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财奴》 序言 【序言 压轴好戏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欢迎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终于,把尹家二少爷给出清了。 没想到尹家三个男人竟然会花费我这么多的时间,真是让人感叹时间飞逝得好快呀。 怎么会三本书弄了这么久呢? 最可怕的,自己还觉得挺顺的……事实上,似乎只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不过,「家有恶奴」这套系列,确实是近期内,可以让我把想呈现的东西完整呈现出的作品,所以基本上,自己是挺开心的啦。 在尹家三个男人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尹少竹这一枚,正因为是最喜欢的,所以才会压轴咩。 任劳任怨的尹家二少,对上天兵朱宓,对我面言,是有趣的组合,尤其当真相慢慢抽丝剥茧时,是我写得飞快的一段。 在所有男主角类型,除了冷邪腹黑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尹家二少这一款,凶恶的外表底下藏着敏感害羞的个性,真的是好可爱啊, 欸,有人怀疑尹少竹不是这种个性? 乖,翻书找答案去,证明我说的没错。 我是作者捏,怎么会搞错他的个性咧,对不?嘻。 第一章 【第一章】 冷冽的寒风强劲地刮动马车金银双绣的帘子,拂入几分萧瑟,也刮动站在马车边的男人的袍角,和他束起的发,而他依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一旁男人的贴侍想了好一会,才淡声提醒着,「二爷,时候不早了。」 「我知道。」他的嗓音低沉浑厚,噙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 「那个……」贴侍看着他注视的地面,忍不住又说:「二爷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赶紧决定吧。」 尹少竹眉眼不动,像是在深忖着什么,好半晌才开口问:「破军你想,在这种天候下,要是我不管她,她会不会有事?」 拉紧身上的斗篷,他很认真地点头,「会。」 这不是废话吗?正值隆冬,眼看就要下雪了,躺在官道边,只穿着轻薄衣裳的小姑娘,要是不被冻死,他的头就剁下来给他当椅子坐。 身为贴侍,破军自认已经将主子的个性摸透个七、八分。 他知道,如果可以,二爷尽量不碰麻烦事,可一旦遇着了,一番挣扎之后,他的决定必定是-- 「啧,麻烦。」果真,半晌,尹少竹叹了口气,前进一步,将落难的小姑娘抱回马车。「走吧。」 「是。」破军隐忍着笑意,再度驱马前进。 唉,终究还是会救的嘛,既然如此,又何必考虑这么久? 尹府。 高大颀长的身形出现在通往府里西边的小径上,尹少竹健步如飞,向来冷沉的五官在此刻更显不耐。 「你确定她是失忆?」他走着,一边问,嗓音比平常更沉。 「大夫是这么说的。」破军跟随在旁低声应道。 尹少竹蘸墨似的浓眉几乎快要皱在一块,只见他走过垂花拱门,走进自己院落沁竹堂,绕过长廊,直往尽头的小房而去。 一把将门推开,便见那个小姑娘就呆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抬眼,然后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倏地发亮,直睇着他。 尹少竹不由得一怔,疑惑地打量着她。 这状况对他而言,吊诡极了。 鲜少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看着他,尤其对方还是个看起来非常柔弱,抱起来如鸿毛一样轻盈的小姑娘。 从小到大,府里的丫头见他浓眉一攒不吓哭的,只有大哥的贴身丫鬟红袖和义妹丹禾了。 「哇,好俊的爷儿。」她的嗓音软绵绵的,大眼闪动着,俨然像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小女孩。 大步走到她面前,他伸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你的眼睛是好的吗?」 眨眨眼,她努力看了再看。「很好呀,我连爷儿脸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呢……爷儿为什么要这么问?」 尹少竹扬起眉打量着她。 一张莹白巴掌脸,秀眉配上水灵大眼,挺鼻下有张樱桃小嘴,是个美人胚子,身形偏瘦,稍嫌娇小,教人难以猜测她的年纪。 只是,初见面就夸他长得俊,要是眼睛没问题,只怕这小姑娘谄媚成性了。 不是他自谦,长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人说他长得俊的,就算商场上有人想巴结他,也不会说出这么违背良心的话。 防备并非他的天性,然而现在身为当家,他背负着保卫整个尹府的重责大任,一点都轻忽不得。「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扁起嘴,不过是眨眼工夫,她的眸底已经蓄了一片泪池,让身后的破军暗叫不妙。 「为什么不记得?」尹少竹再问,明知道问不出名堂,但就是要从她的回话、反应,确定真伪。 「就、就不记得了啊……」那张苍白的小嘴扁得更紧了。 「身上可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品?」 想了下,她取下一直系在腰带上的手绢。「只有这个。」 尹少竹接过手,手绢质地柔滑是上等的织绢,织纹极为精致,没有多余的赘绣,只在角落绣上朱宓两个字。 「朱宓?」沉吟着,他横睨向她。 她身上的衣料极为普通,发上没有任何钗饰,恐怕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条手绢了。 这手绢真是她的吗? 「爷儿要赶我走吗?」小姑娘十指不安的绞动着。 尹少竹直睇着她粗糙的十指,满是冻裂的口子,再见她瘦弱得不长肉,要说她有任何危险性,似乎不太可能。 「至少会让你待到身上的伤势复元。」做出承诺,他将手绢递还给她。 一路上,他听破军提起,她身上有几处淤伤,虽没有伤及骨肉,却难以判断到底是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又是为什么会倒在官道边。 「可、可要是我的伤好了,却还是不记得自己是谁,那该怎么办?」她说着,两行清泪登时滑落。 后头的破军见状,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见尹少竹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可以在这里待到你恢复记忆为止。」 「真的?!」小姑娘喜出望外地看着他。 「不要怀疑我说的话。」他沉下眸色警告。 「谢谢你,我运气真好,想不到爷儿人长得好看,就连心地也好极了。」她感动极了,边笑边哭着。 唇角抽颤了下,他忍不住问:「你真觉得我好看?」 「嗯,爷儿浓眉有型,大眼有神,俊鼻挺直,唇形棱角分明又厚薄适中,五官立体出众,谁见了都会夸爷儿长得好极了。」 尹少竹开始怀疑这小姑娘可能不只失去记忆,还一并撞坏脑子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要是他够虚荣,极有可能就被她给哄上天去,然而他太清楚自己的相貌如何,就算她说得口沫横飞,也只是听听而已。 他的浓眉确实有型,但爹总说他的眉骨太立体,显得太霸气;而他的大眼确实有神,然而在眉骨之下,看上去分外锐利冷沉,娘就总说他的眼睛太凶恶;他的鼻形确实挺直,然而大哥总说他的鼻形长得不好,给人阴险的感觉;他的唇倒是真的长得挺好的,可惜当他笑时,小弟总说他又在想什么坏勾当了…… 他娘的!他笑也不行了?明明就是开心的笑,为什么得被想得那么邪恶? 他一直是被嫌弃的。小时候,他会介意,但当身旁吓坏的丫头与日俱增之后,他慢慢习惯了,而且在商场上,他这张脸更是好用,只要他眉一挑,眼一动,唇角再勾,向醉月楼赊帐的人,会立刻在三天之内把钱备齐还上。 不过,这丫头……他打量着她,试着让脸色更沉,眸色更冷,她那双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瞅着他,那般莹亮水润,教他没来由有些害臊起来。 第二章 轻咳几声,他别开眼道:「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做朱宓,在你身体复元之前,可以在这里待下,但等你身体复元,必须暂时在府里为奴,可有意见?」 「没有。」她答得很快,像是怕他反悔。 「那么,你的事我会交代下去,就这样。」 「是。」 尹少竹没多说什么,总觉得被那双水灵大眼给注视得浑身不对劲,一回头便见贴侍掩嘴忍笑,他不禁有点羞恼成怒,「你在笑什么?」 「我要是姑娘家的话,二爷早就迎娶我为妻了。」破军把笑意收拾得妥当后才开口。 这么说的意思,纯粹只是见惯主子对老弱妇孺特别没辙;二爷虽然长得凶狠,但只要姑娘家在他面前撒泡泪,便立刻举双手投降。 「鬼才会娶你为妻!」尹少竹羞恼低咆,随即离开。 他当然知道破军在暗喻什么,可有什么法子?他只是长相凶恶,又不是连心肠都是黑的。 想着,朱宓的话便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出现,严重地骚扰着他,直到,他发现自己捡了什么样的麻烦回家! 「二爷,不好了。」远处,传来破军带着戏谑,听似不痛不痒的叫唤。 「别跟我说又是那家伙闯了什么祸!」 正在书房里作帐的尹少竹眉眼不抬,然而握笔的大掌已经浮起大把的青筋,感觉手中的螺钿笔就快要被他硬生生折断。 「二爷真是料事如神,确实又是朱宓惹了祸。」破军轻步来到他面前,俊俏的玉容堆满看好戏的表情。 只见尹少竹微使劲,手中的螺钿笔立刻应声而断。 「她又干了什么事」他吼着。 「她烧了半间厨房。」 尹少竹呆掉。「……不会是因为我叫她去烧热水吧。」 「应该是喔。」破军笑得可乐了。 「他奶奶的,那丫头到底是想怎样?」他火大极了,却还是乖乖把账本阖上,往外走去。 自从她身体康复之后,他便让胡大娘领着她到仆人房待下,然而,不过是发派她去扫前院的落叶,她竟爬上树把叶子全都摘下来,教前院一整列的桦树全都光秃秃一片。 胡大娘向他投诉,令他不得不管,问她时,她说:「这样就不会有落叶了啊,也不需要天天扫了啊,二爷不觉得我很聪明吗?」 