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在她面前,他有何资格评论程明夏?可她什麽都不知道,又怎能将他与程明夏相提并论?她的现任男友不忠心,他为她出头,何错之有? 他笑了声,道:「所以你已经习惯与人共夫?」满是荆刺的一句。 她闻言,目光惊痛,大颗大颗眼泪迅速涌出眼眶,无声坠落。 见她抿着唇,不哭出声,懊悔临身的他一度想伸手揽抱她,却没有勇气。 他总是在伤她。原意不是这样,可偏偏总是以这样最糟糕的方式收场。是不是潜意识里,要用这样伤害的方式逼她记住他?就算她日后回想起他是满身满心的痛,但也好过她在时光流转中将他身影淡化。听起来是有些变态,却的确不失为一个让对方对你永志不忘的好方法,可方才那句话,到底是太过分了。 深眸闪了闪,他掀动薄唇。「幼心,我没什麽意思,只是不想看你被欺负。」 「会欺负我的只有你,从来就只有你!」江幼心用手背抹了几下湿湿的眼皮,眼底冷凉一片。「宋蔚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麽无耻的人。你让我感觉……你真恶心!在这之前,我再怎麽埋怨你,也不曾后悔我曾经那样喜欢过你,可这一刻,我、我——我后悔死了!」 发泄完,她转身收拾物品,有些淩乱的姿态,她背起包包,低着眼不看他,直直越过他身侧,可走到门前时,她想起了什麽,停下脚步。 「忘了了告诉你,其实我和明夏从来就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你误会我们,但我不解释全是因为我自己的私心。你曾经那样蹭蹋过我的感情,我也会想在你面前挣回一点尊严,于是任由你误会,我以为让你明白我并不是没人要,那样子我心里会好过一点,可是我错了,因为我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却害了明夏……」 她和程明夏……不是男女朋友?宋蔚南惊骇地转过身,看着她秀肩轻颤的身影。「你说你和程明夏……」 「我和他从来就只是好朋友而已。我爸妈一直都在安排相亲,我讨厌那样的场合,所以拜托明夏在我爸妈面前假装是我男朋友,我们偶尔会用男女朋友的称呼开开玩笑,仅此而已,所以,请你不要再找他麻烦。」 呵口气后,她又说:「本来以为我们就算在同公司也没有关系,毕竟偶尔才碰上一次,可既然连偶尔的相遇都要这样针锋相对,我都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麽意义了。原来喜欢过一个人,后续要承受的东西竟是这麽庞大,我好像没办法承受了,也许我应该跟我爸妈一样,在学校教课就好,至少不会遇上同事间争业绩这种问题。如果……」她又停下,像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片刻,她抬眸,透过面前门上方的玻璃窗,看着面庞被映在窗上的他。「如果有学校愿意聘我,我想……」她低眼,手一伸,握住门把用力一拉,一脚已跨出门外。「我想我就去学校教课好了。」 她这些话的意思是……他瞠大深眸。 「幼心!」宋蔚南大步上前,长手一探欲拉住她,却只触到她留在空气间,那抓不到的余温。 *** 柏木集团每年开春的春酒餐会总要办上三场,北、中、南三区各一场。 今年中区春酒日子订在开工后的第三日,惯例由担任示范演奏者的讲师来主持这场活动。此刻,身为主持人的江幼心就站在角落,看着麦克风前直挺着身子正在致词的新任总裁——程明夏。 开春重要大事,便是宣布新总裁上任一事,这除了是柏木集团的大事,对steven来说,也是他人生的一个新方向;而她为了这事情,暂时打消了离职的念头。 她是真的想过就此离开柏木,永远避开那个总在伤她的男人;可年节前,逸美阿姨意外病逝,steven一人要忙后事,还得立即接下整个企业,他的压力可想而知,这种时候她如何开口说要离开? 她留了下来,看他坚强地处理所有事情,看他担起一个管理者的责任,直到这一刻,看着他以总裁身分站在众人面前……她其实一度怀疑过,像他那样温淡的性子,你跟他说什麽他都应好的男人,当真能撑起一个集团吗?可亲眼见识到他沉稳冷静地面对所有事情时,她知道他定会将柏木带领得更好。 她赞赏般地睇着他优雅挺拔的侧影,直到他发言完毕,底下一阵掌声传来,她才重新回到台前,宣布了餐会开始后,便暂退台下。主持工作就是这样,台前台后、台上台下,只能短暂休息,就连这样的餐会,她能吃的也不多。 直到摸彩活动进行完毕,大家逐一起身离席,她和几位高级主管打了招呼,并送定他们后,也随着离开餐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电梯前只有她一个人静默等待,忽尔身后一阵沉稳脚步声,然后她低垂的视线里,黑色鞋面映入眼帘。 她猛一抬眼,退了一步。「你……」 「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不要怕。」宋蔚南看见她眼底明显的戒备,心上某一处被重击了下。 对于自己那晚对她说过的话,他很是后悔。他打过她的电话,她不肯接;他到过她住处,她不开门;就算在公司遇见了,她也是避开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无法可想,只好趁这春酒餐会后,在外边等着她出来。 「我和你还有什麽可说的吗?」 「你……还考虑离开柏木吗?」他神色沉郁。 「那跟你没有关系。」她没看他,目光落在未知处。 「是没有关系。」他维持着侧头看她的姿态。她眼神倔强地避开他,却引他心疼。「你做这样的工作很适合,刚刚在台下看你,台风稳健,继续留着是好的。」 他这话让她微微蹙起秀眉,还不及深思,又听他问道:「程明夏的身分,你在今天之前就知道了吧?」当餐会开始,见到新任总裁竟是程明夏时,底下几乎一片讶然,可见她和程明夏眼神交流间分明有着默契,他不必问也猜得到答案。 「你问这做什麽?」她侧过面容看他,俏脸罩寒。「又想设计他什麽了吗?」 抿了抿薄唇,他郁郁的深眸紧锁住她。「上次你说,你和他在你爸妈面前假扮情人,我想依他的条件,不管是家世背景或是外型学历,你爸妈应该都很满意,如果还有机会再遇见像他那般条件的人,要记得抓牢。」 江幼心只觉这话古怪,她敏感地问:「你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只是觉得对他很抱歉。你方便的话,帮我跟他打声招呼吧,就说……说要是粱明爱不能谅解他,我可以帮他解释。」 「你自己怎麽不去找他说?」 他笑了声。「他现在是总裁,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吧。另外……业务员这个工作并不适合我,过两天我会递辞呈,你不必因为我,辞了你在柏木的工作。」 他以为他可以看着她就好,却三番两次介入她的生活,甚至被嫉妒蒙蔽了眼,逼得她说她后悔死了,逼得她现在见了他像见到了洪水猛兽般,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当然不。所以,让她再见不到他,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辞呈?江幼心怔怔看他,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 见她发傻,他长手一探,覆上她秀肩,微一使力便将她拥进怀里,他另一手贴上她背心,把她抱得更紧,两具身子密贴,他俯下嘴,在她精灵般的秀耳旁低哑道:「对不起,这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他松手,退了一步,长指还去按了不知错过几次的电梯按键。 他体温离开,她霎时感到凉意,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你要离开柏木?」 「是啊。这样,对你最好。」宋蔚南勾唇笑,难得真诚的笑。他看了看楼层的数字灯,在叮一声响起时,侧过眼眸看她,眼底有罕见的温柔。他说:「幼心,再见。」英挺的身子随即步入电梯间。 她就这样看着他走进电梯,看着合上的门将两人分割在两个世界后。 再见……他的意思是,他们就这样不再见了吗?那也好,如他所说,这样对她最好,只是这消息仍是突然得让她措手不及。 她深吸口气,试图缓和这消息附加的情绪,却是怎麽也平息不了那起伏不断的胸口。她到底还是这麽在乎他,是她低估了他对她的影响力,还是高估了自己释怀的能力? *** 都市的夜晚,总是不寂寞。走在邻近车站的中正路上,两侧商家云集,骑楼前还有小摊贩贩售着饰品、假发、手表等等商品,因着西洋情人节就在明天,卖饰品的小摊还以粉红色布置推车,甚是浪漫。 江幼心漫无目的地逛着,走马看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稍早前,她回家陪双亲吃了顿晚饭,饭后便出来逛逛,怎麽想得到擦身而过的都是一对对情人,或拥抱或亲昵耳语,也有不避讳就在街头调情的。 瞧瞧那些女人们,在情人怀间笑得多满足,真令人欣羡。 欣羡?她忽然停下脚步,不懂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是羡慕那对对的爱侣?还是伤感自己空窗多年的感情?生活不应该这样的,与他分手这麽多年来,她哪年情人节不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谁又能说一个人的情人节非得这麽不快乐? 他离职就离职啊,她做什麽要为此感到这麽失落?他没进柏木前,她不也在过日子?他那麽潇洒,来去自如的,她又何必总在为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句话而让心情起落? 微抬面容,她想着,应该买点东西回去吃,放个音乐或是影碟,窝在沙发大吃特吃也能很幸福啊,反正明天是星期日,她一整天都无事,可以看片子看到很晚,再睡到自然醒。 这麽想的时候,忽然看见前头街角的店家招牌,她记得从那里转进,好像有一家咸酥鸡,上次和steven经过时,才想着有机会去光顾一下的…… 心念一动,她转过街角,一阵香气便迎面袭来,口中泌出唾沫勾动了食欲。她禁不住诱惑,便加快了脚步,走到摊位前。 见油炸机前站了两名女子,一名体态矮胖的短卷发女子正在炸着食材,另一名纤瘦的长发女子侧着身在切青椒,她自发地取了篮子和不锈钢夹。 宋蔚青低着眼将青椒切开,余光发现了客人的存在,「你好。」她招呼了声,随即放下刀子转过身来。「需要什……幼、幼心姐?」她瞠大眼眸。 那一声称谓让江幼心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抬脸,看着面前那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大眼女子。她怔怔然。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蔚青呀。」宋蔚青拉下口罩,笑容甜美。 她粉唇张合几次,才问道:「你……在这里工作?」 宋蔚青转头指着身后屋子,道:「我们住这里,晚上就在门前做小生意。 」 「你们?」她一脸狐疑。 「我跟哥哥,还有我儿子。」 儿子?「你结婚了?」她讶然。 宋蔚青微笑地摇了摇头。「我未婚生子。哥哥一定什麽都没告诉你。」 要告诉她什麽?她垂下眼眸,似乎对与他有关的事再无兴趣。 「幼心姐,没事的话进来坐一下啊,我提前收摊好了,我们好久没见了,十年有了吧?」 江幼心轻点了下头。她其实没去算过时间,分开的两个人,一年和十年有什麽差别?那人都不在身边了啊。想起那人,她看了看宋蔚青身后的屋子,那窗户透着灯光,里面应该有人吧? 是真的没有打算与他再有牵扯,她低下眼。「我还有事,所以——」 「怕遇见哥哥吗?他不在。」宋蔚青猜出了她的心思,直截了当告诉她:「哥假日晚上都在blue驻唱。」 「驻唱?」她猛地抬首,诧异不已。他唱歌很好听,他对自己的歌声也充满自信,盼着成为优秀的声乐家,那时他对流行歌曲很是不屑,说唱那种歌会显得他很没声乐家的格调。可如今,他在夜店驻唱? 宋蔚青抿着唇笑,神色却见伤楚。「我养孩子要钱,爸爸住在植物人安养院要钱,房租水电生活也都要钱啊。」 植物人安养院?她说的可是那个长相霸气、性情却是十分和蔼亲切的宋伯伯?他现在住在植物人安养院? 「你说的是……宋伯伯?」江幼心求证地问。 她和宋蔚南交往是瞒着双亲的,就连他送她回家也只能送到路口;但宋家对两人的交往倒很开明,她因此常进出宋家,和那一家人甚熟,她印象中的宋父是很硬朗的,五官虽然冷硬,可待她也是客气和善。 宋蔚青低下眼眸,轻声道:「嗯……我爸。」 宋家以务农为生,到了宋蔚南的伯父与父亲那一代,转行从事二手货买卖,后来兄弟俩合夥开设了宋家电器行,因诚恳负责的态度,生意蒸蒸日上,全盛时期,中部县市共有五家分店。 宋蔚南高中毕业前夕,宋父另一项事业投资失败,资金惨赔不说,还发现妻子和一家分店经理暧昧不清,该店经理并疑似挪用公款,他找了妻子摊牌,争执中却因为高血压发作而引起中风,送医急救。 