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第1章 跟班 作者:年小初简介:有钱攻vs可怜受~推荐~ 第一章 顾谨言其实根本不想来参加高中同学会。他在这个班上本来就没什麽特别要好的朋友,再说分开了将近十年,他连好多人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不过。顾谨言抿了口酒,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次同学会是张陌组织的,地点定在了本市最顶级的娱乐场所,天上人间。当初顾谨言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张陌当年在他们班上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吊车尾,不管是成绩,长相,还是能力,都算得上倒数前三。所以当顾谨言来到天上人间,看见张陌搂著一个娇小玲珑的女朋友,从一辆黑色奥迪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确实震惊了。再环顾四周,看到进入大厅的人全是开著名车,举手投足充满贵气的男男女女,顾谨言只恨自己为什麽要贪图便宜,听到能来天上人间就把持不住了。他确实是个没什麽追求的人,觉得钱够花也就可以了,可是他还是没能真的达到遁入空门的境界,看著当年的同学,不管是那时比自己好的,还是比不过自己的,现在个个都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而反观自己,车没有,房子是二手房,就连女朋友也连个影都没有…… 不过埋怨归埋怨,既然来都来了,也就没有掉头就走的理儿。顾谨言稍稍整理了下,虽然比不上那些人身上的名牌,全身的行头好歹也有千把块不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顾谨言走了进去。 其实同学会最深刻的内涵,不过就俩字,攀比。对於他们这样一群二十六七还算年轻的人来说,同学会简直成了炫耀的前沿阵地。这个年龄有孩子的还不多,女人们便比打扮,比名牌,比珠宝,比男人,男人们就比工作,比人际关系,比社会地位,比车子,比房子,当然,也比女人。 顾谨言受不了地在包厢里挑了个僻静的位子,看著前面叽叽喳喳的一群人,觉得真是头痛。其实他倒不是清高,就是觉得没脸。顾谨言撇撇嘴,要是他有能比的资本,也不会躲在这里了。 “喂,你躲这儿干嘛?”张陌拿著酒一屁股坐到了顾谨言身边。 “哎,不躲还能怎麽办?我这一问三没有的人。”顾谨言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和张陌碰了碰。不是顾谨言脸皮厚,愿意这麽自我作践。不过比起张陌等会的廉价安慰,他还是觉得先自嘲下比较好。 “这有什麽,你就是太老实了,不过,” 张陌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指了指左前方,“你看许桓,他也是个老实的主儿,不过瞧瞧现在人家混的,都快赶上警界骨干了。” 许桓? 顾谨言抬头,半眯著眼睛看了看前方被围住的男人。警察?嗯,确实是个符合他性格的职业呢。那人学生时代就清高正义的要死,一丁点不合规矩的事都看不得。当时只觉得这人没救了,以後在社会上混不出个什麽名堂,没想到他还真找著了符合自己性格的职业,还混得这麽好。 “不过,这麽多人围著他干嘛呢。”顾谨言看著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是成了警界骨干,也不至於围这麽多人上去吧! “你还不知道?”张陌觉得有点吃惊,“许桓要结婚了呀!对方是市公安局长的千金呢。了不起吧?围著他的人都是去巴结的呗,这年头,公安局长可是肥油……” 顾谨言只能呆呆地听著。结婚?许桓要结婚了?那…… “你别呆著了啊,我也得去给咱未来市公安局长的女婿敬敬酒了。”张陌拍拍顾谨言的肩,起身走了。 顾谨言只觉得心里头堵,许桓居然要结婚了?那江亦哪儿去了?他居然没阻止?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顾谨言伸手拿酒大喝了一口。 “呵呵,谨言,你拿的可是我的酒杯。”还没等顾谨言把酒咽下,旁边的沙发就软软地陷了下去。 “扑──”顾谨言没个准备,就这麽毫无形象地把酒喷了出来。 “这麽久没见,谨言看见我还是这麽热情啊。”身边的男人笑著,伸手替顾谨言抚著背。 “咳咳……江…亦?”顾谨言顾不上呛著,只震惊地看著眼前的人。 “对啊,是我。怎麽,不记得了?”江亦拿过顾谨言手上的杯子,也没什麽避讳,把剩下的酒喝了下去。 “可是,你…你怎麽会在这里?”顾谨言还是无法相信。 “谨言,你这说的什麽话,天上人间是我家的产业啊。”江亦笑眯眯地回答。 不过,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当然知道天上人间是你们江家的产业,拜托你了少爷,我问的是你为什麽会来参加同学会好吧?你不是在美国吗?”顾谨言觉得自己一碰上江亦就没辙,读书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咦?谨言你还记得我们读书时的外号啊!”江亦惊喜地问道,虽然脸上挂著的是完全不属於收到惊喜的人应该有的恶劣笑容。 顾谨言只觉得黑线。这个外号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吧!混蛋! “许桓结婚了呢。”顾谨言没得及还口,江亦反而轻轻开口了,语气里淡淡的伤感让人实在无法把刚才的那些话和眼前的他联想起来。 顾谨言一愣,这才想到事情的关键。两个人沈默了片刻,还是顾谨言先开口了。 “没成功吗?”这话一出口,顾谨言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这不废话吗! 果然,江亦没答话。顾谨言有些别扭,顾谨言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对方最後都提了分手,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会哄人。顾谨言挠了挠头,他连女孩子都不会哄,这失恋的男人可怎麽哄啊,再说,他失的还不是个一般的人,许桓不仅是个同性,而且还让江亦著迷了近十年。 “不愧是我看上的许桓,”江亦沈默了这半晌,却还是笑笑,“我就是喜欢他骨子里的硬气,我这麽有魅力的男人,又这麽痴心专情地追了他这麽久,却还是没能掰弯他啊。” 顾谨言没有像以前一样嘲笑江亦的自恋。事实上,在很多人眼里,江亦是完美的。江氏庞大的背景就不说了,至於江亦本人,在哈佛商学院拿到dba这一点就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而在他几年前进入家族企业之後江氏的迅速发展,更是让人目瞪口呆。完美的背景,完美的学识,当然,还有完美的外貌。江亦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也许第一眼见到他会觉得他有些轻浮,可是如果深入了解会发现,江亦确实是个谦谦君子。 “哎,看来今天又要去夜店抚慰我受伤的心灵了。”江亦勾勾唇角,慵懒地一笑。 得。顾谨言觉得自己刚才对江亦的完美描述得打打折扣。不过话虽这麽说,顾谨言还是理解江亦的。江亦是个正常的男人,难道还得为许桓守身如玉吗?再说江亦是个gay,就算有女人投怀送抱也没办法不是。 “真没事?不过这可真不像你,这麽轻易就放弃了?”顾谨言还是觉得有点不值。 “轻易?”江亦顿顿,“快十年了,还轻易吗。”江亦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麽表情。 顾谨言不再说话。高三那年江亦就出国了,後来断断续续是见过几次面,听过一些他和许桓的曲曲折折,不过他也知道,江亦回国的次数肯定不止这麽些回,只是都献给了许桓。他说不清楚对许桓这人是怎麽样的感觉,大家都不幼稚了,为这种事去骂许桓那是吃饱了撑的,更何况许桓的的确确是个直男,骨子里的清高傲气也一点不少。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江亦有段时间确实被逼急过,也用自己的财富地位和权利手段逼过他,不过顾谨言想也知道,许桓那种软硬不吃的人,经过这麽一整是更不可能答应江亦的了。 哎。顾谨言在心里叹口气,爱情怎麽老是这麽麻烦呢。千百年了,绕过来绕过去都逃不掉我爱你但是你却不爱我这麽俗气的桥段。 第二章 读高中的时候,最出风头的就是江亦和许桓两个人。江亦是毫无争论的,不管是从家世背景,还是个人魅力,都说的通。而许桓,虽然家庭条件比起江亦是差远了,但也算是富裕之家,至於外貌,许桓和江亦花花公子般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一样,他是清秀型的男孩子,看起来就是家长老师的乖乖牌的模范生类型。那麽外貌勉强打个平手,而许桓真正能和江亦叫板的,是他的实力,还有个性。 所谓实力,作为学生,当然首先是看成绩了。第一次半期考放榜,许桓和江亦竟然是并列的年纪第一。虽然江亦是豪门之子,但是他的学业成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想到许桓这个平时不怎麽说话,低调得近乎没什麽存在感的家夥,竟然是这麽个强人。於是,许桓的名声开始传遍年级。智商上的实力有了,那麽当然,还要有身体上的强悍在能算得上完整的实力。而这一点,在许桓打败校跆拳道第一高手罗铭的那一刻,在会馆近乎鼎沸的欢呼声中,得到了肯定。至此,许桓的实力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至於个性,那麽就应该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在那个崇尚男不坏女不爱的年代,这两个人都相当的吃香。江亦是典型的风流公子哥,多金又浪漫,对女孩子温情脉脉却又能做到片叶不沾。而许桓则是那个时候比较流行的冰山男,其实说冰山倒也不至於,不过许桓确实是个比较沈默的人,相较於江亦在学校时身边总是围了一大群人的盛况,许桓则总是孤单一人,清清冷冷不可侵犯的样子。 和这两个人比起来,顾谨言就实在有点黯淡无光了。他们班是全年级最好的重点班,顾谨言完全是在中考超,超,超常(比自己的实力高出太多)的发挥下奇迹般地进了这个市里最好中学的最好的班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顾谨言看著别人上台做自我介绍时那种自信满满的样子时,他实在觉得这是老天在捉弄他。 更令顾谨言没想到的是,江亦这种人居然会住校,虽然说这所中学的宿舍已经是极好了,不过和江亦的家庭背景放在一起联想,顾谨言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当顾谨言在看到寝室大门贴著的名单上有著江亦的名字时,无论内心是怎样的惊天狂暴,表面上也就是耸了耸肩,再嘀咕一句,有钱人真爱多作怪罢了。 他们寝室里住了四人。江亦,许桓,田峰,还有顾谨言。 高一的学生其实也不过就是刚从初中爬上来的小屁孩,很容易就混得熟,更何况是一个寝室的。不过顾谨言觉得挺稀奇的是,整个寝室里,他竟然和富家子江亦最合得来,当然,客观条件是许桓冷冰冰的,一般不主动说话,而田峰则是个超疯狂的学习机器,整天都泡在书本里,你想和他说话除非你有了好题,或者他来主动问你。 那个时候的男孩子关系一旦铁,自然就形影不离了。当然,顾谨言还是有点私心的,江亦虽然住校,不过这过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少爷生活,每到吃饭的时候,家里总会派人给他送上学校食堂八辈子也比不上的饭菜。顾谨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穿得像黑社会的几个大男人出现在寝室门口给江亦送饭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来这学校简直就是来给偶像剧跑龙套的。至於後来江亦招呼他一起吃,并告诉他其中一个是他家管家,剩下的都是他家下人的时候,他夹著菜的手忽然抖了抖,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是移形去了英国皇室还是穿越到了封建王朝啊! 但不管怎麽样,这两人的的确确是混熟了,如果用女生之间的交往最亲密的程度就是无话不谈来做标准的话,这两人也做到了,就在高一快要结束的时候,其实高一下一开始,顾谨言就觉得江亦有些不对劲了,主要表现为老是盯著许桓发呆,不管在课堂上还是在寝室里。不过男生没那麽好奇,顾谨言想既然江亦对自己不说,那麽问了也是白搭。 很快,顾谨言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江亦怕是喜欢蒋诗颖吧,那个许桓的头号粉丝。说起来也很搞笑。就算是进了两个像演偶像剧的男人,可是这学校里的人也不必都当自己在演偶像剧吧!连江亦粉丝团和许桓後卫队都出来了。其实这两派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摇摆不定的,几乎没人是在彻底地坚守自己的阵地。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蒋诗颖才显得如此出众。她是唯一的一个从始至终都只喜欢许桓的女生,从进校开始,就注意许桓,然後成立许桓後卫队,并且还是队长。好吧,我们得承认这确实狗血得没救了,顾谨言也觉得这和蒋诗颖这麽文静诗意的名字不符,可是却正是因为这样大胆的追求,这样执著的坚守,让许桓对这个女生另眼相看。 而现在,在顾谨言看来,江亦的种种做法已经无不表示著,他喜欢上了蒋诗颖。蒋诗颖给许桓打饭,江亦会叫人故意撞翻。图书馆里蒋诗颖为许桓占的位子,江亦会叫人故意抢来。蒋诗颖送给许桓的礼物,江亦会叫人故意毁掉。顾谨言看在眼里,只觉得江亦这种花花公子哥居然也有被收服的一天。 也差不多了。顾谨言在心里悄悄盘算著。虽然江亦做了这些事,可是好像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蒋诗颖似乎意识到了什麽,反而更积极地追求许桓。顾谨言琢磨著江亦也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来向他诉苦了。 顾谨言没料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刚下晚自习,江亦就拉著顾谨言一口气跑回宿舍,碰地关了门,转身把顾谨言扭过来压在门上,眼睛充血得直发红。顾谨言吓了一大跳,直打哆嗦,认识江亦这麽久,他真没见过江亦这幅样子。江亦紧紧抿著唇,眼神愤怒,压在他身上的手也直颤,最後,江亦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紧闭了眼睛,然後慢慢睁开,轻轻开口。 “我喜欢许桓。” 第三章 “我喜欢许桓。” “恩恩…我明白的,你喜欢……啥???你说什麽?你喜欢……” “我喜欢许桓。”江亦放开顾谨言,有些粗暴地拉开椅子,几乎是把自己给甩了上去这样坐了下来,双手撑著额头,一副懊恼万分,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样子,声音也有著不似平常的虚弱和颤抖。 “高一上我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老是情不自禁地盯著许桓看,看到偶尔和他有接触的人会觉得生气,想把他们从许桓身边推开……我想过这是为什麽,但是我觉得不可能……可是,蒋诗颖的做法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我是真的……”最後几个字,江亦的声音已经轻得有点像喃喃自语了。 顾谨言看著眼前的江亦,半低著头,眼睛黯然垂下,神情是少有的痛苦和心酸,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从不知道,江亦也会露出这样的无助和彷徨。顾谨言掂量了下,还是慢慢走上前,拍了拍江亦的肩。 “如果你确定是真的,那麽就放手去做好了,你可是江亦啊,不过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嘛,你不是常说凭你的魅力什麽人都不在话下吗?” “恩…这样说是没错的,但是…”江亦顿了顿,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有些苦恼,却又有著淡淡的温柔,“这个人,可是许桓啊。” 顾谨言看著江亦,心里有了底,江亦确实是喜欢许桓得没救了。於是他再重重拍了拍江亦的肩,叹了口气:“加油吧。” 和平常一样,江亦和顾谨言回宿舍後,下一个回来的一般都是许桓,最後是田峰。这四个男生在寝室里,分工还是很明确的。江亦和顾谨言一般都凑在一起,窝在顾谨言的床上,用江亦的手提上网,打游戏之类的,而田峰,不用怀疑,他会永不嫌累地看书做题,至於许桓,则有些出乎意料,他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尤其是警匪片。 而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倒也是时常发生的。应该是遇到了什麽难题,田峰捧著厚厚的资料书去向许桓请教。虽然这种事以前也常发生,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许桓已经睡了,田峰却是不弄明白不罢休的主儿,他走到床前,轻轻开口:“许桓,你睡了吗?” “唔…”许桓迷糊地睁开了眼,看来还只是刚刚睡著,浅眠了一下。 “你还没睡呢?太好了,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你……” 许桓没办法,他知道如果不给田峰讲清楚那麽今天晚上他是没法睡了,只好撑起身子,接过笔,在草稿纸上给田峰解答。 他们讲的起劲,这头江亦却是怒的不行。顾谨言按著江亦,小声说著:“镇静镇静!”心头却也叫苦,这田峰怎麽这麽不知好歹呢,别说江亦,连他都觉得有些过分了。更何况,顾谨言在心里猜测了下,江亦更气的其实是田峰竟然可以坐在许桓的床上,和半裸著上身的许桓挨得这麽近吧!顾谨言瞄了瞄江亦的神色,果然是羞怒交加。看著红了脸的江亦,顾谨言突然原来觉得他也可以这麽可爱。 “田峰那个混蛋。”在田峰终於问完回去自己的地盘的时候,江亦一直僵著的神情缓了缓,最後却还是铁青著脸扔了句这样的话。顾谨言在心里吐舌头,明白田峰会死的很惨。 不过,在第二天中午,当顾谨言看到寝室里田峰的位子已经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有人住过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江亦的手段和江家的势力。 “谨言,愣著干嘛?过来吃饭吧。”江亦像以前一样招呼著顾谨言。 顾谨言不知道自己该有什麽反应。他当然不里少女漫画里单纯善良的女主角,会对著江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指责他的霸道,他也不是少年漫画里热血正义的男主角,会和江亦进行决斗然後用真诚感动他,纠正他的不对。他只是顾谨言,所以他只能沈默。 可是心头还是堵,顾谨言觉得是害怕。江亦轻而易举地就让学校的一个尖子生卷铺盖走人了,他什麽也不用说,也没人能说他什麽。而田峰只不过就是小小地惹到了他。那麽自己呢,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惹到了这个人,然後落得个更凄惨的下场?顾谨言不是胆小,他只是和他的名字一样,有些过分得谨慎罢了。顾谨言从不相信江亦和他之间是有什麽真正的友情的,两个人说穿了,只能算得上互相看得惯而已。江亦应该是觉得他不多话,又和自己爱好相似,能算个解闷的而已。而自己对於江亦,顾谨言烦闷地吐了口气,除了最开始觉得能占便宜,也许还觉得江亦算个保护伞吧。可是现在,顾谨言看著田峰的位子,只觉得自己简直招惹了一匹狼,哪里是保护伞。那麽,顾谨言下定决心,以後对待江亦也不能太随便了。 “匡──”顾谨言还没来得及走过去,身後就传来一声巨响,是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江亦,你什麽意思。”许桓走进来,直接忽略顾谨言,站到江亦面前。 “什麽?”江亦确实有些疑惑,他没惹许桓啊,虽然他最近是在想方设法接近他,但都还没成功不是? 顾谨言一看许桓这阵仗也觉得懵,虽然许桓那句“你什麽意思”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冷冷的腔调,不过还是听得出来语气是很愤怒的。这是怎麽了?难道江亦对许桓已经做了什麽了? “江亦,你为什麽老是针对我?”许桓居高临下俯视江亦,冷冷开口,“先是蒋诗颖,然後是田峰,你若对我有什麽不满,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何必利用你的家世对付接近我的人?你想怎麽样?孤立我吗?” “孤立你?”江亦愣了很久,然後低下头,无可奈何地苦笑,轻轻开口,“一直都是你在孤立我啊。” 许桓皱眉,他不知道江亦这句话什麽意思,可是顾谨言是明白的,他知道江亦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许桓了,但还是没想到,已经喜欢到这种程度了。江亦现在这样子,比昨儿晚上还惹人心疼,整一个儿深宫怨妇。顾谨言在心里这样吐槽,却没察觉到,自己对江亦的心疼。 江亦站起来,两个十六岁左右的男孩子,却都已经有了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这两个人就这麽剑拔弩张地对峙著,整个寝室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顾谨言吓得不行,这两个人不会打起来吧!许桓的身手不用说了,那是全校都见证过的,而他和江亦混了这麽久也知道江家从小就培养继承人,江亦的功夫不会比许桓差。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悲剧啊!这麽俩人打起来,他可怎麽办?顾谨言皱眉,想著自己是去劝架还是干脆现在落跑,把门给他们关上,让他们慢慢打好了。 可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决定,许桓的左勾拳已经上去了,两个人开始上演了中国功夫,跆拳道,空手道,甚至拳击等等格斗方式,江亦面前的桌子早就尸骨无存,上面的午饭也已经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顾谨言只能呆呆看著,他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上去插手,否则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看啊看啊,就是这里,江亦和许桓动手了!” “原来是真的呀!哇,江亦好帅啊!” “许桓也不差啊,天啊,这两个人怎麽这麽强!” 顾谨言回头一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他们寝室门口什麽时候多了这麽多人了!!!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不管学生还是老师,个个都挤破了头似的想往里边挤,男生评价著两人的功夫,女生感慨著她们的花痴。 “谨言你愣著干什麽!” “顾谨言关门!” 第3章 “原来你和江亦真的是那种关系啊。”许桓语气平淡地说。 轰!!!顾谨言瞬间明白了许桓的意思。 “你…你想多了,不…不是那样的。”顾谨言急的说不出话,他真想揪著许桓的领子说,江亦喜欢的是你是你是你啊!!! “没关系我明白了,不过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我周末有事。” “不,许桓…”顾谨言还想解释那个误会。 “oh ,honey ,what are you doning? hm……you are taking liberties with that handsome boy ?” 突然一串漂亮的英文响起,顾谨言茫然地抬头,看到讲台上站著他们漂亮的英文老师。已经上课了?顾谨言窘得脸发红,只能快步走回座位。 “喂,你刚刚找许桓干什麽?”刚坐下,同桌就好奇地凑过来。 “没干什麽。”顾谨言心烦气躁,口气也不怎麽好。 “哈,难道你真的在调戏许桓?” “什麽?调戏?” “对啊,take liberties with ,昨天才学的新短语呢。” “嘶──”顾谨言手下的英语书牺牲了一页。 第六章 “谨言,你到底跟许桓说了些什麽?” 顾谨言被江亦一路拉回来,连气都还没得及喘几口就听见江亦颇有些不高兴地这样问他。其实顾谨言也很不开心,为了帮江亦的忙,结果在英文课上闹了这麽个大笑话。还被许桓误会得那麽不堪。他只能叹气,向江亦解释了今天下午的事,然後耸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结果许桓还是误会了我和你啊。”江亦皱眉,大概也觉得事情真是超出想象。““待会许桓回来我们先跟他解释清楚,然後你再努努力,看能不能说服他上自习。” 和往常的时间差不多,十几分锺後,许桓回来了。江亦和顾谨言两个人一看到许桓进门简直就像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一下子弹跳起来。 许桓看著眼前突然站起来的两人还是一样冷淡地说:“我今天下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不不不,许桓,你真的误会了,”顾谨言著急地解释,“我和江亦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是你误会了,顾谨言,不管你和江亦是什麽关系我都没兴趣。” 许桓的话让顾谨言瞬时愣在当场,觉得自己吱吱呀呀的解释简直就是个笑话。 “是你让顾谨言来提议上自习的吗?”许桓没有再理顾谨言,而转向了江亦。 “没错。”江亦拉过顾谨言,面对著许桓。 “江亦,你到底想要干什麽,能直说吗?”许桓把门关过去,靠在门背上。 “什麽意思?” 顾谨言觉得现在整个寝室的气氛就像那天他们打架一样紧张,甚至还要更恐怖一点,他犹豫著要不要开个口之类的。 “虽然我是不知道你在搞什麽鬼,不过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你在针对我制定什麽计划吗?”许桓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点淡淡的不屑,在顾谨言看来,有点像古代那种面对权贵却仍挺直脊梁绝不妥协的清高书生。他越来越明白江亦为什麽看上了这个人。 江亦听著许桓的话,并没有气恼他口气里的嘲讽,反而笑了。他为什麽喜欢许桓?他从未觉得这个答案像现在这样清晰。不要说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在江亦看来,这骗骗小女生还可以,对他来说,许桓有著他所遇到过的所有人里都没有的特点。强悍,孤傲,清高,不对他阿谀奉承,不对他献媚讨好。他喜欢他,这一刻,江亦再一次认清了这个事实。 “你真想知道吗?”江亦走向许桓,在离他大概只有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要说便说。”许桓大概不喜欢有人离他这麽近,皱了皱眉。 江亦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向许桓的眼睛,说出了困扰他许久的事。 “我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上你了。先不说这话在许桓听来是怎麽个反应,对顾谨言来说,他都有点想哭,可是不是感动的,而是庆幸的。知道江亦喜欢许桓之後,顾谨言觉得受苦的,受累的,受冤枉的,受误会的,全都是自己。终於熬到江亦表白了,顾谨言还真觉得有点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欣慰感。 而当事人许桓,这个一向冷冷的人,这回终於也愣了。这不能怪他,他对感情本来迟钝,而迫於他的冷漠,虽然很多女生喜欢他,但都只是暗恋,根本不敢当面跟他说。所以你让他怎麽冷静地接受他第一次收到的示爱竟然是由一个同性发出的这样惊悚的事实!? “哎。”江亦看了看眼前没反应的许桓,叹了口气,下一刻的动作却把顾谨言惊的目瞪口呆。江亦直接走上前按住许桓的脑袋就开始吻他。而且根本不是顾谨言以前看到的对女生点到为止的吻,而仿佛是要把许桓吃下去似的,完全是又啃又咬的吻。 许桓还没从表白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就完全被这个吻打败了。虽然许桓的功夫和江亦不分伯仲,可是要论吻技,那可就比江亦不止差了一个档次了。许桓从未接过吻,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著江亦的舌尖游离在他的整个口腔,席卷了他的一切。只要他想结束这个吻,江亦就会用高超的技术再次逼迫他们交缠在一起。 “唔……你…呃!”感觉到江亦快要抽离的时候,许桓终於回过神,抡起拳头愤怒地挥向江亦。 江亦把身子向左灵巧地一偏,接住许桓挥过来的拳头,笑得异常满足,色情地舔舔唇角:“和小桓接吻真舒服啊。” 我倒。顾谨言只能扶著床沿,满头黑线。这速度还真快啊,就直接叫小桓了。 “江亦,你到底什麽意思!”难得许桓也会有现在这样羞愤交加的神情。 “小桓,我说的都是真的。”江亦收敛了笑容,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面对著许桓。 顾谨言觉得自己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出来帮帮江亦,於是他也走上前,对著许桓说:“相信他吧许桓,我跟他这麽熟,真的都看在眼里,他确实喜欢你到骨子里了。”这麽说的时候顾谨言有点迟疑,不过他想能让江亦做到这份上的话,应该算是喜欢到骨子里的程度了。 许桓听了,最初的愤怒渐渐淡下来。他看著江亦,江亦的眼睛还是直直望向他的瞳孔里。许桓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那眼神里有著江亦极力压抑的激动还有一丝丝的紧张。虽然不知道那喜欢到底到了什麽程度,许桓还是相信了江亦的话。更准确点说,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不过,也只是相信而已。 “对不起。”这是许桓沈默半晌之後的回答。 整个寝室的气氛在这一刻沈重的吓人。顾谨言根本不敢抬头看江亦,或者说是不忍心看。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江亦有多喜欢许桓,喜欢到了什麽程度。但是许桓的拒绝就错了吗?爱情是最没道理的东西,不会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像江亦这样,付出满满却只能得到零回报的人比比皆是。 “为什麽。”江亦知道这是句极傻的话,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拒绝,更没想到他会在被拒绝之後会这麽难过,难过到问出这麽一句试图挽留的傻话。 “真不像你说的。”许桓笑笑,“可是江亦,我喜欢女孩子。” 这真是句让人无法回驳的狠话。顾谨言在心里掂量。如果许桓回答“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感觉”的话,江亦会不为所动,依旧实施他的追求计划。只是不喜欢个人的话,江亦完全有方法,也有本钱让许桓受到吸引。可是许桓说的是,我喜欢女孩子。 哎。难道让江亦去变性吗!?顾谨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知道直男可以被掰弯,但是这实在太难了,尤其是许桓这样的人。顾谨言准备安慰江亦几句,缓和下气氛,就算失败了,他们还是一个寝室的不是?还得当室友呢。 “我不会死心的。”顾谨言没来得及开口,江亦说话了,“我还没有争取,你也没有尝试,怎麽知道不行呢。今天只是个开始罢了,以後你准备接招好了。”说到後来,江亦抬起头,完全恢复了贵公子的自信和风采。 顾谨言一愣,他恍惚觉得好像自己从没认识过真正的江亦。此刻的江亦,被拒绝之後仍然这麽自信优雅的江亦,绝不轻言放弃的江亦,痴情至此的江亦,都让顾谨言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感动。 许桓也没想到自己这麽绝情的拒绝竟然让江亦越挫越勇,他第一次在江亦,应该说在这个学校的人面前,露出了笑容,虽然极淡极淡。 “虽然我想奉劝你不要做无用功,不过如果你执意要这样的话,那麽,我很期待。” 第七章 “哇,这回年级第一又是江亦和许桓并列诶。” “这两人好强啊。” “诶顾谨言,你和他们住一间寝室怎麽受得了压力啊!” 顾谨言也很黑线地看著排名榜。江亦和许桓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榜首位置,而他自己呢,顾谨言抚慰著他幼小的心灵,看著自己被挤到三百八十七就快接近四百的排名,想到家里老妈的唠叨,实在是头痛。 回到座位,顾谨言根本不想理人。直接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手臂里。 “喂,死啦?”刚趴下还没一会儿,就听著江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後脑勺也被书本敲了几下。 “没死,不过也快了。”顾谨言抬起头支起身子,回答得有气无力。 “你的英文和数学真是太糟糕了。”说这句话的是许桓。 自从那晚之後,江亦为了实施自己的追求计划,每天都追著许桓跑,弄得现在成了他们三人行。顾谨言几次表示自己这个电灯泡还是别当了比较好,可是江亦就是不肯,每次顾谨言这麽一提江亦就会装出可怜的样子说“你舍得让我一个人战斗吗?”搞得顾谨言实在没办法。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江亦的死缠烂打虽然没能达到目的,可是却又有了意外的效果,江亦和许桓成为了朋友。当然,许桓对於和江亦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江亦还要继续努力。顾谨言最初觉得奇怪,许桓为什麽能和一个对自己抱有爱慕心态的同性成为朋友,很久的以後他了解到,除了江亦本人的魅力之外,更重要的,其实是许桓对自己的自信,许桓说过喜欢女人,那麽,就永远不会喜欢男人。 但是现在,顾谨言只想把许桓手里拿著的自己的英文和数学试卷抢回来! “我知道很烂,不用你说。”经过几周的相处,顾谨言和许桓也熟起来了。要知道,这样的说话方式,在以前看来,顾谨言是绝对不敢和许桓说的。 “我说谨言,你和我们两个住了这麽久怎麽脑子就没点长劲呢?”江亦很明显地吐槽。 “跟你们住这麽久你们的脑水就能到我脑子里啦,走开走开别烦我!”顾谨言气得脸发红,他知道脑子比不上这两个人,不过他们也太可恶了,顾谨言急的两只手乱挥,一把把许桓手中的卷子抢了过来。 ‘“哈哈,谨言,你不要这麽可爱吧。”江亦看著顾谨言又羞又气的样子,觉得还真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我说,”顾谨言努力克制著额角暴跳的青筋,“你们到底有什麽事!” “好啦好啦,”江亦看顾谨言真恼了也不再逗他,“我和许桓商量了下,帮你补课好了。” “啥?”顾谨言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补课?呃,这个不是重点,而是,江亦和许桓帮他补课? “你没听错,我和许桓周末的时候帮你补课怎麽样,在我家哦。”江亦笑得诡异。 顾谨言一听就明白了,在他家?原来还是追许桓的手段,就猜到他不可能有这麽好心。不过,周末?顾谨言疑惑地看了看许桓。许桓不是说过他周末有事吗? “是班主任拜托的,我也是被迫。”许桓凉凉地回了句。 “你!”顾谨言再次红了脸,这回完全是气的。 周末。 顾谨言站在这幢小巧精致的别墅门口,犹豫著该不该去叫门。他不放心地再把江亦昨天写给他的地址和眼前的地方比对了一下,确信万无一失之後,才上前按了门铃。 “您好。请问是少爷的朋友顾先生吗?”开门的是顾谨言以前见过的,给江亦送饭的管家。 “啊,恩,叫我顾谨言就可以了。”顾先生?顾谨言想想都觉得黑线。 “请进吧,少爷和许先生等您好久了。” 顾谨言略显拘束地进门,小心翼翼地走在管家後面。环顾四周,顾谨言差点惊呼出声,这房子装修得简直就像欧美电影里的小城堡。看著那些精美绝伦的装饰品,顾谨言觉得随便哪一个都是他这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他们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那麽,顾先生您进去吧,我先下去了。” 等管家消失在楼角後,顾谨言才轻轻推开了门。 许桓站在左边的书柜旁,捧著本书看得入神。江亦则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书桌上托著脑袋,看许桓的背影看的入神。 顾谨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这让他本来已经踏进门半步的右脚又悄悄缩了回来。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也会有这麽平和的时候。房间很大,可是他觉得好像根本没有能让他介入的空间。 “你来了?站那儿干嘛?”还是许桓先发现了顾谨言,出声招呼他进来。 “呃……”不知道该怎麽解释,顾谨言只好尴尬地笑著走进来。 “你好慢啊谨言,我和许桓等你好久了。”江亦站起身,把椅子拉到一边,示意顾谨言坐。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得了吧你,你是埋怨我打扰了你们的二人时光才对吧!” “果然不愧是最了解我的谨言啊!”江亦心领神会,回了顾谨言一个同样内涵丰富的眼神。 “那麽,我们现在开始吧。”许桓直接进入主题,“我负责英语,江亦负责数学。现在,你先把这些做了。” 顾谨言看著许桓从包里拿出来的一大沓卷子,差点没掀桌走人!老天爷,他连周末作业都还没做好吗。还要在这里坐他们的作业??? “咳咳,”江亦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也从抽屉里拿出不亚於许桓刚刚那一沓厚度的试卷,“谨言这些也是你的任务哦,现在是一点,五点的时候我们会来检查,到时候不懂的集中问我们就好了。当然,晚餐就在我家吃。”江亦笑眯眯地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江亦你个重色轻友的人渣!顾谨言听著江亦那套对自己来说根本是噩梦的计划非常想揪住他的领子大声吼:“你根本就是为了有三个小时和许桓独处的时间才煞费苦心地给我准备了这麽多题吧!!!” 第5章 “别…别说…这个…”顾谨言一听这两个字脸白了,直往被子里缩。 陈一声瞥了他一眼,叹口气:“你放心,这个只有我知道,我不会说的。不过现在的高中生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这个都敢干,”他看到顾谨言对这个词实在不能接受,也很体贴地打住了,“那麽我先走了,哦对了,记得打电话叫你家长来把钱付了。” 待他走後,顾谨言在被子里窝了一会。然後感觉到枕头湿了。他到底还是怕的,这种事对於一个男人来讲是惨烈的残酷,除了贞洁以外,他失去的是尊严。更痛的是,没有人能分担他的这份痛苦,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顾谨言拿过手机,他必须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是潜意识的,他还是看了看来电显示。当然,什麽也没有。这才是正常的,这才是那个江亦江少爷,不是吗。看著空白的来电显示,顾谨言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他竟然是在期待什麽吗?期待江亦会担心他,回个电话吗。当跟班当久了怎麽也变得像条总想要食的狗了。顾谨言觉得在一起混了这麽久,怎麽著都应该是有点感情的,感情这个词意思很宽泛,顾谨言没指望过那是友情,当然,更不可能是爱情。可是,江亦比他想的还要冷酷得多。顾谨言咽下苦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言言你在哪里啊!!!我都要急死了!”是妈妈的声音。 “呃,没事妈妈,那个,我今天遇到了打劫……”顾谨言支吾地说著。 “什麽???打劫?”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那,那你怎麽样?没事吧?” “恩,没什麽事,被打了一顿,不过我遇到好心人,现在已经在医院里了。” “为什麽会被打?现在打劫的怎麽这样?你把钱给了还要打你?” “妈你……”顾谨言对他妈妈的话感到很无力,“呃,我没给他们钱……” “什麽?为什麽不给?你疯了啊??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呃,妈妈你小声点,我在医院呢,”顾谨言把手机拿远了点,他实在受不了他妈妈的音量,“好了好了我以後知道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把。”顾谨言说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管他妈妈在那头一直大吼“喂?喂?等等言言!” 顾谨言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扔到床尾,整个身子深深缩进被子里。他必须挂掉电话,不然的话,他怕自己马上就会哭出声来。 他又隐瞒了。但这对他来讲,已经成了习惯。 他其实有很多事情都不曾向江亦说过。 他没有说过,蒋诗颖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一直都很喜欢她,所以,他最开始,真的真的很讨厌许桓。 他也没有说过,他的爸爸在他十岁那年就抛弃他和妈妈跟人跑了,跟个男人跑了。所以,他真的很反感很反感同性恋。 在他误会江亦喜欢蒋诗颖的时候,他没有说。在江亦拉著他整天上gay网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就像他爸爸刚走的时候,邻居的小孩儿都骂他是变态的儿子以後也肯定是个变态一样,他又哭又气,但终究也只是站在那里,不曾还口。 习惯性的忍耐,然後铸成了性格。 第十章 顾谨言没有再去上课,他的伤势,别说期末考,恐怕暑假都不一定养得好。 周一顾谨言没来上课,江亦就觉得奇怪。尤其是想到周五晚上的那个电话,更觉得心头发慌。而且,虽然顾谨言平常老说自己是他和许桓的电灯泡,可是在只有他和许桓两个人的寝室里,江亦怎麽待都觉得不对劲。其实顾谨言平时在寝室也不大说话,很多时候都只是闷头做自己的事情,但现在没了他,江亦始终感觉寝室里空荡荡的,不习惯。 “许桓,谨言有给你打过电话吗?”晚上在寝室的时候,江亦找机会问许桓。 “没有,”许桓从ipod里抬头,“我和顾谨言没有交换手机号码。”他停顿了下然後说,“你不是有他电话吗。” “有是有啦,不过……”想了半天,江亦也没理出个头绪到底不过什麽。 “你那麽担心的话明天去问班主任好了,顾谨言应该会说请假理由吧。” “也好。” “……你干嘛还站在这儿?” “我就想站在你旁边嘛。”打定主意明天去找班主任问问的江亦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点,於是又开始对许桓软磨硬泡,“那小桓明天陪我一起去吧。” “不要。”这是江亦早料到的回答。 “小桓你怎麽这麽不团结同学呢,谨言可是我们室友啊!”江亦指责得极其正义,好像如果许桓不答应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似的。 “……”许桓无语。 可是第二天,先找许桓和江亦的人竟然是班主任。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是他同寝室的朋友,所以我想你们应该去看看他。我去看过顾谨言一次,伤得还是非常严重的。哎,现在这个社会真是……” 江亦和许桓被叫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竟会和顾谨言有关,更没想到是关於顾谨言被打劫的事。听到“非常严重”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很担心。 “知道了老师,今天下午我们就会去,您放心。”相较於江亦的沈默,许桓出声答应了老师的话。不过,许桓瞥了眼江亦的表情,估计打劫的那群人会很惨了。 顾谨言是在窒息的痛苦中被迫醒来的。 “醒了?” 顾谨言心一沈,这个声音是,田峰。 “做得不错,知道说自己是被打劫了,看来你也确实不好意思跟别人说那种事啊。”田峰松了松掐在顾谨言脖子上的手,满意地看到顾谨言趁著这一阵空隙大口喘息著,却在下一秒,又更紧地掐住。 “你!咳咳…”顾谨言涨的满脸通红,大声咳嗽著。 “不用这麽大声,不会有人进来的,我都给护士打好招呼了,而且,我也给你挂好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怎麽样,周到吧?” “你……你到底还想,咳,干什麽?”顾谨言闭上眼睛问,深深地无力。 “我想干什麽?我不过是想报复而已!你只是第一步,我还要报复江亦!”田峰被戳到痛处,恶狠狠地吼著,手也不自觉地用力,顾谨言都快要翻白眼了,自己不会今天就在这里一命呜呼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田峰突然笑得淫邪,松开本来掐著顾谨言脖子的手,然後在顾谨言的身上慢慢游离著,非常满意地看到顾谨言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著他,“啊,我忘了表扬你,你那天晚上真是棒极了!後来我们都觉得操你真是太爽了,你那儿,又紧又热,夹得我们……” “碰!” 就在顾谨言气得准备挥拳打向田峰的时候,门突然被大力踢开。 是,江亦和许桓。 现在江亦的脸上是顾谨言从未看到过的狠厉表情,他大步走过来揪起田峰的衣领,把他扔在地上,然後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狂暴的殴打。 顾谨言脸色惨白,比起被从田峰的魔爪里救出来这样一个事实来说,他更在意的是…… “哼,你打,你打啊!”被打得已经口冒鲜血的田峰却仍然笑著吼道,“你打了我顾谨言也一样是个被轮奸了的婊子!!!被我们轮著干,他……啊!”田峰没有说完,就被江亦一脚踢到腹部,巨大的疼痛让他呼痛出声,他不得不停下口。 顾谨言也是惊在原地。他原本想隐瞒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暴露了,而且还是在江亦面前,天知道,这件事,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江亦知道。顾谨言真希望现在被打得看起来快要死掉的人不是田峰而是自己,他真想放声尖叫让这三个人都滚出去滚出去!!! “咳咳,江亦,没想到你这麽生气……”田峰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可是他还是笑著,“难道我猜对了?你也上过他?我就说哈哈,你江少爷怎麽会让这麽个小人物整天跟你黏在一起呢?说是跟班,其实是床伴……呃…” “你闭嘴!不要把人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江亦终於说出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他低吼著,语气是愤怒到极点的暴躁。 “咳咳……不要把人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江亦,这是说我对你要说的话!”田峰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出身豪门,是天之骄子,可是,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的!!你凭什麽随随便便就把别人辛辛苦苦奋斗多年的成果抹杀!对於你这种人来说,进入这所中学是委屈,可是对於很多人,对於我来说!能进入这所中学那是要付出多少代价你知道吗!咳,自己,家人,全都为了这个目标努力著,可是你!你……”不知道是说不下去还是已经耗尽力气,田峰到最後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变成喃喃自语。 江亦停下手,低著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确是不考虑别人的,因为他不用。可是这一次,竟是他害了谨言吗。他在门外听到的田峰说的那些话简直就像一道惊雷,把他震的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原来那一通电话,是谨言的求救,可是他干了什麽!江亦觉得现在应该被揍的不是田峰,而应该是自己才对。 “我先拖他出去吧,再这样下去会死人了。”一直没有出声的许桓走过来把田峰拖走,经过江亦的时候,第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好好谈。” 许桓把门关上之後,整个病房时一片死寂,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很久很久,顾谨言才低声说:“你还是走吧。”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麽呢?江亦会说的话无非就是对不起,他根本不想听,他只想这人快点离开他的视线。 “……”江亦转过来,张了张口,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什麽都不要说!”顾谨言真害怕江亦说出那三个字,他只能急切地堵住江亦,“你走就好了,我是个男的,就当被狗咬了,你走吧!”顾谨言说到後来已经隐隐有了哀求的哽咽之音。 “谨言,你…”江亦看著顾谨言,最终下了决心,“以後,你离我远点吧。” 江亦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发生的。总会有很多人想挤到自己身边来,但自己身边的人却不断地变少和更换。他们不够强大,所以被嫉妒,被排挤,被打压都没有办法。他能怎麽办呢?难道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保护吗?没有办法的,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聚集到我身边来了,这样就好了。而之所以这样,他才喜欢许桓。许桓和他是一样的,强大,不容侵犯。他不需要保护他。 顾谨言明白江亦的意思,他无话可说。他不是许桓,不是强者,他没有资本和本钱,也没有精力和实力去和江亦这种人打交道。可是江亦,你是担心我有麻烦,还是嫌弃我是个麻烦呢。顾谨言很想这样问,但想了想,觉得这话问出口未免太可笑,就好像是被江亦甩了的女人似的,全是酸涩的怨妇味道。 “恩。”良久,顾谨言才从被子里这样轻轻哼答。 就这麽一个字,他和江亦就会越行越远,其实本来,他们就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江亦关门离开之後,顾谨言缩在被子里偷偷哭了。 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一直流。他从未想过从江亦那里得到道歉和补偿,然而在得知什麽也没得到,并且还失去了的时候,还是难过,还是会痛。 他们本来就脆弱的关系,现在,随著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也就这麽轻易地断了。 暑假对於顾谨言来说只是一个漫长的复健过程,至於许桓和江亦,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高二的时候,顾谨言从寝室搬了出去,经过这件事後,他妈妈再也不放心,宁愿花更多钱让他住在学校的教师职工家里。顾谨言当时还想,江亦恐怕高兴疯了,不过没隔几天他就知道,江亦也把寝室退了,据说是要准备出国的事宜了。到了高二下,江亦基本上不再来上课了。顾谨言偶尔会望著许桓,就像高一的时候,江亦整天对著许桓发呆一样。不过他可不是喜欢许桓,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班上,只有这麽一个人,还让他觉得高一和江亦称兄道弟,恩,应该说是表面上称兄道弟的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顾谨言很想去问许桓,江亦还有没有在追你,但估计这样问了之後会死得很惨。 总之,一切如昔,虽然江亦不在学校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会提起他,而这个时候,接下来的话总是“算了,江亦看不到了,我们还可以看许桓啊!” 高二的暑假是在无尽的补课中度过的,八月酷暑的时候,在像蒸笼一样的教室里,就在顾谨言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今天江亦就要去美国了啊!”,然後又有女生非常可惜地大叫“那我们为什麽还要在这里上课!我好想去送他啊!”接著,是周围一群起哄的声音。无非就是“省省吧你!”这样讽刺却一针见血的话。 省省吧你。说得好。 顾谨言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感到睡意再次袭来。窗外好像有飞机轰鸣而过的声音,他向右抬了抬头,在他现在这样来看,飞机飞的真的很慢,可是,只要十几个小时,就可以把江亦带到隔著浩瀚的太平洋的美利坚,那块顾谨言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才能有机会去的遥远国度。 现在脚下的这块土地,已经没有那个叫江亦的人了。顾谨言以前总觉得电视剧里那些看著爱人远走他乡,在机场哭得一塌糊涂的男男女女,实在是做作的可以。现代交通如此发达,况且里边演的双方总有一个是家财万贯的,想见还不容易吗。可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那样的心情。不管交通怎样方便,可是那个人不在你的身边,不再和你共同踩在这片土地上。更何况,他和江亦只不过是同班同学的关系而已,他只是分享了他的一个秘密,帮了他一点小忙,因为他受了伤,只是这样的,普通朋友而已,可是现在他的离开,都让顾谨言觉得难过。 江亦也是家财万贯的,可是,他不会回来看他。 飞机轰鸣而过。 高三的日子是痛苦漫长的,但真的熬到最後阶段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开始怀念高中三年的时光了。每个人都忙著准备同学录,顾谨言觉得自己都快要麻木了,他自己不会干这种事情,他觉得现在买来的同学录多年後不过就是垫桌脚的一堆纸。 顾谨言始终没找著机会和许桓说过话,不过也可能是他本身对著许桓也说不出来什麽。没了江亦,他和许桓什麽都不是。 高考成绩是在顾谨言意料之中的,普普通通的本城大学,学的是营销管理,顾谨言自己觉得这不太适合他的性格,不过他妈妈倒是很满意。 在全班最後的聚会上,顾谨言看著周围喝得烂醉如泥的同学,听著他们的嘻哈笑骂,却觉得自己高中三年,只有高一那一年,是真正在这个班上呆过。他鼓起勇气去找了许桓,许桓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两年下来,许桓好像更冷了些,不过,他还是跟顾谨言碰了杯子,两个人什麽话都没说。只一口酒,却好像就是万语千言。 顾谨言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了。 第十一章 那个时候,顾谨言真的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了。只不过,那只是在他顾谨言看来。这中间其实还有许许多多波折起伏,爱恨纠葛,但都不再关他的事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几年间,偶尔当当江亦的听客。近十年,这次数,却还填不满那十根手指。 江亦能和他说的很少,他们最常见的相处模式无非就是在酒吧里,江亦点了贵到让顾谨言咋舌的酒,却仅仅只抿一口,然後便陷入无边的愁思里。偶尔会夹杂著“我真的很喜欢他”,“我该怎麽办”,“我快要疯了”,“我受不了了”等等伤痛到绝望的话。 这个时候顾谨言的心里总会掠过一阵微不可探的痛感。他真想把那些酒浇到江亦脑袋上冲他大吼:“你还有完没完!你还是江亦吗??看看你现在都成什麽样子了!”可是他有什麽资格这样做呢,至少,江亦一直在坚持著。 虽然顾谨言最讨厌的就是在爱情里面死缠烂打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一个,却让他全是满满的心疼。也许因为他不一样吧,他是自己的同学,朋友。他是江亦。 而现在,顾谨言看著依旧面容冷淡但嘴角却有著淡淡笑意,眼眸里也全是脉脉温情的许桓,他回应著周围的人或真或假的祝福,但看的出来,他的内心是一百分的幸福。 蒋诗颖是在人群渐渐散开後围上去的。时间是可以淬炼一个女人的,蒋诗颖退去了那个时候的飞扬跳脱,取代的,是一个成熟女人的高贵优雅。但是,无情如时间,却还是没能抹掉她对许桓的迷恋。她现在拿著酒杯走到许桓面前的样子,像极了捧著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去恳求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能给它最後一丝修补的悲情女人。顾谨言对她在初中的确有过类似情窦初开的少男情怀,可是漫漫十年时光过去,这幼小的爱情芽苗早已被扼杀了。所以,他才这麽佩服她,能十年如一的去爱一个人。她是真的把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他。情至如此,顾谨言唯有默然。 顾谨言远远看著他们,其实这样看来,他们倒也郎才女貌,异常般配。可惜,不管是她,还是……顾谨言侧头看看也痴痴望著许桓的江亦,在心里轻叹,不管是谁,都没能得到那个高傲清冷的人。 “你知道许桓的未婚妻吗?”江亦幽幽地开口。 “刚听说,好像是公安局长的千金。”顾谨言斟酌了一下,“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吗?” “……总之是许桓看上的人,”江亦沈默了一阵说出这麽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只有顾谨言心里明白,这句话背後的苦涩。 “我见过的,的确是个温柔又坚强的人。被歹徒囚禁威胁,但至死不从抵抗到底,一点也不畏惧的样子,後来许桓英雄救美,两个人便认识了。”江亦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会,接著轻轻加了一句:“还真是童话般的结局。” 第7章 其实顾谨言自己也不清楚,时光究竟是把这份痛楚渐渐磨灭,还是只是将它掩藏得更深而已。 顾谨言走出浴室,去卧室给江亦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丢给他说:“你穿肯定小了,将就一晚吧,反正这麽晚了,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开车不安全。” 江亦穿著明显短了的衣服走出来的时候,顾谨言正在客厅的沙发上铺东西。 “哦,你是客人,今天睡我的房间吧,我就在这儿呆一晚就可以了。” 江亦看著窄小的沙发,觉得怎麽也不可能装得下顾谨言。 “算了,你卧室的床不小嘛,一起挤挤就好了。这里……” “一起挤挤?那很难受的,再说……”顾谨言迟疑地停了下,其实他想说的是,对於江亦这种喜欢同性的人,恩,准确来说,是这种和同性做爱的人来说,和他一起睡,是不是太……那个…有歧义? 江亦心里却没那麽多小九九,他走上前拿过顾谨言正摆著的枕头,再抱起被子,直接就往卧室走去。 顾谨言拗也拗不过,只能跟在身後。 虽然决定了睡一张床,不过顾谨言拿出了两床被子,分界线划得清清楚楚。 江亦先钻进被子里,顾谨言犹豫了下,然後才上了床。然後还向外一侧挪了挪。 “喂,你不怕掉下去啊,我这边还挺宽的。”江亦却一手使力把顾谨言往身边拉,直到,两人手臂紧贴,甚至连呼吸时的灼热都能喷到对方身上。 “谨言,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没有用,但是我想人类既然发明了它,就是为了表达这样悔恨却无力的痛苦感的,所以,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顾谨言一靠过来,就听到了江亦的这番话。 心里其实很奇怪。他曾经那麽害怕江亦说这句话,但是现在听到却又觉得也不过就这麽回事而已。他曾经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麽害怕这句道歉,但现在听到江亦这麽说,心里似乎隐隐浮现了一个答案。 他不想让江亦对他抱有同情或是抱歉的情绪,因为不管那是怎样真诚的道歉,都改变不了残酷的真相。更重要的是,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元凶似乎就不再承受伤害过别人的痛苦,但这样廉价的话语,却改变不了受伤的人仍然要背负一生耻辱的事实。 顾谨言把头偏过去,侧身关了床头灯。原来他到底还是自私的,原来他到底还是怨恨的。这份痛苦,他自己不能解脱,也不想让别人解脱。 江亦没再说话,他自然是不能明白顾谨言心中这些心思的,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顾谨言是一下子听到还是有些羞耻,有些难以接受,但最终还是原谅他了。 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即使说了抱歉,仍然无法被原谅。 因为,无法改变当初。 “江亦,如果当初是许桓,你会怎麽样?”顾谨言沈默许久,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恩?”江亦明显愣住了。 