简直是蠢到教人想掐死她!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杀人如此渴望,而他最想杀的是自己,因为是他把那个蠢蛋给带回家的。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他只好把朱宓交给义妹丹禾教导。 岂料,不过三天,丹禾就将她退货,只因--「她煮茶不放茶叶就算了,可是她不能在擦门户时,擦得整个大厅闹水患呀。」 罪名--一个朱宓,会增加府里丫鬟三倍的工作量,于是掌管所有丫鬟调度的丹禾,当机立断将烫手山芋送还。 当他问朱宓时,她说:「我一次提了好几桶水,全部泼湿再一口气擦,这样不是比较快吗?」 是啊,他很快就可以把她给送上山头了! 然而,在朱宓可怜兮兮外加两泡泪眼的攻势下,他只好认赔,把她收在身边,心想只让她服侍自己,就算有祸,他也担了。 但是,她不会更衣,脱他的衣服脱到系绳打结,帮他束发,束到他怀疑自己的头发快要被拔光…… 突然,他发现,自己能捡到一个这么一无是处的废柴丫头,肯定是老天安排来逼他修身养性的。 于是,他不气不恼,平心静气的对待她,不再发派对她而言太高难度的工作,只负责帮他端来膳食,送洗脸水,准备洗澡水就够了,可谁知道-- 当尹少竹来到厨房时,火已经灭了,可是厨房已然半毁状态,尤其是里头的四口灶。 「二爷……」朱宓一见他来,泪水早已准备好。 他手一抬,双眼紧闭着,暂时不想听她的声音,不想看她的脸,要不然他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失去控制,会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歹事。 他娘的,他已忙得要死,一天十二个时辰,他都嫌不够用了,偏偏又多了个惹事精,专惹麻烦要他善后,将他捉襟见肘的时间再分割一些,看样子他今天晚上可以不用睡了! 「二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灶口太小,木柴堆得不够多,水烧得不够快,所以我才会多添点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会烧到外头……」 尹少竹再抬手,示意她闭上嘴,张眼看着正在善后的丹禾,他不禁轻叹,「丹禾,这丫头给你添麻烦了。」 丹禾看他一眼,淡道:「倒也不会,只是……二爷能不能请朱宓别碰火?」 「……我知道了。」 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因为是他叫她去烧热水的。 从此之后,他不得不把她带在身边随时监控着,以免她一个不小心又闯出什么祸。 但是-- 「二爷,外头是怎么了?」 掀开马车帘,朱宓被满目疮痍的景致和无家可归的难民给震慑住。 「放下帘子。」尹少竹眼也不抬地命令。 辘辘而行的马车内,两人面对面坐着,朱宓直睇着外头,而尹少竹则不断地盘算着今年的税收。 眼看谷物就要收成了,却无端江河泛滥,淹没良田,就连养蚕的桑树都泡烂,桑树没了,蚕饿死大半,产不出蚕丝,严重影响织造,教他一个头两个大,心烦透顶。 虽说尹家有三兄弟,然而尹府旗下,丝织、漕运、农赋、粮货、酒楼、花楼、茶楼等产业,因大哥小弟不管,全都落在他尹少竹的肩上,累得他南北奔波,如今又遇上天灾,更是教他心绪恶劣。 「可是二爷,咱们不帮他们吗?」朱宓不死心又问。 「有苏州的官爷们处理,哪里轮得到咱们?」 「可是,我没瞧见官爷。」 「晚点就会处置,你能不能让我静一静。」尹少竹火大地吼着,怒目直瞪着吓得脸色苍白的朱宓,心里不禁有点过意不去,耐着性子,低声道:「尹府是商人,尽管是仕绅之家,但这些事还轮不到尹府插手,你别管。」 「可是,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不是吗?」朱宓垂下眼道。 「就跟你说,这里不是金陵,是苏州,自有人会处置。」他不敢再吼,就怕她待会又扑簌簌地掉泪。 真是个水做的丫头,动不动就是两泡泪,搞得他骂也不是,早晚逼得他内伤而死。 瞧瞧她,多尊贵的丫鬟,可以和主子同车而坐,更可以和他同席用膳,还可以随他到处跑……该死,他现在后悔极了,宁可把她丢在府里,也不该带她来苏州,搞得他更加心烦。 第三章 「可是,二爷愿意救我,为什么却不愿意帮帮他们?他们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帮助,不是吗?」 他闭了闭眼,无语问苍天,蓦地却感觉马车停住,不由得低问:「破军?」 「二爷,前方有树横倒,而两旁皆有难民,马车过不去。」负责驾马车的破军拉住缰绳,道出眼前的状况。 「二爷,我下去看看。」朱宓说着,根本不管尹少竹答允了没,径自从后方下车,再绕到前方一看,只见约莫三、四丈高的大树横倒在路边,而无家可归的难民就围在两旁。 「破军,咱们绕道。」尹少竹下马车看了眼,当机立断道。 「可是二爷,这儿水患波及颇大,咱们要是绕道,就怕得绕出城外,但这天都快要黑了。」没把话说得太白,但他相信主子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水患多日,却不见苏州官府出面处置,要是入夜还在城外走动,就怕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会趁机群拥而上,强夺财物。 尹少竹沉吟着,见那大树至少有几百斤重,眼下只好拿出一些银两,请这些难民帮忙移动,又可以帮到他们一些。 他正忖着,却见朱宓弯下腰,像是要抱起树干,他不禁失笑。「宓丫头,你以为自己搬得动吗?」 真不是他要说她蠢,实在是她的行径,有时没半点准则在。 这棵大树,怕是十个大男人,都不见得能合力挪动,更遑论她一个纤弱的小女子? 「我可以。」说着,她看着树,轻拍树身,像是在掂算重量。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自己可以。 「喔,你要是真做得到,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他讪笑着。 「真的?」她回头,笑得双眼发亮。「二爷,不准骗我喔。」 「我向来是说到做到。」 「好!」答声的同时,她双臂使力,竟将三、四丈长的大树给抱起。 当场,众人哗然,破军一双眼珠都快要掉出来,就连尹少竹也看傻了眼。 怎么可能? 「不好意思,请让让、请让让。」吃重地喊着,朱宓缓慢地挪动树干,逼着难民往旁集中,将树干整个移到路边,才气喘吁吁地坐在树干上。 「好厉害……」 「这小姑娘真是了得!」 群众中有人忍不住嚷着,朱宓抬眼,笑得有点赧然,随即又想到尹少竹许她一个要求,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 「二爷……」她呵呵笑着。 尹少竹看着朱宓半晌。「你怎么办到的?」他简直怀疑自己陷入某种幻觉中,要不她看起来还未及笄,怎么可能搬得动? 喔,不,无关乎及笄不及笄,而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整个人瘦得干瘪瘪的,怎么可能有这么惊人的力气?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自己可以。」她笑嘻嘻的,伸出手。「二爷,你刚才答应我可以要求一件事,现在,我想要……」 二话不说,他取出身上的锦囊,递给她。「拿去吧,记得别全给。」 朱宓接过锦囊,笑得水眸微眯。「我就知道二爷人最好了。」 尹少竹直睇着她柔媚的笑脸,那水眸还盈着泪,可一勾弯唇角,那抹笑意从唇角延伸到眸底,化为一股似香如雾的气息,在他心口间萦绕,像是某种魔咒,将他困缚,直到她离去几步远,他还回不了神。 他这是怎么着? 回到马车,他自问着,紧按着莫名加速的心跳,不能理解怎么她一笑,就教他整个人像是入魔了般。 他还有很多事要忙,还有许多赋税得重新计算,只因这里闹了天灾,赋税得重拟,不得再加重这些庄稼人的负担,可是这当头,他却被困在那抹笑容里。 于是,他猜想,也许是因为大部份的姑娘一见到他,总是被吓得花容失色,没有人会对他笑,所以他一时之间被迷惑了。 毕竟,她可是头一个如此接近他,完全不畏惧他这张脸,还能朝他展开笑靥的姑娘。 正忖着,突地听见外头,她的声响。「二爷!」 蓦地回神,他拉开马车帘探去。「怎么了?」 「二爷,你还有没有银两?不够用!」她扯开喉咙喊着,只因为她的身旁围了一大圈的难民乞儿,几乎要将她淹没。 尹少竹怔了下,随即狰狞地斜勾唇角。「朱宓……你知不知道我的锦囊里放了多少银两?」该死的,他气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二爷,放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有银两了,可是还有很多人没拿到,二爷还有没有?」 「没有!」他吼着。 他娘的,他的锦囊里放了快要一百两银,她居然眨眼间就把钱给撒光,还有脸问他还有没有! 没掐死她,已经是她上辈子福德积得够厚了! 「二爷,你赶紧想法子去弄点钱来。」她又说。 瞠目结舌,他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什么。 「该死的你,竟敢叫我去弄钱!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花了我快一百两,你要怎么还我?」前债未清,还敢再借,存心找死! 「不然我做牛做马还二爷嘛!」 「不用!」她迄今惹的祸,已经是她这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不然我下辈子再服侍二爷!」 「千万不要!」光是这辈子遇见她,他已经觉得自己够背的了,要是再加上下辈子,恐怕他早晚得死在她手上! 「二爷,帮帮忙嘛……」她嘴一扁,泪水「啪」的一声,很不客气的淌落。 攥紧拳头,他咬了咬牙,下了马车,冲到前头,一把抓下破军腰间的锦囊,朝她吼着,「给我听着,朱宓,只剩下这些,再多没有了,事情办完,给我马上回马车,要不然我就丢下你回金陵!」话落,他将锦囊丢给她。 瞬地,朱宓身旁的难民乞儿推挤着要抢夺锦囊,却见朱宓身手极快的按住前头人的肩,撑高自己的同时,已将锦囊接在手中,朝他笑道:「二爷,我就知道你人最好、最善良了。」 「……老子早晚死在这句话上。」他微恼地咕哝着。 「二爷……那是我的锦囊。」破军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回头再还你,可以吧。」