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心甘情愿》 楔子 【楔子】 劝君把定心莫虚, 天注姻缘自有余; 和合重重常吉庆, 时来终遇得明珠。 第一章 日正当中。 赤热的盛暑,气温飙破三十八度。 柏油路面烧烤出一层热气,黄色土狗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在这寂静的河东村里,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在走动,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排放出一团乌黑废气。 一个急匆匆的男人在停好机车之后,就冲进大门敞开的村长办公室,扯开喉咙大叫: 「弘哥!」 门口的小黄狗懒懒地吐出舌头,掀开半闭的眼睛睐看一眼,连吠都懒得吠,继续趴睡在地上。 被叫弘哥的男人是现任村长连年弘,此刻他正坐在电脑桌前,一双手停格在键盘上,双眼紧闭,脑袋歪斜,一副标准的打盹样。 被这惊天动地的大吼声一吵,连年弘抬起一双极为困意的眼皮,不满地低吼:「吵什么吵?!你是见鬼了还是你又遇到奥客?!」 「不是啦,弘哥,淑女回来了!淑女回来了!」急匆匆的男人叫刘忠孝,就见他挥舞双手,好加重说话的力道。 连年弘困惑地蹙眉,动了动僵硬的双手,似乎有那么一点清醒。「淑女?」 他正在规画河东村的社区营造,想改变这个日渐凋零的传统农村,只是炎炎夏日正好眠,他盯着萤幕看,然后一不小心就被周公召去了。 「是呀,淑女。以前我都叫她弘嫂。」刘忠孝抖着唇角,讲得心惊肉跳,因为这个名字在连年弘面前是一个禁忌。 连年弘轰地一声站了起来,膝盖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得他五官皱起。「淑女?萧淑女?」 刘忠孝连连点头。「在这个河东村里叫淑女的女人,恐怕就只有那一个吧。」 「你说什么?」连年弘不管膝盖的痛,一把揪起刘忠孝圆领衫的领口。 「弘哥,你放手,你这样我没法说话。」好歹他也只矮连年弘两公分,可气势上却完全输给这个河东村的村长。 连年弘这才放开刘忠孝。 刘忠孝喘口气。「淑女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连年弘的胸口像被闷雷击中,又像是被棉花堵住,完全无法吸收这个讯息。 「我的机车行前面就是客运站牌,我看见她拉着一个登机箱走下车,就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很面熟,这一看不得了,真的是淑女。」 连年弘的眼神茫然了许久,最后才回过神来。 「刘忠孝,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她又不是我的谁,我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回不回来关我屁事!」冷哼一大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骂了的刘忠孝也不以为意,他看着连年弘那强装镇定的脸色。「弘哥,你是村长,村里有人回来,我当然要通知你。」况且这个女人还是连年弘的初恋情人,不过这个他没胆说出口。 「也对哦,我是村长,你是该通知我,我得知道村里的大小事。」连年弘睐看刘忠孝,接受他的说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五分钟之前。我就立刻飞奔来告诉你了。」 「她是回来打扫的吗?那个房子已经七年没住人了,恐怕蜘蛛蟑螂满天飞了。」 刘忠孝观察着连年弘的神色。这个弘哥就是嘴巴硬,他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我有问淑女她是要搬回来住,还是只是回来玩一玩。」 「哦?」连年弘的心脏鼓动,却只能撇嘴假装不在意,在偌大的办公室踱起步来。「她怎么说?」 「她说……」刘忠孝顿了顿。「要搬回来住。」 「她干什么搬回来?她是在台北混不下去吗?还是被男人抛弃才想到要回来?」连年弘再也无法假装无所谓,口气讽刺又酸溜。 「弘哥,你好厉害,这么多年了,你和淑女还是心有灵犀,怎么猜得这么准!你要不要帮我猜猜这一期大乐透的号码?」刘忠孝双眼闪着戏谑的笑意。 「刘忠孝,你找死啊!」连年弘一巴掌拍向刘忠孝的背。「到底怎么回事?」 刘忠孝跳开一步,还是没闪过那一掌,他一脸无辜。「弘哥,淑女说的就跟你说的一样,她说她在台北混不下去,只好搬回河东村,因为她……」他停顿下来,故意吊连年弘胃口。 「她怎么了?」 「她……离婚了。」 刘忠孝的这一句离婚,让连年弘的脚步又踏错一步,直接踢中茶几旁的电风扇,可怜的电风扇受不住连年弘大脚的一踢,砰地一声,躺平在地上。 刘忠孝在心里直呼幸好,这次他闪得够快,才没被电风扇砸到;他机警地走上前,抬起倒地后发出嗒嗒声响的电风扇。 「离婚?」连年弘楞楞地咀嚼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弘哥,你一听到淑女离婚,怎么一脸见到鬼的样子?」 连年弘双眸微眯,转了个念头,用力摇头,接着低吼:「刘忠孝,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你干什么捉弄我?!你的机车行快倒了吗?你闲成这样的话,一起来帮我做村民服务!」连年弘动了动可怜的右脚,慢慢坐回电脑桌前。那个女人失联了七年,怎么可能会回来! 「弘哥,我的机车行里可是还有两台机车要修。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放下手边的生意没做,你可别怪我没第一时间来通知你。」刘忠孝浓眉一挑,笑得有点贼。「淑女说她待会要来找河东村的村长。」 连年弘再一次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又撞到桌角,这次他连痛都喊不出口,因为接下来刘忠孝说出了更令他心痛的事。 「她手里抱着她女儿,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孤儿寡母的,看起来还真是够可怜的。」 刘忠孝冒着被打破头的危险来告诉连年弘这件事,为的就是想看连年弘这精采万分的表情。 男人嘴巴再硬,还是硬不过身体诚实的反应。他们河东村的村长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看来真的是对萧淑女旧情难忘。 稍早之前。 萧淑女从台北搭了两个小时的火车一路南下,再换搭往河东村的客运;客运在充满绿意的乡间小路奔驰半小时,才到达她从小生长的家乡。 客运站牌前的两侧是村里的市集,各式商店聚集,供应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庄的生活所需。 当她双脚踩上故乡的土地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深,那是种连呼吸都会渴望,更是夜夜会从梦中痛醒过来。 这里的土壤肥沃、气候温和,蓝天绿地,美不胜收;这里的人们朴实勤奋,乐天知命,处处充满温暖的人情味。 她好怀念这里的一草一木。贪婪地呼吸着洁净的气息,当初她要不是那么任性的一走了之,或许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就在她四处张望时,看见从机车行走出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男人两手脏污,一脸狐疑地走向前。 她凝眼一看,记忆回笼,漾起灿烂的笑容,大声喊:「刘忠孝!」 刘忠孝瞬间石化,嘴巴动了动,张大眼睛,半晌后,终于喊出她的名字。「弘嫂,不是啦,不是!你真的是萧淑女,我还以为太阳太大,我眼花了呢。」 「我真的是萧淑女,你没有眼花啦。」她跟刘忠孝是国小国中的同班同学。 刘忠孝咧嘴大笑,心脏怦跳,挑动浓眉。「我还想说是哪来的观光客,是不是下错站、走错路,不然怎么会在大中午冒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害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还是一样爱说笑。才刚回到河东村,就能看见熟悉的老同学,真的是太好了。」原本的忐忑不安,似乎有那么一点的放松了。 刘忠孝看见她身边的登机箱,还有趴在她身上的小人儿。「你手里抱的小女孩是?」 「我女儿。」说到女儿两字,虽然她一脸疲惫,眼里还是闪着耀眼的慈爱。 「你女儿?」刘忠孝明显被吓到。 「是呀,我女儿。她晕车,人不舒服。」她轻轻拍抚女儿的背。 「要到我的机车行坐坐吗?」刘忠孝比着后头的店面。 「不了,我想回家去看看,我好久没回来了。」她家就在这排商店街的后头。 「你的确是很久没回来了。」久到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是呀。」 「你是回来住?还是来玩的?」 她闪着慧黠的大眼。「我在台北混不下去,只好带着女儿回来,至少这里还有一栋房子,可以让我遮风挡雨。」 「啊?」刘忠孝斟酌着她的话。「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又不像你,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她停顿一下,眼里虽有犹豫,却还是大剌剌地说:「我离婚了,无处可去,只好回来。」 刘忠孝继续石化,没想到她这么坦白,几秒后才回过神。 「你真的离婚了?」不是他耳背,而是千真万确?这事可活络了他内心的八卦细胞,心想,等一探听到消息,他立刻就要去当报马仔,等着看某人精采的表情。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对了,村长办公室在哪?我有点忘记了。」她左右探看,有股期待,却也有着前途未明的担忧。 「村长办公室?」刘忠孝想笑却不敢笑出来,这下可好玩了。 「老村长应该卸任了吧?」 「卸任了,前年就换人当村长,就在我们国小旁边的村民活动中心。要我载你过去吗?」萧淑女虽然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不过还是这么的青春美丽,刘忠孝的双眼熠耀着光采,那是想要看好戏的神情。 「不用了。我先回家,谢谢你。」 「你才刚回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我的机车行找我。」 萧淑女当年在台北结婚时,刘忠孝可是有收到帖子的,可惜人虽到了婚宴现场,却没能喝到喜酒。 「一定会需要到你的,到时你就不要嫌我烦。」 她笑着告别刘忠孝,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登机箱,在艳阳下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才回到家。 看着眼前这栋将近三十年的老房子,斑驳的外墙、脱落的油漆,一楼窗户的玻璃还碎成了蜘蛛状,幸好没有青苔满布,否则就跟鬼屋没两样了。 这是她的家,在她离开七年之后,她终于回来了。 她用手背抹去额上的细汗。她早就有心理准备,这房子的状况不会太好,可是一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是让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拿出珍藏在皮包里的钥匙,正准备打开大门时,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小姐,你找谁?那里没人住啦!」将近八十岁的欧巴桑是连年弘的阿嬷,大家都尊称她一声村长嬷。村长嬷一头银发,手里摇着扇子,缓慢地走过来,眯着一双满布鱼尾纹的老眼上下打量着。 这种连栋式的传统旧式透天厝,门口有着相通的骑楼,有的人家规画成停车位,有的种植花花草草,不过都会摆出几张椅子,方便大家串门子聊天。 大热天的中午,大家都躲在屋内闪躲炙阳,突然的声音让萧淑女吓了一跳,手里紧紧牵着一只小手。 「我……」她睁大眼一看,眼眶微热,唇角仍是笑开来。「阿嬷,我是淑女啦。」 村长嬷的表情从迷惑转为恍然大悟,情绪微微激动。「淑女,你真的是淑女?」 「嗯。」她点头。「我是淑女。」 「妈咪,我肚子饿了。」小小手摇晃着萧淑女的手,小脸透着不适的白皙。 「婷婷乖,叫阿祖。」阿祖是台语发音,在这个传统的农村社会,大半以说台语为主。 萧静婷绑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尽管肚子饿得头昏眼花,还是很有礼貌地跟着喊:「阿祖。」 村长嬷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僵硬,语气更是直冲。「我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阿嬷,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勇健。」她不在乎阿嬷的冷言冷语,笑容跟头顶的大太阳有得比。 村长嬷的语气仍淡。「好几年没回来,怎么突然回来了?」 萧淑女浅笑。在她下定决心要回来故乡时,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这个村子这么小,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白。 「阿嬷,我离婚了,没地方可去,只好带着女儿搬回来。」 她笑看村长嬷的嘴巴像含了颗卤蛋,就如同稍早之前刘忠孝受到的惊吓般,这种感觉还挺不赖的。 村长嬷不知是太震惊,还是因为萧淑女说得太大方,有着几许尴尬,嘴里微斥:「离婚又不是什么好事,讲这么大声做什么。」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她嘀咕。 村长嬷看了婷婷一眼,没多说什么话,移动福泰的身躯,慢慢踱步走回自己家。 她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仍带着笑意。 「妈咪,那个阿祖好奇怪,她好像不高兴?」婷婷的小嘴扁扁的,一大早就起床赶火车,害她刚刚晕车,把肚子里的食物全吐光了。 「阿祖没有不高兴,是天气太热了。」 她这才发现钥匙还在手上。突然间,她似乎已失去打开大门的勇气。这是一段不算短的岁月,足够让婷婷从出生到即将上小学。 她对自己的反应嗤之以鼻。这是她从小到大住的房子,只不过是打开这扇大门而已,哪有什么困难的。 况且,她的宝贝女儿现在很不舒服,她得赶紧将行李先拉进屋内,然后将女儿给安顿好。 她转动钥匙,久未开启的匙孔让她费了好大一翻工夫才转开,大门咿呀一声打开,霎时阳光穿入,清楚照亮满室的尘埃。 墙壁的漆面有部分已经产生壁癌,她甚至看到几只蟑螂在眼前逃窜。当初要离开时,她将大件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但经过了这么多年,这地方还是得要彻底打扫及整理才有办法住人。 婷婷有过敏症状,也有异位性皮肤炎,这样脏污的空间可不能让婷婷待在里头。 因此,她只能将登机箱拉进屋内,放下背后的大背包,只留下斜背的帆布包,然后将大门锁上,转身抱起婷婷。 「妈咪,我们不进去休息吗?」 「妈咪先带你去找吃的。婷婷想吃什么?」 「吃麦当劳。」 为母则强,她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她的唇角含着母爱的浅笑。「这里没有麦当劳,得到我们刚刚下火车的地方才有。」 「那面面好了。」婷婷很懂事的不吵不闹。 她的手臂越来越强壮,已经练就独臂就能抱起女儿的好功夫。「婷婷又长大了,妈咪快抱不动你了。」 「那婷婷下来自己走。」婷婷挣扎着要下来。 「婷婷最乖了,等吃饱饭,婷婷有力气了,就自己走,好不好?」 「好。」小婷婷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双眼微闭,她实在是累坏了。 多年来,她一直想踏进这里,却走不进来,除了去镇上的灵骨塔为亡父上香,她从不敢踏进河东村一步。 这一步,她足足储蓄了七年的勇气。 毕竟年轻时她愧对这个村里的某个人,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近乡情怯啊! 刘忠孝给了她大大的笑容,而村长嬷没有出言骂她,已经是给她很大的宽容了。 她顶着大太阳,抱着软绵绵的女儿走回商店街。 女儿是她勇气的来源,不管未来如何,她都不会退怯,所有的苦果由她一人来承担;放下傲气及自尊,曾经失去的幸福,她一定要为女儿找回来。 她是萧淑女,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萧淑女,她会带着年轻时的战斗力,再次为自己及女儿奋力一战。 * 连年弘是两年前才当选的新科村长,以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当选村长,靠的是他父亲的庇荫。 连年弘的父亲在河东村已担任五届村长,以勤奋忠厚的形象深得村民爱戴,就算有人出马来竞选,仍不是老村长的对手。 直到前年老村长因健康不佳,将棒子交给长子连年弘,以一人当选、两人服务的热忱,连年弘果真不负众望,吸收父亲的所有票源,以所向无敌之姿高票当选村长。 村长办公室的墙上高挂许多匾额︱造福乡里、为民服务、德政可风、丰功伟业等等。 连年弘坐在电脑前,看着墙上的匾额,脑袋呈放空状态,所有思绪被十五分钟前刘忠孝的话给打断。 如果他出生时是女的,就会叫连年「红」,结果他是男的,所以改叫连年「弘」;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期望。 就像他的妹妹叫连年春、弟弟叫连年福;小时候三兄妹都恨死自己的名字,想要改掉这个俗又有力的名字;结果父命难违,终究还是没改成。 私底下,她总是喊他「弘弘」,还故意拖长尾音,像极了娘们的名字,他每次都气得头顶冒烟,不准她喊,可他总拿她没辙。 在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点开电脑里的相薄,播放着一张张属于他和她的甜美回忆,只是这些回忆全止于她二十岁那年。 妈妈说她长得真像林青霞,浓眉大眼、挺鼻小嘴;他觉得她谁都不像,她有自己的风格,她是那个一点都不像淑女的萧淑女。 她的表情丰富,双眼灿灿发亮,声音抑扬顿挫有力,秀丽的气质外更多的是青春朝气。 她的食量大、动作快,少了点耐性,一点都没有女人样,总是蹦蹦跳跳的,整天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当她挑衅时,总爱微扬下巴,那神情像是把全世界都踩在脚底下一样。 当她开心时,总爱张嘴大笑,连那向日葵也会相形失色。 当她生气时,会大声骂人,骂得如雷鸣般的轰隆隆作响。 当她撒娇时,眼尾会睨看着他,然后喊他一声「小弘弘」。 那现在呢?她为什么会离婚?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电脑萤幕。 惊觉自己过于愚蠢的动作,他气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耙梳着一头略长的乱发。 他干什么要管她是死是活! 都是刘忠孝害的,害他想起从前,害他满脑子都是她,他真想大骂三字经,却只能气愤地走到大门口。 她说要来找村长,他就得让她找吗? 小黄似乎知道他的心浮气躁,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汪汪叫两声。 「小黄,你顾好家,我出去走走。」 小黄对他摇摇尾巴,然后再趴回地上。 他关上大门,骑上机车。 他本来想在今天下午完成企画案,现在看来只能麻烦村干事协助了,反正待在电脑前越待越心烦,倒不如去四处巡逻。 这种小村庄平时没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整天东家走、西家跑,哪里有需要,他就往哪里去,虽然得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但他很享受这种安定的生活。 他的正职是村长,副业是农夫。他成立鲜果园,拥有广大的农地及菜园,正努力朝精致农业发展。 如果当年他答应她的要求,能再勇敢一些,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为什么光是听见她的名字,就足以让他心神俱痛?以为她对他早已不具影响力,没想到她的威力还是无远弗届。 当年她才二十岁,离开他时,却是这么狠、这么绝情,完全不留给他任何余地及后悔的机会。 一个月后,她就寄了张喜帖给他,他还以为那是她故意惊吓他的手段。 于是他找了三个换帖兄弟,按照喜帖上的地址,找到了台北的婚宴现场。当他看见她依偎在别的男人胸口前的婚纱照,要不是三个换帖兄弟狠狠抓住他,以他当时的年轻气盛,他一定会将喜事变丧事! 从此萧淑女三个字成为他的禁忌。 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他被在一起二十年的女人抛弃了,他从走路有风变成一个抬不起头来的男人,更成为河东村的笑柄、弱者,人人同情的对象。 直到他当选村长,虽然靠的是父亲的资源,但至少让他从委靡中重新振作,有了全新的目标,并对河东村构筑了建设蓝图,村民是支持他前进的动力,否则他恐怕会老死在菜园里。 而他和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他冷笑一声,这真是个好问题。 第二章 连年弘骑车在村里绕了一圈,不过,由于天气实在太热,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是火上加油!汗水沿着额际滴下,整个人像在高温的烤箱里,让他越骑心越烦躁,知道再晒下去恐怕不中暑也会得内伤。 正好他的五脏庙也得祭一祭,只好停车闪进一间专卖牛肉面及水饺的店家,好让清凉的冷气降降暑气。 “弘哥。”连年弘一进店家,正在煮面的刘巧慧立刻笑意盈盈地打招呼。“今天要吃什么?” “小慧,我要二十颗水饺加一碗干面。” “好,马上来。” 连年弘自动自发地走到冰柜前,拿出一瓶可乐,这时他感觉到左侧有一道热切的视线盯在他身上。 他这个村长,在这乡里之间可是鼎鼎大名的;当他侧转过身想打招呼时,待看清那道视线的主人是谁,手上的可乐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垂直掉地。 萧淑女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遇见连年弘。 当她走到商店街,正不知道该吃什么,恰好经过机车行,刘忠孝跟她介绍他妹妹开的面店,她也就乐得前来捧场。 分手多年,早已经设想好再见的这一幕,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愣住。 他的身形变壮,肤色变得更黑,当年有着书卷气质的男人,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霸气。 “你……” “我……”连年弘被掉落的可乐瓶惊醒,借着弯身捡可乐的动作缓和剧烈的心跳。 果真是被太阳晒昏头了吗?才一见到她,他为何连双脚都站不稳?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 莫名地,心跳加快频率,萧淑女随即反应过来,扯动唇角,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好抑制不该有的心慌热切地喊着: “弘弘!” 她怎么可以喊得这么亲热?!七年的隔闵呀,这引起连年弘满肚子的火气。 “这位小姐,我认识你吗?我的名字是你可以随便喊的吗?!” 一向温柔的男人,对女人他从不会口出恶言,这咆哗的态度,引起站在前头煮水饺的刘巧慧的注意。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萧淑女嘴里道歉,心里却有着莫名的感动,眼眶微热,极力忍住那股激动的情绪。 “谁让你吓到竹真是莫名其妙!今早出门就踩到狗屎,我的运气还真背!” 连年弘看见如同萧淑女翻版的小女孩,那眉、那眼,跟萧淑女小时候简直一个模样,不用间也知道那小女孩是谁。那是她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这让他的理智瞬间断成千千万万个碎片。 “妈咪,这个叔叔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凶?你认识他吗?”婷婷被吓到,缩瑟在妈妈身边。 “婷婷,叔叔没有凶,他说话本来就比较大声。你快吃,水饺变硬就不好吃了。” 对于连年弘的反应,她没有生气,反而有股熟悉。以前他就是这种暴跳如猴子的样子,一点都没变,那就是记忆中的他,她得压抑所有情绪,因为知道此时不宜上演久别重逢的激情戏码。 “弘哥,看你满头大汗,是中暑吗?”刘巧慧走过来,担忧地看着连年弘。 “没事。”这个店面就这么一丁点大,他只能忿忿地在萧淑女旁的空桌坐下,懊恼自己的没品,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好歹他是河东村的村长,应该要有大度量。 刘巧慧一脸狐疑,她明明听见这个女人喊连年弘“弘弘”。她转身来到萧淑女的桌边。 “小姐,你女儿长得跟你真像,像印模子般。” “是呀,婷婷,叫小慧阿姨。”萧淑女笑着回应。 “小慧阿姨。”婷婷乖乖地跟着妈妈叫。 “你……你认识我?”开店作生意,不但靠手艺,也靠记忆力,刘巧慧自恃记忆力还不错,这村里的老老少少,就算她喊不出名字,也会知道是哪号人物,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没道理她不认识。 “你是忠孝的妹妹嘛。” 刘巧慧惊讶中带着满脸笑意。“你认识我哥?” “难怪你不记得我,我离开这里很多年了。”隔着两人宽的走道,萧淑女感觉到连年弘那如刺猬般的气势,她不在乎他的张牙舞爪,仍热切地和刘巧慧聊着。 刘巧慧是聪明慧黠的,她仔细一想,难怪她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很面熟。“你就是萧……”她转头看看连年弘,没有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刘巧慧跟萧淑女相差四岁,当年萧淑女离开时,刘巧慧正在外地念高职,加上年龄的差距,她当初并没有跟五人帮玩在一起,所以对萧淑女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因此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她来。 萧淑女笑着点头。“你煮的面很好吃。” “小慧,把我的水饺打包,我要外带。”连年弘站起来,走到店门口,无法再多看萧淑女一眼。 刘巧慧只好快步回到锅炉前。“弘哥,你……” “天气好热。”连年弘扭开手里的可乐,一口气灌下一大口,唇角全是暗色的汁液。 刘巧慧是知道这个故事的。 青梅竹马的两人,在萧淑女父亲过世的那一年春天,在四七法会才刚结束的隔天,萧淑女就离开了河东村。 萧淑女嫌贫爱富、水性扬花,套句古人的话,她父亲的尸骨都未寒,她就迫不及待离开河东村,随即嫁给台北的有钱人,而且还寄了帖子给连年弘。 她的母亲也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村里的人说,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恐怕是遗传,母女根本同一个模样。 那张帖子差点把连年弘逼疯,就算没让他发疯,也让他的成绩一落千丈,整整多读了一年大学才毕业。 这么多年来,连年弘再也没有交过别的女朋友,村里的媒人婆要帮他作媒,他也全推拒,他被萧淑女伤得实在太重,甚至看不见她对他的一片痴心。 刘巧慧转身回到萧淑女面前,心里燃起浓浓的正义感,她怎么能让这种无情无义的烂女人待在她的店里! “请你快点离开,我这间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要是每个客人见到你都不想进门来,那我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萧淑女点了一碗大碗牛肉面,幸好女儿已经吃了八分饱,她自己有吃没吃其实也无所谓。“小慧……” “别喊得这么亲热,我不认识你!”刘巧慧赏给萧淑女一个结实的大钉子。 连年弘浑身僵硬,浓眉紧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婷婷就算年纪小,却也听懂了那不友善的口气,她嘟起小嘴,满脸不解。“妈咪,这位阿姨为什么要赶我们走?你都还没吃到面,这里的人都好凶哦。” “婷婷乖,阿姨没有赶我们走。妈妈肚子不饿,婷婷吃饱了吗?” “吃饱了。” “那我们走了。”萧淑女起身,掏出一百块搁在桌上。 萧静婷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瞪看着刘巧慧。“阿姨,不要欺负我妈妈,不然我就打一一0找警察。” “好呀,你打电话叫警察,年纪这么小就跟大人呛声,让警察来评评理,看我有没有欺负你妈妈!”刘巧慧冷哼一声。 “你是坏人,坏人要被警察抓去关。”婷婷害怕,大大的眼眶立刻漾满水花。 “小慧!”连年弘来到刘巧慧面前。“你怎么跟小孩子说这种话?!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我是在帮你出气!”刘巧慧怒气冲天。“这种女人干什么还要回来?真是污辱了我们河东村的风气!” “我不需要你帮我出年,我的水饺到底好了没?” “那种跟别的男人跑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回来!在古代,她可是要被浸猪笼的,我真不知道她有什么脸可以走进这个村子,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叫你弘弘,真是不要脸!”刘巧慧飙出一长串话,这才气愤地走回店前的煮食区。 