顾谨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问出这种问题,他明明知道这既不可能,也知道江亦那麽爱许桓,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找死,可是似乎就有什麽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逼迫他问出这样的尴尬问题。 “谨言,你什麽意思。”江亦的声音明显变低沈了。 顾谨言觉得背後发冷,他拉了拉被子,又往外挪了挪,再开口时却还是像刚刚那麽坚决。 “我说,如果是许桓遭遇了这种事,你……” 顾谨言还没有说完,江亦就掀开被子,跨身坐到顾谨言身上。手撑在他两侧,俯下身子,侧过头看向顾谨言的脸,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怒气。 “谨言,你这是在诅咒江亦吗?” “……我只是好奇。”顾谨言压著声音说。 “好奇会问出这种问题吗!”江亦却把嗓门提高了八度。 顾谨言听著江亦的这句话,再看看江亦明显变得激动的脸,突然笑了。这一下子,江亦倒有些不知所措,顾谨言笑的,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那是一种很是哀伤,又像看透了什麽的笑容。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顾谨言算是明白了。许桓就是江亦心目中的神,在江亦心中,既没有人能伤害他,也不许有人玷污他,即使是如果。而他顾谨言就不一样了。他是江亦到哪儿都可以找得到的小跟班,无论怎样被伤害,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来打发。 “许桓根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不会有胆子这麽大的人,如果有,那麽也会被许桓打得趴下,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江亦显很激动,他努力驳斥这顾谨言。 “所以,才说如果……”顾谨言的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他没打算再和江亦交谈下去,没有必要了。冷酷的事实很多时候只需要点到为止。 “谨言,你也会是这种人吗?想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江亦抬高了点身子,俯视著顾谨言,很有居高临下的威迫感。 “无辜?”顾谨言反问,“其实他也不是毫无关系的,你明白的,不是吗?要说无辜,难道我不该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吗!”顾谨言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刻薄的话,他甚至没想明白为什麽会说这些话,却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你不能这样说许桓。” 江亦起身,然後离开卧室。顾谨言缩在被子里,听著门外江亦收拾东西的声音,然後是关门的声音,最後隐隐的车子启动绝尘而去的声音。顾谨言很难受,具体怎样难受他说不清楚,就觉得胸口又痛又涨,似乎快要爆炸了。这辈子好像都没这麽难受过。是他自己气走了江亦,是他自己发了脾气,可是江亦走的时候他却又这麽难受!这种感觉有点类似於小时候玩玩具,因为疯狂地迷恋都划伤了手,鲜血直流,生气地把它扔进垃圾桶,但回去後却又茶饭不思,日夜冥想,最後实在忍不住再去那里找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此时此刻,仿佛就是对著空空的垃圾桶般的悔恨和无奈。心里空落落的,已经失去了,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 一夜无眠。 第十四章 “小言,你干嘛呢!盯著手机都半天了!” “啊?哦……没什麽,就是无聊。” “嘿?不会是终於有女朋友了吧!” “咳……哪里。” 顾谨言一下子被哽住,和他搭话的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李羽,此人热衷联谊。如果顾谨言没猜错的话…… “小言,没记错的话下周你就27了吧,还没女朋友这怎麽行!明天晚上,我……”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不过还是算了。感情这种东西我还是比较相信缘分的。” “诶?那不是守株待兔吗?联谊怎麽就不是缘分了?这是主动追求缘分好不好,而不是消极的等待!”李羽显得有些激动,大概是顾谨言对他一直致力於的联谊事业表示了不屑。 “真的还是算了。”顾谨言参加过一次李羽的邀请,不过就那一次之後他就再也不想去了。顾谨言不善言辞,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麽那些男男女女一见面就可以聊得那麽欢,而那些话题,总是别人的风流韵事和蜚语八卦。他适应不了。 “唔……那不会是真的有女朋友了吧?在等电话?”李羽见顾谨言这麽坚决,便凑过来看他手机。 “也不是。”顾谨言不知道怎麽解释。难道跟李羽说,他是在等一个男人的电话?还是那个江氏的少爷江亦的电话? 自从那天之後,已经过了半个月。江亦再没和他联系过。其实以前都是几年联系几次的,这才短短半个月,实在算不了什麽。但是,顾谨言把手机放下,叹口气。那次发生了这麽严重的冲突,而且也确实是他的错,江亦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那麽爱许桓。所以顾谨言心里才堵得慌。他想过打电话给江亦去道歉的,但每次按完号码,就是下不了决心按那个接通键。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给江亦打过电话。从高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现在的状况,就好像是那个时候,两个人明明都互换了手机,但就是默契地不打给对方。恩,也不对。那个时候,顾谨言是从来没想过打,而这个时候,顾谨言是想打却不敢打。 真的很难过。顾谨言看著眼前堆了一摊子的计划书,这半个月来什麽工作都做不好。自从那天之後,简直萎靡的不像话。心里像缺了一块,不知道怎麽样才能补救。这真是很奇怪的感觉,有点类似於高一的时候知道暗恋了许久的蒋诗颖喜欢的是却是许桓那样的空荡荡的心情。哎。顾谨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想起自己那天看见江亦竟然起了反应的窘事,算了,他果然应该去找个女朋友,哦不,快27了,他也该成家了。江亦的事,以後再说吧。 顾谨言近半个月的工作状况终於还是惹怒了主任,於是,本来在周六的生日顾谨言却从凌晨开始就一直窝在家里赶计划书。乱七八糟的房间,乱七八糟的自己,总之,一切都糟透了!!! “叮咚──” 顾谨言正对著电脑冥思苦想的时候,门铃响了。顾谨言瞥了瞥电脑右下角,拜托!现在才早上7过5分啊!到底是谁啊!顾谨言觉得只可能是推销和催缴费的。他没好气地打开门,却瞬间愣住了。 “妈……妈妈???”顾谨言的音调瞬间拔高。 “你叫什麽叫,大清早的,又是周末,你想吵醒邻居啊!” “妈……你也知道这大清早啊!”顾谨言无力地扶额。 顾妈妈没管顾谨言,挤了进去,再看到屋子里的状况後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言言!”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啊是!”顾谨言瞬间化身为忠犬。 “你这还是个人住的屋子吗!看看看看!”顾妈妈便说边捡起沙发上,地板上,茶几上,甚至餐桌上都有的脏衣裤和泡面盒,“都27的人了!你以为还像17岁那样吗!” 顾谨言听这话时有点懵。他还真觉得自己和十七岁没什麽区别,除了老了些,他没任何长进……当然,和江亦的关系也是。呃,为什麽会想到这个?顾谨言甩开脑子里突然出现的这种诡异的想法,实在是莫名其妙。 “天啊言言,你要记著,你27了,快30了!这样下去怎麽得了!”顾妈妈把屋子收拾的勉强可以见人,把脏衣服堆在洗衣机上,便拉著顾谨言坐下,语重心长,“言言,你知道我今天要说什麽吗?” “……大概知道吧。”顾谨言有些支吾。 “知道就知道!什麽叫大概知道!” “是是是!女朋友的事情嘛。” “不完全对!以前我还和你说是女朋友,从今天开始就是老婆的是事了!是关於结婚的事。” “啊?”顾谨言瞠目结舌,这个……顾谨言很无奈地挠挠头,女朋友八字都还没一撇,现在就说结婚了,他怀疑马上就会是抱孙子了。 “和你同龄的那些孩子哪个不是连孩子都有了!你看看你!” 呃。果然。 “言言,你是不是……”顾妈妈欲言又止。 “什麽?” “……你别告诉妈妈,你和你爸爸……” “妈!”顾谨言站起来,声音突然提高。 整个屋子突然变得安静。顾妈妈抬头直直看著顾谨言,顾谨言却把眼睛低著,神色有些闪躲。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麽,明明自己就不是,就不是的啊!!可是为什麽现在听到妈妈问这种问题他竟然忍不住地颤抖??或许,十年前的惨痛还没有从他的生命里褪去,他还不能接受这样尖锐的质问。尤其是他的母亲,一个和他一样遭受过同性恋伤害的人呢。 “没有,妈妈。真的。”顾谨言沈默了半晌才这样回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说到这里顾谨言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他无法遏止地想到了江亦,江亦也算吗?江亦也算吧,可是他讨厌他吗?如果他讨厌他,那为什麽会在十年间默默听他发泄,听他诉苦?? “妈你先坐坐吧,我去把衣服洗了。”顾谨言最终没把那三个字说出口,而是转换了话题。 顾谨言走的时候,顾妈妈一直用担心却又哀伤的目光看著他,看著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丈夫告诉她,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她震惊过,痛骂过,疯狂过,但最终承认了失败,接受了现实。没有了丈夫,她还有儿子,她一个人把言言拉扯大,这对於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可是,如果连他的儿子都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但她知道的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她不能再妥协。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顾谨言在里间洗衣服,并未听到铃声,顾妈妈开了门。 “呃,你是?” 门外站著的,是江亦。 江亦也很吃惊,他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个女人,不过,江亦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明显是五六十的人了,那麽应该是…… “您是谨言的……母亲?” “呃对。请问你是?” “我叫江亦,是谨言的朋友,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 “是这样啊,恩,谨言他在洗衣服呢,你先进来吧。” “谢谢。” 不得不说,出身豪门,礼仪这些都是必须学好的,顾妈妈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招待他坐下後,顾妈妈虽然觉得有些不好启齿,不过为了儿子的前途,她还是开口问了。 “那个,你和言言很熟吗?” “恩?”江亦愣了一下,“哦,挺好的。”这样回答的时候,江亦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复杂的。他不知道该怎麽评价自己和顾谨言的关系。高中同学和朋友都只是表面上随口说说的,实际上他自己真的不清楚顾谨言在他心里算个什麽。高中时和顾谨言玩的最好是因为恰好被分到了一个寝室,田峰不说了,许桓是他爱的人,而正好顾谨言愿意当他的跟班,他也乐的愿意顾谨言这麽跟著他,可是,这也就是他想不通的问题。他虽然表面上和谁都能接近,但并不会随便让人接近他的内心。他在他的社交圈子里有很多,所谓的朋友,可是当他察觉自己爱上许桓的时候,那个迷惘痛苦徘徊无法解脱无法抽身的时候,他第一个倾诉对象,竟然选了顾谨言。甚至是,毫无准备和考虑的,知道蒋诗颖喜欢许桓後,他那麽难受,於是拉著顾谨言跑回寝室,就这麽告诉了他。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柔软,但是他亲口告诉了顾谨言。他知道顾谨言最开始跟著他是图小便宜的,他自己是无所谓,也很能理解这样的小市民心态,可是他从不会和这样的人深交的,但顾谨言打破了这一点。 尤其是,在知道顾谨言因为自己,发生了那种事情的时候,他一向很冷血的心,竟然会愤怒到那个样子,同时也难过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始终没有忘记在病房外听到田峰猥琐地说著“你被干了”这样的话的时候,他胸口上熊熊燃烧的烈焰实在是难以扑灭。他很少激动,除了重要的家人,还有许桓,也许,就只有顾谨言。而在十年间,他每次被许桓伤的痛了,第一个想到的,总是顾谨言。他曾经以为是没有办法,他不能找家人倾诉,也不能向那群商场上的朋友倾诉,那麽,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并且总是能倾听的人,就只有顾谨言。江亦很迷恋那样的感觉,顾谨言不会插嘴,总是安静地听,然後等自己发泄完後再安静地离开。从始至终,他不会感觉被打扰,但又能得到舒缓。十年,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现在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怎样说才是最好。只能说一句万能的“挺好”,但其实江亦觉得这句话并没有真正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麽,我想问问,”顾妈妈的神色明显是很迟疑的,但最终下了决心,“言言他,是喜欢女孩子的吧?” “什麽?” “哎。言言今天都27了,很多同龄人连孩子都有了,可是言言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实在很担心,平时也没看出来他对女孩子有兴趣,我在想他不会是……” 第9章 “你连他都不知道?你和江亦真的是朋友?”电话那头的叶茗很是无语。顾谨言居然易临逍都不知道?应该说,只要是和江亦有一点点熟的人都清楚,易临逍在江氏的地位,以及,对江亦的重要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朋友,更是兄弟。易临逍对叶茗说过顾谨言是江亦很重视的朋友,叶茗当时就不信,现在更是怀疑了。 顾谨言也不知道说什麽,说实话,叶茗刚才的那番话和那种语气,让他心里突然一抽,很难受很难受。“你连他都不知道?”,这是多麽明显的话,潜台词就是,和江亦熟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样一个人,可是顾谨言确实,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他再一次感到,他和江亦的关系有多麽脆弱,他们的连接点,只有许桓而已。他曾经以为江亦把这个秘密第一个告诉了自己,他就是他的朋友了,他还竟然曾因为这个有过膨胀的虚荣感。他多麽傻,这麽多年,江亦除了许桓,还告诉过他什麽呢?江亦真正的生活,他都是不了解的。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他们有不同的社交圈,许桓即将从他们的生活里推出,他们连这唯一的接触点都不再有了。他们不再是朋友。 或许,他们从未是朋友。 “谁知道呢。”顾谨言的这句话里,是掩盖不了的浓浓的失望和酸楚。 “总之,为了表表样子,明天中午,老地方。” “啊??诶喂!”顾谨言还没说完话,叶茗就挂了。拜托,这回你付账啊!江亦这次可没给我工资!我可没钱啊!顾谨言在心里大吼。 再一次坐在这里,顾谨言还是觉得拘谨。和叶茗比起来,顾谨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土包子,虽然换上了西装,打上了领结,但对於穿惯t恤和运动衫的他来说,这样实在太不对劲了,和叶茗比起来,估计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种效果吧。 叶茗咽下一口酒後,缓缓开口:“我向上次的事道歉吧。” “恩?什麽?”顾谨言觉得叶茗居然还能有这麽严肃正经的样子,实在难得。 “我说你是江亦的男宠啊,这个,是我不对。” “啊……这个。”虽然叶茗是在道歉,可是顾谨言听著男宠这个词,还是免不了难堪。 “因为我观察了一下,江亦应该不会选择像你这麽平凡的人。”叶茗露骨地从上到下扫了顾谨言一眼,“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材。啊,当然我不知道,你在床上的技术是不是很让他销魂?这也不是不可能……” 顾谨言目瞪口呆满脸通红地看著滔滔不绝地叶茗,觉得第一次看到她时对她冰山美人的评价实在太失真了…… “好了好了,你停停吧,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谨言又忍不住地提高音量打断叶茗的胡思乱想。不过,顾谨言发现叶茗根本没有反应,只直直地盯著前方。 “喂?怎麽了?出现帅哥了?”顾谨言觉得奇怪,他转过头看向叶茗看的方向,也陡然一愣。 居然是,江亦和……许桓???怎麽会!!! 江亦和许桓是并肩走进来的,而几乎从他们一进门开始,整个大厅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顾谨言也呆呆地看著他们,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受他们强大的气场,但是这样并肩而行的两人,实在是吸引眼球。 两个人都是正装打扮,江亦是白色西装,许桓是黑色西装,不知道两人是不是特意的,但总之非常符合两人的形象和性格。两个人都有令男人嫉妒的身材和相貌,而从举止穿著也看得出出身不凡,再加上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非常自然地享受著服务生周到近乎谦卑的服务,不难想象两人的家世背景有多好。 顾谨言有些恍惚。他仿佛觉得这两人现在就好像是要步入结婚的殿堂似的,实在太般配了。一个风流不羁,一个冷傲高贵。顾谨言不喜欢同性恋,但他从来都不曾厌恶过江亦和许桓在一起的画面,反之,他觉得那美好得让他有点想哭。而他自己,就永远只能是个跟在他们身边的小跟班。 江亦和许桓在离他们较远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两个人继续交谈著什麽。顾谨言当然听不清,而且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淡。许桓不用说,不过江亦也是这个样子,令顾谨言有些心痛。江亦在自己面前从来掩饰不了对许桓的心情,激动的,花痴的,伤痛的,通通都有。可是面对许桓,面对即将结婚的许桓,江亦只能把那些不适合的心痛通通收捡起来,埋藏在心底。 “啊,你好像有点喜欢江亦的样子啊?”叶茗的声音突然从身後响起。 “啊?什麽?”顾谨言霎时转头,听清叶茗的话之後,脸有些发烫,也很尴尬,“不要乱说,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心疼。这些话,顾谨言当然不能说出来。 “可是你刚刚看著江亦的样子,很奇怪,”叶茗歪著头想了想,“先是一副震惊的表情,然後就是一副嫉妒的样子,最後变得很哀伤,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顾谨言只听到了,嫉妒。他不明白。嫉妒?他是嫉妒吗?嫉妒什麽?嫉妒他们两个人的成就还是…… “所以说,你喜欢江亦,可是江亦喜欢的,竟然是许桓?” “吓!!!你!!你胡说!!!”顾谨言手忙脚乱,提高音量掩饰著内心的焦躁。因为心里隐隐有这样一个声音,他嫉妒的,就是许桓!他嫉妒许桓和江亦站在一起那麽般配的感觉,他嫉妒江亦对许桓的付出,他嫉妒江亦喜欢许桓!!! 然而,这意味著什麽???顾谨言不敢往下想,这样的心情,十年前模模糊糊有过,但因为太朦胧,又或是因为自己太懦弱,渐渐淡了。但现在,它再次浮现了出来,而且,仿佛更加强烈。顾谨言不敢面对这种事实,他选择了逃避。他只能选择逃避。如果要追根究底,那实在太危险了。这是顾谨言隐约的直觉。 不过,比起这个…… “你认识许桓??” “拜托,现在谁不认识许桓啊,英雄救美的故事啊,而且人又这麽帅,都知道好不好。”叶茗白了顾谨言一眼。刚刚顾谨言的表现叶茗都看在眼里,她更坚信了自己认清的事实。 事情竟然是这样吗?真是好有趣。 顾谨言没再理叶茗。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只要江亦一出现,他的目光就不能移开到别的东西上。这种习惯现在简直成了一种奴性。他只能看著江亦,近乎贪婪。江亦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一种魔力,让顾谨言觉得看著那麽畅快,那麽舒爽。类似於吸毒的感觉,只尝一口,就再也戒不掉。 顾谨言知道,肯定是江亦约许桓来这里的。但他不知道,江亦究竟是还不死心,还是在做最後的道别。不过,看两个人都那麽平淡的样子,应该是後者。 为什麽这样想的时候,他会潜意识地,那麽开心。有什麽一瞬而过的闪电般的东西从心底快速掠过,顾谨言没有抓住。 “顾谨言。”叶茗开口。 “恩?”顾谨言回头瞥了一下,又转过去。 “哎。”叶茗见状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可怜。”最後那句话,叶茗的声音压得很低。 “啪──”清脆的瓷盘跌落声突然响起。 “怎麽了怎麽了?”顾谨言被巨大的声音吓得回头,看到他和叶茗两个人的杯盘都落在了地上,很明显,是叶茗故意的。 “看,他们看过来了。”叶茗向顾谨言努努嘴。 “什麽?”顾谨言惊愕地回头,和江亦还有许桓正面相对。顾谨言明显是惊吓过度,许桓和江亦都是淡淡的吃惊。 “遭了!你……你为什麽要这麽做!!”顾谨言急的直跳脚,他看著那两个人向他走来,急的马上站起身就要离开,服务生却突然迎过来,顾谨言脸色顿白。天啊,这些盘子,要多少钱啊!! 於是,很不幸的,江亦和许桓来到了顾谨言面前。江亦个服务生打了个招呼,那人就很恭敬地下去了。 江亦扫了顾谨言一眼,然後看向慢慢站起来的叶茗。 江亦是吃惊的。他没想到会在这种高级的餐厅碰到顾谨言,更没想到,顾谨言是在约女人。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眼前的女人好像有些眼熟。 “你好江先生。我是叶茗,我们见过的,不过估计你也不会记得。”叶茗笑著伸出手,当然顾谨言没有听出友好的感觉就是。 叶茗??江亦突然想起来了,那不是…… “看来您想起来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为我和谨言安排这场相亲呢,我觉得谨言很好。”叶茗说著挽过顾谨言的胳膊,头微微向他偏了一点。 啥???顾谨言在叶茗靠过来的一瞬间就僵硬地不能动了。谁能告诉他这是怎麽一回事啊!!!怎麽突然就谨言了?还相处的很不错???顾谨言现在只想死。可能有些奇怪,但他就是不想让江亦误会了,他和叶茗的关系。 江亦的脸色微微变的难看。相亲?他想起来了,那天临逍最後给他看了一张照片,可他根本没看就点头了。居然成功了???看著叶茗这个有名的冰山美人淡淡地笑著,顾谨言一副僵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羞涩的不知道怎麽办才好,江亦只觉得越来越气。明明刚刚和许桓是在这里进行最後一次道别的,那种哀伤的心情现在好像快要被怒气冲淡了。 “啊,江亦,许桓,好久不见……”顾谨言只想岔开话题,他硬著头皮和江亦许桓打招呼。 许桓看著眼前的顾谨言和叶茗,再淡淡扫了一眼江亦,和顾谨言握了手。许桓其实对顾谨言心存愧意的,高中的那件事,许桓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当然,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身边这个家夥。 许桓不是没有感情的,他不会喜欢江亦,但他是可以被感动的,所以,他能接受江亦今天提议的,最後的道别。 其实,他和江亦的相处模式是很奇怪的。许桓不爱说话,江亦能和许桓聊的,除了永远得不到回应的表白,便是,顾谨言。和许桓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许桓老是不说话,江亦便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顾谨言,然後就有了话题。他总是对许桓说:“你这麽安静,总让我以为我身边坐著的是谨言。他也是个不说话的人,我在你这里受的伤,只能向他抱怨。”他也曾比较过许桓在一起与和顾谨言在一起的感觉。“要见你的时候,我总是那麽激动,抱著极小极小的希望,见了你,却总是渐渐失望,然後绝望。可是再次看到你,还是觉得,那麽放不下,那麽舍不得。就算我在和你说话的现在,心脏都还是跳的那麽厉害。” “可是和谨言在一起,只有一种心情,就是平静。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想你。但不再痛,他好像可以治愈我在你这里受的伤。” 顾谨言永远不会想到,江亦和许桓唯一的交叉点,竟然是他。 他们三个人好像一个怪圈,但是只有两个人苦陷在里面。 第十七章 顾谨言看著眼前诡异的局面,本来就用不惯刀叉的手现在更不利索了。 现在事态的发展成了,江亦,许桓,叶茗,还有他顾谨言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他和叶茗坐在一侧,江亦坐在他的对面。所以他怎麽可能吃得下去?他只觉得现在的局面真是尴尬得要死,这算什麽?相亲和分手的组合? 江亦偶尔瞥瞥顾谨言,看著顾谨言涨红了脸,努力地和盘子里的食物搏斗著,实在是想笑。这样的顾谨言让他觉得很可爱,不过,江亦又瞟了眼叶茗,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两个人会相处得很好。他忽略了心头最初的,一闪而过的愤怒,他想,也许,他只是太震惊了。 顾谨言注意到了江亦时不时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窘迫了。他偷偷看了眼许桓和叶茗,再看看面前的江亦。他们每个人都是熟练优雅的,而环顾四周,在这里就餐的人,哪个不是万千光华,身价不凡? 顾谨言不再使力切割盘子里的肉,他突然没了力气。已经很久没有过的自卑感再次从心底涌出来。就像高中的时候,和江亦许桓天天黏在一起,夹在这两个强人之间的那种失落感。江亦走後他的生活再次变得平淡,遇到的人都是平凡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那麽微小却也为自己的人生奋斗著。那种自卑感已经很久不曾浮现,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变了。可是现在,当他再次和他们相遇,再次搅入他们的生命里,他发现,这种心情其实只是掩藏得更深罢了。镌刻进骨血里的东西,无论时光怎样打磨,在遇到催化剂的时候,一样是瞬间溃堤。 “给你。” “恩?” 顾谨言吃惊地看著盘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愣愣地看了眼叶茗。 “瞪著我看干什麽?”叶茗又割了块肉叉给了他,“瞧瞧你笨死了。” “啊???” 顾谨言真是傻在当场了。叶茗这种语气……这种行为……简直就像和他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啊!!!但是天知道,他们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顾谨言咽了口口水,有点胆怯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样)抬头看了看江亦。哦,很不幸,他们四目相对了。 江亦没什麽表情,瞳孔里也没什麽波澜,静得像一片海。然而这样才是最恐怖的。顾谨言刚准备张嘴说点什麽,江亦就把目光移开了,平静得吃著自己的东西。刚才的那一瞬间,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顾谨言很难受,他恨不得马上就跟江亦解释自己和叶茗的关系,那些话几乎就要冲破喉咙,可是,顾谨言最後的理智提醒了他,他到底在想什麽?他有病啊?他干嘛那麽想和江亦解释他的感情问题?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不是江亦介绍给他,目的就是为了甩掉他的吗??为什麽江亦现在一副吃惊不信,像是自己背叛欺骗了他的凶狠样子??? 顾谨言坐直身体,把叶茗给他的菜吃掉,转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四个人就在接下来更压抑的沈默中结束了用餐。 像结束了酷刑一般,顾谨言看著三人走向对他来说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名车身边,有些尴尬地摆手再见。 “今天谢谢你们了,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叫住他的是叶茗,“我送你吧。” “啊,没事,你先回去吧,你们都很忙的。我自己走就可以了。”顾谨言在心里直叫,真是求你了姑奶奶,你就别为难我了。他看著江亦好像又冷了点的表情,真是背脊发抖。 叶茗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谨言一眼,也不再坚持,和江亦许桓打了招呼之後便离开了。顾谨言实在不想三个人这麽尴尬地呆在一起,他说了再见之後几乎是落荒而逃。 远远地回头,江亦和许桓一直站在原地。然後,顾谨言看到,许桓上前抱住了江亦。 抱住。 顾谨言都忘了跑,他像做贼似的躲在远处,屏住呼吸偷窥这样的一幕。其实许桓只是像最最普通的朋友兄弟那样,抱了抱江亦,可是对於顾谨言这样知道内幕和深深了解许桓性格的人来说,这就实在是太惊悚了。许桓是主动地,抱住了江亦。 江亦当然回报住了他。虽然离得远,但顾谨言还是感觉得出来,江亦是用力地回抱,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男主角似乎要把女主角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用力。顾谨言想自己大概猜对了,今天是江亦和许桓最後的纠缠。原来许桓也是被江亦感动了的,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完美地说明了这样一点。 还是有回报的。虽然这回报远远不够,实在太小。 顾谨言看著他们渐渐分开,最後握手,笑得释怀而灿烂。在外人看来确实就像不舍分别感情极佳的朋友,但只有他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情与痴,爱和痛。 许桓没有错。但顾谨言还是心疼江亦。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能有一个人,爱江亦能像他爱许桓那样,让江亦不再受伤,不再痛苦。但也许,像江亦这种人,获得真爱真的太难了。头上顶的光环太多,就会分不清别人究竟爱的是你的什麽。 顾谨言听过豪门贵族很多都是政治婚姻,家族联姻。他不希望江亦走上这条路,可是如果没有了许桓,也许江亦也觉得无所谓了。 算了,这和他顾谨言也没有关系。顾谨言看著他们各自上了自己的车,然後开走,才慢慢倒回身离开。他和江亦,估计也不会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许桓是他们三人关系的核心,核心都走了,他们还能有什麽呢。 顾谨言慢慢摇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江亦。他靠在车身上,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远远望过去,实在是漂亮得一塌糊涂。周身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气氛,让他整个人仿佛就要融化在这样一团光晕里。 不过很快,顾谨言就知道自己错了。江亦走向他的时候,神情是冰冷的。 天使瞬间变成恶魔。 “呃……江亦,怎麽是你?”江亦走到顾谨言面前却很久不说话,顾谨言实在撑不下去了,只能硬著头皮先开口。 “怎麽不能是我?”说完江亦扯嘴嘲讽了一下,“也许是叶茗才正常?” “恩?”顾谨言没怎麽明白过来,“这和叶茗有什麽关系?” “你和叶茗相处得很好了?”江亦有些咄咄逼人,像是严厉的质问。 “这个……还行吧,我说不清。” 顾谨言这样说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形容他和叶茗的关系,具体的情况他也不能和江亦细说,但是在江亦听来,却成了一个陷入热恋的男人的羞涩。 第11章 “啦啦啦──”不用顾谨言再想,江亦又打过来了,顾谨言没有来地感到一阵轻松。这麽多年,他从没有主动给江亦打过电话,就算有偶尔的冲动,都在按下号码後却最终还是断开了,也许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安心:江亦总会打给他。 他没有想过,这是因为江亦也有同样的安心:顾谨言从不会拒绝他的电话,或是其他的任何要求。 “喂。” “刚刚干嘛不接电话?”江亦一开口果然就是质问。 “哦,恩……没听见。有事吗?”顾谨言撒了个小谎。 “许桓下个月初举行婚礼,你陪我去。”江亦说这话的时候,带著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 果然,还是许桓。 顾谨言现在只想对著电话吼一声“老子不是你的三陪!陪坐陪聊还陪你伤心!”然後再把手机狠狠甩出去。 虽然他已经想到江亦打电话来基本上只会和许桓有关,可是当真听著的时候,还是觉得冒火。原来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却越来越反感了。顾谨言没深究其中原因,只觉得是一种单纯的厌倦。 “……这种事,你还是应该找那些淑女名媛才好吧,我一个男的,又是个普通人,不太符合那个场合坝。”顾谨言斟酌了一下这麽说。这样既给了江亦台阶下,又不用勉强自己去参加那个绝对是全是上流精英让自己自卑到死的劳什子婚礼。 “那些女的烦死了。”江亦很不耐烦,然後顿了一下,“再说,要亲眼看到许桓和别人的婚礼,我……”江亦没再说下去,他知道顾谨言懂得起。 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的难过。每一次这种悲伤的时刻,他总是选择和顾谨言在一起。高一那一次讲出秘密的冲动,这麽多年,早已经积淀成了习惯。 顾谨言没有拒绝他,因为没法,因为不忍,因为心疼。这其实已经是一种纵容。每一次,顾谨言都会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但其实当下一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做出同样无条件的接受,再说著同样没有用的绝不。 “知道了……” “谨言,可以吃饭了。” “啊!” 田峰再次从厨房毫无预兆地走出来,顾谨言也再次被吓了一跳,於是手机就这麽直直落到了地上。 “……你干嘛一副好像被捉奸在床的紧张样子?”田峰纳闷地把手机捡起递给顾谨言。 顾谨言立马就按了结束键,把手机往被子里一扔,很仓皇地笑。他知道江亦和田峰是肯定不能见面的,但他干嘛这麽紧张……尤其对田峰的那句“捉奸在床”,他真是…… “好了好了,可以开饭了。你躺回去,来。” 田峰把顾谨言扶回床上斜靠著,架好桌子,然後把饭菜端上来。不得不说,田峰的厨艺是出乎了顾谨言意料的,因为田峰当年的书呆子气给他的印象太深,他一直以为田峰应该是个只会搞学术研究的人,没想到厨艺也还不错…… “你明天就不用来了,我过不了几天也要上班了,我可不像你,成了大牌和骨干,医院舍不得的,再这样下去我真怕被裁了。” “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麽啊,你难道真当我植物人啊?又不是瘫痪了不能动,再说我反正就坐在办公室嘛,又不会到处跑。” “也好。反正以後我再来看你。” “呃……” 顾谨言刨著饭,不知道说什麽。他这麽明显的“以後少来我家”的潜台词田峰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啊!!!而且最後那句“以後我再来看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田峰笑的是不是太温柔似水了一点???还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不嫌麻烦的吗??? 总之,一顿让顾谨言感到很寒毛直竖的晚餐就这麽结束了,田峰把碗洗了,又叮嘱了顾谨言很多句,最後才离开。关上门的时候,顾谨言只想长叹一声,田峰什麽时候这麽婆妈了啊! 不过,大概才过了十多分锺的样子,门铃就很刺耳地响了。顾谨言才挪回床上不久,他实在很火大。田峰这家夥还有什麽事啊!!!他真是不想再动,可是那门铃一直坚持不懈地响著吵得顾谨言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只能又缓慢起身,又拄著拐杖去开门。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啊!”顾谨言一开门就火气很大地这麽说。 却一瞬间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江亦。 “怎……怎麽是你??”顾谨言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别的什麽。 “你干嘛一副被捉奸在床的紧张样子?”江亦似笑非笑地看著顾谨言冒出这麽一句话。 “诶?”顾谨言持续傻掉。 “傻瓜……你刚刚手机掉地上不小心碰到扩音键了。”江亦说著便伸手推开门。 啥???扩音键???顾谨言只觉得这麽戏剧性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恩?你受伤了?”江亦看到顾谨言拄著拐杖,手上脚上都还缠著纱布,皱著眉问道。 “啊,小伤,就是不小心……” “谨言,我包忘带了……” 顾谨言还没把剩下的“从楼梯上摔下来”说完,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就突然停在了他家门口,轻喘著气说出了这麽一句话。 现在是什麽状况?顾谨言只觉得自己最近活的就好像一场戏。 “田峰?”江亦看到来人,只辨认了一秒就叫出了名字,他握著门把的手骤然变紧,危险地半眯了眼眸。带著很薄弱的微笑,声音变冷,“你怎麽会在这里?” 其实江亦还很想问很多话。比如,你怎麽会和谨言再次见面?你为什麽能叫他谨言?你怎麽还能把包落在他家?你们是什麽关系? 可是,後面的这些话,好像都不太对,大脑瞬间的判断和取舍,让江亦只问了这麽一句话。 田峰当然也很快认出了江亦,他推了推眼镜:“我就说下面怎麽会有一辆那麽贵族的车,原来是你,江亦。” “回答我的问题。”江亦不理睬田峰的话,只固执地追问著。 “谨言遇到了抢劫,我救了他,然後作为医生帮他治疗。有问题吗?” “抢劫?”江亦重复了一遍,然後冷笑了一下,转头看著顾谨言,“又是抢劫?你不会是又被他上了一遍吧?” 江亦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一阵凛冽的拳风从旁侧袭来,他敏锐地躲过,接住了田峰的拳头。 顾谨言脸色发白,不是因为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而是因为江亦的话。 “你不是,又被他上了一遍吧。” 这麽多麽沈痛的耻辱!!!和田峰在一起的几天,他已经努力地让自己忘掉往事!可是江亦,他竟然这麽赤裸裸地说出来,就当著两个当事人的面!而除了耻辱,顾谨言更觉得心痛。难道江亦不知道这样说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吗?难道江亦忘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吗??江亦你怎麽可以这麽健忘又这麽无耻!!! 顾谨言的脸色由惨白变得涨红,他哆哆嗦嗦地扶住门把,努力想把门关上。 “滚……你们都给我滚!” 正准备开打的两个人听了都很默契地突然抵住门。 江亦在说了这句话之後马上後悔,他自己也不知道看见田峰和顾谨言在一起为什麽会那麽生气,大脑什麽也思考不了这句话就一下子冲出来了,现在他只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不服气。 “田峰,你接近谨言到底是为了什麽??”江亦很轻松地抵著门,扭头质问田峰。 田峰却沈默了。 江亦突然觉得焦躁。 “说……” “我喜欢你,谨言。” 江亦还没催完,田峰就对著顾谨言说出了这麽句石破天惊的话。 两个人都愣了。江亦和顾谨言。 “什……麽?”顾谨言呆愣愣地,已经不知道说什麽了。 “你胡说什麽!”江亦提高音量对著田峰吼道。 “没有!谨言,我没有胡说!”田峰根本没理江亦,一下子就拉过顾谨言的手,不过动作虽然很迅速,但仍很细心地顾及到了顾谨言的伤,非常轻柔,语气却是急切的,“谨言,我……我不知道该怎麽说,可是这几天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吗?我喜欢你……这十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也许最开始是因为补偿和愧疚,可是後来……”田峰痛苦地闭了闭眼,“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怎麽就变质了,你的脸老是在我面前晃,我发现你很多细小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我……” 田峰说的激动而真诚,当然他没敢说的是,他也一直怀念顾谨言身体深处的火热和紧窒,在男孩子性向还很模糊的那个年纪,顾谨言已经改变了他的性向,自从那一晚之後,他发现他对女孩子已经没有感觉了。 就像女生总会对她的第一个男人产生最深的依恋一样,田峰对顾谨言,是一种难言的微妙的情感。田峰後来也去夜店,找过mb,但是每一次进入他们体内,他都无法克制地想起顾谨言。顾谨言的呻吟,顾谨言的体温,顾谨言的挣扎,顾谨言的泪水。 愧疚和眷念。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田峰想,这应该就是喜欢,或许,是爱。 “放开。” 田峰和顾谨言本来拉著的手,突然被江亦断开。 “你配喜欢谨言吗?你对他做过什麽??”江亦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自己在这个事件中的角色。他现在只觉得彻底的愤怒。田峰居然敢对顾谨言告白?还在他的面前??江亦自己没有察觉到,他内心已经隐隐有一种危险感,顾谨言好像不再属於他了,他有叶茗,现在,还有一个田峰。 他没有想过,为什麽他会认为顾谨言是属於他的。那是一种自恋自大又自负的盲目和优越,就像被宠坏了的孩子,觉得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都只会陪著他。不会走,不会心里有别人,不会离开自己。顾谨言的存在,就应该是始终站在他身後的,自己想要的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始终如一地,谦恭而温良地立在自己身後为他解闷,为他分忧。 现在,这个忠心而有用的玩具或者说仆人好像快要被抢走了。应该就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才会著急。应该,只是因为这样吧。 江亦这麽对自己说著,忽略掉心里那种远比失去玩具这种淡淡惋惜的,更难过的一些感情,那究竟是什麽,有些熟悉,但放到顾谨言身上,就变得陌生。 “我知道我对谨言做过那麽过分的事,我在弥补,同样地,我也在追求。”田峰很认真,很认真地对著顾谨言说。 顾谨言完全懵了。活了27年,他第一次遇到向他告白的人,而且,竟然还是个男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范围。 “碰!”顾谨言趁著江亦和田峰激烈对视的时候,迅速关了门。靠在门上,只听著外面两个人著急地敲打著门。隔了好一会,他才说了句:“你们先走吧,我要静一会。” 江亦和田峰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看到顾谨言确实没有再开门的迹象,便先後离开了。田峰是忐忑不安的,他本来是准备在顾谨言逐渐接受他之後再表白心迹的,没想到却打破了计划。不过,反正早晚都要说,既然已经这样了,田峰也只能早些开始他的追求计划。 而江亦,一脸冷淡地飙著车,烦躁又不安。虽然,他并不能太理解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第二十章 “田医生,那个大帅哥又来找你了哦。” 护士小姐笑得一脸花痴,田峰听著却是满脸阴郁。 “好了我知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215房的病人我等会自己去看看就可以了。” 护士小姐也很识相,反正每次那个人一来田医生就是一副明显的逐客令的样子。 她打开门,门外正好就是那个让她花痴不已的帅哥,笑得一脸安然。 “小峰,好久不见了呀。” 他走进来,关上门,熟门熟路地坐到平时来诊病人的位子上,看著田峰。 田峰额头青筋直冒:“说什麽好久不见……你前天才来过吧,易临逍!” 易临逍仍然很平静地坐著,看著急欲发火的田峰,眼神里是微妙的宠溺。 田峰不再理睬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易临逍叹口气,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你找到顾谨言了?” 田峰动作一滞,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转过身,很是嘲讽地看著易临逍,语气里满是不屑:“又是江亦让你来的?这回又干什麽?打我还是上我?”停顿了一下,田峰咬住嘴唇,然後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易临逍,你果然就是江亦的一条狗。” “啧啧,小峰。这麽多年了,你骂我还是只有这麽一句话啊。” 对於一个男人来说,这本是一句多麽侮辱的话,可是易临逍只这麽淡淡的一句,就瞬间让这句话里尖锐刻薄的戾气变成了无谓轻重的调侃。 “嘶──碰!”一个黄棕色的瓶子飞来,易临逍轻松一躲,身後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而後浅褐色的浓稠液体蜿蜒流下,地上是碎裂的玻璃渣。 第13章 这个,应该就是许桓的妻子了吧。果然,是个配得上许桓的佳人。 “高中的同学。你不是在那边吗?怎麽过来了?” “江亦在找你呢,啊,他来了。” 顾谨言听著江亦两个字,一下子就转过头。 可是很快,顾谨言就不自在了。 和江亦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她挽著江亦的手,笑得甜美温柔。 顾谨言觉得心里一下子就坍塌了一片,他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其他的什麽感受,因为他从未见到过江亦和女人走得这麽近,自从许桓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顾谨言只看得到江亦对许桓的执著,可以说是许桓改变了江亦的性向,江亦是个纯同,这麽多年从未和女人这麽接近。 “谨言?”江亦看到顾谨言的时候,确确实实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顾谨言,更确切地说,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顾谨言。再从头到脚打量了下他,江亦觉得顾谨言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谁啊?”江亦身边的女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高中的同学。”这是江亦的回答,和许桓一模一样。 顾谨言不知道该感叹江亦和许桓的默契,还是其他的什麽。他想自己真是个笑话,夹在江亦和许桓两人之间十年,被问起来两个人却都只是很冷淡的一句,高中同学,仅此而已。 可是他还在奢求什麽呢?对他们来说,能记得他顾谨言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也就不错了。还有多少高中同学,这两个人还记得到谁呢。 顾谨言根本来不及说话,很快,周围就渐渐围了很多人。有采访的,有敬酒的,有单纯来巴结的,有纯粹来讨好的。 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哎,你让让。” “走开一点拜托。” “不要挡路啊!” 这些人围成了一个圈子。顾谨言渐渐被挤到了圈子外面。他看著被人群团团围住的江亦和许桓,突然觉得这就是他们和他抽象关系的具体表达。或许他曾经很接近他们,但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会有人来把他和他们分隔开,那些人围成的圈子,就是他们和他最真实的界限。 顾谨言看著江亦,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江亦。风度翩翩,优雅俊朗,强大且自信。他笑著应对著来人或真或假的话,显得得体却疏离。 他挤不进去。 顾谨言恍然间觉得胸口钝钝的痛。他开始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麽会来这里。他明明早就知道的,江亦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他也应该想得到的,江亦怎麽会在这样的场合上有一点点的失态。 是他把江亦想的太脆弱了,他天真地以为,江亦面对许桓的是时候,是非他不可的,是非要他陪伴的,是一定要他安慰的。 他曾以为他接近了江亦内心最柔软的伤口,就了解到了最真实的他。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麽离谱。江亦是复杂,又危险的。 他以为江亦可以得到许桓,可是江亦没能。他以为江亦不会接近女人,可是江亦可以。他以为江亦会在这里痛到连笑容也维持不住,可是,那他现在看到的,又算什麽呢。 周围变得很静。江亦和许桓,以及那两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被簇拥著走远了。顾谨言呆在原地,看著他们的远去,有点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人渐渐变小,脸渐渐模糊,越来越远,直到被更多的人群淹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蠢到家了,居然来这里。 “你怎麽会在这里?” 顾谨言还呆愣著,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吃惊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叶……叶茗??” “……叫什麽叫?看到我这麽吃惊吗?” 顾谨言目瞪口呆地看著盛装的叶茗,当然,叶茗本来也是富家女,在这里看到她并不奇怪,只是……顾谨言看著叶茗的手自然地挽住自己,觉得别扭极了。 “呃,没。不过,你还是先放开我吧。你也算豪门吧,被这里的人看到你拉著我这麽个寒酸的人可不好。”顾谨言说的倒是实话,因为他注意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往他们这边投来奇怪的眼神了。 “怎麽?我们是相亲对象啊,正在熟悉过程中,这有什麽不对吗?” 顾谨言黑线,对叶茗的这种话,他不知道该怎麽说,明明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叶茗就是喜欢把事情弄得复杂,还总是在公共场合下。 “哎,随你怎麽样吧。”顾谨言只能无可奈何束手就擒了。 “怎麽?看到江亦和女人在一起,这麽难过?” “什麽啊?!哪里有!还难过,我为什麽难过?”顾谨言很激动,著急地大声解释著。 或者应该说是,掩饰著。 叶茗神色复杂地看了顾谨言一眼,对眼前的男人本来是戏弄的心情突然变了,她真的开始同情起他来。 从顾谨言像个乡巴佬一样被许桓领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他,然後一直注意著,江亦出现的时候,叶茗打赌她看到,顾谨言的眼眸一瞬间就亮了,本来拘谨尴尬的灰色无神的眼珠,都被那刹那的光芒照亮,整个人,突然就神采飞扬。 而後,就是顾谨言被晾在一边的,那落寞无助到惹人心疼的样子。 “顾谨言,你真是太笨了……也真是可怜。”叶茗看了顾谨言很久,才这麽低低说了句。 “什麽?叶大小姐,我又怎麽惹到你了?”顾谨言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局者迷吧……想知道江亦身边的那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顾谨言想到了江亦身边那个尤物,他不知怎麽地突然有些紧张,“谁啊?呃,虽然跟我没什麽关系,但是……你还是说说吧。” “何梦情,何家的独身女,除了家族集团之外,还有黑道背景,总之,和江亦是很不错的联姻对象。” “联姻?”顾谨言失声叫出。 “对啊,联姻。江亦也快27了吧,早该结婚了。这回一起出现在这种公开场合,估计离宣布也不远了吧。”叶茗这麽说著,也一边注意顾谨言的神色。 顾谨言还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的那道晴天霹雳。结婚?江亦也要结婚了?? 也对,许桓都结婚了,江亦年龄也不小了,更何况他是江家的独子,对那种豪门来说,对继承人也应该是很重视的吧。他没有理由不结婚,连借口也找不到。 可是,好难受。 顾谨言现在只想跑到江亦跟前向他确认,却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怎麽回事??现在这种心情是怎麽回事???有什麽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顾谨言的心又痒又痛,好像马上就要明白什麽,但是还是缺了点更精确的解释。 “顾谨言,你还不明白吗?”叶茗在旁边突然幽幽开口,“这太明显了,你喜欢江亦啊。” 喜欢??? 喜。欢。 两个简单的汉字,但现在听在顾谨言的耳朵里,却仿佛千斤。 叶茗在说什麽??喜欢??什麽喜欢?? 还能有什麽喜欢!一个声音在心底这样吼著。 就是江亦喜欢许桓的那种喜欢,就是爸爸对那个男人的那种喜欢。 就是同性恋中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顾谨言其实很想回叶茗一句,这怎麽可能,你开玩笑开过头了。 可是他僵了僵,怎麽都说不出口。 听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和江亦初识到现在,这十年间的点点滴滴,都像电影回放一样一下子都涌到他的脑子里,江亦的脸,江亦的声音,江亦的跩,江亦的傲,江亦的痴,江亦的痛,江亦有时候的破口大骂,江亦有时候的傻傻偷笑,江亦的…… 很多很多,但是这麽这麽多,都是和许桓有关。 江亦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样子,全是因为那个男人而表现出。 原来曾经那些不好受的日日夜夜,全是因为,喜欢吗。 因为喜欢,所以嫉妒。 他过了近十年痛苦的生日,因为每一次,江亦都是在许桓生日的第二天来找他。 他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不爽,现在才惊觉,可能不是这麽简单。 “好好想想吧。”叶茗看著陷入沈思的顾谨言,把他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顾谨言结果叶茗递过来的酒,浅浅啜了一口。 有些苦涩的味道,不知道,江亦每次因为许桓买醉的时候,吞咽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东西,这滋味倒是很符合那样的心情。 苦涩,酸胀,得不到,又弃不了。 顾谨言抬头看了看江亦和那个女人,两人亲密的样子,好刺眼。 好像真的是喜欢。 那麽,要怎麽办。 第二十二章 “看来你想清楚了。”叶茗看著顾谨言的样子,从不敢置信到渐渐平静,然後变成现在这样,无奈到近乎绝望的表情,更完全坚定了这个认知。 顾谨言就是爱上了江亦。 顾谨言又拿过一瓶酒,一杯一杯地灌。他是个几乎不沾酒的人,现在喉咙里的灼痛感让他连眼泪都快要忍不住流下来。 可是,越是痛,就越想再喝。就像在爱情里的傻瓜,越是被伤害,即使被伤害到鲜血淋漓,可是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爱和疼惜。 就像江亦对许桓十年的痴爱和迷恋,就像他对江亦,十年的安慰和陪伴。 顾谨言一杯一杯地灌,喉结每滚动一次,喉头就是灼烈的痛,被呛得有点难以忍受,眼睛好像模糊了起来。但是,顾谨言还是觉得眼前的东西过於清晰了。为什麽,不能再模糊一点。 何梦情勾住了江亦的脖子,踮起脚尖,头高高仰起,然後,撅起嘴唇。江亦,仅仅只迟疑了一秒,便俯下身子,低下头,一只手搂住何梦情的柳腰,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然後,吻下去。 这是顾谨言第二次看到江亦和人接吻。第一次是在十年前,江亦和许桓大打一架之後,强吻住他,那一次,是激烈的,狂野的,充满占有欲的,带著盛气凌人的霸气的。 而这一次,顾谨言只看到,江亦的脉脉柔情,一点一寸的触碰和轻点著,好像在亲一个瓷娃娃,再用力一点就快要碎了那样小心翼翼。 顾谨言知道,这其实只是因为江亦的排斥,江亦是个同,和女人接吻,实在太考验他了。可是他还是可以做到这个份上,还巧妙地,完美地装成是,对女方的尊重和珍爱。 太了不起了,江亦。 顾谨言甩开杯子,直接抱著酒瓶就灌。为什麽会有如此强悍的人?可以在心里有一个那麽那麽深爱的人的时候,甚至,当那个人就在一旁的时候,装的如此若无其事地去和另一个人亲吻? 顾谨言想到自己仅有的和几个女孩子接吻的经历,每一次,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不知道怎麽该不该用力,该在哪里用力,该怎麽用力,该怎麽深入,该怎麽收场。全部全部,都那麽胆战心惊。他觉得接吻是一件那麽神圣的事情,可是江亦却能如此面不改色,去吻一个他根本不爱的人,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对其提得起兴趣的异性。 他还是低估了江亦装模作样的本领之大,能力之强。 “喂,你疯了??喝这麽多??”叶茗看著顾谨言面前越来越多的酒瓶和顾谨言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也有些著急了。她上前想夺过顾谨言手中的酒瓶,顾谨言在喝酒之後却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他一手挥开叶茗的手,力气比平时大了几倍,也粗鲁了许多。 “顾谨言!”叶茗毕竟是骄傲的,被顾谨言挥开後脸色瞬间变差,她提高了音量对顾谨言吼了一句,不过,在现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场合下,这种音量还是算不得什麽的。 可是,却吸引了一个人,江亦。 江亦是忍著巨大的反感和何梦情接吻的。他是个随性的人,何梦情的身世背景并不是让他委屈自己的理由,只是因为,在公共场合下去拒绝一个美丽的女性,是江亦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的。这一次,老爸让易临逍给他安排何梦情做他的女伴,江亦再想不通就是傻子了,可是,他真没想到,何家的小姐也太大胆了,看来得早点说清楚了。 江亦烦闷地想著,用借口甩开了何梦情,他看了了看许桓,虽然俗气,但却是只能用白马王子来形容。娇妻在侧,春风得意。 第15章 两个人的喘息都越来越重,顾谨言的呻吟逐渐变成尖叫,在两个人都快要喷射而出的时候,江亦一下子搂起顾谨言的上身,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唔……” 一道白色的浊液飞出,溅在江亦的小腹上,同时,顾谨言感觉到身体内接纳了同样一股热流。 “呼呼呼……” 江亦放开顾谨言,两个人都粗粗喘气。 顾谨言累的不行,本来就没清醒的他跌入了更深的睡意中,而江亦,缓缓抽出插在顾谨言身体里的分身,看到一片狼藉的床,还有淫乱不堪的顾谨言和自己,扯过纸简单擦了擦。 江亦很少为和谁上床这种事思考。可是今天,他纳闷了。顾谨言安静地睡著,江亦伸出食指在顾谨言的脸庞上滑过,没有想通,自己究竟为什麽会和顾谨言做了?? 这件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最最诡异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而且,还如此自然。 但是,感觉好像还……很不错?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顾谨言醒来後会怎麽样吧。 第二十四章 顾谨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剧痛。他眨了眨眼睛,渐渐适应光线之後,才完全睁开了眼。 可是,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陌生。 顾谨言有些愕然。谁来告诉他这是哪里?难道他穿越了??眼前的世界,是电影里才看得到的富豪之家的摆设和布局。顾谨言环视四周,只觉得贵族之气扑面而来。 