宋母趁着宋父急救期间,带走了宋家所有能动用的资金,不知去向,宋家陷入一片混乱。而当时才高一年纪的宋蔚青,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可男朋友却不认帐。她想拿掉孩子,宋蔚南不肯,还去痛打了那个男孩;那男孩为了自保,拿了身上的原子笔就往宋蔚南颈下插进,即便宋蔚南也受了伤,但仍因此被学校记了两大过两小过,留校察看。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父在复健下原有好转迹象,但一次复健时,看护一个没留意,宋父不慎跌倒,造成左脑有血块,术后成了植物人。 人性的考验就在这里。宋蔚南的伯父欺这对兄妹涉世未深,私下卖了宋家电器,而原先他们所住的别墅本就有贷款未清,在还不出钱的情况下,别墅因此被查封拍卖。 「哥哥看上去虽然很严肃,可是他并不会动手打人,独独那一次……」陷入回忆的宋蔚青,搁在腿上的两手不自觉地就抓着裙面。 「他带着我去找那个人,对方不认孩子是他的,哥像疯了一样,卯起来狂打对方,我从没看过那样的哥哥,我知道他很生气,也很心痛,我怕他打出人命,可是拦也拦不住,后来那个人趁哥不注意,拿了原子笔往哥的脖子插进,哥才不得不停下拳头。他脖子在流血,却吭也没吭过一声,然后就回医院去照顾爸爸,那个晚上你去我家时,他已经在医院待了好几天了。本来对方家长要告哥伤害,可是因为我未成年,一旦诉诸法律,对方不一定就能得到好处,也许也要吃上诱奸罪名,所以这事情就这样算了。」 「为了爸爸的医疗费、为了让怀孕的我有安稳的生活,哥哥身兼数职,送羊奶、送早报、送便当、人力公司,便利商店等等,只要雇主愿意用他,他什麽都肯做……他曾经早上送羊奶,中午帮便当店送便当,然后再去便利商店上晚班。他怕我营养不够,买好的给我吃,自己却只吃便利商店报废的面包和便当……」时移事往,再谈起时却不是云淡风轻,而是难掩伤痛。 江幼心见对座女子珠泪涟涟,她起身,在简陋客厅一隅的电视机上头找到一盒加油站送的面纸,她抽了几张,递给宋蔚青。 稍早前,她终究拒绝不了眼前这已为人母的女子的热情邀约,走进这房子,听她娓娓道出这些年、这些事。 接过面纸,宋蔚青又道:「有一阵子哥哥在人力公司工作,每天很早就起床,到工地去工作,贴磁砖、抹水泥,他什麽都肯做。我一次送便当去给他吃,还看到他叼着烟在开山猫车。哥哥以前是那麽优秀骄傲的人,那双手弹钢琴、弹吉他,身影是那麽迷人,可是当我看到他裸着上身、眯着眼吸烟,一面在阳光下开山猫铲土石时,我实在很痛恨自己,为什麽要连累哥哥受这种苦?我自己贪玩不懂事,跟人上床有了孩子,却是哥哥在替我挣奶粉钱和尿布钱,他甚至为了讨好工头,跟着人家喝酒、抽烟,说那样叫搏感情!」 顿了下,吸吸鼻,她接着说:「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哄孩子睡觉,接到工头打来的电话,说哥哥从鹰架上摔下来。我去到医院时,救护车刚到不久,我看到一条钢筋穿过他小腿骨,整个都是血,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承受那样的害怕。他伤好了后,我跪着求他不要再去工地工作。他跟我说,他一直以为人生很美好的,直到他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看到他的钢琴被搬走、看到房子被查封时,他才知道人生也有很多无奈。他说为了生活,他不能不向现实低头,所以他又去工地工作,一直到璋璋大一些了……」 江幼心狐疑地开口:「璋璋?」她没发现自己是哽着声音问的。 「璋璋是我儿子。他不用奶粉和尿布后,家里开销才省一点。那时候哥哥去考了夜二技,晚上念书,白天在便利商店上早班,周六周日就在夜店唱歌。前两年存了一点钱,璋璋也念大班了,我比较有自己的时间,他就花一点小钱去学咸酥鸡,我们一起做生意。他怕我辛苦,还不让我站油炸机,结果他自己时常被油烫到。他还说小孩子以后需要补习费,所以他还买了一部二手车,早上去市场帮人载水果青菜,顺便批食材回来,假日也一样在驻唱。」 她抬首,见江幼心满脸湿泪,她起身,拿起手中的面纸帮她擦泪。 江幼心一愣,伸手缓缓触上面颊,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涟涟。她眨了下眼,那泪珠不断从眼脸冒出,没有停歇现象。 原来他臂上那一圈圈的深褐,是油爆的伤痕;原来他能熬出好喝的粥,是因为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学会;原来他抽烟、他喝酒,是为了生活…… 指腹擦过面颊的泪,怎知情绪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忽然低着脸细细哭出声来,秀肩一耸一耸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却还为了他吻她而嫌他脏…… 「幼心姐,你原谅哥哥好不好?他不是有心要那样伤害你的。」宋蔚青眼眶又红。「那个晚上,你焦急地找到我家来,我跟你说他去约会,那是骗你的,他才没有什麽女朋友。他知道你找不到他,可能会跑到家里来,所以他要我骗你,他后来跟你说的话也是骗你的,他就是要把你气定,他不想连累你。你离开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你的背影,还问我说,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江幼心捣住嘴试图掩住哭声,可那泪水却透过指缝滑下,顺着她手背滑进衣袖,在布面上渗开,像她收不住的伤心与心疼。 「你哥……」她哭得连呼息都有些紊乱,喘了几口才问出口:「他……他为什麽都不告诉我?」 「哥哥那麽骄傲,他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当年事情发生时,我其实向他提过可以找你帮忙。我知道你出身音乐世家,家境很好,也许有办法;可他怕你同情我们,怎麽样都不肯跟你透露这些事;我大概也猜到他是不想让你跟着他过这种日子。他曾跟我说过,光有爱情是不能支撑生活的,所以这些年来,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也没自己的休闲时间,更下用说交女朋友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也许你不相信,可是他后来找了高中同学要毕业纪念册,把你的照片从人家的册子里偷偷剪下来,那个同学后来发现后,还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把哥哥骂得好惨……」 顿了下,又继续掀兄长的底。「他去柏木上班也是为了你。你有一次和一个男人经过摊子前,我要他去追你,跟你解释清楚,他是追出去了,可是回来时却跟我说你和那个男人似乎不错,他没必要打扰你,结果没多久就跑去柏木上班。还有,他在blue很受欢迎的,很多女生主动追求他喔,我就曾经在他房里的垃圾桶看到粉丝写给他的求爱信,他就那样很没品地把人家的爱心丢掉,说穿了他就是看不上那些人……明明就对你放不下心还死鸭子嘴硬,真是笨蛋哥哥!」说到这里,宋蔚青笑出声来,江幼心亦跟着笑出来,两个女人又哭又笑。 原来上回和steven经过这里,看到那个站在油炸机前的背影是他;也就是那次,他误会了她和steven吗? 他为了她进柏木,关注着她与steven的感情,甚至诬陷steven,一切一切,追根究柢,恐怕只是想弥补她。他希望看见她过得幸福吧?再有春酒那天,他揽着她说对不起,其实也是在为当年的事道歉吧?她还以为他是为了他诬赖steven的事……这个男人,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事? 觑着她的笑颜,宋蔚青趁势握住她双手。「幼心姐,原谅他好不好?」 原谅他?在她也对他说了那麽重的话之后,在得知他背负着那长长的心事之后,该被原谅的究竟是谁?是他,还是她? 也许他们都没有错,只是因为当时都太年轻,不曾考虑对方的想法和心态,甚至是对方的动机,于是错失了这些年。但也许人生就是要这样,多痛几次,方能成长,也才能更圆满,更懂得珍惜。 她轻轻笑了几声,反握住宋蔚青的手。「我不知道你哥现在是什麽想法,我们一直都在伤害对方,不过我会想办法挽回,努力和他一直走下去,最多就是……最多就是厚着脸皮再倒追他一次而已。」 他如此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那麽,她怎能不为他努力一点? 第八章 酒精、烟草、热情的音乐、激动的口哨声与尖叫声,充斥在舞台灯光炫目的室内,气氛如此狂热。 当江幼心走进这以乐团现场演唱闻名的blue时,有一时间的不适应。她顿了顿脚步,待耳朵渐习惯了那震耳的声音时,才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寻到了一处能清楚将舞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的位子。 灯光烁动的台前,主唱正在进行模仿秀,周遭尽是「好像哦」的赞叹声。她听了一会,也觉得颇有趣,服务生送上她的调酒时,她顺道问:「你们是不是有个驻唱歌手叫阿南?他的演出时间过了吗?」 「阿南喔,他今天是唱第一场和第三场,第一场已经唱完了,现在在后面休息,等等第三场他就会上台了。」 「他都固定唱一、三场?」 「不是。周六他连唱三场,周日就唱一、三场,第二场是现在台上的那个光头乐团。」 「那第三场几点开始?」她看了下腕表。 「十一点开始。」 十一点?还有十分钟左右……跟服务生道谢后,她陷入了犹豫。 昨夜和蔚青深谈后,她想过就直接到这里来找他,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什麽,便决定先想好说词,今晚再过来。 可当真要面对他了,她倒又有些害怕。他是那麽骄傲,即便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也不愿向她开口;她现在出现在这里,他一定能猜到她大概知道了事实真相,依他的性子,恐怕会将她推得更远。 斟酌过后,她决定离开这里,到外头等待,然后制造不期而遇。 才起身,服务生送了她的调酒过来,她抓了帐单,指着调酒说:「请你喝。」 结了帐,还不及踏出门口,听闻身后舞台有了不一样的动静。她听见那尖叫声的名字从光头变成了阿南,她定下脚步,缓缓回身。 那人,就坐在舞台上,抱了把吉他,正在调整麦克风的高度。 他穿了条皱褶设计、泛黄刷色的深色牛仔裤,上身搭了件黑色军肩造型的衬衫,衬衫扣子松开两颗,隐约可见蜜色的性感锁骨,两只袖口还挽了不一样的高度。他穿着如此简单,却有他独有的风采,光的分子在他那头浓密精短的黑发上跳动,张扬着他与生俱来的傲气和狂放,那样不羁,那样夺人目光。 「大家晚安。」宋蔚南将麦克风调整到最适合自己的角度后,将目光移到台下。「刚刚接受了光头的震撼后,我先来唱几首抒情歌,缓和一下大家激昂的情绪好了。今天恰逢情人节,唱几首情歌正好可以送给大家。」他笑了笑,一面轻轻拨弄起琴弦。 因着那样的笑,他颊上酒窝微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窝,却像藏了无数的珍宝般,那样深邃诱人,令她移不开目光…… 台下忽然传出一声「阿南,我爱你!」他缓缓抬眸,似在寻着声音出处。 「你吗?是你说的吗?谢谢你的识货。可是真抱歉,我不能爱你,我有一个爱了很久的女人了。」他声音低柔,充满磁性,俊美的脸庞上是似是而非的笑,浅浅的露出招牌虎牙,也看不出是真的拒绝,还是在和粉丝开玩笑。 当他说完这番话后,底下有惊喜声,也有叹息声,当然也有笑声,这些反应足能证明他的魅力。 江幼心微微笑着。看着台上那耀眼的他,她有一点点的感伤、一点点的优越感,还有一点点的心酸……他没指名道姓,可她知道,他口中的女人是谁。 她改变心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听他轻轻唱起歌来。他唱歌的样子依旧那样专注,偶尔合上眼,偶尔垂眸看着琴弦,恍若这个世界仅有他和他手里的吉他;他的声音较低,唱起高音时,嗓音犹如醇酒动人,要是唱着低音,那低低哑哑的声音恍若情人耳语呢哺,性感得要命。 他那斜抱着吉他的优美曲线姿态,多像他抱着她腰身的样子,那样温柔,那样多情。她就在他柔沉的歌声中,跌入记亿的洪流,过往甜蜜,清晰如昨—— 那一天的放学时候,他们并肩走在校外围墙边的红砖道上,两人浸沐在落日余晖间,两道身影被暮色拖得长长的,树影晃动间,在他面上错落斑驳光影,若是平时,她定是爱看着这样的他,可今天心里有气,便愈看愈恼。 她提脚踩了踩他被拉得修长清瘦的影子。「很过分!宋蔚南真过分!」 他也不说话,只是勾着似是而非的微笑,目光深浓。 看他一脸自在,她更恼,踩得更是用力。