萧淑女尽量让自己深呼吸,她不会跟刘巧慧计较;在女儿面前,她不想以吵架的方式解决事情,这样会吓到女儿。 这里表明了不欢迎她,她只能牵起女儿的小手。“婷婷,跟叔叔说再见。” “不要。”婷婷下巴微扬。“他是坏叔叔。” 在小孩纯真的心里,第一印象很重要,连年弘已经在婷婷的心里造成不可抹灭的坏印象。 “不可以这样。妈妈是怎么教你的?小朋友要有礼貌,不可以没大没小。”萧淑女声音压低,脸色略沉。这孩子的个性不知道像谁,吃软不吃硬。 婷婷勉强地说:“好啦。叔叔,再见。” 萧淑女对着连年弘露齿一笑。“我要走了,你可以坐下来吃水饺……”还想说些什么,唇角动了动,终究觉得时机不对。“打扰到你吃饭,不好意思,再见。”最后她只能道再见。 连年弘的舌头就像是被咬掉了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一点都不像是他所认识的萧淑女。 以前要是他对她大声说话,她铁定会以十倍的音量吼回来,她从来不是什么弱女子,可是这会他却想起刘忠孝说的孤儿寡母…… 他是河东村的村长,任何一个村民回来居住,他都该尽全力协助,何况还是一个可怜的单亲妈妈。 他该追出去,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协助,可是他的双脚却是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过去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更痛恨自己还是这么该死的在意她! 连年弘的心思大乱,根本不知道该拿突然冒出来的萧淑女怎么办。 刘巧慧在他耳边唠叨,说了很多关于萧淑女的坏话,要他千万别理萧淑女,还扬言一定要让萧淑女在村子里混不下去。 连年弘知道刘巧慧是在为他仗义执言,照说他听了该要大快人心,甚至跟着附和大骂;结果他不但没有,反而心生反感,三两口把水饺囫囵吞下肚,就快速离开面店。 他先回家冲了个冷水澡,洗去一身的汗水,也降下心中的烦躁。阿嫲神情紧张地跟他说萧淑女回来的事,他淡淡应了声,情绪已经镇定不少,但双拳却是紧紧地握着。 再回到村长办公室时,门口的小黄对他摇着尾巴,汪汪地吠叫两声,然后又趴睡在地上。 这世界的脉动似乎没变,小黄仍是只看门狗,午后的河东村还是这般的寂静,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小黄到底知不知道曾经抛弃它的主人回来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迎面而来的冷气畅快人心,他却因为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萧淑女又冒出一身汗。 u字型沙发上,婷婷躺在一侧睡觉,萧淑女则背靠在沙发上,脑袋稍稍歪斜,很明显地也睡着了。 直到听见小黄的汪汪叫声,萧淑女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爱困的睡眼。 “弘弘……”她眯着眼,神情尽是慵懒,甚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是在下一秒,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像是受惊的小白兔。 她每次睡醒都是这种呆呆的傻笑,连喊他名字的尾音都是相同的撒娇。他收回贪婪的目光,深深吸口长气。 “吹冷气又不替小孩盖被,别以为大热天的不会感冒,你这妈妈是怎么当的?”他嘴里叨念着,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被,轻轻盖在婷婷身上。 萧淑女回过一神,睡眼蒙胧间,还以为回到了从前。虽然已经没有稍早之前初见他时的震撼,但她的心仍因为他突然的出现而加速怦跳。 “我在等村长,等着等着,和婷婷都睡着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年弘微微抬头挺胸,双臂环在胸前。“敢情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河东村的材长?” “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爸爸已经卸任,忠孝也没跟我说清楚,真是失敬。”她轻笑出声。以前的他高高瘦瘦的,每次觉得很自豪时,总会故意的挺起胸膛,好增强气势。 刘忠孝那家伙根本是故意要看他笑话的!要是被他逮到机会,他绝不会放过他。 “你怎么进来的?”他没给她好脸色,口气又冲又硬。 “我来找村长,刚好遇到村干事,他看我抱着婷婷,就让我进来休息。” 那个李村干事是替河东及河西两村服务,协助村长处理一些村里的事务。“你找村长有什么事?”他得公事公办,为村民服务,不能再被私人情绪干扰。 “弘弘……” “别这样叫我,看你是要喊我村长,还是连名带姓喊我。”他无法直视她那水汪汪的大眼,转身走到冰箱前,用力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将矿泉水搁在茶几上。 “我的确不该这样喊你,只是习惯了。”她不会承认她是故意这样喊他的,只是想测试——在他心里,她还有没有份量。看来她真的成了路人甲。 “请坐。”他得当个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千万不要在口头上欺负一个女人。他在心里这么警告自己。 她坐下,拨了拨颊边掉落的发丝。“我那个房子已经七年没人住,早被断了水电,我得重新申请。” “你得自己带证件去电力公司及自来水公司办理,这不在村长的服务范图。” “我知道。我是想说,我那个房子还得整理过才能居住,这村里有没有空屋要短期出租,我想这个问村长最清楚。” “没有。没有任何空屋。”他连想都没想就拒绝。 萧淑女眼眸微眯,看了眼正睡得香甜的女儿。“你方便出来一下吗?我们外头说话,不要吵到婷婷睡觉。” 她起身,率先往门外走。 空间太小,让她窜到很局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没办法跟他在密闭的空间中独处,这会让她精神恍惚,战斗力降低。 他跟着来到门外,空气闷热,一点风都没有。 “连年弘!”她扬起浑身气势,逼迫自己得强悍。“你别忘了你是村长,你得为村民服务。”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村民!”他熟悉的萧淑女回来了,那个从来不是小媳妇的女人,这样的呛辣才像她。 “忠孝本来说可以将他三楼的空房借我住,可是刚刚看到他妹妹的态度,我想应该是不可能了。” “你租不租得到房子,那不在村长的服务范围内。”他撇得一干二净。 小黄从地上站起来,好奇地对着萧淑女汪汪叫两声。 “小黄乖,别吵到婷婷睡觉。”萧淑女拍拍小黄的头。这只狗是她和他一起养的,没想到还能见到它,更没想到还被养得肥肥壮壮,恐怕连跑起步都会喘吁吁,真是一只好命狗。 小黄像是听懂了的话,摇起尾巴,甚至以舌头去舔她的手掌,萧淑女被小黄弄得发出笑声。“小黄,你没忘记妈妈,对吧?真是我的乖狗狗,算起来你还是婷婷的哥哥哦。” “小黄,你给我坐下!”这只小公狗,不对,应该是老公狗,真的很没良心,这么久没见到她,居然还认得她,甚至伸长舌头舔她,一副色迷迷的狗样! 小黄呜呜吠叫两声,仍是听话地乖乖趴回地上。 “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你不用把气出在小黄身上。” “我干什么恨路人甲?”连年弘明明告诉自己要有绅士之风,只是他真的无法控制内心怨恨的情绪。 “既然我是路人甲,那你就该公私分明。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就说了那不在村长的服务范围内。”他不是上帝,要他既往不咎,他还没有那种宽厚的心胸。 “村长本来就要为村民服务,哪有什么范围的!”她以小手搧着脸上的灼热,想掩饰自己那不自在的慌乱。 “就是没空房子,所以没法租给你。”他双手插腰,气势坚定。 “我去找英豪,不然我去找小万哥。” 陈英豪、万毅元、刘忠孝加上萧淑女和连年弘,因为年龄上下只相差一到二岁,在这个村子里,他们从小就玩在一起,称之为五人帮,而萧淑女是唯一的女生,天天跟这些臭男生混在一起,也让她的个性变得男孩子气。 “你……”他气炸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回来,然后就要大家帮你?” 她没有若无其事,她内心其实非常的恐慌及害怕,但她已经无法在他怀里撒娇示弱,她得化身为女战士,为女儿而战。 “我想问你一件事。”虽然这件事她刚刚已经旁敲侧击问过刘忠孝了。 他看着前方蒙上一层土色的大榕树,烦躁地说:“问呀。” “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我有没有女朋友,那干你屁事!”他调回看向远方的视线,看着一身t恤、牛仔短裤的她,那纤细的腰身、瘦弱的臂膀,一点都看不出生过小孩的模样。 “如果你有女朋友,我不想造成你和你女朋友的困扰。” “萧淑女,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样回来就可以造成我和我女朋友的困扰吗?真是笑死人了!”他明明没有女朋友,但就是不想在她面前示弱,那像是他让她的感情伤得有多深似的,到现在都没有个交往对象。 “我是不行,但婷婷行。” “啊?”他不懂。 偶尔的车来车往,机车骑士都在经过村长办公室时对着连年弘点头致意,更对于他们这对站在屋外却不进屋吹冷气的男女感到很好奇。 她看向远方的大树,深吸口长气,缓和胸口的紧绷。她不能退缩,她得一鼓作气,错过了第一时间,她怕自己会失去勇气。 “婷婷是你的女儿。” 是天气太热,热到他中暑了吗?他居然感到耳朵里轰轰作响。“什么?”他不相信地再问一次。 “婷婷是你的女儿。”她重复一次。 在经过刘巧慧的辱骂、面对连年弘的敌意太深后,如果这些都是针对她一个人就算了,但她不能让婷婷受这种委屈,更不能造成他们父女之间的仇恨,她是回来替婷婷找回幸福的。 婷婷每次午睡都得睡足一个半小时,这是在幼稚圆养成的习惯,这让萧淑女安心地走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大榕树下。 连年弘暴跳如雷地跟着走过来。“什么叫婷婷是我的女儿?!” “你可以去验dna。”她表现得很镇定。 虽然他很想大骂三字经,但还是极力不让脏话飙出口。 “萧淑女,你真的很莫名其妙!你突然回来,突然跟我说婷婷是我的女儿,你要我怎么接受?” “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就说出这件事。我的计画是,先带着婷婷回来,让你们父女先培养感情,之后才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是你对婷婷太不友善,我不能让婷婷觉得你是坏人。别看她年纪小,她其实很早熟的,万一认定你是坏叔叔,以后要培养感情可就困难了。” 他了解她的个性,他们是同一种人,是非分明、热心正义,一旦她说出口,那就表示婷婷一定是他的孩子,根本不需要验dna。他更无法忘记,在过去那些甜蜜的日子里,他和她偷尝过数都数不清的禁果。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婷婷是我的女儿,而你却还要嫁给别人?!” “没什么好讲的。我希望你先去确认和婷婷的亲子关系,因为婷婷暑假过后就要上小学。你是村长,应该知道若要认养或者收养,有很多手续要办理。” “萧淑女,你怎么可以不给我一个解释……”他的胸口几乎像是火山要爆发似,却只能强忍住一波又一波的怒意。 “我就是不想给你一个解释,你能拿我怎么办?”她扬眉,有着明显的挑衅。 他气得举起大掌,却停格在半空中。 “你打呀,你有种就打下去,我还会给你拍拍手!” 这女人完全吃定他!他狠狠地用力一挥。老子不发威,被当成了病猫。 她那晶亮的大眼连眨都没眨,就是算准他不敢。直到他大掌挥来,她的心脏猛力跳动,还是被惊吓到了;不是怕被他打,而是他那股熟悉又怀念的气息。 她不该忘了,这个男人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只能强悍再强悍,就怕他看出她内心的脆弱。 结果,大掌狠狠挥向她身后的树干。 没错,他是病猫,在她面前,他永远当不了正港的男子汉大丈夫! “你回来就是要我认了婷婷,给婷婷一个姓?”他的两手抵在她手臂两侧,形成她背抵树干,而他将她圈住的暧昧姿势。 她只能屏息,刻意忽略那股夹着汗水味的纯男性气息。“我回来,是想要弥补我造成的错误,想要让婷婷拥有属于她的幸福。” “如果我不呢?你带走婷婷,你去嫁给别的男人,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你怎么可以认定我什么都会听你的?我凭什么要照你的意思走?” 他满肚子火。既然无法打她出气,他握紧的拳头,只能一拳又一拳地落在无辜的树干上。 她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将他的悲愤全看在眼里。“婷婷的父亲栏写着我前夫的名字,我得向法院提出否认之诉,更正生父的姓名。至于婷婷的姓,她现在跟着我姓,如果你想,也可以一并更正。” 他凝看着她,这个陌生的她。 以前的小黑炭,现在肤色变得白皙;以前总爱穿宽大的t恤,现在却是穿着能勾勒身材的紧身t恤;以前的短发飞扬,现在是女人味十足的长发。 “我是不是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你?” 她忽略那股久违的情愫。“当时我们太年轻,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他摇头。对付这个硬脾气的女人,他只能比她更硬。“一切不是你说了算,除非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例如?”她的呼吸停滞、胸口紧窒,全因为他那过于迫近的气息,要不是他愤恨的神情,她差点以为他会吻她。 “得让我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得用这么绝裂的方式对我!”他双膝微弯,恶狠狠地纠结眉眼,鼻头几乎要碰上她的,一副想要将她拆吞入腹的模样。 此时骑车路过的欧里桑看到村长正在欺负一个漂亮的女人,连忙拿起挂在胸前的手机,快速拨打一一0。 斯文英俊的村长,在光天化日下挥出一个又一个拳头,恐怕就要变身为一只大野狼,这下代志大条了。 在萧淑女六岁那年,她的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只留下一张离婚证书,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 她从小和爸爸相依为命,爸爸很疼爱她,把她当心肝宝贝,却在她二十岁那年因为肝病撒手人寰。 那年的春天,梅雨季来得早,阴雨绵绵,下个不停。爸爸的突然过世让她措手不及,心情格外恶劣,更无法面对心灵的空虚。 幸好有村里的叔伯婶姨帮忙,尤其是将她当成女儿的连家人,从头七到四七,她都陷入极度忧郁的状况。 在她以为自己是悲伤过度、身体才会虚弱得恶心晕眩,吃什么吐什么时,没想到月经的延迟,宣告了她怀孕的事实。 那一日,刚在灵骨塔做完四七法会,天空仍飘着毛毛细雨,连家一家人陪着她做完所有的法事,虽然他们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仍渴望能抓住一些东西。 可惜只大她一岁的连年弘,永远都不懂她仍渴望浓烈爱情的心。 她在没有妈妈的环境下成长,让她得用强悍的个性来面对那些不友善的眼光。 其实她是自卑的,尽管大家都说她长得漂亮,她还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并没有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 而他也以为她是女超人,就算她哭得淅沥哗啦,他也只会皱着眉心,顶多叫她不要再哭,她感受不到他安抚的力量。 回到再也没有父亲守候的家中,小手抚摸着肚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 “弘弘……” 连年弘显得不耐烦。“不要叫我弘弘啦,难听死了!” “你有想过结婚的问题吗?” “我还在念书,明年才大学毕业,想这些太遥远了。” “那如果我们有宝宝了呢?” “我还年轻,我还想吃喝玩乐十年,我可不想当爸爸。”他着手替她整理因为忙于丧事而乱成一团的客厅。 听他这么说,她整颗心都碎了,但她还是不死心,跟在他忙碌的身后。 “我听人家说得在百日内结婚,否则就得等三年后。” 他站定,一脸的讪笑。“你很爱我哦?你是不是怕我跑掉,很想早点嫁给我?” “难道你不爱我吗?难道你不想早点把我娶进门吗?” 在她失去爸爸之后,她才发现这个家居然这么大,那种空洞让她恐慌,常常在半夜惊醒,感觉整个人就要被孤寂吞噬。 那是种神经质,很害怕会是妖魔鬼怪,更怕是有形的小偷或歹徒。她不要一个人,她想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我才二十一岁,我的人生计画至少要到三十岁才会考虑结婚这件事。”他继续把一迭报纸堆放整齐,对于她的话完全没有放进心里。 “你到底爱不我爱?你从来不曾说过那三个字。”她咄咄逼问,想听见让她安心的话语。 “你很三八,这种话很肉麻!”不是他这种硬汉男人可以说出口的。 “连、年、弘!”她抓住他忙碌的双手,迫使他正面看她。 “怎么了?”他有着宠溺的无奈。 “万一我们有了宝宝呢?”她不死心地再问。 “没有万一。”他是有为的青年,他在做爱做的事时都有做好防护。 “就算有,我们也不要生,我们都还在念书,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小孩。” 他大三、她大二,他们甚至分开两地念书,一个月顶多见上两次面,这样的情形下如何扶养孩子? “我们可以打工赚钱,孩子可以拜托你妈妈和你阿嬷照顾,为什么不要生?”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明白他说的,心里不断涌起“他不爱她,也不爱她的宝宝,就像她的妈妈不要她一样”的想法…… “淑女,你最近太累了,别胡思乱想,你好好休息,干什么去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她忍住鼻酸,用力地问:“我要你认真回答我,你到底想不想在百日内跟我结婚?” 连年弘也被她那强势的逼问给惹得心烦气躁。“好!我认真的回答你,我不想在百日内跟你结婚!” “我再问你一遍,你也不想要我们的宝宝?”他非但没有安抚她,反而这么狠心地拒绝她,她的情绪脾气也全上来了。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拜托你好好去睡一觉,睡醒之后,你就不会再问我这种蠢问题。”他的双手握住她激动的臂膀。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要你跟我结婚,跟我结婚!连年弘,你跟我结婚啦!”她大吼。 他被逼急了,也跟着大声:“萧淑女,你不要无理取闹!你爸爸过世,我也很难过,但是我们要振作起来嘛,明天你回学校念书,我也要回学校念书,这个时候结什么婚啦!” 她听不进他的话,用力地摇头。“你不要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你就是不要娶我,就是不要我们的小孩,对吧?!” “随你怎么说!”他已经失去安抚的耐性了。 “我明白了。你不要后悔!你不娶我,我就去嫁给别人!” 他只当她在发神经、说气话,他放开她的手臂。“去呀,你去嫁给别人,我看有哪个男人会要你这种恰北北的女生。” 这个粗心的连年弘,以为她是因为爸爸的过世而思绪大乱,丝毫没有想到,她看似坚强的表面下,那脆弱的心房。 这一夜,她哭了一整夜, 她深知没有妈妈的痛苦,现在又失去爸爸,以为会有爱她的男人,跟她重组新的家庭,没想到这份爱全是她自以为是。 新生命的来到,鼓舞着她在这个孤单的世间继续活下去,她不能告诉连年弘事实,他一定会逼她把孩子拿掉。 她不能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她得逃离这里。她的肚子会越来越大,再不走,他迟早会知道。就算她吃苦受罪,也一定要给肚子里的宝宝一个健全的家庭。 她连夜收拾好个人用品,将所有电器的插头都拔除,关闭所有的电源,大型家具也以被单盖上防尘。 隔天,她离开河东村,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多年后,她才想通,这无关对错,错在当时他和她都太年轻,个性同样强势又倔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世界,没有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谁也不让谁,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 第三章 派出所的员警接到报案,急忙赶到村长办公室外。整个河东村,顿时鸡飞狗跳。 陈英豪是个一线三星小警员,也是五人帮之一,见到被欺负的对象是萧淑女之后,惊讶之后直嚷嚷: “弘哥,怎么闹到要打女人?你这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只有妈祖能解决。” “英豪,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打女人?!”连年弘莫名被栽赃,心情烦到爆。 “我就说嘛,村长怎么可能打女人。”陈英豪只好紧急找来在镇上妈祖庙担任庙祝的万毅元。 万毅元见到多年不见的萧淑女,脸上笑意温和中有着玄机。“阿弘,我跟你说过,今年你走桃花运,原来这朵桃花是故人。” “我听你在妖言惑众!”连年弘只差没飙出不雅的话。 后来刘忠孝也放下机车行,赶过来凑热闹。“弘哥,你可是村长,要做村民的表率,提得起放得下,你可别真的做出冲动事,不然你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三个男人没忘记,当初连年弘一看到萧淑女要嫁给别的男人,不仅差点把礼金台给掀翻,那一夜还连灌一打啤酒,更是差点酒精中毒倒地。 而五人帮终于在七年后再度聚首。 小小的河东村在傍晚时分瞬间沸腾起来,关于萧家女儿带着女儿回来一事,立刻流传开来。 婷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四周就多了这么多人,她有点被吓到,紧紧缩在妈妈的怀里。 萧淑女在女儿面前仍是温婉贤淑,她收起所有的强悍,因为她不想吓到婷婷。 她要其他三个男人评评理,连年弘这位村长大人,不仅不帮她的忙,还对她恶言相向,她只是要他帮忙租个房子。 “小万,妈祖庙不是有香客大楼?”连年弘看似不经意地问。 兄弟们都明白,连年弘嘴里说得狠,但这几年他可是对萧淑女念念不忘。爱之深,气愤也深。 毕竟连年弘是村长,爱面子的村长,他做不出来的事,兄弟们只好自动揽上身。 “淑女,我帮你安排暂时住进香客大楼,你觉得如何?” 于是,有着一神明护体的万毅元出面,他让萧淑女住进妈祖庙专供香客休息的客房;而刘忠孝出借一台二手机车给萧淑女代步;陈英豪也打包票会负责她的人身安全。 连年弘没有阻止兄弟们对萧淑女伸出援手。从她回来之后,这一切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震撼。 萧淑女仍没告诉他,当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竟可以让她使出这么狠的手段——怀着他的女儿去嫁给别的男人。 这是他活到这么大,遭受到的最大羞辱,他甚至还无法对兄弟说出婷婷是他女儿的事实。 萧淑女已经回来了好几天,他仍愤恨难消,完全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 而她居然每天一大早就将婷婷带来村长办公室,把他这里当成托儿所,直到傍晚才来把婷婷接走。 她说她要整理房子,混浊的空气对小孩不好,然后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孩子丢着,人就跑了。 这种女人够资格当妈妈吗? 第一天,婷婷对他很惧怕,缩在妈妈怀里,最后还放声大哭;她不管女儿的眼泪,温言安抚女儿两句,就这么狠心离开。 他庆幸自己知道婷婷是他女儿,因此多了几分耐性,但他一个大男人,玩别人的小孩没问题,可是面对从没相处过的女儿,他显得手足无措。 况且他是村长,得四处去巡逻,因此他只能带着婷婷四处跑,但高温的气候让婷婷白皙的皮肤晒得红肿。他该替她抹上防晒油的。 第二天,婷婷还是哭,只不过哭声微弱许多。幸好有小黄在,最后她不但不再哭闹,还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一起出门。 因为婷婷从没坐过机车,对于能站在机车前方的踏板上,显得很威风又开心。这次他记得帮婷婷穿上长袖衬衫遮阳。 他不想再跟村民解释为什么他会带着婷婷,更不想听婷婷喊他叔叔,尤其是去小慧的面店吃东西时,小慧对婷婷那恶劣的态度让他感到非常气闷。 她似是吃了秤蛇铁了心,对这几年的情形没有半句解释,也没有说出任何道歉的话,甚至没有祈求他的原谅,可他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或许他该先确认和婷婷的亲子关系,这样他才可以细思之后要如何做。 他终究逞强不过她,他绝不是对她旧情难忘,他会同意去检定,都是为了婷婷。 他开车带着婷婷到医院的检验所采集口腔内膜细胞。由于他有门路,因此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得知检验报告。 第五天,他无法可想,也不能再带着婷婷四处跑,只好将婷婷带回家。 连年福在美国念书,连年春在台北工作,他家的老爸和老妈去台北玩,家里只剩身体勇健的阿嬷。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村长嬷看着婷婷,婷婷紧牵着他的手,小脸上全是谨慎。 “婷婷乖,你先去看卡通影片好不好?”他将电视转到卡通频道,第一次觉得卡通频道存在的好处。 婷婷点头,乖乖坐在电视机前。 连年弘拉着阿嬷的手走到厨房。 “阿弘,怎么回事?” “阿嬷,淑女说婷婷是我的女儿。” 这件事无法瞒阿艘,他只好细说从头。阿嬷越听心越慌。“婷婷真的是你女儿?” “淑女要我赶快去做亲子鉴定,我已经去做了,看来百分之九十九是我女儿。” 阿嬷一扬手,就重重拍打他的臂膀。“死小孩!你对淑女做了这种事,又没有要娶她,难怪她要去嫁给别人,我要怎么跟她去世的爸爸交代?!” 连年弘连连后退。“阿嬷,你别冤枉我,她又没有告诉我她怀孕了,她如果告诉我,我一定……” 这几年来,他不知懊悔过几百几千次;如果当时答应她的求婚,在百日内将她娶进门,或许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可是,他仍无法原谅她用那种决裂的方式来惩罚他的拒绝,那表示她不够爱他,否则怎么会轻易转身投入别的男人怀里? 他以为她很爱他的,原来那是他该死的自以为是! “淑女没有告诉你她怀孕,反而要去嫁给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阿嬷虽然老了,脑袋可不糊涂。我千想万想就是想不通,淑女这么爱你,怎么会突然间去嫁给别人,原来是如此。”阿嬷她终于恍然大悟。 他挫败地低吼:“她那时有问我愿不愿意在百日内娶她,还说万一有了宝宝该怎么办!” “你一定是不想娶她,也不要她生下孩子!” “我怎么知道她怀孕了!她只是说如果,我当然拒绝她,我那时才二十一岁,还在念书,有哪个学生会想到结婚这种事!” “不想要结婚,那你就不该碰淑女。这几年来,淑女一定受到很多委屈。”阿嬷轻叹口气。 “这不能怪我,她该跟我说实话的。” “就算她跟你说实话,你就会要小孩吗?” “我——”他被阿嬷的话狠狠堵住。他那时的心性还未定,淑女若把怀孕的事实告诉他,现在恐怕不会有可爱的婷婷的存在。 “淑女是故意要报复你,才会去嫁给别人。不过她愿意让小孩子回来,我们真的要感谢她。我期盼好久,真的做阿祖了。”村长嬷原本的怒意被宽慰的笑意取代。 “她就算要报复我,也该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也该让我有挽回的机会,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去嫁给别的男人!” 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地方。 “她说出来也没有用的,你的脾气和她都一样硬。” “……” “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小孩去睡庙里,去把婷婷和淑女接回来住!” “阿嬷,家里没有空房间啦,我是不可能跟淑女住同一间房的。”光想象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就无法控制那股脑溢血的冲动。 “先让她们去住阿春的房间,反正她人在台北,等到那个什么鉴定出来,你得赶快通知你爸妈一声。” “喔。”他还是很为难。 “婷婷吃中饭了没?” “没。我有带她去吃早餐。” “去问问婷婷喜欢吃什么,我煮给她吃。你爸和你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村长嬷嘴里念着,眼角却笑出鱼尾纹,她终于等到做阿祖了。“还有,你待会带婷婷去楼上烧香,跟公妈说一声。” “好。”连年弘不敢有意见,阿嬷是他家的皇太后,皇太后的命令他无法违抗。 只是,他该如何跟萧淑女说,要她们母女来住他家?这根本就是向她低头嘛。 终究,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家门。 连年弘皱着眉、提着心来到隔壁的萧淑女家。 她家和他家一样都是三层楼透天,这几天她除了把婷婷交给他,就再也没有跟他多说一句话,一副真的就是路人甲的陌生样。 在门口犹豫片刻,他才推开她家大门。 七年了,他再也没有进来过这里。