他低头看了看床,吓得他差点滚下来,这床也太大太奢华了吧,他简直都不敢用手捏被子了,现在坐在垫子上,他都觉得有负罪感。 顾谨言模糊地记得自己喝醉了,天!别是宴会上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到了什麽高级酒店吧!他可没钱的!顾谨言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就越是害怕,他急得一下子掀开被子,就要下来。 可是他刚抬腿,就觉得某个地方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顾谨言疼的差点叫出来,在剧痛慢慢减缓後,他的脸色渐渐发白。 这种感觉……顾谨言马上掀起衣服,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了,而且这料子一摸就知道,绝对是高档货。 顾谨言再看著自己身上的青红点点,只觉得晕眩。 他也是个27岁的成年男人,现在的这个样子,加上还有那个地方羞耻的痛感,如果他还不懂发生了什麽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顾谨言呆呆地坐著,手里拽著被子,不知道该怎麽办。这样绝望无助的心情,相隔十年,他竟然还能再次体会到。 “谨言?你醒了?” 顾谨言只觉得耳边划过一道惊雷,这个声音是……江亦??? 顾谨言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的,是穿著大开v字领的衬衫和一条休闲的牛仔裤的江亦。 性感帅气的不行。 顾谨言茫然地看著江亦走过来,然後坐到他身边。和平时不太一样,江亦竟然显得有些尴尬和拘谨。 两个人在沈默中静坐。 还用说什麽呢?顾谨言已经明白了。他现在只感觉有一大团气在胸口四处乱窜,他只想吐。 “谨言,我……”江亦看著顾谨言的样子,只能急急开口,却在说了这几个字之後发现,再难说点什麽。 道歉的话,太虚伪了。那麽,还能说些什麽? 江亦觉得麻烦。顾谨言不是以前那些和他上床的人。那些人,要麽是主动爬上他的床,那麽就是他在俱乐部里找的,付钱的mb。难道让他给顾谨言现金?那顾谨言可能真的会杀了他了。 “为什麽。”顾谨言低声开口。 “……谨言,你醉了……”江亦说的断断续续,“我把你带回来,你吐了,然後我给你洗……” “然後你硬了,碍著我在这里不方便叫mb,就凑合著上了,对不对?” 顾谨言说的这话虽然最後是个问句,可是却带著绝对的肯定,没有丝毫质疑。 江亦没说话,事实上他也没法说什麽。难道说:“我真的忍不住了?”简直就是屁话!纯粹找抽! 其实连他自己都很奇怪,他为什麽会没克制住,把顾谨言上了? 哎,搞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也不是江亦希望看见的。顾谨言对江亦来说算是特殊的,就算没了许桓,他也希望能和顾谨言保持好关系。对他来说,顾谨言是他生命里的一种记号,和许桓一起,盘踞在他的人生里,整整十年。现在,许桓走了,而顾谨言作为每一次在他那麽痛苦的时候都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江亦自然还是不希望失去他的。 “谨言,我没法解释什麽。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能原谅我吗?” 顾谨言失笑。江亦果然是少爷,连句对不起都不用说,就可以这麽轻易地恳求别人的原谅。 错了,不是恳求。怎麽可能会是恳求。顾谨言知道,江亦哪里需要他的什麽原谅。 “我又不是许桓,你何必让我原谅。” 顾谨言发誓,他真的不是有意要说出这麽刻薄的话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想到很多年前的某个深夜,江亦急急约他出来,一见著他就死死抓著他的肩,双眼发红,满脸都是紧张和悔恨,颤抖地说著:“我……我差点上了许桓……” 顾谨言当时刚从美梦中醒来,本来就不清醒,听到这话的时候却猛的一惊。 “你……你把许桓上了???” “……不,差点……” 顾谨言眨眨眼睛最开始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上了”和“差点上了”的区别。 “少爷!差点上了就是没上吧!你这麽紧张干什麽?”顾谨言只想吐血。 “可是,我恐怕再也得不到他了。” 江亦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是深深的落寞。顾谨言不知道江亦和许桓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不过他大概都猜得到,江亦恐怕是动用了一些类似於霸权的手段想强迫许桓,可能还对他下了药,可是在许桓的奋力反抗下,江亦并没有吃到甜头。 当然更可能的是,江亦根本舍不得强迫许桓。所以在最後的最後,他还是放弃了。 那个晚上,顾谨言就陪著江亦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顶著巨大的熊猫眼去上班,一整天都错误百出,被主任骂了个半死。 江亦只是“差点上了许桓”,都这麽内疚这麽痛苦。而现在,江亦把他吃的干干净净,却什麽都不用说,就来要原谅。 这就是区别对待啊。顾谨言苦笑,心底涨满的全是,浓浓的酸涩。 是他自己犯贱,忍不住想和许桓对比,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和许桓对比。然後获得的,就是巨大的难堪和痛苦的真相。 “谨言,你为什麽不管什麽都要牵扯许桓?”江亦听到顾谨言的话先是吃惊,然後生气,最後看到顾谨言一副还真有点凄惨的样子,稍稍缓和了问话。不过,在顾谨言听来,都是一样刺耳。 “……你生气了?”顾谨言并未正面回答江亦的话,反而是淡淡反问著。 “你觉得呢?” 江亦本来真的只是好奇的,要说生气,也许潜在的有一点,但都不突出。可是在顾谨言反问之後,江亦倒真觉得有些生气了。 “我觉得?我觉得有什麽用?”顾谨言笑,“反正不管你生没生气,我都被你操了,事实就是这样。” 江亦霍地站起来,他站到顾谨言面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全部挡住了从巨大的落地窗上透过的光线,逆著光,江亦对著顾谨言说:“谨言,我不希望我们又像那一次一样。这一次是我不对,可是……”江亦突然笑了,带点情色,“昨晚你明明也很享受的。”江亦故意把声音压低了说这句话,更是显得暧昧非常。 顾谨言腾地就红了脸,他感觉到江亦的目光变得炽热,他不敢抬头看。享受?顾谨言不敢置信,十年前的一切给他的印象糟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在下面的那个也能享受!可是,模模糊糊中,他似乎也有所感觉,昨晚,好像真的…… 顾谨言觉得脸更烫了。但心里,却仿佛有一盆冷水浇下来。也许,是因为上他的人是江亦吧。否则,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他拿江亦无可奈何是事实,所以,这正好完美地掩饰了,他对江亦所作所为的纵容。 他彻底完了,在刚确认心已经沦陷之後,身体也被那个人开采了。 “好了谨言,我知道你对这种事情的厌恶。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这次是我精虫上脑,不要生气了。”江亦看到顾谨言渐渐变缓的脸色,趁著这个机会说了个清楚。 这个样子,就好像顾谨言不原谅他就是小心眼小肚量了,就好像,江亦只是犯了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 其实,本来也是个小错误。在江亦看来,他只是上了个他以为永远都不会上的人。上了他,纯属意外。而顾谨言也根本没实力去和他要求什麽,叫板什麽。江亦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他顾谨言还能说什麽?他一个男人,既不能哭哭啼啼叫嚷著还我清白,而事实上,他顾谨言也早没什麽清白了。也不能像一个女人一样以此为由,和江亦大套近乎,力图坐上江家少奶奶的位子。 他甚至得不到一个像样的道歉,一份像样的愧疚。 顾谨言看著江亦的脸色,很是恍惚。他看不到江亦脸上的期待,期待著他顾谨言说一句“我原谅你”。而那一次,江亦把顾谨言当成许桓练习道歉,每一次说完,脸上全是最最真挚和急切的期待。 即使那个时候,他顾谨言只是个替身,江亦都能演的那麽逼真。可以想象,江亦在许桓面前道歉的时候,是多麽诚恳和慌张。 很普通的一句“不要生气了”。果然是少爷做久了,对著他这样的小跟班,只需要最简单的轻描淡写就可以了。一个祈使句。 这是命令,不是恳求。 “我知道了。”顾谨言没说“我原谅你”,因为他知道,江亦根本就不在乎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今天我还要上班,必须走了。” “现在快八点半了,你们几点上班?” “……八点半。” “算了,那你今天就请假吧。” 顾谨言看看放在床头的手机,赫然已经八点二十七分了,他叹口气只得拿起电话和公司请了假。毫无疑问被骂了一顿。 “那麽,我们去吃早餐吧。” “不用了。” 才刚说完,顾谨言的肚子就叫了起来。江亦笑笑,扶起顾谨言,“看来你的肚子比你的嘴巴诚实,走吧。” 第二十五章 顾谨言对眼前摆放的食物有些吃惊。竟然只是很普通的米粥?他还以为江亦会吃电视里演的那些令人咋舌的“奢侈早餐”呢。 “怎麽?不喜欢吗?”江亦看到顾谨言发愣便问道。 “啊……没什麽。只是没想到你会吃中式的早餐……” “今天正好轮到这个了吧,如果你想吃西式的早餐我现在也可以叫他们做,你想吃什麽?”江亦很认真地问顾谨言。 顾谨言黑线。他急急说“不用”,然後抄起勺子开始喝粥。真是的,再也不想在这个富家少爷身上自讨没趣了…… 顾谨言真是饿了。昨天一天都没怎麽进食,晚上又被江亦……现在闻到香香的米粥,顿觉胃口大开。他本来就是个普通百姓,这个时候也不会讲究什麽礼仪。再说上高中的时候江亦也早就见识过他的吃相了。 江亦不愧是上流社会培养出来的,吃个早餐都优雅的不行。顾谨言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瞟江亦,下意识地就放慢了速度。 “喂,你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还没等顾谨言慢下来,江亦却先对顾谨言失笑。 “呃……咳咳……”顾谨言先是尴尬地停顿,下一秒却剧烈地咳起来,脸都涨红了。 “……我说叫你慢点吧。”江亦赶紧拍拍顾谨言的背,给他顺气。 “咳……什麽话,如果不是你,我哪会被呛著。”在顾谨言差不多缓过来之後,他丢了个白眼给江亦。 江亦看著还有些喘的顾谨言,有点失神。顾谨言本来就白,现在咳得脸上绯红,眼角还带点呛出来的眼泪,实在是有些……勾引人? “……你发什麽呆啊。”顾谨言被江亦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外偏了偏。 第17章 “我妈妈……也叫我不要和他玩了。” “听到没有顾谨言?你以後不要和我们玩了!我们可不是变态!” “我不是变态!!我不是!!!”其实顾谨言并不是太懂,变态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这绝不是个好词。他记得几天前,一向温柔的妈妈竟然向发了疯一般的冲著爸爸大叫,最後变成呆滞的喃喃自语:“你们这是变态……你们这是变态……” 他很怕,虽然才十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友谊,究竟是什麽,但是他并不想失去这些夥伴。但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什麽平时玩的那麽好那麽好的夥伴,会因为他爸爸是什麽变态就这样讨厌他。他最怕什麽,就是怕被孤立。对他这样不是太外向的人来说,一旦被一个圈子孤立,就意味著,从今以後,形单影只,惟剩孤独。顾谨言宁愿现在被他们骂骂,但也不想放开这些夥伴的手。 “你就是!我妈妈说了,你爸爸喜欢男人,是个变态!你是他的儿子,以後也逃不掉!”一个平时那麽灵动的声音现在却是那麽尖刻。刺的顾谨言耳膜发痛,心底发颤。 “你放开放开!”被顾谨言扯住袖子的孩子一把拉开顾谨言的手,一脸的嫌恶,“快滚快滚!” 顾谨言被巨大的推力推到了地上,脚好像扭了,膝盖好像也被划破了,一直忍在眼睛里的泪水终於还是没能憋住,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泪水划过沾著尘土的脸,一下子就模糊了一大片。顾谨言抿著唇,抬头看著眼前的,那几个曾经和他,玩的那麽好,那麽好的夥伴。夥伴,这个词已经成为曾经了。这样想著,顾谨言的眼睛里又滚出一大颗泪,究竟是为什麽,明明一直都好好的啊,爸妈吵架不也是很正常的吗,这次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顾谨言努力想站起来,再去追他们,可是,他们的背影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四周不知道什麽时候起起了雾,浓稠的雾,四面八方涌来,将顾谨言禁锢在一个圈子里,圈子越来越小,顾谨言只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紧窒的他快要死去。 “不要……走……”顾谨言艰难地挤出这麽三个字,模模糊糊里,前方好像有一个男孩子停了下来,顾谨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终於有救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挪著步子。 那个停下来的男孩慢慢转头,嘴角,鼻梁,眼睑,眉峰……一点一点清晰了,快要看到了,是谁,究竟是谁,竟然不会抛下我,不会嫌恶我,还能给我一个回眸,还能给我一次信任! 终於全部转过来了。顾谨言一下子僵住了。那张脸,竟然是他。 江亦。 江亦没有任何表情的,只是淡淡扫了顾谨言一眼,然後回头,身影渐渐融入了那几个从不曾回头的人里。而就在这冷淡的一瞥之後,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那个队伍,顾谨言只看到,那个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即使他们越走越远,却始终有几个掉尾的人留在那里,在顾谨言视线可及的最渺远的边缘地带,旋绕徘徊。这是一种最残忍的提示。 不是没有人再嘲笑你,只是没有人再愿意呆在你的身边,你看不到,但是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庞大的,并且越来越庞大的一群人,在嘲笑你,鄙视你。他们口口相传,甚至是代代警示,不要和你来往。因为,你是一个,变态。 “啊──”顾谨言一下子尖叫起来。 “呼……呼……呃……”顾谨言一下子挺起上身,他只觉得的身体是在一片柔软的下陷里,而并非所以为的,冰冷的硬地。他平复了下呼吸,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的卧室。那麽,刚刚的应该是个梦。 已经有多久没有做个这个梦了?顾谨言承认,小时候被夥伴们孤立的确是令他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在初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反正是都彼此生命中的过客,那一次,不过就是提早了分别的时间而已。 但是,为什麽会有江亦?那天以後到底过了多久,顾谨言并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这麽过著,这麽多天来,他发现没有江亦的日子也并不是他想像的那麽难捱。他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实在来不及的时候才按掉闹铃,急匆匆地起床,然後边整理衣服边跑到小区外不远处买早点,在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赶到公车站,然後扔掉塑料袋,跳上车,在无比的拥挤里,忍受著刚下肚的早点在胃里颠簸的折磨,接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麽,在大概离上班时间还有5分锺的时候到达办公室,被主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几秒,然後,一天的枯燥无聊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顾谨言也发现自己不像以前一样,在上班的时候那麽爱走神想江亦了。面对著一堆一堆的策划书和会议总结,他把自己整个人都陷在里面,脑子里全是数据,方案,经费预算,活动策划,根本没有空间让江亦来占据。就这样做到下班,顾谨言一般在快餐点或是小摊子上解决晚餐,然後回到家,什麽也不用做,他只会觉得困,於是倒头便睡。 这些天里,总是一夜无梦。 所以,他以为他已经完美地忘记了那个人。然而现在,他只能苦笑。这毕竟只是以为。以为和事实之间,还是隔的太远了。 顾谨言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哭,可是现在,他探手摸摸自己的脸,只触到一片冰凉。他竟然哭了,他竟然为了一个梦哭了,这是多麽不可思议。即使是那个梦里,有江亦。 既然已经哭了,顾谨言所幸重新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头埋在里面。这是十年前那一次事件之後,他就养成的习惯。在一个柔软的,黑暗的,密闭的空间里,他才觉得安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没有人会来强迫他,没有人会来辱骂他,也没有人,会来爱他。 而曾经,也没有人能进入这个空间,来让他爱。但是江亦,这个男人,用他无懈可击的魅力和强大凌厉的攻势,轻而易举就把这层被子撕了一个口子,然後轻轻一拉,就是一道狭长的裂缝。在顾谨言的心里,这就是他的东非大裂谷。从心底到心上,从心口到心尖,一声一声,全是破碎的心跳。一寸一寸,全是凌乱的伤痕。 顾谨言算是懂了。其实被那群人怎麽样无视,辱骂都没关系的。他真正难过的,只是在那群人里,看到了江亦。他以为,江亦应该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可是,他现在终於明白了。原来,连爱一个人都是要分等级的。即使都是喜欢男人的男人们,在现在这个社会,也是有阶级的,很简单,只是两类,一类是可以去爱的,爱了之後还会被人们认为是特立独行的人,剩下一类是不可以去爱的,爱了之後就就只有被羞辱的下场。可以爱的人,本来就立於高处,因为一份特别的爱,而升到顶端。不可以爱的人,本来就站在山下,因为一份禁忌的爱,最终被踩在脚底。就像五指山的中指指间和手腕根处的泥土,顾谨言和江亦,就是这样的距离。 顾谨言放任眼泪在脸上肆虐著,没有人会看见的,即使看见了,也没有人会在乎的。他彻彻底底完了,他已经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心疼的好像滴血了,他记得不久前的同学会他还在同情江亦,还在深思,为什麽千百年来,人类始终逃不脱我爱你可是你不爱我的俗烂剧情。然而这没过多久,他就已经深深陷在这里面出不来。顾谨言蜷缩著,尽力地蜷缩著,就好像一个胎儿呆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在生命最初的那片水域中,他试图找寻光明的出口,他试图得到最原始的新生。但是这一次,他也许不会像27年一样那麽幸运了。他尽力蜷紧双臂,环抱著自己,试图抵御那个名叫江亦的男子对他最後的蚕食。可是,他明明知道,他不堪的内心,早已经全是那个人的章印了。 他就是爱他了。或许,这辈子,也只能爱他了。 第二十八章 顾谨言提著一个公文包,徘徊在曾经就读的那所全市顶级的中学门口,这麽来来走走了几分锺,连门卫都看不下去了,径直跑过来问顾谨言需要什麽帮助。 不是幻觉,顾谨言在门卫的眼里的的确确看到了一种名为同情的,或者说,就是怜悯的情感。 他知道这种眼神因何而来。这所全市顶级的中学,吸引的当然不止那些当权高官和豪门巨贾的後代,同样的,也有那些贫穷的,出身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孩子,他们进入这所中学,和那些富家子弟不一样,他们进入这里,是怀揣著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族群,对未来的希望和寄托。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著,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让他们走出那些僻壤的乡村和穷困的山区。而这些孩子的亲人,在顾谨言读书的那个时代,经常因为形象不佳而被门卫阻挡在外,他们带著一大堆的土特产或是棉絮棉被或是其他的一些什麽东西,总之一大摞,用背篓箩筐或是编织袋,背在背上,千里迢迢的,来看他们在这里奋斗的孩子。 顾谨言记得,那个时候,门卫们就是用这样的一种眼神拦住那些忠厚良善的来访者,而那些来自民风淳朴的乡村的人们,他们不知道在这所谓繁华的城市里,光鲜的表皮下,究竟隐藏著怎样令人作呕的肮脏。他们只觉得,能进入这麽一所高校的人,不管是谁,就算是个打扫卫生的,都是值得他们这种人深深敬仰的。而如此单纯的他们也是爱炫耀的,在表明自己来此的原因之後,他们便会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己的孩子,如何勤劳,如何聪明,今後必定有怎样怎样的成就。顾谨言那个时候只能深深叹息,他们哪里知道,这所学校,或者说是,在这样的社会里,有才的人实在太多了,可是真正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多少呢?也许是有很多的机会,但命运已经偏给了那些出身富裕的孩子。 而现在,顾谨言怎麽也没想到,自己在十年後回到母校,竟然会收到同样的眼神。这感觉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他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真的很正常啊,自己平时上班都是这样穿的,怎麽会被误认为是乡巴佬呢。 “先生,你在校门口打了多久转了……说吧,多少级多少班?看样子你是来找弟弟?” “……不,我是来和周主任谈事情的…就是关於学校正在筹备的那幢新教学楼的事。” “啊?”这下这个门卫确实吃了一大惊,嘴巴张的老大,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男的其貌不扬的样子,衣服虽然比以前看到的那些农民要城市化一些,但是看他在校外犹豫不决的样子又实在像是没见过什麽世面……但居然…… 其实顾谨言是有些夸张了,他们那种小公司哪里可以为这所中学建一幢大楼……只不过是别的大公司已经投资,然後召集了像他们这种小公司的企业来做一些具体项目。不过,顾谨言承认,看到刚刚那个充满鄙夷的门卫现在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他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您……您快请进吧……” 顾谨言在心里直发笑。这个门卫也傻的太可爱了吧,要是他真的是从那个可以随便就投资一幢楼的大企业来的人,怎麽可能只和一个普通的小主任来谈呢,而且,他怎麽可能走路来呢…… 顾谨言这样腹诽著,跨入了校门。很奇怪,十年没有踏入这里,再一次进入,他却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触。不像很多文章里写的那样,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那些所谓的烈火青春,所谓的如歌岁月,所谓的年少轻狂。他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当年进入这里的时候,很多人,勉强也包括他自己,都是有著好多好大的人生理想的,他记得高一自我介绍的时候,好多人都说的慷慨激昂,让他自卑无比,於是也激起了他内心里一点点想要竞争的冲动。但是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个时候的豪言壮语,又有多少人真正走上了他们理想中的人生道路呢。现在想起来,当时在讲台上表现的最平淡的两个人就是江亦和许桓,但是,他们却是最有资本说那些最华丽的台词的。 也许这就是拥有了从内到外的自信的表现,这才是一个真正有实力的人所应该具备的气质。 顾谨言在偌大的校园里,终於还是再次触景生情。他叹口气,用力甩甩了头,想把江亦的脸从脑子里抹去。自从他发现自己对江亦的感觉之後,这就成了他经常性的动作。虽然基本上没有什麽作用。 “顾谨言?”就在顾谨言正试图平静的时候,身後传来了声音。 “……许桓??”顾谨言是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是还是完全没想到是许桓,“是你?你……你在这里干什麽呀?” “呃……许先生,你认识这个人?” 说话的是站在许桓稍後面的一个人,看样子有四十多岁,带著黑框眼镜,应该是学校的哪个主任吧。 “当然。他是我同学。”许桓回答的非常干脆,很是他的风格。 那个人明显有点被惊到的感觉。就像是在说,怎麽会,看样子混得这麽差的同学,您居然还记得到?不过没想到许桓回答的这麽果断,而且看样子还和这个人有继续交谈下去的趋势,他很尴尬的扶了扶眼镜。 顾谨言完全察觉到了黑框眼镜的尴尬。其实,最尴尬的应该是他。从门卫到眼前这个人,大概都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这所学校的吧,尤其是,还和许桓这麽个优秀的人是同学,还能被他记著…… 如果没有江亦,许桓哪里记得住他呢。顾谨言想。 如果没有江亦,那麽多同学里还有谁能记住他呢。江亦是少爷嘛,少爷身边要是没了跟班,自然就很奇怪了,不是吗。在那次同学会上,他还能被很多人叫出名字,不过就是因为如此吧。他哪里有能被人们记住的特质,他只是很幸运地依附到了一个几乎什麽也不用做就能轻易赢得人们视线的强者身上。 而之後,就是两个强者的故事。与他无关。 “想什麽?”许桓看到顾谨言久久不语的样子出声轻唤了一声。 “恩?啊……没什麽。你今天怎麽会来这里?” “只是来做场小演讲而已。” 本来一听到演讲两个字的时候顾谨言还很吃惊,不过在看到周围三三两两扛著行李进校门,满头大汗地找宿舍的学生,一下子就就明白了。现在是九月初,正好是新生入学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学校就会请人给新生做演讲。不过,这应该不算“小”演讲吧……顾谨言看著许桓身後的黑框眼镜一副黑线的样子,也觉得很无语,要知道能进入这所中学在新生的入学仪式和开学典礼上做演讲,实在是很高的荣誉了。 “你呢?”许桓反问顾谨言。 “我?哎……这里不是要建一幢新教学楼吗?我们公司负责其中一个项目,我来和这里的负责人谈谈具体情况而已。” 同样的话对不同的人说,心情果然是不一样的,所以,语气和态度也就不一样了。在那个门卫面前,顾谨言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但是在许桓面前,他就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教学楼?”许桓挑挑眉,看了眼黑框眼镜,“就是你说的那幢由江氏投资的?” 江氏!顾谨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是…… “啊没错没错,就是那幢。”黑框眼镜回答的很快。 顾谨言只能愣在原地。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时候上司只是说,这是个大企业的手笔,我们务必做好了。顾谨言当时只觉得和母校很有缘,但是完全没想到,这是江家的行为。 顾谨言的左手紧紧抓住了公文包的提带,黑粗的带子缠在他的手上,手心和手背,都被勒的生疼。这感觉就像是,一条吐著鲜红舌信的毒蛇,盘绕在他的心脏上,而现在,又收紧了一分。自从江亦叫他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谨言就下定决心了,他当然想见他,但是他不想犯贱。可是这算什麽呢。是上天同情的垂怜,还是上天残酷的玩笑?他不想犯贱,可是似乎怎麽都摆脱不了跟班的命运。江亦叫他做什麽,他会做。江亦不叫他做什麽,他竟然还是丝毫不知地在为他做。 “许先生,快开始了。”黑框眼镜看了看表,有些急了,催促著许桓。 许桓看了看顾谨言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虽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过时间似乎真的不允许了。他只能匆匆道了个别便离开了。 顾谨言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去找那个什麽周主任,还是直接回去,告诉上司另找他人。 其实,像他们承包的这样小的一个部分,根本不会惊动到江亦。江亦也压根就不会知道,这幢楼里,曾经有他顾谨言的一点小小的付出。别扭的,只是顾谨言一个人而已。 这大概就是高度站的不同吧。站得高的那个人,虽然忍受著所谓的不胜寒,但是总是能免除很多烦扰的杂尘,而站在底端的人,只能在纷扬的尘土里,仰望高者,直到,把仰望的姿势,站成一种绝望的心情。 永恒的含义,就在这里。再漫长的幸福都是短暂的。唯有苦痛,才能永恒。因为哪怕只是一秒的苦痛,都能让人受到永不能恢复的伤。 顾谨言只觉得那座还没建的楼似乎已经在这里屹立很久了。他在底层,江亦在顶端。他遥遥望顶,那人却是始终凝望著同样高度的,另一个至高者。 第二十九章 和那个周主任的谈话大概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锺,顾谨言看出来他一副急匆匆想快点结束的样子,也只好把内容压缩,不过看样子他也不大在乎他们这个小公司所负责的那一点点小工程,所以这次谈话还算是蛮顺利地过了。 时间还早。顾谨言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看了看这条长长的,安静的,即使是在白亮的日光灯下也依然稍显昏暗的走廊。然後很多记忆就刷地涌进了脑子里。他还记得高中时候,所有人最怕的就是走进这条走廊,因为在这里办公的全都是领导级的人物,除非你是江亦或者许桓,否则,你被叫进这里的原因基本上都是耳不忍闻,而你的後果也基本上都是惨不忍睹。顾谨言提著公文包,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十年前拿著书包的十七岁少年,只是因为犯了些无伤大雅的错误,就被严厉得近乎苛刻的教务处主任拉进办公室训斥。是的,那个时候觉得是那麽那麽滔天的错误,现在看来,却都是那麽可怜又可爱。进了社会。如果可以选择,顾谨言宁愿选择因为是犯错被叫进这里一千次,却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拿著一个滑稽的公文包,低三下四地和里边的人谈著被对方几乎鄙视到无视,但却是自己下一顿米饭著落的,所谓的公事。 “呃……那个,老师你好,请问报告厅在哪里啊?” 就在顾谨言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一个像是新生的男生急急忙忙地跑到他面前,看样子是把顾谨言当成了老师,向他询问著。 顾谨言现在的的心里充斥一种“老前辈”的感觉,再加上反正时间还很充裕,他也想趁此机会回味下自己的高中时代,於是便领著这个孩子过去了。 所谓的报告厅其实就是这幢楼的顶层,这是这所学校很经典的设计。一般能去这个报告厅演讲的人都是分量极重的,顾谨言观察到身後那个孩子一脸激动和等不及的样子,一路上都在纳闷,到底是谁的演讲啊,让这些新生这麽激动。 到达的时候,那个孩子匆匆道了谢,便奔进会场了。顾谨言愣在入口,只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这麽明显的事实他居然没能联系的起来。 站在台上正在讲话的人,除了许桓还能是谁。他的声音,他的身形,全都未变。就像当年在全校作为学生代表致辞一样,还是那麽冷冷清清,不咸不淡的,但就是麽一种清冷的魅力,让人觉得欲罢不能,真是爱惨了他。 顾谨言举目四望,几乎可以容纳上万人报告厅竟是座无虚席,看来除了新生,还有很多其他年级的孩子吧。顾谨言想笑,这光景和十年前竟是一番情致。女生们在下面激动地扯著身边好友的袖子窃窃私语,还有拿著相机和手机猛拍照的,男生们在下面也都是一副膜拜到近乎一种朝圣的表情。 但是,他更想哭。不, 应该说,他现在就快要忍不住流泪了。 顾谨言是带著那个孩子从後门走进来的,是在这个报告厅最後一排的旁边开的一个门。所以,他只轻易向前一看,就看到了他。江亦。 江亦坐在末排最左边的位置上。他身边也是一群新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他们和前排的那些孩子不同的是,他们除了花痴台上的许桓外,对身边这个风格迥异却也是一个超级大帅哥的江亦也是偷偷关注著。 顾谨言站在这大厅的最右边,直直盯著最左边的江亦。这个时候,他不用担心他充斥著那麽炽烈的感情,那麽浓郁的伤痛的眼神,被那个人察觉到。他们隔的那麽远,而最重要的是,即使江亦就坐在离他咫尺之遥的最左边的这个位子上 ,他的心也都全都在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身上。只可惜,他们身上共有的那麽耀眼的光芒,却只是刺痛刺伤了对方,并没有带温暖和爱恋。 他们三个人,就是这麽一个诡异的三角。顾谨言和江亦之间,是一道横著的鸿沟,江亦和许桓之间,是一渠纵列的深谷。 虽然在这些深渊面前,都有一个人先鼓著勇气踏出了脚,可是毫无例外,都跌的伤痕累累。 第三十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到最後顾谨言看到所有学生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然後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整个大厅被雷鸣般的掌声充斥著。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演讲已经结束了。他远远地看著左边尽头的那个人,仍然保持著和最初一样的姿势。 而这个姿势,一坐就是十年。 顾谨言看到许多学生都涌上去围住许桓,他暗暗叹口气,想著差不多也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hey?is that you ?little yan ?” 正当顾谨言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串熟悉漂亮的英语突然传了过来,他回头瞟了瞟,看到一个大概三十四五左右但是仍然漂亮美豔的女性正笑盈盈地朝他走过来。顾谨言一脸迷茫,脑子里努力搜寻著这样一个身影。她好像是…… 诶??顾谨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就在她正好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 “你你你你……难道是……” 第19章 但是现在,当年那个渐行渐远的背景和眼前这个即将渐行渐远的背影重合了起来。在金色的夕阳里,这个身影显得既单薄又孤独,却又带著点淡淡的倔强。 他从没想过,也许,顾谨言是很想留下来的。就像现在,他明明是不想离开他的。 难道爱情必须要有牺牲的一个吗?其实从某种角度说,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牺牲者呢。 “等等。”江亦抓住了顾谨言的手,“……一起吃个饭吧。” 顾谨言掩饰不住吃惊地回头。 那个时候,他没有留住他。所以现在,江亦的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这一次,一定不能放过。他看不下去,那个寂寞的身影。 顾谨言沈默著,感受著手心的温度。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却也没能抵挡住心头强烈的念想。 “好。” 第三十三章 江亦和顾谨言现在坐在学校对面一家很普通的餐馆里。这都是学校门口漫天飞的传单的错。因为是刚开学,所以学校附近的餐厅啊,奶茶店啊,甜品店啊,文具店啊等等商家,全都鼓足了劲给新生做宣传。江亦和顾谨言两个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那家“美味轩”的传单,结果拿到以後竟然被告知他们很幸运地成为了该餐馆新学期的第一千位客人,今晚在此用餐的话就可以打七折,於是乎他们就这麽被热情地推进了餐馆。 两个人被领到位子上的时候都还有点懵。这个美味轩的的确确是赚尽了学生的钱,顾谨言看著周围,清一色的都是学生。大概都是想著来改善夥食的。 算了,就在这里也好。顾谨言抿了口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茶,想到,反正如果被江亦拉去吃饭的话不知道会是怎样高档的地方,他实在不愿意丢脸。 “两位要些什麽?”服务员在一旁非常殷勤地问著,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服务态度也非常好。 江亦看著推到他面前的菜单,耸了耸肩,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这里的话,点菜就交给你了谨言。” 顾谨言瞪了江亦一眼。真是,知道你是大少爷,也不用这麽拐弯抹角地炫耀吧! “两位不是学生吧?看样子也没来过我们这里呢。”女孩一边介绍著这里的特色菜,一边看著这两位比周围的学生们明显大些的顾客。 “恩……我们是这里以前的学生,都毕业十年了,今天……今天碰巧回来,遇上了。” “十年前?,可是我们这店可有三十几年的历史了哦。你们读书的时候,我们店在这里可就很有名了。很多学生都愿意来这里吃的,遇上什麽学生过生日什麽的,都是在我们这里过的。”小服务员一提到这个就充满了自豪,说话自然也滔滔不绝起来。 顾谨言绞尽脑汁地想,不过对於美味轩的印象依然很模糊。他是有那麽点印象,那时每次大考完,很多同学就吆喝著说要出去犒劳自己的胃,来弥补下心的痛苦。可是,他非常肯定,他确实没来吃过。 服务员看出了顾谨言的否认,瞬间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真的没来过?那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天都在学校吃吗?不会腻吗?” 这倒是让顾谨言愣了下。 他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他的三餐,基本上都是被江亦包了的。 那个时候,每到开饭时间他就和江亦一起回寝室,然後无比期待江亦家的管家爷爷拿来的美味食物。现在他突然觉得,那时总和江亦混在一起,实在还是错过了很多东西。那种一大群朋友在一个普通的小餐厅里聚餐,畅谈,喝酒,划拳的青春期,他竟然没有经历过。 顾谨言看著周围这些一张张无比年轻的脸,一下子就没了兴致。他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捧著 茶杯,把头深深埋下,不再看江亦。 “怎麽了?”江亦看著顾谨言点著点著菜就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出声询问。 “……没,就挺遗憾的。” “遗憾什麽?” “……遗憾没能多交几个朋友。”顾谨言说这话的时候头埋的更低,额头几缕刘海都几乎要垂进茶杯里。 如果是以前,江亦肯定能笑地很不屑:“你有我这个朋友啊,这值多少个你所谓的朋友啊。”但是现在,江亦发现这种话不能再轻易说出口。他突然很烦躁,他不知道他和顾谨言这种尴尬什麽时候才能消除,或者永远不能消除。果然,江亦想,他还是不能和顾谨言见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醉!我没醉!!!” 就在这两个人各自沈思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狂笑声,然後是一句尖利的“我没醉”。几乎所有人都往生源处看去,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一边仰头灌著酒,一边大笑著。其实说是笑,仔细一看,他的眼睛已经湿了。再仔细一听,你会听见那笑声里,有著难以察觉的哽咽。 服务员对这种阵势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似的。他们很平静地走过去,驾著那个男生,把他往外拉,另一个拿出他的手机开始给他的亲朋打电话。 两个身强体壮的服务员拉都拉不住他,他走一步就跌一步,还赖在地上大吼著要酒。好不容易走到顾谨言他们这张桌子这里了,他再一次跌倒,而这一次,他似乎是铁了心不起来,他抱著顾谨言的大腿,给自己一个支撑,然後放声大笑,笑著笑著,眼泪就流了出来。 顾谨言本来想去拉他,可是当顾谨言的手一碰到他的时候,那个男生立即用惊人的力气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呃……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著,一边还打著嗝,到最後几乎变成了难以听清的呢喃,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顾谨言被握著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但是听这话,大概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孩子吧。也许是因为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顾谨言倒也没有急著抽开手,就这麽让他握著。 江亦看到顾谨言脸上露出的感伤与同情,也知道顾谨言想到了什麽。其实,他也曾经为了许桓醉过,不过,他比眼前这个高中生幸运的是,那个时候,他身边总有顾谨言陪著他。他忽然很想问问顾谨言有没有这样为了他,为了得不到的爱情而大醉大哭过的时候。如果有,那麽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又是谁呢。 这样僵持了大概十几分锺,一个同样高中模样的男生急匆匆地跑进来,一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便冷下了脸,粗暴地拽过醉酒人的手,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後扶著他的腰,就要准备离去。这个时候,那个人又模模糊糊地叫了个什麽名字。扶著他的人脸色一下子更冷了,看起来还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忍住没有把他重新摔在地上,他泄恨似的抓著醉酒人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了句:“真是个没出息的家夥,还叫著那个人的名字。你们还真是绝配。一个没有心,一个不要脸。” 这麽嘴毒地说著,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走了。他们走後,本来就很喧闹的餐厅一下子更热闹了,几乎每桌人都讨论著他们。几个服务员走过江亦他们身边,也都感叹著,每年都能遇到这些事……爱情还真是伤人啊。” “服务员!”江亦突然高声开口,“来两瓶酒。” 顾谨言瞪大了眼睛,“你要干嘛?” “以前不都是你陪我喝吗?今天,我陪你。” 第三十四章 顾谨言很想把酒瓶往江亦的脑门上敲。他真想冲江亦大吼一句,如果许桓因为不能爱你而主动来陪你喝酒,你会怎麽想?! 结果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是江亦的同情。仅此而已。 可是在江亦看来,这就足够他顾谨言感激涕零了。 这样想著,顾谨言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他不再说话,径直拿过江亦刚开启的啤酒瓶,也不倒进杯子,而就这麽直接往嘴里灌。 看著顾谨言的这个样子,江亦的表情很复杂。他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不喝酒也不再吃什麽,只是这麽看著顾谨言。顾谨言灌酒的时候眼神很是朦胧,江亦觉得顾谨言并没有在看他,但那目光却又像是刺穿了他。他就这样看著,看著顾谨言喝完这一瓶,喝完第二瓶,然後再叫来第三瓶,第四瓶……瓶子越来越多,顾谨言白皙的脸变得涨红,神志也有些不清起来。 终於在灌空第七个瓶子的时候,江亦按住顾谨言的手。说来奇怪,顾谨言的脸是红的厉害,但手却是冰凉的。顾谨言因为手背按住,便开始乱动起来。不过他力气本来就不如江亦大,加上喝醉酒,身子也发软,很快就被江亦按住,趴伏在桌子上。 江亦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顾谨言的眼睛半睁半眯著,仔细一看,眼睛里还是湿漉漉的。 江亦俯下身凑近顾谨言的脸,虽然和顾谨言有过些亲密接触,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顾谨言的眼睫毛长的很漂亮,像洋娃娃似的又长又密,还很自然地向上卷,有一些泪珠就挂在上面,让现在的他显得可爱又可怜。 江亦以为顾谨言会说胡话,虽然不至於像刚才那个高中生一样夸张,但总会大声嚷嚷几句,叫叫他的名字。可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顾谨言在被江亦按住後,只是很安静地伏在桌子上,略显沈重的呼吸让他的背轻微地起伏,整个人,显得单薄又无助。江亦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地为了许桓灌酒的那些日子,那些顾谨言曾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他不曾想过,那个时候,顾谨言的心情是怎麽样的。是心疼多一点,还是绝望多一些。 江亦结了帐,他本想把顾谨言扶起来,但看顾谨言已经完全走不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他。他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後有几个女生发出类似於激动的叫声,不过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他把顾谨言放进车里,自己坐进驾驶,但却并不急著开动。 这是他第二次把醉酒的顾谨言带回家。这两次之间其实并没有隔多久,但是江亦的心境却是大大地改变了。 现在的状况是,他和顾谨言既回不到当初,但是,也看不到未来。 江亦转过身给顾谨言系好安全带,然後把顾谨言额头上垂下来的几绺刘海轻轻拨了上去,发现他的眉头紧紧皱著,显得十分不安。 “喂,谨言,没事吧。”江亦轻轻拍了拍顾谨言的脸。顾谨言晃了晃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并且开始了低低的喃语。 “不要走……不要走……” 顾谨言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急迫,话语间满涨著恐惧和惊慌,而且还隐隐有了哽咽的哭腔。江亦再拍拍顾谨言的脸,却被他一手揪住,死死贴在胸前。 “不要走……不要走……” “谨言你清醒点,我没有走,我就在这里……” “不不不,你走,你们走……” 顾谨言却又一下子像触电似的疯狂甩掉江亦的手,当江亦想再次扶上他的时候,顾谨言近乎尖叫地一次又一次打掉江亦,并极力扭转著身体,想逃离侵扰。 “谨言你怎麽了?” “不……我不是变态……我不是……啊,不不不,我是变态,我是……”顾谨言在梦里挣扎著,矛盾著。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 “谨言!”江亦擦去顾谨言的泪水,但却远远赶不上泪水流出的速度。就好像刚才喝的酒全都流进了顾谨言的眼睛里一样,现在,他的眼眶就像泉眼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水来。 “啊……爸爸……你不要走……爸爸……”顾谨言的声音一下子高亢,同时又用力抓住江亦,“爸爸……你为什麽要喜欢男人……你为什麽要跟他走……” 江亦正准备从顾谨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但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顾谨言说,他的爸爸,喜欢男人。 顾谨言还在继续哭喊著:“我是个变态……我是……不不……我不……啊啊啊,我是,我是个变态!”顾谨言在中途本想极力否认,但不知又梦到了什麽,又惊恐地马上改口,称呼自己是变态。 那声音,凄惨又绝望。 “我是变态……我是变态……我是……”顾谨言的酒劲好像终於过去了,他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後又恢复成最初的低喃。 “……江亦……” 顾谨言的手渐渐松开,软下去,这是他陷入昏睡中的,最後的低喃。到底,他还是把他藏在了最深的心底。 江亦坐直,看著一片凄惨的顾谨言。他的嘴唇紧紧抿著,几乎成了一条线。他的心像是被什麽绞著似的,狠狠地疼著。 他从不知道,顾谨言的家庭是这样的。从前的记忆呼啸涌来。为什麽读书的时候顾谨言那麽反感和他一起在网上看关於同性恋的东西,为什麽顾谨言从来不提起他的家庭,为什麽顾谨言的妈妈要担心顾谨言至今不交女朋友是因为那个原因…… 他大概明白了。顾谨言的爸爸是同性恋,还和一个男人走了。顾谨言身边的朋友便说他是,变态。 在顾谨言还没有爱上他的时候,大概还能再周围的谩骂和侮辱中保留最後的尊严,因为,那毕竟是假的。但是,顾谨言爱上了他,顾谨言没能逃脱那个紧箍咒,爱上了一个同性,所以,小时候那些恶意的嘲讽便全部变成了最尖锐的利器,似箭,一支支射进他的骨头,若刀,一道道剜在他的心尖。他的自尊,全部没有了。 可是,就算他失去了自尊,也还是没能得到爱情。 江亦撑住自己的额头,颓然地靠在方向盘上。如果爱情可以施舍,那该多好。大家都不用那麽痛苦。 可是,那就不是爱情了。 爱情最残忍却也最美丽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得到的那麽多,那麽好。 第三十五章 顾谨言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的海里沈浮著。他被大浪一下子打入海底,下一秒却又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托到海面。这种感觉,实在像极了和江亦兜兜转转的这些年。多少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选择放弃,已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逐到海底,那黑暗的,寒冷的,没有任何希望和生机的海底。可是到底,他还是渴望的,哪怕只出现一丝的光线,他都愿意再一次不顾一切,游到海面。虽然每一次当他从水面探出头,他看见的,仍然是王子和王子的互相折磨。 他又想到爸爸,想到他爸爸和那个男人,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抛弃了家庭,事业,朋友。顾谨言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好像有海水呛进喉咙,刺痛得发涩。难道是他付出的还不够多?难道是他牺牲的还不够多?难道是他放弃的还不够多?可是,就算真的把这些都放下了,他就能得到江亦的爱情吗!? 他沈浮在这一片深海里,思考著关於人生和爱情的哲理。可是怎麽想,都是彻底的绝望。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那人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接著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他隐约能辨认,那是那人在用钥匙开门。进屋之後,他被放在一片柔软里。他一下子就把自己身陷下去,虽然还不怎麽清醒,但他用力地闻了闻,便感觉到了最熟悉的归属感。那麽现在,他能确定的是,他是回家了。 那人用毛巾擦拭著他的脸,动作很是轻柔,就像是海水一下子变得温柔,轻轻拍打著自己。他不自觉地仰起头,挺起胸膛,承接著这片海难得的温情。 江亦却突然停了手,他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那一次,也是顾谨言喝醉酒,和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况,而接下来……江亦有些烦躁,他再胡乱揩拭了一下,便从床边站起来,和顾谨言保持了一段距离。如果说那一次还有借口,那麽这一次,无论怎麽说,都是没有人任何理由的。是他先开口的,要顾谨言远离自己的生活,告诫他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似乎在身体方面,顾谨言总是能轻而易举就勾起他的欲望。江亦无法忽视自己的下半身此时此刻的状况,顾谨言是没有受过任何mb训练的,可是他的身体,他的随意的喘息,都能比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男孩子更能让江亦感受到欲望在每一秒内最精细的膨胀。 江亦自认不是个善於控制自己的人,可是他现在不得不控制。他不愿意再伤害谨言。江亦叹口气:“看来还是不应该放纵他喝那麽多酒。” 他又站了好一会,平复了一下呼吸,便再次拿起毛巾,在水池里冲洗之後,又回到顾谨言的身旁。 顾谨言的脸烫的让江亦的指尖都有些轻颤,他慢慢地擦拭著,从额头,眉间,眼角,到鼻梁,脸颊,双唇。从脖子,锁骨,胸膛,下滑到腹部,腰部,然後又转到整个背部。还是一样的,江亦仍然能看到十年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而到现在,早就凝成痂的伤口,好像又流出了汩汩的鲜血,每一滴,都似在配合著顾谨言的呻吟和痛呼。 他在做梦吧,否则他怎麽能这样毫不克制地放任自己几乎不停息地呼唤那个名字。 “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 江亦触摸著顾谨言的身体,听著顾谨言从这身体,乃至从这灵魂深处叫出的,他的名字,觉得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他从不知道,对著一个如此深爱自己但自己对他却没有爱情的人,对著一个爱自己爱到了如斯地步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办法回应的人,竟然是这麽痛苦。但是为什麽会是这样!爱他江亦的人,难道只一个顾谨言吗?江亦见过的,爱他的人实在他多了,抱著他的腿哭著求他不要走的,揽住他的腰叫嚷著我是真的爱你的,疯狂地吻著他下一秒又泪流满面说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爱他的,全部全部,都是数见不鲜。 顾谨言的表现不是最可怜的,不是罪煽情的,不是最新鲜的,可是偏偏,就是最能让他难过的。可是,每一次,他都放弃了去心底探寻这样的原因。他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和顾谨言之间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毕竟,他们有学生时代的回忆,有许桓的回忆。只有顾谨言,真正参与过他的生命,而那些人,都只能算是从他生命旁开的一个过客通道里,匆匆流过也绝不会留下什麽痕迹的路人罢了。 顾谨言似是无意识地叫唤著这个名字,但在他的梦境深处,他知道自己在叫这谁的名字,他看得见这个名字的主人。他看到,从高中第一天的初见,到最後那绝情的打发,每一种气质的,每一种表情的,每一种风度的江亦,全部全部,都清晰的让他那麽留恋,留恋的让他那麽痛苦。 第21章 这一次,顾谨言再也不要当江亦感情的陪葬品了,这七天七夜的时间,他要留给自己。 顾谨言坐到凳子上,开始扒饭,不过……哎。顾谨言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妈妈,你一直盯著我干什麽……搞得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顾妈妈往谨言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肉:“我倒是要看看我们家言言到底哪里不好,怎麽会找不到女朋友吗??” 顾谨言头痛地扶额:“妈妈……你感觉未免太好了吧……” “言言,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哎,现在这年头,谁不是过日子呢,虽然不能随便找一个,但是能看得过去不也就行了?你不是看上了什麽高岭之花吧……我劝你快别浪费时间了啊!就算你追到手了,到时候结了婚,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恩,妈妈你说的还有点道理。”顾谨言微微挤出一个微笑。 “那是当然。你妈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什麽都见过,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这麽多年生活悟出来的哲理了……对你没坏处的。” “……我吃饱了。” “哦……诶?你吃饱了?这才吃了多少啊!言言!?” 顾谨言没有理妈妈的叫唤,他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摔到床上。刚才妈妈的一番话,的的确确让他的心里泛起了波纹。他的要求是太高了,高的离谱,看上的,竟然是江亦那样的人。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但他居然妄想得到他。 高岭之花?顾谨言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低低笑了两声。形容得还真是贴切。顾谨言闭著眼,一片漆黑里,好像模模糊糊出现云雾缭绕的悬崖,有一朵奇花迎风怒放,然後渐渐就变幻成,江亦的脸。 “唔……”顾谨言裹著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动几下实在没有办法拜托心里的难受感。自从那天以後,他就再没和江亦联系过,不,应该说是,江亦就再没和他联系过。 真是,太难看了。 “言言!” “恩?” 顾妈妈推门进来,看到顾谨言一个人裹在被子里,她一步上前扯掉被子:“你干啥呢!” “妈妈!”顾谨言一把抢过被子,“你才是干嘛呢!进来也不敲门。” 顾妈妈坐到床边,又揪住顾谨言的耳朵:“哎哟,还敲门?你还真是城市化了啊。” “……什麽呀。”顾谨言不满地嘟囔,“算了,有什麽事?” 顾妈妈扶著被子,摩挲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言言啊,你……你没有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吧?” 顾谨言一愣 ,有些吃惊地看著妈妈。顾妈妈的脸上是努力压制的焦急和担心。顾谨言的脸色白了白,嘴角僵硬地扯开:“妈……妈妈,你乱说什麽呢。” 顾妈妈狐疑地看了顾谨言一眼:“是乱说吗?” 顾谨言撇开眼神:“当然。” 顾妈妈伸手拍了拍顾谨言的肩,然後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曾多次做过的那样,微微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言言,妈妈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最後那几个字,顾谨言几乎是咬著牙憋出来的。他不想骗他的母亲,何况,他更骗不了自己。顾谨言把妈妈送出门,然後回来倒在床上,被子一瞬间就湿了一片。 他最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可是,自从发现爱上江亦这个事实,他似乎就再也坚强不起来。顾谨言翻过身子,看著天花板,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顶。工作,家庭,亲情,爱情……全都是一团糟! 眼泪顺著脸颊流到脖子里,带起一阵凉意,顾谨言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翻进电话簿里,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号码。这种熟悉让顾谨言的鼻子一酸,视线瞬间又模糊起来。 即使删掉也没有用,那串号码,那十一个数字,就像是一个魔咒,已经紧紧箍在了他的头顶。 第三十八章 顾谨言觉得自己这七天过的简直和猪没什麽区别。每天睡到接近十二点才起床,下午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晚上打开电脑上会网……颓废得真和猪没啥区别了。啊,不。 “你简直比猪还不如!” 这是顾妈妈更一针见血的评价。 今天已经是六号了,顾谨言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去,不管怎麽样,还是要倒个时差啊! “言言!你的手机响了!” “诶?呃……我现在身上还打著香皂呢……等会我出来再说吧!” “要不我进来给你吧。” “不要啊!妈!这样也太不好了吧!”顾谨言在浴室里大叫著。 顾妈妈在浴室外拿著手机朝里吼:“不知道你害羞个啥!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看过啊!” 顾谨言在里头一脸黑线:“行了行了……妈没事。应该不会是什麽大事情,我出来再说吧,你看看来电显示,是谁打的?” 顾谨言说完後就扭转水龙头,水哗哗地往下流著。顾谨言仰头享受著,外面传来了妈妈被嘈杂的水声弄的有些模糊的声音。 “真奇怪,这难道是他的名字?叫……少爷?” “什麽?妈妈我听不见,你说大声点。”顾谨言搓了把脸,往门那边靠了一点。 “来电显示上写的是少爷!谁啊?莫名其妙的……诶??你怎麽就出来了??”顾妈妈刚还在抱怨,浴室的门就开了一个小缝,顾谨言伸出手就把手机夺了过去,然後砰地关上。 是江亦。水龙头还没来的机关,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配合著手机音乐的声音,弄得顾谨言有点心烦气躁,还有点紧张。湿漉漉的手捏著手机,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整个胸腔。顾谨言先上前关了水,然後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电话。 “恩?”顾谨言一下子愣了。就在他准备按下接通键的时候,音乐却突然一下子停了。他呆愣愣地杵在原地,整个浴室安静地诡异。 这种状况让顾谨言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激动又紧张的微妙心情,突然一下子,就像是沈到了谷底,难言的失落。 顾谨言按著回拨键,却怎麽都按不下去。 “阿嚏!”顾谨言抽抽鼻子,觉得有点冷。也是,他光著身子在浴室里站了那麽久了,就为了犹豫接不接江亦的电话。 顾谨言到底还是没有回拨回去,他把手机放到洗漱台上,重新拧开了水龙头,热水浇下来的时候,顾谨言仰头承接著汩汩水流,那些水珠打的他的脸微微发疼。 顾谨言泄恨似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心里懊恼异常,为什麽他总是这麽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如果能早一点接通就好了……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想到这里,顾谨言又打打自己的脸:别梦了,恐怕没有下一次了吧。 顾谨言出去的时候,顾妈妈一下子迎了上来:“少爷是谁啊?看你激动的?” “就是有钱有势的大少爷啊。” 顾妈妈一脸不信的样子。 顾谨言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随意按著:“真的啦。高中的时候和我同寝的一个男生,恩……对了,就前不久你们也还见过面的呢,就是我生日那天来我家的,那个。” 顾妈妈想了一会,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那个人啊?!哎呀,我就说嘛,当时看他就觉得不是常人啊!哎哎言言,这样的人你要好好把握哦。”顾妈妈坐到顾谨言身边,一把抢过遥控板,按了静音键。 顾谨言皱眉:“妈妈……你措辞不对吧。什麽好好把握啊,说的像嫁女儿似的。” 顾妈妈看了顾谨言一眼,把遥控板往顾谨言湿漉漉的头上一敲:“你还别说,如果你真是个女的,我还真要叫你好好把握他呢!” 顾谨言按著脑袋,手腕却故意挡住了表情。他苦笑:根本不是我能不能好好把握他的问题啊……而是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啊!” “好了妈,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就别想了。”顾谨言想去夺遥控板。顾妈妈却一个回手把遥控板仍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让顾谨言够不著。 “干嘛呀妈。”顾谨言有些不满,起身想去拿,却一把被顾妈妈按住。 “等等言言,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恩?”顾谨言看到妈妈正经的表情,坐了下来,却突然脸色大变:“你……你不会是要让我相亲吧!!不要啊妈,不用了不用了!!!”顾谨言急急拒绝。 “好了好了,别要死要活的。如果是相亲就好了!” “恩?” 顾妈妈叹了口气:“是这样的,你知道对面那栋楼的陈娜吗。” “啊?车娜?恩……有点耳熟,哦,是不是那个挺漂亮的单身女人?” 顾妈妈瞥了顾谨言一眼:“难为你还只到她是个‘漂亮的单身女人’!” “……您老就不能少讽刺我几句吗?行了,她怎麽了?我记得她有个儿子?” “是,是有个儿子,叫陈臻。哎,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啊。” “怎了了?” “陈娜找了个日本老公,过几天就要移民日本了。但是小臻的签证似乎还没办下来。” 顾谨言皱眉:“那怎麽办?陈娜要先和她老公走?” “恩。所以啊,陈娜想让我们先照顾下小臻,到时候再来接。当然费用什麽她会寄过来的。” ‘“啊??”顾谨言张大嘴巴叫了一声:“不可能吧!哪有这样的母亲啊,我们和她也不熟吧,她这麽放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娜。她本来就不是什麽好女人,小臻的爸爸是谁她自己都不知道,还不是当奶奶一夜纵欲的後果。不过陈娜确实长得漂亮,现在都快三十了,看起来像二十出头啊。” “那她儿子多少岁?” “六岁多点吧。” “但是她为什麽要让我们帮忙啊!” “因为你在s城上班啊。” “啊?什麽意思?” “小臻六岁了,也是上小学的年纪了呀,小学的话,还是在城里读比较好吧。现在十月份,开学也没过多久,她希望你能帮帮忙,把小臻弄到城里的小学去读书。” 顾谨言简直瞠目结舌:“这……她真的是当妈的吗?这个都让我们办?” 顾妈妈站起身向厨房走去:“这有什麽,现在这社会,什麽无情的人都有,抛弃子女的,又不是她一个。” 顾谨言看著妈妈的背影,也沈默了。他知道妈妈想起了什麽。看到妈妈已经有些不利索的身影,顾谨言觉得心疼的厉害。 这和因为江亦的心疼,不一样。 对江亦,是因为得不到。对母亲,是因为对不起。 顾谨言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办,他觉得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他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给妈妈承诺并实现了。 “言言,你穿整洁一点啊,小臻今晚就要到我们家吃饭了。先熟悉下。” “知道了。” 大概六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顾谨言去开门。他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很休闲。 “你好。” 站在门口的女人先鞠了一恭,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顾谨言也急急鞠了一恭,他有点想笑,跟著日本老公学的不错嘛。 顾谨言看了眼陈娜,确实是漂亮的成熟女人。不过,她不喜欢陈娜眼底的深沈。那是一种在社会上浮沈久了,自然就能看出的城府和欲望。顾谨言有些心疼地看著她面前只到了她腰间的小男孩,白白嫩嫩很可爱的一张脸,两个大眼睛灵动闪亮的不得了。 “小臻,叫顾叔叔好。”陈娜摸了摸陈臻的头,催促他他招呼。 小臻咧开嘴甜甜一笑:“不是叔叔,是哥哥。” 顾谨言一下气乐了,他蹲下来牵著小臻的手。轻轻摇晃著:“为什麽要叫哥哥呀。” 第23章 “哎哟,你还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妈的来看儿子都不行?”顾妈妈给顾谨言理著衣服,听见他这麽说,弹了弹他的脑门。 顾谨言两只手都没闲著,只能硬生生承受了他妈妈的这一弹击。等顾妈妈的手一离开他,顾谨言就用脚把门往里推,然後掉头就走:“好了妈,我真走了啊。” “顾阿姨再见!”小臻甜甜笑著回头打了招呼。 “慢点啊!” 这里离长途汽车站并不远,走路也就十多分锺的路程,顾谨言低头看小臻:“切,你个小子装的还蛮像的。” “啊?装什麽?” “装乖乖好孩子啊。” “什麽呀,我本来就是好孩子啊。” 顾谨言差点没一口气噎死:“你还好孩子?” 小臻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看到我们那个小区其他的孩子,就知道我是不是好孩子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顾谨言内心无限黑线。现在的小孩子都是什麽样子啊! “好了好了,就这儿等吧,我们坐的是第一班呢,还有五六分锺。”顾谨言把手里的行李袋放在地上,甩甩手。 “我妈也真是的,城里什麽都买得到啊,她非要给我那麽多特产……”顾谨言蹲下来,把行李袋打开准备简单理一下。 “诶诶,你有电话哟。”顾谨言埋头整理著,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裤子口袋里手机的振动,小臻一把上前摸出来递给顾谨言。 “恩?哦……谢啦。”顾谨言朝小臻眨了个眼睛,微微一笑,拿过手机。小臻在原地愣了愣,盯著顾谨言看了一会儿,神色有点奇怪。 “……喂。”顾谨言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有些无力。 “大忙人,你可终於接了。” “好吧……叶大小姐,你又有什麽事啊。”顾谨言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总之他就是觉得他和叶茗属於八字不合,每次碰到和她有关的事情,他都挺倒霉的。 “你这是什麽意思啊,什麽叫又?啊?我已经很久没和你联系了吧!” 顾谨言站起来,把手机拿开了一点,远离耳朵,眉头微皱:“行行行,我错了,您小声点……”顾谨言看到小臻仰著头笑的邪邪地看著他,有点尴尬,便朝著不远处的书报亭走去,想在那里随便买份报纸,也顺便消消待会车上的无聊。 电话里叶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喂,你……你还不知道那个事吗?” “恩?什麽事?”顾谨言一边掏零钱一边问。 “就是……”叶茗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就是没有“就是”个什麽出来。 顾谨言笑了:“喂喂喂,这可不像你啊,到底怎麽了,发生什麽大事了?你失恋了?不会吧,谁不要你叶大小姐啊……太没眼光了哦……” “你……你这个白痴!” 顾谨言刚想哈哈大笑,头一低,却突然僵住了。就连刚伸出的想给书报亭老板指的他想要的那份报纸的手指,都僵在半空中。 “喂喂?顾谨言?怎麽了?” 顾谨言觉得有点晕眩,他稳了稳,用极力克制的声音对叶茗说:“……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麽了……”顾谨言的声音低了低,“真是好笑……我还说你失恋了,原来是我……哦不,错了错了,本来就没恋过……呵呵,谢谢你专门打电话给我……我……我先挂了。” “啊喂?喂?顾谨言你别想不开什麽的啊!我可不想警察来查你的时候发现你最後一个通话记录是和我啊!听到没,顾……” 顾谨言啪地挂了电话,手指一转,对老板说:“给我这一张。” 老板是一个带眼睛的五六十岁的大叔,他看著这一张笑了:“哎呀,你还真有眼光,现在还这麽早啊,这报纸就剩了没几张了,看来大家都爱看这样的新闻嘛。” 顾谨言扯开嘴笑笑:“对啊,谁不喜欢呢,王子配公主……” “诶诶,不对不对!”大叔拿过钱,把报纸拿起来,指著上面的江亦和何梦情说:“这是国王和女王啊!太有气势了……嘿嘿。 “大爷你太八卦啦!”身边突然传来小臻的声音,他牵起顾谨言的手,把他往外拉。 “什麽?你叫我大爷?我还没那麽老吧!” 小臻朝他吐了个舌头,结果找补的零钱,把顾谨言拽走了:“好啦,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顾谨言死死攥著报纸,点点头,跟著小臻的脚步,提起行李上了车。 车上很空,几乎没几个人。顾谨言和小臻很容易地找了一个并排的位子坐了下来。顾谨言慢慢摊开报纸,报纸第一张的整个版面,是一对璧人。 江亦和何梦情。 标题是:两大财团捆绑利益,订婚双方到底是天作之合,还是政治牺牲? 然後是一大批粉丝的留言。 “两个人这麽般配,让政治婚姻的说法见鬼去吧!” “即使本身没有爱,但是看到这麽优秀的对方,一定会被吸引进而产生爱情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配了!” “小道小道!我曾经深夜目睹过江亦的车里坐著何梦情,两个人笑的可开心了!” “说政治婚姻的人是嫉妒吧!小说是不现实的!这个世界不是不存在既符合双方家族利益,又互相相爱的一对的!” …… 大概,就是些这样的话。偶尔会有批判是政治婚姻的声音,但是很快,就会被下面的留言者无情地抨击和谩骂。 的确,他们看起来,实在太般配了。顾谨言细细看著江亦,在报刊杂志上看到他,和平时看到真实的那个他,又有些许的不一样。报刊上的他,还没有平时的好看呢。眼睛不够有神,微笑不够张扬,身材不够挺拔,气度不够优雅。真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好。他全部的好。 而且,还有一点假。 想到这里,顾谨言苦涩地笑了。假?其实,这些年,江亦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哪里是真,哪里是假,他又何曾真正弄清楚过呢?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对许桓,绝对是真的。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小臻凑过来一把夺过报纸,“唔……要你和旁边这个男的争……的确蛮困难的。” 顾谨言点点头:“对啊,太困难了。” 地位,财富,长相。还有最重要的,性别。 小臻突然变得很认真,他把报纸拿过来放到一边:“你比不上那个男的的地位财富嘛,但是,长相可不一定。” 顾谨言一愣,随即笑笑:“你乱说什麽。他……他那麽好看。” 没错,他是那麽好看。甚至把我都掰弯了。 “我说的是真的。”小臻毕竟还是小孩子,看到大人不信自己的话就有些急,“刚才我把手机递给你,你冲我笑的时候,好乖的。” 顾谨言怔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许久才浅浅笑开摸著小臻的头:“你措辞不当啊,怎麽能用乖。说你才能用乖!”顾谨言轻轻捏著小臻的脸,笑著说。 小臻一边拿开顾谨言的手,一边口词不清的说:“我说的真的啦,你要是不信可真是损失……真的很漂亮啊……暖暖的。” 顾谨言把小臻抱起来坐好:“好好好,信你信你。行了吧。” 小臻撅著嘴:“这还差不多。” 顾谨言把脸转向那报纸,迟疑了一下,又把它拿了起来。这些年来,他给自己说过很多次,这一次,就是终点。他也曾很多次的以为,这一次,必定就是终点。但最後总还是不清不楚地牵连著。 可是,恐怕,这一次,是最终的,终点了。 顾谨言把报纸一把揉皱,扔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第四十一章 江亦一把合过手机扔在桌上,眉头紧皱,脸色阴沈。他抓起旁边的报纸,看到他和何梦情的合照,恨不得想撕碎它。 易临逍在对面悠闲地拿起一片面包嚼著:“喂喂,别制造垃圾啊,这是我家。” 江亦横了易临逍一眼:“如果这上面是田峰你恐怕比我现在还愤怒吧!” 易临逍顾不上嘴里的面包,忍不住笑:“你太看得起他了,要是他能高攀上何梦情这样的女人,那我绝对什麽都不说,拱手出让。”说完,易临逍还做出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显得很是宽宏大度。 江亦很鄙视地看著易临逍:“你说的轻巧而已。” 易临逍也收敛了笑容:“的确,我是说的轻巧。如果,这上面的男人是田峰的话,不管怎麽样,我绝对会把他抢回来的。” 江亦先愣了一下,然後斜著眼,略带轻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麽一天。” “恩?怎麽一天?” 江亦躺到客厅的沙发上,直直看著天花板:“没想到……你也会为了一个人这麽激动,还是为了田峰。” 易临逍走过来,站到江亦身边,俯视著江亦:“我知道你因为顾谨言的缘故不喜欢他……不过,江亦,你真的明白自己因为顾谨言而讨厌田峰的原因了吗?” 江亦挑著眉看易临逍:“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对顾谨言的感觉?” 江亦沈默了一会,然後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有些暴躁地挠著头,在客厅里来回踱著步:“为什麽你总是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想让我说我对顾谨言是喜欢吗?是爱吗?你想让我说我担心谨言看到这个新闻会吃醋?会伤心?会难过?甚至会出事?那好,我也问你,你为什麽总是觉得我对谨言有这种心思?”江亦几乎是一口气吼完上面一段话,然後直直盯著易临逍看,“我究竟做了什麽让你觉得我对顾谨言有这种心思?” 易临逍笑了笑,走上前拍拍江亦的肩:“你究竟做了什麽?呵呵,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这个事,正在说的这些话啊。” 江亦呆在原地。 易临逍擦著江亦的肩走远,声音远远飘来:“没想到你也会为一个人这麽激动啊……也许我该加一句,除了许桓。” 江亦在原地沈默地站了一会,然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易临逍住的这个地方是在市中心最繁华路段的高级公寓,第59层。这麽俯瞰下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这对江亦来说其实是很平常的感受,他一直都轻而易举地站在顶端,俯视著他脚下渺如尘埃的人群。同样高度的另一座山峰上,曾经有他追逐的一个身影,但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开始慢慢看清,脚下有一个人的身影。而且,那个身影似乎在往越来越清晰和不可忽视的方向发展。 “话说这照片照的还真是好……就单从外表看的话啊,你和何梦情还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易临逍拿起差点被江亦毁尸灭迹的报纸,一边看一边感叹。 “如果我知道这个照片会拿来弄这种新闻,我怎麽可能会照。”江亦头痛地扶额。 “是老爷子弄的?” “除了他还有谁,啊,或许还有他何梦情的老爸吧。” “何凌泽?” “恩。”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家如果真联姻的话,那……” “这都什麽年代了,如果江天还有点脑子的话就会知道靠联姻换取的利益几乎等於零!”江亦不知道是不满这桩被操控的政治婚姻还是不满他老爸的幼稚,脸色阴沈的像块滴出水来,“这个社会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何凌泽和江天脑子都进水了吧,竟然妄想靠这麽薄弱的婚姻关系来拉拢两家的利益牵连,真是小说看多了!有弄这报纸的闲工夫还不如多扩充下自己的实力。” 话语里江亦的的确确是满腔的怒气,但是却并显得暴躁。他像一个真正的君王,冷静睿智,却也老谋深算。易临逍知道,江亦是看透了的,何家和江家之所以要联姻,是为了捆绑彼此的利益共同区,达成一定程度的垄断,既挤压想上冒的企业和黑帮,更要往世界方向迈进。当然,彼此之间的冲突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的,而且,恐怕会越来越大。因此江亦才会说,江天不如一门心思扩充利益,何家本来就是黑帮大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使了多少奸计,布了多少暗招,现在就凭一张婚姻证明就想套住它?痴心妄想!如果其中一家的实力哪怕弱下去一点点,管你是不是有婚姻关系,一样立马吞灭。黑帮夺权之残酷,不亚於古代皇位争夺,连父子兄弟都可以杀,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说到底,这个冷硬的社会,最终看的,还是背後的拳头,硬不硬。 “……不要小看你爸,也许他是有其他打算的……” 江亦耸耸肩:“谁知道呢。希望吧。” “你和何梦情有过接触吗?” 江亦立马回忆起了在虚幻婚礼上的那一次,皱皱眉:“还好,不算多。” “也许你该去见见。也许何梦情不是那种听话的乖乖女呢?说不定他也不同意他父亲的决定呢。” 第25章 “啊!你干嘛呀!”何梦情疼的大叫了一声。 “就这样你还自己开回去?你爸恐怕还来不及不打死你,就得替你收尸了。还是血肉模糊的那种。” “你咒我?” “我这是为你好,下来吧。我把你送回去。这车……” “这可是用我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你要干嘛?” 江亦看著何梦情一副母鸡护雏的模样,拍拍那车:“你急什麽,到时候我找人帮你开回去就行了。” “……这还差不多。” “不过还挺怀念的,我都很多年没开过了。” 何梦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开过?” 江亦一下子坐了上去:“很多年前了,在日本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玩过。” 江亦发动车子:“我开开,就在这道上晃一把。” 何梦情两眼发光,一脸的欣喜,看来果然是个真正的机车迷,她一下子跳上後座,抱著江亦的腰:“我要体验体验江大少爷的技术……啊!”何梦情话音未落,车子就风一般地彪了出去,何梦情吓的大叫了一声,手环的更紧了。 飙了一圈,江亦就停了下来,何梦情还死死环著不放,江亦有些难受。不仅是被紧紧环住的腰,还有被何梦情的胸部紧紧贴住的後背。 他果然还是不能习惯女人的身体。 江亦掰开腰间的手:‘好了, 放开吧。“ 何梦情直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天啊,这才是真正的飙车啊!喂!”她拍了拍就江亦的肩膀,“以後多出来教教我啊。” 江亦跳下车:“只要你别把我抱的那麽紧。” “你什麽意思啊……” “谨言?” 何梦情的话还没说完,江亦就看著眼前的人怔住了。 “你认识他们啊?”小臻抬头问顾谨言,他感受到顾谨言的手越来越紧,便也越来越紧地回握住他。他一向善於察言观色,他知道顾谨言肯定是碰上了一个……特别的人。 “……算吧。”顾谨言回话,他看著江亦,“好久不见。” 何梦情走上前,拍拍江亦的肩:“你的朋友吗?” 江亦不知道顾谨言在这看到了多少,但总是不管怎麽想,结果都是他不想听到的。他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何梦情,总之巧合是有这麽巧。他知道谨言肯定误会了。 真是……倒霉。 “谨言。”他低低开口叫著顾谨言的名字,尽是无奈和……无语。 第四十三章 顾谨言牵著小臻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往胸腔上涌,眼眶也渐渐艰涩起来,让他忍不住使劲闭了闭眼。 他一直都在这里。最开始他想,他还真是倒霉,刚要过去的时候一架摩托车就风一般地飙过去,简直就像在拍电影似的,顾谨言在当场愣了好久,好不容易回过神准备过去的时候,交警就蜂拥而至,立刻堵住了出口,把何梦情围住。所以,顾谨言把江亦的出现和离开,把他和何梦情的刚才和现在,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说,早上在书报亭的报纸上看到的关於江亦和何梦情的订婚消息,让他还是有那麽一小点希望的话,那麽现在,眼前的一幕,已经让他完全的绝望。 即使江亦对何梦情算不上喜欢,那也绝对不是讨厌。而且……不管是谁看来,何梦情和江亦站在一起,都是完美的般配。就和那个老板说的一样,是国王……配女王。 “嗯……你朋友?”何梦情打破了双方诡异的沈默,先开口问江亦。 江亦默了一会,还没开口,顾谨言就在一旁先打断了,神色清淡:“不是,只是高中同学而已。” 何梦情虽然被管教甚严,在感情方面几乎算是个白痴,但是江亦和顾谨言之间这种怎麽看都不正常的气场,让她觉得两个人必然不像表面上那麽简单。 “姐姐。” 顾谨言身边的小臻突然开口了,他松开顾谨言的手,拉上何梦情,一张小脸笑意盈盈,声音软软黏黏的,仰著头看何梦情:“姐姐你骑车的样子好帅啊……可不可以带我也骑一骑啊。” 何梦情平时很少能接触到小孩子,看到小臻这样可爱的小孩,而且又对她这麽大加赞扬,她当然毫不犹豫地牵过小臻的手,答应得异常迅速:“当然可以啦,走,姐姐带你玩玩。” “诶,小臻……”顾谨言还有些担心,毕竟刚才他看何梦情的飙车技术还是很危险的。 何梦情转过脸冲顾谨言眨了眨眼:“别担心,我不会像刚才那样的,不过……你儿子还真是可爱呢。” 顾谨言不说话,江亦也沈默。何梦情带著小臻上了车,刷地就飙了出去,小臻的笑声听起来,的确是很开心的。毕竟,小孩子就是喜欢这样刺激的东西。 江亦笑了笑:“多久没见,谨言你的儿子都那麽大了。” 顾谨言低头看著平整的路面,深吸了一口气:“你也差不多啊,多久没见,你都由弯变直,而且还有那个完美的妻子了。” 江亦笑意渐浓:“谨言,你这算是吃醋吗?” 顾谨言捏紧拳,努力睁大眼睛以免眼泪会砸出来,他抬起头勉强笑著看向江亦,但是他真的不是一个好演员,那个笑容是那麽虚弱,甚至虚幻,连声音几乎已经颤抖了:“你想说明什麽,江亦?你想嘲笑我吗?嘲笑我还是忘不掉你,离不开你?嘲笑我依然因为你的一点小小的举动就伤心的要死,就难过的要命?还是你这麽完美的人,几乎是被所有人都羡慕仰望的人,就一定要从我这麽个普通人身上找到被爱慕的虚荣感吗?就一定要在我的身上去向别人证明,你看,有个人得不到我就形容枯槁,失去人生动力,甚至都要死要活的了……这样吗???” 顾谨言说的脖子都涨红了。他很少这麽激动过,不,应该是从来没有这麽激动过。不论是小时候爸爸的离开,还是高一时被轮奸,那些比现在这个事情都更加的摧残他的身心,但是他都默默地挺过来了。或者说是,忍过来了。直到江亦在最後的那个笑容和那句话之前,他都觉得还是可以忍的,可是那个刺眼的,加深的笑意和那句尾音微微上扬的“吃醋了吗”让他忍无可忍,所有的委屈甚至是怨愤都喷泻而出。 人都会忍,但是忍是有限度的。当一些事情已经压迫到“忍”的那条弹簧的极限的时候,它就会以最强大的态势弹回来,甚至连自己,都措手不及。 “……你终於怨恨我了。”江亦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语气也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没有。”顾谨言吞咽了一下,立马否认。 “你已经爱我爱到这个程度了吗。”江亦依旧面无表情。 “没有!你闭嘴!”顾谨言几乎是恼羞成怒。 顾谨言吼出这句话之後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可怕的沈默。从什麽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样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两个人,有话也不说。 不敢说。不想说。不能说。 不知道该说什麽。或者是。 知道说了也没有用。 不管哪一种,都让人心神俱裂,爱断情伤。 这绵长的沈默蔓延了很久,最後被江亦一声轻轻的叹息打破。 “那你哭什麽。” 江亦伸手去抹顾谨言脸上,不知道什麽时候起,已经淌满的泪水。 “啪──”江亦还没有碰到他的脸,顾谨言就先一步打掉了江亦快要触碰过来的手。 “不要碰我。”顾谨言死死咬著牙,双肩颤抖。 江亦的声音依然温柔:“你在怕什麽。” 顾谨言身子一僵,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低著头。 江亦的笑容却消失了,他说下去:“你怕──你怕被我碰到,即使只是一根手指的触碰,也会让你刚才故作的坚强一瞬间崩溃。” 顾谨言轻轻倒抽了一口气,难看地咧了一下嘴:“真不愧是江亦,说这种话都不用问句的,果然是对自己有太有信心了吗。” 江亦抬手揉揉顾谨言的头发,语气里,似乎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和心疼:“我的确对自己一直都很有信心,可是现在我宁愿自己更自卑一点。” 顾谨言愣了一秒,然後笑得惨白:“我还真荣幸……除了在许桓面前,你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自卑这样的词吧……” 江亦抽回手,往顾谨言的脸上抹,想抹掉他的泪水。 顾谨言还想伸手阻止,但是抬到一半,又苦笑著放下了。江亦说的对。他就是怕。可是,都已经被揭穿到这个样子了,他还这样做算什麽呢。故作姿态吗? 那就太悲哀了。 当江亦的手一点一点在顾谨言脸上拂过的时候,顾谨言感受到湿热的液体一点一点被江亦的手指抹去,当那种湿润被干燥一点一点占据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 这麽多年来,付出的所有感情,都一点一点,被眼前这个人给折磨尽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一个死胡同,既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却也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 也许老马识途,可是,他第一次的爱恋,就全部给了眼前这一个人,再也没有翻牌的可能。他找不到,可以抽身的万全之策,可以回头的平坦之路。 顾谨言推开江亦的手,自己抹了把脸。看著又开著机车回来的何梦情,淡淡笑了笑:“你们真般配。” 江亦回头,却只是看著小臻:“那孩子挺可爱的,是你的亲戚吗?” “老家邻居的孩子,托我带带。” 江亦似笑非笑:“你妈妈还是急著让你结婚吗?现在是让你练习带孩子了?” “……看起来你比我快吧。” 顾谨言说完这句话就有点想抽自己,他一下子反应的回答,为什麽听起来还是醋劲那麽大。 “好好玩呀!”小臻一路小跑回来,拉著顾谨言的手,有些许撒娇的味道。 何梦情取下头盔抱在手里,笑的一脸帅气:“你叫顾谨言啊,你邻居还真幸福,有这麽可爱的儿子。” 何梦情越是这样彬彬有礼落落大方,顾谨言表面的笑意就越发难以维持。他宁愿何梦情是一个看不起他,不屑和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说话的娇蛮大小姐,也不想她是这麽一个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的女人。 虽然就算是前者,他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可是,人就是有这麽矛盾,明明都一样是输,却都还是抱著一个念头:希望不要,输的太惨。 顾谨言低头看了看正仰头望著他的小臻。小臻睁著大眼看他,眼神很认真。顾谨言感受到自己的手又被小臻握紧了一点。他知道这是什麽意思。 顾谨言很勉强地笑了笑,看向何梦情:“小臻很喜欢你呢。” 何梦情也笑的开心:“真的?”然後半弯著身子探向小臻:“小臻喜欢姐姐哪里?” 小臻愣了愣,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是喜欢眼前这个大姐姐,但是他敏感地感觉到,身边的顾谨言似乎因为这个事实而不开心了。他只是个小孩子,处在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该怎麽说。 小臻傻傻地愣在原地,却弄的两边都有些下不了台。江亦笑了一声,对身边的何梦情说:“你是不是刚才飙的太快了,把人家小朋友都弄傻了。” 何梦情看到小臻久久不答话,本来就有些失望,再听到江亦这个问话,实在有些搁不下脸。她撇了撇嘴唇:“怎麽会啊。” 她的这个样子,实在很像在和江亦撒娇。顾谨言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他拉著小臻准备往前绕过去:“你们慢慢聊吧,我和小臻就先走了。小臻,饿了吧?” 小臻很乖巧地摇了摇头,顾谨言摸摸他的头:“都快两点了,早上本来就没吃什麽,在姐姐面前害羞吗?”顾谨言努力挤出个笑容朝何梦情笑。 小臻都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却突然听得一声咕噜的声音。江亦,何梦情和小臻三个人都面面相觑,顾谨言却是羞得连脸都太不起来。 江亦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何梦情虽然也很想笑,但是还是想著毕竟要给顾谨言留点面子,小臻却和江亦一个样,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一下子爆发出来,笑得脸都红了。 江亦抓起顾谨言的手臂:“走吧,去吃饭吧。” 顾谨言却没有动,他扬扬手:“不用了,不想麻烦你。” 何梦情也一把拉过小臻:“一起去吧,你从老家回来的话,家里整整七天都没人,也没什麽吃的吧。”她朝著小臻笑:“小臻,你也饿了吧?快说服下你的顾叔叔?” 小臻觉得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只不过,现在这样的状况,看起来的确像是顾谨言在无理取闹。 顾谨言之觉得自己心里酸涩异常。他看著眼前的三个人。带著近乎迷惑魅力的笑容,俊美的江亦,性感妩媚却又笑的一脸阳光的何梦情,还有仰著脸,一脸纯真可爱的小臻,顾谨言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三个人,仿佛就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第27章 “我好像,已经很在乎你了。” 第四十五章 何梦情和小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著,江亦明明说过一会儿就来带他们去顾谨言的家,结果到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小臻,好吃吗?”何梦情在牵著小臻把这条商业街走到第二十遍来回的时候,终於撑不下去了,她随意做到小广场前的石栏上, 和小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 “啊?哦……还行吧。”小臻也是一副闷闷的样子,不过还是乖乖坐到她旁边。 何梦情拍拍他的小脑袋,知道他是等的不耐烦了,刚刚明明被馋的不得了,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 “哎……”小臻撑著自己的小下巴,一脸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急,应该马上就来了吧。”何梦情虽然自己也很著急,但她不想让小臻被她影响到情绪,所以只能硬著头皮敷衍两句。 “不是这个问题拉啊……”小臻斜眼看了何梦情一眼,然後挫败地揉揉头发,“我看走眼了啊……” “啊?”何梦情一脸迷惑,完全听不懂眼前这个小孩子到底在说什麽,一脸深沈。 小臻撇撇嘴:“……我本来以为顾谨言喜欢的是你啊。” 何梦情後脑勺滑过几条黑线,差点跌坐下去…… 但是很快,何梦情就像发现了什麽似的,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的意思是……” 小臻习惯性地给何梦情了一个白眼:“这你都还看不出来吗……” 何梦情眼珠子转了转,把刚才江亦和顾谨言别扭的谈话姿态在脑子里全部重过了一遍,惊得哑口无言,隔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句:“……顾谨言喜欢江亦?” 小臻一副鄙视的样子:“连我个六岁的小孩子都察觉到了……你一个成年人居然还看不出来……真是……啧啧……” 何梦情被堵的无力反驳。她对自己的粗神经也很没辙。 “……好吧,算我笨好了。不过……还真是让人吓一跳啊。” “对啊……”小臻有气无力地答应著。 “没想到顾谨言竟然是个同性恋……” “没想到江亦竟然是个同性恋……”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过小臻说的是他的顾叔叔,何梦情说的是她现在所谓的婚约者。 何梦情愣了一秒,然後一脸吃惊:“喂……你的家庭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啊,这麽小都知道同性恋这个专有名词了?” “切……我知道的可多了。”小臻不服气,但是这麽气呼呼的样子,倒是更可爱了,“喂,你不是要和那个江亦结婚的吗?你都不伤心啊?” “……你看我像伤心的样子吗?”何梦情拍拍身上的灰,“我和江亦这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订婚的事情,结果今天就莫名其妙被告知有了个婚约者……” 小臻了解似的点点头:“……哦,我知道,黑道电影里都是这麽演的。”突然他又担心地皱皱眉,迟疑地开口,“……不过这种事情最後好像都会变成假戏真做诶……” 何梦情站来气弯腰捏住小臻的脸,笑著:“你这个小孩语文不错嘛,知道这麽多成语哦。” 小臻努力地挣脱著,口词不清:“本来就是啊……很多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吗,本来莫名其妙去相亲的男女最後就真的成一对了啊……” 何梦情停了手,她认真地看了小臻一眼,然後呵呵笑出声:“看不出来你这麽关心的你的顾叔叔嘛……怎麽,害怕我抢走了江亦,然後让你的顾叔叔伤心吗?” 小臻明显被人猜中了心事,把头扭到一边,不回答。 “放心吧。你看江亦那个混蛋,把我们扔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找你的顾叔叔,而且还去了那麽久……就从这点看来,江亦对顾谨言不会是没有感情的。” “……好吧,我勉强相信。”小臻皱著眉头,一脸苦恼,嘴里很欠扁地说出这麽一句话。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江亦终於开著车来了。 “……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可都要上警察局了。”何梦情敲著车沿抱怨著,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臻,吃的好吗?”顾谨言从副座上下来,弯下身子,拉著小臻的手。 “嗯,好吃。”小臻乖乖地回答。 何梦情在这边一脸无语。 不是没有原因的。小臻是个很敏锐的小孩子,他注意到顾谨言的眼圈红肿的。 “好。”顾谨言轻轻笑了。小臻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个笑容依然很美,可是,就是和昨天看到的有些不一样了。明明那麽明媚,却隐隐藏著哀伤。 顾谨言站起来,拉过小臻的手,回头朝驾驶座的江亦点点头:“谢谢你了,我自己带小臻回去就可以了,你送何小姐回去吧。” 何梦情当然是想撮合江亦和顾谨言的,可惜他还没得及摆手,就听见江亦淡淡回了一个好字。顾谨言也毫无眷恋地拉著小臻走了。 何梦情本想上前把顾谨言拉上来,江亦却敲敲车窗,示意她进来。 何梦情两头看看,觉得这两个人怎麽看怎麽都在互相伤害的样子……一个背影看起来那麽孤单无助凄凉悲伤,一个在车厢里却又显得忧郁伤神满脸惆怅…… 算了,感情的事情,她自己都还没有过直接经验呢,还是别掺和别人的事好了。况且,还是她根本不曾接触过的同性恋。 何梦情开门坐了进去。 她不说话,江亦也不说话。江亦也不急著开车,静静坐了一会,又慢悠悠地掏出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轮烟圈,靠著窗户,默默看著窗外。 等这只烟差不多抽到底的时候,何梦情探过身子按了按喇叭。 “好了好了,回神了,再抽就是烟屁股了。” 江亦叼著烟回头,摆摆手示意何梦情不要闹。 我靠!何梦情心里直骂。这江亦是在这里扮忧郁型男吗?敢情还上瘾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江亦确实太帅了。 这个侧脸,简直就是完美的。 何梦情心里叹了口气,她似乎有些理解顾谨言了。 江亦抽到最後一口,把烟蒂往外随便一扔,靠回椅子上。 “……你心情不好干嘛呀破坏环境啊。” “送你回哪里?那辆机车我到时候叫人开走,如果你不方便来拿那我叫人帮你保管吧。”江亦不理会何梦情的话,自说自的。 何梦情压下江亦就要发动的手:“你不是喜欢著顾谨言吗,我们赶紧把订婚这事和家里说清楚吧,免得以後麻烦更大。” 江亦有些诧异,他回头看何梦情,一副认真的模样。他眉眼一动,轻轻笑了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敏感的。” 何梦情有些惭愧……好吧,其实这事那个六岁的小鬼看出来的…… “你答应……” “不过你猜错了。”江亦又恢复了刚才疏淡的神色,坐正了身子,“我并没有喜欢顾谨言。” “啊?”何梦情有些吃惊,不仅是为这个回答,更是为江亦回答的那麽坚决和肯定。 “我不喜欢顾谨言。”江亦又重复了一遍。 何梦情皱著眉头。这个江亦在搞什麽。 江亦说道这里也有些苦恼的样子,不过很快又舒展了眉头:“谨言算是我一个……很特别的……朋友,但是我并不……” “行了行了,你到底在试图掩饰些什麽啊。”江亦话还没说完,何梦情就打断了江亦自己都快说不下去的蹩脚理论。 “怎麽?”江亦的脸上大概是第一次出现疑惑这样的神色。 何梦情揉揉眼角,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虽然我没喜欢过人,但是也没那麽傻,如果你对顾谨言没有一点点感觉的话,那你刚才那副忧郁的模样是在装给谁看呢?你别不承认了,你对顾谨言……” “你觉得一个人能同时对两个人产生爱情吗?”江亦突然打断何梦情的话,这样问到。 “嗯?什麽?”何梦情说的正high,没留意江亦的问题。江亦重复了一遍,何梦情却还是只能傻在原地,她不知道江亦为什麽会提这个问题,当然更主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 迟疑了一会,何梦情有些吞吐地说:“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吧……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感觉的话……那麽其中有一个肯定不是真爱吧……” 江亦听了,微微点点头,思考了一会,然後轻笑:“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喜欢了十年。”江亦的声音波澜不惊,何梦情却听得胆战心惊。 “是……”她支支吾吾地问。 江亦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不是顾谨言。” “啊……”何梦情只能这样张大嘴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感叹。 “但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女人。” “你刚才说的忧郁,这十年来,我已经不知道为他演了多少遍。当然,每一次,都比刚才要重的多。” “我承认,我对谨言有一种可惜,甚至是心疼。这算不算爱情?” “好吧,如果这个算,那麽,如你所说,这其中有一个必定不是真的。” 何梦情突然觉得心里发慌。 江亦直直盯著何梦情的眼:“那麽你说,我对谁的爱情,才是真的呢?是执著了十年的那个?还是……” 江亦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定义顾谨言。应该是什麽呢。 是陪著他执著了十年的那个傻子顾谨言。 还是为了他浪费了十年的那个疯子顾谨言。 是努力不想再和他纠缠想力斩情思的顾谨言。 还是又哭著求他不要离开只求单恋的顾谨言。 这样想著,那样的心疼就又出现了。江亦其实没有说的很明白,他是心疼谨言,可是这心疼,又似乎隐隐带著不平常的伤痛和难舍。 可是,即使如此,江亦依然维持著完美的凉薄微笑,看著眼前怔住的何梦情。 何梦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她想不到江亦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追不到的人,而且竟然让他迷恋和执著了十年之久。既然如此的话,那麽,必然就是真爱了吧。 “算了,不要想了,这本来和你无关。” 一句和你无关让何梦情差点没呕死,那她在这里说了这麽久到底是为了什麽啊! 江亦发动了车子,看著窗外後退得越来越迅速的人和景,江亦想到在顾谨言的家里时,他最後的话。 不管你和谁相爱,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真是,傻得没药可医。 第四十六章 顾谨言开了家门,弯腰从鞋柜里给小臻找了一双拖鞋:“这是以前旧的,明天我去给你买双新的。”顾谨言起身扯了一张纸擦了擦,然後蹲下来想给小臻换上。 小臻看著顾谨言这副样子,有点难受。 第29章 顾谨言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怎麽颓废下去。他摸出手机,打开短信,开始写字。 他打的很慢很慢,不知道是没打一个字,都在耗损他的力气还是,他舍不得离去。 他说。 妈妈:注意身体。 小臻:记得要好好学习。 叶茗:你一定会成为像你爸爸那麽出色人,把叶氏重新发展起来的。 蒋诗颖: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会爱你一辈子。 许桓:祝你家庭幸福。 顾谨言的手指在机面滑了几下,停了下来。活了近三十年,能值得他在最後的时刻留下话的,也只有这麽几个人。 不算江亦。不算。 顾谨言眨眨眼睛,觉得胃痛好像轻了点。他动动手指,按下了那串号码。 不用刻意去记,就已经烙印到他灵魂深处的号码。 他知道是没有希望的,可是,他喜欢江亦这麽多年,不也早就有这样的认知了,但却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 他不能像许桓那样吸引江亦,但是,他可以陪著他,很久很久,只要他需要,只要他开口。可是这一次,好像不行了。 顾谨言拨通他的电话之後,就把手机扔在了一旁,不去管了。 不在意结果的话,或许,会比以前好一点。 顾谨言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八章 顾谨言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奇妙甚至略带快感的惬意。他觉得这样的场景甚是熟悉,是那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对了,对了。他想起来。就是那一次,十七岁的那一次。高二,小巷,田峰。 那一次,他也是这麽按下江亦的号码,在一次又一次灭顶的凌辱和折磨里,等著那个人,像演电视剧一样的,来救他。可是,他没有来。 他等到的,是彻头彻尾的殴打和轮奸。 那麽这一次,又怎麽样呢?顾谨言觉得意识快要断了,他模模糊糊地想,江亦,这一次,如果你不来的话,你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顾谨言手脚冰凉,脸上却是灼人的滚烫,整个脸颊都绯红起来。 江亦,你会怎麽想呢。你会伤心吗,你会难过吗,你会哭吗,你会痛吗。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顾谨言惊得一怔,快要断掉的意识仿佛又被一根丝线串联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安心。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上苍,让江亦,没有爱上他。没有,像他爱江亦这麽,爱上他顾谨言。 如果江亦爱他的话,顾谨言突然低低呻吟了一声,他不敢这样想,他不敢想象有这样的如果。如果江亦爱他,那麽他就会尝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痛苦和绝望。再也见不到,却怎麽都忘不了。 江亦永远不会知道,为了他,一个正常男人拥有的一切,顾谨言都已经放弃了。过去拥有的,已经失去了。应该拥有的,也不会再有了。 顾谨言想,他可以慢慢陪著他, 一直陪著他,陪著他等, 陪著他想,陪著他看清楚,许桓注定不属於他的生命。至於真正能一路陪他走下去的那个人会是谁,顾谨言却从来不曾奢望过。 眼前沈沈的黑暗里,那个一直朦胧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光晕氤散,轮廓晰然。 是他。 终於,还是见到了。原来,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都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竟然是这般,深重的执念。 牵连意识的那根细线终於断去,顾谨言头一偏,陷入昏迷。 “你说什麽?”江天望著站在眼前的儿子,有些头痛,口气和眼神都冷了下来,看起来和江亦倒真是如出一辙,完全的父子。 “我不会和何梦情结婚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江亦的声音也冷下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著坐在沙发上的江天,眉宇间全是不耐,“何梦情也不会答应的,你和何凌泽不要白费功夫了。” 碰── 江亦头微微一偏,一个重物擦著他的耳边飞过,直直撞到身後的墙上。 是一个银质的烟灰缸。 江亦回头看了看,一脸冷然地转过头,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怎麽,已经无计可施了吗?” 江天看了江亦一会,却没发怒,身子慢慢向後仰,陷进沙发里,眼睛里是交错著赞赏和危险的复杂深意,他微微点头:“果然是我的儿子。” 江亦耸耸肩点头:“没错,就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就更不会和何梦情结婚。” “听说你不是和何小姐处的很好吗?”江天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江亦的眼底精光一闪,多年前他还会问,你竟然跟踪调查我?这样幼稚的话,而现在,他也只是加深笑意,眸底却掩藏著更汹涌的暗潮。 “不是你教我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嘴巴上说的通通都不能和心里所想的划等号吗,怎麽,现在反而还给我了?” 江天微微眯眼看江亦,江亦也看著他所谓的父亲。他们是真正的父子,连控制欲,都是一模一样。 江亦走出大宅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来随意瞄了瞄,江亦有一瞬间的失神,竟然是顾谨言。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在手机上看到顾谨言的来电,似乎除了高二的那一次之後,这个受伤的男人就再也没有相信过他的手机,相信过他。 从来都是他打给顾谨言,然後毫无意外理所当然地看到那个人出现。 江亦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多年前的那一次,看到顾谨言的来电显示时,莫名的烦躁和担心。他立马接通电话。 “喂──” “啊,你好,请问你是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的朋友嘛?” 江亦一愣,对方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焦急。 “是,怎麽了?”江亦快步走回车上,他知道,这四周,绝对会有父亲的眼线。 “啊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是xx写字楼,今天c座电梯坏了,刚刚才修好,一打开结果看到里边有一位先生昏倒在地了──” 江亦刚一坐进去,关上车门,就听到这个消息。他捏著电话,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啊……喂?先生?先生?你还在听吗?”对面的人没听见这边的反应,又叫了两声。江亦轻轻一甩头,急忙回话:“现在呢?” 对面的人稍稍停顿了下, 江亦的语气习惯性地带上了命令和霸道,似乎是在试图掩饰自己的著急担心。 “现在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会到了。我们打开电梯门的时候,发现这个手机落在地上,而且上面正在显示拨打您的电话……我想在那种时候还想到要打电话去的那个人,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对方还在说什麽,但是江亦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只手垂在膝盖上,死死攥紧拳头,连青筋都冒了出来,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著什麽。 他是在忍耐,一拳揍死自己的冲动。 事实上,顾谨言这一次的危险和他并没有关系,可是,却总是不断提醒著江亦他从十年前就开始犯下的那个错误。 顾谨言的每一次苦难,他都不在他的身边。而自己的每一次情伤,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一个顾谨言。 随叫随到。无怨无悔。 “先生??”对面的人大声呼唤著。 江亦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您不用担心了,救护车已经来了,会送到市医院的,您直接去医院比较好。” “……谢谢。”江亦低低开口说。 这不仅仅是给接电话的人说,更是给那个,在急救车里的人说。谢谢你一直陪著我,更谢谢你,即使到了现在,还愿意相信我。 江亦放下手机,却没有急著发动车子。他只是静静坐在车里,然後抽出一根烟,慢慢吸著。他越来越想不通,越来越困惑,也越来越容易心痛。 他很少花时间去想感情的事,尤其是去想,我到底爱没爱上那个人,这样的,他曾认为是最最愚蠢的问题。 他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去认清和承认自己对许桓的感情,让他持久地痛苦的,只是追寻的过程。他一直认为,喜不喜欢这种事情,如果都还要花时间去判断的话,那怎麽能算真的喜欢。可是顾谨言打破了他的思考惯性,硬生生地插了一个支角进来,让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和思考。 思考和顾谨言的关系,思考对顾谨言的感情。 然而他终於知道,感情这样的东西,就是不适合用来思考,那是属於内心和本能的,大脑管不了他,理智也控制不了他。 所以一直依靠著理智和大脑的江亦,终於不确定了,他犹疑了,并且这一犹疑,就是漫漫数年光阴。 江亦一仍烟蒂,稳稳发动车子,往市医院开去。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他刚才所作的所谓的自我平静的努力以後,他的内心除了焦急担忧,竟还生出了更加巨大的恐惧。 如果顾谨言…… 如果之後,应该接些什麽,江亦不愿去想。 他只是不断地飞奔著,脑子里只知道,他现在要去看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而他也同意那个人的话,他对顾谨言,是很重要的。 第四十九章 飞奔到医院,江亦先办完了一大堆的麻烦手续,然後才走进了顾谨言的病房。这是一个大公共病房,除了顾谨言以外,还有三个人。 江亦随意瞟了一眼,便站在顾谨言的的床位边上,难以动弹。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看样子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在他床边的另一个男孩子一直絮絮叨叨地问他还痛不痛,要不要吃点水果,要不要喝点粥……之类的。 那个少年半躺在床上玩著手机,完全不理身边唠叨的那个人,还颐指气使,让他帮他那这个取这个,另外那个男生做起来倒也是甘之如饴的表情。 江亦无意去追究这两个少年之间的瓜葛纠缠。在他看来,躺在床上的那个男生嘴角微微上扬的巧妙弧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亦在床边轻轻坐下,看著顾谨言那张惨白的脸和还有些微微冒冷汗的额头,心底滑过一阵尖锐的剧痛。如果他没有来,那麽这里,是不是又剩他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医院病房里,没有温暖,更没有温情。 就像是十年前高二的那一年,那个时候,顾谨言大概就和对面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一般大,可是他遭遇的,却是最残忍和冷酷的伤害,并且在这场巨大的伤害之後,没有人出现在这里,陪著他, 帮助他,安慰他。 那个时候,他最相信并且期盼的自己,没有出现。 而这一次,是没有按时出现。 江亦伸手轻轻在顾谨言的脸上划著,感受手指尖下这个男人的绵长呼吸和轻微颤动。他之於顾谨言,始终都是一个迟到的存在。可是谨言,你为什麽这麽傻呢。江亦的眼神慢慢温柔,常人想象不到的温柔。 你为什麽总是把最後的机会,都选择留给这个迟到者,这个在你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按时出现的家夥。 江亦觉得迟疑。即使如他自认为爱许桓的程度,却也不敢在最危险的时候,作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可是顾谨言不仅做了,还做了两次。 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这是他再不能辜负的深情。 一个护士推门而入,看了看手中的病表,再看看坐在顾谨言床边的江亦,微微愣了愣,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红晕,语句也不大流畅。 “呃……五号,顾谨言是吧?” 江亦微微点了点头。 进来的护士似乎翻了翻手中的表,皱皱眉:“是急性胃炎啊,以後要注意了,你是他的……”她本来想说兄弟,但是她细细比较了下,又觉得著实不像,一时间便有些迟疑。另外那张病床上的男孩子看到这个场景,却突然笑出了声,一脸狡黠地看著江亦。 第31章 顾谨言愣了愣,抽回手看看,好像是有点发红。 “你的脸也好红……你是不是感冒发烧了?我以前生命就是这样的!”小臻看到顾谨言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联想到自己以前的生病经历,开始有些担心。 顾谨言摸摸自己的额头,不过大概是因为手和额头的温度都一样的高,他反而探不出来什麽。但是,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确实有发烧的可能性…… 不过不管怎麽样,今天晚上都还要撑下去。顾谨言转身道水槽里用凉水沾了沾脸,回头对小臻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快来洗手然後等著乖乖吃饭,再乖乖睡觉。” 小臻毕竟是小孩子,他觉得感冒发烧就是很普通的小病,看顾谨言这麽说,也没坚持,就乖乖洗了手坐著等饭吃了。 顾谨言是把饭粥盛好端上桌的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撑不住的。他再回去给小臻小臻烤了个小蛋糕,端上桌後准备往回走清理下厨房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的。 顾谨言觉得全身发热,突然接触到冰凉的地板,也觉得舒服,意识便有些模糊起来。这却是把小臻吓到了,顾谨言一摔倒他就扔下筷子跑过来,语气里满是惊慌,到後来看到顾谨言慢慢闭上眼睛,竟隐隐带了哭腔。 “砰砰砰!!!” 小臻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大力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谨言??谨言开门!” 小臻本来被吓的不敢动弹,但是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却渐渐镇静下来了,这个好像是……对了,好像是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小臻低头看看昏倒在地上的顾谨言──没错,就是顾叔叔喜欢的那个男人。 小臻几乎是一下子跳起来跑到门边,江亦似乎有些著急,竟也不管会不会吵到左邻右舍,声调放的是更大了。 小臻一把门打开,就看到门外的江亦,和昨天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不一样,今天的江亦看起来有些狼狈,气喘吁吁的,有些气急败坏i,但更多的,还是眉宇间和眼眸深处怎麽都掩饰不了的担心焦急。 而几乎是一开门,江亦就注意到了小臻身後不远处,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他迅速走进来关上门,跑到顾谨言身边,看著顾谨言和今天白天惨白的脸色明显不同的红晕,有些气恼。他一把打横抱起顾谨言就往外走。 小臻急忙拦到他面前:“喂喂,你把顾叔叔带到哪里去啊!” 虽然说小臻是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江亦对顾谨言绝不会有恶意的。刚才那一连串动作里表示出来的担心,即使像他这麽个小孩子,都能完完全全感受得到。 那是装不出来的。 江亦这才发现还有这麽个小孩子需要处理。说起来,当他一回病房就看到本应该好好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不见踪影,一问才知道是回家照顾小孩子的时候,当场就有些发怒。这个顾谨言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而且回就回吧,也可以给他打电话说声啊,一定要这麽自己逞强,结果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江亦实在是很想说怀中抱著的这个人活该,可是看见他那麽虚弱的样子,又实在开不了口。 总之,把小臻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是行不通的。江亦只能挑重点和小臻说:“你顾叔叔生了严重的病,马上要去医院,你把灯关了,和我一起去。” 江亦的话是完完全全的命令,又因为著急,也没有注意语气和腔调。这在小臻听起来,实在是难以接受。小臻也横惯了,一听江亦这麽说便吹胡子瞪眼,不吃这一套。 “你让我去我就去啊,你快把顾叔叔还给我,应该是你出去……” 江亦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可是他最讨厌分不清先後轻重和场合的,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听小臻这麽一说,他的脸立马就冷下来,恢复的是他在江氏内部和商场黑道上的冷酷模样,语气冰冷:“随你。” 小臻被江亦强大的气场震得动弹不了,完全被吓到了。江亦也不想再理小臻,况且谨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被这个小鬼拖累的。 当然,完全被担心焦急冲昏了头脑的江亦是根本不会去想,小臻其实还是个孩子,他什麽都不知道这样的问题的。 不过,想到谨言这麽在乎这个小鬼,身体那个样子了还要强撑著回来陪著他给他做饭……江亦叹口气,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虽然没有回头,不过还是说了句:“喂,快跟上来,不然等你的顾叔叔醒来又看不到你,恐怕还要拖著身体回来照顾你。” 小臻本来对江亦是生气的不得了,可是一听到江亦这麽说,有些吃惊。江亦本来是想让他快点跟上来,结果现在倒好,是适得其反,那小子完全愣在原地,连动都忘了动了。 江亦实在是不耐烦地回头,看到小臻的模样竟也是微微一愣,然後抿著唇。 这也难怪。小臻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在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麽在乎他的人。并且,竟比他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女人,还要关心他。 这或许是他小小心灵的,第一次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感动。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快跟上来。”江亦能理解小臻,可是现在,并不是感动和感恩的时刻。江亦低低吩咐小臻。小臻也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灯,跟上江亦。 江亦把顾谨言放到後座上,让小臻照顾。自己坐回驾驶座,迅速地发动车子然後飞奔向医院。 夜深人静。江亦一路狂奔的时候,感受到身後那个人安静绵长却偶尔难以捉摸的微弱呼吸。他的手死死握著方向盘,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要疯狂地往一旁打转过去。 顾谨言就是这个样子的。连他的每一个呼吸,都这麽忠诚地遵循著他做人的原则。安静,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但是却能长久地陪伴身边,绵长得覆盖住自己十多年的青春时光和年少轻狂。 这样细水流深的脉脉温情,就像绵密的水藻,不知不觉间,轻而易举地缠绕住自己的全部生命。 江亦不敢回想得知顾谨言回家时候的惊慌和一路狂奔而来的惊恐。尽管他很早以前就承认过他在乎顾谨言,却不曾想,这样的在意,竟达到了了这样的程度。 他很难想,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许桓出事了,那麽他到底,会走向哪一边。江亦往左打了个转盘,拐上另一条街。 虽然他还很难做出抉择,可是,这样的想法竟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并且还让他不能轻易选择,这本身,就够惊悚了。 顾谨言在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里,竟然已经能够和许桓并列,一较高下。 一路飞奔。江亦无言地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事物,这样的场景,让他忍不住追溯逝去的过往。窗外倒退的一株树一栋楼一条街一个路灯,似乎都暗暗昭示著他和顾谨言每一个细小的过往。 他蓦然发现,在纠缠著许桓的那许多年里。唯有顾谨言,是他生命道路上,不曾消失的身影。 终於,到了医院。江亦先下车然後打开後门把顾谨言抱下来,对著小臻说:“跟紧点,别走丢了。” 虽然对江亦很是不满,可是看在他算是在帮顾叔叔的份上,小臻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知道了,别小看我。” 江亦笑笑,抱著顾谨言进了病房。 第五十二章 这一次是一个宽大的单人病房。顾谨言实在第二天早上九点过的时候醒来的,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後慢慢睁开眼,眨了几下,有些不适应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射进来的光线。 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顾谨言微微侧头,就看到小臻趴著他的床上,一副睡得正酣的模样。顾谨言本想抬手摸摸小臻的脑袋,不过却沈重的抬不起来,他看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针管,上头连著几大瓶药水。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想自己到底是怎麽回医院的,门突然开了。 “醒了?” 顾谨言有些僵住,他生硬地转过头去,看到江亦正朝他走来。等江亦在床边坐下的时候,顾谨言微微一愣。不过一天多没见,江亦却仿佛憔悴了不少,眼睛里布满血丝,下颚连青色的胡渣都冒了出来,竟是鲜有的狼狈。 江亦看到顾谨言痴痴愣住的模样,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谨言本能地抽回身体,不想和江亦触碰到,却刚刚一个动身,就被江亦紧紧箍住。下一秒,江亦就把脑袋放在顾谨言的肩膀,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你真是吓死我了……” 江亦的语气轻柔心疼,顾谨言感受到肩部江亦微微颤动的喉结,心里一阵恍惚。这般温柔的关怀,未免太让他受宠若惊。 兴许是习惯了那个飞扬跋扈和霸道俊美的江亦,这样的脆弱的江亦,让顾谨言止不住的心疼。他不能抬手拍江亦的肩膀,只能顺著江亦的话,低低安慰:“好了好了,我不是醒过来了吗……你担心什麽……” 顾谨言本来想问,你真的为我这麽担心吗,这样的问题,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努力忍住了。这样自恋又邀宠的话,顾谨言还是说不出口。 江亦一听顾谨言这麽说,立刻直起身子,脸色有些严肃,他一边把手探向顾谨言的胃,轻轻替他揉著,一边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这麽不爱惜自己,搞得胃炎都出来了,而且还重感冒……你还带小孩子,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江亦的语气虽然有些严肃,但是却是完全的关心话,再加上在胃部替他按摩的那只手,让顾谨言的脸微微发红。 “……行了,我知道了。”顾谨言推开江亦的手。 江亦把顾谨言这副可爱的害羞模样看的个清清楚楚,他微微一笑:“这病房里又没有别人,你在害羞什麽?再说,你昨天住的那个病房里,不是还有一对小情侣吗?人家都那麽大方,你在不好意思什麽?” 顾谨言略微低头,然後转过去,摆弄床垫,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你都说了,他们是情侣……” 江亦刚伸出去想揽回顾谨言的手在空中一僵,顾谨言却急急转过脸,直直看著江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情侣,我们……我们什麽都不是……” 江亦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江亦本来很想调笑说,即使我们是一对情侣,谨言你就真的能放下脸面在公共场合和我亲亲我我吗。但是,他却发现这样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这是一句多麽伤人的话,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两个字:即使。 就在气氛即将走向尴尬的时候,顾谨言轻轻开口打破沈默:“昨天……谢谢你。” 江亦盯著顾谨言看了一会,然後站起来走远了一点,语气依旧轻柔:“难道你觉得我会说不客气?难道,你觉得我是想听你说谢谢?” “那你想听什麽?”顾谨言猛地抬头看江亦,因为小臻在一旁,他的声量是在极力的控制,可是却听得出来声带激烈的颤抖,“你还想听我说什麽?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求你不要走?求你不要抛弃我?求你即使结婚也不要甩下我?” 顾谨言猛的抽一口气,声音哽住。却仍然死死盯著江亦,并且,极力控制著即将留下的泪水。 看到顾谨言这个样子,江亦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抱住他,动了两步却停住了,他心里莫名烦躁。 顾谨言并没有停止他的话:“这些你还没有听够吗?或者,这些年我陪在你身边,你还没察觉出,我根本已经就是这样的废物了吗?你以为我不想离开?你以为我不想开始我自己的生活?”顾谨言激动地伸出双手,手背上的针都产点被扯下来,“但是就好像有一个狗链一直套在我的脖子上!把我拴在你的身边!我挣脱不了!我扯不断!” “谨言!” 江亦急忙上前抱住顾谨言,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安静下来,并且把顾谨言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胸口的衬衣,一下子就濡湿了一片。 顾谨言似乎是泄恨似的把脸在江亦身上摩擦著,试图抹掉泪痕。良久,顾谨言稍稍平静下来,闷闷的声音从江亦的胸膛传来。 “就是因为尝试过了,我才知道……要从你的的生命里离开,我会死……立刻就会死……所以,即使被拴得有多痛,我都走不了……” 江亦心痛得仿佛都忘了呼吸。他紧紧抱住顾谨言,一向冷静的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不会不会……你放心谨言……我不会走,不会赶你走……我就在你身边,就在你身边……” 他不断地重复著最後这五个字,不知道,是在说给顾谨言听,为了让他安心,还是,说给自己听,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这样的心痛是江亦从来不曾有过的,即使是在许桓那里受到挫折时候。许桓给他的伤痛,就像在心里压了一块大石,一瞬间就砸下来,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去搬走这块石头,直到现在,都还留了些石沫残渣。而顾谨言带给他的心疼,却更像是一根根丝线,不动声色不著痕迹地,渐渐缠绕住他的整个心脏,每一次都不会很疼,却会刺骨锥心。而现在,十多年累积下来的,那些密麻的丝线,瞬间紧紧一勒,箍得他都快喘不过去。 江亦模模糊糊感受到这样的心情,却来不及深思,只是不断安慰顾谨言。 “……顾叔叔……” 很显然,两个人都忽略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当稚嫩且略带困意的童声响起时,顾谨言瞬间一惊,立马从江亦怀里抬起头,使劲抹抹脸,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看向小臻。 “你醒了?”小臻揉揉眼睛,很显然,小臻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麽,他只是迷茫地看著眼前似乎是有些不自然的两个大人。 “小臻如果困的话可以再睡会。”顾谨言有些心疼小臻就趴在床边睡了一晚上,他转头问江亦。“可不可以再加个床进来,这样睡小臻会感冒的。” 江亦走过去给小臻拿了一条毯子披上。 “能在这医院找到一个单人病房就不错了。谨言,你还是和小臻到我家去吧。” “嗯?”顾谨言皱皱眉,他没想到江亦会这麽说。 “我家很大……” 江亦这句话还没说完,顾谨言就狠狠剜了他一眼。 江亦耸耸肩:“我这是个好提议。你这个病要休息那麽久,我又不能每天无时无刻都陪在你身边,小臻你也不能照顾,到我家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小臻的问题的时候,顾谨言才有点动心,可是…… “再说──”江亦倒了杯水递给顾谨言,“谨言,你两天都没上班了……” 顾谨言的脸色终於难看起来,的确,要是昨天他还能说服自己今天去和老板求个情,可是今天又……顾谨言想到他那个上司一脸小气又蛮横又专断的样子,抿了一口水,在心里微微叹气。他对自己还能继续那份工作,基本上不抱指望了。 江亦看到顾谨言从犹豫到最後终於被说动的表情,心中大喜。 顾谨言盯著小臻看了很久,悠悠问道:“小臻,你愿意去江叔叔家住吗?” 小臻回头看江亦,想了想,然後指著顾谨言撇嘴问:“你家不会比他家还小吧?” 顾谨言气的差点没把手里的纸杯给捏烂。这个臭小子,竟然就是这麽一个嫌贫爱富的!我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 江亦哈哈笑出声,他走上前在小臻面前蹲下来,捏捏他的脸:“你放心,绝对让你满意。” 顾谨言看到江亦偷偷在小臻耳边说著什麽,就知道自己算是被卖了。 第33章 顾谨言看著江亦带回来的一大堆东西,瞠目结舌。 “这……这个……”他指著堆在沙发上的几大袋东西,语无伦次。 江亦笑著打开袋子,把东西一个个拿出来。全是什麽书包啊,文具盒啊,笔记本啊之类的。江亦看著顾谨言那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 “怎麽了?昨天不就给小臻联系好学校了吗?这些东西应该是必备的吧。” 顾谨言扫了江亦一眼,上前拎起那个小书包,凉凉地开口:“看来江大少爷很有贴近百姓生活嘛,还知道要准备这些东西。” 江亦走过来抱住顾谨言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轻说著:“其实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昨天不小心看到某人放在客厅桌上的物品清单以後……” 顾谨言狠狠剜了江亦一眼,江亦立马笑著吻上顾谨言的侧脸。深深浅浅的吻,带著或轻或重的柔软,从脸颊一直落到颈窝。 顾谨言觉得有些痒,在江亦快要把头埋进衣服里面去的时候,用手一把抬起江亦的头,然後颇不自然地弯腰收拾江亦买回来的东西。 江亦站远了几步,带著些许宠溺的笑意抱胸看著顾谨言挑挑拣拣的背影。从顾谨言住进来的第一天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能够很随意甚至是很随便地和顾谨言亲亲我我,而顾谨言也不会反对,不过每次脸上泛起的潮红,都会让江亦更加的爱不释手。 江亦是懂的。顾谨言是在包容自己,因为他还有所期待。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江亦当然也希望,他能够爱上谨言,忘记困扰自己十多年的那个梦境,或许应该是,那场幻觉。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著,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爱上身边的这个人。希望有一天,能真正被身边的这个人爱上。 只是,这样的艰苦努力,折磨得最久的,还是顾谨言一个人。而谁能肯定地说,顾谨言现在,依旧不是在受著这样的折磨呢。在这场双方的角逐里,江亦需要的,只是决定自己要不要给而已。他依旧是以一个君临天下的姿态,牢牢掌控著自己。 可是顾谨言,他是一个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被动者。他可以选择努力或者更努力,但相对应的却不是得到或者得到更多。他能祈祷的,只是得到,和得不到。 那麽说起来,他的人生轨迹和过去的十年有什麽不同呢。一样的,都是跟在那个人的身後,期待他能回过头,微微看他一眼。也许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次,那个人给了他一个承诺,说,也许,我会爱上你。 也许。 只是为了这样一个飘渺的可能,顾谨言就轻易放逐了自己未来人生,或许还有所转机的,所有可能。 他所做的没有什麽不同,一直都是,等著那个人,陪著那个人。 他不曾想过,人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在人给了你希望以後,却又将它狠狠地粉碎。顾谨言不知道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振作起来,再像现在这样安慰自己,依旧倔强地不肯放弃。他只知道,即使回到几天前,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即使回到十年前,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花十多年的时间去等一个人并不重要,只要他觉得,那个人是真的值得。 顾谨言想,他还不後悔。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後悔。 顾谨言挑了几样出来,在旁边空著的沙发上摊开,起身有些气恼地看著江亦:“你还真是钱多了,同样的东西买这麽多干什麽?” 江亦走上前随便拣了拣:“这可不是我买的啊,我只是叫人去买点文具用品,谁知道竟然会有这麽多。” 顾谨言无力地翻了翻白眼:“都是跟你这个主人学坏的。” 江亦抢过顾谨言手上的东西,笑著想抱他。小臻却突突突从花园跑进来,看起来,又玩了大半天。 小臻一看到沙发上的东西就皱起小脸,声音苦苦的:“……真要上学啊。” 江亦看起来心情很好,他声音轻扬,带著温和的笑意:“怎麽?你还怕上学?” “才不是呢……只是想多玩玩嘛……” 顾谨言脸一沈:“你都玩了多久了。早就该上学了,现在去不知道你的功课海岸跟不跟得上。”顾谨言若有所思,想著也许该给联系上的那个班主任先通通气,让他照顾下小臻。 江亦轻轻掐了掐顾谨言的腰,凑近他耳边:“说到功课……当时是谁在我这里勤勤恳恳地做卷子啊?每次那个数学卷子都还惨不忍睹……啊!” 江亦还没说完,顾谨言就狠狠踩了江亦一脚,搞得江亦只能忍痛放开顾谨言。 顾谨言假装正经地咳了几声,做出一副威严的家长模样:“总之,要好好学习,知道吗?还有啊,和班上的同学要相处好,师生关系也很重要的……” 小臻正翻弄著他明天上学的行头,一脸不耐:“哎呀,这些话你早就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吧!我都可以背下来了!真是好罗嗦哦……” 顾谨言住了口,却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他静静看著小臻由刚刚还很厌恶上学样子转变成现在这个连掩都掩饰不住的,新高彩烈的兴奋模样,渐渐安了心。 毕竟是小孩子,小臻试好了自己明天的行头,便又跑到花园去了。江亦坐到沙发上,伸手一拉顾谨言的裤管,把顾谨言抱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隔著很近很近的距离互相看了很久。江亦淡淡笑了:“谨言你还真是有做爸爸的天分啊,简直把小臻当儿子了。” 顾谨言沈默了一会,没什麽表情,声调也渐渐冷下去:“我就是把小臻当儿子。”然後也学著江亦轻轻一笑:“可是你不能把小臻当儿子。” 江亦突然堵住了顾谨言的唇。顾谨言微微一愣,刚想伸手阻止,江亦却先他一步,把他的两只手臂都固定在自己的腋下。顾谨言也就干脆闭上眼,任由江亦加深这个吻。 他们很久没有接吻了,没有像这样的接吻了。 江亦开始还很温柔,後来却是越来越激烈,顾谨言觉得自己的整个口腔都像是被狂风扫荡了一遍,江亦甚至缠著自己的舌头不放,顾谨言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而且下身似乎……顾谨言渐渐迷离的眼神忽然一闪,有些难堪。 他是这样,江亦又何尝不是?两个人都是积压已久的人。江亦干脆把顾谨言横放在了沙发上,把顾谨言固定在他的双腿之间。这时候他终於给了顾谨言喘气的机会,江亦从顾谨言的唇上退出来,修长的手指插在顾谨言凌乱的发里,嘴唇开始往顾谨言的侧颈一寸寸地吻下去,另一只手也不老实地开始解顾谨言的上衣。 “等……等一下!”顾谨言绯红著脸,握住江亦不规矩的那只手,喘著粗气说:“在这里……恐怕不好吧……”他担心地望望花园的方向,害怕小臻突然回来。如果被他看到的话……顾谨言有些不忍心地闭上眼睛,这是怎样毁灭式的教育啊!!! 江亦看著顾谨言,突然笑开,然後飞快地在顾谨言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接著便飞快起身,一把抱起顾谨言就往客厅的小客房走去。江亦也很不客气,脚先重重一踹踢开门,等进了屋,又抬脚把门!得踢回去。 他把顾谨言放在床上,回头去锁门。顾谨言本来想起身,江亦却在他挣扎到一半的时候,一下子扑上来,直接按倒。江亦一边亲顾谨言,一边解他的上衣,还一边笑著说:“好了好了,我知道谨言你的意思了。客厅不行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吧。乖,我马上来满足你……”顾谨言看著江亦挺起身子解自己的衣服,再看看自己几乎已经是一丝不挂,恨不得一拳打向江亦那张欠揍的笑脸。 江亦脱下衣服,解开裤子,然後拿起顾谨言的手,覆住自己早已是一柱擎天的欲望,缓缓低下身,声音暧昧:“谨言,给我吧……” 顾谨言拿起身边的枕头往江亦脸上一砸,头偏向另一边:“你这个混蛋!我哪一次……哪一次没有给你!” 顾谨言的声音有些不稳了,江亦已经摸索到顾谨言的後穴,探进去了一根右手手指。江亦平躺到顾谨言身边,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两人赤裸的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谨言。”江亦的声音轻轻的,又增加了一根手指进去,顾谨言忍不住一阵闷哼。江亦慢慢将自己的欲望抵过去,感受到顾谨言瞬间僵硬的身子,江亦有些心疼。他腾出另一只手在被子里缓缓抚摸顾谨言的背,然後向前,绕到胸口。 “嗯……呃……啊!江亦!停……停下!”顾谨言感受到胸口一阵胀痛,忍不住痛呼出声。江亦抽出手指,在床头拿起一个小瓶子,在手指上随意抹了抹,然後又探进去。微微的冰凉感让顾谨言从燥热里稍稍缓解出来,但是他知道,很快── “嘶!轻……轻点!” 江亦进入的一瞬间,顾谨言差点没两眼一黑昏过去,很久没有容纳过异物的地方,突然被江亦粗大的欲望顶入,即使做了再多的前戏,这一刻,依旧还是只有一个感受。 疼! 顾谨言疼的连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江亦一边加快抽动的速度,一边却还不遗余力地在顾谨言的身上游移爱抚著,最後,滑到顾谨言也微微挺立的分身上。 江亦的技巧顾谨言是领教过的。现在,他就在这样矛盾而激烈的双重快感里沈浮摇晃,分不清什麽自己身在何处,分不清自己心在何方。 他唯一知道的是,在他身上起伏摆动的人,是他心甘情愿给的。 他的名字,是江亦。 只要这样就够了。顾谨言模模糊糊的,口中的呻吟也越来越大,最开始或许还夹杂的隐隐约约的痛叫声,到现在,全变成了高高低低的呻吟和喘息。 两个人欲望同时泄出的一瞬间,顾谨言的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而江亦,躺在顾谨言身边,也没动弹。 等顾谨言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亦已经在轻轻吻他的後背了。 “……出去吧。”顾谨言闭上眼,没什麽力气地说。 江亦坏坏地勾起唇角,下半身轻轻一晃,顾谨言便忍不住地叫出声。 “呃……” 江亦趁势,那只还捏著顾谨言分身的手又猛得一缩,刚刚疲软的东西似乎又隐隐有了抬头之势。 江亦微微抬起身子,舔了舔顾谨言的耳垂:“哎呀,它又起来了。” 顾谨言只想一下子昏过去。 於是……最後到底又做了多少次,顾谨言也不想再去回忆了。 总之,按江亦的话说,是把以前的都不会补上了…… 第五十五章 “东西都带齐了吗?”顾谨言又打开小臻的书包检查了下,小臻不耐烦得很,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挣扎著想挣脱顾谨言的桎梏,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叫唤著:“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检查了无数次啦……再说哪里有什麽可带的呀……书都没有。” 顾谨言把小臻的书包唰的取下来,摊开在他眼前,不怒不恼,只是带著笑意问:“没差东西是吧?好,那我问你,你的文具盒呢?” 小臻一把夺过书包,伸手往里一掏,却瞬间傻了眼。连半含在嘴里的面包都差点掉下来,顾谨言眼疾手快地抬起小臻的下巴,才不至於掉下。 小臻埋头在书包里翻了会,声音弱弱的:“好吧……我忘了……” 顾谨言轻轻敲了敲小臻的额头,替他从沙发缝里找到文具盒,放了进去,然後拉好书包。江亦从楼下走来,穿的……很花哨。现在差不多是十月中旬,虽然不冷,但也有点凉意了,江亦里边是一件敞著大半个胸的v领衬衫,外边是一件米色的风衣,套上做工精致细腻的黑色长裤,而且是这样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让顾谨言实在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场清晨的时装模特秀。 他有点无语。 “……你,有必要穿成这样吗?”顾谨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看看自己,和几天前没啥区别的白色t恤加黑色夹克外套,配著牛仔裤……本来觉得很正常的,现在却是怎麽看怎麽俗…… 江亦扬起笑容:“那当然要穿好看点啊,今天是小臻第一天上学呢。他都穿的这麽漂亮,我当然也不能落後了。” 喂喂喂,中间那点奇异的因果联系究竟是怎麽推理出来的啊!顾谨言在心里忍不住大声吐槽。 江亦看到顾谨言的表情,笑意更深,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是好的出奇。这也难怪,昨天把眼前这个人吃的饱饱的,不好才怪吧。 即使现在,他也不老实。江亦走过来就揽住顾谨言的腰,在他耳边轻轻说:“谨言是不是害怕啊了?” “我怕什麽?”顾谨言看著小臻叼著牛奶一脸玩味的眼神……好吧,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就已经有了玩味这样高深的眼神是件及其诡异的事,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小臻眼里的那抹狡黠简直就是江亦的初级版。 顾谨言不自然地侧侧头,试图逃避江亦的一大早就发情的眼神和轻佻的口吻。可是,他的脸刚往旁边一转,江亦就已经侯在那一边,弄得他差点直接吻上去。 江亦不依不饶:“怕我这麽帅,勾引到其他的男男女女啊!” 顾谨言终於忍不住愤怒地把江亦围在自己腰间的手使劲一掰,忍无可忍地大吼:“你想勾引多少就勾引多少吧!” 江亦和小臻面面相觑,仅仅过了一秒,後者就对江亦露出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俗称活该。 三个人终於上了车。小臻的实验一小离江亦的房子不远,是全市最好的小学之一。当顾谨言知道连小学都有了择校费并且还贵的离谱的时候,只能暗暗咋舌。谁知江亦在他耳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算什麽,现在连上个幼儿园都要靠关系了。 顾谨言只能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有童年了。顾谨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回头对小臻说:“小臻,虽然顾叔叔老是叫你好好学习,不过……也不用太勉强了。” 小臻不高兴地撇嘴:“什麽呀,你是担心我的智商吗?” 顾谨言笑:“怎麽会,顾叔叔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时间好好享受生活,童年和青春太美好,所以也太短暂了。” 小臻一愣,随即夸张地抚摸双臂:“切,真是肉麻……” 顾谨言知道小臻听进去了。 到了校门口,江亦找了好久才终於找到一个停车位。顾谨言望著门口那一大片的私家车,其中不乏许多名贵车中,吃惊了好久:“……果然贫富差距是越来越大了。”然後瞟了一眼江亦,松了口气:“还好你聪明,今天没有开你的兰博基尼。” 江亦拉著小臻锁好那辆宝马,把玩著手中的车钥匙:“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什麽人。” 顾谨言真是懒得理他。 三个人准备往里走,快进门的时候,顾谨言突然拉住江亦,动作迟疑,声音也支支吾吾的。 “怎麽了?”江亦立马停下来,有些担心,他伸手想摸顾谨言的胃,问他是不是还胃痛,顾谨言却急急忙忙躲开,满眼的警告意味。 江亦看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的确是很多,按照顾谨言这麽谨慎的性格,的确不会容许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刚才的事,即使只是想给他按摩下胃。 江亦知道,顾谨言是为了小臻,他不想让其他学生和家长们看到,送小臻来上学的两个大男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顾谨言尝过当年那种被鄙视和孤立的痛苦,他可不想让小臻再尝一次。 江亦沈默了一会,本来高高兴兴的轻松气氛突然有些沈重。 第35章 童抒一怔,按著键的手指也不听话的一松,电梯门缓缓关上。等顾谨言感受到失重感的时候,他才长长呼了一口气,靠在梯壁上。 顾谨言走出电梯,穿过大堂。一路上,也有不少路过的人看著他抱著大箱子的样子,投来几许同情的目光。也对,他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被开出的可怜虫。而现在这个社会,找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他顾谨言又不年轻,又没有学历优势。 算了,这些问题以後再想吧。 顾谨言找到休息区,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弯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准备歇一歇,对面却突然走来一个人把箱子给抱了起来。顾谨言看著那双鞋子和那熟悉的裤子,略带疑惑地抬头往上看。 果然是江亦。 顾谨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居然还是这样,居高临下的距离。 第五十八章 顾谨言讷讷地站起来,他没抬头去刻意看江亦的脸,只是眼神僵直地平视,所以看到的,只是江亦的嘴唇和下巴。 江亦的唇抿得有些紧,下巴的线条不像刚才在学校前那麽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坚硬。顾谨言艰难地吞咽了一口,伸出手想把江亦手中的箱子给抱回来。 江亦却顺势退了一步。两个人大概拉出了又三步远的距离,就这麽僵著。顾谨言觉得奇怪,自己是因为被解雇的难堪才这麽尴尬,而江亦这又是在闹什麽脾气?顾谨言想不通,但是心底深处的羞辱感让那个他不敢抬头看江亦。那双眼睛里,会不会是怜悯之类的东西,他不想知道。 两个人就这麽沈默著,身边来来去去走过一些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盯著这两个剑拔弩张,顺便还带动四周的气氛渐渐诡异的两个人身上。 终於是顾谨言先坚持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脸皮厚度和江亦是没法比,再说,这里恐怕会遇到同事,要是被看到了……顾谨言顿觉头皮发麻,如果被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和江亦的那个无聊流言,还要传成什麽样子。 顾谨言谨慎地抬头,却在触碰到江亦的眼眸时,呆在原地。那不是他在埋头苦恼的时候所认为的,生气或是其他什麽别的目光,而是,浓浓的心疼和,深深的抱歉。 顾谨言下意识地往江亦走去,他扯了扯江亦的袖子,有些担心:“怎麽了?” 江亦看了顾谨言一会,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笑,顾谨言却怎麽看都带著一股心酸。顾谨言抬手硬是把江亦手中的箱子抢过来抱在自己身上,刚抱稳正半蹲下去想把箱子放到地上的时候,听到身边走过的两个同事,用窃窃私语,却正好能让他们听见的声音低声调笑说著话。 “天啊,难道那个就是童抒所说的顾谨言的男人?” “不会吧?居然这麽帅!天理难容啊!” “看上去也好像很有钱的样子……顾谨言到底施了什麽诱惑术啊!” “哈哈,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啊!对啊……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两个人边说边走过去了。顾谨言觉得手中的箱子沈得似乎有千斤重一般,压的他不得不更努力地弯下脊梁。 因为这几句霹雳而来的话,本来就卑微的他,瞬间就变成了卑贱。 打得顾谨言头冒金星,完全没有过度和让他咀嚼消化的时间。 江亦腾地把箱子重重按下,发出沈重的巨响。顾谨言一愣,却仍然保持著半弯腰的可怜姿态。江亦的手有力地抓著他的手臂,猛地把他拉起来,动作谈不上温柔,只是让顾谨言直直地看他。 江亦的眼神亮的让顾谨言不敢直视,可是每当他要逃避,江亦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就更紧一分。顾谨言在被童抒辱骂,被李羽拉开上衣,被同事嘲笑的时候,都觉得还好,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汹涌起翻天覆地的委屈。 这不是他的错,甚至可以说,明明就是江亦的错。可是为什麽,现在受到谩骂嘲讽的他,会是他呢。 顾谨言想到这里,心里的不品感便越来越重,他努力地挣扎,想挣脱讲义的桎梏。可是,这麽十多年,他都没有成功过。这样的惯性,在现在,再一次清晰无误地表现出来。 这几乎就是奴性。 顾谨言终於放弃。他认命般地看江亦,江亦虽然动作不温柔,可是眼眸里,仍然是和刚才无异的,心疼和抱歉。 但这却是顾谨言此时此刻,最讨厌最讨厌看到的东西。 顾谨言压低声音,低声吼道:“江亦,你放开我。” “反正他们都知道了,不是吗。”江亦的声音平静,於顾谨言听来,却是震耳欲聋的宣判裁决。 顾谨言忽然就失掉了力气。江亦拉著顾谨言,就像拉著一个玩具,把他拖到了外面,然後塞进车子。 至於顾谨言辛辛苦苦收拾的东西,就这样被晾在了那里。 江亦打开车门,在顾谨言身旁的驾驶座上坐下。不急著开车,只是坐著。顾谨言把头埋得很低,手紧紧攥著膝盖上的裤子。他模模糊糊猜的到江亦大概是在担心什麽。 “江亦……你放心吧,不会有什麽的……我们那些同事,也就是说说就忘了……不会影响你和何小姐……呃……” 顾谨言话还没说完,江亦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脸,轻柔的令人不可置信。顾谨言睁大眼看渐渐凑近的江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距离渐近,顾谨言更能看的清楚,江亦的眼睛里的疼惜,还是未变,甚至更甚。他心里恍惚的一软。就是这麽一瞬间的失神,江亦的唇就覆了上来。 和昨晚的吻不一样,江亦的动作轻的让顾谨言都觉得心惊。那样轻柔那样温情的吻,他从没奢望过。能和江亦有这样的温存,只是他在可以被称为年少轻狂的那段岁月里,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而後来,在这麽多年的辗转坎坷里,这个梦也就淡淡暗下去了。 暗的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是现在,江亦这样的温柔,轻而易举就唤醒了他最最深藏的梦境。 顾谨言接吻资质不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接吻技术可言。所以在应对那些狂乱的吻时,他反而更能适应。那些时候,他所做的只是顺从和逢迎,他不需要做什麽,因为他根本也做不了什麽。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江亦的此时此刻的吻太温柔了,温柔的让顾谨言的心柔软下去,而身子,却僵硬起来。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像个木头似的,感受江亦带过来的,一波一波轻浪般的拍击。 江亦吻了好一阵,然後停下来,捧著顾谨言的脸看他,轻轻一笑,伸出一只手去摸顾谨言的眼睛:“把眼睛睁那麽大干嘛?接吻要闭上。” 顾谨言入神地看著江亦写满温柔的眼神,脸微微发红,他手忙脚乱地推开江亦要拂下他眼睑的手:“谁规定接吻一定要闭上眼睛的?你这样做好像我死不瞑目似的。” 顾谨言说完歪著头想了想。 江亦捏了捏他的脸:“想什麽呢。” 顾谨言笑著说:“如果真的告诉我我下一秒就会死,我也不会不瞑目的。” 江亦猛的对上顾谨言的眸子,看著那双眼睛里里面几乎涨满了全部的幸福,心中大痛。他抱住顾谨言,在他耳边轻喃:“委屈吗?” 顾谨言摇摇头。 江亦却是不理,只是把顾谨言抱的更紧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顾谨言任由江亦抱著,刚才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下来。 他犹豫了一会,终於还是慢慢抬起手,回抱住江亦,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一边拍打江亦的背,一边说:“我没事。” 这会不会有一些讽刺。罪魁祸首明明是江亦,受伤的却总是顾谨言。受伤的总是顾谨言,但被安慰的,却总是江亦。 可是顾谨言不觉得有什麽,他丝毫没有认为奇怪。或许,做这些事情,都是已经是习惯到本能了。 江亦贴著顾谨言的耳朵,以一种近乎迷幻的诱惑,低声开口:“谨言,我喜欢你。” 顾谨言好不容易软下来的身子,蓦然僵住。 这是一个情意绵绵的姿态和表白,好像这就是江亦全部的柔情和爱意。 好像。 它和“是”之间,毕竟还是差的太远了。 顾谨言眨眨眼睛,温润的液体就顺著脸簌簌滚下,也落到江亦的脖子上。 “谨言,我说的是真的。”江亦用自己的侧脸去蹭了蹭顾谨言的侧脸。 “你可以相信我。”江亦又吻住了顾谨言的脖子。 “现在是喜欢……然後,会越来越喜欢。”江亦在顾谨言的肩骨处轻轻咬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吮吸。顾谨言禁不住“嘶”了一声。 休整了好一会,顾谨言才调整好呼吸,他让江亦坐正,看著他。 顾谨言从来不是个有城府和心机的人,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只是比平常更加天真和单纯。然而他说:“江亦,我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 江亦微微皱眉,他开口解释:“不是的。” 顾谨言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似的,他只是继续说:“可是你分明还没有爱上我,就给我了我承诺。”顾谨言顿了顿,然後问:“这算什麽。”江亦能感觉到,那一秒的停顿里,整个车厢都瞬间弥漫的苦涩。 江亦不回话,顾谨言替他回答。 “这不就是同情吗。江亦,你……” 江亦用嘴堵住了顾谨言的唇。却没有用舌尖挑开齿贝,只是单纯的嘴唇相接,冰凉的柔软。 两个人静静贴了好一会,江亦放开顾谨言,蹭著他的脸:“这不是同情,谨言,你可以相信我。”末了好像还怕他不信似的,又加了句:“真的。” 可是在顾谨言看来,分量都是一样的。 但在这个时候,除了相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麽。 其实江亦对他所说的话很多都是真的,因为,那都是在说许桓。可是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人,能让江亦为了他顾谨言去倾诉呢。他是江亦对许桓感情的证人,一路走来,风雨坎坷。而他对江亦的感情,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麽他兼任了导演,主演,龙套,还有观众。 他现在还在演,还在演。演了十年,还不肯谢幕。其实他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努力地让在隔壁演另一场独角戏的江亦,到他的观众席上来,然後两个人再一起到戏台上,最後,两个人一起谢幕,退到幕後的平凡世界里。 直到现在,他都还不肯放弃。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成功了第一步,江亦已经退下了为许桓搭筑的戏台,只是,还没有走进他的席位上而已。 他不会去想,那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原因。 那样未免太让人伤心。 他本来就很少遇到能让他开心的事,所以,他不会去想。 顾谨言回抱住江亦:“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得。” 江亦揉了揉顾谨言的头发,动作宠溺。 第五十九章 那天以後,顾谨言和江亦就进入了一种很……好吧,用小臻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新婚夫妇的诡异生活模式。 小臻说这话的时候,顾谨言正好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冒著热气,浮著辣油,闻起来让人食欲大增的水煮牛肉。他一把盘子放到桌上,伸手去解围裙的时候,小臻就斜著眼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瞟了瞟正翻著杂志的江亦,一脸深沈:“哎,顾叔叔,你还真是个贤妻……” 顾谨言正准备坐下来呢,听到这话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去。他别扭地动动筷子,敲了敲碗:“乱说什麽呢!快点吃快点吃!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怎麽会沦落到什麽……”顾谨言微微红了脸,贤妻两个字,真是怎麽都说不出口。 江亦放下杂志,吃了块牛肉,连连点头:“没错,小臻说的对,果然是贤妻哦。” 顾谨言索性不再理那两个人,埋头扒饭。 顾谨言对做饭这种事情,说不上很擅长,但是当了这麽多年单身汉,总不能每天都吃外快便当和泡面吧,所以这厨艺还是马马虎虎锻炼出来了,再加上他嘴本来也馋,所以什麽菜都涉猎了一点。顾谨言想既然到了江亦这里,蹭饭是理所当然的吧,哪知道小臻那个小子吃了几顿之後,就直嚷嚷著要吃他做的饭,弄得顾谨言没办法。 顾谨言给小臻夹了块萝卜:“多吃点菜。真是的……这里的好东西你不吃,非要吃这些……你还真是不会享福……” 江亦笑笑咧咧地把自己的碗也端过去,用眼神示意顾谨言:我也要你夹菜给我吃…… 顾谨言满头黑线,於是从水煮牛肉的盘子里给江亦夹了一块辣椒…… 江亦一脸无语地端回来,他露出一副无限感伤的表情轻叹;“谨言你还真是以怨报德。” 顾谨言咳了一下:“……你乱讲什麽。” 江亦把辣椒挑了出去,用筷子拍击了几下碗沿:“怎麽不是?高中的时候你的哪顿不饭不是吃我的喝我的?你现在就这麽对我……” 顾谨言哭笑不得:“ 好好好……算我错了……江大少爷你乖乖吃吧……” 第37章 顾谨言想了很久,才终於下定决心。他不知道江亦能把小臻养到多久,因为他不知道江亦对自己能保持到多久,更不知道到最後,江亦和他会是怎样的结局。但是他不能放弃小臻,他其实并不觉得是自己有多善良多好,只是觉得看著小臻那麽个可爱的孩子,即使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却也不忍心做出把他扔进孤儿院或者是闹上法庭那样的事情。他必须要有工作,有收入来源,才能心头不慌。 江亦拍拍顾谨言沈思的脸:“喂喂,你就对我那麽没信心吗?” 顾谨言看了江亦一眼说:“……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对你没信心。” 他停顿了一会。 “我是对我自己没信心。” 江亦吻了下顾谨言的额头,然後轻轻弹了下:“我对你有信心。” 顾谨言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嘴巴也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算了,那我对你都没信心了……” 第六十一章 等顾谨言的病完全好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一月底了。其实顾谨言觉得自己早就好了,江亦却固执己见地认为感冒这种病要好好养,养久点。结果这一养,就养了将近一个月。现在,顾谨言盘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趴在茶几上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埋怨江亦说“都怪你,一个小感冒你搞得像坐月子似的。现在都快年底了,哪里还会有什麽工作可以找啊。” 江亦正陷在沙发里陪小臻看电视,听到顾谨言这麽一说,便笑嘻嘻地凑过来在顾谨言的侧脸重重亲了一口。顾谨言慌乱地抬头,先看了眼小臻,小臻现在已经进化到对这种事情完全无动於衷了,对於江亦这样的行为和顾谨言这样的反应,他都当做空气。所以小臻现在是毫无反应地,继续看他的电视。 顾谨言警惕地盯著江亦,想把他推开。江亦却大手一挥,把扑在茶几上的报纸扫开,抱住顾谨言,还抽出手摸他的肚子:“坐月子?嗯,如果你真的能给我生个小孩儿的话,你要坐几个月的月子我都陪著你。” 顾谨言对江亦这句明明令人发指却偏偏还用一种无比柔情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感到很是无力。他捡回被江亦刨开的报纸,一张张按原来的位子铺好,方便他比较研究:“行了江亦,你别闹呢。我现在真的要好好看看了……” 顾谨言一脸认真地看著报纸,而江亦是一脸认真地看著顾谨言的侧脸。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久,终於还是顾谨言先败下阵来。他早就说过,他的脸皮是比不过江亦的。 顾谨言放下勾勾画画的笔,坐的端端正正:“你到底要干嘛?” 江亦眉眼尽开,笑的一脸灿烂:“诶?谨言想让我干嘛?” “……” 江亦看著顾谨言无可奈何什麽话都反驳不出来,只能怒瞪自己的顾谨言,觉得实在是可爱的不行,又重重亲了几口。 等到顾谨言都有些喘不过气,江亦也觉得自己有化身色狼的可能的时候,他才终於停了下来。 小臻看了他们一眼,然後冷静地说:“我不介意。” 顾谨言顿时呆住。江亦也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後瞬间低头翻看报纸。顾谨言目瞪口呆地看著江亦这一连串的动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变身行动。 顾谨言对著江亦的耳朵低低说了句:“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家夥。” 江亦笑意浓郁:“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我吗?” 顾谨言愤恨地抽出一叠报纸,索性不再理江亦。 “对了,谨言,你大学学的什麽?”江亦一边帮顾谨言留意招聘广告一边问。 “营销管理。” “……这个?”江亦顿了一会然後问。 顾谨言叹口气,有些不满:“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个专业多如牛毛,不会好找工作的,你别挖苦我了。其实我也没想能真的找到一个符合我专业的工作。我觉得先从初级做起也不错,你帮我留意下那种最简单最底层的工作,到时候也可能会用到的。” 江亦看了顾谨言一会,叹口气,把手里的报纸放在桌上,搂过顾谨言的腰,揉揉他的头发:“算了,别去了。做那种小工作,我会心疼的。” 顾谨言诧异地盯了江亦一眼,有些狐疑:“……嫌丢脸的话就直说。” 江亦刮了下顾谨言的鼻子,笑的温柔:“怎麽可能,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谨言最受不了的,就是江亦像现在这样带著淡淡微笑的表情和隐藏在笑意深处的温柔宠溺。他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江亦其实已经爱上他了。 顾谨言甩甩头,他不想让自己有丝毫的幻想,他已经跌得够惨够重的了,现在,在江亦还没有任何更清楚的表示之前,他应该明白,他仍然只是江亦解剖感情的试验品和遗忘另一段感情的替代品。 顾谨言微微垂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他不愿为人所知的卑微和落寞。 江亦把一叠报纸堆到他面前,指著上面几乎布满整个版面的一则招聘广告说:“就这个吧?” 顾谨言扭头一看,只瞟了一眼,他就先给了江亦一个白眼:“你疯了?我可没疯。” 开玩笑,那是inyum招聘总裁助理的广告,也只有inyum这样财大气粗的企业才能眉头都不皱下的就用这麽大个版面来打广告。顾谨言是找过工作的,他当然知道,适合他们这样的人的工作,只能在报纸的边缘角落去找,而这样的广告,都是打给海外归国学子或是国内顶级大学出来的强人看的。 顾谨言把那张报纸啪地打掉:“你在想些什麽啊。” 江亦把那张报纸拎起来看看:“我觉得很好啊。这上面不是说,希望有相关的营销知识和工作经验嘛?谨言,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你这个大少爷还真是不懂得社会底层人民的辛苦。有营销知识和工作经验的人多的是了,如果都像你说的那麽简单,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这麽好的工作,国家领导人也就不会为就业的问题焦头烂额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江亦却是很坚持:“不要这麽没自信,我相信你谨言,去吧。” 顾谨言像看怪物似的抬头看了江亦一眼,江亦却站一把拉顾谨言站起来,然後围著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著顾谨言。 “小臻,你觉得你顾叔叔怎麽样?”江亦回头问看电视看得一脸无聊的小臻。 “啊?哦,还行吧,就那样。”小臻扫了顾谨言一眼,得出这麽个答案。 顾谨言真是欲哭无泪,这难道就是他准备当儿子养的孩子吗……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虽然他妈妈认不怎麽样,可是好歹装也装出来了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啊,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和谁学的……如果以後有机会找到他的亲生父亲的话,顾谨言还真想好好研究下关於遗传和吧变异的问题。 江亦捏了一把顾谨言的脸:“看,小臻都说你还行了。” 顾谨言简直要抓狂,不知道江亦是真这麽傻还是变著方来骂他。江亦在顾谨言就快要抓狂之前,一把抱住他,对小臻说:“就这样决定了。明天,我们去买衣服,给你顾叔叔好好打扮下,让他去面试这个。” 顾谨言觉得自己有种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卖掉的悲凉感。 第二天是周日。顾谨言上车的时候,江亦和小臻已经在车上等了一会了。其实顾谨言不是慢,他是别扭,在屋子里踱了老半天步子,最後听到江亦实在是等不下去的喇叭声,才打开门不自然地朝车子走去。 小臻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这种危急关头偏偏站在江亦那边,乖乖把副座让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後面,脸上却是一脸的鄙视和不耐烦。 真是……太不可爱了。 顾谨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打开副座的门,坐了进去。顾谨言一坐进来,江亦就作势要凑过来亲。顾谨言连忙用手挡住,哇哇直叫:“大早上的不要随便发情啊!” 江亦温柔但却强势地扳掉顾谨言的手,轻轻在顾谨言的侧脸上啵了一下,然後带著浓浓的笑意靠回自己的位置,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早安吻而已,谨言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谨言瞪大眼睛,有口难言。江亦看著顾谨言涨红著脸却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心痒难耐,於是尽挑著红灯多的地方乱窜,一遇到停下来的地放便凑过来对顾谨言上下其手,整个车厢都溢满了江亦浑身散发出来的荷尔蒙。 等车子开上一条宽阔的长马路时,江亦的行为采稍稍有所收敛。顾谨言松了松领口,暗暗轻呼了一口气,随後便朝现在终於肯认认真真开车的家夥怒瞪了一眼。 江亦接收到顾谨言的目光,带著满满的笑意转头看过来,眉眼一挑,竟是让人难以直视的耀眼风流。顾谨言之觉得喉间一滞,瞬间什麽都再说不出口。 这就是他一直一直爱著的男人,那麽爱那麽爱。 顾谨言立马把头转回来,江亦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顾谨言的头发,声音宠溺:“怎麽?被你老公的美貌倾倒了?你可以多看一会嘛,我不介意的。” 顾谨言拍掉江亦的手:“别闹了,好好开车。” 江亦一副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没再凑过来,不过凭空给了顾谨言一个飞吻。不过,仅仅只是这样,就足以让顾谨言羞得赶快把脸转过去,装作一副认真看窗外景色的样子。 已经坐了大概半个小时,顾谨言看著窗外,也不知道江亦到底要带他们去哪里,问江亦,江亦也只是笑嘻嘻地说:“总之是个好地方,谨言你就乖乖坐著好了。” 顾谨言也只能点头,任由江亦开著车带他们。从很久以前,顾谨言所能做的,就只是相信他。 顾谨言回头看了眼小臻,有些担心:“小臻?会晕吗?”小臻一脸聚精会神地看著窗外,听到顾谨言这麽问,满脸不爽地扭回头,觉得自己是被小看了:“我才不晕呢。” 顾谨言看到小臻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倒也不计较小臻的态度,只是宽心地说了句好。江亦转头瞄了顾谨言一眼,有些叹息地说:“谨言,你真是一个好爸爸。” 顾谨言望著窗外,沈默了一会才说了句:“我不是,但是以後你会是的。” 整个车厢刚刚还热络温馨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顾谨言自己其实也不想这麽说,可是这毕竟不是一个能够回避的问题。小臻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既让顾谨言感觉到温暖以及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和温情,但同时又赤裸裸地提醒著他,江亦以後是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一个就像是小臻的孩子。 车子就这麽伴著僵掉的气氛开了十几分锺,顾谨言觉得有些对不住另外两个人,明明是三个人兴高采烈去买东西的,尤其是,还是为了自己去买东西。想到这里,顾谨言小心翼翼地回头问小臻:“小臻……你有什麽想买的东西吗?” 小臻看也不看顾谨言,趴著窗外淡淡地说:“我想买的多了,但是你买不起的。” 顾谨言简直想羞愧致死。小臻的这句话让他完全愣在当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顾谨言垂头丧气地转过头,虽然强装镇静,但是眼底的难过被江亦尽数收到眼底。 江亦虽然也被顾谨言刚才的那句话弄的有些不高兴,可是看到顾谨言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狠不下心。事实上,他从来对顾谨言都没有真正狠下心过。 江亦伸手去拉顾谨言的手,顾谨言有些抗拒,但是江亦死死地把顾谨言的手箍在自己手掌里,然後慢慢十指相扣,抚平顾谨言的情绪。 江亦回头看了小臻一眼,小臻带著一副倔强的,誓死不认错的表情,可是小孩子毕竟是遮不住情绪的,现在他整张脸写著的都是後悔两个字。 江亦知道顾谨言所谓的自尊心算是被小臻刚刚那一说给彻彻底底击碎了。江亦给小臻使了个眼色,小臻撇著嘴巴,他当然是想挽救的,只是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才好。终於,等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小臻先打开门冲出去,然後主动给顾谨言开了门。 顾谨言本来就不会真的生小臻的气,况且,小臻刚才的那番话,其实是对的。正因为小臻说的是事实,顾谨言才那麽难过。他现在简直和被江亦包养没什麽区别,而且还是个带著孩子的。小臻说的对,小臻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吃的穿的用的,什麽都需要,可是他能给小臻买的起什麽呢?尤其是还是在那麽一所小学读书,同学们各个都是家境殷实富裕的,顾谨言大概猜得到,如果不是每次都有江亦的车来接小臻,小臻说不定会沦为班上被孤立和嘲笑的对象。 想到这里,顾谨言看著小臻扬起来看著他的小脑袋,有点心酸地摸了摸他的头。 江亦走过来牵起顾谨言的手,顾谨言僵硬了一会,反手握紧。 他不能只依靠江亦这个人,可是,他最离不开的,也是这个人。 他想他和江亦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第六十二章 “走吧。”江亦在顾谨言耳边轻轻说了句,然後一把拉过小臻往眼前的一片小区里走去。 顾谨言往四周望了望:“这是哪里?从来没来过啊……难道不应该是去市中心的吗?”顾谨言有些疑惑,这个地方清静优美,而眼前分明就是是一栋别墅小区,哪里是买东西的地方啊。 江亦拉著一大一小两个人往里走:“先到这里来时给谨言你做衣服的。面试的时候穿的。然後我们再到市中心去,你和小臻想买什麽,我都陪著你们。” 顾谨言不自然地缩缩头,他对江亦这样的温柔宠溺有些不习惯,或者说是,不敢接受。他害怕现在这样的幸福,转眼就会不见了。 江亦看见顾谨言的耳根微微发红,心里一软。顾谨言带给他的,是和许桓远远不一样的心绪。江亦握紧顾谨言的手,想到多年前的年少轻狂,那个时候,他觉得没什麽东西自己是得不到的,而许桓,那个高傲清俊的男孩子,势必也会成为他的囊中物。他对许桓的感情,是从兴趣和征服开始的。然而这漫漫十年征战的结果是,他输了。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所以,他依然忘不了记忆深处的那抹身影,直到现在,即使他握著顾谨言的手,然而许桓的影子,依然模糊地在心底晃著。 就像是一抹微弱的光线,虽然已经不像曾经那样是耀眼的明亮,却仍然苟延残喘,不肯熄灭。而顾谨言,在他江亦的心里,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暗淡的一丝光线,虽然不亮,但是却持久地燃烧著。每当他被许桓的光热灼痛时,名叫顾谨言的这抹光总是让他冷静和安心。他和许桓一样,在自己的心里,存在了如此之久,竟都已过十年时光。 虽然心底波涛汹涌,可是表面上,江亦却是不动声色。三个人在一幢欧式风格的精巧别墅面前停下来。江亦伸手就要按门铃。 顾谨言急忙拉了下江亦的衣角:“喂……你有没有和别人预约过啊,你带著我和小臻突然就来别人家里,不好吧……” 江亦觉得自己实在是爱极了顾谨言这种表面严谨,实则是羞涩难当的可爱。他捏紧顾谨言的手笑笑说:“和她见面还要预约?谨言,你太看得起她了。” 江亦这话刚说完,门就碰地打开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门口,脸上画著精致的淡妆,显得很是知性高贵。 她不满地瞪了江亦一眼:“你这个臭小子刚才在说什麽?难道不该看得起我吗?” 江亦笑著:“好好好,算我错了行吧。总之,你好像应该先请我们进去吧。” 三个人进了屋子。一进去才发现,这房子倒不像想象的那麽大,因为设计合理,整个屋子显得简洁却温馨。 江亦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让小臻坐在他的腿上,然後无奈地一把拉下顾谨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顾谨言惊慌地抬头看这屋子的女主人,却发现她只是一脸了然地笑,然後慢慢开口:“你就是顾谨言?呵呵,你好,我叫黎晏心,是江亦的……”她似乎是有些坏心地停了下来,顾谨言没反应过来,马上接口问了下去:“是江亦的什麽?” 黎晏心呵呵笑出声,江亦一把搂过顾谨言作势要亲他的脸,而小臻则是一副装模作样的不屑表情,看著他出丑的顾叔叔。 顾谨言本来想挣脱江亦的怀抱,但是又想,干脆就这麽倒在江亦胸口别抬头好了。他算是丢脸到家了,本来掩饰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这个女人和江亦关系的好奇,就这麽瞬间暴露出来了。哎。 第39章 江亦哑然失笑:“我?为什麽?” 顾谨言疑惑:“你们家下面的产业那麽多……你都不管管的吗?” 江亦摸了摸顾谨言的头发:“我管啊。不过面试什麽的,都是易临逍负责的。” 顾谨言觉得易临逍这个名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过,大概是和江亦在一起的时候随便听到的吧,他也没有在意。只是很气愤地盯了江亦一眼:“你们这些资本家……” 江亦把顾谨言搂得紧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也是很有经验的。