「宋蔚南,你真的有够过分!」 他一迳在笑,笑得她看了更不高兴。「笑什麽笑?!不要以为你有虎牙就可以那样招摇的笑!」 她不说那倒还好,牵拖了他的虎牙他更是欢畅,他朗笑了两声,才说:「笑我女朋友怎麽这麽可爱。」他笑着,深眸便被笑容拉得细长,俊美如斯。 听他这样说,她哪还有气,何况他一向很酷,那麽酷的人竟说了这样的话,她哪能不心软。「就只会出张嘴哄我,也不想想这是我们交往的第一个情人节,现在是暑假,辅导课七节就下课了,可以一起吃晚餐庆祝的,要是平时上课哪有办法这样,我本来很期待,你却不陪我过……」她停下脚步,控诉着他的不是。 两人放学前闹了点小别扭,起因于明天七夕情人节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她很期待,盼明晚能有顿七夕情人节大餐;可他却说他明晚得去他在校外的声乐老师家上课;她希望他能和他的老师调一下时间,他说那对老师不好意思,坚决要去上课,不过情人节。 她又不是要他不去上,只是调一下课而已,他难道不能体会她想和他过情人节的心情吗? 宋蔚南见她像是真的很生气,一张粉脸红扑扑的,他轻拉了下她无名指,这是两人吵架时,他求和的举动,结果她不领情,扭过头去;他笑,又轻拉了下她手指,然后整个手掌包覆住她手心,跟着也不避讳还在校园,就将她搂进怀里。 「不要气,我知道你想过情人节,可是这麽巧,我要去上课啊,那老师的课很不好排,我下次上课也不知道要等到几星期后了,下一届的全国音乐比赛我还想拿奖的……」他俯在她耳边道,气息暖热,她一颗心就这麽下争气地塌了一角;让一个看上去有些霸气的男生这样温柔地跟她说话,她如何还有气? 当晚,她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扰醒,她迷迷糊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在睡了?」他偏低的嗓音透过话机传来,她登时完全清醒。 「蔚南?」她坐起身来,看了眼时钟,刚过十二点。「怎麽这麽晚打来?」 「你到窗口。」 她下床,奔到窗口往外看,见他在围墙外边,不多想,她握着手机步出房间,放轻脚步地下了楼,一开门,就见他站在门外。 「你怎麽跑来了?」她回身看了看楼上,就怕被家人发现。 宋蔚南握住她手腕,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她推着他。「不行啦,要是被我爸妈发现,我会被骂得很惨的。」 「就一下子而已,保证一下子?」他诱哄着她。 她又看了看楼梯,拿了大门钥匙锁了门后,便跟他走。他开车来,停在围墙边。她狐疑地坐进副驾驶座,看着也已坐进车内的他。「你开车来,有驾照吗?」 「没有。」他微微一笑。「开慢一点就好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身上还是睡衣跟拖鞋呢。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他笑得莫测高深。长手探到后面,拿出一束花,他轻咳了声,道:「情人节快乐。」他说得有些别扭,总觉得抱束花有损男性尊严,可谁让她想过情人节呢。 一大把鲜艳的玫瑰就在眼前,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你……」 他变戏法般,又从后头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礼盒,和一个手提纸袋,搁在她大腿上。「这是情人节礼物。」见她愣怔,他笑道:「傻啦?」 「你、你……」她看着花束和礼物。「这麽晚了,你去哪买的?」 「这时间当然买不到了,放学后赶快跑去买的。」他碰碰纸袋。「里面是手机,我买了两支一样的,一人拿一支,帮你挑了新号码,以后就用这新号码联络。」 她是跟他提过想换新手机,因为她手中使用的是爸爸用过的旧手机,款式老旧,体积又大,她想要时尚精巧一点的新机。没想到他买了。他本就不是浪漫的人,长相好。很多女同学喜欢他,可就因为酷酷的,所以没几个有勇气跟他告白,交往期间也没听他说过什麽好听话,他能做到这样已属难得了。 她瞋着他,语声有着爱娇。「你还骗我说不能陪我过节……」 「是这样没错啊,所以我现在来,刚过十二点,情人节开始了。」他大概缺乏浪漫细胞,真没想过情人节要制造惊喜给她,只是放学时见她那麽失望,他才急忙跑去挑礼物。 把花束和礼物暂移到后座,他怜惜般地握住她的手。「你没有礼物送我?」 想了想,她说:「情人节快乐。」 「没有实质上的表示?」他黑眸灿亮亮的。 她摇摇头。本来打算晚上去挑的,可他说他没办法陪她过情人节,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冒着被开无照驾驶罚单的危险跑来送礼物,结果我却没有回礼……」 看着他,她想了想后,贡献出身上唯一被她带下楼的物品。「哪,只有我家钥匙,还有我爸给我的旧手机。」见他摇头失笑,她亦是笑了笑,然后微红着脸蛋凑近他,轻轻吻了下他的嘴。 「就亲一下而已?这麽少?」他笑了声,线条深邃的五官在仅有月华探入的一方天地里化成了致命的魔力。他很好看,是不带斯文的、略有霸气的好看,可此刻,他的面庞却不见那与生俱来的骄傲气势,只余温柔。 一双美目转了转,粉腮再度慢慢地漫开红泽,她像是羞怯,可两手就这麽忽然攀上他的肩,粉唇再度贴上他的,缓慢地探入他唇齿,轻舔他舌小大。 他原只想逗一下她,可她这举动却让他心神一荡,两掌情不自禁地搂住她薄薄的腰身;湿滑的舌侵入,卷住她小小的丁香,黏腻纠缠。分不清是夜色惑人,还是气氛诱人,抑或是年少血气方刚,他情难自禁,大掌抚上她大腿,探入她睡裙下,然后缓缓上移。 从未被人这样碰过自己的身体,她身体一僵,一手制住他在她裙下的手掌,略带颤音地轻唤他名字。「蔚、蔚南……」 他气息粗沉,面庞浮染着暗红,他吻着她耳珠,低嗓幽柔地滑入她耳膜。「让我碰一下就好……就一下……」 因为好喜欢这个人,所以其实也好喜欢被他这样触碰,感受着他温凉的长指在自己身上慢抚的那份新奇和悸动,而原有的不安,也因着他这带了安抚的话语而渐渐缓和;她仍是羞涩,身体却在他愈渐炙热的手温下,漫漫呈现真实反应。 他放倒座椅,两手撑在她颈侧,他撩开她棉质睡裙,然后褪去它,他一双黑眸深浓地紧盯她莹白柔润的胴体,两掌轻怜蜜意地爱抚着。 他吻上她轻蹙的眉心,再贴上她的嘴,他热烫的手温在她身上游走,让她喘息,逼她体肤泌出湿汗,黏腻潮湿,那无法受控的身体反应让她紧攫住他肩膀,惶恐地摇着螓首拒绝。 「不……不可以……」她长睫覆上薄薄水光,眼底流转,像是乞求,又像挑逗的光华。她都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妖娆迷人,他如何不被诱惑? 「再碰一下就好……我不会真的做……」他粗喘着气,深目泛着情欲的红,语声压抑。他吻吻她微凉的耳廓,哑声道:「还是你要不要……也碰一下我的身体?」他额上有薄汗,半眯的黑眸透着深浓的情欲,点点地渗出罂粟般的诱人气息,她甘愿沉沦。 涨红着小脸,她手心探索般地贴上他微湿的胸膛、平坦的小腹……他埋首在她肩窝,嗅着她泛香的颈子,气息紊乱…… 那个夜晚,多麽疯狂,在自家门前,在他的车里,他们亲吻、拥抱、爱抚着对方的身体,感受了男性的冷硬和女性的柔腻,虽未进行到最后一步,但那样带了点探究的小心翼翼、羞怯又情不自禁的抚摸,单纯美好得足以回味一生,永志不忘。 年轻的恋爱多美好,一束花,一盒巧克力,一支和情人一模一样的手机,拥抱、亲吻、爱抚,凭着几分冲动和几分对对方身体的好奇,就能感到很满足,就算争执,他一轻握她手指,也是万般甜美。 青春的爱恋,纯真得只有美好…… *** 「安可、安可!」台下的热烈掌声和热情的呼唤拉回她远移的思绪。她回神,才发现他已起身,像是已演出完毕,可台下粉丝的热情,又让他犹豫了好一会。 已过了演唱时间,宋蔚南起身想要离开舞台,但也不知怎麽着,今晚竟有些贪恋这一刻的不寂寞。他很寂寞,也很压抑,唯有在这个舞台上,藉着歌声的抒发,好像才能找到一点欢乐。 台下这些他不认识的朋友们,这样喜爱他的歌声,在深夜时刻还陪在这里,那麽他为什麽不回报一点呢?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底下随即一阵热切掌声,他有些感动。看了眼腕表后,他薄唇凑进麦克风。「十二点了,情人节刚过,感谢你们陪我过了一个热闹的情人节夜晚。」 「阿南,情人节快乐!」有些粉丝总是不吝于表达对喜爱歌手的支持。 「谢谢。既然情人节过了,那麽接下来就允许我唱一首不甜蜜的歌吧。」他微笑着说完后,忽然就停顿下来,像是在犹豫什麽。 好半晌,他才徐徐开口:「其实过年前,我喜欢的那个女人对我说,她很后悔曾经那麽喜欢过我;而前几天我遇上她,她看我的眼神甚至很惶恐,所以我的心情直到现在仍是相当复杂,不由自主就想起她看着我的那种愤恨的眼神,但又看到台下你们的热情……」他笑了声,轻耸宽肩。「不知道怎麽形容……」 热情的粉丝好像感受到他的情绪,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我高中毕业以前,我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什麽事都很顺利,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就在我毕业前,家里发生了变故,我才知道人生也有苦难。我现在很后悔当年曾经狠狠伤害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我不想拖累她,用了自以为对她好的方式逼走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我那样的做法伤她这麽深。她是个可爱但脾气也倔的女孩;她很有勇气,跑来跟我告白,直接就问我要不要跟她在一起,老实说,我对她一直都有好感,所以她来告白时,我心里紧张得要命,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矬。」他又笑了声,虎牙和酒窝都露了出来,为他添了丝腼腆。 想起江幼心,心头便一点一点的抽疼了起来,他像是再说不下去,深眸亮得不可思议,犹似泪光。 台下轻轻传出「不要哭」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这刻的脆弱,才发现他原来也需要一个情绪宣泄的管道,也需要一点安慰的温暖,不是只有坚强就能一直走下去。他抿唇笑,在乎复情绪须臾,便有吉他温柔的音色从他指间透出来。 「我第一次在这里唱台语歌,这首歌我很喜欢,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珍惜身边的那个人,谢谢。」演奏前奏同时,他一面又说。 他左手指尖按弦,右手拨弦,下巴微抬,轻轻地、低哑地哼出歌词来—— 「爱唱一首歌,一首有头无尾的歌,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只剩孤单;爱像一首歌,记录咱的心晟甲生活,有时清醒,有时怀疑,人生到底为着啥。越过头去看,熊熊才知影,咱的舞台,要用青春来换;越过头去看,人生过未一半,煞不知如何来唱这条歌。这首歌唱啊唱未煞,往事一幕幕亲像电影,有时阵为着渡生活,就爱配合别人心晟,这首歌唱甲心拢破,一字一句拢是拖磨,因为没人知,我的心有多痛。因为你嘛知,咱永远……」 《注一》 咱永远……为别人在活…… 江幼心微昂着脸,闭眼轻轻哼出那首歌。冷风袭来,她的尾音在风中散尽,只余下那层层叠叠的伤心。虽然昨夜已得知他们这些年来的生活,可听他沧桑地唱起那首歌、唱着他的人生,她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他的无奈。 他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说,只有藉着歌声,一点一点传达他的心情、宣泄他的情绪;她知道,她都听得出来,于是,她在里面痛哭失声,好像这样便能分担一点他的伤痛,可周遭的人像是发现她的异状,频频问她怎麽了,她只好逃出blue,一个人站在外面试图舒缓心情,却只是愈发地难受与心酸。 有时怀疑,人生到底为着啥。 咱的舞台,要用青春来换。 往事一幕幕亲像电影,有时阵为着渡生活,就爱配合别人心晟。 他唱着人生的无奈,那字字句句钻入耳膜,成了一幕幕再真切不过的童里面。 挺拔着身子站在鹰架上流汗的他、穿着便利商店制服说着欢迎光临的他、骑着车穿梭每个清晨的巷弄送早报送羊奶的他、腿骨被钢筋穿刺了只是抿着唇不喊痛的他……她不在他身边,却从他的歌声里,她都看见了他—— 一个不知道他的人生还有多少困难在等待他的他;一个为了生活,只能向现实低头的他;一个家中发生变故时,明明也只是个孩子,却要挺起肩膀的他。 当他狠绝地告诉她,他早厌倦了应付她的日子时,他是抱着怎样压抑的心情,才能那麽冷漠地开口?她怎麽那麽不信任他?