四周墙壁剥落,壁癌情形严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走上二楼,在二楼找不到人,最后在三楼看到头包布巾、双脚踩在铝制工作梯上、手里拿着油漆和刷子的女人。 萧淑女注意到连年弘的走近,她只用眼尾瞟看他。 “萧淑女。”他喊她,神经紧绷,很怕她下一秒踩空。 “你闪开一点,小心油漆滴到你的衣服。”她继续刷墙面。 “你怎么会自己刷油漆?你不会请人来做吗?”他不该忘记这女人有多强悍,个儿娇小又纤细,却是允文又允武,完全不需要男人;可是看她爬这么高,他看得火气全上。 她嘲讽地说:“要请谁?在这河东村,谁不知道我是村长的仇人,大家恨不得把口水吐在我脸上,谁敢来帮我做事?”这是事实,在这村里,她的人缘的确很差。 经过这几天的心里调适,她已经较能够坦率地跟他相处,不会再动不动就让自己心跳加速、血压冲高。 “你少胡扯。只要花钱,你在镇上会讲不到工人?”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楼梯。地上铺满旧报纸,她搁下油漆筒和刷子,她才不想在跟他说话时摔死。 “那些统包,看我一个女人,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来估价之后,就漫天开价。” “我有认识的统包。”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像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你要介绍统包给我?”她挑眉,嚼着笑意。 “如果你需要的话。”他的表情有着不自在。 “村长,这种修理房子的小事,应该不在你的服务范围内,我怎么敢麻烦你。” “你以为你搞得定这些壁癌?那不是油漆刷一刷就可以的。” “得将凸出的油漆刮除,还得将水泥面弄干净,接着还得上一层防壁癌的油漆,然后再披土,再用粗砂纸将壁面磨平,不平之处得再披土、再磨平,最后才能上油漆。”她可是有上网查资料、做过功课的。 听她讲得头头是道,他应该转身走出这个又热又充满油漆昧的地方,可他却无法不理会她的狼狈。 她的衣服上全是污渍,双手也染上油漆,白皙的脸上还沾上天空蓝的漆色,大热天,这里连电风扇都没有,虽然她穿着背心短裤,汗水仍浸湿了她的衣服。 “理论容易,实际困难。” “那我还是得证实理论的结果。”她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的。 “你别弄了,你看你自己什么样子,你弄不来的。” “我是路人甲,我要怎么弄应该不关你的事。”她的脾气也硬了起来,他说一句,她就顶一句。 “是你说我是村长,要我公私分明的。” “那天求你帮忙你不帮,现在知道婷婷是你的女儿,你就肯帮忙?” “我是为了不想落人口实,说我这个村长欺负一个女人。” “别人要是知道我被村长欺负,只会说我是活该,罪有应得。”她反讽地嘲笑。 “算我自讨没趣!”生气的女人真的很可怕,难怪俗语说,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 她潇洒地怀着他的女儿嫁给别的男人,如果他就这样原谅她,那他就不会原谅自己。 因此,他没完成阿嬷的命令,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开她家,但这下他回去很难跟皇太后交代。 直到连年弘离开,萧淑女满身张扬的劲力全失,挫败地坐在地上。 她明明也想讨好他、弥补他,所以才故意将婷婷送到他那里,让他们父女培养感情。 他已经释出善意,她应该要顺着他的善意走,干什么逞强呢? 三层楼的透天房子,她才工作没几天,就浑身筋骨酸痛。凭着她一个女人的力量,根本是不可行的。 看样子他还不打算认婷婷,婷婷仍然喊他叔叔。 她已经将发球权给了他,这件事得由他来决定,她已做出最坏的打算,他不想认婷婷也没关系,至少她曾经努力过。 眨掉眼角的泪水,动动酸麻的四肢,她果真没有劳动的能力。感觉肚子扁扁的,她得先去祭五脏庙才行。 商店街能选择的不多。 她来到一间自助餐店,菜色不多,不过她也没有什么胃口,她只是勉强自己吃饱。 才坐下用餐,背后已经传来窃窃私语。刘巧慧是明着来骂她,而有些人却是背地里数落她。 “她就是村长的前女友啦。” 有意压低音量,但还是让坐在前座的她听见了。 “是哦?长得还满漂亮嘛。”夸赞中带着不屑。 “那女人跟村长交往很多年,就突然嫁给别人。” “这一定是同时搞劈腿嘛,不然怎么可以说嫁就嫁,听说分手一个月就嫁人了。” “我也是这样觉得。就是因为搞劈腿,你看她现在下场也不好,离了婚,还带个孩子。” “那天我看到村长骑车载个小女孩,该不会是她的女儿吧?” “没错。她一定是看我们村长古意又老实,要回头来找他。” 萧淑女满心无奈。她跨出回家的第一步,没想到后头的路才是坎呵难行;不过,这些都打不倒她,她不在意被说成烂女人,她只希望女儿过得好。 草草吃完午餐,在她起身时,后面的评论也自动停止。 自助餐店的隔壁就是刘巧慧的面店,站在店前的刘巧慧一看到萧淑女出现,立刻迎上前去。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居然把自己女儿丢给弘哥照顾!”刘巧慧扬高音量,一副想张扬的模样。 “我是看在你是忠孝的妹妹,不想跟你计较,我忍你并不是怕你!” 没有女儿在场,萧淑女可不会当软杮子。 “你忍我?”刘巧慧冷笑两声。“笑死了人!你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你也跟别的男人跑,你这种出墙的女人,凭什么说这种话?我劝你不要再肖想弘哥,弘哥是不可能吃回头草的!” 自助餐里原本在偷说萧淑女闲话的两位妇女也探头探脑地走到门边。 “你再出言不逊……”萧淑女微抬下巴,胸肺挺出,气势万钧地上前一步。 刘巧慧比萧淑女高出半颗头,却居然被浑身是油漆的萧淑女给吓退一步。“你想怎样?” 萧淑女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对准刘巧慧。“我就对你提出毁谤告诉。” “你……你放下手机,不要骑我哥店里的机车啦!”刘巧慧恼羞成怒。 “小慧,你在干什么?”在机车店学徒的通报下,刘忠孝从五十公尺远的店面连忙赶来。 见到刘忠孝,萧淑女这才收起手机。 “哥,你的车为什么要借这种女人?” “小慧,你别闹啦,快回店里去。”刘忠孝脸色很难看。 “我没闹。我真的不懂,弘哥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吗?弘哥为什么要帮她带小孩?你为什么要借她机车?小万哥为什么要让她去住妈祖庙?还有英豪哥居然要保护这个女人!”刘巧慧气呼呼地迭声质问。 刘忠孝怎么会不明白妹妹的心思;她喜欢弘哥很多年了,他也曾经想要当个现成的媒人公,撮合弘哥和妹妹,无奈弘哥就是不领情,一直把小慧当妹妹看待,如果他再继续撮合下去,恐怕连兄弟都做不成。 刘忠孝早就希望小慧能看破这段感情,无奈深陷感情漩涡里的女人都失去了理智,以为等久了就会等到爱情。 “这是我们的事。我拜托你,你把你的面店顾好就好。” “忠孝,不好意思,你的机车我还是得骑走,你们兄妹慢聊。还有,刘巧慧,你不要再对我做人身攻击,否则我就去找英豪报案。”萧淑女坐上机车,戴上安全帽,俐落地骑车离去。 刘巧慧气得挥舞双手。 刘忠孝无奈地摇头,总算明白什么叫夹心饼干;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老朋友,他只能无奈地大大叹了口气。 男人实在难为。 夜深人静的村长办公室里,几个男人在此喝茶聊天。 从连年弘的爸爸当村长开始,村里就组织巡守队,在夜里的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轮班巡视,防止宵小,更是小心火烛,确保村民身家安全。 今晚轮到刘忠孝和万毅元巡视。 此时,巡守队刚巡逻回来,连年弘将他们留下,加上不用当班的陈英豪,三个男人看着苦主,都在等着苦主开口说话。 连年弘面有难色。今天他拿到婷婷的亲子检验报告,事实证明婷婷百分之百是他的亲生骨肉。 “我……” “有关于淑女的事?”万毅元试问。 “嗯。”连年弘点头。 “弘哥,很少看你这么不阿沙力,这样不行啦。”陈英豪取笑着。 连年弘唇角嚅动,在兄弟面前,他无法隐瞒。“婷婷是我的女儿。”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三位好友与他和萧淑女一起长大,最明白他们之间的状况,他得要集思广益,才能确定自己后续的动作。 果真是枚震撼弹,炸得陈英豪一嘴热茶以天女散花之姿喷摆出来;刘忠孝正提起小瓦斯炉上烧滚的热水冲进茶壶里,这下手掌被热水烫个正着;只有万毅元老神在在。 连年弘将过程简单述说一遍。“其实不用去检验,我就已经相信淑女说的。只是得要有这份检验报告,法律上才能证明。” “弘哥,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淑女的事,让她得带着你的女儿去嫁给别的男人?”陈英豪提出疑问,把矛头指向连年弘,一边连忙抽出面纸擦拭。 “我……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么认婷婷?让她知道我是她的爸爸,不是叔叔。”连年弘脸皮有些燥热,这让他感到难为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躁个什么劲。 “过去当然重要,知道原因我们才能对症下药。”刘忠孝走去冰箱找出冰块,准备要冰敷烫到的手。 万毅元充满了解的笑意。“在淑女结婚的那一天,后来你喝醉了,你说淑女向你求婚,可是你没答应,她甚至想要生小孩也被你拒绝,淑女才会一气之下去嫁给别人。” 连年弘的脸色越胀越红。“我不该喝酒的。”他懊恼酒后吐真言,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毫无设防地说出来。 刘忠孝以冰块按压在烫伤的手背上。“弘哥的确有这样说过,他那时一直哭喊,要淑女不要嫁给别人,一直说早知道就答应她百日内结婚。” 陈英豪暧昧地笑说:“后来弘哥也说,就算她要一打小孩,他也愿意跟她一起生。” “你们有完没完?干嘛一直提我讲的醉话?!”连年弘的脸皮挂不住。 “她要是直截了当告诉我她怀孕了,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事!” 这几天,连年弘心里的念头转上又转下。 是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是他拒绝她结婚的提议,是他说不要小孩,她却背负了所有罪名,不吭声、不解释,就这么任由大家责难她,说到底,他也有错。 “这淑女实在是有够猛的,竟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报复你。俗话说得好,宁可惹熊惹虎,也干万不要惹到恰查某。”陈英豪一脸惊恐。 万毅元笑问:“阿弘,既然婷婷是你的女儿,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们。”连年弘一脸傍徨,啜一口甘甜的高山茶。“她想要婷婷认祖归宗,可是她却不肯给我一个交代,连她为什么嫁人?为什么离婚?她都不肯说。” “淑女不想说,一定有她的原因。况且,婷婷认祖归宗和淑女为什么离婚,这是两回事,你何必混为一谈?”万毅元不愧平时都在帮人消灾解厄,总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你只要问你自己,想不想要婷婷这个女儿。” “我当然想要婷婷这个女儿,只是我不想顺她的意,她要走就走,要来就来,婷婷要是问我,为什么变成她的爸爸,我又该怎么说?”连年弘的心结无法解开。他只有一点小错,她却没给他挽回的机会,她一定是很爱那个男人,才会抛弃他去嫁给那个男人,这才是个恨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弘哥,是不是淑女都没有要跟你复合的意思,所以你才会这么生气?”刘忠孝不怕死地直问。 连年弘被问得哑口无言。果真是这样吗? 陈英豪连连点头。“要是淑女在弘哥面前哭着说还爱弘哥,我想弘哥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拒绝她。” “你们闭嘴啦!”连年弘一掌巴上陈英豪的后脑匀。 大家都明白,连年弘嘴硬,萧淑女也嘴硬,两人互不相让的情形下,这件事要圆满恐怕有其难度。 只是大家更明白,连年弘对萧淑女的感情。 连年弘今年二十八岁,大学企管系毕业,有着敦厚纯朴的个性,更是热心公益、诚恳待人。 他经营有机农园有成,又有村长这么好的工作,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热门女婿人选。 在萧淑女离开后,连年弘就再也没有跟哪个女人有亲密的往来,就算媒人婆踏破他家门槛,他都不为所动。 介绍给他的女人,不是公务员就是老师,还有温柔的护士,长得也都是眉清目秀、美丽大方,可是他不要就是不要。 兄弟们怎么会不明白,连年弘仍执着于萧淑女。 “弘哥,你要不要去妈祖庙抽支签,请妈祖指点迷津?”刘忠孝建议。“不然请小万哥起此,来个神明附身。” 万毅元笑说:“明天来跟妈祖上个香、求个签,我想妈祖会指示你一条明路的。” 连年弘内心傍徨又犹豫,情绪躁动易怒。 她还爱着那个男人吗? 她为什么跟那个男人离婚? 她怎么会轻易将女儿还给他? 她突然回河东村究竟有什么目的? 种种疑问压在他心头,或许真的得藉由妈祖的神威,才能指点他一条光明的道路。 第四章 妈祖庙是临近几个乡镇香火最鼎盛的庙宇,隶属于河东村的范圈。 庙里附设图书馆,也经常举办研习讲座,尽力在这个地方上提供乡村的学子们良好的读书环境,更兴建香客楼房,供来参拜的香客修行之用。 夜里关上庙门之后,整座庙宇显得非常静谧,萧淑女带着婷婷就住在两人套房里。 这都得感谢万毅元的安排,她们才有个暂时栖身之所,又不用花费高昂的旅馆费用。 母女俩洗去一身疲惫,躺在床上歇息。每晚睡前她都会跟女儿说些贴心话。 “今天小黄带我去学校玩,我认识好几个小朋友。” “小黄真厉害,还会保护婷婷。” “对呀,小黄会听我的命令,我叫牠坐下,牠就坐下;我叫牠起立,牠就起立。小朋友都说小黄好厉害。” “除了小黄,那婷婷在阿祖家,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妈咪,阿祖说我不能叫村长叔叔,要叫他爸爸,可是我已经有爸比了,为什么还要叫他爸爸?”小婷婷一脸迷惑。 “那婷婷叫了吗?”萧淑女笑着反问。 “没有。我跟阿祖说我要回家问妈咪。”婷婷的眼睛缓缓闭上。从都市来到乡村,四周的一切是这么新鲜好玩,让她每天一躺上床,就会疲累到自动陷入梦乡。 “婷婷好乖哦,那婷婷愿意叫村长叔叔爸爸吗?” “嗯……” 她看着女儿已经敌不住睡意,呼吸均匀地睡着。 她知道连年弘已经带婷婷回家过了,最近这几天也都是村长嬷在照顾婷婷;虽然她人就在隔壁打扫房子,但她有她的自尊和傲气,婷婷可以回连家,她却无法走进连家一步。 村长嬷也没来找她,这一切到底进展得如何,或许明天该亲自去找连年弘问清楚。 她很庆幸自己做出回来的决定,否则等婷婷年纪再稍长,她的解释势必更加困难。 她以手指轻柔抚摸女儿的眉眼。她希望能陪女儿一辈子,可是她做得到吗?那她的心愿可以再微薄些,至少让她陪女儿到十八岁,否则要她如何能安心? 她不怪他对她的态度这么差,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对他的爱并没有因为分开而淡薄,反而堆迭得更深更重,她却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绝不能让他发现她对他仍有感情。 泪水悄悄盈眶,她努力咬紧唇瓣,不让哭声逸出,就怕惊扰到婷婷,更怕一旦引发眼泪,会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她是人人憎恨的坏女人,她如同她母亲一般地红杏出墙,背叛深爱的男人,唯有武装自己、壮大自己,她才能禁得起流言的攻击。 以面纸抹干眼角的泪水。为了女儿,她一定会挺起腰背撑过去。 隔日一早,天才透亮,庙里的活动就开始。 万毅元是庙祝,穿着庙方的卡其色制服,在一群都是欧里桑的服务人员中间显得特别突出。 萧淑女会在庙里用早斋,然后再带婷婷给妈祖上香。 她每日诚心地祈求健康平安,能够看着她的小婷婷长大成人。 祭拜完的萧淑女,看见万毅元从办公区域来到她眼前。 “住得还习惯吗?” “都靠你帮忙,否则真的没有我们母女容身之处。”她慨叹地说笑。 “那你就添香油钱,妈祖会保佑你平安顺利的。”万毅元的笑意中有着了然。 她笑说:“我虽然没办法捐庙柱,也没办法给妈祖打金牌,不过小额香油钱是没问题的。” 这时连年弘的身影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萧淑女的笑意也凝结在唇边。 婷婷看见连年弘,立时热情飞奔过去。“村长叔叔!早安,你来拜拜哦?” 连年弘将婷婷一把抱起来,笑问:“是呀,婷婷也在拜拜哦?”语气充满宠溺。 “嗯。我跟着妈咪拜拜。”婷婷小手合起,作出拜拜状。 “婷婷好乖。吃早餐没?” “吃了。不过我不喜欢吃稀饭。”婷婷的小嘴扁扁的。 “那等等我带婷婷去吃汉堡,好不好?” 婷婷笑得可甜了。才几天的时间,婷婷已经跟连年弘很亲密。“好呀!虽然这里没有麦当当早餐,但我也可以吃汉堡火腿。”婷婷总爱把麦当劳叫成麦当当。 “村长,你不可以这样宠婷婷,这样她以后就不吃稀饭了。”萧淑女眉心皱起,她同时得扮演慈母及严父的角色。 “我宠婷婷也是应该,她是我的女儿,只要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连年弘话说得可响亮了,完全不怕隔墙有耳。 萧淑女看了万毅元一眼,万毅元点点头。看来他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兄弟了,不知怎地,始终压在心头的闷气倏地轻松许多。 “你来得正好,我顺便把婷婷交给你。”萧淑女转身对着女儿说:“婷婷乖,要听村长叔叔的话。” “我不是叔叔,我是爸爸。”连年弘不耐地反驳。 “妈咪……”婷婷无助地看着妈妈。“村长叔叔为什么说他是爸比?” “你真的要认婷婷吗?”她问得很认真。 “不是你要我认的吗?”连年弘看她那一脸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她看得出来连年弘是真心在疼女儿,可是要让女儿认祖归宗,她不仅万分舍不得,还有莫名的不安。 连年弘将婷婷放下,走到点香区点了三炷香,再走回萧淑女身边,面对妈祖慈悲的神像。 他手持三炷香,态度恭敬,以只有萧淑女和万毅元听得见的音量,对着高高在上的妈祖说:“妈祖在上,弟子连年弘是河东村的村长。我从小就受妈祖的保佑,才会一路平安健康,相信妈祖一定认识我,也知道我这个人绝不会说假话。我连年弘在妈祖面前立誓,我是真心诚意要认婷婷这个女儿,希望婷婷正式回到连家,我若有说假话,就不要让我当选下届的村长。”连年弘虔诚地鞠三个躬,才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 萧激女眼眶微红。赌上了他的前途,看来他是真心的。 “淑女,阿弘这人什么优点没有,就是不会说假话,尤其在神明面前,他不敢造次的,否则妈祖半夜会偷打他屁股的。”万毅元淡淡说着笑话,希望化解凝结的气氛。 “妈咪,村长叔叔为什么变成村长爸比?” 萧淑女半蹲下,看着女儿的小脸。“村长叔叔本来就是你的爸比。不过,台北爸比也是你的爸比,婷婷比其他的小朋友更幸福,有两个爸比疼爱婷婷。”她还没有办法对才六岁的女儿解释什么是亲生爸爸,什么是养育的爸爸,这之间的复杂,得等婷婷再长大些才能够明白。 婷婷漂亮的小脸笑得很开心。“耶!我有两个爸比,那我过年是不是可以拿到两个红包?” “会有两个红包。”她庆幸在第一时间就让连年弘知道实情,才没有扩大那股怨恨,婷婷才会有这么欢乐的反应。 “那我就可以有好多好多的钱钱,然后就可以带妈咪去看医生了。” 婷婷的小手摸着妈咪的脸颊。 “婷婷好棒,妈咪最爱婷婷。”萧淑女起身,将婷婷的小手交到连年弘的大手里。“跟爸……爸比回家,妈妈要去忙了。” “好,婷婷会很乖的,妈咪你也不要太累哦。”小婷婷对妈妈挥挥手。 萧淑女凝看着连年弘,虽然努力强忍,但眼眶仍泛起了水雾,甚至语带哽咽:“谢谢。谢谢你。” 连年弘感受到她的脆弱,这让他有些心慌又不舍,很想将她揉入怀里,安抚她的情绪。 “你……你干什么突然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婷婷的个子比一般同龄孩童要娇小,这让连年弘不费吹灰之力又将婷婷抱起来。 不能抱女儿的妈,也只能抱女儿了。 “总之,我真的感谢你,愿意让婷婷认祖归宗。” 这一刻是这么美好,她盼了七年,总算在妈祖面前完成心愿。 一家三口团圆的景象,她时常想象着,连作梦也经常梦到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女儿。 此时,他果真抱着女儿,她多希望他也能拥抱自己;只是,她无法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否则她怕自己再也掩藏不了情绪。 趁理智尚存时,她对女儿挥挥手,快步离开妈祖庙。 见她匆促离开,连年弘满心不爽。她就这么讨厌他吗?好不容易他和婷婷父女相认,这么感人肺肺的时刻,她就不能多待几分钟,一定要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 这些天,她几乎不曾主动跟他说话,就算他主动去找她,两人也只有吵架的份,最后都弄得不欢而散。 他刚刚见鬼的才会以为她的眼角泛起泪水,甚至为她的脆弱感到不舍。她一定是被香给烧了眼,否则以她的强硬,怎么可能会轻易掉泪? 不过,妈祖的神威果真厉害,昨夜他还在苦恼该怎么认女儿,没想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相认,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好像之前的烦恼都是多余的。 昨晚,他辗转难眠。反正也睡不着,趁着庙门才开,他就诚心诚意来路妈祖求签诗。 签诗上写着: 劝君把定心莫虚, 天注姻缘自有余; 和合重重常吉庆, 时来终遇得明珠。 万毅元这位庙祝细心地替他解答签诗。 抽得此签,若问婚姻,乃属大吉。情要专,自然有情人终成眷属。 意即别再三心两意,顺心而为,姻缘是天注定,分隔两地的恋情,就像是小别胜新婚。此为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缘分一到,终会两情相悦的 修成正果。 连年弘听到万毅元的解释后,仔细地将签诗收进口袋里,唇角有着不自觉的傻笑。 以为认女儿这件事会很难开口,没想到一旦开口,事情竟变得这么容易。婷婷没有问为什么,好像拥有两个爸爸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些天他在婷婷身上下的苦功,果真没有白费。 “小万,婷婷的生日快到了,我想替婷婷办个庆生会,请大家来吃饭,让亲朋好友知道婷婷是我的女儿。” 万毅元眼神里全是赞赏。“当男人,本来就应该多让女人,你的态度柔软些,事情就会圆满些,明白吗?”万毅元是五人帮中年纪最大的,讲起话来也最令人信服。 连年弘点头。看着庄严又慈善的妈祖,转而看着怀里的女儿。他何必执着于过往的恩怨情仇?或许,他该学会放下。 “婷婷,爸比带你去吃汉堡喽。” 婷婷扁着嘴,伸出小手摸着那张大脸。“爸比,可是妈咪会生气。” 当婷婷喊出爸比这个称呼时,简直有如天籁,震动了他的耳膜、鼓动了他的心跳,他的心情激动,将小人儿紧紧搂住。 小宝贝是天便,他当初怎么可以说得那么义正词严地不要小孩?他在呆滞数秒之后,终于能从激动中说出话来。 “那我们不要告诉妈咪,这是爸比跟婷婷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秘密。”婷婷点头,一脸兴奋。“勾勾手,爸比不能骗人。” 大手勾小手,尾指紧紧勾住。“婷婷,你为什么说要存钱给妈咪看医生?” 他尽量不去问婷婷她们在台北的生活,就怕婷婷童言童语的告诉淑女,而引起淑女的反感。 “妈咪这里痛痛,可是没有钱钱。”婷婷将手掌贴在自己的头上。 这是怎么回事?连年弘心里纳闷。看来他不能太君子,还是得从婷婷口中多探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萧淑女看着一屋子的惨况,比她刚回来时并没有好上多少;虽已油漆过一遍,但是部分漆面又再度爆开,显然她的壁癌处理得不够好,甚至有白华现象产生,看样子以她一人之力是无法处理好了,她得花大钱请专家来做。 墙壁就跟人的身体一样,一旦得了癌症,什么时候会再复发也不知道,只能彻底医治,才会有根治的希望。 她的存款不多,现在又没工作,若不省着点用,将来该怎么办?看着这间爸爸留下来的房子,她有着严重的无力感。 就在她沮丧时,连年弘领着刘忠孝、陈英豪还有万毅元,带着各式家伙来到她家。 “我就说你不行吧,你看你都在做白工。这墙壁没有处理干净,这壁癌是无法根治的。”连年弘东看看、西摸摸,嘴里毫不留情地挑剔。 “我又没叫你来。”看见他,她心里其实很乐,嘴上却不承认。 “女人呀,不要这么逞强,身段放软一点又不会少块肉。你难道不能展开双手,热烈欢迎我们的大驾光临?”连年弘翻着白眼反问。 “对你,我干什么要放软身段?”她双手环胸,态度既冷又傲。 “那不然,你对小万、忠孝和英豪放低姿态,这样总可以吧?”其实跨出这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难,连年弘说服自己,男人本来就该多宠爱女人一些。 “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 连年弘拿出电动钢刷。“你那三脚猫功夫,别越处理越糟糕,你只要负责打扫。” 萧淑女差点又和连年弘吵起来,在兄弟们的劝说下,各自拿出带来的工具,片刻就将有壁癌的壁面破坏刨除。 今天是周日,四个大男人都不用上班,个个身强体壮,免费来当工人,战斗力一级棒。萧淑女很是感动,却只能压抑那分情绪。 男人都有一种可以做工的天性,尤其是这种住在穷乡僻壤的男人,生活条件不比大都市,从小不是帮家里务农就是得要出卖劳力,这样的工作难不倒他们,只能算是活动四肢。 有其他人的滋润及从中协调,连年弘和萧淑女就算想吵也吵不起来,顶多就是斗斗嘴,五个人说说笑笑的,日子就像回到从前,不到半天,整个三楼的壁癌就已经处理完毕,各式工具移到二楼。 “明天我会找工人来油漆,自己要住的,就要住得舒服一点。” 连年弘看着墙壁,像是在对空气说话;萧淑女知道,话是对她说的。 “不用了,这……” “淑女,弘哥这几年都没扶养婷婷,这也算是弘哥的一点回馈嘛。” 刘忠孝帮着说话。 “淑女,做爸爸的就得要有做爸爸的样子,这种整理房子的事,当然是由爸爸来张罗处理。”陈英豪跟着附和。 连年弘见萧淑女不再拒绝,顿时松了口气。带兄弟来的好处,不仅可以助长声势,还可以说出他说不出口的话。 “这种敲敲打打的工作的确男人比较在行,你就放心交给阿弘,让他全权负责。”万毅元的话终于打动萧淑女。 这半个多月下来,她真的是筋疲力尽。“就当是他给婷婷的见面礼,他要做的话,就全部给我做好,不要虎头蛇尾。” 连年弘扬眉,挺起胸口,表情跩得很。“只不过是整修屋子,有我村长做不好的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萧淑女看着连年弘的脾气,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这男人不仅不会甜言蜜语,还常常心口不一,却一直默默对她好。 中午时分,三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商店街,当然得去刘巧慧的面店捧场。 刘巧慧一见到连年弘,粉脸娇羞,热情地迎上前。“弘哥,哥,小万哥,英豪哥,你们全来了,我这小店今天可要发大财了。” “我们难得凑齐一起吃饭,当然得来捧场。”连年弘在一张最大的桌子坐下。“你们尽量点,今天算我的。” “弘哥,你今天心情很好哦?居然要请客,果真我要发财了。”刘巧慧拿出菜单给刘忠孝填写。 “弘哥要请客,我就不客气了。”陈英豪笑说:“我要--十颗水饺加一碗酸辣汤,再加一碗干面。” 刘忠孝负责在单子上画记号。 “我跟英豪一样,还要切一大盘小菜。” 万毅元摸摸肚子。“好久没有这样运动了,我要大碗卤肉饭,再加一大碗牛肉汤,还要烫青菜。” “今天大家的肚子都特别饿,我要一碗牛肉面加五十颗水饺。”连年弘的五十颗水饺引来惊呼声。 “哇!”刘巧慧笑着叫了一声。“你们今天是去做什么苦工?看你们一身脏还吃这么多。” “去淑女家里帮忙。”那汗水淋漓的痛快感,让连年弘的胸口填满许久未见的充实感。 “你们去那个坏女人家做苦工?”刘巧慧一脸不相信外,还有股显见的气愤。 “小慧,别这么说。”刘忠孝连忙阻止。 万毅元转移话题地问:“奇怪,淑女怎么还没进来?” 刚刚离开她家时,因为吃完饭还要继续回她家工作,因此五个人只骑了三台车,而萧淑女则是自己单独骑一台车。 “我去看看。”连年弘起身,打算走出去。 “她不敢踏进我的店啦,她要是敢走进来,我就拿扫把轰她!”刘巧慧把点好的菜单拿给助手阿姨,一边拉住连年弘的手臂。 连年弘没想到刘巧慧对萧淑女的敌意这么深。 萧淑女这时匆匆走进来,还在大口喘着气。 连年弘眉心紧楚地问:“怎么这么慢?发生什么事了?” “忠孝,你的机车真烂,发不动啦!你们都不等我,我只好用跑的过来。”萧淑女以手背轻抹颊上的细汗,表情很无奈,原本白皙的肤色,已被乡下的艳阳晒成蜜色,回复到从前的黑美人。 “你不会打手机吗?”连年弘笑问。 “我忘了嘛,反正距离又不远。”她冲着连年弘一笑。 有那么几秒钟,连年弘看傻了,那股撒娇的模样,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两人之间没有七年的距离,直到刘巧慧的声音响起。 “你借我哥的机车骑,还嫌我哥的机车烂,你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没品!” “小慧,你不要这样。”刘忠孝出声阻止。 “我不要哪样?”刘巧慧推着萧淑女的手臂。“我的店里不欢迎你这种劈腿的烂女人,请你出去,不要让我拿扫把赶你!” 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这场好戏。 “小慧!”连年弘低吼地制止刘巧慧的动作,把萧淑女拉到身后,全身张扬着保护欲。