尹少竹没好气地道。「该死,我根本不该带她出门的,简直是失策……不对,打一开始我就不该把她捡回家,都是你,要不是你说把她留在那里会出事,我才不会把她带回家。」 破军一脸心酸地看着他,「二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明明就是你想救……」 「简直就是个天大的麻烦,我怎么会鬼迷心窍地把她带在身边?」 听完,破军叹口气,随即下了马车前座,站到他身旁。「二爷,你别担心,再过三年就好。」 第四章 「怎么,你何时会算命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跟在二爷身边,看过不少人,自然也懂得一番推论。」破军说得煞有介事,双脚却偷偷地往旁移动着。 「喔?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再过三年就好?是她会转性不找我麻烦吗?还是她会恢复记忆,自动离开?」他说着,笑得很狰狞。 「喔,不,我的意思是说,大约再过三年,二爷也差不多习惯了。」破军话一落,脚底抹油,溜! 「该死的你!想死的话,不用跟我客气,老子一定给你一个痛快!」尹少竹咆哮着,大眼喷着火。 破军早就溜到几尺之外。 尹少竹瞪着他,却见他不断地指着他的后方,不耐地转过头去,就看到朱宓快要被一票乞儿给淹没,她痛苦地拧起眉,可周围的乞儿还是直朝她挤去。 「浑帐,给我退下,一个个都退下!」尹少竹吼着,身形极快地将围在朱宓周围的乞儿一个个扯开。「破军,快把这些人一个个给我记下,立刻通知官爷过来押人!」 「是。」破军应着,却压根没挪开脚,只是待在原地看好戏。 「二爷,别这样,又没什么事。」朱宓被他一把扯出来,身上的湖水绿对襟短帔,早已被扯得凌乱,就连挽起的髻也散落几绺发丝,滑落在额边和纤白的颈间。 「……这样还没什么事?」瞪着她一身狼狈,他一口白牙都快要咬碎。 她这模样活像是被人非礼,她却一点自觉都没有……到底还要蠢到什么地步?非要他这么牵肠挂肚,她才爽快?! 他娘的,为什么他得为她牵肠挂肚? 她力大无穷,绝对可以自保,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烦躁? 瞪向一旁不敢轻举妄动,面带乞求的难民,个个形容枯槁,他不禁啧了声。这些难民要是不安置,早晚成了暴民,但这并不关他的事,要是官府都不管了,他又何必管? 可是……清楚她心地善良,要她撒手不理根本不可能,与其让她想些馊主意帮助这些难民,他还是……闭了闭眼,他决定走一趟苏州官府施压,一劳永逸。 「我没事啊,小孩子嘛,又没有恶意。」她不以为意地说着,将破军的锦囊递给他,正准备再开口时,却已被他一把抓起,当成货物般地扛在肩上。「二爷?」 「破军,还不走?」 去他的,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以!听她的蠢话,他真的会吐血。 「来了。」破军身手矫健地飞奔而来,等着主子将朱宓强行抱上马车之后,立刻赶起马车。 而马车里,尹少竹气得脸色发黑,活像是炭火般,看起来随时会爆出火花,让朱宓什么都不敢再说,乖乖地坐着。 尹少竹瞪着她,一肚子火憋得他快要逆血冲心而亡。 三年……哈,真能和她在一起三年,他想,自己也差不多要成仙了! 【第二章】 「古怪?」 掌灯时分,通往沁竹堂的拱门旁,尹少竹停下脚步,侧眼睇着丹禾。 「嗯,前几日,我经过沁竹堂外,听到里头有小孩子的声音。」丹禾淡声道。「可是我进去查看,却只见到宓儿。」 尹少竹闻言,不禁微扬起浓眉,问向破军。「这几天,你可有听到?」 「没有。」摇摇头。 「而且,不只是这样,府里……还丢了东西。」丹禾看他一眼。 「你怀疑朱宓?」尹少竹微眯起眼。 「不,宓儿每回撒出去的钱,必定是从你这里拿走的,有你在,她没必要这么做。」丹禾就事论事地道。「不过,二爷,为何宓儿会独留在沁竹堂里?」 他黑眸飘了下。「她前几天打破一只花瓶,所以我罚她禁足。」 「是吗?我倒认为是因为近来丹阳旱灾,不少难民涌入金陵吧。」丹禾很不客气地戳破他的谎言。 不过是一只花瓶,有什么好禁足的? 宓儿当初烧了半座厨房,可是什么罚都没领的。 尹少竹不禁叹口气。「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要是不找个借口把她关在家里,天晓得她又会把钱给撒成什么样子。」 把朱宓带回尹府,算了算,也过了一年半,不让她再干些府里的差事,她也就少出点乱子,然而改不了的,就是那善良的性子,一见人有难,好像她不帮忙会死似的。 只要她无声的两泡泪,他就会像是得了失心疯,把银两交给她……等事后他回神,银两早被她拿去救苦救难了。 于是,他努力视而不见她的眼泪,总算也让她安份了一段时日。 可是,后来,他发现不管他给了她什么金钗玉簪,总是左手拿右手就当,全都花在一些困苦人家身上,教他骂也不是气也不是。 「可是,二爷,既然不能认同她的做法,你就应该订下确切的规矩,让她遵守不是吗?」丹禾点出矛盾之处。「再不然,你干脆教她如何善用银两,更有效的助人。」 宓儿撒钱的功力,她是见识过的,她没有阻止,是因为宓儿是真心在助人,并非占为己有,可是助人也要讲究办法。 「我哪有时间教她那些?」尹少竹啐了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忙得焦头烂额,今天能够在这时分回来休息,是这几年来头一回。」 「可是二爷什么事都不教她,她不懂规矩,犯了错,你又将她关在家里……久了,她不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而且……她会乱撒钱,不也是被你给宠坏的?」丹禾话落,欠了欠身,离去前,不忘再嘱咐一句,「还请二爷查查,为何沁竹堂里有小孩子的声音?」 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尹少竹头疼地继续往前走。 「二爷,其实我觉得丹禾说得很有道理,与其让朱宓胡乱撒钱,倒不如教她方法,也可以给她事做,这不是一举两得。」破军跟在他身后,小声建议着。 「……你真以为朱宓做得来?」他哼了声。 「二爷不让她试试又怎么知道?还是说……」眼珠子转啊转的,唇角的笑意很恶劣。「二爷实在讨厌她对那些困苦人家一点防心都没有?或是根本就是有什么私心?甚至说是……啊!」 话到一半,胸口遭受重击,痛得他急急闭上嘴。 「二爷……」好狠的心,居然出拳这么重……杀人灭口也不用这么狠。 他跟在二爷身边日久,久到二爷一记眼神,他都猜得出背后的心思。 「我对她能有什么私心?」尹少竹眯眼瞪着他。 「如果不是私心的话……」 「嘘!」蓦地,他比出噤声的动作,听到了细微的声响,随即朝沁竹室的后院而去。 第五章 尹少竹刻意放轻脚步,愈是接近后院,声响愈大,而且那声音像是某种呻吟,不及细想,他开始飞奔,踹开传出声音的那扇门-- 门内,朱宓被压制在床,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扯开她的衣襟,露出大片雪脂凝肤。 霎时像有一道闷雷劈上他的脑门,啪地理智断裂,尹少竹迅捷如电的冲向前,将那少年一把扯起,几记重拳毫不留情的落下。 「二爷,不要!」朱宓见状,起身要制止。 「朱宓,退开!」从房外奔入的破军吼着,见她不退,他只好闪身到她面前,硬是挡下尹少竹的拳头,再反手拉住他,吼着,「二爷,够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尹少竹一手揪着那少年,一手被破军扯住,怒红的双眼在一片模糊之中,瞧见唇角淌着血的破军,瞧见了手足无措的朱宓,冷静稍稍回笼。 「破军,把这小子丢到官府严办!」他吼着,单手便将那少年给丢到房外。 少年痛到连动也动不了,只能趴在地上呻吟。 「是。」破军见他恢复神智,抹了抹唇角的血,正要往外走,却见朱宓跑到外头,挡在那少年面前。「……朱宓,你这是在做什么?」 虽说他迟了一步才进房,不过光瞧她衣衫不整还有二爷的怒火,也拼凑得出是什么状况。 「难不成……你们是两情相悦?」破军低问着。 尹少竹闻言,眯紧的怒眸直瞪向她,心像被什么狠狠地钝磨着。 「嘎」朱宓气呼呼地看着他,「破军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肩膀酸痛,来福帮我推拿而已,为什么二爷要打他?他才多大的孩子,哪禁得住二爷的拳头?」 「推、拿?!」一把将贴侍推开,尹少竹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衣襟拉好。「你的衣襟被扯成这样,这是哪门子的推拿?!还有,那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院落里?」 「他……」她话未出口,就听到隔壁房传来孩子的嚎啕大哭。 尹少竹怔住。 「二爷,等我一下,小蝶儿醒了。」朱宓动作飞快地跑到隔壁房,门一开,有几个娃儿一起冲出来。 他和破军走近后,傻眼地看着一屋子的孩童,或大或小,或男或女,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约莫五、六岁。 「不哭、不哭,没事的,不怕不怕。」她抱起娃儿哄着。 然而,像是会传染般,一个哭,接着第二个哭,然后就是大家一起哭,哭得朱宓也好想哭。 尹少竹看着这一幕,瞥见桌上还有未吃完的膳食,而几个较大的孩子正缩在角落里,神色戒备地看着他,还下意识地抓着腰带。 鹰眸微眯,他低声道:「破军。」 他一记眼神,破军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朝那几个年岁较大的孩子走去,轻而易举地扯下腰带,瞬间掉落几件首饰。 朱宓回头,瞧见这一幕。不禁愣住。 尹少竹眸色冷厉,「破军,全给我押进官府!」话落,他转身就走。 「是。」 「等等,二爷,这一定有误会,一定是误会。」朱宓把孩子一搁,赶紧追了出外头,丹禾听到有骚动,带着几名丫鬟走来,一见朱宓手中抱的娃儿,再看向尹少竹阴鸷的脸色,心中大略有了谱。 「丹禾,接下来的,交给你处理。」走过她身旁时,他沉声交代着。 「我知道了,二爷。」她垂着眼回答,身后的丫鬟没预警的一对上他冷沉骇人的眸色,一个个如无骨柳絮,软倒在地。 丹禾回头看了一眼,再见朱宓直追在尹少竹身后,不禁微扬起眉,丢下软脚的几个丫鬟,进屋善后。 「二爷!」 宋宓冲进尹少竹为寝房里,便见他褪去外袍,回头怒咆着,「出去!」 「可是,二爷,我……」 「我说出去!」冷凛的眸色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逼着她退出房外。