怎麽就没想过他言不由衷?他对她若真只是存心玩弄,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情人节那晚,在车里,他有很多机会进行到底的。她怎麽就没想到这些? 「阿南唱歌真的好有感情喔。」、「就是说,唱得比发片的那些偶像歌手还要好!」、「那个光头有上过综艺节目耶,怎麽就没有人找阿南上电视?他一定会红的!」……身后传来交谈声,江幼心回身,就见陆续有人走出blue她知道他唱完了。 不想被他直接撞见。她看了看周遭,随即将自己隐到一家已拉下店门的店家骑楼。她藏在梁柱后,这个角度能看见blue的门,他一走出,她便能看见。 陆续走出一些人后,她终于见到他背着吉他的身影,他的侧影是那样清寥。 顺着梁柱,她绕过一面,看见他正像是要往路口的方向走去。 因着blue所处的大楼是结合商场、套房住宅的综合性大楼,原本的设计就是作为人潮的集散场所,是故blue大门面对的商场步道,车子无法进入,要进来这片商场,势必得将车子停外头路边。她看着他的行进方向,思虑着要不要追上。 见他身影愈远,她走出梁柱,想跟上去,他却在这时刻停下脚步,她心头一骇,以为被发现,又将身子隐在骑楼内。 宋蔚南将吉他搁在步道旁的花台边,然后在木制椅上坐了下来,摸出烟包和打火机,点了根烟叼在嘴边,一双长腿打直,两手往后撑在椅面上,抬头像在看夜空。 不知道她这几天心情是不是好过了了?当初进柏木是为了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两人走到只有互相伤害这一步,他也实在狼狈…… 吸了口烟,他把烟管夹在指间,仍维持着仰脸的姿态,轻闭双眼。 「真的是你!你怎麽会在这里?」江幼心站在他身前,俯身看他;她想了许久,决定这样的开场白最不尴尬,也能最平静地交谈下去。 宋蔚南睁眸,步道旁的路灯在他眼底错落惑人光华,衬得他深目更是墨邃。他讶然她出现在眼前,更不明白她这刻甜美的笑靥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恨死他了? 「出来逛逛。」他低下眼,扔了烟,踩熄。 「出来溜吉他啊?」她看了眼他身侧的吉他。 他愣了下,面庞滑过一抹复杂,片刻,他笑问:「你也会说冷笑话?」 「会啊。你还没告诉我,这麽晚出来逛逛为什麽要带吉他。」她笑笑地问。 他低下眼。「借朋友,刚刚去拿回来。你呢,这麽晚还在外面?」 「喔,突然想喝酒,听说这里有一家pub,就过来看看,想不到经过这里时会看见你。」她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女孩子喝什麽酒。」他轻哼出声。 「开心啊。」她身子往后挪了挪,两条腿轻晃了起来。她脖颈圈了条围巾,显得下巴更尖细,两只精灵般的耳,窜出发间,可爱指数破表! 他侧眸看她,没察觉自己的眼神多贪恋。「怎麽,恋爱了?」 她轻唔了声,摇摇头。「还没开始恋爱。嗯……不过好像也差不多啦。我开心是因为……因为我找到对象了,虽然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接受我,不过,我还是会很勇敢地去争取。」 他僵了几秒,神色微变。「是吗?那……恭喜你。」 「谢谢。」她忽然侧过面容,笑容清浅地看着他。「如果你有喜欢的对象,也要努力去争取呀。」 他墨深的瞳孔像是缩了一下,然后别开目光,无话。她以为他还能再喜欢上谁?而她这次看中意的对象,是否就如程明夏的出身那般,台局在上? 「那你说,你们男人对于主动的女人,是不是都会感到反感?」她手肘轻撞了下他腰身,像朋友般地与他聊着。 怎麽会反感呢?宋蔚南想起他们两人间,也是起于她的主动告白。 「看个人吧。」思忖后,他这样说。摸出烟包想抽根烟,顾及她在身边,又将烟包收回口袋。「你怕被他拒绝?」 「是啊。」她点头,笑得眼睛灿亮。 他笑了声,微露虎牙。「当初你跑到我面前说要交往,怎麽就不怕我拒绝?」 「你还记得?」她看见他眼底盛着温柔,似还流转着缅怀和甜蜜,她心口一个抽疼。他真的是很喜欢她吧?她怎麽就没能察觉呢! 发觉自己泄露太多,他抿起薄唇,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那个时候……」江幼心忽然低下眼,两手拉高围巾覆住了唇,声音便被埋在布料里,微微地闷着。「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倒贴的?」 不是。只是,要他如何开口?当年那样伤她是迫不得已,可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反正她已有了喜欢的对象。 他不说话,她又说:「其实答案也好像不重要了,我应该为我现在的幸福去努力,你说是吧?」她两手又将围巾拉高一点,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 他不想回应这个问题。乐意见她幸福,却嫉妒那位幸运被她挑上的男人。片刻,深不见底的黑眸只是瞅着她,淡问:「会冷?」 「嗯……」她点点头,忽然挪了挪臀,贴到他身侧,一手还勾住他手臂。「这样,好像就比较暖了……」她笑咪咪的。 宋蔚南倒是一愣,看了眼两人交缠的手臂,摸不透她在想什麽。 「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了。」她把头轻轻靠在他臂上。 她这一靠,他只能看见她低垂的长睫。他盯着她饱满的秀额,低声道:「是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了,总是在……吵架。」 「嗯,总是在吵架……其实我应该多体谅你的……」她声音好淡,情绪藏得深,他只感觉她有些古怪,偏偏猜不到她怎麽了。 略长的空白后,她突然抬起脸看他,笑得一双黑眸晶亮亮的,眼底还抹了点淘气。「嘿,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耳朵和以前不一样?」 宋蔚南皱着眉看她。哪里不一样了吗? 「没有发现啊?」她仰着小脸,葡萄般的眼珠子很透亮。 他勾唇笑,摇摇头。「没有。」 她好像有点失望,笑容垮掉前,马上又扬起笑弧。「你看,本来都用头发掩护它,现在都直接露出来见人了。」她凑近他,指着自己的耳朵。 那女性柔软芳香的气息,让他有一时间的闪神。回神时,他笑了笑。「露出来很好啊。」 「是啊,小时候被笑怕了,都习惯用头发盖住它,不过后来看电视上那个大s、范玮琪也是把耳朵露出来,就觉得好像也没什麽了,你说对不对?」她又凑近面容,鼻尖几要贴上他的。 对上她明亮的眼,他笑。「本来就没什麽,招风耳的人很有福气,你看王永庆不就有一对明显的招风耳?而且你露出耳朵,看起来很可爱。」 「所以把它露出来,是不是更美?」她眨了下眼,目光直勾勾看进他眼底。 他淡点下颔。「你一直都很美。」话出口,才惊觉两人这麽靠近,她的气息太诱人,他不着痕迹地把身子往后一靠,看似闲适地贴上椅背。 可没料到她也随着他把身子往后靠上椅背,头又靠在他臂上。「真的很美吗?一直都很美吗?」 「嗯,一直都很美。」他低吐了声。 「谢谢,我很开心。」她笑了声,又说:「宋蔚南,我好像都没有问过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远方,等着她说下去。 「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指的不是外貌,因为我已经知道在你眼里我一直都很美。」她带了点轻快的语调。 宋蔚南失笑,为她后面的话,但对于前面的问句,他只是沉默。 「很难回答?还是你怕伤我自尊?」她微微一笑。「其实,身为一个女人,我的确很糟糕呢,只会煮泡面,了不起就是再加颗蛋和青菜;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麽家事,别说以前住家里都是我爸我妈做好好的,就连现在我住外面,一个人也不开伙,根本也不用做到什麽事,就是拖拖地,这连小学生都会做的事,我会做也没什麽了不起……」 她低着眼,又说:「像我这麽糟糕的女人,很难得到喜欢的男人的信任吧?因为他可能会觉得我是千金小姐,不动三宝,只会血拚购物;他也许也会觉得我这种女人可能只懂奢华享受,喜爱过节日收礼物,吃不了苦……」 宋蔚南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今晚的她真的很怪,和他说这些难道是因为担心着新恋情? 「宋蔚南,你累不累?」她忽然看向他,一缯碎发滑过额前,擦过长睫。他一个人藏了那麽多心事,真的未曾想过向她倾诉一些? 他没意会她深藏的含意,只是抬手将那丝细发轻轻拨开,「你累了吗?那别去喝酒了,早点回家吧。」 她只是微微地笑,转过面容,他指腹因而划过她眼帘,微微的湿,他心下一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起身。 江幼心缓缓地站起来,低声道:「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闻言,他皱了皱眉,试图拼凑出她这些话背后的用意,可她随即又说:「你等等有事吗?没事的话去我那坐一会?」 「太晚了。」他想也不想就拒绝。 「可是我想找人说话啊,这麽晚了我找不到人陪我……」她侧过脸看他,夜色下的她沐浴在路灯柔软的鹅黄色调下,是那样清丽动人。 「就去坐一会,一会就好?」她美目圆睁,眼底烁动企盼。 他想了想,直起身子,将吉他背上肩后,道:「走吧。」 第九章 宋蔚南看着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的身影。 他们各自开车,他跟在她车后回到她的住处来。这并非他第一次踏进这栋大楼,却是第一次她开口邀约他过来……她今晚真的不大对劲。 她和他说了那麽多话,偏偏他开车过来的路上,怎麽想也想不出任何让她对他态度转变的理由,只能想,她或许真的放下他们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了。 是哪个男人让她这麽喜爱,喜爱到可以放下他了?见她能释怀,他该为她感到开心,可心里却只是郁闷,再无其他。 电梯叮一声,门开时她走了出去,他跟了出去;她打开大门时,只是一边拿下围巾,一面回首看他,唇畔挂着浅浅的笑容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倒水。」 他低应了声,帮她关上大门后,走进客厅。前两次来,只忙着看顾她,没有心思去打量屋里的摆设,这次,他才发现她的屋子装饰不多,以白色为底,简洁俐落,唯一的重色,就是那部置在客厅一隅的黑色平台钢琴。 走了过去,他长指抚过那泛着冷色调光泽的琴身,从顶盖、乐谱架,然后键盘盖…… 江幼心端了杯温水从厨房定过来时,见到的便是他长指在她的钢琴上眷恋如斯的画面。他垂着长睫不知道在想什麽,那样的侧影淡淡,让她瞧了心疼。她停了几十秒后,才轻巧地靠了过去。 「喝点水。」像担心惊扰他似的,她轻拍了下他的肩,指指手中的水杯,道:「我放茶几上。」 「谢谢。」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把茶水搁置后,她又定回钢琴边,微微弯着身子,两手搁在未打开的顶盖上,下巴就抵在手上,看着他道:「很久没见过你弹琴了。」 宋蔚南轻笑了声。「我的确很久没练了。」因为没琴可练,只偶尔在blue驻唱时,会去弹弹那里的keyboard。 她觑着他淡扯唇角的侧脸,又问:「你怎麽会跑到柏木做业务,而不是去学校还是坊间一些音乐教室教声乐或是钢琴?」 他耸了下肩,收回长指,两手滑入裤袋。「有一天,突然觉得对这些都没什麽兴趣了,索性就不碰。你也不是没见识过我不想要时,就能够扔掉的个性。」他暗指他对她的残忍,但不是想勾起她回忆再度伤害她,不过是想提醒自己那些时光回不来,不要再有奢想。 江幼心看着他,舌尖一阵苦。他长指触碰着琴身的姿态,分明恋恋不舍,他为什麽要骗她说他对这些已无兴趣?怎麽就是不肯老实告诉她?她若一直不说破,他会一直隐瞒到底吧?那麽他们之间,如何继续下去? 「宋蔚南……」她低低地喊他。 「嗯?」他只是哼了声,似有若无的。 「那你……还唱歌吗?」 宋蔚南像是听见笑话,笑了几声后,侧过眼眸看她。「你认为一个烟酒不离的男人,还能拥有什麽样的嗓子?」 那自嘲的姿态教她心疼,她眼眸专注地凝视他,目光细细扫过他稍显霸气的眉眼、他直挺的鼻梁、他宽而薄的嘴唇…… 「宋蔚南,当我十分钟男朋友吧。」她突然这样要求。 「什麽?」她的要求让他皱了皱眉。 她笑了笑,眼眸半眯,很是甜美。「当我男朋友啊,因为我很久没恋爱了,忘了怎麽撒娇比较恰当,忘了情人间应该说些什麽……我怕我做不好,你就帮我一下,看看我的表现合不合格,好不好?就十分钟就好了……」 他愣了足足十几秒,才扯着薄唇笑。「你真喜欢演。一下子找程明夏,现在也拉我下海?」 她勾住他臂膀,低低说了句:「你跟他又不一样。」 「嗯?」她声音几乎含在嘴里,他只知道她说了话,却听不真切。 