“你不要这样。你这是开门做生意的态度吗?” “弘哥,我开门做生意,也可以选择不要卖东西给烂客人。”刘巧慧反唇相讥。 “你们吃,我去别家吃。”萧淑女笑得很尴尬,她不想让刘忠孝为难。 “萧淑女,你以为现在有人会卖东西给你吃吗?你是神经太大条还是脸皮太厚?整条商店街的店家都不欢迎你上门,也不会有人卖东西给你的!”刘巧慧冷哼。 连年弘不知道萧淑女的处境竟是这么困难,本能地在萧淑女出声反呛之前,就像是母鸡般地急着保护萧淑女。 “小慧,你给我说清楚,是你联合所有的店家不卖东西给淑女吗?” 刘巧慧被连年弘的气势吓到,说出口的话,结结巴巴。“才不是……不是我联合,是大家都不想讨厌的人上门来,就怕被带衰。” 连年弘一脸阴霾地看着萧淑女。“你怎么都没跟我说?那你这几天到底都吃什么?” “我干什么跟你说,又没有什么事!”萧淑女不会这么白目,别人不欢迎她,她也懂得回避。今天要不是他们要来,她也不会再上这里。 “我是村长,我有权知道!”连年弘低吼。 “这里没东西吃,可以去河西村,不然也可以去镇上嘛,有钱还怕饿死?”她有耳朵、有眼睛,她外表强大,内心其实非常脆弱,再也禁不起大家那种鄙视及刻薄的态度。 同为女人,但她不得不承认,会为难她的也全都是女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女人还真是心眼如绿豆芝麻般小。 刘忠孝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淑女,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哥,你干什么跟这种女人说对不起!”刘巧慧其实很心虚,因为她看得出来,一向是好好先生的连年弘真的在发飙了。 “忠孝,你别这么说,你帮了我很多忙,我还要谢谢你。”萧淑女不想再引起纷争,只好选择快闪。“好啦,没事了,我走了,你们慢慢吃。” 萧淑女才跨出一步,手腕就被连年弘给握住。 “不准走,你给我坐下,我已经点了五十颗水饺,其中三十颗是你的。”难怪他刚刚在她家的垃圾桶看见好几个泡面空碗。 萧淑女挑眉。从以前到现在,在外人面前,她都是温驯如家猫,给连年弘做足面子,于是,她乖乖地在连年弘和万毅元之间的空位座下,承受着他的好意。 “小慧。”年纪最长的万毅元拍拍刘巧慧躁动的肩膀。“无论如何,这是阿弘跟淑女他们之间的私事,吃饭皇帝大,大家的肚子都饿扁了。” 遇上万毅元那慈善的笑脸,刘巧慧就没辙,只能愤恨地走到前头。 “弘哥,真对不起,我家小慧被宠坏了。”刘忠孝很无奈。“我去跟她说婷婷是你女儿的事,好不好?” “我自己去跟小慧说。”连年弘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抓着萧淑女的左手腕,这才如被烫着般地连忙放开。 “我真的没关系,只要婷婷不要被误解就好。”萧淑女强装出笑颜。 说到底,这是她种下的因,才会结这样的果。 “我这个村长还真是失败,在我村里头上演霸凌事件,居然店家联合起来不卖东西给你,你也都不吭一声!”连年弘看不惯她的懦弱,或者该说是委屈,气得差点翻桌子。 “没那么糟啦,杂货店还是卖我泡面嘛,你不要那么大声,还有其他客人在。”萧淑女柔声安抚。 “以后你跟着我一起吃饭,不要再跑去镇上,也不要去柯西村,让那个河西村村长知道我河东村是这样对待村民的,我下届还要不要选村长!”这句话他说得铿锵有力,有意让前头的刘巧慧听见。只要遇到有关萧淑女的事,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异常暴躁。 刘巧慧气得差点拿菜刀来砍人!只是有个警察在场,她也只能硬生生忍住。 陈英豪紧张地问:“我听说河西村的村长已经在我们村里买下一栋房子,打算要他的女儿跟弘哥拚下一届村长。” 连年弘气愤地说:“不是听说,是事实。他们父女想要将河东、河西两个村庄通吃,如果整个势力都让他们拿走,以后我们河东村就会被人踩在脚底下。” 男人们一聊起政治,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直到助手阿姨将两小盘水饺和一大盘水饺送到,才暂时停止政治议题。 “你吃三十颗。”连年弘替萧淑女拿了碗及筷子。 “我吃不了那么多。”她咕哝。 连年弘知道她是大胃王,一口气可以吃下三十颗水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她食量变小,十颗水饺再加一碗酸辣汤就足以让她吃撑。 “吃不完我再帮你吃!”连年弘想都没想就说出口。 连年弘和萧淑女都没注意到两人间那股自然流露的暧昧,可是旁观者清,在一旁的观众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在心里偷偷窃笑。 看来村长夫人的宝座,很快就有人来坐了。 午后四点,阳光仍炽热。 当连父、连母知道婷婷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孙女时,立即从台北赶回来,可爱嘴甜的婷婷也得到连家上下的欢心。 连家父母去菜园巡视,村长嬷在睡午觉,连家客厅里,连年弘陪着婷婷,决定从婷婷身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婷婷,你台北的爸比对你好不好?” 不要怪他卑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否则以淑女的硬个性,她什么都不说,他要如何还原真相? “台北爸比对我很好,会买芭比娃娃给我,还会陪我看电视。”婷婷手里正抱着她最爱的粉红芭比娃娃。 “那台北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连年弘对于萧淑女嫁到台北的事,就算他不好奇,他家的阿嬷、爸爸、妈妈却频频追问,问得他一颗头两个大。 家人不在乎萧淑女嫁过人,只希望能给婷婷健全的家庭,希望他们能够破镜重圆。 这几年对萧淑女的恨,在她回来之后,正一点一滴地消失,他总是想起两人甜蜜的时光,几乎忘了她离开时的伤害。 他的心在蠢蠢欲动,想要填满那股空虚,不想让她再被村里的人欺负,但他还是心存芥蒂,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还有爷爷、奶奶和小姑姑。” 婷婷原本的笑脸一说到爷爷奶奶,就有着明显的惊吓。 “爷爷和奶奶对你好不好?”他看见婷婷的恐慌,事情透露着诡异。 婷婷摇头。“不好,爷爷好坏。” 他一把将婷婷抱到大腿上。“怎么样的坏?婷婷跟爸爸说。” “妈咪说不能说。”婷婷的大眼瞬间漾满泪水。 “婷婷为什么哭?婷婷很害怕吗?”他立刻从茶几上抽来面纸,擦拭着婷婷的泪水。 “爷爷会打我和妈咪。”哇地一声,婷婷用力哭出声。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实,看着那惊吓的泪水,他将婷婷搂在怀里,强忍住颤动的牙关。 “婷婷不怕,婷婷乖,爸比会保护婷婷和妈咪的。” “爷爷把……”婷婷哭得太用力,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无法说话。 听到婷婷的哭声,村长嬷连忙从后头的房间走出来。 “阿弘呀,你在干什么?婷婷怎么哭成这样?”村长嬷立刻坐到婷婷身边。 “阿祖。”婷婷立刻跳离爸比身上,缩进阿祖怀里。 “乖,阿祖秀秀,阿祖打爸爸。”村长嬷作势拍打连年弘的肩膀。 “你干什么发脾气?吓到婷婷了。” 连年弘纠结着脸色。听到她们母女被打,他的心像被千针万刺,他缓和脸色,温和地说:“婷婷,不怕,爸比把小黄带来,好不好?” 一听到小黄,婷婷马上停止号啕大哭,只剩下呜呜的抽泣。“好,我要小黄。” 这只小公狗对女生特别好,可任由婷婷玩牠的毛,它都不会发脾气,看来只有小黄才能转移婷婷害怕的情绪。 他立即骑车去村长办公室把小黄载来。走进家门之后,他让小黄坐在婷婷的脚边;小黄摇着尾巴讨好婷婷,婷婷只剩下红红的眼眶,嘴里还吃着香浓的萝卜糕。 村长嬷将他拉到一旁。“怎么回事?”现在婷婷可是连家的宝,他已经降为不值钱的稻草。 “我问婷婷台北的爸爸对她好不好,她说爸爸对她很好,只是爷爷和奶奶会打她和淑女,然后她就吓哭了。”连年弘蹙紧眉心。 “怎么会这样?”村长嬷一听,也忧心忡忡。“怎么会打人?” 连年弘又走回婷婷身边。“婷婷在吃萝卜糕呀。” “阿祖煮的萝卜糕最好吃了。谢谢阿祖煮这么好吃的萝卜糕给婷婷吃。” 婷婷的赞美,让阿祖满心安慰。 连年弘实在忍不住,只好又问:“婷婷,你跟爸比说,奶奶和爷爷为什么会打你和妈咪?” 一听到这个,婷婷搁下筷子,又哇地一声,那是被惊吓到的大哭。 “妈咪流好多好多的血,婷婷好害怕,妈咪快要死掉了,我要找警察伯伯……” “好啦,不要再问了。”村长嬷满心舍不得,将婷婷搂抱在怀里。 “你没看到婷婷这么害怕吗?” 一进门的连父和连母听见孙女的哭声,急得跟什么似的。 连父紧张地问:“怎么了?” 连年弘把爸爸拉到一旁,简单地说明来龙去脉。 连父一听,尽是气愤。“这是家暴,应该叫淑女打一一0报案。” “淑女不说出来,是要报什么案?”连母柔声阻止。 “淑女这孩子什么都不说,一定是在那个家里被虐待,婷婷才会长得这么瘦小。”连父瞪看着罪魁祸首,也就是自己的儿子。“说到底都怪阿弘啦!” “淑女怎么说得出口,当初是她不要阿弘,去嫁给别的男人,是好是坏,她都得自己承受,就算她吃到苦头,也不敢对我们说出来的。”连母皱着眉头。 听着婷婷还在哭,连父走上前。“婷婷,阿公秀秀啦,阿公骑车载你出去玩好不好?” 一听到要骑机车,婷婷转移惊吓的情绪,抽了抽鼻子,泪花在眼中打转。“好。” “让阿公带你去庙口打弹珠,好不好?”连母也安抚。 “好。”这下,婷婷终于止住泪水。“我要玩海绵宝宝的弹珠游戏。” 连年弘揪紧的心,则处于极度震惊状态。 她曾经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还差一点死掉? 他跟她之间隔着七年的距离,他多想参与那些遗失的日子,这七年来,她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第五章 唐﹒李白〈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远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他骑的不是竹马,而是铁马。 从她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变成了他的责任。 她父亲忙于工作,而她又刚失去母亲的照料,是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入陌生的校园,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他带着她玩,陪着她写功课。虽然他只大她一岁,但他将她保护得很好,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有她的地方就一定有他。 从小学到高中,他铁马的后座始终只有她一个女生。 她的外表亮眼,个性豪爽,从国中开始就深受同校男生的喜欢。 在她哀号没有男人缘、从没有男生追求她时,殊不知是他暗地里动了许多手脚,才赶走那些对她有意思的男生。 他讨厌那些男生看她的眼神,除了他的死党兄弟,他不让她接触其他的异性,他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初懂情滋味,是在他国三那一年,班上的同学不知死活地追求才国二的她,甚至要他转交情书。这让他的情绪暴走,当着同学的面将情书撕成碎片,用力宣告她是他的,在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爱情的时候,他只知道她不能被别的男生抢走。 在他十七岁那年,她身边的苍蝇仍持续不断,他终于因为嫉妒而情窦初开,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是友情,也不是亲情,而是真真实实的爱情。 在那结实累累的橘子树下,在夕阳西下的黄昏里,他决定要先下手为强。他没询问她的心意,就将她带往僻静的角落,直接以笨拙的唇吻上她惊慌的唇角,证明他想要爱她的心意。 她没有赏他一巴掌,更没有推开他的吻,而是以着错愕的表情、颤抖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吻我?” “傻瓜,你还不懂我的心意吗?”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有着连自己也不懂的慌乱。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如果不懂,那我就吻到你懂。”像是吻得还不够,初尝亲密滋味的他,忍着狂乱的心跳,探索着唇齿间的奥妙,对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她羞怯地接受他的表白,终于,懵懂少女明白了爱情的力量。虽然两人之间时常小吵小闹,却是越吵听情越好;在两人同样的硬脾气下,他却总是悄悄退让她三分。 不过,这样的恋情是隐藏在枱面下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毕竟他们都未成年,他可不想被她的爸爸打断腿,更不想被罚跪在祖宗牌位前。 他早她一年考上大学,他选择离家乡最近的大学就读,每天不辞辛苦地花费两个小时骑车上学,为的就是不舍和她分开。 年轻气盛,这样的你浓我浓,眼神再也掩不住的炽热,不仅被五人帮里其他三人发现,连家长们也都看见了。 大人们乐观其成,毕竟是青梅竹马,又是熟悉的邻居,若能亲上加亲,也是美事一件。 就在她满十八岁、考上大学之后,她坚持要到台北念书时,两人第一次暴发严重冲突。 “为什么一定要选台北的学校?” 午后的阳光依然炙烈,在她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站立,他挺起胸膛、微扬下巴,逼问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温柔可言。 她同样将下巴抬高,晶亮的大眼里是满满的气愤。“我的成绩可以上台北的学校嘛。” “我为你留在这里念书,你难道就不能跟我读同一所大学吗?”他知道大学生活是如何的多采多姿,以她亮丽的外表、活泼的个性,绝对会吸引一堆男生注意,他无法守在她身边,他很怕会失去她。 “那是你的成绩没法上台北的学校,我如果不去念,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她在这个乡村长大,就像是井底之蛙,她渴望到大都市去开开眼界,去接触不同的人、事、物。 “那你有没有顾虑到我?这样我们见面会很困难。”他当然明白她的想法,他就是怕她去花花世界,单纯的她会被那里的一切给引诱。 “我每个星期都会回来,如果你有空,也可以上台北找我嘛。” 他摇头,不相信。“大一的活动这么多,也许你一开始会每个星期回来,但只要时间一久,你不可能每个星期回来的,这样我们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 “我不管你怎么说,我已经跟我爸爸谈好了,我爸爸也赞成我去念好学校,这样对我以后出社会找工作,只会加分不会扣分。” “我不要远距离的恋爱。”他固执地不想同意她去台北。 “连年弘,你讲理好不好?我不会喜欢别的男生的!” “你真的不能为了我留在这里?”他明白硬得不行,只好软下口气,反正两人吵架先认输的一定是他。 “念大学只有一次机会,错过就没有了,我们的感情可以慢慢谈嘛。”她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看见他的苦闷,她也是满心舍不得。 “感情怎么可以慢慢谈,一慢下来感情就会变淡了,我不放心你去台北,你一定会被别的男生追走的。”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我不会。你干什么不相信我?” “台北的男人又帅又会玩。” “那你学校就没漂亮的女生吗?我还不是相信你!” “那不同。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女生。” 这句话取悦了她,她满心羞涩。“我真的不会变心的,我的眼里也只有你一个男生。”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角,安抚着他不安。每次她有所求,只要使上这招,都能让他轻易降服。 他热切地回应她的吻,分别在即,他真的不想放她走,他好想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他的痕迹,让别的男生无法靠近。 “淑女,别离开我。” 情欲难耐,他的双手第一次抚摸上她胸前的美好;以前的他会克制,怕惊吓到她,更怕她误会他是色狼,这会他完全不想掩饰自己想要更进一步的意图。 “你别为难我,我真的想要去台北念书,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你要如何保证,你会爱我一辈子?”他在她的唇上低语,眼里满满的情欲。 她的脑袋缺氧,失去了理智。“那我把自己给你,好不好?”在这一刻,她真的愿意以行动证明自己对他永不变的爱意。 “你不后悔?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虽然他也很想要,但他还是很尊重她。 “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嘛。” 在这个夏季的午后,这是他的初次,也是她的初次;两人一起探索成人世界的美妙;男孩变成男人,女孩变成女人。 她安抚了他的心,顺利到台北求学,从此展开一页页属于成人之间的爱欲情仇。 连年弘说到做到。 他负责找工人修缮,更亲自监工,工程费用也是由他支付,完全不理会萧淑女要付款的动作。 一到吃饭时间,他就会强迫她跟着他一起吃饭,加上刘忠孝借她的机车正好坏掉,于是他便正大光明地载着她四处趴趴走。 “忠孝怎么还没把机车修好?” “零件还没来。”不要怪他卑鄙,他想要多点和她相处的时间。婷婷的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只好和刘忠孝套好招。 “是哦。”她心里更多怀疑,以村长嬷的个性,在证实婷婷是连家人之后,应该会找她去连家一起吃饭,结果村长嬷只会来跟她聊天,完全不提去连家吃饭的事。 于是这几天,他大方地载着她进进出出,完全不避嫌;有村长的保护,大家只敢在后头窃窃私语,也不敢明着来为难她。 又到了中午用餐时间,他放下手边的工作,来到机车边,将安全帽递给她。 她想打开安全帽的扣环,却是怎么都打不开。 “我来。”他接过安全帽,一下就打开扣环,然后将安全帽戴在她的头上,替她调整好扣环。 这样亲密的动作引来她的不自在,害她呼吸悬高、胸口紧绷。“我自己来。” “好了。”他朝她一笑。 她左右看了一眼,接近中午时间,幸好四周都没人,这样的感觉,很像未成年时偷偷摸摸的忐忑不安。 他先坐上机车,她跟着跨坐上后座,双手只敢轻轻地搁在他的腰际上。 看着他宽厚的背,她真的好想回到从前,好想将脸颊枕在他的背上,紧紧搂抱住他的腰。回想起以前,有时她一时调皮,还会趁着他骑车时,在他胸前不规矩地上下其手,惹得他快抓狂,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只是,失去的,还能再要回来吗? 她沉浸在过去里,猛一回神,不知何时他已骑过商店街。 “你要去哪?” “商店街的东西我吃腻了,今天我们去镇上吃。” 去镇上得骑上十五分钟,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况且太阳这么大。 “你怎么不回你家吃?阿嬷每天都有煮饭。” “我更吃腻阿嬷煮的,你千万不要跟阿嬷说,我怕我会被打。”他微微侧过脸,冲着她一笑。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他慢半拍才注意到前方那个由绿转红的灯号,他紧急煞车,却让坐在后头的她狠狠撞上他那坚硬的背,还差点重心不稳地摔下车,幸好她双手反射性地搂抱住他的腰。 连年弘连忙将机车停到路边,心急地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蹙眉。“没事。” 他不放心地下车,她也跨下机车。 他拿下她头上的安全帽,不顾她的诧异,拨开她额上的刘海。“我看看。”刚刚那一撞力道不小,就怕安全帽的帽沿刮伤她的额头。 “不用啦。”这是大街上,她不想引来旁人的注目,只能乖乖看着他动手。 他看见她额上的红肿,但左眉上方的那道粉红伤疤,新结痂的表皮,渗透出微微的血丝,如同蜈蚣般盘踞在她额上,刺痛了他的双眼。 “这个伤口……”他的手指几乎要碰上那道新生的伤口。 她狼狈地避开他,拨动额上的刘海,遮住被掀开的伤痛。“没什么,好久以前不小心撞到的。” 他眼眸微眯,情绪暴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当我白痴啊?!看不出来那是新伤还是旧伤?” “你别这样,快放开我。”她不安地看着四周,扭动手腕,企图挣脱。大马路上,他这样的举动,已经引来不少的注目。 “那你给我说清楚,你所谓的旧伤,为什么这么一碰又流出血来?” 让他合理的怀疑,她是因为被打所造成的。 “你放手啦,这是我的事。”萧淑女不想引人注目,没想到仍是引起了注意。 他仍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我偏不放。你什么都不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这句话间进了她的心坎之中,她也想问自己,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她在心里怨叹,时机不对,地点不对,他的个性一点都没有长进,他难道不能看看这样的场合?她又能说什么? 此时,一个留着俏丽短发的女人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从骑楼里走出来。 “这不是河东村的村长吗?”杜小月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杜小月?”烈阳下,连年弘双眸微眯、唇角微勾。 杜小月是河西村村长的女儿,也是准备跟他竞选下一届村长的对手。 “听说之前有人报案,说连村长在大马路边欺负女人,我当时还不相信一向老实忠厚的连村长会欺负女人,没想到今天却被我撞见了。”杜小月的表情很丰富,话说得很酸。 连年弘一把将萧淑女给拉进骑楼,好避开那烈阳的曝晒。“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杜小姐,你可不要乱造谣,故意抹黑我。” 杜小月也跟着走进骑楼。“连村长,我有抹黑造谣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你的手还强握住人家小姐的手,你就准备吃上性骚扰的官司吧。” 连年弘仍是紧紧握住萧淑女的手腕,丝毫不在意杜小月的恐吓,完全没在怕的。“欢迎你报警,快去报警呀。” 杜小月拿出手机,作势打电话。“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报警,连村长再不放开那位小姐的手,我就真的报警了。” 萧淑女急说:“这位小姐,千万别报警。” 杜小月来到萧淑女的一身边。“这位小姐,你别害怕,恶人有恶法治,上次那个警察是连村长的好友,没想到就把这种性骚扰案件给搓掉了,现在我帮你报案,我就不信还有哪个警察敢吞案。” “杜小姐,你爸爸年事已高,你应该多帮你爸爸注意一下河西村的路平不平,路灯亮不亮,监视器有没有坏掉,而不是在这里管我的闲事。” 最近河西村好几户住家都被小偷光顾,正好路口的监视器坏掉,连年弘故意拿这件事来损杜小月。 “你以为你是村长,就可以随便对女人动手动脚?我这闲事不管,要是变成刑事案件,我可是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杜小月也是没在怕的,就在要拨电话时,萧淑女连忙挡下,她没忘记上次有人路见不平报案,她可不想再闹上警局。 “杜小姐,我叫萧淑女,我也住在河东村,是连村长的老朋友,请你不要报案,我们只是有点意见不和,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萧淑女耐心地解释。 杜小月一脸狐疑,猜测着这个漂亮女人的身分。“就算你是他的朋友,你也不能容许他对你这么没有礼貌。” “没错,你说得对,他不该这样的,毕竟这是大马路上。”萧淑女用力瞪连年弘。“你快放手啦,有事我们回去再说!” 知道杜小月太会见缝插针、得理不饶人,连年弘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放开萧淑女的手。 杜小月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连村长那位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萧淑女苦笑点头,看来她的恶名已经远播到连河西村的人都知道了。 “你最近很红哦,在河东村里算是拥有高知名度。我是杜小月,河西村村长的女儿,很高兴认识你。”杜小月伸出右手。 萧淑女也伸出右手。“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杜小月不理会连年弘,继续对着萧淑女笑说:“男人呀,真的很不可理喻。自己不够好,没钱又没房,又不能给女人所想要的一切,还要怪女人移情别恋,这种男人你千万不要再吃回头草。” 萧淑女真心微笑。不管杜小月是基于什么理由替她打抱不平,她仍是感受到了她真心的对待,看来杜小月也是真性情女人。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会谨记在心的。” 连年弘感到莫名其妙,怒问:“杜小姐,这是我的家务事,请问关你什么事?” 不过,杜小月根本不理会连年弘的愤怒。 “萧小姐,如果你在河东村遇到什么不平等的对待,例如有人联合店家不卖东西给你,或者有人为难你,想把你赶出河东村,甚至有人又对你动手动脚的,请你务必来找我,我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杜小月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住址和电话,我是一通电话服务就到。” “杜小姐,如果我有需要,一定会找你帮忙的。”萧淑女笑着接过名片。 杜小月意味深长地看着连年弘。“连村长,女人是用来疼惜的,希望你好自为之。”这才转身走进附近的一间水电行。 连年弘的笑意不达眼里,牙关咬得死紧。“这个杜小月不安好心,你要傻傻地相信她的话。” “我觉得她人不错啊,应该能够为女人伸张正义。”萧淑女却跟他唱反调,将名片收进包包里。 “那个女人只会抹黑和攻击我,她可是要跟我抢村长的位置,做村民服务居然做到河东村的头上来,这根本就是侵门踏户的在向我示威。”连年弘极为不满。 “你到底要不要吃饭?我肚子饿了。”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想在大马路上跟他继续拉扯,到时又有人路见不平报警,她可不想红到镇上去。 一听到她肚子饿,他抛开突然冒出来的杜小月。“先吃饭,我再带你去看医生。” 她知道,看医生这件事她得听他的,否则以他那执拗的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以为他会恨她、怨她,就算没对她恶言相向,也不会再理会她,没料到他却这么强硬地闯进她的生活里。 他会放下仇恨,为的是婷婷。 他会替她整修房子,为的还是婷婷。 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婷婷。 只是,越承受他的好,她就怕自己会越陷越深。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仍爱着他,她绝不能泄露出任何爱他的情绪,她一定得用铜墙铁壁将他阻挡在外。 额头上的这道疤是她欠高家的,她可不希望再掀起更大的风波,就让曾经发生过的风波由她独自承受,然后缓缓归于平静。 “你不准进来。”连年弘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萧淑女膛目结舌。“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连年弘挡在她家的大门前,神色霸道中有着极微的困窘。“你去陪婷婷,不然你坐在外头乘凉就好。” 昨日他带她到镇上的医院看诊,在医生的询问下,她不得不说实话。 她的伤是在一个月前发生的,当时缝了八针;可能是疏于照顾,伤口愈合的状况并不理想,加上她又整日待在灰尘满天的环境下,让伤口感染了细菌,皮肤表皮虽结痴,但内部伤口却化胀,幸好及早处理,否则恐怕会变成蜂窝性组织炎,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双脚酸痛,手臂几乎抬不高,那是过度劳累的结果;她是很想坐在外头纳凉,但她没有休息的权利,她得赶快把房子整理好,她和婷婷才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虽然连年弘什么都没说,但她懂他的意思,她笑说:“今天只是打扫,没有那么多灰尘的。” “你如果不爱惜自己,麻烦也请替婷婷想一想,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要婷婷怎么办?” 他的口气依旧很呛辣,她却感受到了他的关心。“我……就一点小伤。” “你不要看不起小伤,小伤也是会要人命的。我已经请家事管理的专家来打扫,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是别进来碍手碍脚。”砰地一声,他当着她的面把大门关起来。 “喂……”她吃了闭门羹,只好在窗下的藤椅坐下。 他仍是这么霸道,内心却异常温柔,难怪刘巧慧会对他情有独锺,视她为眼中钉。 半晌,大门被打开,连年弘探出头来,他已经满脸通红,加上一脸的汗湿。“你有个置物架放在地上,那是要安装在哪里的?” “钉在二楼主卧的浴室里,原来的那个生锈了,我想要换掉。”