「难道你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懂?!」 背贴着房门,她绞着手指。「……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你!」他气恼地瞪着门外的她。「就是没有关系的男女不该太过接近!」 纱门上映照着她纤弱的身影,看得出她正垂着脸,那是她自觉做错事时,会做出的动作,然而此刻压根无法让他心软。 朱宓一愣,像是想通什么,忙道,「可是,二爷你真的误会了,来福只是在替我推拿而已,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心思?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一把拉开门,黑眸直瞪着她。「他比你高、比你壮,你以为自己力气很大,别人就轻薄不了你?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礼教』?我在更衣时,你不该闯进,你的衣襟更不该被随意扯开!」 她怔忡地看着他。 待在他身边年余,这是第一次,她瞧见他盛燃的怒气。 二爷总会有不耐的时候,但不曾真正的发怒,他总是包容着她、宽恕着她,可是这一回,她却感觉到某种决裂,有种再也弥补不了的裂痕。 「二爷,对不起……」她讷讷道,心发慌着。 「对不起什么?」他眯眼。 「我……」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他恼他怒,但不是因为她不听话又溜出去,更不是她捡了小孩回来,也不是她放纵那些孩子在府里行窃,而是她……她的眼里没有他。 破军说得一点都没错,他对她,确实是有私心的。 如果不是私心,他不会如此的宠溺她,甚至不曾真罚过她什么。 他不知道这份情感是怎么发生的,然当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她陪同外出,不喜欢他人的目光停驻在她脸上,不喜欢有人以言语轻薄她,而她却不自觉,他便开始豆豆小0说提供找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借口,将她禁足在家。 说穿了,他不过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美,才将她藏在家里。 就这样藏着,也许有一天,她眼里只看得见他,等到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天,也许他们之间真能谱出一段佳缘。 可惜……他想得太美。 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她的眼泪只为别人而流,她只会为别人而求。 「你哭什么?」他哑声问着。 「二爷,对不起。」抿紧了唇,她伸手想要拉他,却见他闪避,心不禁狠狠地揪着。 「朱宓,你的眼泪会不会太廉价了?」他无情地喃着。 「二爷……」她不知所措,泪如雨下。 「回去,我暂时不想见到你。」视而不见她的泪水,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二爷……」慌极,她呐呐的喊。 第六章 此时,她已经管不了那几个孩子会被怎么处置,她心乱如麻,只希望他能够别生她的气,然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回去!」 里头传来他冷沉的低喝声,教朱宓抽抽噎噎地走回房里。 一夜,朱宓哭了一夜。 坐在自个儿的房里,她无声地啜泣着,哭红了双眼。 这还是头一次,二爷说,暂时不想见到她……二爷说,暂时不想见到她…… 突地,外头有了声响,她抬起泪眼看向门外。 一会,她才闷声道:「破军大哥,你要进来就进来吧,别一直在我房门前走来走去。」 顿了下,他缓缓地推开门。「你怎么知道是我?」 「脚步声。」她闷声道,没兴趣研究自己为何可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你失忆之前,肯定是个高手。」破军小声嘀咕着,走到桌前直瞅着她的眼。 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楚分辨脚步声,当然,也不是每个习武者,都能轻而易举地搬动重达几百斤的大树。 「什么高手?」她扁起嘴,苦笑着,滑落一滴泪。「惹二爷生气的高手吗?」 破军闻言,不由得低笑。「那倒是,我也很少见二爷发火成那样,谁要你这回把事情给闹大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担心这丫头会把双眼哭瞎,一早就晃过来探探她。 朱宓这才惊觉,她竟把那几个孩子的事给忘了。忙问:「对了,破军大哥,你真的把那几个孩子押进官府了吗?」 「没有。」 她不禁松了口气,旋即又问:「那……他们被赶到街上去了?」 「也没有。」 她一愣,「所以……他们还在府里?」 「不。」 朱宓瞪着他,「那到底是怎么了?」不在府里也不在街上,他们还能去哪? 「二爷要丹禾想法子安置他们,也不打算追究他们偷了府里的东西。」关子卖够了,他才懒懒地说。 她听完,缓缓地垂下长睫。「二爷真是个大好人。」 可不是吗?打从她进府,二爷便对她关照有加,府里的差事她做不好也没赶她走,还将她调为他的贴身丫鬟,结果她从没有好好地伺候过二爷,近来更只会惹他生气,难怪他不想带她一道外出…… 想着想着,斗大的泪水滴落。 「别哭别哭,好端端的,干么哭呢?」破军没辙地闭了闭眼。 「二爷生气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二爷常会板着脸,但她看得出来,那是他装出来的,可是昨天他是真的发怒,她好怕他是不是讨厌她了…… 「你怕二爷赶你走?」破军试探性地问。 她抬头,「我怕二爷讨厌我。」 「咦?这有什么不同?」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管我在不在府里,只要二爷没讨厌我,我心里就开心,可要是二爷讨厌我……我会很痛苦。」她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栖身之处,比起被二爷讨厌,那根本算不上什么。 破军听得一愣。 忍不住的,他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可她的表情好认真,泪水还扑簌簌地流……这话一经修饰,不就等同红颜为君喜吗? 难道说,这一年来的相处,教这两人日久生情了? 想着,见她泪流满面,他不禁拉起自己的袖角。 「好了,别哭了,没事的……」唉,打从小妹离世之后,他就不曾再做过这种哄人的举动了,真教人感慨。 「破军,你在做什么?!」 尹少竹的低喝声震天大响,惊得他二话不说地抽回袖角。「二爷,我去厨房拿你的早膳。」话落,转身就走,不让主子有机会对他出拳。 破军逃得快,他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再见朱宓哭成泪人儿,双眼肿如核桃,他心里不舍,可想起破军为她拭泪,他又恼着。 「哭什么?你以为哭就没事了吗?」他骂着,却放软了语调。 他一夜不成眠,就怕她哭上一夜,如今瞧来,她还真的哭了一夜,教他不知道该气她还是气自己。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将喉底的酸涩咽下。「二爷,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我马上就离开尹府,往后不会再叨扰你……」 见她起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 他一碰,朱宓随即将他推开,他不禁一顿,怒眸欲眦。「你居然推开我?」破军可以为她拭泪,她却推开他?! 朱宓一愣,不禁又哭了。「二爷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她含泪跺着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总觉得怎么做怎么错,又惹二爷更生气了。 尹少竹一怔,想起那是自己说过的话。「可破军刚刚不是替你拭泪,怎么你就没推开他?」真是好样的,竟拿他的话来堵他。 躲在门外看好戏的破军,不由得退得更远。 「破军大哥又没碰到我。」她无声垂泪。 心底有再大的火,也被她的泪水给浇熄。「别哭了……」他喃着,伸臂圈抱住她,感觉她的挣扎,低声道:「那规矩,是除了我以外,你懂不懂?」 她抬眼看着他。「不懂。」 尹少竹吸了口气。「你不可以让我以外的人碰触,所以要是有人碰触了你,你可以反抗,但不能随意伤人,懂不?」 「……不懂。」他说得不够仔细,她无法理解。 「你……」这也不懂? 直到现在,他终于发现她古怪的地方--朱宓她像是一张白纸,怕对这世间的礼教全然不知,甚至对许多事都必须先圈定界限,她才知道该怎么拿捏。 「你……讨厌我这样抱着你吗?」他低声问着。 「不讨厌。」她抽着气回答。 她喜欢他这样抱着她,让她感觉被保护着,有人疼宠着。 「那么,往后,凡是让你觉得讨厌的人,你就离远一点,好不?」 「可是,我并不讨厌来福他们……」 尹少竹闭了闭眼,「你……」 「但是如果二爷不喜欢的话,我往后绝对不会这么做。」她保证着,就怕他又说暂时不想见到她。「凡是会让二爷生气的事,我全都不做。」 盯着她琉璃般的水眸,他心生一股冲动想要吻去她的泪,却教他硬生生打住,哑声问:「你说的话,真能当一回事?」 「如果我做不到,二爷可以赶我走。」 「……」赶她走,折磨的到底是谁? 「我宁可二爷赶我走,也不要二爷讨厌我……」 尹少竹听得一头雾水,摸不透她的思绪,但光是她害怕他的厌恶,这一点就够他开心了,「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 「真的?」 「真的,你别再哭了。」睇着她,他不禁叹气。 第七章 一开始,先是拜倒在她的笑靥下,最后是输在她的泪眼下。 「嗯,可是眼泪止不住……」 他心疼不已,想擦拭她的泪,又怕太唐突,灵机一动--「要是你不哭的话,明天我带你去发粮。」 「不了,我不要再给二爷添麻烦。」 他啧了声,再道,「我给你权限,只要你瞧见有需要帮助的人,可以到帐房支领一百两,两个月一次。」 「真的?」她张大眼,泪水瞬间锁住。 尹少竹不禁眯起眼。「朱宓呀朱宓,你好大的本事呀。」原来她的泪水是收放自如,取决于他丢出什么诱饵。 