「陪我演一下,真的只要十分钟,好不好?」她侧眸看他,几条碎发滑过她长睫,眼波流转间,妩媚立生。 哪还需要演什麽!她都不知道她这俏生生的模样有多迷人,她看上的那个男人一定也会深深喜欢着她这样的女子。他勾唇,敛下心底那丝丝抽疼,噙着淡笑问她:「需要我怎麽配合?」 「怎麽配合……」她眼珠子绕了圈,先看了眼腕表后,才抬眼笑问:「那这十分钟里是不是我说什麽,你都会答应?」 「我尽量。十分钟而已,你应该不会要我上天摘月亮给你吧。」 她松开他的手臂,掀开键盘盖,然后两手轻按他肩膀,让他坐上琴椅,「亲爱的男朋友,请你弹琴给我听。」 他半推半就地坐上琴椅,微抬面庞看着她。「我真的很久没练琴了。」 「不是说你会配合的吗?」她低着眼看他。他因为微仰着脸,一双深眸恰恰盛接了天花板上那盏北欧风情吊灯垂落的光芒,细碎光点在他眼底流转。惑人的光华。 「我只说我尽量,而且现在是你想在你那位男朋友面前表现,我只是先替他看看身为他的女朋友的你,表现得合不合格而已,怎麽样也不该是我弹琴给你听啊。」他噙着笑。 「那……就是我撒娇功力不够,表现不好,所以你才不答应我的要求。」她忽然把身子移进他和琴身间,两手搭上他肩,微低小脸,说:「你觉得女人要怎麽撒娇,在男人眼里才是及格的?还是你希望女人怎麽跟你撒娇?」 她忽然这样亲近,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觉得那在自己眼前掀动的红唇实在是……诱人亲吻。而这念头方过,他微地一怔,随即别开目光,一丝尴尬掠过面庞。 他轻咳了声,低哑着嗓子:「幼心,你应该去问问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他喜欢你用什麽样的方式对他撒娇。」 「但现在你是我男朋友啊。」她看了下腕表。「啊,已经过了四分钟了,怎麽办?剩不到六分钟而已……除了撒娇,情人间应该还要做什麽比较好呢?」 她那低着头、碎碎念的模样有几分可爱,被光线轻轻绘出的侧影这样生动,他一双深目珍爱般地睇着她长长卷卷的睫毛,情不自禁放柔了声嗓:「你那年那麽勇敢跑到我面前告白,在那之前也像这样先预演过吗?」 江幼心怔了怔,面色微微地红了。「糟糕……被你发现了……」 「所以,你那次跟我告白的对白,真的是事先练习过的?」 「嗯。」她轻点下巴,神色带了点缅怀,一双大眼弯弯的。「因为你很酷啊,话也不多,那我就想,是不是也要酷酷地对你告白,你才会记住我。所以当我决定要告白的前一个晚上,我真的在自己房间对着镜子练了好久。」 回忆起她告白时,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敢拒绝我我就没完没了」的模样,他禁不住笑出声。原来是因为觉得他很酷,所以她也那麽酷…… 他这一笑,露出酒窝和虎牙,她目光就这样凝结在那颗牙和那个小小的漩涡里。他真是好看,即便眼尾已可见浅浅细纹,但这样俊魅的脸孔再加上那样可爱的一颗牙和一个窝,仍是电力十足。 「蔚南,我们来接吻吧。」她微低颈项,对上他深眸。 宋蔚南一骇,瞠大了眼。「你——」 「接吻是情侣间都要做的事啊。」她两手捧住他微绷的面庞,俯首轻轻吻了下他的唇,然后稍将两人面容分开一点距离后,她才低着眼帘看着他说:「蔚南,现在你是我男朋友,我不能吻你吗?」 他薄唇张合了几次,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般。他声音粗嗄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这刻看他的眼神。是那般情深繙缮,彷佛他是她的挚爱般,她演得也未免太像了。 「知道,你是蔚南,宋蔚南。」他微仰着脸,她低垂着视线,这样的角度如此契合完美,用来接吻最是恰当。她两手环过他宽阔的肩线,搂住他颈子;她盯着他宽薄的唇,那长长的睫毛扬了扬,轻喟般地再度重复:「你是宋蔚南,我的蔚南……」尾声落进他唇间。 她先是轻吮他上唇,羞涩的舌尖退出后悄悄看了他一眼,他半眯着眼看她,眸色深浓,热气便从她颈背一路窜着热上耳尖,两只可爱秀耳红通通;她又低下眼,含住他下唇,吮着他薄薄的唇瓣。 带了点羞涩的舌尖试探性地滑入他齿间,浅浅地嚐他唇舌的气味,一点点香烟的苦、一点点酒精的涩,她指腹不经意触到了他耳下那块圆凸,她眼眸轻轻眨动,舌尖从他唇舌间退出。 湿软的丁香转移目标,吻上他那块伤;伤口不大,一个小小的圆,也早就癒合,可她却像怕弄疼他似的,轻轻地吻着、吮着,然后亲了他宽宽的耳垂,又沿着他刚毅粗硬的下颚线,一小口一小口地啄吻着。 她这样亲一下,那样吮一下,撩着他的心,却又止不了他的渴。她这叫隔靴搔痒,分明要让人为她疯狂,他也当真为她疯狂,再受不了这样的挑逗,两掌握住她薄腰,他直起身子来。 他低着深眸,看进她迷离的大眼,那样无辜的眼神根本是在诱人犯罪,他鼻息渐沉,面庞一低,张嘴便覆住她的口。 他的吻不像她那种小猫吃食般的秀气,他探得深,吻得缠绵,像要在她身上种下他的气味似的;他身体紧贴着她,带了点力道,那逼得她薄薄的身躯就这麽往后:昴,背心抵上了乐谱架,翘臀因此碰到了琴键,键盘叮叮当当几声脆响。 他也不管不顾,暖舌滑过她齿间,逗着她舌尖,温热的大掌缓缓上移,覆住她挺起的胸脯。她不知道是敏感还是意外他这举止,身躯轻轻一颤;他单掌从她胸前滑下,绕到她腰后,掌心托住她腰眼,轻轻一使力,她身子往上一提,紧紧贴住他的。 这一刻管她是不是在演戏,管她将他当成了谁,他只想忠于自己的心、忠于身体最原始的反应,好好拥抱她、亲吻她。 他湿热的吻来到她颈间,那少了围巾的地方纤细白嫩,他吻着吻着,吻上她锁骨间凹下的那块肌肤。她仰着脸喘息,白皙颈项绷出青色血脉,性感撩人,她粉颊布着红泽,眼眸潮湿…… 再放纵下去会发生什麽事她很清楚,不是不愿,是话都还没说清楚,在理智灭顶前,江幼心抓住那在她身上点火的手掌,轻轻地唤:「蔚南。」 一声唤让他猛然清醒,他静止不动,只是紧搂着她身子,俊脸还埋在她肩窝喘息着;片刻,当呼息渐缓时,他才抬起脸庞,黑眸犹有未褪的情欲。他看着她,张了口,却有她的指尖抵上他的嘴。 江幼心似是猜到他大概想为他这样的举动道歉,她不让他说,因为回归爱情的本质,单就爱情层面来说,她不以为他有错。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忽然笑道:「啊,还有三十几秒呢。」话落,她两手环上他的腰,颊面就贴上他的左胸口。 宋蔚南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听见她说:「宋蔚南,你抱抱我。」那语声听来有几分可怜兮兮,他虽觉得古怪,也只是张开双臂,将她搂了个紧实。 她只是听着他沉笃的心跳,努力在调匀自己因着接下来的话而先涌动的情绪。她抿了抿嘴,在他怀间闷声说:「我们分手吧。」 他愣了下,以为听错了,低头看她。「你刚说什麽?」 江幼心抬起脸容,眼底分明有着潮气,却是忍着不让湿意凝聚。她笑了笑,道:「我说——十分钟到了,所以宋蔚南,现在我要跟你分手,你记得,这次是我甩了你的。」 正当他纳闷不解她这话的意思时,又听她语声幽幽地道:「这样一人一次,你就不会觉得对我亏欠了……」一整晚,她努力暗示他,诱他说,可他依旧守着他的心事,她除了说破,别无它法了,即便会因此而伤了他的自尊。 话至此,他好像慢慢懂了她的意思,一双墨色眼眸缓缓瞠大,带着惊愕和怀疑。「你——」 「吻你的时候,有酒精的味道,你是不是在光头乐团演出时,趁那个空档和什麽人喝了酒?就算不唱声乐了,只唱流行音乐,嗓子也是要好好保护的不是吗?即使是为了生活,或是为了和什麽人搏感情而不得不喝,但自己的身子也是要顾。」江幼心低着眼帘,目光只落在他胸口处,没看他的眼。 顿了顿,她忽然浅勾粉唇,微笑的姿态。「没想过你唱流行歌也是那麽好听,一点点低沉,一点点沙哑,尤其台语歌听来更有韵味,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台语发音这麽标准……人生的每一步,果然都是在学习,都是在跌跌撞撞中成长,用青春岁月当学费,用眼泪笑声作陪衬,再用悔恨和感谢来沉淀这些事。」 她……去过blue?他有一丝惊讶,退了一步,腿膝因而碰上琴椅,身子轻晃了下。以为他要走,她伸手握住他手臂。「蔚南,我们把话说清楚。」 他不说话,只是拿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沉沉看着她。 「昨天晚上我遇见蔚青了,在你们的摊子前,然后我们……聊了很多事。」 宋蔚南挺拔的身子一僵,神色微变。所以他们不是偶遇? 「蔚南,在你眼里,我恐怕就是一个什麽都不会、什麽都不懂,只会坐在钢琴前优雅地练琴,只会吵着要过情人节,只能被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吧?所以你甘愿把事情藏在心里,再怎麽苦、怎麽累也不愿对我倾吐任何字句,更别说开口要我帮忙了。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可以勇敢地站在你身边,就算我帮不上忙。你也认为我无法陪你撑起那些事,所以你把我推开,连让我表达我的想法的机会也不给我。」她看着他,努力维持着平静。 见他无话,她收回握在他臂上的手,吸口气,又说:「你一个人伏在荆棘中,走得浑身是伤,你挡在前头当英雄,任着我误会,却没想过站在你身后的人看了多难过,你为什麽要把我推开来好成就你的伟大?」 成就他的伟大吗?不,他不曾这样想过,他确实是骄傲,可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伟大的。 她不以为他会开口,却在这一刻听他低低地说:「幼心,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怎麽可以说是拖累。当深爱一个人时,不是应该他快乐,我也快乐,他悲伤,我也陪他悲伤的吗?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换作是你,我家里出了事了,你是不是打算对我不管不顾,转身就走?」 他苦笑了声。「我怎麽可能不顾着你?」 「那为什麽你会以为我是那种会把你放下、转身就走的人?你怎麽可以让我成为那种无法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吃苦的人?你自以为对我好,却从来没想过我想要的是什麽,擅自帮我做决定——决定我离开你、决定我不能跟steven在一起、决定我继续留在柏木而你离开……你又不是我,你又不是我,你怎麽可以这麽自私地决定我的一切,你怎麽可以!」她捶了下他胸口,他不闪不避,她来了气,一下一下发狠地捶在他胸上。 「你难道没想过,我也想融进你的生活,跟你经历一样的事,跟着你一起成长吗?难道一个人的跌跌撞撞,要比两个人一起扶持一起成长来得更有意义吗?你是这麽想的吗?」她小小的拳头捶他一下,自个儿的心就抽了一下。明明跟自己说好不要哭,不要在他面前示弱,要让他知道她也能很坚强的,可就是止不住泪,一颗颗豆大般的泪水就这麽滚落。 她当真用了力道,他胸口也是疼,可比起经历过的那些、比起眼下她为他流的泪,这疼又算什麽?原来她都知道了,所以才会说一堆奇怪的话,包括什麽溜吉他、问他累不累、他不了解她,甚至还问他她是什麽样的人。 江幼心知道自己施了力在打他,他却是不避也不吭声。她难道不心疼?就怕他痛,她两手捶上他的肩。「不痛吗、不痛吗?我这样打你你真的都不痛的吗?在我面前这麽骄傲做什麽?偶尔喊一下疼,让我也可以心疼你会怎样?你就非要什麽都撑着,什麽都不说,自己抢尽了风采,也不满足我也想要做个可以给自己男人一点依靠的女人的心愿吗?」 看她珠泪涟涟,他一颗心像被人捏在手里,用力地搓揉着。他沉郁着眸子,低嗄开口:「幼心……」 她情绪一发不可收拾,不理他的叫唤,又道:「你在blue舞台上,不是告诉你的粉丝要珍惜身边的人?可是你怎麽不想珍惜我?怎麽不想争取我?」她两手停在他肩头,像是打累了似的,两腮因着情绪涌动而泛着血色。 「不是。我不是不想争取。」 「但你争取过了吗?」她仍旧微微地喘,眼眸看着地板,语声趋冷。 宋蔚南抿着嘴不说话,薄唇线条冷毅,就在她以为他又想把心事藏起时,却听到了他低低的声音:「我也会害怕。」 她僵了下,缓缓抬起面容看他。 「幼心,就算再骄傲,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凡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家里出事后,我才知道现在我所拥有的,不表示那是可以永远被我握在手中的,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麽事,也不知道当年那麽年轻的我们,会不会到最后也禁不超现实的考验。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向现实低头,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要养家,爸爸、蔚青、外甥,那都是我的责任,而且是我不能放掉的责任。