她起身回答他的问题。 他点头。“要钉浴室的哪面墙?” “我进去比给你看。” 他皱眉。“不用,你用说的。” “用说的不清楚啦,我伤口有包扎,不会有事的。”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她的伤口,但她清楚明白他就是担心她的伤口会恶化。 他走近一步,抬手拨开她额上的发丝;对于他突然的靠近,她十足被惊吓到,却只能立正站好,连背都直挺挺。 他眉头微蹙。“到底是怎么伤的?” “就自己不小心跌倒嘛。你别婆婆妈妈的,快进去啦。”她推他一把,化解那股因为他的碰触而不小心产生的暧昧。 看她额上的胶带确实有贴好,他转身往屋内走。“你跟我说一下钉哪里,说完就立刻出来。” 她吁出一口气。这男人太危险了,光是这样靠近她,她就紧张得胃部频频抽搐。 两人一起来到二楼主卧室里的浴室。 浴室里的浴缸、洗手台、水龙头全都换了新,昨天才安装完成,整个浴室亮丽整洁,再也没有那股破败陈旧感。 她比着浴室靠近门的那一面墙。“就钉在这里。麻烦你了。” “嗯。”他挥挥手。“你快下去吧。” “我洗个手。”她扳动洗手台的水龙头,没想到水却从水龙头边缘暴冲出来,形成一道强而有力的水柱,朝她身前喷射过来。 “啊……”她轻声叫,连忙闭上眼睛。 他反射性地将她扳转过身,然后自己背对着水柱,将她搂入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胸口,靠着他高大的身形,替她阻挡那道水柱,再伸长手扳下水龙头的开关。 短短十秒间的事,却已经让两人全身上下都湿透。 “你有没有怎样?伤口有没有弄湿?”他急问,担心地看着她。 她张开眼,胸口怦跳,表情狼狈。其实水柱又不是大火,根本不会伤人,那是因为在没有预期下,她才会被突发状况吓到。 “我……没事。”她以手背揉掉眼中的水花。 他眉头紧壁,放开怀里的她。 接着,他居然当着她的面脱掉身上的t恤。“你……连年弘……你干什么?” 他露出结实的胸膛,她甚至不知羞地盯着他胸前那两点看;他的裸体,她又不是没看过,她为何会吃惊到小嘴微张、满脸通红? 他很满意她受到的惊吓,这证明他的身材还是很有料,不枉费他天天下田种菜,才锻炼出这么强健的体格。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他拿着t恤,将没弄湿的那一面握在手中,拨开她的刘海,轻拭她额上的水珠。 “我……我……”她口齿一向伶俐,此刻却难得结巴。 “幸好只是喷到,没有弄湿纱布。”被水淋湿应该要感到冷意,他却感觉四肢仿佛都窜出火花,烧灼他心口。 她就在他眼前,那样脸红又害羞。 “我……我有带手帕,在包包里,你不用脱衣服嘛。” 他为何可以这般自若?好像在她面前半裸是很习惯的事,明明衣衫不整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暗骂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这样比较快。”他的手往下移,轻拭她的脸颊,看着她的局促,他就忍不住想逗弄她。 “我自己来啦。”她一把拉下他的手,不让他再随便乱碰。 “怎么,你也会害羞?”他凝看着她,眼神火辣辣。 被他这样盯着看,害她双脚有些虚软。“谁会害羞,又不是没看过!况且,你也没什么好看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好转过身去,狼狈地逃出浴室。 他跟着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自己的t恤。“你去哪?” “我……下楼去。你不是不让我待在这里?” “你确定你要这样出去?”他挑眉。她的无措、慌乱取悦了他。男人啊,在某方面还是挺自负的。 她低头,这才发现她身上的白色无袖背心在被水淋湿之后,居然呈现透明状,在烈阳的光影下,浮现出内在美的粉红色泽。 她双臂环胸,微卷的眼睫眨着忐忑。“你出去啦,我要换衣服。” 衣柜里还有一些她的旧衣服,前阵子她已经把还可以穿的夏衣清洗过,幸好可以派上用场。 他没有走出房间,反而上前一步。“干什么那么紧张?我是那种不良的男人吗?” 她很想点头说是。他在这方面一向超主动的,但她识相地没有反驳他的话。在这种情形下让他下不了台,绝对是下下之策。 “你是正人君子,那可以请你去检查一下,为什么昨天才安装的水龙头会爆裂开来,好吗?” “你一点都没长进,还是这么容易脸红。”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就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动,做出不良的行为。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甚至被他取笑了,她却没有丝毫反驳的力道。 “你别闹了。” 他双手悄悄握拳,眼眸变得锐利又深沉,深深吐出屏住的气息。 “你先换衣服,我待会再来检查。”他转身走出主卧室,没忘记将房门给关上。 他站在房门外,感觉到那纯然生理的冲动。无论分别再久,他对她的感觉依然这么强烈。 跟她欢爱的画面浮上他脑海,看着浑身湿透的她,是这么的引诱他的感官,在那一刻,他真想将她扑倒。 该死! 他咒骂自己。 连年弘,你还真是个不良的男人! 第六章 原本破败的房子,如今已焕然一新。从今天开始,萧淑女就不用再寄住庙里,可以回到阔别七年的房子了。 今夜,她亲自下厨,打算宴请那一票兄弟,不过怪的是大家都突然有事情无法到场,她的唯一客人就是连年弘。 连家在这地方上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名声响亮。再过两天,连家将为婷婷举办生日宴,餐会地点就选在村长办公室前的广场,请外烩师傅办桌,席开五桌,只宴请亲朋好友及左邻右舍。 当亲朋好友接到连家的请帖时,心里都非常纳闷,为何萧淑女会怀着连年弘的孩子去嫁给别的男人,只是大家又开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情的曲折离奇,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更是明日探询的重点。 萧淑女已经跟连年弘谈定,婷婷白天由连家协助照顾,晚上还是回到她家跟她一起睡。 “我准备这么多的菜,他们却临时有事,真是不够意思。”萧淑女看着一桌子菜,婷婷正在隔壁玩耍,寂静的空间中只有她和他,这让她心慌乱得很。 “放心吧,就算今天吃不完,明天我也会负责吃完。”连年弘尝了一口鱼,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样?好不好吃?”她问得紧张。从小没有妈妈的她早练就出一手好厨艺。但今晚她就像是第一次下厨般,紧张到居然还将蛋壳打进碗里,更差点把糖当成盐巴。 “当然好吃。你煮得比我妈还要好吃。”连年弘看着她,唇边淡笑,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腼腆。 家里的人都希望他能把她再追回来,只是,他该怎么追?曾经破灭过的感情,还能再复原吗?万一弄巧成拙,破坏了目前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宁静,那不就得不偿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甜言蜜语了?你一向吐不出什么好话的。” 他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递给她一罐,自己再拉开一罐。 “我是嘴笨,偏偏嘴又快,有时说错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是故意要喝酒的,因为那可以镇定他不安的情绪。 “大村长也会道歉?”这样的场景不在她的预期里,这让她的脸颊起了燥热,有着淡淡的不安。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是不是?”他喝口啤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她,可他居然孬到问不出口。 她点头,拿起啤酒,敬他。“谢谢你这么疼爱婷婷,还帮我这么多的忙。” “你说这些干什么!婷婷是我的女儿,我本来就应该疼爱她,要是你当初不离开的话……”他猛然止住脱口而出的话。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没有离开的话,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如果她和他都能早点想通,各退一步、摆低姿态,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我……我不是在怪你。”他想谈这件事,却又怕谈这件事;裹足不前、进退两难,这样的扭捏,一点都不像他的个性。 “你要怪我也是应该的。我跟我妈一样,都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她扬唇想笑,无奈却觉得苦涩无比。她喝的只是啤酒,又不是烈酒,为何她有种酒入愁肠的伤感? “别这么说自己,你知道你不是的!”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或许因为我的离开,才有婷婷的存在,否则婷婷可能只是一个被流掉的小肉块。” “你不能这么武断。当初我极力想挽回,你却不给我挽回的机会,切断了一切联络,说嫁就嫁,只寄来一张喜帖。”他看见她眼里泛起水雾。 他跟她距离这么近,只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碰触到她,偏偏心与心的距离却有如太平洋般宽广。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嫁就嫁,大概是害怕保不住肚子里的生命吧。”加上高峰那时对她的影响力,她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负气嫁给他。 “我有追到婚礼现场,结果……”他苦笑,又喝了一口啤酒。 “这几天我有听忠孝谈起,才知道你们有去。” 刘忠孝说起当年连年弘几乎发狂的模样,那时她在新娘休息室,完全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因为她早在决定嫁给高峰之前,就带着破斧沉舟之心,逼迫自己再无退路。 “如果你知道我有去,还会嫁给他吗?”他问着傻话。 “没有如果,过去都过去了。”她心里知道,如果他在婚礼现场,她一定无法让别的男人为她戴上戒指。 “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嗯。”她点头。 “你后悔过吗?” “……”他的这句话逼出了她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她咬紧下唇,无法开口说话,怕一旦说出口,会让相思成灾。 “我后悔得要死。”他的大手覆上她搁在桌面的小手。“我后悔让你去台北念书,我后悔说出不要小孩的话,我后悔叫你去嫁给别人,我后悔当时为什么这么年轻,我后悔自己神经太大条,我后悔……” “弘弘……”她反握住他的大手。“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回,就算有再多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段日子来她咬牙硬撑,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会倒下;她也想要有个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温暖的怀抱可以让她撒娇。 面对心中所爱,她的防备慢慢溃堤,可不可以让她贪恋他的柔情,只要片刻就好?她只要片刻就能储备更大更坚强的力量。 “不!”他起身,绕过桌面,来到她身边。“来得及。我和你还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声音,他不想再忍耐,就让他成为不良的男人吧! “来不及了。我造成的伤害还在,那是怎么弥补都弥补不来的。” 他以大拇指轻拭她颊边的眼泪。“你是这么的勇敢又偏强,你会哭,就表示你也在深深懊悔。” 她摇头,闪避他的碰触,害怕那脆弱的心,在他的温言安慰下,会彻底溃堤。“回不去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捧起她的脸,以吻封住她那颤抖的唇。 “不要这么快就下决定,好吗?”他一口又一口,轻轻地含吻着。 她仰起小脸,最无法拒绝的就是他的柔情,每当他低声哀求她时,就像个无助的大男孩,她的心便会以垂直的速度下坠,也才会毫无保留地偷尝禁果,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给了他。 “弘弘……”她喃喃喊着他的名,心头麻痒难耐,那是连梦里都会渴望的温度。 “淑女……”他的大手穿过她脑后那柔软发丝,一种不让她退缩的姿态,趁着她的小嘴发出呻吟,他的舌长驱直入,跋扈又炽热,与她的唇舌纠缠。 她的心跳声应和着他的心跳声,陌生又熟悉的激情,让她血脉偾张、心跳失速、酥软无力。 两其渴望彼此的身体,已在一触即发边缘。 “弘弘……”她无措,双手抵在他胸前,想推开他,却连力气都用不上。 他用力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感受他大腿间那股热力的亢奋。 抵在他胸前的小手慢慢地滑到他背后,抚摸着那厚实的背脊,唇上的力道几乎要将她吞噬,那是有着野性的蛮力。 两人的呼吸渐浓,心荡神驰,他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刘海,那里贴着一块肤色的美容胶带。 “还会痛吗?” “不会。”她娇喘着。 “你怎么能够这么不爱惜自己,明明有伤口,还这样的逞强。” 她感觉到他的另只大手在她胸前游移,让她从柔情里猛然惊醒。 “我们不行的。”她推开他,趁他意乱情迷之际跳开他的怀抱。 “为什么?”欲望被硬生生打断,他喘着大气,凝看她那嫣红的小脸。 “我……”她垂低头,努力平复那股奇妙的欲望。 “你还爱着你的前夫?”一时脱口而出,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差点虚软的双脚让她选择坐在离他最远的椅子,等到稳住战栗的身子后,她才有办法开口说话。 “或许吧,他对我很好。”她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一句话,像是寒天的冷水,当头浇醒他炽热的欲望。“他有什么好?值得你抛弃我们二十年的感情?” “他……是个好人,对我和婷婷都很好。” 连年弘起身,来到她面前,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你说谎!如果他对你很好,怎么会任由他的父母打你!” 她惊讶地以手捂住嘴巴。 “你告诉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道伤口是被他们打的吗?他们为什么打你,你告诉我啊!”他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臂膀。 她仍是以手紧紧捂住嘴巴,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能说,什么都无法说。 她那破败的名声,就如同她母亲的一样,在这个河东村,她再也无法洗清污名。 她配不上他,就算她对他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她却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 就让他误会吧。断绝他的感情,断绝和他的关系,一切到此为止。 那一夜,萧淑女终究什么都没说。 连年弘怪自己沉不住气,在逼问不出答案之后,最后他居然气呼呼地离开,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美好又激情的气氛,她甚至没有拒绝他的吻,那他干什么还要杀风景的提起她前夫? 他懊恼不已。前夫这两个字,像是梗在喉中的鱼刺,让他非常难受不痛快。 今天中午就要宴客,正式宣告婷婷是连家人的事实,他希望她能一起参加,如果她愿意出席,至少代表他和她的未来是可以期待的。 当他走出家门,就看见一个男人在萧淑女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先生,请问你找谁?”连年弘来到那男人面前。 “你好,我找萧淑女,请问她住在这里吗?”高峰看着走上前的男人,露出温和笑意。 连年弘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警铃响起,脑海浮现“前夫”这个词。 这男人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有着非常好看的外表,不过就是“娘”了点。 连年弘挺起胸膛、扬高下巴,同时展露最大的笑容。“萧淑女是住在这里,我是河东村的村长,请问你哪里找?找她有什么事?” “我叫高峰,从台北来的。” 连年弘看着门口那辆b字头的名车,伸手按下萧淑女家的门铃,心里直呼庆幸,这个台北来的男人刚好让他给遇上。 铁门一开,是可爱的小婷婷。 “爸比!”婷婷惊喜大叫。 “婷婷……”两个男人同时回话,然后纳闷地互看一眼。 婷婷跑到高峰面前。“爸比,我好想你哦。” 高峰蹲了下来,将婷婷抱在怀里。“爸比也好想婷婷,婷婷最近好不好?” 连年弘一脸的阴霾。这男人果真是她的前夫。 “婷婷……”连年弘也柔声喊着。“那我是谁?” 婷婷仰高小脸。“你是河东村的爸比嘛。” 高峰放开婷婷站了起来,眉头深锁中有着了然。 连年弘不甘示弱地一把将婷婷高高抱起。 这时萧淑女从屋内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高峰,有着惊喜。“高峰,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回来后一切都还好吗?”高峰上前一步。 “还不错,快进来坐。”萧淑女敞开大门。 而被严重忽略的连年弘,看着她对前夫展露的笑意,心头莫名的不爽。“你怎么不请我进去坐?” “你中午不是要请大家吃饭?你快带婷婷过去吧。” 这两日,她有意避开他、疏远他,不跟他独处在一个空间,就是害怕那股暧昧,她想把那段记忆涂上立可白,或者假装失忆也行。 “现在才十点。”看着她的紧张,连年弘就越想知道她这个前夫的底细。 这个叫高峰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好到足以让她不顾一切地嫁他! 他倒想学水果日报来个两人之间的评比,最好从身高、学历、工作一路比下去;不过,光是高峰开的车子,还有高峰那俊美的长相,他恐怕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我已经帮婷婷换好衣服,你先带婷婷去你家。”她实在很头痛,连年弘明明是个大男人,举止动作却是如此幼稚。她知道他的情绪全是因为她,这让她在感动的同时又有着满满的不安。 “婷婷乖,先去找阿祖好不好?”连年弘将婷婷放下。 “可是,我要陪台北的爸比。”婷婷很为难。 高峰半蹲下来,平视着婷婷的眼神。“婷婷乖,爸比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爸比今天晚上会住在这里。” “耶!万岁!那今天晚上婷婷要跟爸比抱抱睡睡。”婷婷开心地跳起来,然后在高峰的脸颊印上一个香吻,才挥挥手往隔壁走去。 “高先生,你的角色是前夫,恐怕不适合留宿在单身女人的家里。” 连年弘彻底打翻醋坛子。 他跟萧淑女冰封的关系好不容易来个火热大跃进,今天就突然冒出个前夫,让他的心情闷到爆。 “连村长,我得跟我的前夫单独谈谈。”萧淑女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希望他能识趣地离开。 “不行。万一他打人呢?”连年弘不但没后退,反而前进一步。 “我不会打人。” “他不会打人。”萧淑女和高峰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的好默契看在连年弘眼里,让他的心情更闷了。“就算他不会打人,他家里的人还是打了你,我有权知道这一切。” 她得狠下心,不能让连年弘卷进这场是非中,否则一定会影响他日后的竞选。“连年弘,你别闹了,我跟我前夫说话,你是有权要知道什么?” “我是婷婷的亲生爸爸,当然有权知道为什么你要带着我的女儿去嫁给这个男人!”连年弘故意挑衅,就等着看高峰的反应。 高峰明白这个张牙舞爪的男人是谁,他的笑意依旧温和,没被连年弘给激怒。“淑女,你还没告诉他吗?” 她摇头。“高峰,你先进来坐。” 高峰笑着点头,走进她家里。 连年弘没想到高峰不怒反笑,他有着被当猴子耍的难堪。“你这什么意思?” “你赶快带婷婷去参加生日宴啦。” “那你呢?”连年弘问。 “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婷婷是连家人,我不是。” “你是婷婷的妈。”连年弘讲得既用力又大声,深怕走进门内的高峰没听见。 “我虽然是婷婷的妈,但我不是连家人,我没有立场去。”她的表情很认真,口气很硬。 “那些亲朋好友要是问我婷婷的妈怎么不来,我要怎么说?” “就说我走投无路、下场凄惨,只好把婷婷交还给连家,这还不简单吗?”那是带着戏谑的嘲讽。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这是事实,不是吗?”她推连年弘的手臂。“快回去准备,别担搁到时间。” 连年弘就这么被萧淑女挡在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大门紧闭,和她那个前夫孤男寡女独处。 他没有任何立场阻止她和她的前夫在一起,他不怪她,他怪的是自己。 当初是他拒绝她结婚的提议,而高峰则是趁虚而入的陪在她身边。 七年,整整七年! 挫败的他不得不承认,他仍然爱着她,因为苦苦的压抑,他比以前还更渴望她。 只是,她还爱他吗?还是爱着眼前这位前夫? 他和她,还有机会吗? 连年弘坐在自家骑楼的凉椅上。 中午办完婷婷的生日宴之后,他就如同化石般地坐在这里,目光紧锁住隔壁的动静。 他知道那个前夫还在萧淑女屋内,他的眸光几乎要冒出火来,脑袋乱七八糟的幻想着他们会不会在屋内做乱七八糟的事。 孤男寡女呀。 看她前夫来访,他心头的痛是如此强烈,就像当初收到那张喜帖时的恐慌,害怕她是不是又会狠狠丢下他,再次不告而别。 他爱她,比想象中的还要深、还要浓。 太阳一寸寸偏西移动,他再也无法忍下去,就在他打算去按萧淑女家的门铃时,高峰正巧走出她家。 相对于高峰那和善的笑意,连年弘的脸色就显得阴沉。 “连先生,你来得正好,请问这里有超商吗?” “没有。乡下地方只有菜市场。” “淑女在帮婷婷洗澡,婷婷玩得一身汗,我想利用这个时间去买点菜,回来煮给淑女和婷婷吃。”不在乎连年弘那纠结的脸色,高峰大方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还会下厨?”连年弘除了不敢相信,口气更是嘲讽。 “新好男人都会下厨,连先生不下厨吗?” 连年弘的确不会。有阿嬷跟妈妈在家,哪轮得到他下厨煮饭;不过这却戳中他的要害。“我当然会下厨,煮饭煮菜对我而言是小事。” “那太好了。连先生可不可以带我去镇上?我的方向感不太好,我来的时候,好像有看见一间农会的超商。”高峰笑说着。 不知道是高峰没神经,看不懂他那难看的脸色,还是高峰的脸皮太厚,居然要他这村长亲自带路? 连年弘忍住脾气。“当然。你来者是客,我带你去吧。”他一口答应,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套问出高峰来河东村的目的。 “谢谢,那坐我的车?” 敌人都敢邀约了,连年弘岂有不敢上车的道理。 坐上高峰那豪华的轿车,连年弘在副驾驶座指点方向,车子驶出河东村之后,高峰却在一处绿意盎然的乡间小路旁停车,然后打开车门,径自走下车。 “喂!你干什么在这里停车?”连年弘只好跟着下车。 论起体格,连年弘比高峰壮硕,况且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不怕高峰会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烂招数。 “这里的空气真好,风景又美,难怪淑女一直恋恋不忘她的家乡。” 高峰看着一望无际的菜田,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你跟我,好像还没有到一起看风景的交情。”连年弘猜测着高峰的用意。 “连先生对我很有敌意,为什么?”高峰笑看着连年弘。 连年弘开门见山地问:“你既然是淑女的前夫,表示你跟她应该没关系了,你到底来找淑女做什么?” “淑女毕竟是我的前妻,婷婷是我女儿,我来关心她们母女也是应该的。” “婷婷不是你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我看你是来找她麻烦的吧?!”连年弘总算明白高峰是有意以买东西为借口,将他引出来。 “我疼爱淑女和婷婷,我不会找淑女的麻烦。” “你说得倒好听,那你怎么没有保护她们母女,还让她们被你的父母打?”连年弘咄咄逼问。 高峰很讶异。“淑女告诉你的?” “淑女的嘴巴跟蚌壳一样,她明明受了这么多的苦,却一句话都不吭,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她到底爱上你哪一点!” “那是婷婷说的?”看连年弘吃醋的模样,原来连年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孩不会说谎。”一想到她额上那溃烂的伤疤,连年弘的拳头就握得死紧。 “我对淑女很抱歉,那是在我上班时发生的事,我没有办法去阻止,害淑女受到伤害。”高峰很是愧疚。 “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你到底有什么事?”连年弘显得很没耐性。 “我想知道,你还爱着淑女吗?” 高峰的语气依旧柔和,没有跟随着连年弘的情绪起舞,任何想发脾气的人,一遇上高峰的好脾气,恐怕都发不出来。 “我爱不爱椒女,关你这位前夫什么事?” “你想知道淑女为什么嫁给我吗?”高峰丢出一个让连年弘感兴趣的话题。 “就算我想知道,也不会笨到相信你说的话。”连年弘是很想知道,却又故作无所谓。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因为这是我对淑女的亏欠。” 金黄阳光下,连年弘听着高峰说起往日故事,越听,他的眉头蹙得越紧,那惊诧不断在心里扩大。 直到高峰说完那段来龙去脉,连年弘气得拳头狠狠地挥出去。“你这个王八蛋!”最后,却只能猛然在高峰的鼻前收住。 高峰吓出一身冷汗,反射性地头一偏,脚下一更是踉跄几步。 看着连年弘那一脸的暴怒,高峰心有余悸,心脏跳得飞快,却仍是壮起胆子说:“连先生,如果你真想打我,我愿意挨你这一拳。” 连年弘愤恨地收起拳头。“看在你养育婷婷六年,婷婷也喊了你六年爸爸,我和你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完全超乎连年弘的想象。 “请相信我,我也不愿让这件事情发生。我今天会告诉你这些事,也是希望你能和淑女重修旧好。” “请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们母女,从此之后,她们母女的事由我全权负责。” 高峰走到车门边,笑容里有着感慨。“你相信我说的?” “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承认自己是同性恋,除非那人真的是同性恋!”而这个男人就是眼前的高峰! 高峰苦笑。“要我送你回去吗?” 连年弘摇头。“我还是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实在太自私了!” “我的确自私,但我从来不曾想要伤害她们母女,我甚至曾经想过要跟淑女成为真正的夫妻。”高峰下了一记猛药。 “我不会让你和淑女成为真正夫妻的!你想都别想!”连年弘暴跳起来。 “我得去镇上买菜,我答应婷婷要亲自下厨,煮她爱吃的义大利面。”不理会连年弘的挑衅,高峰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离开。 目送高峰离开,连年弘的心情仍是激动不已。 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还是谁都没错? 错的是命运在捉弄他们? 第七章 高峰的妹妹高菁菁是萧淑女大学时的死党。 高家开设贸易公司,公司业务主要为两岸的杂货进出,员工数百人,在两岸三地都设有分公司,虽算不上豪门,但财力也不容小觑。 由于作报告的关系,经常得麻烦已经是财务长的高峰协助,因此萧淑女和高峰也变得熟稔。 在连年弘拒绝萧淑女的结婚提议之后,她的情绪始终处于慌乱又无助。 那时,高峰正在指导她作报告,正巧他妹妹有事不在场,她的悲伤及愁苦是这么显见,因此在高峰的循循善诱、在无人可以帮助她的情形下,她将所有的烦恼都跟这位长她八岁的兄长诉说。 高峰的脾气和善,说话很有哲理,对她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大哥。 “他不要这个孩子,他不要跟我结婚,他甚至要我把孩子拿掉,我不能拿掉这个孩子,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高峰对待她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妹妹,他柔柔地拍抚她颤抖的肩。“嫁给我吧,我愿意做孩子的爸爸,这样孩子就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她摇头,无法接受。