「没有,我只是吓住了。」她眨眨眼,泪珠沾在她卷密的长睫上。「可是,那些银两是二爷很辛苦才赚来的。」 一百两,很多耶,要赚很久的。 「你知道就好,钱别乱花。」 「二爷对我真好。」 看她笑得妩媚,眉眼弯弯,教他心头一阵骚动,随即将她推开一些。 「二爷?」 「既然你不想发粮,那就别去,在沁竹堂禁足一个月。」他别开脸说着,缓缓调匀自己的心跳。 他终究还是自私,不愿让人窥见她的美。 「欸?为什么?」 「因为你擅自将那些小孩带回府里。」想禁足,还怕找不到理由吗? 「咦?可、可是你说我可以支领一百两……」 「那是两回事。」 「二爷骗我……」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蓄满泪水。 「不许哭!」 门外的破军,缓慢而轻巧地一路退到长廊另一端,终究忍遏不住地笑趴在地。 【第三章】 如破军当初预言的,三年之后,尹少竹果真是习惯了。 有朱宓的陪伴,日子过得有惊无险,她不时制造的突发状况将他的个性磨得更加圆滑、更加包容,让他在事业更有收获,在两年前和山西票号合作,成立了尹氏钱庄,一年前又和市舶司一同创建了船宫,几乎将尹府的事业推上高峰。 尽管尹少竹老是抱怨自己累得像条狗,但他确实是个成功的商贾,庞大的产业在他的管理下,有条不紊。 不过,因为朱宓出落得益发标致,带她出门总会引来他人的觊觎,他愈来愈不喜欢让她抛头露面,只好下达禁足令,不准她踏出沁竹堂,免得无事生波。 只要她不在身边,他做起事来特别得心应手。 可是,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派个人回去取东西,等了老半天,却始终不见那人把东西拿来,累得他脸都快笑僵了。 终于,他忍不住抬了抬手,身后的破军随即向前一步。 「你去看看。」他沉声吩咐。 「是,二爷。」破军领命,快步离开尹府旗下的聚富楼。 「依本官看,不用麻烦了,本官改日再拜访尹二爷。」坐在对面的男子沉声喃着,搁下茶杯起身,守在五楼出口处的四个官差随即起身。 「尹某招待不周,还请巡抚大人多担待。」尹少竹也立即起身,送着新任巡抚宣玉璿。 巡抚出使,自然是代天子巡狩天下,首重官家,好比沿海的市舶司皆是巡视的重点,接下来就是与官家有生意往来的富贾,并非要查税,而是要确定每年御贡的数量,和商贾是否有私自酿制的情况。 好比,尹府旗下有盐业,更有茶叶得年年依比例上缴朝廷,而船宫里的船只买卖,更是得确名立状,买卖双方都得立契写得十分详细才成。 想当然耳,巡抚来到金陵城,第一个找上的,便是尹府。 要是够识相的当家,就会在这当头抓紧拍马屁和行贿的好时机,以保未来几年不被刁难,然而,他要聚富楼的掌柜到尹府一趟,通知帐房送来一百两黄金和新探收烘焙好,一两值二两黄金的初露春茶,却直到人都要走了,还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待他回尹府后,非重罚不可。 在聚富楼前,将宣玉璿送上缀有皇家旗号的马车,尹少竹瞥见破军竟然就站在大门旁。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脸色阴沉地问。 破军指了指身旁的尹府帐房。「我刚要走,就遇到杜叔,他问我朱宓把银两和茶叶送来了没?」 话交代得很清楚,瞬间让尹少竹脸色一黑。「我明明要掌柜的告知你,把东西带过来,为什么却是朱宓代步?」他沉冷着嗓音,眸色寒厉。 帐房吓得浑身打颤。「禀报二爷,聚富楼的掌柜来告知这件事时,三爷正要领取一笔钱,所以小的顿时走不开身,适巧朱宓说她有空,愿意帮我走这一趟,所以……」 「我不是说了禁她足,不准她踏出沁竹堂一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按捺住脾气低咆着。 一旦罚朱宓禁足,他必定将这道命令布达下去,让全尹府的下人都知晓,这么做的用意,就是要人看着她,别让她乱跑,所以这件事,帐房不可能不知道。 帐房惨白着脸解释,「小的也是这么想,可是朱宓说,今天刚好满一个月,她可以到外头走动,而且还说她身为二爷的贴身丫鬟,跑跑腿也是应该的,小的才把东西交给她,后来想想不妥,于是赶来看看,岂料……」 听破军说,东西没送达时,他脸都绿了。 冷眸锐利如刀,直瞪着帐房,眼看他就快要不能呼吸口吐白沫时,尹少竹收回视线,再问,「她是何时出门的?」 「回二爷的话,朱宓离府至今差不多有两刻钟了……」帐房抖如秋叶,还好有破军在旁扶着他,要不他真要一厥不醒了。 「两刻钟?!」他咬牙低咆着,「从府里到聚富楼哪里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尹府位于金陵城东,聚富楼就在几条十字大街外,依朱宓的脚程,顶多一刻钟也到得了,现在居然耗了两刻钟还不见踪影! 帐房欲哭无泪,只因他所托非人,从此恨死朱宓,将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破军!」 「在。」 「找人!还杵在那边做什么?」尹少竹简直快要喷火了。 这该死的朱宓,真是老天派来治他的,要不然为什么他要捡回她,为什么她失去记忆至今都没有恢复的迹象,更该死的是自己,他把她给宠上天,才会累得今时今日追在她身后收拾残局。 「可是,我要是放开他,他可能会倒下去。」 「要是这样就倒,依我看,这帐房的工作也不太适合他。」尹少竹话落,随即快步离开。 「二爷,我身强体壮,顶得住!」帐房立刻恢复精神,赶紧推了破军一把,很怕再拖磨下去,他饭碗不保。 第八章 朱宓走在聚富楼后门的大街上,娇俏脸庞抹着笑。 帐房交给她的东西,就在她前往聚富楼的途中,不断分送给路旁的乞儿,就连那一包茶叶也一并被她送出手。 好不容易禁足期满,一出门就帮了人,教她心情太好。 「欸,这不是尹家二爷的贴身丫鬟?」 有人唤她,她很自然地抬眼勾笑,看清来人之后,她笑问:「正是奴婢,不知道几位公子叫住奴婢,有什么要紧事?」 「可以跟你借几步说话吗?」其中一名男子开口道。 朱宓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只觉得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可是笑得猥琐,而且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她。 「何不在这里说呢?」她秀眉微蹙,但仍然有礼的应对。 因为她常陪着二爷到处交际应酬,所以这几个人,她见过,连名字都记得,而问她的人,叫做詹天启,家里是开茶肆的,和尹家的茶园有生意来往。 尽管他们打量的目光让她感觉不舒服,但是对待二爷的往来商家,保持礼貌是应该的。 「有件事希望你帮忙。」其中一个男人握住她的手。 朱宓视线落在他握住的手上。「有什么事呢?二爷就在聚福楼,要是你们找他的话,要不要一道走?」 嗯……二爷说过,不喜欢的人碰触,就要退开,可是不能伤人……好久没遇到这状况,她试着微使力气。 「不,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帮忙,倒不如咱们到后头聊聊。」那人更使力地扯着她,硬是要将她带到街角的暗巷里。 走了两步,朱宓感觉不对劲,想要挣脱,岂料另一双手也遭人擒住,瞬间,她整个身形被架高,有人从后方抱住她。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冒出,教她使劲挣扎,架着她的两个男人,竟被她扯开几步远,然而,还未扯开箝制在腰间的双手,便见一把短匕已经来到眼前。 「臭丫头,想不到你还挺有力气的,可再有力气又怎么样?老子刀子一割,割花了你的脸,看你家二爷还要不要你!」另一个男人将短匕搁在她的颊边,教她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他。 「詹大公子当街强拉奴家,又持刀威胁,这事要是传出去,真不知道爱面子的詹老爷会做何打算?」她闷声道。 居然亮出刀子……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詹天启一怔,没料到只见过一次面,她竟然记得自己,甚至就连他爹好面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倒教他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将她绑到房里好生厮磨。 可是,这朱宓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脸蛋极为甜美,笑时眼角微勾,有几分诱人的媚态,打从见过她之后,他便觉得心痒难耐,今日碰巧遇见她落单,这街上有没什么人走动,他才色心大起,如今-- 「朱宓!」 远处传来尹少竹噙怒的咆哮声,朱宓不惊,反倒回过头,喊着:「二爷,我在这里!」 「你别叫!」詹天启连忙捣住她的嘴。 朱宓想也没想地张口,朝他的虎口咬下。 「你!臭丫头!」他吃痛地喊着,见她不松口,便挥起短匕朝她嘴边割去-- 眼角余光瞥见,朱宓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利刃便从她的手腕割下,顿时血流如注。 她怔愕地松口,瞧着腕间不断淌落的血,有些失神。 「天启,你怎么伤了她?!」抱着朱宓的男子赶紧放开她。 「谁要她咬我?不过是个丫鬟,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詹天启瞪着虎口,再见她跌坐在地,鲜血从垂下的手淌落,很快地晕开一地猩红,吓得他拔腿就跑。 不过眨眼工夫,一群纨绔子弟作鸟兽散。 朱宓垂敛长睫,直睇那泉涌似的鲜血,心神恍惚着,眼前似乎瞧见什么在晃动,只是呆愣地坐着,直到-- 「朱宓!」 她还没抬眼,她的手便已被温柔地牵起,那厚实的掌心传来的温暖,似乎盖过伤口的疼,她抬眼,对上一双噙满震怒又疼惜的眼。 「二爷……」她唤着,撒娇般地甜笑。 嗯,还是二爷身上的味道好闻,而且二爷的手虽然有点粗糙,但是握着她的力道很轻、很温柔。她很喜欢。 「是谁下的手?」尹少竹眯紧黑眸,睇着她的伤势,大手直往伤口上方按住,想要止住血。 「詹大公子,詹天启……」说着,她觉得头有点昏。 「该死的家伙,瞧我怎么整死他!」他恼火地低骂,随即将她打横抱起。「朱宓,别怕,我马上带你找大夫。」 她贴在二爷的胸膛上,感觉他跑得极快,心跳又沉又快,隔着锦袍,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衣料下的汗湿。 才三月天,春寒料硝,二爷怎么会一身汗湿?