在你心里,你觉得我自私,我不该放开你,是,那的确是我不对,可我最终的理由只是希望你过得更好。跟在我身边,你只是苦而已,我舍不得让你受苦。」 再多的甜蜜美好,都可能因为成为对方的负累,而让那样的惶恐不安磨蚀掉原来的一切,进而怨怼、争吵,然后分道扬镳。他不是想当英雄伟人,不是不想争取,他只是不愿两人走到最后因为现实问题而绝裂,那样会让他们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显得廉价又卑微,所以宁可先放了她。 好一句舍不得,教她心软又心疼;而他这番话,恐怕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麽多内心话。她面颊滑下两行泪,缓声说:「那你怎麽就没想过,我看你这样,我也会舍不得?」 宋蔚南笑了声,眼眶微带潮气。「所以才不让你看。」他说完,大掌随即覆上她的眼,另一手掌将她拉进怀。偶尔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回首一路过来的艰辛,他也会感伤,也会心酸。 她被蒙了眼,看不见,只感觉自己的颊面贴在他胸前,头上抵着的应该是他的下巴;他再无话,只是维持这样的姿势拥着她。静默几秒之后,她逐渐感觉到他的手臂、他的手心微微地颤,似在隐忍什麽,她感到古怪,想挣开他,可才要动作时,一抹凉意触上了她发顶,有什麽东西从她头的上方穿过了她发间,渗进她头皮。 心口就这样无预警地一抽,瞬间明白了那凉意是什麽。她安静下来,两只手臂缓慢地环过他腰间,然后,她听闻他微变的低嗓道:「幼心,对不起,我唯一能对你说的,除了这三个字,还是这三个字。」 「我刚刚也甩了你一次,所以我们两个是不是都不要再记这些伤心的过往,慢慢让它过去,好不好?」他的衣上残留着blue那个空间里的烟酒气味,不是很好闻,可她却在这个怀抱里逐渐感到被抚慰,感到安定。 宋蔚南只是把覆在她眼上的手掌移往她脑后,贪恋地滑过她的如云发丝;他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一种为难。他渴望靠近她,也因为她的想法肯定了她的勇气,可他终究有几分担心,就怕她跟着自己受苦。 「蔚南……」他不说话,她好像也明白他在挣扎,于是又说:「你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都过去了不是吗?难道你没有信心可以让未来的生活更好?」 宋蔚南垂着黑眸默思着。是,最艰辛的那一段岁月他都挺过来了,现在的他,难道没办法让她过得好? 「其实,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她从他怀间抬起脸蛋,看进他半垂的黑眸底,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换上慎重、专注的神情。「宋蔚南,我爱你,一直都爱你。」 闻言,他惊喜不已,虽已感受到她对他情意依旧,可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终究难掩那份喜悦带来的激动,他墨邃的深目里细碎光影流动。 也许,自己就是在等这句话,等她一个坚决的肯定,让他知道,他们真的可以重新来过,那麽他便能勇敢地带着她走下去。 双臂施了力,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薄唇轻轻地吻住她发红的耳尖,哑声道:「谢谢你。我爱你。」 他的话,倒让江幼心震愕不已,尤其是后面那三个字。刹那间,眼底聚起热气,她埋进他怀间,哭哭笑笑,然后哽着语声说:「老实说你真的不是好男人,让我连两次主动追你。今天决走去blue时,心里就想着,你这次如果又再逃,我还有没有勇气再去追你第三次。」 听出了她话语下透出的不安和委屈,他爱怜地揉揉她的发,叹息般地俯在她耳畔开口:「我知道我从来就不是好男人,但我只做你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耳畔那属于他的气息太暖热,还是他这句话太露骨甜腻,她颈肩漫开一阵软麻,秀肩轻轻颤了下,耳朵随即艳红一片。 这男人不说则已,一开口就是这样的杀伤力。他说,他只做她的男人啊…… 见她发丛间窜出的秀耳红得不可思议,也知道那是她不好意思的反应,他两手绕到自己的腰后,拉来她环在他腰眼的手,轻握了握她左手的无名指,他拇指指腹还在她微弯的指节上滑动,他低声问:「只做你的男人……这样,好不好?」 这个握她指头的举动,看似平凡,可那一直是他示好求和的表示;以前他要是惹恼了她,只要他这样做,她便心软……喟叹了声,她抬起手,看着那没用的无名指。 「怎麽了?」他纳闷地看着她翘起的左手无名指。 「你是不是在这里装了什麽机关?怎麽每次你一摸它,我就什麽都答应你了……」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头,一脸委屈。 宋蔚南愣了半秒,低笑了声。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她左手的无名指,只是以前两人走在一块,他一向让她走在他右边,而他习惯牵她的手,一次她生气,甩了他的手,他想再度握住,可探出去的手才握住她的,又被她逃开,来回问,他抓到了她的无名指……好像从那次后,他要是惹了她,他便习惯去握她的无名指示好了。 盯着她那只纤白的手指,他眸色微微转深,音律低柔地说:「还好是左手。」 「什麽?」她圆睁美目,一脸困惑。 「找个时间去拜访你爸妈后,就可以买戒指了。还好女生的戒指戴在右手,这样以后想握你左手的无名指,也不用担心有戒指卡在那里不好握。」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也不自在起来,匆匆别开目光。 江幼心蓦然绽笑,两手环上他脖颈,微踮脚尖,粉唇贴上他耳际,娇软地说:「你真的很爱我对不对?怎麽办,我也好爱你……」 怎麽办?他想,他能做的就是倾尽所有去爱,一切唯心。 第十章 这天气啊,实在很难捉摸。三月份明明已进入春季,却还有冷气团,真真是冷得要命!江幼心把机车停妥在咸酥鸡摊旁,才下车,人都还没走进餐车后,男人就从餐车后方的油榨机前走了出来。 「今天好像晚了一点?」宋蔚南拉下口罩,看着那正要走进来的女子。 她一件纯白色的长版针织衫,外罩粉色连帽短版棉袄外套,点缀着小圆点图案的性感丝袜下踩着一双米色雪靴,明明是纤瘦的人儿,但因着那件蓬松的棉袄外套,整个人看上去圆滚滚,甜美可爱。 江幼心一见到他,奔了过去,直往他怀里钻,两手紧搂住他的腰。「你想我了吗?」 粉粉嫩嫩的糖球就这样朝他扑来,他笑了两声,轻推了推她。「别抱,我身上都是油烟味,还有酥炸粉,会弄脏你的衣服。」 「没关系,我给你机会帮我洗衣服,让你表现你的体贴。」她笑咪咪的,又抱了抱他。「说嘛,是不是想我了?」 他不答,只是揉了揉她的发。 「其实是因为下课时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要我回家一趟,我想着要过来帮忙,就跟她说有空再回去,但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很坚决要我今天晚上回去,所以我刚刚先回家一趟,结果才刚坐下,就听她念起我和steven的事,我不想听就跑出来了。」她笑了声,想起了什麽,抬起脸看他。「steven是明夏的英文名字,我只是习惯这样叫他,你别误会。」 他低眸看她,目光邃亮。「我没有误会。只是……你还没让你爸妈知道你和程明夏不是真的交往?」 「他们知道了。」她把脸贴上他胸口。 「其实他们那麽希望我和steven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和steven的妈妈——就是柏木前总裁啊,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之前steven决定和粱明爱在一起时,已经先和他妈妈提过这件事了,当然我爸妈也因此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好生气耶,不过后来steven的妈妈突然过世,我爸妈也没心情再跟我追究我骗他们的事,可是我妈现在见到我,还是会念我几句,刚刚回家就是听她又开始念我,我才受不了,又从家里逃出来啊。」 「你爸妈真的很喜欢程明夏吧?」宋蔚南语声持平,可深藏的不安还是教她听出来了。 「可是我只喜欢你啊。」她姿势未变,只是搂他的力道重了点。 他勾着唇角淡淡地笑,片刻,他看着怀里那坨粉色糖球。「骑车很冷吧?」 她抬起脸,两手贴上他两颊。「冷冷冷!好冷耶,我边骑车边抖。」 「怎麽不戴上手套骑车?」两颊被她贴上的地方果然一阵冰凉。知道她一向都是那部golf代步,只有到这里来才换骑机车,这附近因邻近车站,常见塞车,她说骑车较方便。 「为了让你心疼啊。」她嘻嘻笑,冰凉小手故意在他俊脸上揉了揉。「你看,外面真的好冷哦,手都冰冰的……好冰对不对?有没有心疼啊?!」 他只是笑,抓下她凉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搓着她的。「这样好点没?」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搓揉中逐渐暖热,却是一迳摇头笑。「还没还没,要摸久一点,而且刚刚被妈妈念,幼小心灵严重受创,你要多安慰我。」 「啊啊啊,你们两个有没有这麽夸张,明明下午四点多才分开的,现在晚间十点刚过半,才几个小时没见而已……」宋蔚青看不下去了,手里还拿着鸡排剪,从餐车后面探出一张被口罩遮去大半的脸。 谁知那两双黏在一起的手掌依旧紧黏着彼此的,宋蔚南感觉她手心渐暖后,抬眼看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江幼心摇摇头。「不饿。去上课前才吃了你煮的那麽一大碗面……」她比了一个好大的动作,神色带了点撒娇意味,他就那样看着她。 她为了证明自己真能陪他过这样的生活,现在每天往这里跑,下午三点摊子营业前就来报到,先从招呼客人学起;晚间若有课便先离开,去上完课后再回来。他心里分明还是舍不得她这样奔波,可也不想再失去她…… 「哥,你到底还要这样看幼心姐看多久?客人十分钟俊要来拿餐点,我还有两个鸡排和两份薯条没炸耶……」被无视许久的宋蔚青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起来。「以前想帮你站油炸机你都不要,现在你有了女色就把工作丢给我。明天陈姐来上班时,我问问她能不能晚一点下班好了,要不乾脆这样吧,我看你不要顾摊子了,每天闪光闪不停,我眼睛都要瞎了!」 江幼心闻言,抽回自己的手,粉嫩脸蛋微微红着。她看了宋蔚青口中的闪光一眼,急忙脱下外套拿到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件围裙和口罩。她目光扫了圈,发现宋蔚南侧着身站在门口,拿着手机正在讲电话,他似也看见她走出来,目光移到她脸上,就那样直勾勾望着她。 夜色下,他一双深眸有碎光流动,直挺着身子的样子,显得英气勃勃,她贪恋地多看了他一眼,却不意瞥见他另一手指间火光烁动,她随即瞪了他一眼,转向宋蔚青走去。 「蔚青,我来帮忙了,需要我做什麽?」她戴上口罩,一面将围裙套上。 宋蔚青看了看订购单。「幼心姐,你先帮我秤一份鸡皮,然后再秤——啊,你好。」目光触及不知道何时站在餐车前的男客人时,她招呼着。 江幼心顺着她目光,随即绽出甜美笑容。「你好。」她走近餐车,笑问:「一样吗?」这客人已连着好几天都出现,每次都只要一份鸡排不加辣。 男客人看了她片刻,腼腆地点了点头。「一样。」 「好,那要稍等一下哦。」她说完,侧头对宋蔚青交代后,接过刚起锅的薯条,拿了梅子粉,轻轻洒着,却听闻那客人的声音。 「这摊子是你开的吗?」 江幼心愣了下,抬起脸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摇头笑说:「不是,这是朋友开的,我过来帮忙。」 男客人顿了下,才又问:「那你每天……都会过来帮忙?」 把薯条倒入吸油纸袋,她笑得甜美。「对啊,除非我有事,不然都会在这里帮忙。你好像很喜欢吃鸡排对不对?我看你每天都来买鸡排。其实我们很多东西都好吃,下次你可以试试别的,像是——咦?」腰间倏然一紧,她侧眸。 「围裙带子没绑。」是宋蔚南。他人站在她身后,两掌先是握住她薄腰,然后顺着她的腰线将围裙两侧细带子轻轻拉到她腰后,系了一个结。 她侧过眼看他,才发现两人这样的姿势好像他正从她身后拥抱她似的,她脸腮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饿不饿?」他长指划过她覆在额前的碎发。 「不饿。」她摇摇头,纳闷着。「你刚刚问过了。」 