“不行的,我怎么可以嫁给你。” “淑女,你听我说……”高峰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是同性恋,他只爱男人不爱女人,但身为长子又是独子的他,背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他始终无法对父母及妹妹说出自己是男同志的事实。 她很吃惊,简直无法相信这么柔情的一个男人,却只爱男人不爱女人。在惊讶过后,却也细细思量起他所说的话。 “我们结婚,孩子是我的,这样我就可以对我的父母有所交代,他们会如愿的抱到孙子,再也不会逼迫我去相亲。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会做一个好爸爸,也会努力尽一个老公的最大责任,照顾你和孩子,只是我没法给你爱情,也没法跟你发生性关系。” 高峰说服了她;她得承认高峰的好口才,他说起话来柔柔的,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她慌乱又无措的情形下,心里更是气恨连年弘的无情,高峰的话就像一盏明灯,指引着她未来的方向。 如果她嫁给高峰,不但会让连年弘悔不当初,肚里的孩子也会有爸爸,她更不用再被爱情的枷锁锁住,对她和高峰都是一举两得之事。 于是,她在没有太多思考下,同意了高峰的提议。 这件事情的真相,连高菁菁都不知道。高菁菁以为她和高峰是偷偷谈恋爱,结果不小心玩出“人命”,才会这么匆促决定结婚。 当然高家上下都很开心,高菁菁也乐观其成,为了习俗上的忌讳,因此赶在她父丧的百日内完婚。 萧淑女成为高峰名义上的老婆,高峰也如他所承诺,对她和婷婷都非常好,不仅让她继续完成大学学业,还供给她一切金钱所需。 今年春初。 天气乍暖还寒,婷婷感染了严重流感。在医院检查时,焦虑的高家父母也陪同在侧。 医生抽血检验病毒,验出婷婷为b型血型,这让高家父母起了疑窦,因为高峰是a型,萧淑女是0型,为何能生出b型的婷婷? 等到婷婷痊愈之后,高家父母偷偷替婷婷做了亲子鉴定,这才发觉婷婷根本不是高峰的骨肉。 这件事,在高家掀起巨浪狂涛。 高家父母认为萧淑女是贪图高家的财富,欺负高峰的良善,才会硬将别人的种赖到高峰头上。这口气他们如何能吞忍!疼爱多年的孙女不是高家人,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萧淑女有苦难言,她不敢说出高峰的性向,更无法替自己辩驳,只能承受所有的责骂。 就算高峰向父母澄清早就知道婷婷不是他的孩子,但他深爱萧淑女,愿意视婷婷为亲生骨肉,但高家父母还是无法接受。 他们不但逼迫萧淑女和高峰离婚,甚至打算控告萧淑女企图诈骗婚姻、谋取高家财产,以及涉嫌妨害名誉。 高菁菁也无法谅解萧淑女,认为这么好的死党交情,却遭到萧淑女的恶意欺瞒,那是付出真心后却在背后被刺上一刀的伤害。 萧淑女只能将所有委屈往肚里吞。 这件事争执了许久,高峰不想离婚,因为一旦离婚就得再次面对父母逼婚的恶梦,只是他仍没有勇气对父母承认自己是同志的性向。 萧淑女是愿意离婚的。一旦揭开婷婷不是高家人的事实,她如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在高家待下去? 面对昔日疼爱她的高家父母及高菁菁,她真的觉得自己罪恶深重,高家人对她这么好,她却欺骗他们的善良。 高峰尽最大的全力想维系这段婚姻,他一边安抚萧淑女,一边说服父母,结果事情越演越烈。 高父认为是萧淑女从中作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才会让高峰执迷不悟。因此高父经常咆哮怒吼,每次婷婷都吓得大哭,小小年纪的她不明白,为何爷爷奶奶对她的态度改变这么大。 这一日,高父因为婷婷的再次哭闹,终于忍不住动手打了想要跟爷爷奶奶撒娇的婷婷。 萧淑女为保护女儿,奋不顾身地抱住女儿,也挨了高父几个巴掌,在失去平衡下,额头碰撞到楼梯边缘,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事情演变至此,在萧淑女的苦苦哀求下,高峰终于愿意签字离婚,结束两人七年有名无实的婚姻。 萧淑女火速搬离高家,但高家父亲认为名誉受损,因此执意提出告诉。 萧淑女还是什么都无法说,只能默默接受高家对她的审判。 这些年来,高峰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给她和婷婷温暖的避风港,她无法揭开他不欲人知的秘密。 这次高峰会来到河东村,就是在弥补自己的过失;当初若不是因为自私,苦劝萧淑女嫁给他,想必事情也不会有如此的发展。 这件事情,三个当事人,都处在深深的懊悔之中,都认为是自己的错,若没有当初所下的决定,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 只是,一切有没有重来的可能性? “淑女,我很抱歉,我还没有办法跟我父母说出事实的真相。不过,我一定会设法阻止他们控告你。”高峰神色懊恼,话里有很深的痛苦。 “你别这么说。在我最傍徨无助的时候,若不是有你伸出援手,我和婷婷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她吃着高峰亲手煮的义大利面,那是他在国外留学时训练出来的好手艺。 吃完晚餐之后,她便支使婷婷去隔壁玩耍,毕竟她跟高峰的谈话并不适合让婷婷听见。 “如果没有我,或许你早就回到连年弘身边。” 萧淑女摇头,眼里再无惧意。“没有或许。我那时的脾气那么硬,他的脾气也那么强,在那个当下,我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淑女,你还爱他吗?” 她明白,高峰嘴里的他指的是谁。“那已经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我看得出来连年弘还爱着你,你可以回到他身边。” 她摇头苦笑。“他是看在婷婷的份上才愿意对我伸出援手。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名声很臭。” “他如果不爱你,就不会对我态度这么差,他那个样子,根本是在吃我和你的醋。” “那是你不了解他。他那人跋扈又专制,他从以前就不让我跟别的男生相处,他是习惯性的,并不是真的还爱我。” 她没说出口的是,连年弘从来都不曾跟她说过那梦幻的三个字。 她曾经怀疑过——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两人是青梅竹马,究竟什么时候和他谈恋爱的,她自己从来没弄清楚过。 “你确定吗?” “我确定。况且,他还得再竞选村长,甚至是镇长。你也知道选举是很黑暗的,常常祖宗十八代都会被挖出来抨击,他也知道这层利害关系,我可不想害他落选。” 那一夜,差点擦枪走火,她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依偎在他胸前的悸动。 她一次又一次对自己洗脑,他那时只是酒喝多了,才会对她做出那么亲密的动作,才会说出那些引她遐想的话,她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对她还有感情。 “这件事你没错,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高峰没告诉她他向连年弘坦承自己性向的事,他希望她能够明白自己的感情,为爱勇敢的不顾一切。 同样的,他也没有告诉连年弘,他父母对她提出告诉一事,因为他仍在为这件事努力,更希望是由她亲口告诉连年弘。 “你的父母还打算告我,我不能把他牵扯进来。”她耸肩,笑得很无奈。“万一他真的落选,我可没办法扛起这么重的责任。” “我会想办法让我父母不要提告。”高峰从随身行李袋里拿出一个纸袋。“这是五十万。” “我不能再拿你的钱。”她推拒。 “我没开支票,就是避免让我父母知道。你收下吧,他们打算对你求偿这几年的生活开销,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恐怕得请个好律师帮你。” 高峰幽幽叹了口长气。 “我不怕的。我已经把婷婷还给连家,你父母要告我就告吧。” “我真不明白,我们家的家产少说也有几十亿,他们居然要对你求偿区区数百万。” “他们为的不是钱。对他们而言,这是欺骗与伤害。他们那么疼婷婷,结果却是一场谎言;他们只是想出口气,如果能够抚慰他们的伤痛,我真的没关系的。” “可是我有关系,是我要求你嫁给我,结果……”都怪他太懦弱。 “我真心希望能够赔偿你爸妈的损失,只是我大学还没毕业就嫁给你,除了这栋房子,我没有任何资产。” “我爸妈是真的喜欢婷婷,那时才会出手打她,绝不是有意的。”这是高峰的愧疚,由于他的无能,才会害她受苦,而她却仍信守承诺的没有将他的事揭穿。 “我知道。或许等他们过一阵子气消了,就会原谅我跟婷婷。” 这是她造成的因,才会有如今的果。所有的过错由她一人来承担,她不该让高峰为难,也不该将连年弘牵扯进来。 在河东村,她是个背信忘义的坏女人;在高家,她是个贪图财产的坏媳妇,反正她已经坏到无法翻身。 这一夜,高峰留宿在她家,他陪着婷婷一起入睡,就像往日一样,跟婷婷说着床边故事。他是真心将婷婷当成亲生女儿在疼爱,只可惜父女的缘分是这么短暂。 隔日,高峰离开河东村。 萧淑女没有收下高峰为她准备的钱。她不能再被施舍,这样她才能坦荡地面对高家父母,也才能让自己的心更强大。 婷婷正式认祖归宗之后,村里的人对婷婷再也没有敌意,就算讨厌她、憎恶她,但婷婷毕竟是村长的亲生女儿,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依民法的规定,妻之受胎,是在婚姻关系存续中者,夫妻之一方或子女能证明子女非为婚生子女者,得提起否认之诉。 等获得法院否认之诉胜诉确定判决后,始可向户政事务所申请更正为非婚生子女,再由生父出面申请认领登记。 她已经代替婷婷向法院提出申请,走完这些法律程序,婷婷就能真正入连家户籍,成为连家的一分子。 从此,她的心就再也无牵无挂,也就能够勇敢面对接下来的官司了。 唐﹒李白〈长干行〉 十六君远行,雇塘滥濑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迫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萧淑女离开之后,连年弘曾经痛恨她的绝情,更诅咒她的婚姻不幸福、不美满,下场凄惨。 心中认定她一定是如同她母亲一样,有了新欢,抛弃旧爱,才会不顾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这么无情无义的离开他。 结果呢? 大半的爱情戏码都是女人痴等男人回来,女人会变成望夫石,却没有男人会变成望妻石。 他知道大家对他同情的眼光,更听见舆论一面倒地支持他、咒骂她,他独自疗伤,愤恨老天爷对他不公平。 一年一年过去了,他天天看着她家,每看一次、心就痛之仇,还是希望她的婚姻破碎,心里盼望着她能够倦鸟知返。 在他差点变成望妻石下,终于还是把她给盼了回来。 即使一开始他被她的态度给气到差点内伤倒地,但他还是一步步退让,退到无路可退时,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心。 时间证明,分开七年,他对她的心,从不曾远离过。 自从高峰来了又离开之后,他总算想通许多事。就算男人膝下有黄金,他还是顾意为她摆低姿态,就算要他下跪求婚,他也一定要将她求回他身边。 这算风水轮流转吧? 不管她接不接受他,就像妈祖的签诗,只要他的心意坚定,他一定会用未来的日子守护她、守护婷婷,为她们母女撑起一片天,不再让她们受苦受难。 今日,他带她来到医院。 她额上的伤口在细心换药下已经愈合,医生说可以不用复诊,只是额上从此会留下一条如同蜈蚣般的淡疤,记录着她曾经受过的苦。 这两个星期,都是他开车送她去镇上看诊,此刻他单手放在方向盘上,趁停红灯,侧首看着她,这才发现她睡着了。 一开始坐他的车,她还有些拘谨,此刻却睡得如此香甜自在。 他没有吵她,继续专心开车,直到车子回到她家门口。 看着她眼下的青影,他心中充满不舍,手指轻抚过她那饱满的耳垂,他没忘记这是她的性感带,果然她缓缓睁开微卷的长肿,展露一抹慵懒的笑意。 她真的好美,美到让他忍不住倾身在她唇上印下一记浅浅的啄吻。 那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她回应唇上的索取,脑袋慢半拍地惊觉那股不对劲,猛然动他胸口,大眼眨着无措。 “连年弘,你在干什么?!”口气又急又凶。 “吻你呀。”他笑得很皮,一副坦荡荡。 “你为什么吻我?”他怎么能够说得这么轻松自在?她的小脸已因为他的举动而漾满红晕。 “你怎么老爱问我为什么吻你?”因为他爱她,但他不想吓到她,所以只能隐下心意。 “我当然得问!突然被吻,难道不用问吗?”她努力抑制狂乱的心跳。 “很想吻你就吻你,你有意见啊?”他决定便出烂招,那就是死缠烂打,他就不信不能征服她的心。 “我当然有意见!你怎么可以随便吻我?!”她气呼呼地,看尽他那无赖的模样。 “我没有随便,我很认真的,你难道感受不到我的认真?那再来一次好了。” 他倾身,又想吻上她的唇,她头一偏,呼吸微乱。“你别闹了,被别人撞见怎么办?” 他笑看着她。“你以为你还未成年,还怕被别人撞见?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很熟悉吗?” 当时未成年,他又正处于发情期,一逮到机会总爱吻她、抱她,恨不得天天跟她赖在一起,探索男女之间的奥妙,偏偏又怕被发现,两人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像极小偷似的。 她也同时想起了从前,噗哧一声笑出声,好多往事,甜美多过于苦涩。 “当然怕被撞见。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声,我可是声名狼籍的坏女人。”她无法跟他再处在这么一个小空间,只好赶紧打开车门跳下车,却看见了站在前方的刘巧慧。 果真被撞见了。还真是倒楣啊。 萧淑女看着刘巧慧的脸色,好像她是被抓奸在床般,她以小手搧着脸上的热气,藉以缓和全身的燥热。 连年弘熄火,也跟着下车,本来是一脸的笑意,在看见刘巧慧时,他的笑容瞬间凝结。 “小慧,你怎么来了?” 虽然隔着挡风玻璃,刘巧慧却全看见了,看见连年弘吻萧淑女,看见萧淑女娇羞的傻样,刘巧慧的心如被万针刺过。 “弘哥,我哥说你还爱着这个坏女人,我本来不相信的,想亲自来问你,你怎么可以……”刘巧慧眼眶泛红。为了爱连年弘,她没有跟一般的女生一样到大都市去发展,反而留在乡下开间小面店,为的就是守护连年弘。 “小慧,她不是坏女人,你不可以这么说她。” 连年弘当然明白刘巧慧对他的心思,他已经明示暗示了好多次,可惜还是无法让刘巧慧对他死心。 “弘哥,她明明移情别恋不要你了,她到底有什么好?是不是因为她替你生了婷婷,还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你才不得不接受她?”刘巧慧走到连年弘面前,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萧淑女拿出家里的钥匙,打开自家大门,不打算蹚入这浑水。 “小慧,你冷静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只是,感情的事情,只有我自己清楚,请你不要再这样批评淑女了。” “弘哥,你忘了当初她抛弃你时,你伤心难过的样子吗?她可以抛弃你一次,就会再抛弃你第二次!你怎么可以她一回来就完全变了个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作为会令所有的女人都反感?” “小慧,很多事你不明白,不可以断章取义。”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们的票就不投给你,你这个村长的位置就等着换杜小月来坐!”刘巧慧一脸气愤。 才刚走进门内的萧淑女听见刘巧慧的话,转身又走了出去,气势腾腾地来到刘巧慧面前,反正她从来就不是好欺负的。 “小慧,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何必拿村长的位置来威胁他?”萧淑女知道刘巧慧是有本事的,至少她可以说服半数以上的女性票源。 “萧椒女,你凭什么说话?!你要走就走,要来就来,我和弘哥平静的生活全被你给搅乱了!”刘巧慧非常气恼。如果萧淑女没有回来,她也许已经和弘哥在一起了。 “请你不要用选票来威胁他,他是个认真为村民奉献的好村长,河东村如果少了他,吃亏的绝对是村民,不会是他。”萧淑女话说得铿锵有力。 “小慧,你可以去问忠孝,忠孝很清楚,淑女会离开我,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她怀了孕,我却不要她、不要小孩,是我把她逼走的,我不是你心里以为的那个好男人。” “这是你要帮她说好话才编造出来的理由!总之,坏女人就要得到报应,不然还有天理吗?!”刘巧慧跨坐上机车,气呼呼地离开。 “小慧八点档连续剧看太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年弘有着无能为力的无力感。 “小慧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应该好好回应她的感情。”萧激女再次转身走进家门。 意外的,连年弘没有气她把他推给别的女人,反而顺着她的话。“好呀,我会好好回应小慧的感情。” 萧淑女想关上大门时,他却一脚跨进大门内。 她想保持距离,偏偏他不想如她的意。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怕吗?”连年弘直指她的要害。 萧淑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无形的东西;别看她气势很盛,其实她的胆子跟老鼠一样小。 “我现在已经不怕了,况且还有婷婷陪我。”其实她还是非常害怕,一到深夜,睡在二楼的她,老觉得楼上有人在走动,楼下还会发出怪声响。这房子实在太大,害她时常睡不好,白天精神才会不济。 “可是婷婷说你每晚睡觉前都在念阿弥陀佛,祈求妈祖神威保佑。” 婷婷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怎么可以出卖她。“我只是让婷婷学习睡前祈祷。” “是哦。”他笑得有些狡猾。“从今晚开始,我搬来跟你睡。” 她吓得瞪大眼。“你不行搬来跟我睡!” “为什么不行?” “你真的不想再当村长吗?”虽然最近小偷猖獗,附近的村镇都被偷遍了,但她还是不想麻烦他。 “婷婷说,别的小朋友的爸妈都住在一起,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住?我不想让婷婷觉得她跟别的小朋友有什么不一样,这样会造成她心理障碍。”这时候拿女儿当挡箭牌是最好的方法。 “我来跟婷婷解释。” “你在害怕什么?”他逼近她一步。 “我没在怕的,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她被逼着后退一步,结果整个人往后跌进沙发里。 “我是来保护我的女儿,谁敢说我的闲话。”他很满意她的惊慌,俯身靠近她,双手撑在沙发椅背上。 “刚刚才有人说过闲话,你难道都不怕?” “我是连年弘,宇宙无敌的连年弘。”他扬起下巴、挺起胸膛,标准的高傲又强势。 “你……”这种情形下,他居然还可以说笑话! “二楼有两个房间,我睡你隔壁那一间。我回去收拾一点东西,晚上别等我,我今晚负责巡逻。”他对她灿烂一笑,转身走出她家。 “喂……” 那个自大、傲气又温柔的男人,真真实实地回到她面前。 她可以因此解读其他还爱着她吗? 她抛弃他嫁给别的男人,对他而言是非常狠绝的伤害方式,他有这么容易就原谅她吗? 又或许他只是心血来潮的戏弄她,想看她出糗,他绝不会是对她旧情难忘! 只是,她可以偷偷地以为他仍然爱着她,而享受这片刻的幸福吗? 第八章 连年弘要她别等他,这句话一定是个诱饵,否则都已经十二点了,她怎么还会站在客厅里呢? 婷婷已经入睡,她一整晚心神不宁,就因为他说要搬来跟她一起睡。 他有她家的钥匙,早在他帮她装修这房子时,他就向她要了备份钥匙,方便让工人进出。 她一直没将钥匙要回来,或许是她心里仍希冀有任何的可能性,就像今晚。 睡前女儿问她:“妈咪,到底哪个爸比才是你的老公?”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使出大人的权利。“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快点睡觉,等你长大就懂了。” “每次都说等我长大,我明天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还没长大吗?” 婷婷嘟着小嘴,很是迷惑。 她笑了。“等你上国中一年级才算长大。好了,快点睡,小朋友太晚睡,可是会长不高的。” “可是,我有个问题。”婷婷感觉很困扰。 “什么问题?是不是有小男生偷偷牵你的手?”她笑问。 “妈咪,我才没有那么笨,我不会让臭男生牵我的手。”婷婷鼓起双颊,气呼呼地。 “那是什么问题?”她收起笑意,认真看待女儿的问题。 “学校里的爸爸到底要写谁的名字?是高峰还是连年弘?别人都只有一个爸爸,但我却有两个爸爸。”这是小小年纪的婷婷非常不能理解的事。 “婷婷会写连年弘这三个字吗?”她每每遇上这样的问题,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她这个做妈妈的,还真是不够诚实。 “会写。阿公有教我写,这三个字很简单,可是为什么不写台北爸比的名字?” “婷婷长大就懂了。” “妈咪最讨厌了,每次都说我不懂,那你可以跟我说看看嘛。” 她实在很头痛。随着婷婷年纪增长,她越来越难应付这样的问题,幸好她一回河东村就让婷婷回连家,那么等到上国中一年级,婷婷应该早就忘记有两个爸爸的疑问。 “可是现在时间很晚了,明天你要是迟到被老师骂,老师要是讨厌婷婷,妈咪可是不管你哦。”明天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婷婷就要到小学念书了,她只能半威胁地避开这个问题。 “好啦,我睡觉啦,可是我要听故事。”婷婷牵着妈咪的手,不肯放妈咪离开。 她说了一个简单的床边故事,轻柔哄着女儿,等到女儿睡着之后,她才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频频望向窗外。这时,她听见机车的引擎声,应该是他回来了。几分钟后,她听见家里门锁的转动声。 她立即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拿起了本杂志翻阅,等到大门一开,她才望向门口。 连年弘一看见她,立即笑得白牙灿灿。“就叫你不要等我,你还等。” “我没等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我睡着了,你突然开门进来,我会以为是小偷。”她绝不承认自己既紧张又欢喜的心情。 “有我在,你安心去睡。明天婷婷第一天上学,你还得早起。”他走到大门前,挂上门闩,这样外面的人就算开锁也无法进入。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陪。”她瞥扭着。 她想起父亲刚过世那阵子,他也是天天来她家陪她睡,替她检查门窗,甚至帮她整理家务、洗衣扫地。 “我不是陪你,我是陪婷婷,不然婷婷都跟我抗议,说我这个爸爸从来没有陪她一起睡觉。” “你真的要来睡我这里?”她就知道他是为了女儿,那她根本没有立场反对。 重新回到这个家,她,夜夜都辗转难眠,那股寂静吞噬着她,常常抱着女儿,想着爸爸,她的眼泪就会不自觉流落,让她呆望天花板到体力不支的大半夜。 “我去洗个澡。我会睡在你和婷婷的隔壁。” 她起身,不自在地点头。“那你就自己来,我要去睡觉了。”怕泄露太多情意,只好快速溜回二楼的卧室。 躺在床上,婷婷就睡在她身边。 真是神奇的事。这栋房子里只是多了个他,却像是多了股莫名的力量,她居然全身放松,睡觉对她而言,再也不是一件苦差事。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香甜,几乎一沾枕就进入梦乡,困扰许久的失眠,居然不药而愈。 这全是因为他。 连年弘本来冒着会被她赶出门的打算,看来他是戳中了她的要害。看来她虽然当了妈妈,还是没有多大的长进,他没忘记以前的她有多么怕黑,只要一到睡觉时间,她绝对不敢一个人独处。 高峰说她仍深爱着他,说她甘愿冒着被村民排挤及唾弃回到河东村,全是因为对他的爱。这句话时时震摄他的心。 不管她爱不爱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让他住了进来,他可不打算搬出去,他会以蚕食鲸吞的方式,将她重新追求回来。 翌日,连年弘在婷婷床边轻轻揉着女儿的小脸蛋。 “小宝贝,起床喽,今天要去学校。” 婷婷睁开朦胧睡眼。“爸比,你怎么在这里?”婷婷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抱住爸比的肩。 那可爱又撒娇的模样,讲话又柔又嗲,简直天下无敌,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恐怕连家上下都会飞去天上摘给她。 “爸比昨天跟婷婷一起睡,婷婷没发现吗?”他笑着搂抱婷婷,做爸爸的感觉是这么的好,他非常懊恼错过婷婷的幼童时期。 “不可能啦,明明是妈咪讲故事给我听的。” “那今天晚上换爸比讲故事给婷婷听,好不好?” “爸比会讲故事吗?” “当然。爸比讲的故事可是世界无敌好听的。” “比台北爸比的好听吗?” “那是当然。”看来,他得马上去买一堆童书来恶补。 “耶!好棒哦。” “爸比帮婷婷换上漂亮的衣服,今天婷婷一定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他拿起淑女早就放在床头的衣服,着手替婷婷换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他带着婷婷刷牙洗脸,这才来到一楼。 萧淑女已经煮好早餐,看着连年弘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进厨房。 眼前像是有金黄炫耀的光彩围绕在父女身上,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有他、有女儿,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她终于可以实现梦想了吗? 她的眼中弥漫上一股水雾。自从当了妈妈之后,她的泪腺好像特别发达,感性多过理性,她只能在他面前强忍住翻腾的情绪。 “快来吃早餐。” 都还没吃早餐呢,她家的门铃就响了。 门一开,村长嬷、连父、连母都来到她家。只不过是要去上小学,有没有这么夸张?连家人竟全出动了。 “阿祖、阿公、阿嬷,早安。”婷婷乖巧地一一问安。 “婷婷好乖。”连父来到婷婷面前。“吃饱了没?” “还没吃。”婷婷小嘴扁扁的,因为今天又是她最讨厌的稀饭。 连母一看餐桌的菜色。“啊,婷婷不是不喜欢吃稀饭?” “妈咪说一定要吃。”婷婷有些委屈。 “没关系,阿嬷带你去早餐店吃,再和阿公送你去学校。”连母比婷婷还要兴奋,她总算有孙女可以接送上下学。 “妈。”连年弘赶紧打岔。“不能这样宠小孩。” “哪有宠,只是吃个早餐嘛。”连父笑着开口:“你和淑女小时候,你们爱吃什么,我和你妈不也都带你们去?” 这是实话,村长一家人可是爱的教育的奉行者。 萧淑女连忙阻止连年弘的多话。“没关系,开学第一天,就让婷婷开心一点。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 “爸、妈,我送婷婷去就好。”他宠女儿,没料到他的爸妈更宠。 连父挥挥手。“不用啦,今天刚开学,我怕婷婷不习惯,我会在学校待久一点,顺便在学校当义工。你不是还要去农会开会?” 连母点点头。“是啦,我和你爸送去就好,书包都整理好了吗?” 萧淑女连忙将书包交到连母的手上。“阿姨,谢谢你。” 她很感恩。连家的长辈,没有因为她嫁过人而排挤她、怨恨她,仍是对她这么好,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她背叛连年弘的事。 “怎么跟我这么客气。婷婷,我们走,阿嬷牵牵。” 连父和连母,一人牵一只小手,带着婷婷走出门外。 始终没说话的村长嬷一直保持着笑意,直到这会才开口:“淑女呀,那你什么时候要跟阿弘把手续办一办?” “什么手续?”萧淑女添了一碗稀饭要给村长嬷,村长嬷是长年茹素。 “就结婚手续。”村长嬷本来不想管,可是再不管就怕他们会继续拖延,她还想抱第二个、第三个曾孙。 “阿嬷,我没有要嫁给阿弘啦。”她拿着碗的手不小心抖了抖,差点摔飞出去,幸好一只大手即时过来抢救。 连年弘接过她于里的碗。“阿嬷,淑女看不上我啦,我只是村长,她的前夫可是总经理。”听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他忍不住还是说出酸话。 “我不管是什么,反正就是一定要宴客,女儿都这么大了,不结婚能看嘛,左邻右舍一直在问我你们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村长嬷故意叹了口气。“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事,为了小孩着想,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萧淑女眉头锁着忧虑,双手悄悄握拳,抢着说:“阿嬷,我不会嫁给阿弘的!”她害怕再听见他拒绝的话,只好抢在他之前先开口拒绝。 连年弘的脸色微变,不过仍是噙着笑意,凝看着她那倔强的神色。 就算他要用另一个七年来等待,他也会等到她点头答应为止。 萧淑女在妈祖庙找到一份总务会计的工作。当然,这是走后门,靠的是万毅元的关系,她才可以获得这份很多人抢破头的工作。 在庙里工作,不仅心灵上得到寄托,庙里的服务人员也都对她很好,大家都是妈祖的信徒,都拥有慈悲的胸怀。 这几天她接到法院的出庭通知,她联络过高峰,从高峰那里得知,高家父母委托律师出庭,对她求价五百万。如果她有能力,她真的愿意支付这五百万,只是她根本没有任何财力。 高峰是个好人,只是个性太过怯懦,凡事以父母竟见为主,不敢违抗父母的命令,以至于连自己的性向都不敢表明。 