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二爷这样抱着她,感觉他很心疼她,跟那几个公子截然不同。 嗯,她真的很喜欢二爷呢。 真希望,二爷可以这样一直抱着她,别放。 朱宓的伤落在左手腕上,口子不小,所幸不太深,紧急处理之后,血不再流。大夫嘱咐,别动到左手,约莫一个月伤势便会好。 尹少竹听完,总算松口气。 「朱宓,给我听着,以后要是谁对你不规矩,尽管动手,不需要客气。」回尹府路上,听她说完事由,他沉声交代,「有事,我担了。」 「嗯。」她喜孜孜地笑道。 将朱宓带回尹府,已经是三更半夜。 尽管她伤势在手,但还是由他一路将她抱进她房里。 正当他要将她安置在床时,却发现她压根没打算离开他的怀抱。 「你这是在做什么?」尹少竹直瞪着她紧抓他衣襟的手。 他的心跳得很急,一如当她露出笑靥时,他总是难以控制引以为傲的冷静。 「我喜欢让二爷抱着。」她埋在他的胸膛,舍不得离开。 有二爷抱着,总觉得心里多了什么,那股感觉难以形容,但她是极喜欢的,就像一年多前,他轻轻地搂着她,那种被疼爱的感觉,她很喜欢。 「你到底知不知道羞?」尹少竹低骂着,耳根子却很吊诡地红了起来,「要是一般姑娘,三更半夜和个男人搂在一块,早就没了清白。」 「那二爷是不是要对我负责?」她猛地抬眼,笑得水眸微眯。 那软绵绵的语调配上讨喜的笑靥,教他心头一颤,感觉心口有好几匹马在拉扯着,企图将他拉向邪恶,不让他做个君子。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理智将他拉回,双手一推,让她跌坐在床上。 「负责什么?你给我捅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哪一次不是我善后的?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尊贵的丫鬟!」他口是心非地骂着,退后几步,缓和濒临失控的心跳。 朱宓可怜兮兮地扁起嘴,「也是二爷对我好啊。」 尹少竹瞪着她,无声骂她妖孽。 第九章 「是啊,我对你好,但那也不代表我不跟你计较你今晚闯的祸。」他退离床边两步,企图让之际的表情看起来更严肃。「今晚账房托你送到聚富楼的一百两黄金和一包初露呢?」 朱宓闻言,可怜地垂下小脸。 「又当善人去了?」他咬牙问着。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不是当善人,是刚好有人有需要,而且二爷说过,我每两个月可以支领一百两,我上个月都没有动到,所以……」 他当然记得自己做过的承诺。「就算是这样,可你为什么会拖了半个时辰还没走到聚富楼?」 「因为张大娘生病了,所以我带她去看大夫。」 看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尹少竹忍不住叹气,知道她有所祈求,但那些暂时搁到一边,重要的是-- 「朱宓,今晚那笔钱是要给巡抚大人的,就因为你没有把钱送来,才让我错失了和巡抚大人交好的机会!」 「二爷,对不起。」 睇着她可怜兮兮的嘴脸,尹少竹真的觉得头很痛。 每次,只要看到什么人需要帮助,她就开始央求,希望他能布施,希望他能帮助那些乞儿,所以他事业做得很大,还兴了学堂,免费让乞儿读书,长大后可以到尹府旗下各产业工作,他这样做得还不够吗? 「我没想到这么多……」她垂着脸,知道自己犯了错。 以往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可二爷总是可以事后做弥补,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回的对象是个官。 「你呀,往后要是动钱之前,先搞清楚状况。」 「对不起,二爷。」她可怜兮兮地抿紧嘴,像是想到什么,有道:「只要二爷有告诉我,我一定记住,其实我记性很好的,像詹天启,我见过一次就记住了。」 「你记住他做什么?」他沉声问着。 印象中的詹天启外表斯文,不能算是不学无术,不过也没有多大的作为,喜欢雪人风花雪月,也算是醉月楼的大主顾。 「就记住了。看过,就记住了。」 「那也没什么好记的。」这笔账,他绝对要詹家付出代价。想着,他看向她苍白小脸,知道她失血颇多,早已倦极,不由得催促,「你早点歇息,还有,从今天开始,给我待在府里养伤。」 「嘎?」她哭丧着脸,「别吧,二爷,我好不容易期满可以到外面走动耶。」 「说什么期满?你现在是抗议我禁足你?也不想想自己捅了什么篓子,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可是张大娘生病了,需要一笔钱就医嘛。」她扁起嘴,「二爷也知道有些大夫是很现实的,没钱就没得商量呀。」 尹少竹已经不想再听她的理由,反正钱花都花了,他也不可能再去追回,只有一件事,他绝对不退让--「反正,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待在府里,一步也不准踏出去。」 朱宓润亮的大眼睇着他,知道已经事成定局,于是想了下,很认真地攒起秀眉说:「二爷,你已经给我禁了好多次足。」 「你也知道很多次?」 「可是,每次原因都不一样。」她皱起鼻子,「像上一回,我只是因为和二爷外出,开口和对方说了话,你就罚我禁足……」 她想了想,举凡不听话、乱说话、随意让人碰触、不经允许布施、带人回家、打破花瓶、打破碗…… 「二爷,为什么每次禁足的过错轻重差很多?」她真的很难拿捏耶。 「这要视状况而定,好比你这一次,没将钱和茶叶送抵,我得罪的是官,并非一般的商贾,而你上回乱说话,那是因为对方是知府大人。」尹少竹说得振振有词,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他才不会让她知道,他禁她足的真正用意。 「喔。」二爷说的都对。 「所以,你被禁足了!」 朱宓可怜兮兮地扁嘴垂脸,她好不容易才期满耶…… 一早醒来,朱宓便坐在房里发呆。 傻愣愣地看着手上包扎之处,就连去厨房端自己的膳食都懒。 然,正想着,却听见有人走来,依声音判断,直到房门欲被推开之际,她便开口,「破军大哥,你帮我端早膳呀。」 端着托盘进房,他轻叹了声,「我都故意踩重了,怎么还瞒不过你?」 要是有机会到她的房间,他总是刻意改变脚步声,但每回都瞒不过她,真是不好玩。 「人的习性很难改的,有时候踩重反而太刻意。」 看向托盘,是一碗鱼粥,配上几碟小菜,而且还有一碗乌漆抹黑的药汁。 「哇,还有药……我上一次吃药,是三年前了耶。」说着,她想起三年前初被带回尹府时,二爷待她极好、极温柔,百般照顾她,就算她偶尔犯了大错,他隔天还是会来看她,相对现在,他没来看她一眼,代表着他是真的生她的气吧。 「吃点东西,赶紧把药喝下,我还得赶去和二爷会合。」 想了下她乖乖下了床。「是二爷要你来的?」 「是啊,放眼尹府,就你这个丫鬟好命得紧,居然还让二爷派我来照顾你。」破军似笑非笑地说,看她不方便地动筷,他随口道:「不习惯用右手吗?」 相处三年,他知道朱宓是个左撇子,就不知道二爷晓不晓得这件事。 「还好,我两只手都可以用,只是没什么食欲。」尽管食欲不佳,但知道破军大哥是二爷派来探视她的,她心里便好过了些。 「伤口很痛?」 「我不觉得痛。」她摇摇头,看着托盘上极为精致的小菜,就是没半点食欲。 「要不然呢?为何没食欲?」他干脆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想了下,她直接问道,「二爷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破军微扬起眉,笑得坏心眼。「二爷对你生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还没习惯?」 说真的,打从她被二爷捡回后,他时常为这两人的互动忍笑忍得很辛苦,不懂他都看穿了一切,这两人还在瞎摸什么。 忍不住,偶尔提点一下,免得哪天两个人都老了,还在磨着。 顿了下,她抬眼瞅着他,「破军大哥,你认为在二爷心里,我很重要?」 「那么你呢?在你心里,二爷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是二爷,足我的救命恩人耶。」那岂是重要两个字就能轻言带过的? 「那是代表你喜欢二爷?」 「我当然喜欢二爷。」 破军不禁吹了声口哨。毕竟像她这么坦书无讳的姑娘,真的不太多,所以他怀疑她的喜欢究竟是--「怎么个喜欢法?」 「就、就喜欢啊,还有什么喜欢法?」 第十章 「好比说,你会想要抱抱二爷、亲亲二爷吗?」 巴掌大的脸蛋霎时翻红,她羞涩地垂下脸。「……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打从一年多前被二爷搂抱过后,她就很怀念那滋味,偶尔看着二爷时,她会忍不住想要亲亲他的脸颊……如今想来,才发现自己好邪恶啊。 破军饶富兴味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老实到这种地步。「既然这样,你只要多亲近二爷就成了。」 「可是二爷不喜欢我太亲近他。」这点,她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 大概也是一年多前开始的吧,如非必要,二爷不会太靠近她。 破军更惊讶了,「我一直以为你傻傻的,想不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错嘛,甚至应该说,她的观察力极强,出身令他玩味。 如果当初,小妹可以像她一般,也许就不会早逝了……小妹不够聪明,更没有武功足以自保,在进了大户人家当丫鬟没多久便死了。 死因至今不明,但他不难想像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午夜梦回醒来,会气恼羞愧得无法再入睡。 但是朱宓不同,她够聪明又懂武,二爷也很宠她,说来她也真是幸运。 「那你还要我亲近二爷?要害我被二爷骂?」她噘起嘴。 「你不多亲近,又怎么会知道二爷的心思,」他勾笑。没了小妹,如今有她当妹子,也还不赖,所以他就做做好事,充当一下月老好了。 「可是,他要是生气了呢?」她很怕惹他生气。 「这需要一点诀窍。」 「嘎?」 「快点吃,我刚才说了,我还赶着跟二爷会合。」 「等等,破军大哥,你还没告诉我诀窍。」 「想要我说,就等你把早膳和药吃完。」 「等我,我马上吃完!」她加快动作,只为了知道他所谓的诀窍。 她知道二爷待她极好,可是她想知道这样的好,到底是把她当成妹妹,还是纯粹善心,抑或者是有一丁点的喜欢她。 她又不是傻子,在尹府待了三年,她当然自己虽名为丫鬟,可是她根本就没做过丫鬟该做的差事。 