明天开始我来帮你培训。” “算了,我现在对你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这话说的就太伤你老公的心了哦。” “……我觉得被你面试的人脸皮一定要够厚。” “嗯……说的对,那麽谨言,我们现在就开始训练你的脸皮厚度吧。” “啊?喂!你干嘛!呃……江亦!嗯……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夥!” 第二天一大早,顾谨言一醒过来,只能对著雪白的天花板,无语望苍天。 “怎麽醒的这麽早?”江亦从浴室出来,看到顾谨言已经坐了起来,便走过去凑著要早安吻。……看起啦,心情很好。 顾谨言慢吞吞地穿衣服,没办法,全身酸痛得简直就直接想倒下去,再加上那个羞耻的地方隐隐作痛……哎,顾谨言在心里叹了一句,他真的不应该相信江亦这个人面兽心的家夥的。 “好了好了谨言,不要生气嘛。谁叫你昨天太可爱了……”顾谨言狠狠剜了江亦一眼,江亦瞬间不说话了。 可是下一秒,江亦就猛地扑上去按住顾谨言的脑袋,吻住他的唇。 顾谨言瞬间大脑当机。 等江亦放开顾谨言的时候,顾谨言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死於窒息了。江亦轻轻摩挲著顾谨言的脸,笑的心满意足:“谁叫谨言你不听话。难道不知道早上是欲望最强烈的时候吗?难道谨言你早上从来没有自己解决过?” 顾谨言不想再和江亦比拼谁的脸皮更厚这种无聊的东西。 他推了推江亦:“走开,我要去送小臻上学。” 江亦看著顾谨言小心翼翼忍著疼痛穿鞋然後站起来的样子,轻轻扶住他:“你今天就别去了,我去送他好了。” 顾谨言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你?” “对啊,怎麽了?” “……不好吧,我接送了这麽久了,其他的小孩子,家长还有老师们都以为我是小臻的亲人啊……现在你去的话……” “傻子,这有什麽不好解释的。以前是妈妈嘛,今天轮到爸爸了啊……” 顾谨言眉头一僵,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江亦……你给我滚。” 顾谨言果然还是没能送成小臻。这一次,是江亦自己开车送小臻去上学。 顾谨言把小臻和江亦送到门口,江亦轻声对顾谨言说:“好了,你回去躺著吧。” 小臻穿好鞋子回头看了顾谨言那别扭的走路方式一眼,然後以一种无比老练成熟的语气对江亦说:“江叔叔,你昨晚又把顾叔叔弄疼了。” 顾谨言瞠目结舌,连江亦都有些吃惊。 小臻看著两个人惊讶的神情,似乎是找到了一种得意的快感,他拉拉自己的新书包,抬抬下巴说:“我知道的可多了,在我们学校,什麽事都有。我什麽没见过?” 看著小臻蹦蹦跳跳跑进车里,还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的时候,江亦转过头有些担心地看看俨然已经石化在原地的顾谨言:“喂,谨言,没事那……该醒醒了。” 顾谨言颤抖著说:“我是不是把学校选错了……” 江亦也是一脸沈思地:“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早熟啊……我们要不要现在就交小臻用下安全套,采取下安全措施……不然以後就晚了……” 顾谨言把江亦往门外一推,大怒:“都是你的错!江亦,你给我滚!” 江亦在门外摸摸自己的鼻子,笑著转身,上了车。 江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懂的还真不少嘛。” 小臻趴在窗边,语气不似刚才的调皮捣蛋:“……其实不是进了学校才知道的。以前我和我妈一起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事了。我不小心看见过……” 江亦皱眉,他听过顾谨言说小臻的家庭,却不曾想过他妈妈竟然直接把男人带回家里,尤其是还不避讳这麽小的小臻。 末了小臻像是自我排解似的说了句:“哎,谁叫我妈长的漂亮呢。” 江亦知道,小臻是看出了他脸上的厌恶,即使小臻再怎麽讨厌他的妈妈,可是那毕竟还是他的妈妈。在江亦可能会说出“你妈真是淫荡”这样的话之前,他一定要先找个台阶下。 江亦拍拍小臻的脑袋:“没错,看你就看得出来。” 小臻眨著大大的眼睛看江亦,突然支支吾吾的,嘴巴里才刚吐出一个字,江亦便笑著打断他:“你的顾叔叔不会的。我也不会。” 小臻“啊”得愣叫了一声,然後咻地转回头。眼里酸酸的,他摇下窗子,让晨风带走他眼睛里快要溢出的液体。 江亦也知趣地不再和小臻说话,让这个别扭的小孩好好感动下也好。 到了学校,小臻转头对江亦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江亦熄了火,从车上下来。然後绕到小臻这边,打开车门把他抱下车:“怎麽?我不能来看看吗?” 小臻叹口气:“哎,我是怕你引起骚乱。” 其实也不是小臻乱说,江亦往四周望了望,发现已经有很多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都望著他了。 江亦也抽搐了下嘴角:“好吧,人果然也不能太帅了。” 话虽然是这麽说,但是江亦仍然牵著小臻的手,带他去了教室。小学生根本无所谓早自习什麽的,因此,一进教室,江亦看见的,就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打打闹闹,甚至是鸡飞狗跳的场景。 小臻看著眼前的场景,仰头对江亦说:“怎麽样?觉得不该来了吧?” 江亦蹲下身子弹了下小臻的额间:“你当你的江叔叔没见过世面吗?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当年我都玩腻了。” “喂!陈臻!” 突然,一个粗重的吼叫声极其有分量地让教室的杂声都停了下来,每个小孩子都看著教室门口的陈臻以及这一回,他身边那个和以前不同的俊美男人。 江亦站起身眯眼看了看,低头问小臻:“那个胖子是谁?” 小臻白了一眼:“别理他,他可烦了。” 这个小胖子就是上会在顾谨言面前和小臻起了争执的学生。小臻真是想不通,这个胖子为什麽老是隔三岔五地就找他的麻烦,上一回小臻忍不住要去打他,後来小臻真是觉得没有必要,这家夥空有一身蛮力,可是根本没有技巧可言。小臻觉得和他打根本就像是自己欺负了他。 不过,他也不想让江亦掺和进来。他拉了拉江亦的裤腿,想把江亦往外拉:“你先走吧,这个家夥就是这样的,没什麽了不起。” 江亦盯著那个小胖子看了眼,微微一笑,然後对小臻说:“好。我的手机你记下来了吧,到时候有什麽问题你打给我。” 小臻有些不满,撇著嘴说:“什麽呀,我哪里会有什麽问题,你太瞧不起我了。” 江亦笑笑,指著对面的胖子,却不看他,只是对小臻说:“小傻子,我说的是他。” 那小胖子似乎是恼羞成怒,脸一红就要冲过来。 “严迦祈!你在干什麽!” 一道凌厉的声音突然从後门传来。本来还看热闹的学生们在顷刻之间全部作鸟兽散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规规矩矩坐好。 小臻看了眼他们的班主任,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用轻轻脆脆的声音说:“老师,严迦祈又找我麻烦。” 严迦祈粗声粗气地辩驳说:“陈臻你又先告状!” 江亦眯眼欣赏著眼前这一出对他来说是超低级水平,可是就是看得让人赏心悦目的闹剧,赞许地摸了摸小臻的脑袋。 班主任走到前门,看了小臻和江亦一眼,有些疑惑:“这位是……” 江亦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小臻的叔叔。他爸爸今天身体不适所以我来送送他。” 小臻一脸无语地看著他们班主任的那张老脸瞬间一红。 江亦要离开的时候,小臻把他送到门口,撇著嘴一脸不满的样子:“就知道不应该让你来的……你看,你一来就发生这麽多事。” 江亦捏捏小臻的脸蛋:“那个叫什麽严迦祈的,经常找你麻烦吗?” 小臻歪著小脑袋想想:“算是吧,不过後来都会变成他自找麻烦。” 江亦赞许地拍拍小臻的肩:“没错,就是要这样做。” 小臻“切”了一声,推走江亦:“算了,以後还是不要你送了,回到教室以後我肯定会被无数女生围著问,你的所有八卦的。” “小臻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啊?看来你在班上很受欢迎?” 六岁的小孩子还是有了一定的虚荣心,尤其是像……现在这麽早熟的孩子:“这有什麽奇怪的?我本来就受欢迎。”说完他恶狠狠地盯了江亦一眼:“对了,你以後也别冲著我们班主任那麽笑了,她还没结婚呢,你不要随随便便就去勾引别人哦,你要对一直对顾叔叔好。”最後那句话,小臻倒是说的很认真,神情也严肃了些。 不过,再怎麽看,一个六岁的孩子去给江亦这个都快三十的大男人说这样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好笑的。 可是江亦只是点点头,神情是隐隐的飘渺和沈静:“我知道的。” 第六十五章 “那麽,顾谨言先生,从你的简历看,你只是所普通大学毕业的普通本科毕业生,工作经验也很单调,请问你怎样说服我们,让我们放弃那麽多名牌大学生,而选择你呢?” 顾谨言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後正襟危坐,庄重严肃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也许我的学历比不上别人,但是,就工作经验来说,我认为,从始至终的从事一项工作,才能从中获得……” 对面先是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後来直接变成呵呵呵的闷笑。 顾谨言一脸头痛地扶额看著对面,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倒的江亦。 “拜托……你至於吗?” 江亦笑了好一会才从桌子上抬起头:“哈哈,对不起啦,谨言,可是,你这麽严肃的样子……还真是……”江亦又重新趴到在桌子上笑翻了。 顾谨言脸一沈,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资料拿起来,转身就走。江亦急忙起身拉住谨言,把他箍进自己怀里,好声安慰著:“好了好了谨言,不笑了,我再也不笑了。” 顾谨言悠悠叹口气:“这是你第七次说这句话。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说第八次的。”顾谨言推开江亦,还是决定自己准备好了,他就不该对身边这个人抱什麽希望。 江亦却死死抱著,就是不松手:“不不不,谨言,下回,下回绝对不会这样了。”江亦一脸认真的保证著。顾谨言看著江亦那双写满认真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点头,推开江亦,又重新坐回凳子上。 江亦也坐回桌子後面的老板椅。这回,他看看顾谨言的简历,整理了下神色,紧盯著顾谨言问:“那麽,顾谨言先生,你能给我们几个理由,让我们公司能心甘情愿录取你吗?” 顾谨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完全备战的状态回答江亦:“也许我的学历比不上别人,但是……” “错!”江亦突然打断了顾谨言,顾谨言愣愣地看著江亦,然後不满地皱眉:“又怎麽了?” 江亦笑著对顾谨言说:“这种时候就要自信一点,要夸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先加上什麽虽然什麽可能之类的,即使你的学历比不上别人是事实,但是你也不应该这麽说,你应该说,不能简单地以学历来衡量一个人的工作能力……” 顾谨言有些挣扎:“这样说?虽然高中的时候我也曾这麽幻想过……可是现在看来,学历还是很有分量的……那些能读名牌大学的人就是很强的……” 江亦微微起身拿著一叠资料轻轻打了打顾谨言的脑袋,手肘支在桌子上,撑著头笑开:“你怎麽那麽傻呀。” 顾谨言摸摸额头,不满地瞪了江亦一眼:“我这叫做诚实。” 江亦仍然是笑著:“诚实就是傻。”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你这个没有社会道德的家夥。我不和你同流合污,你就让我傻著吧。” 江亦绕过来搂住顾谨言,碰碰他的脸:“也只有你这麽傻。不过你就适合这麽傻。” 第41章 第六十六章 顾谨言到底还是没有做江亦的助理。他只找了一份和以前的职位差不多性质的普通工作。江亦劝说了他很久,但他仍然坚持己见。对他来说,他想从江亦那里得到的,并不是施舍一般的恩赐和给予。他也有小小的自尊。 顾谨言後来也曾鼓起勇气到原来上班的地方去找过童抒,可惜没有人知道童抒去了哪里。所有人知道的只是,顾谨言上午被解雇,童抒下午就被拉进老板的办公室,然後就像放电影回放似的,抱著箱子走了。 没有人知道原因,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原因。 顾谨言从来不曾想过这样充满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情节色彩的桥段竟然会在他身上上演。可是,他却只觉得沈重,甚至喘不过气。如果说前几天他还觉得,自己唯一需要等的,只是江亦能看清自己的心以及那份真正的爱情的话,那麽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地了解到,他和江亦之间,最大的隔阂,其实并不是感情的不平等。 也许有一天,他们的感情是可以划上等号的,可是,他们两个人本身之间的差距,永远不会有相等的一天。 的确,现在并不是封建社会,所谓的门当户对什麽的,如果还要再提,实在是有些神经质了。可是顾谨言知道,江亦会那麽说,只是因为他并不懂得,一个身居低位的人,在爱上了一个需要仰望一般的存在时,那种颤栗的卑微和莫名的惶恐。 因为是真的爱上了,因为是真的,隔的太远了。 所以,总会有那麽一点害怕。 害怕得到他,更害怕失去他。 顾谨言做著和当年所差无几的文职工作,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一刻锺就该下班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已经蠢蠢欲动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天气冷得有些不像话。顾谨言接了点热水,把杯子捧在手心里,盯著桌子上的文件资料发呆。 到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的人几乎是一散而空。顾谨言为了去接小臻,也就简单整理了一下,便离开了。 新工作的地方离小臻的学校不远,坐公交车的话十几分锺也就到了。顾谨言一下公车,迎面就是刺骨的寒风。他急匆匆地小跑到学校大门,和所有等著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一样,眼巴巴地望著教学楼。 顾谨言记得小臻今天穿了一件很可爱的黄色棉袄,因为怕他冷,顾谨言还给他戴上了一顶红色织帽。顾谨言想到早上给那小子戴帽子时,小臻一脸反感的苦瓜脸,一直叫嚷著男孩子怎麽能戴这麽女孩子气的东西,结果一出门就被寒风吹得退了几步,只能乖乖听他的话,穿好戴好再出门。照理说,今天的小臻应该是很显眼的。可是…… 顾谨言看著身边的大人一个个都接到了自己的孩子,开车回去了。可是小臻依然没有出来。顾谨言伸长脖子望了望,还是没有看到小臻的身影。他有些急了,便直接走进校园找到小臻的教室,却看到教室已经上锁,根本没有人了。 “这位先生,你……” 顾谨言正著急的时候,小臻班上的班主任正好从办公室出来,路过教室,看到顾谨言一个人神色焦急地站在教室门口,便出声询问。 顾谨言转过脸,他对小臻班上的班主任还有印象,便急忙问道:“你好,我是小臻的……呃,我是来接小臻的,请问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眼前的女人“啊”了一声:“陈臻?他被他妈妈接走了啊。” 顾谨言一愣,语气颤抖:“……妈妈?” “对啊,今天下午课都还没上完,就有一个女人来教室找小臻,她把小臻带到办公室说和我说家里出了点事,要提前接小臻走……难道不是吗?那女人挺漂亮挺和气的,小臻看起来也是认识她的,不可能是拐骗什麽的吧!” 顾谨言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麽。他现在心里是又紧张又著急,还有一些,别的说不清的东西。隔了一会,顾谨言才平静下来,问了句:“小臻是自己跟她走的吗?” 班主任点点头:“对啊,不过……脸色冷冷的,不像是看到妈妈的样子……” 顾谨言的脸色白了点,他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校门,顾谨言觉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陈娜突然回来接走小臻,究竟意味著什麽。不久前他还痛恨陈娜,身为一个母亲,竟然说不要就不要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小臻这样可爱的孩子。可是现在,陈娜回来了,去见了小臻,他却更觉怅然若失。 他是早已经打定主意把小臻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养了,却不想,小臻真正的生养者才攥著和小臻最牢固的关系:血缘。也许她只是想起来还有这个儿子,可是,只要她想,她都可以把小臻轻而易举地带回去。 顾谨言揣著手慢慢走,风依然很大,可是顾谨言却觉得没有刚才那麽冷了。他慢慢地走,也慢慢地想。如果小臻真的要被陈娜带到美国去的话,他当然是不甘心也不愿意的,他想他会阻止,可是他知道,如果陈娜坚持,无论怎麽看,他都是没有希望的。 顾谨言走了一会,才找到公车站上了车。其实公交车并不能直接到达江亦那栋别墅所在的小区,顾谨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公车路过这片小区时,冲著司机叫了句:“怎麽不在那边停一下呢?” 那司机白了顾谨言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住那小区里?那还用坐公交车?” 顾谨言当时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在下一站下了车。以後他就学乖了,即使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小区离他越来越远,但也绝不会让司机停车。他宁愿到下一站下,然後再走十几分锺的回头路。 顾谨言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天基本上已经全黑了。 自从那一天以後,顾谨言和江亦的相处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依然生活在一起,也依然做爱,可是,再怎麽伪装,都还是回不了当初。 他能感受到每一次身体契合的瞬间,却感觉不到,两颗心共鸣的永远。江亦每一次进入他的体内,他都觉得,那是把他和江亦推得更远。 他不是没想过改变,可是像他这样习惯了坚持和死心眼的人,真的不知道,在感情里,还能耍什麽花招。 如果真的爱上了,哪里还动得了其他的心思呢。那个时候,满心满脑子里,想的全部都只能是那个人而已:想他好,更担心他不好。 顾谨言上楼到小臻的房间里坐了会。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一点也不会装饰下自己的房间,就是简单的四面白墙,一个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 可是即使是这麽简单的房间,当时顾谨言和江亦也都争论了好久。为了书桌的位置,为了床的大小,为了衣柜的形状……总之,他和江亦当时真的就像是一对给孩子装扮房间的夫妻,那种甜蜜恬淡而简单温馨的幸福,这辈子,他都想不出还有第二次。 可是不久以後,小臻也许就会跟著陈娜走了。那时候这屋子就会成为一间空房。想到这里,顾谨言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先生。” 顾谨言一愣,他回头看到门口站著江亦的下人:“怎麽了?” “少爷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今晚可能会回来的晚些,让您先吃。” “……会晚些?几点?” “这个不是我们能问的。总之顾先生先下来吃饭吧。” 顾谨言皱眉,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麽。 顾谨言下了楼坐到餐桌上,这餐桌其实也不大,只能坐四五个人。平时就他们三个人坐著时,顾谨言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点,那个时候,只觉得满桌都是飘散的温情。而现在,对著满桌子的菜,和周围空空的椅子,顾谨言心里的空落更深了。 晚饭到底吃了些什麽,他都没什麽印象。顾谨言从不怀疑江亦家厨子的水平,可是如果没了他,再怎麽样的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蜡。 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顾谨言就窝到沙发里看电视。无聊又无趣。顾谨言随手翻著遥控器,却掏出了手机。他想著,要不要给江亦打个电话,或者是小臻也行,看看小臻和他妈妈现在相处的怎麽样。 顾谨言把手机捏在手心里翻了好几个转,还是没做出决定。不论是打给江亦还是小臻,顾谨言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他不是小臻的爸爸,更不是江亦的什麽。虽然他现在的状态和心理,都像极了等著丈夫回家的家庭妇女。 “叮叮叮──” 顾谨言一愣。手心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顾谨言急忙翻转过来看,因为激动,差点把手机都摔到地上去。可是一看来电显示,顾谨言的表情却是明显的失望。 “……喂?” “喂你个头啊!怎麽这麽久才接电话?怎麽?看到不是江亦就不接了吗?”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对面的叶茗先连珠炮似的吼了一大串。 “好了,你先喘口气吧。”顾谨言半躺在沙发上,看著高高的天花板,有些无奈。他的确是很久没有联系叶茗了,作为朋友,他真是不合格,让叶茗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你现在在哪里?”叶茗骂骂咧咧了几句,似乎也骂累了,便冷下声音问顾谨言。 “……呃,那个……我……”顾谨言支支吾吾了几句,就是不说。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说出了自己现在住在哪里,对面的那个人会有怎样火山爆发般的行动。 “怎麽了?你搬家了?你那个房子我去了好多次都没人。”叶茗语气不善。 顾谨言一听就头大。 “你去我家?还去了很多次?” “对。你到底怎麽了?我劝你老实说。” “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尖叫,也不要对我大吼什麽的……” “嗯。” 顾谨言苦笑,一般答应的这麽干脆的话,基本上都会是反著的。 “好吧,我在……江亦家……” “什麽???” 果然…… 顾谨言很庆幸自己在说完江亦的名字之後就把手机从耳边远远拿开了。 叶茗果然是震怒了:“你居然住在江亦家??而且还不告诉我?顾谨言,你胆子大了啊!”叶茗越说越气愤:“什麽时候的事?难道是你从老家回来就去了吗??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他和何梦情订婚的消息啊!!!你是白痴吗?” 顾谨言知道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叶茗真的就停不下来了,他急急打断叶茗愤怒的教训:“好了好了,这个我知道的……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复杂,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呃……好吧。总之就是,我生了一场病,然後被江亦救……不叫救吧,反正就是江亦帮了我。所以……呃……然後江亦就让我住在这里,养养病……简而言之就是这样吧。” 电话那头的叶茗沈默了一阵,弄得顾谨言也有些紧张。隔了还一会,叶茗的声音才响起来,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尖刻和冷笑:“让你养养病?还有呢?顺便搞搞你?” 顾谨言握著手机的手一抖,手机都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好几个圈。顾谨言却没有急著去捡,只是呆呆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等他再捡起手机的时候,叶茗居然还没有挂掉电话。 “怎麽?刚才那一会想通了吗?” 顾谨言茫然而艰难地问:“想通……什麽?” 叶茗提高了嗓门:“想通你被江亦耍了!” “你怎麽知道他在耍我!!!”顾谨言也终於爆发似的冲叶茗吼到。他从来没有用这麽严肃凶厉的口气对别人说过话,更别说是女人。可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吐出胸口的那出气,他会崩溃。 叶茗却反而平静了下来:“顾谨言,你知道你刚才为什麽要吼吗。” 顾谨言烦躁地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因为你说的不对,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你不能这麽说江亦,也不能这麽说我……” 叶茗冷笑一声:“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顾谨言!你就承认吧,你是因为害怕和心虚!你没有证据和我证明你所说的,江亦对你是真心的!你有吗?” 顾谨言捂著脸躺倒在沙发里,声音喃喃:“……不,不是的。他对我真的很好……真的……他已经快忘记许桓了……这两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和我提到过许桓呢……” 叶茗似乎也有些不忍,他叹了一口气:“你想知道这是为什麽吗?” 顾谨言睁大眼,嘴巴微微张开,只是傻呆呆地说了句“啊”。没有声调,也没有语气。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字,却透露著他此刻瞬间空茫茫的内心。 “有空你去公安局或者警视厅逛逛就好了。” 顾谨言握著手机,很平静地听完。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波动,本来还瞪大的眼睛,也慢慢恢复正常。对面的叶茗有些担心:“喂?谨言?谨言你还好吧?” 顾谨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好。” 叶茗松了一口气:“谨言……” “谢谢你这麽关心我,叶茗。可是我想,我还是要自己去问个清楚。” “……你要做什麽。你还不死心吗?” 顾谨言顿了一下:“……它还撑著,因为如果就这麽死心了,我不甘心。” “谨言,你要想开点。喜欢江亦的人有多少?如果个个都不死心,那还了得吗?你为什麽要这麽坚持呢?” 顾谨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都没有我喜欢他那麽喜欢他。”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通的难句,可是叶茗却被震住了。他知道顾谨言的坚持,却不曾想,他竟可以到达这般的执拗。 顾谨言想了想,又加了句:“不,那已经不是喜欢了。” 叶茗沈默了。她知道,一旦上升到那个字的高度,再软弱的人,都能变得最耐苦。 第六十七章 “你好自为之。” 第43章 这些天来,他们都很少再说过话。江亦更没有再如此般地叫过他。 这样一叫,恍然竟有一种,什麽事都未曾发生错觉一般。他们还是那样相互打闹愉快地相处在一起,而不是如今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顾谨言站住,回头给了一个薄弱的微笑。 江亦看著顾谨言,眼神里,竟然有这微弱的恳求:“谨言,那些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顾谨言知道江亦说的是什麽。无非就是那两句。 “我喜欢你。”或者,“你可以相信我。” 顾谨言抿著唇,隔了好一会才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慢慢地说:“江亦,你明明知道,无论是信还是不信你,我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还会回来吗?”江亦停了一会,换了个话题。 顾谨言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茫然地摇摇头:“回哪里呢?哪里都回不去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顾谨言坐上了回老家的末班大巴。 车上几乎没有什麽人,顾谨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飘飞的雨丝,思绪弥漫。 他和江亦说的没错,他哪里都回不去了。他已经斩断了自己几乎所有的退路,而现在,他要去斩断最後的那一条。 他疯狂地把自己困在一个江心上的孤岛,他在孤注一掷。 要麽他就老死在那里,要麽就找到一个,可以爱他爱到愿意用尽一切方法来到他身边,并最终陪他孤老一生的人。 all or nothing。这就是他的爱情准则。如果你不能给我全部,那麽,你就什麽也别给。 他一直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唯有爱情,能让他变得如此偏激,更近乎偏执。 到站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顾谨言拖著行李下了车,发现雨又下大了一些,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让顾谨言觉得身上有些疼。他立马想撑伞,却在身後的大巴呼啸著驶离站台溅起他一身泥水的时候发现,那把伞被他遗忘在了车上。 顾谨言苦笑。不得不承认,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能塞牙缝。他环顾四周,所有的小超市或者便利店早就关门了。而现在,在旧年的最後一天,而且是在这样下著寒雨的的深夜,也不会有谁为了赚那一两个钱提著伞桶出来卖伞。 顾谨言只能拉紧衣服,大步往前走。他记得出站台不远就有一家小酒吧,或许叫酒吧不太合适,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叫小酒馆。现在才是它刚刚营业的时候,顾谨言决定先到那里去避雨。 顾谨言推门而入的时候,酒馆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虽然他们这个小镇的人本来就不多,来这里消遣的人也少,可是像今晚这样萧条的样子,倒是少有。不过这也很好想通,明天就是元旦,虽然比不了春节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但毕竟是跨年了,这种辞旧迎新的时候,大家最想陪伴的,果然还是只有亲人吧。 顾谨言甩甩头,摇摇身子,几乎全湿了。他抹了一把脸,走进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坐。小酒馆的老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便过来招呼:“又一个避雨的?看起来果然眼生,要点什麽不?” 顾谨言没在这小镇呆过多久,而呆在这里的时候,又是根本不可能来酒吧的年纪,所以这里对於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顾谨言斟酌了下,觉得来别人这里避雨又不点些什麽的话,好像是挺说不过去的。於是他要了一杯最普通的啤酒。 顾谨言是没想到这个小酒馆的酒可以这麽好喝。因为淋了雨,本来就冷,等酒一来,顾谨言便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瞬间便觉得暖和了不少。而这酒的後劲和滋味,也渐渐在喉咙口腔里蔓延开来。顾谨言一口气喝完,看了看外面的雨,似乎没有小下来的样子,便又招呼老板,再来一杯酒。 大叔乐呵呵地跑来,接过杯子笑:“哈哈,我们这酒吧是小本声音,本来就没有什麽有名的好酒,所以啊,只能把功夫都压在这普通的啤酒上了……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想省钱的抠门户没得省,哈哈!再固执的铁公鸡也敌不过嘴馋病啊!” 虽然是狂妄之语,可顾谨言倒是觉得,这大叔明明白白的说出他想赚钱的目的,算是实诚。他又接过一杯酒,灌了几口,然後问:“这难道不是普通的啤酒吧,怎麽你这里的就这麽好喝呢?” 大叔一面忙碌著一面解释:“嘿,其实酒的差别不大,也就最多比其他地方好一点点而已啦,关键是在这喝酒的人上啊!” “人?”顾谨言一愣,拿著杯子的手一颤。 “对啊,人!”大叔叹了一口,最後那个人字却倒是说的铿锵有力,“到我们这小地方的小酒吧来的人啊,还能怎麽著?不都是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吗?感情的事业的家庭的,要啥啥有,所以喝的这酒啊,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顾谨言又喝完了手上的这杯,递给大叔让他再给自己斟满一杯,恍惚愣神,思考良久才慢慢地说:“可是,既然是有烦恼的话,这酒不该是苦涩难咽的吗……”顾谨言这话没什麽说服力,他一说完,就又仰头大灌了一口。 大叔瞪了他一眼:“哎,你这小夥子怎麽那麽没脑筋呢?借酒消愁不懂吗?虽然愁是肯定消不了的,不过,总能让人忘记一会嘛。” 顾谨言似乎是只听见了前半句,他喃喃自语:“对……对,没错,我就是没脑筋……” 大叔盯著他看了一眼,直到顾谨言又一仰头干完手上的这杯,粗声粗气地要求下一杯时,他才缓缓接过杯子,叹了一口气:“哎,又是一个和爱情有关的。” 顾谨言听著这话似乎清醒了些,他叫住大叔:“你……你怎麽知道就是和爱情有关的?为什麽不是和家庭,和事业有关的?” 大叔回过头,很轻蔑地笑了笑:“开这酒吧多少年了,连这我都还看不出来的话,我还真不要混了。”他干脆坐下来,和顾谨言扯家常似的聊开了:“行了,你听仔细了啊。这凡是和事业有关的,一般都是愁眉苦脸满腔郁闷,眉头皱的死紧,间或接个电话,要麽点头哈腰说马上还钱要麽就操起电话狂骂别人,说快还钱。” 顾谨言点点头。 那大叔也似乎很有一番想炫耀的样子,见顾谨言附和,便更加眉飞色舞地说下去:“那凡是和家庭有关的呢,一定是先打压手机,即使它呱呱作响也不理它,最後实在不行,要麽接起来大叫离婚,要麽就一口气摔得远远的,再也不管。” 顾谨言又喝完了这杯酒,点点头。 大叔又给他倒满一杯,坐下来看了顾谨言许久,得意洋洋地说:“而像你这样的嘛,一来就使劲灌酒,屁话不说,眼神恍惚游离,却始终隔几秒就抄起手机看看,然後又一脸失望的放回去……你说,这不是因为爱情,是什麽?” 回应他的是股禁言咕噜咕噜的咽酒声。 等到这一杯又下了肚,顾谨言打了个酒嗝,朝他竖起大麽指:“行……算你厉害。” 那大叔笑了笑:“这都是生活经验啊。尤其是,前两种人来这里的时候,你不能理他们,要有多远离他们多远,但是像你这样是因为感情问题的,就是需要倾听的啊。说吧,怎麽回事?爱上豪门大小姐结果被她嫌弃了?还是……女朋友的前男人出现了?啊!难道是发现她有私生子?” 顾谨言觉得脑袋有些晕,他趴在吧台上,眯著眼睛想了一会,觉得那大叔说的,还和他真的挺符合,便就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哪一条符合了啊?你别告诉我是全部啊,那你这奖也中大了啊。” 顾谨言的声音恍恍惚惚,轻轻晃动般地响起来:“和全部也差不多了吧。” 大叔仔细盯著顾谨言瞧了一会,良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人能倒霉到你这种地步也算世间仅有,刚才的那些算我请你的好了,不过你也不能再喝了,回去吧,马上就是新年第一天了,我也得早点关门回家陪老婆。” 顾谨言勉强打起精神来,抬手看看表,没错,还有一刻锺就是新的一年了。他努力撑著身体站起来:“再给我最後一杯吧,给我最後的勇气。” 大叔给了对了一杯:“你要干嘛?自焚啊?” 顾谨言一饮而尽:“不,是摊牌。” 顾谨言借著酒意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他本不想马上惊动母亲,但是因为太黑没看得清,身子一下子撞上防盗门,一阵激痛不仅让他清醒了不少,也让他妈妈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言言??”顾妈妈一打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满身湿气酒气地靠在门沿上。 “你说你要回来怎麽也不说声??这大半夜的,你想吓死你妈啊??”顾妈妈嘴上不饶人,可是还是费心费力地把顾谨言拖进来。 好在顾谨言也没有真的完全醉倒,他也努力地走了进去,否则就凭他妈妈,还真是没办法。本来斗熄灭的灯火全部点亮。顾妈妈让顾谨言坐下,自己准备去厨房弄点醋汤给他醒醒酒什麽,嘴上还唠叨著:“这麽大的人了,怎麽都不知道爱惜下自己呢……这大冷天的又吹风又喝酒的,你想干什麽呀!”顾妈妈把醋汤端到顾谨言面前:“待会再收拾你!现在先乖乖把这个喝了!” 顾谨言看著妈妈手上端著的,黑幽幽的醋,那弥漫的酸意,熏得他的眼睛,也微微发烫湿润。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正在关心著他的人的话,那麽,也只有眼前的妈妈了。 可是马上,他就会说出让她伤心欲绝的话。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但是他作为一个儿子,在这样的时候回到母亲身边,竟然只是为了伤害她。他有些不忍,他看著眼前已经并不年轻的母亲,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再一次承受,这样惊世骇俗的伤害。可是,他不能不如此决绝。他已经伤害了,现在,只是来自首。 顾谨言接过碗,一饮而尽。口中尽是的酸味酸到牙龈,顾谨言有些龇牙咧嘴。 他不能退缩,更不会後悔。 “妈妈。”顾谨言把碗放下,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爱上了一个人。” 顾妈妈还没来得及把那抹高兴的神色挂上脸去,就听到下一句,让她全身震住,动弹不得,并且足以再杀死她一次的话。 “他是个男人。” 第六十九章 “你……你在说什麽?言言?”顾妈妈的声音颤抖并且虚弱,她努力支撑起身子,看著眼前这个由她生养带大的儿子,问的那麽小心翼翼,言辞艰难。 顾谨言直直看著眼前的母亲,连停顿都没有,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母亲会这样重复地问一句,所以他也就像在例行公事一般,再次回答:“我爱上了一个男……” 顾谨言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道清脆的响声,便响彻在空荡荡的客厅,随後,顾谨言感觉到左脸颊的火辣痛感逐渐蔓延。 可是他并没有动,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他仍然看著他的母亲,眼前的女人,悲伤而又绝望。顾谨言不是不能理解,一个女人,在经历了丈夫因为一个同性而抛弃自己的悲惨遭遇之後,命运的魔爪,竟然还伸向了她的儿子。这样的无能为力和惊怒愤恨,足以击垮她。 顾谨言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厉害。他爱他的母亲,可是,这并不能够阻止他去爱江亦。顾谨言伸手想去扶住她,却被她一手打掉。顾妈妈似乎一瞬间就苍老了,她跌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先是喃喃自语般:“好……好……好……好啊!!你们顾家的男人,一个个都喜欢上了男人!!”说到後来,顾妈妈几乎是放声大吼,眼泪刷刷往下流。 顾谨言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见他的母亲哭过,记忆中这是一个坚强无比的女人,独自承受了丈夫和男人跑掉的事实,并将他抚养长大。可是现在,她看著眼前的儿子,竟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 她是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也是一个同性恋。 顾谨言腾地一声就直直跪下来。他们家是坚硬的花岗岩地砖,顾谨言却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就这麽直挺挺地跪下来。就像小时候他不听话时一样,跪在妈妈的面前,听著妈妈的教导。可是这一次顾谨言知道,他的妈不会像以前那样,在教训完他以後,摸著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妈妈不该这麽凶的,但是你要记得这些道理。” “妈妈……”顾谨言艰难地开口,“即使你再怎麽不愿意听,我也还是要说。我不想爱他的,我不想…真的不想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努力了很久,我试图去找过很多不再爱他的方法,可是我都失败了。” “他在心里已经存在了十多年,并且在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他会在那里住一辈子。” “我爱不了女人……不,我根本就爱不了别人。” 顾谨言垂著头,捧著脸,埋头对著他的母亲,说出这个困扰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秘密心事。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同性恋,如果真的必须要有这麽一说的话,那麽他想,他恋的并不是简单的男人和女人,而只是,属性为江亦的那一种性别。仅此而已。 他全部的青涩时代都和那个人飞扬的青春年华相连,一起呼吸,共同脉动。 他所有的成年时光都和那个人灰暗的爱情苦旅纠缠,直面伤痛,共迎风霜。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历历在目般地回忆起,他和江亦所有的点点滴滴。 遇上江亦,是他多麽巨大的幸运。而爱上江亦,又是他多麽悲惨的不幸。 “妈妈……在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像他那样的人了。他让我如此幸福,又让我如此不幸。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依然还是放弃不了爱他。” 顾谨言和他的名字一样,总是谨慎地说话,这一点在他的母亲面前,也毫不例外。可是现在,他跪在母亲的面前,向她倾诉他渺小而卑微的爱情,向她倾诉他找寻多年徘徊许久却仍然看不见光明的远方。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蒙住眼的飞蛾,疯狂地乱飞乱窜乱撞,他看不见前路,更回不到最初。他挣扎著,努力不让自己死在这漫长而艰巨的爱情征途上。 “妈妈,我没有爸爸那麽幸运。他不爱我。” “对不起。” 顾妈妈看著眼前的儿子,她快三十岁的儿子,在十岁以後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哭过的儿子,现在,跪在他的面前,鼻音梗塞,泪流满面。 只不过,再也不是因为一点零花钱,或者一份成绩单,而是,为了一个男人。 她的言言长大了。只是长大的,让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或者是,不敢再认了。 “言言。” 顾谨言茫然地抬头。 “你走吧。” 顾谨言更加茫然地看著眼前缓缓站起身子离开的母亲。 “妈妈?”顾谨言并没有惊慌,他只是呆呆地问了一句。 “我要想想……要好好想想……你……你也是……你再好好想想……” 顾妈妈回到自己的卧室,砰地关上门。顾谨言静静地跪在客厅里,并没有起身。双膝处冰冷的触感,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还活著。 这明明才是新年的第一天,可是他就已经累了。 才停了不一会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像极了这些年来对江亦的心绪,要断不断,说连却也是不连。就一直这麽绵绵密密长长静静地耗著拖著,看不到头,也望不尽底。 其实是他自己下不了狠心和决心。他的眼睛就像这窗外的雨,好不容易下狠心要断上一会,却疼的立刻就会情不自禁流出水来。 顾谨言跪了整整一夜,唯一伴著他的,只有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快亮的时候,顾谨言才准备站起来。他努力地抬了抬腿,让已经麻掉的腿慢慢恢复过来,撑著茶几,坐到沙发上。虽说跪了一夜,可是他并没有去想什麽,事实上整个夜晚他的脑子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片空白。 第45章 顾谨言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著外面渐浓的夜色,心绪复杂。 良久,他转过头看叶茗:“……我还是要去医院一趟。” 叶茗的脸色一黑,语气生硬:“跟你说了你进不去医院的!现在去也不过是白跑一趟。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顾谨言转过头看著窗外,然後慢慢将头靠在窗沿。他闭上眼睛,叹息般地说了句:“就是因为知道见不到,所以才要去的。” 两个人坐叶茗的车,很快就到了医院。其实也不能算是到医院,因为在离医院大概还有将近一百米的地方,就已经被层层警车拦住了。 叶茗只能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停下。 现场的状况是,如果有个不知详情的人来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景象,肯定会以为是某个大牌明星在这里开演唱会呢。 表面上看,基本上是警察和记者包围了这座医院。但是顾谨言知道,在这里边暗潮涌的,还有江家的势力。 顾谨言没有像其他一些看热闹的人一样,叫嚷著往人群里冲,他在下了车以後反而是背著医院往远处走。 许桓所在的这幢楼是市医院心扩建的主楼,而在它对面的,是多年前建在半坡上的普通病房楼,很是矮小普通,只有四层高。现在,和对面人声嘈杂流言漫天的主楼相比,这幢楼陷落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孤独和单薄。 顾谨言直接登上顶楼的天台,远远俯视著对面。 一眼望去,是一派灯火通明。顾谨言不知道,此时此刻,许桓的生命,究竟是在哪一盏灯光下,安静地流逝著。 而在等候室的江亦,此时此刻,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顾谨言忽觉时光反反复复兜兜转转,拐了那麽多个弯,其实到头来,命运的账簿上赫然写著的,仍然是多年前那笔算不清的烂账。 原来这麽多年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只不不过是转了一个怪圈,而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他站在江亦的身後,江亦站在许桓的身边。 叶茗拍了拍顾谨言的肩膀:“喂,你别告诉我你想跳下去啊。” 顾谨言微微一愣,看了看脚下。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就来到了天台边缘。顾谨言稍稍向後退了退,回头看著叶茗,微微一笑:“你想太多了。如果我真的要自杀也要找个曝光度高的地方啊,现在就算我跳下去,对面的警察和记者也是不会过来的。” 叶茗沈默一阵,轻轻点头:“……你知道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他的分量,知道他的位置。 或许他忘记过一段时间,但刚才的冷风,又把他的脑子吹醒了。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人生箴言的话,那麽刚才那一条,无疑是他最应该牢记和遵守的。 即使免不了摔倒,但至少可以让他不那麽痛。 “顾谨言,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人到底有过什麽,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能再和他们有什麽了。” 顾谨言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叶茗叹口气:“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谨言身子一僵。 叶茗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她直直盯著顾谨言,声音不大,但在顾谨言听来却是振聋发聩:“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进入了江亦的世界吗?” 顾谨言死死握住栏杆,紧得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你除了知道他是江家的人,你还知道什麽?他告诉过你他平时做什麽工作吗?他有让你进入他的朋友圈子吗?他有带你回过本家吗?” 叶茗一连串的发问让顾谨言腿脚发软,差点直直跪下去。 叶茗停下来,喘了一口,声音不复刚才的激动,但是对顾谨言来说,却是一剑封喉:“他根本没有把你当成要相伴终生的伴侣,从来没有。” 顾谨言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就要倒下去。叶茗伸出手急急扶住他。 “……我说的是不对吗?” 顾谨言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努力站定。他垂著头,双肩颤抖。 叶茗按住他的肩膀:“谨言……我知道你心里有判断的。” 顾谨言终於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捧著脸,将脸深深埋进两膝之间。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叶茗在顾谨言面前,也慢慢蹲下来。她抚摸著顾谨言的头发,刚才努力假扮的刻薄刚强已经完全土崩瓦解,只剩下,一寸一寸的哀伤。 作为顾谨言的朋友,这样费力不讨好又尖刻不讨喜的角色,就让她扮演了吧。或许,也只有由她来扮演了。即使眼前这个名叫顾谨言的傻瓜还可以继续将他那无怨无悔付出的跟班角色演下去,可是,作为这场戏唯一一个观众,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该结束了,这场演了十年的戏剧。它搞笑过,滑稽过,但仍然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绝望的终局。如今,其中的一个主演,或许就要离开。 叶茗毫不怀疑,如果她不去阻止,顾谨言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演艺事业,发展为终生职业。她实在不忍心看到,明明两个主演都已经离席下台,唯有他这个小角色,还痴痴地站在舞台昏黄的灯光下,等著江亦,或许仅仅只是江亦的一个回眸。 而即使这样,竟然也能让那个敬业的白痴,觉得值得。 她要阻止他,更要拯救他。 可是,她所期待的哽咽和抽泣声并没有出现。而顾谨言本来颤抖的双肩,也渐渐平稳下来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埋著脸,看不清神情。 “顾谨言?”叶茗有些担心,她推了推顾谨言的肩膀。 顾谨言慢慢抬起脸。 叶茗料想中的,满脸泪痕的顾谨言并没有出现。 顾谨言神色如常,嘴角甚至带点轻笑:“谁说我哭了?” 可是这样的顾谨言反而让叶茗更加担心,她伸手拍了拍顾谨言的脸:“喂,你还好吧?还正常吗?”她看著顾谨言不仅嘴角带笑,甚至连眼底,都染上了点点笑意。 “谢谢你,叶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顾谨言的眼神里,闪著感动和感激。但却看得叶茗一阵心酸。 “可是,江亦不是这样的。”顾谨言的眼神飘向远处,声音轻灵。 “什麽?”叶茗半是疑惑,半是愤怒。 “没错,他还不够爱我。可是,关於这一点,他并没有骗我,他一直和我说的很清楚,也表现的很明白。” 叶茗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冷笑著说:“也就是说,他一边玩弄你,一边和你说,我就是在玩弄你吗!” 顾谨言默然无语,良久,突然望著叶茗,语气认真:“叶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叶茗瞬间语塞。如果是别人做著这样的事,然後再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发誓她会毫不犹豫地劈头就骂过去:“是!” 可是她忍住了,因为眼前的人,是顾谨言。她实在不忍心,在眼前这个男人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划一道伤口,来自朋友的伤口。 顾谨言见她不说话,黯然地点点头,有些艰难地说道:“……也是,我也觉得我……” 顾谨言没说下去,他慢慢站起来,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一站起来的时候,大脑有一瞬间的供血不足,他闭著眼,身子晃了晃。 叶茗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急忙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的手臂,可是倒映在她渐渐放大的瞳孔里的,只是那个人慢慢往後倒的,单薄的身体。 如落叶般飘零。 第七十一章 “让我来守著他就好,您去休息吧。” 江亦沈默地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看著说话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眼角有隐隐的泪痕,握成拳状的双手,还在微微的颤动。 她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可是再怎麽伪装,也掩饰不了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恐惧和惊惶。 江亦静静看著她,看著眼前这个,比她更有资格陪在许桓身边的女人。 她是许桓的妻子。 即使在此时此刻,这个女人也是如此的坚强。尽管江亦知道,在这幅冷静的面孔背後,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江亦又转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桓。苍白的脸,大半都掩盖在氧气罩下。 手术刚结束的时候,他们走进来看到的许桓,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许桓其实已经死了。他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他静静站在床边,仔细端详这个男人的脸,有些恍惚。曾经在他的生命里,有过那麽强烈鲜明的存在感的许桓,此时此刻,或许就要消失了。他抓不住他。 他从来都抓不住他。从来。 江亦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他曾经以为阻隔他和许桓的,是身後的那个女人。可是在死神的面前,不管是他们两个中的谁,都只能靠边站。 原来说到底,谁都不能真的得到谁。但亏得那麽多人,为了如此无意义的命题,苦苦挣扎了那麽多年,有些甚至是一辈子。 从记事起,他已经面对过无数次死亡。而唯有这一次,让他在死亡中悟出了一些真正的东西,值得记住一辈子的东西。 从许桓做完手术到现在,整整十个小时的时间,他都守在这里。明明在之前那麽长的空白里,他都可以触碰许桓,触碰眼前这个,无论他曾经用了怎样的手段,都没能得到的男人。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许桓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看著他。 他丝毫没有变。即使现在脸色苍白,虚弱无比,但仍是一派遮不住的俊美高傲。江亦就这麽看著他,在安静的监护室里,用这十个小时的时间,回忆了他们之间难以言说的漫长十年。 可是,江亦发现,无论他回忆到哪个瞬间,他所认为的“他们”,都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在记忆中的这场爱情电影里,除了他和许桓这两个主演之外,始终还有那麽一个小小的身影,活跃在他们的舞台上。江亦慢慢地观赏和咀嚼著这场滑稽无比又伤情万分的爱情剧,忽然惊觉,这十年时光,他和许桓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然而那个人却从最初那麽渺小的存在,渐渐成为了这出戏,最後的主角。 他其实并没有演戏的天分,尤其是演情感戏。他只是凭著他近乎偏执的固执倔强,把所有的戏份都担到了自己单薄瘦削的肩膀上。这样没有存在感的主角却担当了所有苦楚的悲情主角,顾谨言却当的甘之如饴。 或许多年前他和许桓两个人还有演下去的心思,然而到了後来,明明谁都没有心思再演下去的一出戏,只有他,还傻傻地不肯放弃。 於是,在这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江亦看著许桓的脸,想的却是顾谨言。 这又是命运的一个黑色幽默。明明在多年前,他和顾谨言在一起,想的只会是许桓。风水轮流转,只是这一转,实在是拖得太长太慢。 他不是一个有足够耐心的家夥,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已经全部耗在许桓身上了。他从来都是个强大的存在,所以他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不能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这样一个对於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最简单幸福的事实。然而现在想来,他到底还是幼稚的,竟然以为感情的事情,靠著天分和努力,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信手拈来。 现在,他看著许桓,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知道顾谨言喜欢他,後来甚至是爱。可是他只是这麽放任著。他以为他和顾谨言的痛苦是同等的:他得不到许桓,而顾谨言得不到他。他觉得这样很公平。 然而现在想来,那怎麽可能一样呢。他们的筹码是不一样的。他还有那麽多那麽多的候选者,可是顾谨言,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的感情戏里,除了许桓,还有很多很多的配角,虽然他并不常和他们对戏,唯一多一点的,或许就是顾谨言。可是对於顾谨言来说,他真的就是唯一。 他虽然自傲,但是这个认知,并不是以他的高傲为依据。 江亦有些恍惚。顾谨言和许桓不一样,许桓用他的强大瞬间就折服了他。这是顾谨言做不到的,而顾谨言可以做的,严格来说的话,其实任何人都能做到。只是到头来,做到的人寥寥无几。至少在江亦的世界里,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能有一个人,为了一个他几乎不可能得到的人,默默地坚持那麽久。 这是完全不靠天赋和才能的一种征服,靠的只是最原始最笨拙的努力。然而做到的人,江亦环视他的世界,这麽多年,也只出现了一个顾谨言而已。 这样一比的话,江亦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对许桓的深情,其实只是一张废纸。顾谨言远远不是他看起来的那麽懦弱,相反,他或许比自己更刚烈和坚强。顾谨言站在没有後路的悬崖上,迎著猎猎长风,神情却是不屈的悲壮。而在他身後等著它的,却是一张张软床。只要他想放弃,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倒下去。除了许桓,他还给自己留了很多撤退的阵地。 他曾经这样安慰自己,那是他的魅力太大。其实说到底,只是他没有顾谨言那样决裂般的勇气。 而直到现在江亦才想到,顾谨言本该拥有的正常幸福的人生,被他自己亲手放弃了。这种沈重万分雷霆万钧的放弃,顾谨言做的却是默默无闻悄无声息。 在他和江亦的这场纠缠里,他清楚地诉求过,但更多的,还是沈默地忍受。 而他江亦做的,无非就是模棱两可的拖沓和,折磨他。 江亦想著顾谨言,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许桓的侧脸,却再也不是因为那种感情。 这只是一个告别的仪式。 他知道,即使他们之间没有挥著镰刀的死神,他和许桓,到底也还是有缘无分的两个人。在今夜以前,江亦从来不认为自己输给了身後的那个女人,可是现在,当他看著身後那个女人悲伤的脸,才知道,其实他们都输了。 江亦并没有压抑自己,他伸出手轻轻拂过许桓的侧脸,语气很轻:“好好照顾他。”然後他转过来,微微扬起一个算得上是温柔的笑容。或许,有点悲伤。 第47章 如果仔细一想,顾谨言的一切厄运,都是因他而起的。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可是每一次中途谢幕,痛苦都由顾谨言一个人承担。 