她很有诚意要赔偿高家这六年多来的照顾,她打电话给高父,希望可以私下谈和解金额,但高父不接受,坚持法庭上见。 那一日,她当着村长嬷的面前说不会嫁给连年弘,连年弘对她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改变,总是用一种深远的眸光盯着她瞧,像是在算计什么,却也没有再对她做出暧昧的举动。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敢去探问,怕问了是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更怕会自讨没趣。 明天她就得去台北出庭,除非高家撤销告诉,否则她一定无法打赢官司。 心里始终像是被大石闷压住,她感受到那股极大的压力;不得已,她还是战战兢兢来到隔壁的客房。 连年弘没有关上房门的习惯,她明白那是为了让她有安全感,他可以随时听见她和女儿的动静。 房内亮着大灯,她礼貌性地敲着门板,没有应答的声音,她只好走进客房。 房内空无一人,在她要转身离开时,连年弘正巧顶着一头湿发,从三楼楼梯走下来。 二楼只有主卧室里有浴室,因此得他上三楼去洗澡。 她的呼吸因为他的出现而倏地悬高,发亮的眼眸里有着窘态,却还是没有移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他只穿着一件短裤,赤裸着上半身,水滴沿着他的颈项滑过那肌理分明的胸肌。她的喉咙咕噜一声,她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他的身材很好,虽然没有猛男的六块肌,但也算是实力雄厚,至少能引发她敏感的神经,脑袋里不禁想起触碰上他皮肤时的快感。 连年弘的浓眉挑起,看着她从惊愕到害羞,那股炽热的视线,勾起他想变身为狼人的冲动。 “你找我?” 直到他的声音窜进耳里,她才连忙调开视线。她以为他洗好澡了,没想到他会衣衫不整地出现。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丢脸!她平常很能控制的,今天又不是十五月圆,她的心不该飘荡得这么感害。 只要他稍稍展示裸体,她就很难把持得住。“嗯。” “进来说。”他率先走进房间,刚刚的冷水澡看来不够冷,他又被激出了一身热汗。 她不想显出自己的不安,只好故作无事地走进去。这个房间,已经到处都是他的东西,从电脑、衣物、书籍到日用品。 她和他的生活,就跟一般的夫妻无异;她明白这样对婷婷的成长是最好的方式,却苦了她,每每看见他,每每都要苦苦压抑。 他每天和她及婷婷一起用早餐,然后晚点他会骑车送她去妈祖庙,等到五点她的下班时间,他又自动来到妈祖庙前。 就算他临时有事情,也一定会交代其他兄弟来载她回家。她曾经想向刘忠孝买一台二手车,可刘忠孝却推说没有现成的机车。 不管他对她有没有爱意,却无疑是个温柔又热心的男人;她既然是婷婷的妈妈,他就会尽责地照顾她,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就因为明白他是个好人,所以她不能拖累他,如果让他知道高家要控告她,他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她强撑起笑脸。“我明天得去台北一趟,我已经跟庙里请假了,如果我赶不及回来,会在台北住一晚,后天再回来,这两天得麻烦你照顾婷婷。” “去台北做什么?”要不是知道高峰是同性恋者,他绝对会误会她去台北是为了心爱的前夫。 “台北有些事要处理。我在台北住了这么多年,有些银行户头得办理。”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我送你去。”他看出她话里的不真诚,她一定有事瞒着他。 她十足惊吓。“不……不用啦,你那么闲哦,村长都没事做吗?” 他欺近一步,她就退后一步;这女人如果越慌乱,那就表示他越能影响她。 “河东村在我的掌理之下会有什么大事?” 她这一退,不小心退到了床沿,整个人往后仰倒,惊慌之下,跌进柔软的床上。 “那鲜果园呢?最近不是要忙着橘子和柳丁的采收?” “那些有工人在做,我都会安排妥当。” 他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跌下去,唇角含着兴昧的笑意,却没有出手救他。 “我……我坐火车很方便的。”她想站起来,好掩饰自己的狼狈,虽因为他俯低的身体,让她全身发软无力,整个人陷进床铺里。 “我开车走高速公路顶多两个半小时就能到台北,你事情办一办,我再送你回来,这样只要一天就可以来回,用不到两天。”她越拒绝,他就越怀疑她去台北的目的。 “这样你太累了。”鼻间盈满他刚沐浴完的气息,她侧转过身,想避开他过于逼近的肢体,可是他的双臂却撑在她身体两侧,只差那么一寸,便要压上她。 “你……你干什么?”她反射性伸手想推开他,没料到一碰到他高温的胸口,又反射性地缩了回去。 “淑女……”他喃喃喊着她的名。他不相信她对他没有感情,否则就不会是这么羞红又酥软的模样。 她仰起小脸,努力想撑起气势。“你……你走开啦!”无奈结巴的音调倒像是在撒娇。 黑眸微黯,他的唇就这么吻上她迎上前的红唇。 “你……”她想推开他,又不敢碰触他。 他感觉到她的颤栗,以不让她退缩的姿态,他的吻狂乱又有力。 他的体内像是有把烈火在烧,他想向她证明,他有多么渴望她。 她的脚趾蜷曲、全身发软。这些日子以来,强悍筑起的防卫,因为他对她的温柔体贴而逐渐溃败。 她对他的爱,从来不曾改变过;他就在她眼前,那是朝思暮想的渴望,她如何能抵抗自己的心? 或许,她可以贪恋他的柔情,只要不跟他结婚,她和他就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她的官司就不会连累到他,就算跟他发生亲密关系,仍是危害不到他。 思绪还在犹豫,可是身体早已诚实地反应出来。她的双手攀上他脖子,回应他那霸道又炽热的吻。 感受到她的回应,那无异是添了油的火,狂啸地在他体内燃烧,不容许她退缩、懊悔、自卑。 萧淑女,等着吧,他一定会用尽全力把她追到手,让她点头答应嫁给他,她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缩躺在他怀里。夜里十二点,她该回到女儿身边,可她却发懒到连动都不想动。 被他紧紧圈抱住,听着他浓重的呼吸声,四肢像是经历过激烈运动,既疲惫却非常满足。 热气在全身奔窜,尤其他又是一个发热体,她很想开电风扇,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在大热天恩爱时,他都不准她开电风扇,就怕她汗流太多而着凉风冒。 “弘弘……我该回房了。”她小小声提醒。 “嘘……再一下,再让我抱一下。”他满足地时出好大一口气。那股美好的滋味没变,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行啦,要是婷婷醒过来找不到我,她会害怕的。”她悄声抗议。 他以长指卷着她那柔软的发丝,一手搁在她的小腹上,以拇指缓缓磨擦她那柔细的肌肤。 “房门又没关,婷婷要是醒来,我会听见的。” 她的眼神飘向门口,房门果真没关上,这让她背脊发凉,万一要是被婷婷撞见…… 况且,在那种激烈的运动下,她很怀疑他听得见房外的声音;就在她打算抗议时,他手机的弦乐声突兀地介入两人的浓情蜜意中。 铃声响了又响,她催促道:“你不接吗?” “我还真不想接。” “快接啦,一定有急事。”否则不会半夜手机响。 “就是知道有急事,我才不想接。”他有些后悔当村长了。盼了好多年,这下好不容易才重温她的美好,他都还没有温存够,却被活生生打断。 无奈之下,他只好空出一只手伸到床头柜接起手机。 “喂,有事快说,没事快挂电话。”电话那头的是陈英豪。“什么……我怎么没听见声音……好……我立刻出门。” 他放开怀里的她,弹跳起身。 “怎么了?”她听着他那急促的口气。 “英豪说有小偷在偷大李伯家,他说刚刚声音很大,问我怎么没听见。”他苦笑,他眼里心里只有她,哪能分心听见外头的声响。 “怎么会这样?那你快点赶过去。”她裹住薄被,惊吓到跳离床上。 连年弘是村长,更是巡守队、义消、义警,对于村里的大小事,他总是冲锋陷阵的第一人。 他捡拾一地的衣服,快速将衣服穿妥。“这小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捣蛋,就不要被我抓到,我一定把他打趴在地上!” “有英豪在,你别逞强。” “你别把我看扁。你把门窗关好,全部都上锁,千万不要随便开门,自己小心。” 他转身走到房门边时,听见她的喊声:“弘弘,你小心一点。” 他深深看她一眼,快步走回到她面前,在她唇上用力印下一吻。“我知道,你快去睡。”这才快速飞奔出门。 她的心有些慌乱,赶紧穿上衣服,半晌,警车哦咿哦咿的声音划破寂静的深夜,在她心头敲起警钟。 她如何能睡得着? 尽管欢爱后的身体有些不适,她还是走回主卧室,替婷婷盖妥踢开的被子后,她打开阳台的门,来到阳台上,探头看向左右的巷弄。 她家面对的是一片农田,前面的马路只有两线道,因为阳台上有铁窗,以至于她看不见马路上的状况。 杂沓的声音传来,那是脚步声及喊话声,她听不真切,因为距离有些远,甚至她还听见狂乱的狗吠声,那很像是小黄的吠叫声。 她的心揪得死紧,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不会的,一定是才刚跟他缱绻缠绵,身体还留着他的温度,一定是如此,她才会觉得忐忑不安。 整个河东村几乎都动了起来。她看见原本暗黑的房子在此刻都亮起了大灯。今晚无风无雨,却也没有半点星光,天际很暗沉,像是笼罩着低气压,她的心情从欢愉到恐慌,就像从天堂到地狱。 她察觉不妙,快速地将阳台门关上,飞奔下楼,将一楼的大门给关上,打开大灯,再走去厨房边的后门也同样关紧。接着一层楼、一层楼地检查所有的门窗,将所有电灯都打开,最后才回到二楼的主卧室。 将主卧室的一房门锁上,她才再度走出阳台,心脏仍跳得飞快。 手电筒的光影隐隐约约照亮她有限的视线,她甚至听见有人高喊:“小偷往田尾方向跑去了!” “这个死小偷,一定要逮到他!” 最近小偷猖獗,有些人家甚至被偷了两三次,没想到竟会偷到河东村来。她知道连年弘最近非常加强民防的工作,除了加装路口监视器,还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安装警民连线,更曾对村民举办讲习,教导如何做好防范小偷及应变的方法。 自从连年弘搬来她这里之后,给了她莫名的安心感,让她能一觉到天亮,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又发生小偷这种事,她恐怕会吓到傻掉。 再度走回房内,关上阳台门,回到女儿身边躺下。她得保护女儿,也得保持自己的体力。 睡睡醒醒间,心里极度不安,她总算可以体会身为警察或者消防员家眷的苦处。 直到她被一连串声音惊醒,她慌乱地从床上跳起来,是闹钟?是门铃?还是电话声? 用手臂揉开爱困的睡眼,左右探看,在确定是搁在床头的手机铃声后,赶紧接起手机。 透过窗帘的缝隙,天空似乎已现鱼肚白。 “喂……” “淑女,弘哥受伤了。” “英豪?”电话那头传来非常吵杂的噪音,让她听得不是很真实。 “弘哥受伤,送去医院了!”陈英豪简直是用吼的。 “受伤?怎么会?!他伤在哪?!”她急问,一颗心揪得很紧。 “手臂被刀子划伤。” “有没有性命危险?”周围有许多呼喊声,听得她胆战心惊,连握住手机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应该没有。你不要太担心。” “英豪,我立刻赶过去!” “不用啦,怕你担心弘哥怎么没有回家,所以通知你一声。你还要照顾婷婷,不用赶过来。我得去忙了,我先挂电话,有任何事我会随时跟你保持联络的。”陈英豪急急忙忙挂断电话。 她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心脏跟着怦怦跳;手机显示现在是五点钟,她望了一眼床上的女儿,快速换下睡衣,穿上t恤和牛仔裤,再抓起一件薄外套及随身皮包,然后快速飞奔下楼,来到隔壁的连家。 此时连家父母正好走出门外。 “叔叔,阿姨。” 连父说:“淑女,你放心啦,阿弘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我想麻烦阿嬷帮我顾婷婷,我想去医院看阿弘。”泪花已在眼眶中打转,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 村长嬷也走出门外,安抚地说:“去吧,我去你家顾婷婷,不用担心。” 于是由连父开车,载着连母和萧淑女匆匆忙忙赶往医院。 医院的急诊室里有几个警察,医生护士忙进忙出的,萧淑女焦虑地搜寻,总算看见陈英豪以及刘忠孝。 陈英豪警察制服上满是脏污,刘忠孝一脸疲惫,在见到她时,他们立即迎上前。 她急问:“阿弘呢?” 陈英豪说:“已经缝合完成,在急诊室的病房休息。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听到他不会有事,她才惊觉自己这一路上都屏住呼吸,难怪胸口一直闷痛着。 “那个小偷翻墙进去大李伯家,被大李伯发现,之前弘哥每家每户都发了口哨,大李伯狂吹口哨又大声呼救,小偷吓得逃出去,后来我们分三路人马去追,小偷躲到弘哥的果图里,没料到小偷身上有刀,弘哥才会在要抓他时,不小心受伤。”陈英豪简单述说惊险的过程。 “那小偷抓到了吗?” “当然是抓到了。要是没抓到,弘哥这一刀不就白挨了,我们巡守队的面子不就被踩在脚底下。”刘忠孝为缓和气氛,故意说笑。 站在一旁的连父和连母听到连年弘没事,心情总算放松。 陈英豪对着连父及连母说:“叔叔、阿姨,阿弘有两处刀伤,一处缝合二十针,一处缝合五针,幸好是伤在手臂较多肉的地方,并没有伤到筋骨,也没有伤到手腕的大动脉,目前已经在病房中休养。” “我去看看他。”萧淑女在刘忠孝的指示下,来到急诊室的病房。 病房内有六张病床,她一眼就看见位在角落床位的连年弘,还有坐在床边休息的万毅元。 她走向前,看见万毅元闭目在打盹;万毅元睡得极浅,一感觉到有人,立即张开眼睛。 万毅元笑着跟她点头。此刻,大半的病人都还在睡觉,他什么都没说,就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她,接着走出病房外。 她有些难为情。嘴里始终不承认自己对连年弘的爱,却这么急切地赶来医院;她应该要装作无所谓,偏偏她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别人。 她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轻轻握住他吊点滴的右手;他已经换穿上医院的病人衣服,左手臂包着一圈纱布。 看他呼吸均匀,应该是睡得极好。她的眼眶微湿,努力压抑那份想哭的冲动。 他还平安,他还在她眼前,那她还在矜持什么?万一他不见了,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她满腔的爱意到底要说给谁听? 从她回来之后,虽然他大男人的脾气一来,偶尔还是会为难她,但他却从没有真正责骂过她的负心,甚至无怨无悔地认了婷婷,还默默为她做这么多事。 要不是有他,她如何能在河东村重新开始?她早就被踩踏在地上不成人形了。 她俯低小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怎么老是这么冲动?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婷婷和我想。” 等今天下午出庭回来,她应该告诉他这一切,让她知道她的考量及难处,两人之间的感情若能明朗化,其实不差那一张薄薄的结婚证书。 “你要是有个万一,那我和婷婷要怎么办?” 她得去赶搭火车,否则会来不及下午两点的出庭。原本她可以无畏无惧地面对这场官司,可是看着他的受伤,她的心也跟着不安地摆荡。 世界上的天灾人祸这么多,病毒细菌又这么强大,活着竟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她应该要珍惜身边的人,好好把握住分分秒秒的美好。 她在他唇上轻柔地印下一个吻,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弘弘,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眷恋地凝看他一眼,她这才转身离开病房、离开医院。 第九章 躺在病床上的连年弘,不是因为受伤而昏迷,而是一夜没睡又加上追捕小偷耗尽体力,身体太过疲累才睡着。 他记得躺到缝合台上时,没有几秒他就陷入昏睡之中,直到那柔软的手用力握上他的手,他才在极度疲累中清醒。 他知道是她,手中的触感只有她一人,他贪恋她难得主动的柔情,所以仍假装睡觉,就是想看看平时强悍的她,会不会因为他受伤而变得不一样。 她那带着哽咽的音调揪紧了他的心,他的确不该那么莽撞。 被她唠叨了,他却觉得爽快,那是自家人才有的亲密感。 那个吻触动他的神经,可惜意犹未尽;不过他不该太贪心,她能主动吻他,他就该放鞭炮庆祝了。 就在他情不自禁想回吻她时,就听见了那句深情的告白。 弘弘,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这句话如天簌般骚动他的心,让他整个人飘飘欲仙,手臂上的疼痛也被她的话而消弥无影无踪。 他选择继续假装睡觉,期待能听见她更多内心真实的告白。 结果,左等右等,鼻间少了她的体香,温柔的触感也消失了,他这才缓慢地睁开双眼。 人呢? 他还以为她只是出去一下,结果进来的却是他的妈妈。 连母关心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妈,淑女呢?她刚刚不是在这里?” “她走了。她说她有事要赶去台北。”连母好气又好笑的。“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淑女,你不怕你老妈担心哦?” 他的心以重力加速度坠落谷底。她居然为了要去台北而丢下他?!那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难道是他在作梦?那句爱他的话,是他平空的幻想? “妈,我好好的,你要担心什么?淑女走了吗?” “她请小万开车载她去火车站。” 他撑着要起床,连母一看,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啦!你的手都缝了好几十针,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我要拿手机。”一手吊着点滴,一手重伤,要从床上爬起来不能靠手,他只能靠双腿。 “你别动啦!”连母将床头调高,让他可以坐起身。“我帮你拿啦。” 他换下的外衣搁在一旁的矮柜上,连母从衣服口袋中找出手机,才递到他手上。 他以吊点滴的手,按着快速键,立即接通手机。“小万,你把车子开回来。” 万毅元不解地说:“我还在医院的停车场。你怎么了?” “你等我,我要办理出院,我要跟淑女一起去台北。”他口气暴冲。 要不是她那句爱他的真心告白,他不会有这么笃定的想法。她会把受伤的他放下,坚持要去台北,一定是有什么情非得己的事。 万毅元劝说:“你不能出院,医生说还要观察,至少你也得等点滴吊完。” “我不管!你跟淑女说,你们若不来接我一起去,我就自己拔掉点滴,然后用着残废的左手开车!”他低低吼叫。 连母既心慌又不好意思,因为他失控的情绪,就快要把病房里的病人都吵醒。 万毅元知道连年弘说到做到,只好无奈地说:“好,我先跟淑女进去病房,你先等我们进去再说。” 连年弘不想让事情有商量的余地,他按下床头的紧急电铃,请来护士,执意拔掉点滴瓶。 护士没法作主,只好去询问医生,医生看了连年弘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反正点滴也只剩下五分之一,于是同意让他拔除点滴。 此时,万毅元和萧淑女又折回病房。 萧淑女气呼呼地说:“你干什么那么不爱惜身体?!” “那你又为什么坚持一定要在我受伤时去台北?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医生,他这样需要住院吗?”她问着年轻的急诊室医生,希望医生可以制止他冲动的行为。 医生评估之后说:“不用。外科医生替他缝合得很好,后天再来门诊换药,一个星期后再来拆线,我会开些消炎药给他,记住伤口不要碰到水,还有动作也不要太大,万一伤口渗出血来,就赶紧回医院检查。” 医生都这么说了,萧淑女也无法阻止,只好去柜台结帐、领药。 连父和连母先行开车回家。这是年轻人的事,两老决定不插手,知道儿子没事就好,反正他们也管不动儿子,倒不如放手让媳妇去管。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经认定萧淑女是连家的媳妇。 一群人因为连年弘的固执,只好离开医院,此刻来到医院外的草坪上。 朝阳照耀草地上那晶莹的水珠,照着连年弘那不满的情绪,萧淑女实在不懂,他究竟在闹什么瞥扭? “你都已经几岁了!伤口这么大,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在病房里她无法跟他吵,只能在这里抒发情绪。 “我看任性的人是你!有什么事情重要到得丢下受伤的我?”连年弘反问。 “弘哥,你要是可以离开医院,恐怕得麻烦你去警局一趟,我们得制作笔录。”陈英豪突然打岔。 “陈英豪,你找死呀?!你不会跟你的长官说我还昏迷不醒,要作笔录等明天再说!”现在天大的事都不能阻止他要跟她去台北的决心。 陈英豪被吼得一脸委屈。“我只是尽忠职守。小偷还在警局里,得要有你这位受害者来作证嘛。” 万毅元笑着对陈英豪摇头,要他别再耍白目。 萧跟女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公文信封,递到连年弘面前。 该是让他知道的时候了,否则他的火气可能会狂烧到无辜的人。 连年弘伸手接过,一脸狐疑。刘忠孝替他打开信封,拿出里头的公文信纸。 “高峰的父母控告我诈骗婚姻、企图谋取高家财产,以及涉嫌妨害名誉,我今天下午得到台北出庭。”她唇边带着笑意,眼里却漫着苦涩。 连年弘、万毅元、陈英豪、刘忠孝都非常惊吓,轮流将那张出庭通知看过一遍。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在他耳边说着爱他的话,他会以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存在,否则怎会将他当路人甲,隐瞒他这么重要的事! “萧淑女,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可以瞒着我,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从夏天到秋天,她已经回来四个月了,两人的感情在昨夜重新回到沸点,他却在这一刻感到十足愤怒。 她苦笑,幽幽叹口气。 “就是因为把你放心里,才不能告诉你。” 浴室里,热气蒸腾。 连年弘变成大老爷,萧淑女则化身为小婢女,正服侍着大老爷入浴洗澡。 谁让连年弘成了独臂侠,伤口不仅碰不得水,也不能太过用力,以致于这几天都由她来协助他洗澡。 她从一开始的羞郝、慌乱,到现在虽然仍会脸红耳热,但至少已不再那么笨拙,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地替他刷背擦身体。 他躺在浴缸里,受伤的手臂用塑胶袋包裹住,但还是得小心翼翼将手臂挂在浴缸边缘。 “高峰如果没法让他的父母态度软化,我就去供出他是同性恋的事实。” 五天前,在他无法开车的情形下,万毅元充当司机,载着他和她到台北出庭。 高家委派了律师,高峰也亲自出庭,为她说了不少好话。不过控告萧淑女的是高父,只要高父不撤销告诉,这场官司仍要继续打下去。 法官劝他们私下和解,也请律师劝告原告,能否降低求偿金额。萧淑女在庭上表达极大的诚意,但五百万这天文数字,不是她能负荷及承担的。 况且,她将高家赠送的手饰、名牌包、礼服等等昂贵物品,在离婚时都已经全数退回,她绝没有贪图高家的财产,希望高家能够降低赔价金额。 要不是高峰向法官求情,连年弘恐怕会和高峰爆发冲突,毕竟当初若不是高峰,萧淑女根本不会嫁入高家,连年弘始终无法谅解高峰。 “你不能这样,高峰有他的难处,只要赔偿合理,我愿意支付高家父母这六年来对婷婷的照顾。”她半蹲在浴缸外,正替他刷背。 “问题是赔偿不合理!” “官司还在进行,我想不会赔那么多的。” “你干什么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婷婷是我的女儿,高家照顾她六年我很感恩,这笔帐应该由我来跟高家算。”他当然明白这个倔强的女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难怪她之前什么都不告诉他,就是怕拖累他。 “高家告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要自以为是的自己跳进来。” 他侧转过身瞪着她,她只好停止手中的动作,要比眼睛大的话,她可不会瞪输他。 “萧淑女,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是那种薄情寡义、遇事就落跑的男人吗?” “就是因为你不是那种男人,我才不要你蹚进这浑水里。” “你认为我会乖乖听你的?” “你最好听我的。高峰的父母不是为了钱,而是要给我一个教训。这种官司恐怕得打个一两年才会结案,你最好置身事外。”她态度坚持,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动摇的。 “你如果要我置身事外,那你干什么要回来?”他气得口不择言。 “我是为了婷婷!” 哗地一声,他从水中站起来,赤裸地站在她面前。 她半蹲着,这令她脸红耳热的画面,对她而言也未免太刺激了,她的理直气壮一下子就变得气虚。 她只好避开眼,缓缓站了起来。 “好呀,你为了婷婷,我只是路人甲嘛。”他双手环胸,下巴微抬,眼神凝聚一股火热。 “你干什么这么说啦!”她只能将目光盯在他那高傲的嘴脸上。 唉,她到底在害羞什么,明明没穿衣服的是他又不是她,她可是一身整齐。 “你认为我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被告吗?” “你讲点道理嘛,我这么做是为你好。你该不会只想当一届村长吧?”虽然她的双脚虚软,气势减弱许多,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 他双眸微眯。“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跟小黄同等级?一点官司就可以让我丢掉村长的宝座?” “你别忘了,杜小月在一旁虎视耽耽,她努力在河东村里运作,尤其是妇女的票源,你要是惹上官司或者有金钱纠纷,她绝对会把你说得很难听,你下届就别想选上。” “选不上就选不上,我又不是只能做村长。”他一副无所谓。 “连年弘,你志气就这么小吗?只做一届村长,你不怕丢尽你爸的脸吗?”她刺激他,更是嘲讽他。 “这就是你不愿跟我复合的主要原因?”他原本一直猜测着她的想法,可是若没亲耳听她说出口,他就无法判定自己想法的正确性。 “我们这样其实也算复合了嘛,都已经住在一起,该做的也都做过了。”她有些扭捏,因为她的小脸又发烫了。 就算他一只手受伤,但每次在帮他洗完澡之后,他总有办法弄湿她的全身,接着两人就会滚到他睡的客房里。 真是糟糕,她也变成不良的女人了。她让女儿睡主卧室,她则和他睡在客房,常常依赖着他身体的温度一觉到天亮。 “你不嫁给我,那算哪门子的复合?!”他非常不满。 他的阿嬷帮他求过婚,他的爸爸和妈妈也三不五时在她耳边叨念要把婚事办一办,但她总是有借口,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就只差一张结婚证书而已嘛。” “差一张结婚证书可差多了,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你想变心也随时可以变心,我一点保障都没有。” “我不会变心,也不会离开的。”他怎么这么番!她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你根本就对我没信心。”他抬脚跨出浴缸,一步步逼近她。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只要我跟你在法律上没关系,这件官司就不会影响到你,我的债务也不会拖累到你。”她越讲气越虚,因为他越来越靠近。 “所以,债务是你的,官司是你的,我只是婷婷的爸爸,只是你做爱的对象?”他冷冷吐出一口气,不顾手臂的伤口,用力握住她那退无可退的臂膀。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啦。” 当他的俊脸靠近她,她一度以为他会吻她时,他那失去笑意的脸只写着“认真”两个大字。 “嫁给我。” “连年弘,你别闹了,你澡才洗到一半,你到底要不要继续洗澡?你要是不洗,我就不管你了。”她迅速转移话题。 “我要你嫁给我。你到底嫁不嫁?”他低低吼着。 “不嫁就是不嫁!我没有好到非让你娶我不可吧?”在法庭上的那一天,高峰才告诉她,他已经透露自己是同性恋的讯息给连年弘,她那时才知道,高峰为了成全她和连年弘,居然说出了这么私密的事情。 “萧淑女,你以为这种小官司会影响到我村长的宝座吗?你也太小看我的能力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不要用一张薄薄的纸来束缚我们的关系。”她拨开他搁在她肩膀上的手,迅速转过身,面对浴室的门。 “你不想洗,那我出去了。” 她在瞬间落入一具湿热的怀抱,他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你好狠,你不知道我的手受伤吗?还这么大力。” “你有没有怎么样?!”她急问,却受制于他的力道,无法再转回身,只能背对着她。 “痛死了!”他故意哀嚎着。“我的手要是废了,你得帮我洗一辈子澡。” “我愿意啊。”她柔柔说着。 “你愿意帮我洗一辈子澡,却不愿意正大光明嫁给我?”他压低嗓音,口气多了几分不自觉的柔软。 “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何必为难我呢?” “就是明白你的心,才不能让你受委屈。”他的下巴抵在她软软的发丝上。 “我是自作自受,哪有什么委屈。” 他紧紧抱住她,气她,更气自己,只好使用惯有的招数将她揉入怀里。