让她这般养尊处优的,不就是二爷? 尹少竹回到竹堂,已经是二更天。 尽管疲惫不已,脸上微带倦容,然而他的眸色却依旧清澈明亮。 原本打算绕到朱宓房里,探看她的伤势,但想想时候已晚,便打消念头,转回自己的寝房。 然而,远远的,他便看到自己寝房里有火光。 而且,那火光亮到…… 「二爷,你的寝房像是失火了!」身后的破军急声道,已经快他一步朝长廊奔去。 尹少竹跟着提步往前跑,先进了主厅,再从侧边的通道跑向寝房时,便见朱宓从房里冲了出来,衣袍着了火,而手上则拿了几本重要的帐本。 「朱宓!」他唤着,奔向她,动手扑打她身上的火花,而破军已经冲进房里查探。 「二爷,我把帐本拿出来了,你瞧瞧,我有没有漏掉?」压根不管身上的火,她赶忙将帐本交给他。 岂料,尹少竹一把拨掉她手上的帐本,紧抓着她双手,直睇着她微红的掌心,整颗心狠颤了下,竟教他说不出话。 「二爷?」她不解地看着他。 「该死的,你拿那些帐本做什么?!」他气恼斥骂,拉着她往外走,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便将她的手按压在水里。 「可、可是那些帐本很重要的。」她急道,搞不清楚他在气恼什么。「我记得会放在二爷寝房里的,都是最重要的帐本,而且是近期要用的。」 「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你的手!」他气炸了,真的很想把她给掐死,省得她老是把他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颗心忽上忽下,不得安宁。 「你手腕的刀伤还没好,现下掌心又烧伤,你……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都烧焦了一层皮,你不痛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缓缓垂下长睫。「不痛啊……」 「不痛?!」 「真的不痛呀!」她看着他轻柔地按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掌心可以完全浸在清凉的水中,似乎稍稍缓解了掌心的热度,然而,她是真的不觉得痛,顶多只能说有点烫吧。 「你……」直瞪着她,他很没辙地垂下脸。「你该不会要跟我说,正因为你不觉得痛,所以你昨晚被人划上一刀,才傻愣地坐在地上?」 「嗯……是不痛,可我有点吓到。」她据实以告。 可,要说是吓,似乎又不太对,总觉得看见鲜血,教她莫名恍惚着。 尹少竹无言以对。她不痛,可却痛在他的心里……他娘的,他痛死了! 「二爷,房里的火已经扑灭了,不过案桌烧了一角,还有些本子也给烧了。」 解决房里的火势之后,破军随即赶到院中,垂眼瞅着蹲在地上不语的朱宓。 「算了。」尹少竹不甚在意地摆手,却突地想起什么!「对了,朱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房里会起火?」 沁竹堂是尹府重地,没豆豆小0说提供有他的允许,任何下人都不得擅入,除了一直以来跟在他身边的破军,和根本是被他供起来养的朱宓。 既是没人会随意踏进的禁地,又是为什么会起火? 忖着,他不禁看向始终垂脸不语的人儿。 「朱宓,你千万别跟我说,是你放的火。」他阴恻恻地问。 「不是!我干么放火?!」她猛地抬头喊冤。 「不然呢?会在沁竹掌走动的,就咱们三个,我和破军刚回来,除了你,还有谁?」他眯紧黑眸,已将她锁定。 朱宓见状,两泡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冒出。 「呜呜……真的不是我放的火,可是……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烛火……我有小心了,打翻了,我也试着要扶起来,但烛火就那么巧的倒在案桌上,一看见火往帐本烧,我只能先抢救重要的帐本再扑火嘛……」 她真的笨死了,笨到好讨厌自己! 「你没事到我房里做什么?」他耐着性子再问。 「我、我泡了一壶茶想等二爷回来嘛,然后看到二爷的桌上很乱,就想要整理一下,那知道就碰翻烛火,我不是故意的……」 「你脑袋残了,三更半夜泡什么茶?」他不断地深呼吸,赶紧放开她的手,以免她纤瘦的手腕被他不小心给折断! 「二爷,你别气我,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感觉他松开手,她忙不迭抓住他的手。「因为二爷身边都没什么丫鬟,我想自己身为二爷的贴身丫鬟,应该要好好地伺候二爷才对。」 第十一章 她一席话、一番用心,身为主子该是要感到欣慰,然而就在她差点烧了他的寝房的当下,完全感动不了尹少竹,顶多是让他没那么冲动想要掐死她。 「……算了。」他无力地闭上眼。 「二爷不生我的气了?」 「生你的气又如何?不生你的气又如何?你难道就会乖乖听话了?」她的保证根本就没有用。一年多前信誓旦旦告诉他,她一定会听话,凡是他不喜欢的事,她都不会做、结果事实证明,会相信空口白话的他,真是蠢得可以。 「我只是想替二爷做点事嘛。」 「算了,我不生你的气,能不能拜托你别动不动就哭?」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被他一吼,她就心里难受嘛。 以前哭,就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但是现在哭,是因为打从一年多前被二爷的怒火吓到,让她一直都战战兢兢,更糟的是,她还是笨得要死,什么事都做不好。 「废话!」要是这么会哭,不当戏子,还真是太可惜了。「好了,起来。」 说着,他轻拉她起身,三月的夜风如初冬般冷冽,教他想也不想地拉起袍角,擦拭她的双手,再仔细看着她手上的烧伤。 他沉声吩咐,「破军,去拿些金创药来。」 「是。」破军看着朱宓压根没发觉二爷以衣袍擦拭她双手的怜惜,那傻样,教他不禁摇头离去。 一边想,有时想要推人一把,还真不是简单的事哪,尤其是两颗很不开窍的石头。 「走,先到主厅。」尹少竹说着,轻扣住她的手腕。 瞅着他轻握她手腕的动作,朱宓笑得甜滋滋,小碎步跟上。 【第四章】 朱宓的手心被涂上金创药,耳边是尹少竹叨絮的声音,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小心一点、要她以自己为重等等,让她听得更加心花怒放,感觉二爷的心像是系在她身上,把她当宝贝般地疼惜。 「好了,你回房歇着吧。」看她笑得一脸傻憨,那恬柔的模样,像是被他念得很愉悦,他愈念愈没杀气,甚至心思随着她唇角的笑意开始摇摆,立刻决定就此打住。 「可是,二爷今晚要睡哪?」见他起身,她不由得问着。 他好笑地看着她,「沁竹堂里的客房多得是,随便收拾一间就能睡。」 「那,我去收拾。」朱宓想着,书房旁那间客房应该挺适合的。 「收拾你的头!你两只手都受伤了,你收拾什么?」火大地揪住她,他头也不回地唤道,「破军!」 「是。」破军领命而去,忍不住叹气。 打从这丫头来了之后,他的工作增加了不少,不过……算了,妹子嘛。 「你给我回房。」 「……喔。」朱宓可怜兮兮地扁起嘴,老牛拖车般地往外走,然后突地想起她的那壶茶,便觉得不甘心极了。 那壶茶,是她特地向丹禾讨教,好不容易煮出来的,虽说有点凉了,可要是不让二爷尝到,她今晚肯定睡不着。 想着,她随即走到外头,绕到长廊另一头,从另一条通道拐进他的寝房,只见那壶茶还好好的搁在桌面,她随即小心端起托盘,快步走到主厅。 尹少竹刚要起身,就见她从里头走出来,手上还端着托盘,不禁低骂,「朱宓,你不只眼睛有问题,就连耳朵也有问题不成?为何我才刚交代你别用双手,你就马上给我端壶茶?!」 她被吓得脚下一颠,整个人往前扑去,尹少竹眼明手快地向前一步撑住她的肩头,而她手上壶茶就全泼到他身上,瓷壶和瓷杯碎了一地。 「朱宓,你不把我整死,很不甘心是不是!」他嘴里骂着,然而握住她肩头的力道却是万分轻柔。 嘴一扁,她泪水扑簌簌地滑落。「二爷……我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很想去死一死算了……她到底有没有这么废呀!居然连壶茶都拿不好。 尹少竹已经被她训练得连骂都不想骂了。 情窦初开就是这么吃亏,遇见头一个对他笑的,他就把心交出去,简直是一门赔到极限的败家生意。 可,最糟的是,爱情并不能用利益权衡,更无法随心所欲地想断则断,当他开始倾心于她时,他顶多是努力的拉开一点距离,然而这丫头……却是不知死活地接近他。 完全不知他是顾及她失忆,不想趁人之危。他想要独占她,但却不能这么做, 于是刻意疏远她,结果她偏是愈往他身边靠,俨然是在挑战他的意志。 当破军听到古怪声响折回时,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两人的脚旁一堆玉瓷碎片,二爷的身上从腰湿到底,袍角还滴着水,而朱宓的脸上泪水正泛滥成灾。 「二爷,这天候玩水,不嫌太早?」破军凉凉笑道。 想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教他不禁佩服朱宓这丫头看起来傻气,倒也挺有手段。 不错不错,开窍了,知道要使险招了。 尹少竹眸如阴雷瞪去,「给我看着她!」 「是。」 「朱宓,你听着,马上给我回房,再让我瞧见你,你就死定了。」为了不让她哭,所以他刻意放软了语调,可表情却狰狞得吓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水还悬在长睫上。 「破军,替我取套换洗的衣服。」尹少竹交代着,随即往外走去。 「是。」破军看了眼朱宓,随即走进寝房里,取了套衣物出来。 见她还在哭,他不禁叹息。 「朱宓……虽说我是要你想法子多亲近二爷,但也没必要烧房子吧……」他语重心长地道。 「我不是故意的。」她一愣,低声喊冤,「真的!」 「不管怎样,往后,请你别靠近火源。」 「……」朱宓挫败的垮下脸。 为什么寻常人都能做到的事,她偏是一动手便出事? 「不过,泼水倒是不错的主意,去吧。」破军将换洗的中衣和里裤一并交到她手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虽听不太懂破军大哥拐弯抹角的话,但可以感觉到,他认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故意的。 可是,天可为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去吧,二爷正在澡房沐浴,快去服侍。」别说他没帮她,现在马上就替她制造绝佳的机会,就盼她好好把握。 