江亦只能艰难点头,声音飘渺:“没错……是我的错,是我带坏了谨言。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言辞哽塞,似乎说不下去。这份艰难并不是因为不愿承认,而只是不忍再想。 现在只要他每想一次,都会觉得像是心尖上又插了一把刀。而这才仅仅只是想想。那麽曾经谨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候,在亲身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又该插了多少把刀呢。 江亦慢慢站起来,低声对著仍然低低抽噎的顾妈妈说:“我知道要您现在接受是很困难的……” 顾妈妈突然尖声打断江亦的话:“什麽叫现在接受很困难?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接受的!永远都不会!” 江亦听著顾妈妈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明智地选择了沈默。 隔了一会,等著她平静了一点,江亦又轻轻开口:“我爱他。” 顾妈妈声音一滞,似乎呆住。 江亦停了一会,眼神似乎有微微的涣散。此时此刻,他终於说出这个爱字,但竟然都还觉得太轻。 感情是说不清楚的,他从来都知道。可是顾谨言之於他,却是感情里异数中的异数。他把顾谨言当成普通朋友很多年,接著又把他当成知心朋友很多年,然後把又他当成众多感情候选者的一员,接下来又把他当成继许桓之後他可能会爱上的一个存在。从开始到这里,顾谨言其实都只是跟班那一个角色的种种变相而已。 而在最後的最後,直到他在许桓的病床前,他才想通,顾谨言真正的角色,应该是他生命里的挚爱。 这份感情的不清不楚和模模糊糊,把他们两个人,都耽搁得太久了。 顾妈妈停止抽泣,她慢慢抬头,看著江亦。眼神里是迷茫和怀疑。 “爱?你说爱?”她轻轻呢喃。 “是的,爱。” “你说谎!”顾妈妈的声音突然尖利,划破整个房间的静谧,“前天……前天言言还和我说,他爱的人并不爱他……他跪著和我说……说他爱的人并不爱他……” 江亦的拳头越攥越紧。他话语艰难:“……跪……著?” 顾妈妈并没有理江亦的问话,只是呆呆地重复:“如果不是爱到极点……他不会这样和我说的……他不会是那麽绝望地和我说的……” 江亦觉得顾妈妈的这些话像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他的心,还掐著他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酸气在身体里疯狂地翻涌,熏得他无处可逃。 他闭著眼去想当时的谨言,究竟该有怎样的绝望,却发现他根本不能去想! 苦涩的汁液流满四肢百骸。江亦微微苦笑,仅仅只是这麽一秒,他就已经痛得受不了。可是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就是他的谨言,这麽多年来,一直默默承受的心情。 而这份痛苦,在顾谨言的身上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这麽多年之後,终於还是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也许情网恢恢,但最终还是疏而不漏。 也许他曾经逃脱成功,但最终还是只能俯首认罪。爱情举著明闪闪的手铐在他的眼前晃著,而他自愿伸出了双手。 爱情让人难以自拔,而他毕竟是爱上了。 此时此刻,江亦只觉得,他连呼吸都是痛的。如果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那麽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毫不犹豫。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深深地明白,他的这份痛苦的源头,条条缕缕,全都是抽丝於他的谨言身上。他现在的这点痛,还要乘上千千万万,才是谨言的痛。 江亦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要立刻见到谨言,然後把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曾经也抱过他,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上全是尖锐的刺。他不知道,或许是装作不知道。而顾谨言,也没有说。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他的身上,全是谨言流出的血。 这麽多,这麽红。 那该是有多痛。 然而现在,当他终於收起他身上的尖刺的时候,那个人,却不见了。江亦有一瞬间的恐慌,他一直以为那个人牢牢在他的掌控里,却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逃离。 他一直都忘了,他也是会痛的。 现在,他留出一身的柔软,只为要把那个人重新拥回来。 第七十三章 “言言……一直都是个固执的孩子……”顾妈妈近乎失魂落魄地说。 江亦心里一紧,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到这些年来的谨言,的的确确,是把这个词语用行动铸成了他生命的唯一信条。他的心忽然就软下去了一块,语气轻缓,眼神温柔,淡淡附和道:“没错……他是太固执了。” 声音温柔得近乎要滴出水来,他确信,这是他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柔情。 顾妈妈深吸一口气,然後抬头看著江亦,语气是难以听辩的复杂,表面上是最後的警告,但更多的,其实是真切的恳求:“如果……如果你不是真的爱那孩子,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他从小都那麽笨,只要你对他好一点点,他都会相信你的。” 江亦想,是的。谨言一直都相信,也许有一天,自己能真的爱上他。即使这一路的苦难艰辛,也没能让他退缩犹疑。 江亦微微扬起嘴角,轻轻说:“没错,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麽笨的人。” “虽然他从来不和我说,但是我知道,那孩子吃过很多苦,所以我拜托你,不要再去伤害他了,你不要看他那个样子……其实他受不了的。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天看到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再也受不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折磨了。” 江亦想,是的。谨言一直都把伤口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偶尔流出来过一些鲜血,但那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他从来不曾想过,顾谨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其实再也不能负荷任何伤口了。他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只是为了得到一份真爱,但他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平等可言的交易,明明谁都会选择明智地放弃,但是顾谨言仍然只是在真爱的盘子里,加上一颗又一颗的砝码。那个动作,是十年如一日的虔诚而深情。 江亦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轻轻说:“他不会再受折磨了,再也不会了。” “你真的爱他吗?” 顾妈妈认真地看著江亦,问出这句话。 江亦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看著窗外,眼神有些微的飘渺。 原来这麽多年来,他所苦苦寻觅的,不过就是这麽一个简单的答案。 “我爱顾谨言。真心的。我要和他在一起。” 他转回头看著顾妈妈,笑容自信而温柔。这是他生命里全部的柔情。而此时此刻,他终於把它们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个默默陪在他身边这麽多年的人。 然而他此刻终於坦白的,对谨言的爱,并不是因为还债。因为他知道,顾谨言所给予他的东西,即使要他用比这个全部还要多无数倍的全部去补偿,到底也还是难以回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一生的全部,给那个人,他全部的一生。 顾妈妈直直看了江亦很久,直到她终於确信,那双眼睛里,是绝对的坚定和完全的真心。 她忽然笑了,笑容灿烂,仿佛窗外温暖的冬日阳光。 这是她这麽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发自心底的安心笑容。她似乎陷入了沈思和回忆。然後,渐渐地,连眼角眉梢,也都染上了笑意。 她轻轻地说:“我想我也终於能够理解他了。” 江亦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谨言的父亲。 她抬起眼,看著江亦。笑容慈爱而温暖。 “也许他也和言言一样,在这份见不得天日的感情里,挣扎了这麽久。” “我不应该怪他。如果真的是爱情,如果是真的爱情,那麽谁都逃不了的。” “他努力过了,我知道。” “我不怪他。” 她的笑容,忽然耀眼。 江亦知道,她终於从这困扰了她将近二十年的梦魇里,醒了过来。 江亦看著她站起来,然後走上前,轻轻拥住她。 “谢谢您。” 顾妈妈慢慢伸手拍了拍江亦的背,这个,深深爱著他的儿子,也被他的儿子深深爱了这麽多年的,男人的背。一滴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但却仍是微笑。 “我把他,交给你了。你说过的话,我会记得,希望你也会记得。” 江亦也抚上她的背。这个被束缚在感情漩涡里多年的女人,尽管早已年华逝去,但此时此刻,真爱和解脱,让她重新美丽起来。 “我会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江亦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阳光静静流泻,照耀在,两个终於发现爱的真谛的人身上。 此情此景,温柔得让人近乎落泪。 没有人能知道,这样的温暖美好背後,究竟上演过怎样一出催人泪下的爱情剧。他们都曾狠狠地痛过,因为都曾,深深地爱过。 而到了现在,阳光终於穿破了乌云。 似乎。 江亦从顾谨言的老家回来,在当天下午,又回到了市区。他开始打顾谨言的电话,但无论怎麽打,那边只有一个回答: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後再拨。 “啪──”江亦猛的合上电话,扔到一边。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门突然开了。江亦朝门口看去,愣了一秒,然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小臻。 自从元旦那天和小臻回了本家以後,他就再没见过这个,在他的生命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 他其实是喜欢小臻的,但那更多的其实是因为顾谨言。当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臻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完完全全弥补了他们两个男人,无法拥有自己孩子的这样一个小小心愿。但如果要把这份喜欢当成真正的父爱,对他而言,还是太难。 而他也知道,对於小臻,又何尝不是同样的为难呢。 现在的他们,住在这栋冰冷的,没有了顾谨言之後的大房子里。明明除了少了一个人之外,什麽都没有改变。但其实,他们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臻以前会肆无忌惮地叫他江叔叔,不开心的时候,甚至会直呼他的名字。可是现在,他们之间,连江叔叔这样的称呼,都成了奢侈。 这是从本家回来以後,江亦第一次看到小臻,整整两天。今天是元旦假期後的第一天,小臻背著书包,才从学校回来。看到江亦,他只是愣了一秒,然後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拖鞋,换鞋,走进客厅,最後消失在楼梯角,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江亦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挫败过。按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和那些小说里的窝囊男人没什麽区别:老婆孩子,都搞不定。 吃晚餐的时候,江亦和小臻两个人坐在餐桌上,依然是安静的沈默状态。江亦高傲霸道惯了,又很少和小孩子相处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状况。 结果,竟然是小臻先出招了。 小臻吃完饭,却没有向前几次一样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上楼,而是一直坐在椅子上。 江亦就算再怎麽不擅长,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说话:“怎麽了?不好吃吗?” 小臻低著头看著还剩了很多米饭的碗,隔了很久才低低开口:“其他人做的东西,一直都不好吃。” 江亦一愣,他知道小臻的意思。江亦放下碗筷,闭了闭眼,然後叹息般地说:“没错。” 江亦忽然对眼前的小孩子,第一次有了一种,类似於父亲疼爱孩子般的感情,他伸出手在小臻的脑袋上摸了摸。让他开心的是,小臻也没有闪躲。 “小臻,你想他了吗?” 然後他微微一滞,声音苦涩:“……我也很想他。” 小臻抬头看江亦,这个一直都那麽倔强的跩小孩,此时此刻,眼眶里竟然有微微的湿意:“我想顾叔叔。”江亦听到出来,小臻喉咙里,浓浓的鼻音。 江亦心里一痛。他有些心酸,却也有些骄傲。 顾谨言。这就是他爱的男人。一个或许第一眼看上去并不那麽起眼,但最终能征服所有人的男人。他靠的,不过就是那些最简单最纯朴的特质,以及,长久和沈默的坚持。 第49章 他每次都是不好意思地说要送他回去,然後谨言就会少有地皱眉生气说:“你不要命了?喝了这麽多酒,竟然还敢开车?我帮你打车,然後我要上班了。” 江亦其实知道,他每次醒来,都已经接近日头高照了。那麽,谨言所谓的,他要上班了,又算是迟了多少次到呢。 而这些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他这麽聪明的人,为什麽直到现在才想到呢。 顾谨言到底对他隐瞒了多少东西,现在,他一件一件地细细去梳理,竟发现,全是那麽幼稚简单的把戏。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江亦慢慢俯身。他伸手轻轻抚摸顾谨言的脸,全是纱布粗糙的质感。江亦心里一酸,然後这份酸楚瞬间就转换成十二级的剧痛,让他痛的不能呼吸。 他顾不上身旁的叶茗还有小臻。他的世界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顾谨言。而他在顾谨言的世界里,究竟存在了多久,他已经不得而知。 这就是他的谨言,把自己的全部,甚至包括他自己,都给了他的,一个傻子。 然而现在,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终於还是倒下了。他透支了全部的爱,却几乎没有收到一分回馈。江亦终於明白,人的爱并不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即使深爱,也经不起这样自杀式的花销。 江亦突然觉得好冷。这一次,他的身後,终於没有了那样坚强如顶天立地般的支撑。 他吻上了顾谨言眼睛的位置,声音哽塞:“谨言,这一次,换我站在你的身後,好不好。” 他迟到了整整十年,却在最後的时刻分秒必争。 叶茗轻叹:“江亦,你觉得你真的还来得及吗?” 江亦握住顾谨言的手,眼神里恢复一贯的坚定:“从前的十年已经补不回来了。可是,从现在开始的每一个十年,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叶茗低头,忍住泪意。微微闭上眼睛,算是默认般的放弃了:“那麽希望,命运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江亦笑颜温柔而自信:“会的。” 叶茗反问:“如果这一次,你没有这麽幸运呢?” 江亦身子一僵,说不出话,只能把顾谨言的手,握得更紧。他在紧张。 叶茗突然冷笑:“这也没关系的,不是吗。你以前那麽爱许桓,现在不也爱上顾谨言了吗?如果上天这一次真的毫不留情,你也不用太担心。或许你还可以爱上别人呢?” 江亦静静看著顾谨言的被纱布缠绕的几乎看不见五官的脸,良久良久。 他轻轻摇头。 “不会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顾谨言了。” “这世界上或许会有很多和许桓一样冷傲强大的人,可是像谨言那麽笨那麽傻的人,再不会有了。” “像谨言那样固执那麽坚持的人,再不会有了。” “像谨言那样默默陪伴而无怨无悔的人,再不会有了。”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和谨言一样的人了。” “而我,只会爱这样的人。我只能爱这样的人。” “谨言把我宠坏了。如果这是他的报复,那麽,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应该受罚。他必须受罚。 他甘愿受罚。 第七十五章 小臻走到床的另一边,乖乖趴到顾谨言的身侧,睁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的顾叔叔。 “……你说过,你会好好对他的。”良久,小臻低低开口。 江亦轻轻摸著顾谨言的头发,这触感,就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温情而柔软。 他声音哽塞,似已不能再去回忆。 “没错……我说过的。” 小臻把头埋进枕在床沿的双臂间,声音从臂弯深处闷闷传来,带著隐忍的哭腔:“可是你没有做到。” 江亦的心慢慢缩紧,像是一瞬间就被这句话死死箍住。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幕幕回忆在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一次,他是真的看懂了这场长达十年的爱情剧场。 从前,他只看到顾谨言表面的云淡风轻,而现在,他终於从他微笑的微妙弧度里,读出了他一直隐藏的隐忍坚强。 现在想来,其实谨言真的不擅长伪装。为什麽他从来没有看出来,在他那些买醉的日日夜夜里,谨言的笑容其实是多麽悲伤。而他的安慰,之所以能那麽直击人心那麽情深意长,其实是因为,那也是他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的爱情宣言。 他还隐隐记得,谨言说过的话。那些让他在每一次失望失落之後,瞬间又有了信心和勇气的话。 他说过:“加油啊,你可以成功的。我相信你。” 那个时候,谨言就把已经开始萌芽的爱深深藏进自己的心底,一丝一毫,都没有让他察觉到。谨言相信的,是自己和许桓最後的完美谢幕。那麽那个时候,他是如何打算自己的收场呢。或许那个时候,这个傻子就已经决定了,不管王子和王子有怎样的结局,他都愿意,一直一直跟在他们身後,做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跟班。 顾谨言唯一没能料到的,也许就是,他一直以为可以忍住的感情,终於还是暴露了。那份爱强烈的,终於让这个舞台也承受不住了。 江亦的手轻轻颤抖,他极力维持著表面的风平浪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究竟翻涌著怎样的滔天巨浪。如同十二级台风来临,呼啸过境。只是说不清,那凄厉的风吼声,到底是谨言终於爆发的压抑,还是他自己,终於忍受不住的疼痛。 叶茗递过来一张纸,声音很低:“你居然也有这麽难看的时候。” 江亦一愣,从剧痛里回过神来。什麽时候起,他的眼角,竟然已经有了微微的湿意。 他已经有二十年,都不知道眼泪是什麽滋味。直到现在。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更早一点知道,流泪的滋味,原来是这麽好。 而小臻埋头的地方,床单也早已经是,满片的濡湿。小孩子忍不住抽泣的哭腔,他颤抖著说:“你说过你会好好对他的……你说过,他可以相信你的……你是个骗子……你还我的顾叔叔……我要顾叔叔……” 江亦苦笑,他弯腰亲吻了一下顾谨言的额头。 “没错,我是个骗子,还是骗术很差的骗子……明明谁都不会上这种当的,除了谨言这个傻子。” 叶茗的声音哽咽:“……他以前是傻的以为,你真的可以忘记许桓然後爱他,可是後来,即使他发现你根本不可能忘记许桓,竟然还是不肯回头。”叶茗流著泪笑,“他以前是个傻子,後来就是个疯子。” “江亦──”叶茗突然抬头看他,眼神微凉,“即使你现在终於回头,他也不会站在你身後等著你了。” “他疯的太久,现在,连命运这个导演都已经看下去了。他已经被勒令下场了。” 叶茗低下头,声音颤抖:“……江亦,算我求你,你放过他吧,你让他下场吧。他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我求你……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江亦身子一僵。 放他一条生路。 这样的话,他不是没少听过。有很多人,都曾跪在他的脚边,或者是他们家门前,这样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 他只是不曾想过,他对顾谨言,竟然已经是达到这种程度的残忍和冷酷。 “没错……我没有给他一条生路。”江亦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感受,他所给予谨言的,过去所有的严惩和酷刑。 他给谨言的,从来都是一条绝路。 而现在,他终於也把他自己,也逼上了这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可是你错了。”江亦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叶茗,嘴角缓缓漾开一个温柔的笑意,声音似是恍惚,“谨言是没有生路的。因为现在的我,也已经没有那样的退路可以给他了。” “但或许,即使有,他也是不会走的。” 叶茗一震,然後慢慢捂住脸,声音颤抖:“……没错,即使有,他也不会走的。”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会陪他一起走这条路,我会一直陪著他。” 小臻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他抬头看江亦:“……我可以相信你吗?” 江亦微微一愣,或许是想起了,他曾经对顾谨言信誓旦旦保证过的承诺。 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对谨言说过:“你可以相信我。真的,谨言。你可以相信我。” 但现在他明白,这句话,其实只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罢了。因为他的软弱和犹豫,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心。然而这句话对顾谨言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不管他是否对谨言说过这句话,他的谨言,从来都是这麽相信著他。 他是说了不做,可是谨言,却是做了也未必说。 他说过这麽多遍的誓言,最终做到和实现的,实在是少的可怜。然而谨言,一路沈默无言的谨言,只是用他的真爱和坚持,默默贯彻了他所有从未说出口的誓言。 或许谨言早就知道,和他的名字一样,语言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太需要小心谨慎了。不能多说乱说,更不能一厢情愿地以为,别人说了,就是可以相信的。 他其实是知道的,江亦说过的很多话,都不能当真。只是,他不想揭穿他罢了。他期待著,总有一天,这些誓言能够变得,真的值得相信。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地付出,只为了把江亦的这些假话变成真实的绵绵情话。 他终於成功了。只是,他已经奄奄一息。 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江亦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还有谁,愿意只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假话,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忍痛割舍。 他只感受到自己说出那些话时伴随著的,隐隐作痛的艰难苦涩,却不曾想,眼前这个人,听著假话的辛酸苦楚和仍旧继续拼命的坚定执著。 谨言,你还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江亦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就像是抱住在失去多年之後,终於重新找到的无价珍宝。 这一次,他不是在回答小臻,也不是在勉强自己。他只是,做出了自己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真心的承诺。 “我爱谨言,这一次,我会一直陪他走下去。” “他无需相信我,我相信自己,这就够了。” “这一次,换我站在他的身後,我就是他的退路。” 几天下来,江亦一直陪在顾谨言的身边,像是要把失落的这漫漫十年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他没有把谨言的病房转到对面的主楼病房里去,而就是在这里陪著他。相比起来,这里实在是显得阴暗潮湿甚至破旧,如果被熟悉他的人看到,他们或许会忍不住惊呼,江亦你怎麽会在这里? 然而现在,他就是在这里。他以後的人生,也就会在这样的,被世人所认定的“配不上”里。 配不上麽。可是谁能知道事实呢。这出戏,根本就没几个人看全,即使看全的,也不一定能看懂。即使是他这个所谓的主角,直到如今,都还是难以数清,这个“配不上”他的顾谨言,究竟做了多少,所谓的能“配得起”他的事情。 他简直已经爱的盲目了。明明爱的天平早已经倾斜在他的那一侧,可是他仍旧视若无睹地继续增添著真爱的砝码。 其实他早就,配得起江亦了。至於後来那些不肯间断地继续添加,如同著魔般的动作,只不过是因为,那已经成为他生命里,难以割舍的惯性。 谁都不会知道,或许即使知道了也难以相信,其实是他江亦,配不上顾谨言。所以现在,他必须要一粒一粒地往那已经倾斜得过分的天平里,放下他失落很久的真爱和真心。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他对谨言的爱其实并不是补偿和还债,但是如果他以後想要真心地去疼惜那个人,这便是他不得不经历的阵痛。否则,谨言那麽多年的疼痛苦楚,到底该怎麽算清。那些浸泡在苦涩里的三万六千多个日日夜夜,难道真的就这样,成为轻烟一缕,消散而去吗。 如果这样的话,所谓的真心,未免也太轻贱了。 这是第七天,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亦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像多年来,顾谨言陪在他身边一样。 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其实和以前的他并没有差太远。很多小伤痕不仔细看的话其实是看不见的,只不过在右脸侧,有一道深深长长的伤口,从眼角一直拉到了下巴。虽然医生极力复原,但依然还是有浅淡的,难以遮掩的痕迹。 触目惊心地横在那里。 这麽多天来,江亦看著顾谨言苍白的睡颜,总是忍不住会把手轻轻抚上那道伤口。抚在脸上,然後痛到心底。 第51章 然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深情和期待。 田峰气息一滞,微微愣住。隔了一会才停下手,将头不自然地偏向一侧。 “……你这样的坏人,多死一个也算是造福社会。” 易临逍依然笑著,不过眼睛里的光彩却暗了些。 沈默了好久,田峰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死了的话,我……” 田峰眼神闪烁,言辞不定。易临逍却抓住这一点,也不等田峰说完,就直接扳过他的脑袋,吻上了嘴唇。 田峰简直是气急败坏,在遭到一番攻城略地般的粗鲁侵略之後,他冲著易临逍大吼一句:“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哎呀……小峰,你不要害羞了,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江亦站在门外,听到里边两人的打情骂俏,低头轻轻笑了,然後大步离开。他应该去找他的幸福。他的谨言,还在等著他。 顾谨言回到家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快要虚脱了。他撑著墙,双腿忍不住地发颤。可是他必须要尽快,否则他不确信,如果再次看到江亦,他真的立刻就会後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这不是没有理由的。面对江亦,他从来都只是束手无策。 他靠著墙喘了一会,发软的双腿似乎又有了力气。他强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走进屋。 他想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还能去哪里。但是,天地之大,总还有他能待的地方的。而他的要求也实在很简单,只要,能让他远远地逃离那个人,就好。 顾谨言走进卧室,随便拿出一个旅行箱,然後就开始胡乱地往里边塞东西。他要带的东西其实很少,除了一些必须的证件之外,好像也没什麽可需要的。 顾谨言看著已经塞进旅行箱里的那些衣服什麽的,恍惚了一阵。然後又慢慢把它们都拿出来,摊到床上。而他自己也终於像是不堪重负地,向後一倒,躺在床上。 如果要逃离江亦,他最好什麽都不要带。 真是太讽刺了。他曾经为了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然而现在,当他真的心甘情愿舍弃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是为了逃离他。 他曾经为了在一起所付出的所有努力,竟然实现在一个完全相反的梦境里。 顾谨言以为自己又会软弱地哭出来,但是他眨眨眼睛,却惊异地发现,他的双眼,是前所未有的干涸。他终於什麽都没有了。连眼泪这样廉价的东西,他也给不起江亦了。 那个人压榨了他全部的感情,无论是可供的还是储存的,他都全部一股脑地给他了。 现在他终於一无所有。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一无所有,才能让他真的彻底死心。 他再也给不起他什麽,唯一的结局,就是潇洒地离开。 他不会让江亦知道,这个看似潇洒的抉择,其实有多麽狼狈不堪。 如果他真的还剩下那麽一点点的尊严,就请不要再剥夺了吧。 这应该是他十年不幸的最後终结。谁能说这以後,不会有新的幸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应该是他从爱上江亦这场劫数里,收获的唯一一点光明。 顾谨言又站起来,他想,他终於看开。 他大致收拾了一些必须的东西,然後离开。 他没想到,他花了那麽长时间所做出的艰难决定,竟然在一个开门的瞬间,就被打击地近乎溃不成军。 门里的人呆呆的,门外的人也呆呆的。 不过很快,江亦的表情从无神的呆滞变成兴奋的狂喜。他冲进门一下子抱住顾谨言,把他死死拥进怀里。 “谨言!” 顾谨言被这一股强劲的冲力击地差点倒过去。不过江亦很体贴地迅速搂住了他的腰,双手也扶上了他的背。 顾谨言依然呆呆的。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场闹剧以及,此时此刻,他心里突然动摇并且正在急速酝酿的背叛。 他想他还是错了。他花了那麽长时间,以为自己终於可以放弃离开,可是这个人随随便便的一个小动作,就让他千辛万苦招募而来的大军瞬间分崩离析。 他依然还是对他束手无策。这种被动的局面,这麽多年来,从来不曾改变。 他或许是悟出了真理,可是,江亦就是那场足以扑灭真理的雄雄烈火。 烧了这麽多年,至今还是绵绵不绝。他是其中日夜辗转的干柴,明明那麽痛,但就是离不开。现在,他终於算是,走到了尽头。 也许留下了一点灰烬。 江亦感觉到怀里的这个人,没有丝毫反应,他著急地抬起脸看顾谨言,眼角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心:“怎麽了谨言?哪里痛吗?你一个人回来的?你为什麽要走?” 顾谨言依旧沈默无言。江亦也觉得自己的问题一下子也问的太多了,他停下来,微微喘气,看著顾谨言。这个人,明明那几天日日夜夜都在见,可是现在看到,却仍是觉得,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江亦恍惚地想,如此情深切切相思绵绵之语,究竟是谁,而他又是在经历了怎样的相思苦楚之後,才终於吟出了这般,即使远隔千年也依然能直击相思最深处的千古绝唱。 千年以前,他站在渺渺茫茫的河洲,想著他日思夜寐的女子。可是江亦竟然会忍不住羡慕他。此时此刻,他抱著他爱的这个男人,无论再怎样温柔,也难以点亮他内心的荒凉。 人们总是安慰说,会过去的。的确是会过去的。只不过,过去的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时光。然而伤痕都还历历在目。只因刀刀刻骨。 顾谨言看著江亦,眼神里终於有微微的波动。他看著江亦少有的喘气,脸色苍白而慌张,眼神里竟然还有隐忍的伤痛和苦涩。 他想,他知道那是因为什麽。如此惊人的消息,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到无数遍了。 他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 他慢慢伸出手环住江亦,就像是许多年间的那许多次一样,他依然还是败给了这个人。 这一次,他仍然忍不住要去安慰他。 顾谨言轻轻拍江亦的背,低低开口:“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一次,我也不知道,应该怎麽来安慰你了。因为我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麽。” “我也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 江亦的身子一僵,他急急抓住顾谨言的手,眼神里全是恐慌。 顾谨言似乎有些心疼,他又拍了拍江亦的背,声音放的更轻:“许桓不在了……我想我也没有陪在你身边的必要了……” 顾谨言突然有些哽咽,他搂住了江亦。只是依旧流不出任何眼泪,整个人,只是干枯般地颤抖和龟裂般地疼痛。 “我最後安慰你这一次,以後,就再也不会见你了。” 顾谨言艰难地吞咽了一口。 “以前你找我倾诉的时候,都还是有希望的,所以,我愿意陪著你,陪你一起相信那个遥不可及的希望。可是现在……现在,没有希望了。江亦,许桓已经死了。” “所以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不希望你再来找我。” 顾谨言笑了笑,把头放到江亦的肩膀上。这是他这麽多年来,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过的,最最主动的动作。 这麽多年来,他爱的,其实也就是如此的谨慎和卑微。 这份最最强烈的爱,配上的,所谓最奢侈的要求,也就只不过是一个肩膀的位置而已。 顾谨言的声音渺远的仿佛就要飘去。 “因为我不愿意以後的江亦,在我的面前,次次都是一个再没有了希望的江亦。” “如果我只能给你带来绝望,那麽我就不会再见你。” “我下得了决心。你可以相信我。” 这是顾谨言第一次对江亦说“相信我”。比起江亦的次次承诺,这简单的三个字,实在是雷霆万钧。 顾谨言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渐渐有了湿意。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後袭来的,是颤栗般的恐慌。 “……江亦?” 他轻轻问出声。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背部,渐渐扩大的湿意。 第七十七章 顾谨言想要挣扎,他神情紧张,声音慌乱:“江亦?你怎麽了?” 他是真的怕。他从来没见到江亦哭过,也从来不曾想过,江亦竟然会哭。在他心目中,这个男人,无论遇到怎样的事情,都是没有眼泪的。 然而江亦只是死死把顾谨言箍在怀里,不管顾谨言怎麽做怎麽说,就是不肯松手。 顾谨言慢慢想开。或许,江亦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那麽狼狈的样子。 他感受著背部渐渐扩大的那片濡湿,蓦然察觉,自己干涸许久的眼眶,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微微的湿意。 他已经可以不为了自己哭,却在一瞬间就为这个男人的悲伤,再次湿了眼眶。 “……江亦,不要哭。许桓……许桓也不想看见你这样的。”顾谨言有些结巴,说的断断续续。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麽,其实都是一种伤害。 江亦突然抱紧顾谨言,带著终於难以压抑的痛楚爆发出一声低吼:“你以为我来找你,又是因为许桓吗!?” 顾谨言蓦地一愣,准备轻拍在江亦背上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眼神涣散,表情茫然,声音微微颤抖。 “……难道,不是吗?” 江亦终於忍受不住地发出一声痛呼。 他死死按住顾谨言的肩膀,把脸埋得更深,像是要直直穿透他的背,直接钻到他的心底去。他想看看,到底是要受过怎样的伤害,才能说出如此伤人却更伤己的话。 “谨言……不是的,我……”江亦想要说,这次来,他真的不是因为许桓,而只是因为他顾谨言而已。他不是再想向他倾诉,而是想告诉他,他爱他,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他竟然开不了口。他竟然开不了口。 狼来了的故事讲了太久,这一次,即使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让那匹狼出来,它也不听他的话了。 就在这段犹豫的空隙里,顾谨言渐渐恢复常色。果然,一切都还是一样的。 这样真好,一切,都还是一样的。 倒没有太伤心的感觉。果然,人一旦只要不那麽贪心,生命就能够变得很简单容易。 “江亦……”顾谨言思来想去,也只能不断叫他的名字。他知道此时此刻语言实在弥补挽回不了什麽,可是如果这样一遍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或许就能让他不再那麽伤痛孤单。 “还有我陪著你。” 他这样说。而他也是一直是这样做的。 江亦猛然抽离,他站直了身子,扳过顾谨言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顾谨言呆呆地,他看著江亦隐隐泛红的眼眶,心里越来越堵。 他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丝苦笑:“也对,许桓不在了,你也……不需要我陪了。” 第53章 顾谨言察觉出他的僵硬,事实上,他说出这样的话,又何尝不艰难呢。他只是必须要以此来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他的小臻了。 他有了自己的亲人和家庭,以後也会有最好的教育。他将来的生活圈子,也不是他能进入的。这个孩子未来的人生轨迹和江亦一样,注定会越来越远。 小臻没有回答顾谨言的问题,他抬起头呆呆地看著顾谨言,表情是天真的茫然:“……顾叔叔,你真的,这麽爱……他?”大概是想说爸爸的,可是憋了好久,还是没能说出口。 顾谨言微微一愣,他抿紧唇。小臻这样直接问出口,让他有恍惚的愣神。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竟然显出了难得的羞涩,连回答的声音也细如蚊蝇。 即使爱上江亦已经这麽久,可是一旦要让他在人前承认这个事实,他却仍然还是带著最初那份犹如小鹿乱撞般的心动。 小臻看著顾谨言恍惚的双眸,闷闷开口:“我知道了。” 顾谨言感激地笑笑,轻轻捏了捏小臻的脸。 小臻紧闭著眼睛,似乎是下定决心说出口。 “……他去,看许桓了。” 然而顾谨言只是笑笑,神色并无大的变化。 小臻很吃惊,甚至是生气,他扬起嗓音,著急地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你没听清我说什麽吗?他去看许桓了!去看许桓那个死人了!” 顾谨言微微蹙眉看了小臻一眼,对他这样的说法感到不满。 其实真的没什麽的。这麽多年来,他已经能够习惯地面对江亦对许桓心心念念的那些点点滴滴,并终於练就出如今的无悲无喜。 那些大喜大悲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如果江亦不肯放过他,那麽他至少要放过自己。 许桓死了。 仅仅只是这四个字的事实,就足以击垮他曾经所有的步步为营。 许桓如若活著,他们或许还能若即若离。因为那道关隘始终明明白白横在那里。 可是许桓已经先他们一步下台了,那麽,他们之间便再无即的可能。有时候,看不见的隙缝比看得见的阻碍,更加可怕。 他绝不妥协,就像他从未放弃那般坚决。 all or nothing。他早说过的,如果不能给他全部,那麽干脆就什麽也别给。 他不要江亦,再也给不出去的,剩下的爱。或许会有很多人去争抢,可是那些人并不包括他。尽管,他才是最爱江亦的那个人。 他只是不想要这样的施舍。因为是真的爱上了,所以才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那麽,他唯一能摆出的表情,也就是笑笑而已。 顾谨言的声音很轻:“是他的……葬礼吗?” 小臻点点头。 顾谨言神情恍然,似乎在回忆过去的那些时光。他幽幽叹气:“我也很想去的。不过,我可能没什麽资格。” 小臻看不得顾谨言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说著如此伤人更伤几的话。 他不服气地说:“有什麽没资格的?难道就因为江亦喜欢他?” 顾谨言弹了弹他的小脑门:“你没有见过他,所以你不能理解他。他的出色和耀眼,并不是靠江亦对他的爱来证明的。” 他看著远处,过去的许多画面瞬间历历在目。 或许他不应该说是许桓最先离开了这出戏,因为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从这种角度来说,他的固执和自己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刚好方向相反罢了。 顾谨言突然觉得心里空茫茫的一片。这样一个男人,竟然就这麽离开了。直到现在,他才终於完全消化了这个事实,并理解了这个事实背後,巨大的落寞和悲伤。 他对许桓并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只是因为江亦,他才被迫了解了这个人如此之久如此之长。他曾在无数次深夜听说,那个人立功了,那个人恋爱了,那个人结婚了,那个人…… 你知道,当一个人习惯了一件事情太久,到了不得不和它说再见的时候,心里总是会痛的。即使那是恶习。 对现在的顾谨言来说,正是如此。他很恐慌,因为他不得而知,没有了许桓以後,他和江亦的相处,究竟会变成什麽样子。 这个唯一的话题已经不存在了,这是否意味著,他们的关系,也该终结了。 小臻看著他的顾叔叔突然隐忍伤痛的脸,乖乖趴到他的肩膀:“顾叔叔……” 顾谨言继续说著:“他是能把我和江亦连在一起这麽多年的绳索,却也始终阻隔著我们。我也不知道,对於他,我究竟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 他这麽说著,忽然轻笑了一下:“也许……还是感激多一点吧。否则我和江亦,就永远是殊途了。” 小臻沈默著。 顾谨言按著小臻的脑袋,语气悲伤:“可是他现在死了。如此强大的一个人,曾经那麽受人瞩目的人,就这麽死了。”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他近乎哽咽著叹息。 他不是因为和江亦之间可能到来的离别而悲伤,而只是因为许桓这个人。毕竟,许桓也曾是他那段青涩的岁月里,极少数的,鲜明闪耀过的记忆存在。 他就这麽黯淡下去了。永远地。 小臻抱住他,脸上也淌著泪:“顾叔叔……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顾谨言摸摸小臻的脑袋:“好好好,不说了。”顾谨言瞟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锺,是下午三点,“今天是周末吗?没上课?” 小臻摇摇头:“不……我们放假了。”他忽然抬起脸一脸期待地看顾谨言,语气里有著期待的雀跃:“顾叔叔,过几天我们要开家长会,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要你去给我开家长会……好不好?” 顾谨言疑惑:“家长会?那不应该是江亦的事吗?” 小臻撇撇嘴,移开眼睛:“我不要他去。而且,大家都以为,我的爸爸是顾叔叔你啊。” 顾谨言一愣。他慢慢松开放在小臻脑袋上的手,神色瞬间冷然。 小臻急忙握住:“顾叔叔,你……你怎麽了?” 顾谨言也没有抽出,只是任由小臻握著。可是嘴角却隐隐浮起一丝苦笑,眉宇里跳动著难掩的痛苦。 他的声音很轻:“小臻……这是江亦让你来给我说的吗?” 小臻身子一抖,小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慌张。 “顾叔叔……你在说什麽?” 顾谨言只是淡淡看著他:“是江亦要你这麽来对我说的,是不是?他留不住我,於是,想让你来留住我吗?” “他知道,我舍不得让你尴尬难堪你,所以才用如此无聊又,无耻的手段。对吗?” 顾谨言突然闭上眼,咬紧嘴唇:“我果然……低估他了。他竟然连你都要利用……” 小臻急忙大声解释:“不是的!顾叔叔!不是!”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也想留住顾叔叔的!我也舍不得顾叔叔你!爸爸他只是想让我帮帮他而已!我们都不想你走!” 顾谨言身子一僵,他吃力地开口:“……看看,你连爸爸都说出来了。” 小臻也蓦然愣住。似乎没料到,情急之下,爸爸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顾谨言的脸上闪过少有的讽刺和冷笑:“看来江亦早就把你收服了,是不是?” 他苦涩点闭上眼点头:“……啊,没错。有什麽人是他对付不了的呢。唯一能让他没辙的人,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他看著小臻僵硬的脸,轻轻笑开:“你也佩服你爸爸是不是?他真的天下无敌了。” 小臻的眼泪只是流的更凶。他沙哑著喉咙,摇著顾谨言的袖子:“……不是的,顾叔叔,我只叫过他一次……真的。因为,因为那个时候……顾叔叔你不醒过来,那个许桓也死了……他好伤心的……真的,他好伤心……我只是想安慰他一下……顾叔叔……” 他带著抽泣的哭腔,可是顾谨言仿佛置若罔闻。 顾谨言看向高高白白的天花板,却觉得它似乎正在朝他压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对啊,他很伤心……只是不知道,哪一件事,让他更伤心一点呢。” 小臻看到有小小的泪珠从眼角斜著滚过。 “我果然太坏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忍不住要和一个死人争……” 顾谨言慢慢转过头看小臻:“有些人,他活著的时候你比不过。可是你千万不要以为等他死了,你就赢了。小臻,你要记得,如果他死了,那只不过证明,你是真的输了。” 良久,他像为了加强语气一般,又说了句:“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输了。” 小臻听不太懂顾谨言在说什麽,他只是觉得,他现在好像才是要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失去他的顾叔叔了。 他扑倒在顾谨言的身上,使出一个小孩子最常用,只不过他很少用的方法,撒娇近乎撒泼般地哭著:“不是的……顾叔叔,真的……爸爸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我们都舍不得你……他不是利用我把你留下来!不是的……”他拼命哭著摇头,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既可怜又悲惨,换了哪个大人都会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安慰一下。可是顾谨言,只是淡淡看著。 顾谨言轻轻点头附和:“没错,他没有骗你。” 小臻惊喜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下一句话震得站不住脚。 “他只是让你来骗我而已。” 顾谨言看著小臻,可是那眼神却是涣散的空洞:“……果然是他的儿子,知道在骗人以前,要先给对方一点糖吃。” 小臻没有听懂顾谨言的意思,他被顾谨言此时此刻笑著却绝望著的表情吓著了:“……顾叔叔?你在说什麽?” 顾谨言牵起嘴角吃力地笑笑:“……就是说,在说谎话前,要先说点好话。”他停了一下,又轻轻加了句:“不过,对著我,即使他不说好话……我也会上钩的。这麽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我的软弱了。他太清楚了,我就是离不开他。” 他的嘴角一直维持著惨淡的笑容,但眼睛里全是化不透的寒冰。 “你真是得了真传了,小臻。”顾谨言默默他的头,惨淡的笑容也一直僵在那里。 小臻怕了,眼泪也流的更凶。他抱住顾谨言,拼命摇头:“不是的!顾叔叔,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不要这个样子……我们都很爱你……真的……爸爸他都哭了……真的……他都哭了……” 顾谨言只是恍惚:“真的?呵呵……‘真的’这个词,也是他教你要反复使用的吗?” 他回抱住小臻,拍拍他的背:“不要说这个词,不要轻易说这个词……如果不是真的,那麽就不要这麽说……” 小臻把眼泪鼻涕什麽的全都揩在顾谨言身上,他已经不知道要怎麽样才能让顾叔叔相信他的话,只能用不断提高的音量来让他相信,他真的没有骗他。 “顾叔叔……我不说假话,真的,我不说假话……我不想你走,我和爸爸都想和你在一起……我们都舍不得你……” 顾谨言只是安静地听著,就像他曾无数次听江亦说的那些绵绵情话一般。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心旌摇曳或是心潮澎湃了。 其实他也想的,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就是他走完情路的最後心情和全部心得。 顾谨言轻轻推开小臻,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懒得再去想什麽,只因已经没有什麽值得他去想。 他也懒得再去爱人,只因已无人值得他爱。 他这一生只有过这一次爱情,却没想到这唯一一次的爱情,竟成了他的一生。这样的执著执拗和无怨无悔,他再也不会有了。 即使他想,他干枯的身体和干涸的心灵,也再也压榨不出什麽了。 如果,人总是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那麽,他不会让他得到。 第七十九章 才晴了几天,现在又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著寒风,冷的刺骨。 第55章 可是顾谨言在下面写的是:运动会颁奖,全班合影。 江亦忽然颤抖,一个不小心,相册“碰”得掉落在地。刚好翻出最後一页。 那刺眼的空白,让江亦的眼睛发痛发酸。 他知道为什麽,那里会是一片空白。 那是顾谨言所有照片里,唯一有他的一张。而现在,它不见了。 是顾谨言把它拿走了。 原来,他之所以可以消失的那麽快只是因为,他真正要带的东西,其实只有这张相片而已。 江亦艰难地弯下腰捡起相册,他用颤抖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著那片空白。 滴答。滴答。 江亦茫然地看著那片空白里,渐渐多出来的水滴。他眨眨眼睛,滴答的声音响得更多,茫茫的空白渐渐变成模糊的泪痕。 小臻的脚步声渐渐传来,然後在门口停住。 “……顾叔叔不在。”他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後这麽哭嚷著,哭嚷著这麽一个残酷的事实。 江亦背对著小臻,只是轻轻点头,声音平静:“我知道。” 平静得让谁都猜不到,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泪眼模糊。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著相册,似乎只要他肯这样不放弃地抚摸下去,那个人就会突然出现在那片空白里,然後对著他笑,然後走出来,然後抱住他。 事实上他曾经无数次地这麽做过,所以,江亦以为他永远都会这麽做。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顾谨言的决绝。 他似乎听得见顾谨言幽幽渺渺的声音:“为什麽你一定要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呢。既然如此的话,我不会让你得到。” 颤颤悠悠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江亦把那本相册压紧胸口,痛地咬紧双唇。原来这麽多年来,他留给顾谨言的,所有能看得见的回忆,竟然只是一张,全班合影而已。 江亦记得那张照片是班主任照的,水平不高,如果是高中毕业照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可是他高二就走了,高中毕业照里,根本就没有他。 那麽模糊的,近乎看不清人脸的一张小照片,竟然就是顾谨言,唯一的牵挂。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就像顾谨言在过去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看著这张照片时,心里的血,也在一滴一滴地滴。 小臻走上前来,抱住江亦的背。 眼泪擦到江亦的背上,湿润了整片地方。 “爸爸……你说,顾叔叔还会回来吗?”小臻这样问,语气是自己都不确信的胆怯。 江亦做不出回答。他能怎麽回答。他想回答是,可是他知道,这个“是”,该有多麽渺茫。 很多人在被伤害的感觉殆尽时,就会回来。可是顾谨言受到的伤害,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也不见得会好。 江亦也没有给他一个赢的希望, 让他有勇气下赌注,这一次回来,他绝不会再受到伤害。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了。或许,有那麽一点点的不舍。 可是如果连那麽痛苦的情伤都挺了过来的话,那麽,没有爱情的那点孤苦和寂寞,又算什麽呢。事实上在他陪在江亦身边的那些年,他也不见得,就真的有爱情,更不见得,就真的没有孤苦和寂寞。 不,应该是更沈更重。 从身上,到脸上,当然最重的,还是在心上。不管他有没有爱上江亦,从他遇上江亦的那个时候起,他得到的,就已经开始是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伤。 江亦在他的生命里,就是这样一个类似於劫数般的存在。 所以无论怎麽说,离开都是一个太好太合算的买卖了。 这一次,江亦没有信心,他可以凭著谨言对他的爱,再次让他回来。 江亦紧紧抱著相册,就像抱著他。 然而那毕竟还不是他。 他把相册抱得那麽紧,无非是因为,他终於明白,他到底还是,失去那个人了。 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渐渐流失。 或许,已经流失殆尽。 第八十章(终章 上) “真的不要人陪吗?”江亦看了小臻一眼,淡淡问道。 小臻正准备过安检,听了江亦的话,微微撇嘴:“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反正那边有易叔叔接我,没关系的。” 江亦微微一笑,伸手想揉揉小臻的头发。小臻本能地躲开,但瞬间就被江亦抓了回来。他暗暗白了一眼,便也别别扭扭地接受了。 这个曾经只到江亦大腿的孩子,现在,已经和他的胸口齐平了。 “行了,我走了。” 江亦弹了下他的脑门,笑笑:“你真是没有孝心,要知道十几个小时之後我们中间可就隔了世界上最大的大洋啊。” 小臻“切”了一声:“不是有可视电话吗。” 虽然这麽说著,不过小臻还是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江亦的腰,把脑袋埋得深深的。良久,才闷闷地开口:“我在那边会好好的……你也是哦。” 江亦轻轻拍了拍小臻的後脑勺,然後蹲下身来笑眯眯地凑上前,挨了挨小臻的侧脸:“好孩子,要不要爸爸每个星期过来看你啊。” 小臻对江亦亲他侧脸的行为感到发指,身子瞬间变得极其僵硬,他牙咬切齿:“那你还不如就住在飞机上呢!……再说,这是公众场合!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江亦“诶”了一声,睁著眼故作天真无辜状:“爸爸亲儿子,这又怎麽了?”他笑著捏了捏小臻的脸:“哎,看来我的教育太失败了,你这麽纯情,到了美国那种开放的国家,可怎麽办啊?会很轻易就被钓走哦?” 小臻本来脸色发黑,对他所谓的父亲大人的这一系列行为感到极其不满,可是在听到最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渐渐白了下来。他抿著唇,沈默了一阵,然後才低低开口。 “放心,要钓走我,可是很难的。” 他只是点到为止,然後江亦却是深深明白的。他捏著小臻脸的手僵硬著,然後叹了口气,慢慢把小臻搂回怀里。 “那我可担心我的儿子以後变成孤家寡人了。” 江亦眼神恍惚,看著远处,声音飘渺:“毕竟,能和他一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小臻紧紧闭著眼点头,似乎是忍了很久,最後才憋住一句话:“……所以,你一定要找到他。” 江亦回过神,轻轻笑开。他拍拍小臻的背,然後站起来。 “行了,这个不是你担心的问题。快去吧,时间快到了。” 小臻啧了一声,嘴里嘟囔:“又来了吧,每次一说到这个问题你就开始转移话题……” 江亦把小臻推著往前走,只是笑。 小臻过了安检以後,回头看江亦。江亦只是冲他摆摆手,笑容不变。 这个时候,小臻才觉得鼻子突然一酸,眼眶也热热的。其实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刚满十一岁,才读完小学的孩子而已。 现在,他就要被送到远隔故乡的美国去了。自从成为江家的小少爷以来,他的生活和生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要学很多很多东西,还要被迫接受很多很多黑暗。 虽然他从来不指望这个世界会很简单,可是他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世界全部的复杂。 有些事情明明不理解,但是却必须接受。 这就是他这五年多来,努力让自己接受的,最困难的一件事。 小臻慢慢抬起手,朝江亦挥了挥,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江亦看著小臻转过身拖著行李往前走,最後终於消失在人群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江亦知道那是因为小臻怕一回头,就要忍不住跑回来抱住自己,哭诉说他其实不想走,不想去美国。 江亦耸耸肩转身往回走。又不是生离死别,小臻这孩子还真是的。 走出机场大厅,进入停车场。江亦并没有马上坐进车里驾驶离开,而是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根烟。他本来很少吸烟,可是这几年,吸得似乎凶了一些。 至於这几年到底是哪几年,熟悉江亦的人,都是知道的。 那是显而易见的。不就是,许桓死後的这些年吗。 有些知道江亦喜欢许桓这件事的人,在许桓死後,曾经疯狂八卦过。而江亦也没有去辩驳什麽,所以弄得後来,整个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并且,被江亦的迷恋痴情给深深感动。 江亦渐渐退出了那个圈子,他不再去gay bar和夜店,也不再找mb。因为他渐渐发现,其实他的欲望,也并不是那麽强烈。 或许是因为,自从身边再没有那个人以後,他的整个生命,都已经冰封了。 包括欲望。 甚至还有时光。 自从那个人离开,时间之於他,早已没有快慢可言,他唯一有的感受只是:无论时光是如何流转,反正,他都不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那个人之於他,竟已经是凌驾於时间的存在。 江亦吐出一轮烟圈。他斜靠著车门,身材颀长,双腿修直,神情是隐隐的落寞和忧伤,在轻烟缭绕的朦胧里,更显得他俊美非凡。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进停车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胶著在江亦身上。