「嗯,可是我饿了,冰箱有晚餐剩的汤,你进去帮我热一下?」 她不疑有他,还关切地问:「喝热汤就够了吗?」 「我想用热汤泡面。」他说话的同时,看见宋蔚青将一块鸡排起锅,搁上了滤油网,他将口罩从下颚处拉上,随即拿了夹子将鸡排夹进咸酥鸡畚斗,一面又说:「面我忙完再泡,你先进去帮我热汤,小心一点。」 「喔。」她匆匆转身,跑进屋里。 宋蔚南侧过身,面着那位男客人,手里进行着洒胡椒粉的动作。「先生,鸡排要辣吗?」 「呃……不辣。」男客人神色微有变化,似多了点失望。 把鸡排置入纸袋,宋蔚南又道:「这摊子是我开的。」 「……啊?」男客人呆愣。 「刚刚听你问我女朋友这摊子是不是她开的。这是我开的,不过她都会过来帮忙。下次你可以试试我们的鸡腿排,肉质更好。」纸袋外又套上一个塑胶袋后,他勾着浅笑把东西递给客人。「这样是四十五元。」 男客人离开后,他接过宋蔚青的工作。「你休息一下。」 宋蔚青噗一声笑了出来,拿掉口罩,她语声清亮。「哥,想不到你也会耍贱招,而且还是这麽幼稚的招数……恋爱中的人都会傻傻的吧?幼心姐也是……」 「嗯。」他没什麽表情,低低哼了声。 「我看那个男客人明天不会再来了吧。」她似有几分惋惜。 前几天就感觉那客人老把眼睛黏在幼心姐身上,方才又听他向幼心姐探问着什麽,反应再钝也感觉得出来那客人对幼心姐有意思。既然是冲着幼心姐才每晚来捧场,现在知道了名花有她大哥这株草,怕是心碎到不会再来了。 「不差他一个客人。」宋蔚南依旧面无表情。 「什麽不差?一个客人也是客人啊,积少成多的。」 「所以你觉得少了他,很可惜?」 「是有一点啊,少卖一份鸡排耶。」 他在锅里下了一篮甜不辣,睐了她一眼。「你想卖嫂求富贵?」 宋蔚青愣了好几秒,哈哈笑出声,片刻,她忽然掩去嬉笑神色,认真地看着兄长。「哥,想不到你的占有欲这麽强,甘愿不做那个客人的生意,我都不知道这样子的你,当年究竟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去放开她的?但幸好,她还在,所以你这次不能再随便放开她了。」 宋蔚南低下眸,淡淡勾唇。「我知道。」 她扬唇笑。「看你们能这样……真好。哥,其实我每天被你和幼心姐这样闪,闪得很开心的,就算真的瞎了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快乐。」 他无话,低着脸做该做的事,可腰腹突然一紧。他缓缓抬眸,但只是看着前面。「宋蔚青,生意场所搂搂抱抱的,你这是干什麽?」 「哥……」宋蔚青搂着兄长的腰身,面颊贴在他背心,语声微哽。「哥,谢谢你,有你真好。」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兄长为了她和她儿子,吃了什麽样的苦。 热完汤,正要推门从屋里走出来的江幼心,在一脚跨出门的同时,目光触及了前方骑楼下那对兄妹的身影,她微愣,随即轻轻地将脚收回,把自己隐在门后。 在她知道他们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时,那个当下,她想过上天待他们真不公平,苦难一件一件接着来,也没想过那麽年轻的他们承不承得起;可眼前这让人动容的一幕,却让她明白老天到底是公平的,即便有过那些苦难,他们仍能一起走过忧伤,他们还拥有这样坚定的情感,着实不易,想想这世上,有多少手足是不相往来,甚至是翻脸成仇的? 他们这样的兄妹情,让人欣羡。 收摊时,骑楼下的双管日光灯通常只会亮着单管,这是在告诉上门的客人,他们打烊了。 「哥,晚上那通电话谁打来的?我好像听到你说什麽周转金什麽的……」宋蔚青将一些使用过的不锈钢夹、滤油网、薯条网等等,拿到水龙头底下刷洗。 「杨大哥。」宋蔚南把餐车上剩余的食材收妥,交给江幼心。让她收进骑楼底下那个大冷藏柜。 「他找你做什麽?不会是又要邀你平时也去唱歌吧?」杨大哥是blue的老板,很照顾哥哥,几次开口要哥平时也能去唱个几场,似乎很欣赏哥的歌声。她没见过本人,只知道姓杨,哥多年来都称他杨大哥。 「不是,他找我是因为——」他忽然止声,让原本拿了食材准备收进冷藏柜的江幼心停了步,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因为什麽?」宋蔚青抬起脸。 见两双眼睛直盯着自己,他才徐声道:「杨大哥的家人都在美国,当初他是陪女儿回来念书,才会留在这里。再过几个月,他女儿就毕业了,他得和女儿一起回美国;blue是他顶下来的店,这几年也做得有声有色,他说就这样结束营业很可惜,想把店顶让出去。」 宋蔚青关了水龙头,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所以你该不会是要说,等店顶出去后,你就要失业了吧?」 江幼心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一手勾住他臂弯,似在给他安慰。 他低眸看着她的举动,抬眸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他要顶店面,我一定要失业?他是问我有没有意思把店顶下来,他想我在那里唱了那麽多年,也累积了一些客源和人气,要是我顶下来,生意应该能维持目前这样。」 「他希望你顶下来吗?你有没有问问他打算多少价钱顶出去?」江幼心甚有兴趣地问。 「顶让金三十万。这倒是还好,杨大哥的意思是除了要给他顶让金之外,我还得先准备房租押金、租金、进货、水电杂支、人事费用,还有大概三个月的周转金等等,前后加一加,上百万跑不掉。」 「上百万……我们哪来这麽多钱?」宋蔚青瞠大眼眸。 「杨大哥也知道我的情况,他意思是前两个月的这些费用他先垫,我再从之后每个月的营业额里拨一些还他。」 「那就接下来做啊,反正你柏木的工作已经辞了,不如就把blue顶下来,专心经营。至于这摊子有我和陈姐很够了,我跟她商量看看能不能做到打烊,要不行就再请个人,不然现在也还有幼心姐啊,她可以帮我的。」 宋蔚南侧眸看着那安静的女子,低问:「幼心,你的想法呢?」 「我觉得可以试试看啊。」有当老板的机会,怎麽会不好? 「我也是认为不错,不过这样就欠了杨大哥一个人情。」所以他才没在电话中答应杨大哥。欠钱好还,欠情可难算了。 「可以白纸黑字写清楚的,这样对你和他都有保障,看是一个月还多少,多久以内还完等等的,大家可以协议的,这样你也不会觉得自己背了一个人情债;对他来说,他也不用担心你不还他钱。再不然,我们也可以跟银行借钱,我那公寓拿去抵押应该可以借一些。」 「幼心姐说的方法好像不错。哥,你觉得怎麽样?」 宋蔚南沉吟片刻,道:「blue生意很稳定,我其实也心动,只不过真顶了下来,这摊子我恐怕没办法帮上忙。」 「都说了我和陈姐就可以了嘛,要不就让幼心姐过来帮我啊。」 他摇摇头,搂了身侧女子。「她要帮也是过来帮我。」 宋蔚青愣了一秒,随即学着他稍早前对她说话的口气:「宋蔚南,生意场所搂搂抱抱的,你这是干什麽?啊啊真受不了!」她嗤了声,看着江幼心。「我说幼心姐,你是不是给我哥下了什麽降头啊,怎麽有人这麽黏女朋友的?」她嫌弃似地看了兄长一眼,打算回身继续清洗物品时,目光颇见了餐车外的人影。 「啊,不好意思,我们休息了。」她看着那位略有年纪、气质甚好的妇人。 闻声,江幼心侧过头去,下一秒却是僵住了。「……妈。」 妈?宋蔚南偏过面庞,看着那目光带着评量意味的妇人。 江母缓缓走近,面容在灯光下逐渐清晰,那细致的五官虽有了岁月痕迹,却仍能看见她年少时的美丽,看得出来江幼心是像母亲多一些的。 「在家里跟我说不到五分钟的话就急急离开,推说明早要开会得早起,结果原来是来这里当女佣?以前住家里,也没见过你做什麽家事。」江母走到女儿面前,目光几分冷凉。 「妈……」她神色微有不安。「你、你怎麽知道这里的?」 「昨天下午,你爸经过这里,说是看见你在这里帮忙,还跟个男人搂搂抱抱的,我怎麽样也不相信,说他一定老花眼看错人了,我女儿一个好好的音乐老师怎麽可能突然变成鸡排妹。你爸说他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女儿,要我自己过来看。今天下午我专程过来看,果然看到你在这里,打电话要你回家一趟,也是要跟你谈这件事,谁知道你椅子都没坐热就离开,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跑来这里。」 江母说话不紧不慢,许是长年在学校教课,也有几分威严。「恋爱真伟大嘛,陪爸妈坐不到五分钟,陪男朋友倒是多晚都可以。」 「妈……」双亲虽疼她,可毕竟都是老师,真要发狠教训起她来,也是会让她感到害怕的。 江母看了看宋蔚南。「不介绍一下吗?」 「喔。」她抿了抿嘴,看着身侧的男人。「他是宋蔚南,我们……正在交往。」她又转向宋蔚南。「这是我妈。」 「伯母好。」宋蔚南淡点下颔。 「嗯。」江母应了声,又说:「现在方不方便?我有话跟你单独聊聊。」 他愣了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可以,伯母里面请。」说罢,他交代宋蔚青收拾外面后,便提步领着江母往屋内走。 看着自己的女儿还勾着男人的手,一副也要跟进屋的姿态,江母淡声说:「江幼心,我是要跟这位先生「单独」谈谈,你不懂单独的意思吗?」 江幼心看了看母亲严肃的神色,局促不安地说:「妈,是我自己要过来帮忙的,你不要怪蔚南。」知道自己的妈不是不明是非,可到底还是担心。 「你到底是我养大的,还是喝他口水长大的?我什麽都还没说,你就直帮他说话。他那麽大一个人了,你还怕他被我欺负吗?」江母勾着冷眉。 「外面等,没事的。」宋蔚南大掌一探,揉揉女友的头,然后开了门,让江母进屋,他反手关了门,将女友担忧的目光隔在门后。 「伯母,请坐,我去倒杯水。」宋蔚南看着那正在打量屋里环境的背影。 「不用忙,我不是来喝水的。」江母提着包,目光缓缓扫过屋内。「这是你住的地方?」 「是,两层楼。家里只有我和我妹,还有我外甥。我妹就是方才外面您见到的那位,外甥睡了。」他立在她身后五步远。 「外甥?你妹的孩子吗?那她先生呢?」她回过身,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神色微微僵硬。「她未婚生子。」 江母沉默几秒,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爸妈呢?不在了吗?」 「爸爸在植物人安养院,妈妈在我高三毕业前离开了,这些年来都没有联络过,我不知道她的去向。」他直挺着身子,语声平静。 江母垂下眼眸,不经意间却看见那站得笔直的男人,贴在身侧的手掌竟是握着拳。她沉吟片刻,淡声问:「妈妈为什麽离开?」 她看见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在隐忍或是调整情绪。 她抬眼,看着他神色复杂的面孔,终是叹了声。「我一个女儿养到这麽大,总是要让我这个妈知道她跟了个什麽样的男人吧?我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才是。」她停了下,又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今晚这是第四次见面。」 宋蔚南微地一怔,深目幽幽。「第四次?」 「你高中不是连续拿了两届全国音乐比赛高中声乐组的优胜奖?我在台下也连坐两年评审的位置,我对你的音色印象深刻,那时候还和坐在隔壁的另一个评审老师说,你要是好好练,将来大有可为。那时候只知道你和我女儿同一个学校,倒是没想过你们同一班。」江母淡淡笑开,有些严肃的面容已见缓和。 「第二次见到你,是在一中外面。当时你们校长有意聘我去教课,我们就约在校长室谈。我开车离开你们学校时正好是放学时间,我竟然在校园外边看到我女儿跟着那个很会唱声乐的男孩子手牵着手,我本来想下车问问你们,但后来想想,那时你们正值年轻,叛逆心重,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会坏了我们母女的感情。而且老实说,我也挺欣赏你的歌声,所以只要她成绩不受影响,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宋蔚南一双深眸微闪讶异。他知道幼心的双亲都是音乐老师,但没想到原来他那两年比赛时,她母亲是评审之一。 「我跟她爸很早以前就打算她高中毕业后就送她出国,但她一直都不愿意。可是一中毕业前,她突然主动开口说要出国,我们还以为她想通了,要不是有一次我无意间在她书桌上看到一张写着她再也不要相信爱情的字条,我还没想到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想也许是你们分手了,她才想到国外念书,一种逃避心态吧,这也是我后来一直安排她相亲的原因,不希望她为了一次失败的感情就对感情和婚姻却步。」江母沉静说完,只是看着他。 知道对方是在等他开口,他思量片刻,终是将那些事一件件地说出来。对他来说,那就像是把伤口再剥开一次,可他也必须体谅面前这妇人,如她所说的,她一个女儿究竟跟了什麽样的男人,总要让她明白。 