“我不管,你嫁给我,你的官司由我来处理。” “这算哪门子求婚?有人求婚是这么凶巴巴的吗?” “我不是在求婚,我们之间还需要求婚吗?” 这男人说的话真是令人气结,她的满腔羞涩瞬间化为乌有。 “连、年、弘,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不管他手臂上的伤口会不会裂开,她用力拉开他的右手臂,气冲冲走出浴室。 萧淑女很坚持,不结婚就是不结婚。 连年弘软硬兼施,还是狠狠踢到铁板。 她只能心动,却不能心软。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求偿,她的房子可能被查封,她不能连累他,甚至是连家。 “如果你不想举办婚礼也没关系,我们直接去户政事务所登记,只要十分钟就可以完成登记。” “不要!”她拒绝得干脆。 这种在言语上逼迫她嫁给他的戏码,经常在两人之间角力着。 他一把拉过她,将她吻得酥软无力、头昏脑胀,在她唇上喃喃低语:“求求你啦,嫁给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都听你的。” 这种在肢体上逼迫她嫁给他的戏码,也经常在两人之间上演。 总之,他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但她还是无法点头答应。 每逢农历初一及十五,妈祖庙里人声鼎沸,祭拜的香客络绎不绝,当然捐献的香油钱也为数可观。 以致于每当这两个日子,萧淑女就会特别忙碌。除了仔细点算钞票,还要详细记帐,更要会同庙方的总干事将钱存放于保险箱中。 在忙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将帐目处理完毕,在她准备要下班之际,就看见那抹娇俏的人影——杜小月。 杜小月最近搬进河东村,更在村头村尾四处走动。这么早就来布局,跟三姑六婆博感情,可见杜小月对于村长之位是势在必得。 杜小月可说是连年弘竞选连任的最强劲对手,她出身政治世家,除了村长爸爸,她的爷爷还曾当过立法委员,在政界的人脉资源相当充沛。 萧淑女看见万毅元在招呼杜小月,她不想跟杜小月打照面,想从庙门的左侧离开时,还是被眼尖的杜小月看见了。 杜小月小跑过来,粉脸上有着淡淡的怒意,不过很快就掩饰掉。“淑女!淑女!” 萧淑女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只好停下脚步,咧嘴微笑。“嗨,小月。” “什么时候要请我们喝你跟连村长的喜酒?” “哪有什么喜酒喝,我跟他只是老朋友。”萧淑女撇得一乾二净。 杜小月怀疑地打量着她。“你们不是已经同居了?” “我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詹下,为的是要让我女儿安心。你知道吗?我反而跟小万比较熟。”萧淑女偷偷拿万毅元来当挡箭牌。 杜小月脸色微黯,有股落寞。“看得出来小万很帮你,连工作也是他帮你找的,我想要使力都使不上。” “你也想要来妈祖庙工作?”萧淑女微讶。 乡间的工作机会少,不是务农就是得自己做生意,像她还能找到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虽然假日只能排休,不过这份工作的确是令人向往的稳定工作。 “是呀,你这算是肥缺,不要说我自己了,也有很多乡亲拜托我打听,没想到小万却把工作机会给了你。” 萧淑女听得出来杜小月话里的酸意,还有那感慨的表情。“小万跟我是二十几年的朋友,他是看我可怜。我刚回来这里,又要养女儿,我的手头很拮据的。” “淑女,连村长不养你们母女吗?那他还真可恶。” “他当然会养婷婷。他对我和婷婷真的很好,可是我跟他没关系,我不能靠他养,女人得要自立自强,你说是吗?”萧淑女话说得小心,就怕被杜小月抓到小辫子。 “你说得没错,女人还是得要靠自己,所以我特别欣赏你。那要不要帮你申请急难求助?” “不用啦,我还可以应付,谢谢你。” 杜小月很热心,萧淑女就是害怕这分热心,才不愿意和杜小月太过接近,一方面也怕连年弘会不开心,毕竟杜小月摆明就是在正面攻击他。 “好吧,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单亲妈妈很辛苦,你千万不要累着了,别忘了还有很多人在关心你,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一定要找人谘商,加油喽。” “嗯,谢谢。”萧淑女简直是落荒而逃。 面对杜小月善意的关心,萧淑女有些窘迫,毕竟她撒了谎,让杜小月以为她和连年弘的感情不好,其实她和连年弘很甜蜜,就跟一般的夫妻一样,只是她没法让别人知道。 她在河东村的名声依然很臭,大家都在揣测她会待多久,一年、三年还是五年?谁让她曾经记录不良,不能怪别人这样看待她。 自从连年弘的手受伤,暂时没办法骑车之后,他总算去刘忠孝的机车店替她弄来一辆状况很好的二手车,让她可以代步上下班。 后来他的手复原之后,她仍骑着机车,毕竟这样比较方便,不用处处依赖别人接送。 官司不会这么快就有结果,高峰爸爸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她只能祈祷下次开庭时事情能有转机。 站在庙门口,看着那宽阔的广场,每逢初一、十五,庙前就聚集许多摊贩,形成美味的夜市文化,那是她小时候最甜美的记忆。 她走过一个个摊位,心里盘算着要带点什么东西回去。那个男人爱吃甜食,或许可以带点红豆饼,塞塞他的嘴巴。 她一直没有点头同意跟他去办理结婚登记,他就像个吃不到糖的小男孩,有些暴躁和不安。 她想对他好一点,至少让他放心,她不会像她妈妈那样抛夫弃子,她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然而此刻她却有种狭路相逢的感觉,因为迎面而来的女人也是她极想转身避开的。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不想遇见的全让她遇见了。 “萧淑女。”刘巧慧拦住她的去路。 “小慧。”她笑着打招呼。 “可以借我十分钟吗?” 萧淑女点头。看样子刘巧慧应该是专程来等她的。她跟着刘巧慧走到庙旁较无人之处。 虽然她跟刘巧慧不对盘,不过她还是很希望跟她化敌为友,毕竟她是刘忠孝的宝贝妹妹。 “你今天不用开店吗?”萧淑女先打破沉默。 “我的店收起来了,等农历年过完我就要离开了。”刘巧慧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们,表情有股心酸。 “你把面店收起来?”萧淑女很是惊讶。 秋天过去,冬天来临,婷婷的第一学期即将结束,农历年也即将到来。 “我想去台北,不想留在这里了。”刘巧慧说得很坦白。 “为什么?你店里的生意应该很好。”萧淑女猜测着刘巧慧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们之间应该只有仇人相见的眼红,不该有掏心掏肺的真心。 “吃不饱、饿不死。我想去台北开开眼界。我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这个乡下,感觉一点用处都没有。”刘巧慧哼了哼,表情仍然冷淡。 “是呀,你还这么年轻,世界这么大,的确可以多出去看看走走。” 萧淑女附和。 “你一定很纳闷,我今天干什么要找你。” “嗯。”刘巧慧已经好久没有找她麻烦了。 “我今天找你,还是为了弘哥的事。” “嗯?”她扬眉,等着刘巧慧的下文。 “你干什么还不嫁给弘哥?难道你真的打算欺骗弘哥的感情?”刘巧慧语气很不好,是种兴师问罪。 “我要是嫁给弘哥,你不就没机会了?” 刘巧慧打量着萧淑女,从上到下,有股鄙夷。“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弘哥竟对你这么痴心。这么多年来,其他女人他都看不在眼里。” “我没什么好,他大概只是习惯吧。”萧淑女也不明白为什么连年弘会对她这么好;或许连年弘自己也不懂,爱情原就没有道理可言。 “我警告你,你不要骗弘哥的感情。你抛弃他一次就算了,他绝对禁不起再被抛弃一次!”刘巧慧说得很是气愤。 “你……”萧淑女苦笑。“你真的很喜欢弘哥,处处为他设想。” “弘哥没跟我在一起是他的损失,他选择的人是你,那我就成全他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不要辜负他对你的感情。” “我不会辜负他对我的感情,只是我还暂时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你要是不想嫁给他,干什么跟他同居?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子!你真的很差劲!”刘巧慧不懂她那是什么逻辑。 “我有我的难处。你回去问你哥,他会告诉你的。”这前因后果,她无法跟刘巧慧解释太多。 “我不管你的难处是什么,你这女人很自私,都只为自己想,你从来都没有站在弘哥的立场想。” “我就是替他想,才不能跟他结婚。” “你知道吗?有一天他在我家跟我哥喝酒,他醉言醉语的说,他很想跟你结婚,很害怕一觉醒来你又不见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求,你还是不肯点头。你为什么不能安他的心?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害怕你不见了!” 刘巧慧的话震撼了她的心,就像是被五雷轰顶般。 她跟他睡觉时,他的右手会一直牵着她的左手,无论她夜里如何翻身,到了天亮,他还是能够紧紧牵着她的手。 原来他是如此没有安全感,害怕一觉醒来她会不见,就像七年前她的不告而别。 她伤他如此之重,他还能够重新接纳她、爱上她,他得有多少的勇气及力量? 这个男人苦了这么多年,结果她竟然用自己认为的难处在为难他? “小慧,谢谢你对弘哥这么好,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辜负他的。” 庙前的夜市,越晚人潮越多,她走进摊贩之中,买了他爱吃的红豆饼,不只要甜他的嘴,也要暖和他的心。 就算未来的路再怎么难行,她也要努力创造属于两人的幸福。 第十章 农历年三十,家家户户庆团圆。 这是萧淑女带着婷婷回到连家的第一个年夜饭。 一早她就跟着村长嬷及连母忙得团团转,从购买年节所需的菜色及用品,到祭祖拜神明,她都做到媳妇该做的事,俨然已是连家人。 她很勤奋学习传统礼俗,村长嬷及连母对她赞不绝口,这么好的媳妇,只可惜就是还没有正式入门。 在国外念书的连年福,以及在台北工作的连年春都回来团圆。虽然年节很忙碌,但一家人紧紧贴近的心,那股幸福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连父及连年弘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整修及打扫,甚至重新粉刷整栋房子,虽然是因应过年,但萧淑女明白,他们是想借机整理屋子,如果要举办婚礼,那就随时都可以进行。 今日,天气和暖、阳光普照,婷婷穿着一身大红洋装,非常有喜气,有时跟着大人们跑进跑出,有时跟隔壁邻居的同学玩耍,那是在大都市里享受不到的乡村乐趣。 为了年节忙了好几天,她感觉腰酸背痛,身体极度疲惫。 趁着所有的菜色都准备得差不多,在等待祭祖的空档,她打算先回家里偷空休息。 才走进家门,就看见连年弘在拖地。 这个家,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她梦寐以求的美丽家庭。 连年弘边拖地边说:“小心,地上很滑。” 她踮起脚尖,在沙发上坐下,还把双脚踏缩在沙发上。“弘弘……” 她发软地喊着。 连年弘搁下手中的拖把。以前听到她这么喊他,他总是气呼呼的;可是现在特别喜欢她这么喊他,那代表她想跟他撒娇。 “怎么了?”他在她身边坐下。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她拉着他的手,调皮地玩着他的手指。 “别摸我的手,我的手湿湿的。” “没关系啦,你湿我也湿,两人湿在一块嘛。” “你今天心情很好哦?”他还是抽出自己的手,赶紧抽来面纸,将双手给擦干。 “嗯。”她笑得很神秘。 “这两天你也累坏了,要忙庙里的事,又要忙家里的事,心情居然还这么好?”他回握住她的手。“你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决定要嫁给我了?” 她扬眉。“差不多。你可以再猜猜,猜到有奖。” “什么奖?奖品要是不够好,我可不想猜。” “那我扮辣妹服侍你?” “你本来就是辣妹。” 呵。她笑得好甜蜜。“那看你是要前滚翻还是后滚翻,我都配合你,怎么样?” “这样讲就有一点诚意了,可是很难猜啦,你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中了乐透?”看她高兴成这样,他当然往这方面想去。 “差不多了。”她笑着点头。 “真的中乐透?”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不是他爱钱,而是一旦她的官司解决,她才会同意和他结婚。 “跟中乐透一样开心。”她拉着他的大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这里住着一个小宝宝。” 他从楞住到恍然大悟。“你怀孕了?” “嗯。我早上用验孕棒验过,我怀孕了,你又要当爸爸了。”自从刘巧慧来找她谈过之后,她就故意不避孕,每每将他迷得晕头转向,不想提醒他该用保险套,为的就是想再生个孩子。 他的唇角从喜悦到慢慢凝结。他没忘记她当初怀孕之后,却狠下心来离开他。 “你怎么了?”她看见他那微变的惊慌神色。“你不喜欢我怀孕?” 跟她想象中他会抱着她团团转的画面实在差太多了。 “你会不会明天又不告而别?” “当然不会。明天是大年初一,我只会去妈祖庙帮忙。”她握紧他的手。原来他是在害怕,这让她内心有着深深的愧疚。 “上一次,我前一晚还在跟你说话,隔天你就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那种生不如死的痛,他可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这次不一样,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他的不安缓缓消散,唇角又浮上淡淡浅笑。 “当然是真的。笨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笨两次。” “那我跟你求了几十次的婚,你都没有点头答应,让我有时不得不怀疑——你真的爱我吗?还是只是敷衍我?”他的大手仍搁在她那仍平坦的肚子上,趁着这个时候,不管她再有任何理由,他一定要她点头答应。 “我才该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我,还是为了婷婷才想要跟我结婚。你从来没有跟我真心告白过。”她嘟喽,一脸不满。 “傻瓜,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我不爱你干什么要娶你?” 她轻笑出声。“你才是傻瓜。那我不爱你,干什么还要为你生小孩?” 他失笑。“是啦,谈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得又傻又笨又容易钻牛角尖,太理智的人,大概都不容易失控。这可是我今年最后一次求婚,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你最好考虑清楚。” “好。” 以为她仍会像往常般拒绝,没料到她会一口同意,他有些惊吓。“你说什么?” “好。”她用力地再说一次。 “真的?”他感到全身飘飘然,像要飞上云端。 “嗯。” “没骗我?” “大过年的,不能骗人。” “太好了!太好了!你不准反悔,我们明天就去登记!” 他果真是傻了,她忍不住提醒他残酷的事实。“明天是大年初一,公家机关要到大年初五才会开门营业。” “你……你一定是故意的。我前天求婚你没答应,你要是答应,我们昨天就可以去办理登记。”他一脸懊恼。 她的确是故意的。总希望在她答应之后,他还有机会可以考虑清楚。 “那不然我不要答应,我等大年初四再答应你。” “不行!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他将她紧紧搂抱在怀里,情绪很激动。她总是这么会折腾他,但他甘愿被她折腾。 “我怕你会反悔,因为我恐怕得偿还高家很大一笔钱。”答应了他的求婚,她心中被填塞得满满,那是被幸福包围的充实感。 他稍稍放开手中的力量,凝看着她泛起水雾的大眼。“高家替我抚养婷婷和你,那是我该偿还给高家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婷婷吃苦受罪,那几百万对我来说不会构成困扰。” 他是有为的青年,在这个看似贫瘠的农村奋斗,其实他很早就开始发展精致的有机农业。 他成立的鲜果园有着各式有机蔬果,一开始靠着网路行销打响知名度,现在可是各大超市争相进货的极品,让鲜果园的年营业额以倍数在成长。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还在创业阶段,那些盈余都是要再投入果园里的。” “钱再赚就有了。这场官司下来,我估算顶多是赔给高家一百万。法官不会这么没天理的,你就安心嫁给我,当我最美丽的新娘。”他的心在飞跃,好想赶快将这个消息跟亲朋好友分享。 “那万一你要是败在杜小月手上,你可不能怪我。” “为了你,就算输掉整座江山我都不在乎,何况只是个村长,我相信我爸爸妈妈也会赞成的。” 他的话,让她很感动。 “那……连年弘先生,以后请你多多指教。”她耍宝地对他微微点头。 “萧淑女小姐,你真的不会明天就不见?”他不放心地再问。 “放心吧,这里是我的家,你是我的依靠,我就算再厉害也养不起两个孩子。我不会走的,那不然你去跟小黄借条狗炼,把我也炼住好了。” “我才舍不得把你炼住。”他猛然想起,脸上全是惊吓。“你怀孕了,那你还站一整天,孕妇不是不能站太久吗?你今天一定累坏了。”他开始提心吊胆,谁让他没有经历过老婆怀孕的时期。 “放心啦,我怀过婷婷,没事的。”她笑看着他。 “不行。你从现在开始,给我好好休息,什么事都不要做了,你只要出一张嘴就行,我得去告诉阿嬷,告诉爸妈,对……还有阿福和阿春,还有小万、忠孝他们。” 他笑着在她唇上用力一吻,接着跳起来,喜悦中透露丝丝慌乱。 “还有,我得去买一些怀孕和照顾新生儿的书,我什么都不懂,我……”他嘴里喃喃念着。 然后,她看见他冲出家门,听见他那如雷的吼声:“阿嬷!淑女怀孕了!老爸、老妈,我又要做爸爸了!婷婷要有弟弟妹妹了!” 她羞得用双手捂住脸,这下恐怕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个连年弘还真是快乐到疯狂了。 这算未婚生子吗? 不过都已经要生第二个了,的确该给连年弘一个交代。 只是,她觉得好难为情,待会该怎么过去连家吃年夜饭?一定又会被大家问东问西的。 她的唇角始终挂着羞怯的微笑。盼了这么久,她终于要当上弘嫂,心中的感觉竟是意外美妙啊。 农历年后,连年弘和萧淑女的婚礼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筹备。 高峰带来好消息,经过这段时间的平复伤痛,他的父母总算愿意谈和解,而他也鼓起勇气跟父母坦承自己是同志。 这在高家掀起了巨浪狂涛,高家父母无法谅解高峰的性向,认为他是一时的迷惑,于是打算安排更多的相亲,让高峰认识更多的美女,好改变高峰偏差的思想。 高家父母在明白前因后果、知道这一切都是高峰在主导,也害怕因为官司会暴露高峰的性向,这样可能会让高家蒙羞,最后连和解都不用谈,高家父母无条件撤销告诉。 在高峰的安排下,连年弘带着萧淑女和婷婷,以赎罪的心情来到高家。 毕竟高家父母疼爱了婷婷这么多年,一切都是因为误会才会让两老失控,这个恩怨需要化解,也不能让婷婷的幼小心灵留下伤害。 高家父母非常想念聪明伶俐的婷婷所带来的欢乐。年纪大了,心灵空虚,总想有儿孙承欢膝下。中国人难免有无后为大的观念,没料到儿子居然是同性恋,这样的打击对二老而言非常巨大。 婷婷见到许久不见的爷爷和奶奶,虽然有些畏惧,但在高家父母亲切的笑意下,很快地就又恢复过往的祖孙之情。 连年弘送上两百万支票,表达这些年来他们对婷婷及淑女的照顾。 不过高家父母没有接受,他们的原意本就不在钱,只是想出一口气。 这次的见面,化解了高家父母与萧淑女之间的误会,反而高峰像是老鼠般被唾弃。 这次见面,从中午到晚上,婷婷陪着高家父母,欢笑声充斥这个长久空荡的家中。晚餐过后,高家父母想趁着寒假留婷婷在台北玩几天。 萧淑女问着女儿的意见。“婷婷想留下来陪爷爷和奶奶吗?” 婷婷小脑袋瓜想了又想,终于点头。“婷婷很喜欢爷爷和奶奶。” 萧淑女松了口气。婷婷愿意留下来,代表那次的伤害已经逐渐在婷婷的心头淡去。 于是,双方约定三天后再来接婷婷。 高家父母很懊悔,当初若不是以为萧淑女是看上他们家的财产而有意来骗婚,坚持要她和高峰离婚,到现在婷婷仍会是高家人,甚至可以延续高家的姓氏,也不会失去这么贴心可爱的孙女。 或许高峰和萧淑女之间还有发展的可能性,不过这一切的懊悔都没用,是他们亲手把萧淑女推回连年弘身边,婷婷也已经认了亲生父亲,再也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此刻,高峰送连年弘和萧淑女来到一楼车库。 “阿弘,谢谢你愿意原谅我爸妈带给淑女的伤害,更谢谢你们愿意把婷婷留下来陪我爸妈。”高峰真挚感谢。 “说这些干什么。我才要谢谢你,你为了淑女跟你爸妈坦承这么大的一件事,是我该谢谢你。”连年弘伸出手与高峰相握。就算他过去多么气恨高峰,也在今天化解了所有仇恨。 “其实,我是真的爱上淑女了,要不是我爸妈去偷验dna,我想我已经克服心理障碍,可以和淑女成为真正的夫妻。” “高峰,你别说笑了,你会爱上我这个女人?”萧淑女笑问。 高峰来到萧淑女面前,不在乎连年弘就在身边,对她做出深情的告白。 “你是第一个让我有感觉的女人。或许是日久生情,或许是你坦率的个性,让我对你非常的信任和依赖,我们在一起七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精采的日子。如果你和阿弘缘尽,请你回到我身边。”高峰伸出双手,将萧淑女的双手包裹在那修长的十指中。 “嗯。”萧淑女点头。“好,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回到你身边。” “喂喂喂!”连年弘一手拍掉那相握的两双手。“你们把我当死人啊,居然在我面前你侬我侬的!” 高峰仍不在乎连年弘的暴跳。“淑女……” 连年弘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高峰,你没机会的,我们已经去户政事务所登记了,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淑女现在肚子里还有我的宝宝,我劝你早点死心!” 高峰噙着笑意说:“阿弘,那些都不重要,结了婚还是可以离婚,怀了孕还是可以带着孩子改嫁,这年头离婚就跟吃饭一样方便。” “高峰,你认真的?”连年弘黑眸微眯。 “我只是要让淑女知道,有个男人会一直守护着她,所以……”高峰的笑意依旧温和。“你不要心存侥幸,你要一辈子都对她很好,否则我会趁虚而入,再把淑女抢回来的。” 萧淑女大眼里蓄满泪意,她甩开被连年弘握住的手,转身投入高峰的怀抱,将高峰抱得紧紧的。“高峰,谢谢你。请你也一定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一辈子的家人。” 高峰也将萧淑女紧紧搂抱住。“你抱那么紧,你背后那个男人,一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萧淑女的泪花中有着幸福的笑意。“别管他,他爱吃醋就让他吃。” “喂喂喂!”连年弘一把拉开他们。“你们有没有天理?在我面前居然像八爪章鱼。” 萧淑女顺势离开高峰的怀抱,总不能让爱面子的连年弘太难看,否则他吃起醋来,她可是要花许多力气去安抚的。 “高峰,你一定要来喝喜酒,我没有娘家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娘家。” 高峰点头。“我爸妈也会去喝喜酒,他们说就当成嫁女儿,以后我们家就是你的娘家,有任何困难一定要回来。” 萧淑女点头。 在高峰感性告白之后,萧淑女和连年弘离开高家。 今晚他们打算去住汽车旅馆,享受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 汽车旅馆的浪漫情趣,连年弘绝对会使出十足火力。 虽然怀孕的她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不过他至少想出了十八招,绝对会让她快乐似神仙,让她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连同志男人都不行。他承认他、心胸狭窄。 汽车旅馆之夜,他可是万分期待呢。 这汽车旅馆的情境,果真是名不虚传。 房间与浴室之间是一大片清玻璃,可以清楚看见浴室里的所有动静。 还配备着超大按摩浴缸,足以让两人同时鸳鸯戏水。 超柔软的大床旁有着一张如同妇产科里的诊疗椅,可以扮演病人和医生的刺激游戏。 电视第四台里,播的都是锁码频道才有的a级画面,让人看得血脉偾张、春心荡漾。 晕黄的灯光,蒙胧的柔美。他就是这么清纯,这是他第一次踏进有情调设备的汽车旅馆。 他很想吹口哨来表达那股冲动,该有的香艳刺激画面都在他脑海里飞快闪过,甚至还没正式开始,他的心理及生理都已处在极亢奋状态中。 只是…… 他叹了口气,心里有着淡淡哀怨,恐怕他是无福享受了。 一早从河东村开车北上,一整天都在陪高家父母聊天,让萧淑女根本无法小睡休息,加上怀孕特别容易疲惫,一走进这个房间,她就迫不及待躺平在柔软的大床上。 “淑女,你先洗个澡,这样才会睡得舒服。” “让我先睡一下,我真的好累好困。”她闭上双眼,连动都懒得动。 他坐在床沿,轻抚着她额上的刘海。“天气冷,你泡一下澡,会让你很舒服的。” “让我睡半个小时就好。”她陷入梦乡,不理会他的建议。 空有这些设备,让他是越看越心酸,早知道就住普通的饭店,还不会这么心痒难耐。 他只好收看新闻,等待时间慢慢过去。只是,这样的情境,他的欲火根本无法消散,他真是自作自受,只好又摇了摇她的臂膀。 “你乖啦,不然我帮你脱衣服,直接抱你去洗澡,好吗?” 小睡一下,她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好,就泡个澡。”爱干净的她,其实无法容忍没有洗澡就睡觉。 “那我先去放热水?” “嗯。” 她没察觉他唇角欢愉的笑意,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仍闭着双眼,被动地任他摆布。 直到被放入热水之中,她慵懒地吐出一口长气,这才慢慢地转醒。 眼前的大面玻璃,让她可以看见站在房间的他正在宽衣解带,展露那精实的胴体。“哇……”她轻声叫嚷。“你干什么?” “当然是洗澡。”他冲着她一笑。 “你要跟我一起洗?” 按摩浴缸的水流,让她的四肢得以放松,在不刺激肚里宝宝的原则下,她是很乐意配合的。 恋爱是一时,婚姻是一辈子,这些都得靠两人努力经营,才能让婚姻保有新鲜度,天天都像在谈恋爱般。 他走进浴缸里,从她身后将她抱个满怀。“难得可以一起洗,我当然得把握机会,舒服吗?” “舒服,可是感觉怪怪的。”能够看见房间内的景象,她还真的不习惯,总感觉会被人偷窥般。 “早知道我就在整修房子的时候,把主卧室的浴缸弄大一点。”家里的小浴缸根本无法让两人同时泡澡。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水流,更享受他大手的按摩。“有婷婷在,我们不太可能可以同时泡澡吧。”他的大手按揉着她的小腿肚,好舒缓她的酸麻。 “只要有心,时间是自己找的。” 如同泡温泉般的触感,还有他指腹的揉捏,让她舒服到昏昏欲睡。 “淑女……” “嗯?”她仍是爱困的嗓音。 看来汽车旅馆的情趣用品只能当背景,他还是无福享受这一切,不过能将她拥在怀里,他很感谢众神明及妈祖的庇佑。 “我爱你。”他在她耳边喃喃诉说从没说过的情话。 她的睡意因为他的情话而消散一大半。 她不可置信地侧转过身。“弘弘,你说什么?” 他挑眉,没料到这三个字这么好用,瞬间就让她清醒。 “我、爱、你。”一字一字,他特意加重音量。 她双手攀上他眉头,心头漾满感动。“你再说一遍。” “老婆,我好爱你。”原来甜言蜜语并不难说出口嘛。 他居然喊她老婆,这是从未有过的,今晚可说是惊喜连连。“老公,我也爱你。” 这是第一次,两人互称老公和老婆,以往这么肉麻的称呼是不可能会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如今却说得这么自然又甜蜜。 今夜,两人就像回到年少时,狂野与炽热,热情与汗水。 分别七年,他们终于尝到甜美的果实,誓言再也不要分开,将努力携手共度未来的人生。 后记 【后记 黄千千】 哈哈,请容许我先洒小花、放鞭炮庆祝。真的很开心这个故事不但没有断头,还能顺利过稿出版,真令我振奋及开心。 为什么呢? 眼尖的读者发现了没?这个故事的背景,从头到尾都在朴实的乡村里,完全没有大都市的影子,这对我个人的创作来说,真是一大挑战哩。 以现代故事而言,爱情的发展都具备了几个重要的元素,其中之一就是繁华的大都市。 谁让乡村里几乎没有可以提供催化爱情的场所,像是酒吧、ktv、美食餐厅,这种可以让男女主角意乱情迷的地方。 乡村里更没有宏伟气派的办公大楼,也没有多金的总裁及豪宅,这又少了梦幻的浪漫色彩。 所以,连年弘和萧淑女要谈恋爱,只能在小吃店、妈祖庙,甚至是克难到大马路边,难怪他们两人老是剑拔弩张,完全没有罗要蒂克可言。 这样的题材,可是埋在我心头许久的想法,却直到农历年后才有办法完成这个故事。 本来我已经收集了许多村长相关的工作内容,也想写些关于农园的趣事,手边资料很多,无奈却毫无用武之地。 只能说,连年弘和萧淑女忙着在排解过去的恩怨,还有努力修补破裂的感情,我只能顺着男女主角的感觉走。 况且,写到后来字数都已经破表了,却还是觉得意犹未尽,让我根本没办法把情节移转到别的地方,只好期待下个故事,当杜小月想要竞选村长时,能否用到这些资料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