但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俊美,而更是因为他眉宇间那份抹不去的相思惆怅。 他们快快走过,有些多管闲事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是上前故意搭讪,忍不住凑上来安慰他:“是女朋友出国了吧?是不是到了很远的地方,以後见面的机会恐怕很少?……哎,真是好久没见到像你这麽痴情的年轻人了……你长得这麽好看……”说完一般会瞟瞟他身後的车,然後更加豔羡地说,“而且又这麽有钱,以後什麽人找不到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然而江亦他只是笑笑,连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 那些人也只好自认没趣,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是不是到了很远的地方】 江亦吸了一口烟,眼神微微黯淡。没错,他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他已经不知道要去哪里开始找。 他一直都离自己很近,然而这唯一一次的远离,就是天涯海角般的诀别。 【以後见面的机会恐怕会很少】 不,不对。江亦又吐出一轮烟圈,轻烟熏得他的眼微微发酸,对於眼前的一切,他看不是很真切。这样的模糊朦胧,像极了他和那个人能再次见面的希望一般,渺渺茫茫。 他们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少,而是,从来没有过。或许,是再也没有。 【真是好久没见到像你这麽痴情的年轻人了】江亦想到这句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轻轻笑出声。他很想告诉说这句话的人,如果他都算痴情的话,那麽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又应该算什麽呢。 也许勉勉强强他也能算是一个痴情的人,可是他伤害的,是一个比他更痴情的人。原来有句话果然是对的,谁爱的多一点,谁受的伤就会重一些。 江亦又吸了一口烟,很用力地吸。就像是,要把这那个人这麽多年全部的痴情,都吸进自己的胸腔里。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天下或许处处有芳草,可是他的顾谨言,却只有一个。 第57章 顾谨言笑的温和,就像此时此刻,温暖明媚的春光。 直到江亦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才突然觉得,他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绞碎。他之所以没有一见到顾谨言就扑著抱过去,只是因为,这份痛苦并不是爆发式的,所以,它的发泄也不是爆发式的。它潜伏了这麽多年,所以到最後,只能一点一点地排解和释放。 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凌迟之感,其实才是最痛的。 江亦抬起手,很想摸摸顾谨言的脸,摸摸那道伤口。只是他刚伸过去,顾谨言就瞪大眼睛,急忙往後退了一步。他一向反应迟钝,可是刚刚那一躲,却显得异常矫健。 这样颠覆性的改变,竟然是为了躲他。 江亦的手僵在半空中,犹如石雕。 顾谨言在躲开江亦以後,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他站在稍远的地方,平复呼吸,然後沈默。 江亦的声音带著难言的颤抖:“……你,在怕我?” 顾谨言身子一僵,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谁不怕你呢。” 是啊,谁不怕他呢。 顾谨言觉得心酸酸的。 “虽然有段时间,你让我以为,你其实并不可怕……可是,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你知道……一个本来不可怕的人如果突然变得可怕,那就是真的可怕了。” 江亦听著,只觉得烧著他的那把火越来越旺,痛得他越来越烈。 “为什麽……”他问。 顾谨言抬起眼看江亦,声音突然变得低落:“因为你让人看不清。” 恐惧来自於无知。看来只要是真理,不管对什麽来说,都同样能适应。对感情来说,这句话,同样是一条金科玉律。 江亦静静看著顾谨言,忽然笑了。 “谨言,你知道除了忌日,我还有什麽时候会来看许桓吗?” 顾谨言茫然地摇头,他不知道江亦突然说这句话有什麽意思。 江亦倒也不指望顾谨言会回答他。他抬头看看天。 “我梦见他的时候。” 顾谨言僵住,但神色如常。只是微微发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心情。 江亦继续说著:“我经常梦见他,所以我也经常来。每次来,都会说很多东西。” “我猛然发现,对著许桓,我说的最多的,竟然是你。” 江亦笑笑。 “觉得很讽刺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在说许桓,和许桓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总是在说你。” 顾谨言苦涩地闭上眼睛。 江亦偏了偏头,看著远处天空的一只风筝,声音轻柔。 “我梦不见你,谨言。” 顾谨言身子一抖,像是再也站不住。 江亦转过头看著他,声音终於不再是伪装的清淡,而是沈痛的颤抖:“谨言,我梦不见你……无论睡多久,都梦不见你……” “我每晚都翻著相册看著你入睡……可是,还是梦不见你。” 江亦的声音渐渐哽咽,眼眶发红。但是并没有泪。 顾谨言呆呆地站著。他看了江亦一会儿,终於慢慢开口。 “我也是。” 江亦一愣。 “我也梦不见你,江亦。这麽多年,我真的一次都不曾梦见过你。” 顾谨言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到前十年,江亦几乎夜夜都出现在他的梦里,然而後来的那些年,无论他怎样努力,无论他怎样翻来覆去地看有著江亦的那张模糊照片,他就是,再也梦不见他。 或许,当思念超过了限度,连梦,也负荷不起了。 他们就在这样没有解药的思念里,独自挨了这麽多年。现在解药触手可得,可是已无人在乎。 也许他们都累了,所以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任何改变。尽管那改变可能是好的。在折磨里煎熬了太久,幸福的滋味,也就慢慢淡忘了。 要打破习惯已久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即使那是恶习。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也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麽。顾谨言曾经很痛恨他们之间除了许桓以外便再也没有话题的尴尬和难堪,然而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的相处平静而简单。 他不用费尽心机地去安慰他,说那些,他明明不愿意说,也根本不相信的话。 比如,许桓会喜欢你。 他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去讨好他,做一些,他明明不擅长,也根本不想做的事。 比如,每一次都去相信他说的话。 江亦把手里的酒拿起来晃了晃:“要不要,坐下陪我喝两杯?” 顾谨言轻轻摇头:“不了,我已经很久不曾喝酒。” 江亦点点头。他放下手,低头想了一阵。 “有空的话,来看看小臻吧,那孩子很想你。” 提到小臻,顾谨言倒是有轻微的失神。这麽多年,也不知道那孩子长成什麽模样了。他点点头,浅浅漾开一抹笑意:“好啊,我也很想他呢。” 江亦看著顾谨言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关心爱护,心中一动。他向顾谨言解释:“我不是利用小臻。” 顾谨言抬起眼看了江亦一眼。 “我从未利用小臻。”江亦声音坚定,语气坚决,“不管是现在,还是那个时候。” “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 顾谨言失语半晌,最後垂头低低苦笑:“……你说这种话的样子,从来都由不得让人不信。” 江亦终於伸出手,抱住他。顾谨言身子僵硬。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躲开。 “你想要惩罚我多少年,我都愿意挨著,绝无怨言。我也觉得五年太少了,或者,让我把那十年的痛苦都体会一下,这样好不好?” 顾谨言在把头搁在他的肩膀,抬头看著天空。这样的话,眼角的某些东西,才不至於马上掉下来。他喃喃开口:“十年……怎麽会才止十年。” 江亦的心痛的抽搐,他话语艰难:“好……那就一辈子,惩罚我一辈子……” 顾谨言觉得这样仰著看天也不是个办法,他的脖子酸的不行。然而他仍旧坚持著,努力逼迫某些东西赶快回到眼睛里。 “惩罚的是你……为什麽痛的,却是我呢……” 在江亦感觉到有液体落到肩膀上的时候,他立马抽出身子,吻上顾谨言的眼睛,吻干那颗滑落的泪珠。 顾谨言呆呆的。他没想到,原来,他也还是会哭。 江亦亲吻著,这几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顾谨言紧紧闭著眼睛。 江亦轻轻说:“你不是说过,接吻的时候,你偏要睁著眼吗。” 顾谨言仍旧死死闭著眼,只有眼角处,有些微的抽动。 “你还记得……”他颇为感叹,但听不出,有任何的喜悦之情。 江亦碰著他的脸细细吻下去:“我记得,我都记得。你说,你要看看,吻你的人和你吻的人,有什麽不一样。” 顾谨言虽然仍旧微睁开眼,但嘴唇动了动,露出近乎天真的笑意。 “连这个你也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说,吻你的人,不一定爱你,然而你吻的,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顾谨言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只是想不到,江亦对他的话,竟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我记得,可是你不用再记得。”江亦亲了亲他的侧脸,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因为从此以後,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他们都是,最爱你的人。” 顾谨言的眼泪簌簌滚下。 而江亦只是将他们一粒一粒地亲吻掉。动作温柔而虔诚。 “你可以睁开眼睛,看著我。” 顾谨言突然抓紧了江亦的衣衫,神情是少有的惶恐:“……我不敢……” 江亦握紧了他的手。 “不用怕,我不会离开的。你睁开眼,我还是在这里,这并不是梦。” 顾谨言使劲摇了摇头,他咬紧唇,显得狼狈无助,恐惧惊慌。 “不……不是的……我怕的是……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眼睛……” 那双和以前一样的,不是最爱他的眼睛。 江亦觉得心中的痛,无边无际,如这一芳春草,绵绵脉脉,蔓延无尽。 江亦轻轻撑开顾谨言的眼睛。让他和自己对视著。 四目相对,两个人看著映在对方瞳孔里的自己,中间劈啪闪过的,是他们爱恨纠缠的漫长时光和疼痛回忆。 当千帆过尽,两人终於看到了对方眼底,最澄澈的自己,以及感情。 “这一次,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这句话或许带著不可追溯的伤害和寸草难生的荒凉。 然而毕竟此时此刻,芳草萋萋,春风朗朗。 一路走来,沿途尽是,暖暖微光。 fin 後记 先囧一下。 小初打出【後记】两个字的时候啊……都觉得自己有在装大牌的嫌疑捏~~~於是,先来澄清解释一下。 这是小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尽管文风文笔构思框架行文等等方面都还灰常不成熟,但是它毕竟有近三十万字啊||||(唯有这个是让俺内牛满面的) 此文从09年9月3日开始动笔,写到10年4月4日(再囧一下,还真是个很死的日子),毕竟还是拖了大半年啊!虽然中途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完全没动笔|||那个时候懒病犯了……怎麽都不想再写了,结果後来,还是被会客室里留言的亲们给拉了回来……内牛满面地感谢亲们!!!┌(┘3└)┐关於这个结局,小初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没错,就是各种准备……就是说,无论是番茄鸡蛋还是冰箱砖头抑或是炸弹原子弹氢弹……(俺相信没有亲会为了这种还稍显幼稚的文跟小初玩这种玉石俱焚的生死游戏吧……) 第59章 江亦看著顾谨言的样子,心里暖的像要融化一般。 他脱口而出:“那是因为,这些话我只对著你说。”他抬手揉了揉顾谨言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我对著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顾谨言心里劈里啪啦闪过一道甜甜蜜蜜的慌乱,他浅笑著,然後推开江亦的手:“好了好了,这些话现在说说就好了……到我妈面前你可千万闭嘴……还有啊,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的了,这麽热的天,头发里全是汗……” 听到这个江亦瞬间苦下脸,他撇撇嘴:“这还不都是你的错吗谨言……为什麽我们一定要坐长途大巴去啊……开车不好吗?” 顾谨言不听这个还好,一听到“开车”这个词,他就忍不住拧紧眉毛,语气是微微讽刺的上扬:“哼,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违反交通规则,被吊销了驾照……” 江亦一听这个就头大,他投降般地举起双手,眨著无辜的大眼睛:“好好好,算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过那个时候是谨言太迷人了嘛……我怎麽可能忍得住……” 顾谨言脸色一黑。他想到当时江亦一边开车一边居然还敢对他“上下其手”,他就…… 江亦叹了口气:“可是还可以叫司机嘛……究竟为什麽一定要挤这种车啊?” 顾谨言斜睨了他一眼:“……干嘛,陪我坐大巴回家,是这麽委屈你的一件事吗?” 江亦赶忙竖起三指,急急摇头:“不不不,绝无此事哦。” 顾谨言停了一会,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叠湿纸巾,给了江亦一张,闷闷地开口:“好吧……这次是我狭隘了,我只是觉得,这样回去的话……嗯……会好一些,擦擦汗吧。” 江亦接过湿巾,却并未给自己揩汗,反而伸手往顾谨言的脸上温柔地擦拭,语气带著盈盈笑意:“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谨言只是不想让他妈妈,还有老家的人知道,他是为了钱,才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况且,以顾谨言那样低调沈默的性格,也实在不适合高调张扬。 顾谨言顿顿抬头,给了江亦一个感激的眼神,虽然不甚明显。 江亦隔空给了顾谨言一个香吻,甜甜蜜蜜地说:“如果谨言想谢谢我的话,那麽今天晚上我们……” 顾谨言瞬间黑线。他“啪”地打掉江亦的手。在转身之前凉凉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哼,这个你想都不用想,不可能。” 江亦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笑得更开心……也更奸诈。他心里盘算著,谨言,这个时候就把话说的如此绝对,可是没有用的哦。 第八十四章 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二 上车) “诶诶诶,车来了车来了!” 远处隐隐传来车鸣,人群瞬间喧闹攒动。 顾谨言把手里的东西猛地塞到江亦怀里,撩了撩肩袖,一副要上屠杀场的样子。 江亦看著谨言,以及这一长串队伍里所有人此时此刻跃跃欲试的兴奋样子,顿觉胆战心惊。他颤抖著声音:“喂谨言……这是,要干什麽呀?” 顾谨言没空理他,直直盯著那辆正要驶过来的大巴,飞快地解释:“抢位子啊。” 江亦非常不解:“难道不是按照排的顺序一个一个的上吗?” 顾谨言听到这话非常鄙视地回头,鄙视地看了江亦一眼,叹口气,语气是一百二十万分的遗憾:“如果你真的那麽天真地以为的话,就那样试试吧。” 不用江亦去试,他已经看出来,他的问题有多麽幼稚无知。车一停稳,几乎所有人都像疯了似的,一窝蜂地拥到车门前後两个车门前。 顾谨言回头嘱咐了江亦一句:“你现在在後面站著吧,我先上车占位子去。” 江亦根本还来不及答话,就被巨大的推力推离了顾谨言身边。他干脆远远站到外围的空地上,看著顾谨言奋力艰难地在人群中慢慢攒动,右手高高举起来,指间捏著两张车票。他脸颊泛红,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但仍然坚持往前方挤著。 明明他的样子和其他人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辛苦艰难,甚至还有点小老百姓贪图小便宜的分毫不让和自私自利。可是在江亦看来,在那一大堆人里,顾谨言就像闪了光似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耀眼得他移不开眼睛。眼球就像在他身上深了根似的。 虽说顾谨言固执地决定要坐大巴车回老家,可是他从来让江亦操心过一分一毫。东西是他收拾打包的,车票是他预定的,现在,连挤车占位这样的事情,他也全包揽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江亦是做不惯这样的事情的,能让他陪著自己坐一次这种车都该值得庆幸好久了,所以他把一切该操心的事情都自己扛著。 这样的顾谨言,他真的不能不爱。这样的顾谨言,他再也不能辜负。 “喂!滚开!” “诶?” 顾谨言愣了好久,才发现那个以“喂”开头的句子竟然是对著自己说的。他愣了好半天,才“诶”了一声。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夥子,烫了一头稀奇古怪的头发,耳钉鼻环一个不少,一看就是超级不良的社会青年。顾谨言呆呆地,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人,他虽然也是在挤,可是有没有踩到他什麽的…… “你说什麽?”顾谨言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那个人哼了一声,眼神嘲弄地看了顾谨言一眼,他并未答话,只是伸手就把顾谨言往外推,而自己则费力往前挤。 顾谨言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知道挤车占位的时候人人都是没什麽风度脸面可言的,可是就算这样,挤车占位也是个技术活,也有道德啊!挤不过就挤不过吧,那也罢了,站一路也不算什麽,毕竟是自己实力不济,但是怎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胆大包天呢? 虽然说顾谨言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爱惹麻烦的人,但是这一次他也愤怒了。大概是因为天干物燥,而他为了挤个车,现在也是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於是,在内因起主导作用和外因的强力配合下,顾谨言很……不幸地怒了。 他眼疾手快抓住那个人的手臂,大声叫著:“你这个人怎麽能这样呢?” 他这麽一吼倒是有很多人都停了下来,充满同情地看著他,排队的时候站在他身後的那个大妈劝了劝他:“哎哟年轻人,算了吧,这种事情也没什麽规矩可言的。”随後她压低声音说:“看那个人就像混社会的,你看起来一个文文静静坐办公室的,到时候惹上麻烦可不好……” 其实如果顾谨言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也就罢了,按他的性格,他会在心里嘟囔几句,便也勉勉强强地接受要一路站到终点站的悲惨事实。可是这一次,顾谨言想到那边还有个等著他的江亦,想到江亦这样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的人,竟然会陪著自己挤这种人肉车……他挠挠头发,还是很不死心地抓著那个人的手臂。不过语气平静了点。 “确实是我先的,你不能乱插队。” 那个人转过头气急败坏地看著顾谨言,嘴里爆出一句脏话:“不插队?不插队我插你啊!靠,怎麽摊上个这麽爱多管闲事的东西,人人都没说什麽就你有意见?” 顾谨言被那个“不插队插你”气得浑身颤抖,他哆嗦著嘴唇,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他根本就说不来什麽脏话,只能愤怒地瞪著眼前这个人。 那个人骂得愤怒,一只手捏住顾谨言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的手腕,拧的顾谨言生疼,另一只手则朝顾谨言的脸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骂:“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多管闲事啊!脸上那道伤口是不是就是被别人划的?真该多划几道!好让你知道教训……啊!” 顾谨言正拼命扭动手臂想挣脱出来,就听到那个人最後“啊“的一声惨叫。 顾谨言愣愣看著眼前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捂住额角哀嚎。 “啊!”顾谨言突然呆呆叫了一声,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一包散在旁边的东西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大概……啊不,那根本,完全,绝对,肯定,一定就是他的行李!!! 顾谨言急忙回头。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他好像穿越到了日本少女漫,台湾偶像剧,韩国狗血剧,或者说是,安徒生的童话世界里。 明明刚才後面还挤成一堆的人现在自动分成两队站著,中间留出一条康庄大道。顾谨言呆呆地看著,江亦就像演电视剧似的从远处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场景,要多大牌就多大牌。两边站著的人就像电影里的龙套,表情要麽是惊豔,要麽是惊叹。 江亦在顾谨言身边停下,一只手揽住顾谨言的肩膀,一只手抬起顾谨言刚才被死死捏住的手腕,轻轻说:“疼吗?” 顾谨言当然瞬间反应过来,尽管此情此景是很少女言情,可是他们两个毕竟是男的啊!他赶忙抽回手甩了甩:“没事没事。” 顾谨言看到江亦神色阴晴不定,眉宇深处隐隐闪著阴鸷暴戾,突然为此时此刻在地上蠕动的人感到……一丝丝的同情。 江亦看著顾谨言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很是心疼:“别告诉我你还在担心地上那个家夥……” 顾谨言耸耸肩:“不,其实我是在担心……我们的行李。” 江亦笑笑,给顾谨言揉了揉肩膀,然後朝那个人走过去。 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呼吸,似乎等著看一场好戏。然而江亦只是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行李。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地上的人突然死死掐住他的脚踝。 四周发出一声惊呼。 顾谨言头痛地扶额……完了,那个人这下是真的要完了。 果然。 “啊!!!”那个人爆发出一阵尖锐痛苦的惨叫。 顾谨言想:那个人也太笨了吧,抓住江亦的一只脚有什麽用,他难道忘记了人是有两只脚的吗……顾谨言看著那个人被江亦狠狠剁了一脚的背脊……光看看他都觉得痛。 江亦走回来,周围的人都愣愣的,也没人再管地上那个人。当然,後来工作人员还是过来把人拖走了。本来是要把江亦一起拖走的,然而……顾谨言看著那个跩的二万八千五的男人似乎是和工作人员说了什麽,又拿出了个什麽……那个工作人员突然间就笑得异常灿烂开怀……讨好谄媚…… 顾谨言瞬间觉得这车站就是一出狗血剧的现场。 因为这一出闹剧,挤车的人自动变得非常有秩序,各个排的规规矩矩的,尤其是把第一个的位置……留给了江亦和顾谨言两人。 顾谨言本来还挺不好意思,不过江亦直接拎著他的手臂就上了车,毫不客气。两人坐在最後一排的双人坐上。顾谨言靠窗,江亦坐在外面。 当他们俩人坐下来之後,後面的人才陆陆续续上来,还都要带著笑容给他们打声招呼。顾谨言应付的头皮发麻,江亦却似乎是如鱼得水。 等位子坐满,司机就上来准备开走了。顾谨言瞅瞅窗外还有一大堆人,奇怪地说了句:“这次没人愿意站吗?明明刚才还那麽著急的……” 江亦从後面揽住顾谨言,头凑过来也看著窗外,淡淡说了句:“这样太挤了,我让他们帮了个小忙而已。” 顾谨言黑线滚滚。好吧,他差点忘记了身後这个人固有的霸道任性。 车子终於发动,慢慢驶离车站。 第八十五章 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三 坐车) 江亦右手环上顾谨言的腰,左手轻轻揉捏著他微微泛红的手腕,轻轻问:“还疼吗?” 顾谨言心虚地抬眼看看四周,把手从江亦的魔爪里挣脱出来,甩了甩:“没多疼,你还真当自己在演偶像剧啦?我可不是女主角……” 江亦戳了戳顾谨言的脸:“偶像剧?我觉得是动作片差不多。”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嘴角带笑:“你也知道自己暴力啊?” 江亦虽然也在笑,不过眼角眉梢全是隐藏的狠厉,他捋了捋顾谨言的头发,淡淡地说:“我还嫌自己不够暴力呢。”他顿了顿,突然又笑得开心:“没关系,反正时间还长著呢。” 顾谨言无语。 他转过头看窗外。坐车的时候,他一般都不喜欢说话,只是静静看著窗外就好,当然有时候也就会就这麽睡过去。 江亦换了个姿势,不过换汤不换药,只是把顾谨言抱的更紧,靠的更近而已。他贴上顾谨言的脖子,轻轻啃了一口。顾谨言被江亦弄的很无语也很无力,现在只要江亦不太过分他都觉得无所谓了。於是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是微微蹙眉轻哼了一句:“干什麽呀……这好歹是公共场合。” 江亦撒娇般地说了句:“对啊,的确是公共场合呢……我这辈子还没来过这麽……”江亦很识趣地闭了嘴,带著浅浅的笑意看著转过头怒视他的顾谨言。 顾谨言撇撇嘴:“这麽什麽?这麽破烂是不是?……切,不想陪我回家就算了,现在都在车上了还要这麽……” 江亦看到顾谨言的怨妇唠叨模式全开,赶忙捏了捏他的鼻子,凑上连轻轻挨了挨鼻尖:“你乱说什麽呢。如果我不想来的话,那我干嘛还给你承认我已经和你妈妈说过我们的关系这件事啊。你脑子变笨了。”江亦弹了弹顾谨言的额头。 顾谨言摸摸额头,闷闷地说:“没办法啊,我本来脑子就不聪明,高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吗。” 江亦笑眯眯地:“没错,我记得你最差的就是英语和数学。” 顾谨言朝他瞪了一眼,然後叹口气,又加了句:“而且遇上你之後,我好像就变得更笨了。” 江亦把脑袋朝顾谨言的胸口抵过去,一副撒娇的样子,蹭了好久,才窝在顾谨言的胸口,拍拍他的背说:“没关系谨言,你就笨笨的最好,一个家庭里只需要一个聪明的就够了,这个又累又不讨好的角色就让我来当吧。” 顾谨言拍了拍江亦的後脑勺,有些气恼:“喂,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合该这麽笨?” 江亦的声音恍恍惚惚,轻轻飘飘的:“我倒是希望,以前的你能聪明一点呢。现在和我在一起,就不用了。” 顾谨言一愣,心里微微一酸。 他扶著江亦的背,想了想,慢慢说:“如果以前都聪明不起来的话,那看起来我这辈子也确实只能这麽笨了。” 江亦抬起脸凑上去亲了一记顾谨言的嘴,笑出声:“呵呵,没关系,我像以前一样,帮你补课,陪你一起。” 江亦眨眨眼睛,一字一顿:“一辈子。” 顾谨言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的心跳都要爆棚了,赶忙把江亦推起来,转过脸看窗外:“行了行了,你别肉麻了……” 第61章 顾谨言抖了抖,还故意伸手搓了搓胳膊,满声嫌弃的腔调:“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不,这是自满,自负,自傲,自大……” 江亦笑意盈盈的补充了一句:“还有自恋。” 顾谨言立马被堵上嘴,隔了一会才干瘪的回了句:“好吧,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江亦挨挨顾谨言的侧脸:“你知道我为什麽能这麽自信自满自负自傲自大自恋?” “我哪里能知道……也许基因决定吧。” 江亦弹了弹顾谨言的背,轻笑:“说什麽傻话。” 顾谨言问:“那是因为什麽?” 江亦微微眯了眼,炎炎夏日,有午後灼热的风,轻轻撩过。 “是啊,因为什麽呢。”他幽幽叹了一口,然後凑近顾谨言的耳朵,轻轻说:“因为那个人,是你顾谨言。” 顾谨言身子一震。 虽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然而如果有既动听又能信的话,尤其那还是情话的话,那麽也许这也能算某种程度上的,此生无憾。 倒不是为了这话,而是为了这人。因为这意味著,在今生此世,你毕竟还是遇到了,一个肯如此真心待你的人。而这样的相遇相爱相伴相守,该有多麽难得。难得的就像是,三百多年前,那一颗忽然掉在某位姓牛名顿的人头上的苹果。 只因太幸运,所以不敢奢求。 江亦抱著顾谨言,安静地陪著他。陪著他去想这句话背後,他所有的满满深情,陪著他相信这句话背後,他捧在手里的满腔真心。 隔了很久,江亦问:“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谨言?” 顾谨言摇摇头:“江亦……如果我相信了你,那就真的是死心塌地的相信你了。你……你可要想清楚……到时候你想反悔,代价可是很大的……” 其实这麽多年来,他在爱江亦的同时,只有两种副状态:相信他或者不相信他。如果选择前者,那麽他的以後会很痛苦。如果选择後者,那麽他的现在会很痛苦。可是除了这两样,他再也创造不出,第三种心情。 只有一点微妙的差别。他不相信江亦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然而一旦他决定相信江亦,那就是飞蛾扑火彻彻底底。那是真的把一切都豁出去般的不怕死不要命。 顾谨言生怕江亦又当他这一次的话是随便说说,想了想便又加了句:“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放过你的……你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他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会让江亦付出什麽样的代价。因为,难道他真的舍得让江亦付出什麽代价? 江亦缓缓抚著顾谨言的背,轻轻说:“如果我真的反悔,那就是我最大的代价。” 顾谨言淡淡“嗯”了一声。 旅途漫漫,而命运到底仁慈。虽然他步履维艰地走了那麽久,但仍然留给了他一条那麽长那麽长的路,让他有机会,和这个人一起走。 江亦忽然开口:“谨言,我给你讲件事情……听了以後,你不要太激动。” “嗯?”顾谨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要告诉他这个男人瞬间就反悔了!亏得他还感动了那麽久……情何以堪啊…… 江亦的语气轻松,仿佛是不合时宜的春风微微拂过。 “……伯母现在就站在你後面。” “什麽???”顾谨言一下子像诈尸般地直挺起身子,慌乱地转过来。 瞬间,他疯掉了。他恨不得立刻地震,震出一道口子,让他马上钻进去。 顾妈妈看著他和江亦。表情……一言难尽。 顾谨言扭曲著笑意,憨憨地打了个招呼:“……妈……”尴尬无比。反观江亦,这个明明是来接受考核人却反而才像是顾妈妈的儿子似的,大大方方地笑著打招呼:“伯母好。” 顾谨言再次青筋直跳。他发誓江亦绝对是在看到他妈妈走过来以後,才和他说的! 於是此时此刻他得出了最终极的人生真理,那就是:江亦的脸厚和腹黑天下无敌……深得厚黑学的真传!这个人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跟班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四 回家) 之四 回家 下 三个人尴尬无比,不,应该说,尴尬的其实只有他顾谨言而已,所以他自以为三个人都很尴尬…… 进了屋,关上门,顾妈妈扫了两个人一眼,随便说了句:“坐吧。” 明明是顾谨言的家,可是他却变得拘谨得不行,倒是江亦,这个口口声声说是来接受考核的……所谓的女婿(他自封的,顾谨言是打死都不承认),反倒大大方方坐到了沙发上。顾谨言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呆呆看著他妈妈到厨房里去热菜。 江亦看的好笑,他微微欠身,伸手将顾谨言一把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顾谨言刚惊呼了一声,就紧紧闭上嘴,还不放心地用手死死捂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瞪得大大的眼睛,直盯著江亦看。 江亦觉得好笑:“怎麽了?我是鬼吗?有这麽怕?” 顾谨言又羞又怒又急,他死命挣扎著,捂住的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当然是鬼!你这个色鬼……我说了不能在我家对我做不该做的事情的……” 江亦眨眨眼,显得极其无辜:“诶?这是不该做的事情吗?谨言你没有说啊……” 顾谨言只想撕烂江亦的那张欠扁的笑脸。 江亦压制住顾谨言,死死抱著不松手,而且还凑过去亲了亲嘴角,心满意足地说:“谨言……要不我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一遍,然後你再评判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好不好?”江亦看著顾谨言更加泛黑的脸,笑得愈加灿烂,“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诶……” 顾谨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江──亦!!!” “大中午的,邻居都睡午觉呢,你在那儿鬼哭狼嚎干什麽。” 顾妈妈端著重新又热好的菜从厨房走出来,声音看著顾谨言和江亦,凉凉地开口。 顾谨言再次呆若木鸡。 他抬头看著他妈妈,这下还真的是想哭出来:“……妈……” 江亦依然是一副笑的从容淡定的模样:“辛苦伯母了。”然後恶意地抖抖腿,把坐在他腿上的顾谨言颠了颠,有些恶劣地说:“谨言,该吃饭了。怎麽,你还舍不得起来吗?” 顾谨言痛苦地闭上眼,心里发誓:江亦!这笔账我和你没完!!! 顾谨言迅速站起来站定,江亦拍拍大腿,也优雅地站直了身子。 顾妈妈神色淡定,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了句:“过来坐下吧。”然後又转身进了厨房拿菜。 等到三个人都上了餐桌,这一场迟到的午餐,才终於开始了。 顾谨言把自己的大部分脸都埋在饭碗里,用筷子扒饭,间或抬眼,左顾右盼地看看他妈妈和江亦。 他觉得很郁闷。 明明他才是儿子啊……但是谁能告诉他,现在他妈妈和江亦这麽其乐融融的谈话和交流,究竟是为了什麽为了什麽啊!!! 搞得他才像是这个家的外人似的。 顾谨言闷闷地想,也不知道当年江亦是和他妈妈说了些什麽,竟然能让他妈妈同意了他们这事儿……顾谨言偷偷朝江亦瞄了一眼,心里不甘不愿地承认:唔……好吧,这个男人的确是有足够实力让他妈妈妥协的…… 江亦接收到顾谨言那偷偷的一瞟,眼珠转了转,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他不怀好意地看著埋头扒饭的顾谨言:“谨言,有什麽事吗?” 顾谨言有些慌乱,他敷衍似的随口答了句:“啊?没有啊……我哪有看你……” 江亦故作惊异地“啊”了一声,睁大眼睛说:“看我?原来谨言你在偷偷看我啊?” 顾谨言最开始是想把捧在手里的碗朝江亦砸过去,可是现在,他只想把自己的脸朝碗里砸进去!!! 他怎麽会这麽白痴啊!江亦这麽明显的陷阱他居然没有看出来!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啊今天! 或许只要一遇上江亦,他的神经就全部都错乱了。 从很多年以前就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或许将来,一直一直,都会如此。 顾谨言把头埋得更深,根本不敢抬头…… 在见到江亦和顾谨言这麽久以後,顾妈妈终於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放下碗筷,仍旧是淡淡地,对著江亦说:“没想到言言这麽爱你。” 顾谨言只觉得心里!当一声,像是巨石滚过。他没想到他妈妈竟然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个事实,更没想到他妈妈竟然能如此镇定地说出那个字! 顾谨言的手一个没拿稳,就听见真的有!当一声。碗从顾谨言手里滑落,在桌子上滚了一个圈,然後摔落到地上。清脆的粉碎声回响在此时无人说话的安静屋子里。 顾谨言只想哀嚎一声……为什麽今天出丑的都是他。 顾妈妈看了一眼顾谨言,叹口气,继续对著江亦说:“言言他从小就笨,小时候还指望他长大能变聪明点,现在看起来是越变越笨了……哎,以後他就交给你了……你多让著他,宠著他,还有多教教他把……他可不能再这样笨下去了。” 喂喂喂喂喂!!!顾谨言在心里大大地叫唤了几声。他妈妈这算在干什麽呀!还真的把他当成女儿嫁出去了吗?竟然还说他笨……好吧,就算这个是事实……可是後面那些话,那些让嫁女儿的父母听著都脸红的话……难道真的是从他妈妈口中说出来的吗?? 顾谨言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 江亦目光含笑,温柔地看了顾谨言一眼,然後对著顾妈妈说:“伯母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陪在谨言的身边,对他好,让著他,宠著他。” 顾谨言听得愣头愣脑的,他呆呆看著江亦,觉得这样的温柔,真是天赐地予,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了。他真想塞住耳朵别听下去,因为他还真是怕,怕有人突然叫醒他说,其实这只是个梦而已。 江亦顿了顿,突然说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会教他,不会让他变聪明。” 顾谨言和他妈妈两个人皆是一愣。 江亦伸出手摸了摸顾谨言的头,顾谨言呆呆愣愣的,一时也忘了躲,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江亦轻轻笑著:“谨言就这麽笨笨的就好,他不用聪明,因为以後我会替他把费脑子的事都想好做好。他也不该聪明的……因为很多东西,反而是最笨的人才能得到,聪明人是得不到的。因为他们心机太多。” 顾谨言不满地说了句:“……你也不用加上一个最字吧,说的我像猪一样……” 江亦冲著顾谨言眨眨眼:“刚才是睡在大巴里睡得天昏地暗,像小猪似的?” 顾谨言僵著脸,无话可说。 顾妈妈在一旁看著他们,终於露出了今天,最最真心的笑容。 她曾经一直希望儿子能组建家庭,结婚生子,但那其实无非是因为,她想让她的言言得到幸福。而组建家庭结婚生子,正是绝大多数男人们所梦想的。她想,她的言言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那麽也听该是属於那绝大多数男人们中的一个。 所以她当然没想到,她所一直认为的,平淡无奇,也并不会特意追寻什麽的儿子,在生命里那麽多可能里,千挑万选了这麽久,最後竟然选择了一条如此艰难的,通往幸福的道路。并且这一走,就是这麽多年。即使中途有岔路小道,竟也能目不斜视,坚定执著。 然而,现在她的言言终於走到了。尽管在收获幸福的同时,得到的还有累累伤痕。 那麽,她作为母亲,当然不能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儿子心上,再补上一道。 既然她所希望的从来都是儿子能得到幸福,那麽现在,她的希望已经实现了。 她看著她的言言,笑容真挚而慈爱。 “妈妈?”顾谨言声音微颤,看著他的母亲。 顾妈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顾谨言小时候,她曾无数次这样对他一样。 “既然找到了幸福,就要好好珍惜。” 顾谨言只觉得鼻子一酸。妈妈的这句话,让他恍惚以为,他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所以必须要得到母亲的原谅。对他来说,得不到妈妈的祝福的爱情,永远都不会幸福。即使江亦再怎样爱他,或者是,他再怎样爱江亦,都不能弥补这样的遗憾。 江亦是他爱情的全部,但爱情,并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所以现在,顾谨言顿时觉得,自己被命运所给予的巨大幸福一下子击中,他晕晕乎乎跌跌撞撞,根本反应不过来。 顾妈妈看著儿子傻掉的样子,笑了:“说你笨,你还真的是笨,而且是真的笨。” 江亦从後面拦腰抱住顾谨言,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著顾妈妈,眼神诚恳,充满感激:“谢谢你,伯母。” 他亲了亲顾谨言的侧脸,语气温柔:“这麽笨的一个人,你就交给我吧。” 顾谨言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红。他吞咽了一口,微微哽咽,却努力笑著说:“好像就突然被卖了似的……但是为什麽……还是那麽开心呢。” 第63章 对这一切,江亦已经熟悉到即使闭著眼睛,都可以背出来。 顾谨言睁著眼睛,眼神涣散,很明显还是没醒的样子。 江亦凑过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谨言?” 顾谨言的睫毛动了动,眼神渐渐清晰,然而问话却是让江亦有些想笑:“……啊,江亦……?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江亦吻上顾谨言的迷迷蒙蒙的眼睛,声音宠溺:“你睡傻了?我们不是来看小臻了吗?在美国啊。” 听到美国这两个字,顾谨言的眼睛瞬间睁大,细细一看,眼眸深处竟带著颤栗般的恐慌。这下弄得江亦也有点慌张,他抱住顾谨言,从他的眼睛开始,吻他的侧脸。 “谨言?怎麽了?” 顾谨言隔了很久,才像终於醒了过来。眼神渐渐清明,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抱住江亦的肩背,手臂还微微颤抖。他把头埋在江亦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确定,这的的确确,是江亦的味道。 江亦轻轻拍著谨言的背:“怎麽了谨言?做恶梦了吗?” 顾谨言缩在江亦怀里,听到江亦这麽问,身子忽然一僵。他摇摇头,手却紧紧拉住江亦的衣服,那样子,就好像是即使现在是世界末日,都不会放手。 江亦更紧地抱住他:“怎麽了。” 隔了好久,顾谨言的声音才从江亦的胸口闷闷传来:“……我只是被吓了一跳……” 江亦揉揉顾谨言的头发,很耐心地问:“为什麽?” 顾谨言拉住江亦胸前的衣衫的手更紧了:“……我还以为,你又一个人去美国了……” 江亦心里蓦然一疼。他知道,谨言说的,是高二那一年,在他受过那样严重的伤害以後,自己竟然离开他,来到美国的事情。 “我还以为……我们中间,又隔了那麽远……” 江亦堵上顾谨言的唇,他不想听下去,更不想让谨言再讲下去。这样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都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最好,谁都别再提起。即使,它不能被忘记。 顾谨言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江亦飞往美国的那一天。整整一天,他对著黑纸白字的卷子,什麽都写不下去,什麽都想不下去,一发现有飞机轰鸣而过,他就像惊了魂似的抬头,直直盯著远远高高的飞机,在蓝天白云里缓慢滑过。 看见每一架他都会想,那里边,会不会有一个人,名叫江亦。 而他是否还会有,再次看见那个人的机会。 江亦抱住顾谨言,亲吻他的鬓角,抚摸他的背脊:“没有,再也不会了……这一次,我陪著你,我和你在一起。” 顾谨言也放任自己缩在江亦的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会儿,最後攀住江亦的脖子,微微往上,轻轻在江亦的侧脸碰了碰。 江亦瞬间呆在当场。 顾谨言缩回来,脸红红的。他刚想推开江亦,江亦却一下子箍紧他,兴奋得像个什麽似的,死死亲上顾谨言的脸,就像一条大型忠犬。顾谨言觉得自己被舔得满脸口水…… “谨言……你第一次亲我哦……” 顾谨言死不承认:“哪里是第一次?你记错了吧……” 江亦哪里管这些,只是吻上顾谨言,口齿不清:“……好吧,管他呢。” 顾谨言被江亦吻的晕乎乎的,直到自己的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江亦脱的只剩下一件单衫的时候,他终於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了…… “喂!江亦……你要干嘛?” 江亦拦住顾谨言的腰,让顾谨言瘫软在自己怀里,手悄悄地覆上了顾谨言的欲望,在他耳边吹气说:“……谨言,你说呢?” 顾谨言全身一颤,终於知道……自己又被江亦耍了,而被耍的结局就是…… “啊!”顾谨言惊呼一声,然後满脸悲催…… 没错,被耍的结局就是……被吃…… -------------------------------------------------------------------------- 我果然……果然还是没能写出h~~~~ ~~~~(>_<)~~~~ 我已经老了……写不出了……吗 不要啊……~~~~(>_<)~~~~ 我愤怒了|||||於是……我真的觉得好甜了……大家应该也觉得……吧o(n_n)o谢谢亲们支持…… 第八十八章 夫夫相性一百问 之一 (小初乱入主持人~~~这回真的是亲妈= =|||) 01.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少(斜眼状~~~):你还说你不是後妈?竟然连儿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初(愤慨状):不要狡辩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亲妈,是……言言的後妈好不好!!! 谨言(内牛满面):好啊好啊,今天你总算是承认这一点了吧! 小初(……石化状|||) 02 [年龄是?] 江少(呵欠状):从十七到二十七,然後到三十二,看你这个後妈虐到哪一段,我就哪个年龄吧。 小初:……江少,你还真是随遇而安……但,相信亲妈,这其实不适合你……真的…… 谨言(握紧拳头,脸憋红):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真的”这个词! 小初:墙角画圈圈~~~顺便偷瞄……哦吼吼!!! 江少一把揽住谨言,轻轻吻住他的额头:“乖,以後我不会说这个词,但是我会一直这麽做的……不管那个年xx做什麽,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谨言脸一红,扭过头去…… 小初:本来很感动……但是,年xx???悲愤!我儿不孝!!! 03. [性别是?] 江少(继续斜眼状):我记得你让我h了不少次……你老了,记忆力也差了。 谨言(难道的愤怒):请不要忘记你写的是“耽美”,“耽美”!俗名“bl”,再俗一点就是男男!!! 小初(内牛满面):……但是……但是,但是问题就是这样的嘛!俺有什麽办法……泪! 04 [你的性格怎样?] 江少(骄傲):完美。 谨言(斜睨之):哼。 小初:(两眼放光):没错!言言,一个“哼”字让你向女王傲娇受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 江少(难道的尴尬,凑过去讨好地看谨言):谨言…… 小初:(眼冒精光!!!)谨言!上! 谨言迟疑了一下,轻轻伸手推江亦,没料到……被他反拉进了怀里……调戏之…… 小初(仍旧内牛满面):好吧言言,为娘对你的期望过高了……你……你还是乖乖当个笨笨的小受吧……反正,有江亦疼你,娘也放心了…… 众:真的吗??? 呜呜%>_<% 05 [对方的性格呢?] 江少(情深款款状):笨笨傻傻的,好可爱,单纯的让人不放心…… 谨言(急急打住他):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三四岁的小朋友??? 江少(更深情的):还有就是,坚持执著执拗,让人心疼…… 谨言(……脸红) 小初(赞同地点头):嗯,说的好。那麽,言言,江亦的性格呢? 谨言(迟疑了很久,然後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和他刚才说的一样…… 江亦一下子扑过去吻住谨言的侧脸:谨言的意思是承认你老公我是完美的,对吗? 谨言(持续脸红……) 小初……退散!(识相吧,o(n_n)o哈哈~) 06 [两人何时相遇的?在哪里?] 江少:高中,教室。 谨言(点头附和) 小初:……好吧,我承认这题很无聊,不仅问的无聊,答的更无聊= =|||07. [对於对方的第一印象如何?] 谨言(第一次抢先):你要说老实话!(眼神突然哀伤) 如果……如果你当时对我根本就没什麽印象的话,我也不介意的,反正……这才是正常的…… 江少(心痛的好像快要死掉的表情,急忙抱住谨言):不不不!对谨言的第一印象一直都在我脑子里存在著哦,很清晰很清晰的……“谨言(迷茫怀疑的):真的……吗? 江少(带著温柔的像要融化掉的笑):没错哦。谨言和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样,不自傲不自夸,好像一湾水一样,温温和和的,很舒服很舒服…… 谨言(脸一红,然後又一黯):……那不就是没什麽存在感的意思吗…… 江少(抱的更紧):哪里,这样安静的守护,其实是最难得的。 小初…… 众:这个时候你还跑出来干什麽!!!退散! 小初(哭~~):谨言还没说对江亦的第一印象啊……我…… 众:……滚!!! 呜呜呜呜呜呜!!! 08.[喜欢对方哪里?] 江少:只要是谨言,哪里都喜欢哦。 小初:这个回答不算! 江少:切……好吧,要说最喜欢的话,果然还是,谨言陪在我身边吧,一直一直。 小初(……石化):这个……答非所问吧…… 谨言(声音轻轻的):…一样。 第65章 江少:…… 谨言;…… 小初:…… 江少:做了衣服…… 谨言:做了衣服…… 小初:抱头鼠窜……我真的错了……%>_<%25. [经常约会的地点是哪里?] 江少:…… 谨言:…… 小初:忍不住了!掀桌子!!!这tmd都是什麽问题啊!给我滚!! 众:……鄙视你,明明是你的错吧…… 小初:内牛……满面…… 第八十九章 夫夫相性一百问 之二 26. [对方生日时,会做什麽?] 江少(幸福地):滚床单…… 谨言(额角青筋一跳!):踹死他!让他的生日和忌日是同一天! 小初:……言言,你要淡定……真要是这样了,估计你也就殉情去了…… 27. [最先告白的是谁?] 江少:……(沈默) 谨言:……我。 小初:气氛突然僵掉了……跳过!!! 28. [喜欢对方到什麽程度?] 江少(坚定):可以放弃一切,为了他。 小初(叹口气):这话你说是说了,不过……言言一直都这麽做著吧…… 谨言(想了想):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甚至,也包括他。 江少&小初:齐齐愣住!!! 江少(吻住谨言):你太傻了……谨言。 小初(咬手绢冒眼泪):不行了不行了,俺也要水漫金山了…… 众:你烦不烦啊,给我们滚! 29 [啊,是爱吗?] 江少(轻轻笑):如果这都还不是爱,那什麽才是? 谨言(迷茫困惑):如果痛成这样,得到的都还不是爱,付出的也不被承认是爱……那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什麽,去证明了…… 小初(急忙打住):好了好了,为娘知道了……这是爱这当然是爱! 30. [对方说了什麽就没办法了?] 江少:……其实无论谨言说什麽,我都很没办法。 谨言:……他根本什麽也不用说,我就已经没办法。 小初:……一个比一个纠结……好吧,我承认我最纠结…… 31. [怀疑对方见异思迁的话,怎麽办?] 江少(轻描淡写):不可能。 谨言(犹豫):……我怎麽觉得我才是他见异思迁的对象…… 江少(急忙搂住):不,是我自己一直没看清楚…… 小初(斜眼):……江少你就甭解释了,其实不管哪种解释都挺混账的…… 众:……不要忘了最混账的其实是…… 小初:逃走!!! 32.允许见异思迁吗?] 江少:不允许,而且……根本不可能。 小初:你忒自信了吧…… 江少:我不是对我有信心,我是对谨言有信心…… 谨言:……我还是觉得我本身就是他见异思迁的对…… 江少&小初:不是!!! 33. [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的话,怎麽办?] 江少:…… 谨言:…… 小初:……约会……又见约会……你tmd就不能少点约会吗…… 34. [最喜欢对方的哪个部位?] 江少(色色的):这个嘛…… 谨言(红红的):这个问题我们拒绝回答!! 小初(正色严肃):不行!我们要本著学术性的精神完成它!!! 江少(鄙视的):……得了吧,我们都跳了多少个关於约会的问题了…… 小初(石化):这个……这个难道不是你们的问题吗…… 江少(横了小初一眼):我们的问题? 小初(怕怕~~~):呜呜呜,谋杀亲母啊!!! 於是……此题被拖过…… 众:你怎麽这麽笨!!! 小初:再次里外不是人…… 35. [对方何种举止最祅媚?] 江少(色色的):这个嘛…… 谨言(红红的):这个问题我们拒绝回答! 小初:……为嘛觉得这个调调这麽熟悉……啊!想起来了! 众:你……你真的能当主持人吗……你真的没有问题吗……你…… 小初(正色严肃):这回你们休想跳过!说! 江少(神色冷淡):任何。 谨言(微微低头):全部。 小初:…… 36 [什麽时候两人会觉得紧张?] 江少:没有。 谨言:一直都挺紧张的…… 江少(大惊失色,扑过来):一直?难道现在也是吗? 谨言(犹犹豫豫点头):……嗯,因为……总是会很害怕…… 小初(梦游般地念出):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害怕得到他,更害怕失去他……这是……俺给谨言加注的心情吧…… 江少(刀子一般的眼神射过来):原来是你…… 小初:……我错了,我又错了…… 37. [对对方撒过谎吗?擅长撒谎吗?] 江少(笑的温柔):他哪里会撒谎,他这麽笨,什麽都瞒不住…… 谨言:我相信他一定很会撒谎,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对我撒过…… 江少(立刻指天发誓):绝对没有!!! 小初:其实我很怀疑…… 众:其实我们也是……不过不是怀疑江亦,而是……你…… 38. [做什麽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江少(甜蜜恬淡):和谨言在一起的时候。 谨言(安静祥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小初:欣慰欣慰啊…… 39 [有吵过架吗?] 江少:当然没有。 谨言(幽幽望了江亦一眼):有的…… 江少(大惊失色):怎麽可能? 谨言(神色黯然):当然有……就是……有一次,我说,如果是许桓被xx的话,你会怎麽办,你就……当然,这其实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江少(震惊&心痛,抱住他):谨言…… 小初:得,这下气氛又冷了……我……我还是退散吧…… 第67章 众:……那不就是你写的吗……有啥可激动了…… 小初:……好吧……哦对了,谨言你就不用回答了,我们都知道你醉的不省人事了…… 57. [之後的早上最先说的话是什麽?] 江少:……谨言,你醒了? 谨言:……为什麽。 小初:……好吧,我错了,我就不应该提起这次h……我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58. [一周做几次?] 江少:是心情而定吧。 谨言:…… 小初:好了谨言我们都知道你是没有选择权的…… 江少:不是哦,谨言是,即使想做,也不好意思开口啦,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帮他说了吧…… 谨言:……滚! 小初:不得不说……为什麽我会生出一个脸皮这麽厚的儿子捏…… 众(斜眼):你总算发现这一点了…… 59 [理想中一周做几次?] 江少:没什麽规定的次数吧,想做就做啊。 谨言:你的意思就是多多益善吧……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 小初(邪笑):为什麽我觉得这是言言你的心声呢…… 谨言:……你…… 60. [是怎样的h?] 江少(笑):还能是怎样的h呢?不就是那样的hma ? 谨言:……普通的h而已…… 小初:太没劲了吧…… 众:得了吧,特殊的h……估计你也写不出来…… 小初:囧~~~ 61. [自己最有感觉的是哪里?] 江少:如果是谨言摸的话,那我哪里都会有感觉哦。 谨言(声音细如蚊蝇):……不知道…… 小初:哼!没关系!反正还有下一题!!! 62对方最有感觉的是哪里?] 江少(笑邪恶又温柔~~~请大家自行想象之~~~):这个嘛……就是一些看得见的地方,以及一些看不见的地方……而已哦。 谨言:……不知道…… 小初:我……容我吐槽下!江亦你说了和没说根本就没区别好不好!!!还有你!言言!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呀!虽然我知道……就算不醉,你每次也都是朦朦胧胧的……好吧,我就不应该指望你…… 63. [用一句话来形容h时的对方。] 江少:难以形容。 小初:…… 谨言(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有支吾出来~~~) 小初(叹口气):行了,我知道了。只是当时已惘然吧…… 64.[对於h是喜欢?还是讨厌?] 江少:喜欢啊。尤其是和谨言的h,最喜欢最喜欢。 小初:哼,看来你还知道你以前的不忠心啊! 江少(尴尬~~):……还不都是你写的…… 谨言(皱皱眉):以前是很讨厌的……非常讨厌…… 江少(又心痛了):我知道的谨言,不要再想了……不会再有了…… 谨言(微微一笑):现在……不讨厌吧。 小初(花痴状):好美哦~~~ 江少(斜睨):闭上你的狗眼。 小初(石化):……我儿不孝…… 65. [一般是什麽体位?] 江少(想了想):都有吧,不过,现在都用不会让谨言太辛苦的体位。 谨言(脸微红,轻轻点头) 小初:哎哟喂,不行了不行了,快快,言言,让为娘的捏捏,你咋能那麽可爱捏……要死了要死了,要喷血而死了…… 江少(鄙视):来人,拖走。 小初(挣扎著爬起,大义凛然的):不!!!至少让我做完这一篇啊啊啊!!! 众:嗯!等做完这个,就快叫人把她拖走! 小初:o(>﹏<)o不要啊!!! 66. [想尝试什麽样的做法?(场所,时间,服装等)] 江少:其实好多都没尝过呢,我都挺想试试的……现在我一直努力说服让谨言当我的助理,这样,办公室的话…… 谨言(给了江亦一记爆栗!):你居然有这麽无耻下流的念头!!! 小初(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该打! 众:……你就一煽风点火的角色是把…… 小初(惊恐状):哦呀!竟然被看出来了! 众:(┘﹏└)你当我们白痴吗…… 67. [淋浴是在h前?还是後?] 江少:都要。 谨言(点头附和):嗯。 小初:明明是一个如此有爱的问题啊,为嘛答案给出来是如此无聊……囧68 [做时,两人有做过约定吗?] 江少:没有。做的时候就要专心做。 谨言(青筋暴跳的):……我…… 小初(急忙打断):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已经昏了……不用问了…… 69. [有和对方以外的人做过吗?] 江少:…… 谨言:…… 小初:…… 我错了 -_-! 70. [关於「如果不能得到心,光是身体也行」的想法。赞成?反对?] 江少(迅速的):当然反对。 谨言(冷哼一声):……不知道是谁当年差点强x了许桓呢…… 江少(尴尬&谄笑~~~):谨言…… 小初(鄙视):江亦……瞧你这德行……我这个当妈的都……汗颜啊= =|||谨言:我当然是反对的。 小初:……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儿子…… 71. [对方被坏人强奸了,怎麽办?] 江少(沈默):…… 谨言(沈默良久,苦笑):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让我先拜拜他…… 江亦轻轻环住谨言,吻上他的鬓角:不会有这样的假如,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小初(後悔的捶胸顿足):……我又错了!我知道! 72. [h前和後,哪个更觉得害羞?] 江少(疑惑):为什麽会害羞? 小初:……没错,我也很奇怪我为什麽要问你这个问题?? 谨言:……前。 小初(了然地点头):我明白,h之後……你都昏过去了吧……可怜的孩子,为娘摸摸哦…… 73. [朋友说只有今晚,因为太寂寞了并要求h.怎麽办?] 江少(神色冷漠):找几个人给他就好了。 小初(打了个寒颤~~~~):为那个人默哀先…… 谨言(微微黯然):我哪里有什麽朋友…… 江亦(心里一酸):……谨言…… 小初(打呵欠):好了好了,老戏码又来了,大家都洗洗睡吧……不用看了…… 74. [觉得自己的技术好吗?] 江少(灰常得意):当然。 谨言(脸红过):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