他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一个是在考虑,一个是在等宣判。 宋蔚南面色平静,可垂在身侧的掌心,拳握得死紧。 良久,江母终于再开口。「我这个女儿没吃过苦,也不会做家事,她爸又疼得要命,我要是叫她帮我忙,她爸便抢着做,以至于她连荷包蛋也不会煎。但她到底是我女儿,我也是想着将来她要嫁了人,不知道人家对她好不好,所以其实也想在她还在自己身边时,多宠她一点。」 「下午过来时,在外边看了好一会,看她又是扫地,又是忙着把东西摆上餐车,我的心情实在很复杂——见不得她做那些事,又很安慰她做得挺好的……」她笑了声,眼眶竟是有些潮湿。「终究是女儿,不可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她也确实该学会女人必须会的事,将来才能照顾丈夫和儿女。」 江母站起身来,再度打量着环境。「我女儿要是真的跟了你,也要跟你们挤在这里?」 「是,我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他目光坚定。 江母看着他,眼底透着光亮。「你一个人担起这麽多事,也很不容易,所以我相信你这样的人,未来也会对自己的家庭负责。」想到了什麽,又道:「我刚刚进来时说的那些话没什麽意思,女儿是自己的,也是希望她过得好,讲几句重话她才会反省自己,有男朋友也不带回家让我们看看。」 他似乎听出了什麽,黑眸缓缓地瞠大,心音促跳。 深深看了他一眼,江母跨出腿,打算离开,才走两步,又见她停下脚步,没回身,淡声问:「你爸……你们需要经常过去照顾他吗?」 「安养院有专业的医护人员会照顾,我有空就会过去看看他,和他说话。」 「嗯。找个时间带幼心去探望你爸爸。媳妇再丑,总是要见公婆的,也许家里办个喜事,你爸开心了,说不定对病情有帮助。」 闻言,宋蔚南脑袋空白了几秒,才倏然清醒,他惊喜万分,极力压抑胸口鼓动的情绪。「伯母,谢谢!」 江母握住门把的手顿了下,用欣慰的语气道:「下次见面,就要改口了。」说完,拉开门把,却见女儿就站在门外。 「妈……」在外面着急许久,终于见到门打开,江幼心见了母亲只是低唤了声后,随即进屋走到男友面前。「你没事吧?」 宋蔚南看着她,眉目温柔。 「我说江幼心,你眼里都没娘了是吧?我人站在这里,你不先关心我有没有事,倒先关心起他,我是会吞了他不成?」回眸见女儿一脸无辜模样,她叹了声。「养女儿做什麽?果然女大不中留。」 踏出门时,她又低声道:「找个时间把日子订了吧,一个女孩子每天往人家这里跑,还待到这麽晚,这话要是传出去还能听吗?你不顾面子,我这张老脸还要。至于婚事要怎麽进行,你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也没什麽要求,唯一心愿就是我女儿要幸福。」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女婿听的。 江幼心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对白出现,她怔愣良久,直到母亲身影消失在门后了,她才微微醒神。「妈她……妈她刚才说、说我们——」 「妈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结婚了。」他接下她的话。 她睁大秀目。「为、为什麽?」她没忘记稍早前,妈妈还冷肃着一张脸。「你们在里面都说了什麽?是不是你跟妈说了什麽了。还是她跟你说了什麽了?」 他薄薄的唇轻轻抿起,一道极俊的弧度,带着明显的笑意。「你绕口令啊?」 「噫!」她推了下他胸膛。「我在外面好担心你,怕妈骂你,结果你这样……」 宋蔚南的目光深了深。「我没说什麽,妈也没骂我。倒是妈告诉我,因为你很爱我,很想嫁给我,所以她希望我赶快把你娶进门。」他俊目滑过一抹笑意。 她微瞠美眸。「妈才不会这样说话,而且,明明是你很想娶我……」 他又抿着薄唇,笑意淡淡,可眼底像盛了满天星斗般那般璀亮。「我说过我很想娶你?」 「你不想娶吗?那你做什麽去把跟人家借来的毕册上面的我的照片给抠走?上次又是谁说什麽还好女生戒指是戴右手……这种话的?」 他捏捏她粉腮,无所谓的笑。「好吧,妈也说了,她希望她女儿幸福,所以为了让你幸福,你说什麽就是什麽了。」 江幼心直到这刻才发现他口里的称谓,她推了他一下,轻轻的,小猫般的撒娇姿态。「什麽妈!叫得那麽顺,那是我妈。」 宋蔚南低笑了声,张臂,紧密地拥住她。「好吧,我们的妈。」 尾声 江幼心刚踏进blue,便听闻那熟悉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低低地回荡在烟雾略重的空间;她看向舞台,那人就坐在椅上,姿态闲适地抱着吉他,那样温柔。 「因为喜欢的女人生日快到了,我想帮她庆祝,偏偏我浪漫因数少,想不到什麽好方法,想了很久,好像也只能唱首歌给她——」 有服务生靠了过来,她摆摆手,要对方不必招呼她。 自台上那人顶下这店后,每晚都上台唱个一小时,而她也几乎每晚过来,和这里的员工们早混成一片,进出这里就犹如走自家厨房那般随意,于是她不必谁来带,自己寻了个角落,就静静立在那。 「你们说,女人一辈子渴望的是什麽?我想,大概就是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和几个可爱调皮的小鬼,当然也可能是lv prada chanel……这些我买不起,因为目前刚把这店顶下来的我,有点穷,所以我暂时送不起,但还好,我还有一颗心能给她。」宋蔚南一面说,修长的手指一面轻轻拨起弦来。 「说来也真巧,我在想到底唱什麽歌才能表达我是真的想要给她幸福的这种心情时,突然想起张学友的粤语歌「你的名字我的姓氏」,因为我姓宋,她的名字又有个心字,我就想这首歌根本是为我们写的……」他笑了声,面庞出现罕有的腼腆神色,指下拨弄的速度缓了缓。「我要把我的心给她,而且她一定得签收。希望我唱给她听时,她也能发现我们名字里的秘密。」 江幼心看着台上的那人。即便是这样每日看,她看他的目光依旧这样眷恋。 昨天已告诉他,她今晚不过来,因着晚上有一场主持活动,结束后她恐怕没什麽精力再过来一趟;但方才活动结束后,明明疲累不堪,却还是管不住想见他的欲念,就这样过来了。也还好她过来了,才能听到他说的这番话。 「我们相处时,我并没在她面前唱过歌,所以一想到要唱歌给她听,心里其实有些紧张,就怕唱不好。」手指轻拨出长长的前奏,他又说:「那麽现在,就请你们先听听看我的粤语歌,我第一次唱粤语啊,记得多点掌声,谢谢。」 在掌声和尖叫声中,有他低沉的嗓音缓缓穿透,他半眯着眼,偏着面庞,额际滑下汗水,留下一层薄光,他脖颈处几缕青色血管因着音的起伏而隐隐透出,帅得要命。 「曾听说过,寻觅爱情,就像天与地别离和重众过程,而我跟你,平静旅程,并没有惊心也没动魄的情境,只需要当天边海角竟赛追逐时,可跟你安躺于家里便觉最写意,只需要最回肠荡气之时,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成就这故事……」 宋蔚南一进房门,意外见到书桌上趴睡着一个身影;他走近,看着那张露出半张脸的侧颜——她怎麽会睡在他房里? 知道这一个月来把她累坏了,除了自己的工作,下午时间她若有空,仍是会过来帮蔚青,晚上下了课又跑去blue要她别这样奔波,她却固执地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可尽管她这样跑,却也不曾在这里过夜,有时帮着蔚青收摊后便回她自己的公寓,有时在blue待了一会时间后就离开。 「幼心……幼心?」他轻拍她面颊。「怎麽睡在这里?」 缓缓睁眸,江幼心看着他,眨了眨失焦的眼,像是未醒,好半晌后,才见她眼眸清亮了些。「你回来啦?现在几点了?」问完眼一闭,又像是睡着了。 是真的很累。一整天彩排、总彩排,晚间活动又近十点才结束,她早该回住处好好睡上一觉,可就是想着他,然后车开了就跑到blue,没想到意外听到他那些话和他那首打算唱给她听的歌。 回到家之后,洗过澡躺上了床,脑袋里尽是他唱歌的样子,她却莫名其妙地想见他,于是就这样车骑着又跑来这里,披头散发只穿着运动衫的模样还把正在收摊的蔚青吓了一跳。 宋蔚南看了看表,淩晨四点十一分,这时候让她回她的公寓也没什麽意义,他又拍拍她脸颊。「现在四点多了,这时间你怎麽还在我家?」 她有听见他的话,先是思了好长一声,才开口说:「我想你,所以过来看你,顺便也给你看一看,你一整天没看到我,我怕你太想我。」 宋蔚南闻言,眼眸深了几分,他垂首轻吻她翘睫,说:「我想你,不过你不能再睡在这里,去我床上睡吧。」 她眼睫动了动,语声还有着浓浓的睡意。「嗯……你抱我。」 他也不考虑,身子一弯,手臂一收,将她从椅子上抱起,一面又说:「以后要是想等我回来,别趴在书桌睡,会感冒」。 「感冒好啊,让你照顾我。」她揽住他宽阔的肩。 幼稚的言语让他笑出声。「你不感冒我也会照顾你。」 她当然相信他会照顾他,再无话,她只是笑着。 宋蔚南把她放在床铺上,拉上被子。「先睡吧,我去洗澡。」 他拿了换洗衣物走出房间,可当他再度回房时,那个应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人儿却在他书桌前不知道在翻找着什麽。 「你不睡觉,找什麽?」他发梢还滴着水,在洁白的内衣上拓出深痕。 「找笔。要那种签字笔,粗一点的,你这里没有吗?」她回过身,发丝微乱,竟有几分慵懒的性感。 「粗签字笔?」他皱了皱眉,虽纳闷,却仍是开口说:「楼下有,我去拿。」 他拿着笔进房时,她坐在床沿,粉腮两抹红,不知道在想什麽。 「给你。」他走到她面前,递出笔。 江幼心接过笔,眼眸平视处是他洁白的内衣,她一手拉了拉他内衣下摆,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抬起脸蛋,迎视他。「你不能躲,一下下就好。」 「什麽?」他不解时,她已起身,他见她打开笔盖,微弯着身子,一手压平他左胸的衣料,另一握笔着手,一笔一笔地在他左胸写上字。 她在他左胸衣料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在看见他内衣下,那小小的、男性的突起时,脸颊一阵燥热,而愈想避开那一点,好像就愈会注意到它的存在,于是无意间,手擦过它……她发誓她当真是无心的,可却感觉他微凛了凛身子,呼吸沉了些。 垂眸看着她的名字印在他左胸上,他握住她细腕,另一手抽走笔,扔在一旁。「你做什麽?不睡觉就为了在我衣服上练字啊?还是练你的名字?」他感到好笑又好气,不明白她这颗脑袋都装了什麽。 她看了看那写得有些扭曲的自己的名字,红着脸。「我签收了。」 宋蔚南愣住。好半晌,才见他面色微变,隐生暗红。「你晚上去过店里?」 「嗯……」她上前,搂住他的腰,有些羞涩地笑。「我都听到了。很意外,也很惊喜。我第一次听到那首歌,心里还想着还好歌名不是「你的姓氏我的姓氏」,要不然你不就要跳宋江阵给我看?」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声从他胸膛震动而出,她低着眼,很是满足。「不过那首歌真的好好听,搭上你低沉的声音,我听得连骨头都酥软了……」 宋蔚南垂着眼,看见她长睫插啊扬,微翘鼻尖下的那张小嘴还在说着他的歌声多好、她多被吸引,他直至这刻才好像懂了她这时间还留在这里的原因了。吁着那掀动的红唇,是这样诱人,他情动,薄唇贴上她耳畔。 轻笑了声,他哑着嗓子。「可以更酥软一点。」 他低低的嗓音分明是诱惑,接着两掌捧起她小脸,就是一阵深吻。他两手穿入她发丛间,将她脸蛋更贴向自己,温舌探得深,吻得缠绵。 他褪了彼此的衣物,抱她上床,那硬实的身子随即覆上她的柔润,他轻咬着她耳珠,低声道:「你这下不能退货了。」 「嗯?」她被吻得昏沉沉,脑袋发热,意识像浮在半空中,盈盈目光还泛着薄薄水气。 他拉了她的手,贴上他的裸身。「货品拆封不退,你没听过吗?」 懵懵中,她努力厘出思绪。拆封啊……蓦地,她笑出声来,柔嗓带了几分懒散,是这样娇媚性感。她的双腿微微动了下,不经意间擦过他小腿,她一顿,思绪更清明了些。 他腿肚上有一处肌肤似是不平整,她想到他从鹰架上摔下来,被钢筋穿过腿的事,脚背便下意识地去碰他受过伤的地方,慢慢地滑动,心疼地抚慰那旧伤口。 她无心撩拨的动作,却才是诱人。他呻吟了声,发狠地咬了咬她小嘴。 她微微抬高身体,去贴他的,两手攀住他宽肩,柔嗓微哑:「蔚南,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 他吻她的动作停了半秒,眸色深了深,更是深狂地将她拉进这情潮热流里,执意地索求、纠缠,就算灭顶,也在所不惜。 后来啊后来,就听说那件被签上女人名字的男人内衣,被女人得意地挂在巴blue最明显的地方,像是在跟他的粉丝宣告——这男人是我的了! ——全书完—— 注(一)引用歌词——人生的歌/作词:李秉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