「不行,二爷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他更衣的时候,我不能在场的。」她不想再挨二爷骂。 「二爷抱着你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破军咂着嘴,硬是将她拖到澡房外,把门一开,硬是把她推进去。 第十二章 朱宓傻愣愣地站着,旋即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二爷有说过,唯独他的碰触是可以的,所以同理可证,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嘛。 「……朱宓,你真的很想挑战我的耐性。」 听到尹少竹咬牙切齿的声音,教她整个头皮发麻。 她呀,真是不太喜欢二爷对她凶巴巴的,简直恨不得自己多受点伤,好让二爷可以温柔的照顾她。 澡房里的右手边有条通道,左手边则被精绣屏风遮住,然而尹少竹光凭那脚步声,便能分辨是谁踏进澡房里。 「我、我……」想了下,她看着手上的衣裤,急忙道,「我替二爷拿换洗的衣服过来。」 说着,她赶紧走向他,就怕他没看见她手上的衣物,不相信她说的话。 见她竟然绕过屏风而来,尹少竹原本慵懒的枕在温泉池旁,吓得坐直身子,顺手抽过池边的布巾遮掩。 「二爷,您瞧,我真的没有骗你。」她将双手举得高高的,以作证明。 俊脸瞬地羞红,也不知是因为她的没神经,还是泡太久。只见他咬了咬牙咆道:「你进来做什么?!」 混账!明知道他在浴池里,她还闯进来,安的是什么心? 要不是太清楚她少了根筋,他真的以为她对他有那么点非分之想了。 「我……伺候二爷。」她说的很心虚。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跑进来做什么,说是要服侍……到底要怎么服侍? 爷又没穿衣服,教她一双眼不知道要搁往哪。 不过,二爷的身材极好,宽肩窄臀,是块练武的料,然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二爷身上完全没有暴戾之气。 「伺候个鬼!我说过了,你的手受伤了,给我回房去,你就不能偶尔听话一点吗?」尹少竹觉得自己快喷火了,尤其当她完全不加掩饰地注视着他的身体,体内那把火几乎要烧掉他的人皮,露出他的兽性。 更该死的是,她的眼神恁的纯真,让他觉得自己很禽兽! 「可、可是……」 「没有可是!」 「喔……」她把尾音拖得长长,开始讨厌破军,怀疑他根本是打算让二爷更讨厌她。「那,这衣服要放在哪呢?」 「放在架上,马上给我出去。」炯亮的双眼瞪着她,像是在监视她每个动作是否确实,然而事实上,唯有他最清楚,此刻的他难熬得要命,转不开眼,身体开始有了变化。 「喔……」她可怜兮兮地把衣服搁在屏风旁的架上,随即欠了欠身。「二爷,我先回房了。」 「去。」他气虚的托着额,感觉自己的身体快着火,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烧烫的。 朱宓决定到外头跟破军理论,但那扇门,不知怎的就是推不动。 「怎么了?」 「二爷,我推不开门。」 「推不开?怎么可能?这门是不上锁的,从外头更是……」他突地闭上嘴,像是明白了什么。 该死的破军,到底在搞什么!他暗咒着。 「二爷,怎么办?」她问着。 虽说她的双手受伤,但她并不觉得痛,要她强行把门砸破,还是办得到的。 「你等我一下。」尹少竹决定起身帮她开门,可是他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大方便起身。 趴在池边,闭上跟,他强迫自己驱逐杂念冷静下来。 朱宓乖乖地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却迟迟没有下文,不禁开口,「二爷?」 「来了。」 她等着,可是好半晌还是不见动静、便走向浴池、恰恰瞧见二爷芙蓉出水的画画,教她蓦地瞠圆水眸、眨也不眨地瞅着他骨肉匀称犹如刀凿的体魄,尽管腰间围上了布巾,伹遮掩不了那窄翘的臀,刚劲的长腿…… 「该死的,你在看什么?!」尹少竹面红耳赤地斥着。 有没有搞错?眼睛睁那么大,是打算把他看得多清楚? 他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欲火,瞬间扬首。 「二爷,你的腿间……」朱宓捂住双眼。 「出去!」他吼着,不知该遮下身,还是干脆戳瞎她的眼算了。 「可是门打不开呀。」她羞红着脸说。 「到屏风后头!」 「喔。」她乖乖地退到屏风后,双手还是捂着眼。 她心跳得很快,好像做了坏事,开始怀疑破军大哥很讨厌她,才一直整她。 真的很过份!气得跺脚,她放下捂眼的双手,却不小心拨到屏风,眼看屏风朝尹少竹的方向倒,不管双手的伤势,她赶忙冲向前,将屏风往旁一甩。 「二爷,你没事吧?」看向已穿上裤子的他,她急问着。 他眸色五味杂陈,像是有点恼,又像是在挣扎什么,教她不禁垂下小脸。 「对不起,二爷,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她这么笨手笨脚啦! 「就跟你说,你的手受伤了,你为什么……」他拉起她的手一瞧,果真又渗出血来,教他又气又恼。「屏风倒了就算了,你干么使劲将它甩开?」 「可是屏风倒了会打到二爷啊。」那屏风可是桃木制的,很重的。 「打到就打到。」 「我不要嘛,怎么可以伤到二爷?」 「我是纸糊的,一打就散吗?」他没好气地道,却听出她话中的担忧而微微掀眉。 「可是,我要是一直闯祸,总有一天二爷一定会讨厌我。」她扁嘴,泪水已在待命中。 尹少竹无力地闭了闭眼,「怎么,你就这么怕我讨厌你吗?」他哼笑着。 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当年下的药过猛,才教她谨记至今。 「嗯,我好怕二爷讨厌我。」 他一顿,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二爷啊。」她坦白地道。 她喜欢他…… 像是一道惊雷劈下,在尹少竹力持冷静的脑袋爆开一个窟窿,教他的心跳得更急,理智开始抽离。 她喜欢他……她喜欢他……她亲口说出的话,竟教他心喜得不知如何形容,比他去年在镇江创建了船宫还要开心,比前年成立了尹氏钱庄还要欣愉,教他想要抛开内心桎梏,强行要了她。 身体动得比思绪还快,他圈抱住她,嗅闻她身上淡淡香气,更加心猿意马,他动情地将她搂紧,企图要将她嵌入体内。 「……二爷?」贴在他赤裸湿热的胸膛上,朱宓感到莫名羞怯,有些教她不知所措。 二爷抱她,她可不可以当做他是喜欢她的? 就在这一瞬间,尹少竹内心根深蒂固的道德感将他的理智拉回,他微微推开她。 「二爷?」 「到门边等着,我要穿衣服。」深吸口气,他闭了闭眼,不再看她。 第十三章 她是个失忆的人,不知道家乡有没有等她的人,他怎么可以在这种状况下对她胡来?这样是不对的,他不可以这么做。 正因为这么认为,才教他这一年多来始终按兵不动,要他放开顾忌,就得等到她恢复记忆,要是那时她喜欢着自己,他才能爱她爱得心安理得。 朱宓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抱着她,却又推开了她。 不是喜欢她吗? 「快。」他又催促。 扁着嘴,她乖乖地走到门边等着。 她真的搞不懂,她不是木头,可以感觉二爷待她的好,而刚刚二爷抱着她,她确实感觉他不是无动于衷,那,他为什么要推开她? 为什么?到底有谁能告诉地? 朱宓百思不得其解,但就算想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尤其当她一早醒来,不只尹少竹,就连破军也不见踪影。难道二爷又生她的气了? 她呆坐在房里,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尊精致的搪瓷娃娃,半点生气也无,教推门而入的丹禾吓了一跳。「宓儿?」 闻声,她缓缓抬眼勾笑。「丹禾,你怎么来了?」瞧她想得出神了,连丹禾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看着她半晌,丹禾才端着托盘走来,「我替你送早膳过来。」 「这怎么可以?你现在已经是三少夫人,怎么可以让你替我端早膳?」朱宓赶忙起身。 「是二哥要我走这一趟的。」将托盘搁在桌面,丹禾牵起她的手注视着。「二哥说,你两只手都受伤了,没人照应不方便。」 「其实二爷不用这么做的。」 她虽然双手受伤,可是不怎么疼,根本无须特地找人照顾她,更遑论是要尹府的三少夫人伺候她。 「你太看轻自己了。」丹禾低笑着,从怀里取出一瓶药。拉着她坐到椅子上,先替她抹上。「先不说沁竹堂是尹府重地,二哥不喜欢让下人随意踏入,他大概也怕随便差个丫鬟粗手粗脚弄伤了你。」 「丹禾,我真不懂,二爷明明就待我极好,可为什么他有时候却又好像很讨厌我?今天早上他甚至没来看我就赶着出门。」 朱宓乖乖地坐着,药抹上已经开始收口的伤。 「……二爷没来看我,那是不是代表他开始讨厌我了?」她紧张问着。 那句暂时不想见她,就像一道魔咒束在她的心间,教她惶惶不安。如果可以,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听到第二次。 丹禾微扬起眉,晶璨的水眸闪过一丝狡黠。「不是的,那是因为近来有个巡抚南下巡视,在商贾中,第一个找上的便是尹府,想要确认盐茶方面的上贡数量,二哥身为尹府的当家,当然得好好地招待那位大人,以免日后被找碴。」 听听,谁家的丫鬟不用一早伺候主子,反倒是主子得先去探视丫鬟唷? 要说二哥没那心思,骗谁呢? 只是,二哥似乎有所顾忌,而迟迟不肯有所行动? 朱宓这才恍然。对丫,二爷近来有跟她说,那笔银两和一包茶叶要给巡抚大人的,结果却让她给坏事了…… 思及此,她咽了咽口水,「丹禾,我问你,巡抚很大吗?」 「什么意思?」 「就、就是他很厉害吗?要是招待不周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问题可大了。」丹禾很认真地回答着。 「巡抚可是代替皇上巡狩天下,况且现任巡抚又是驸马爷,谁不巴结他?要是没好生招待他,轻则在御贡数量上刁难,重则背上莫须有罪名,你说,这官得罪得起吗?」 朱宓听完,感觉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针对她而来,她可是一点都不怕,可要是刁难二爷,又或者是因而让二爷蒙受损害,她该怎么办? 二爷只是几句带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惹的祸到底有多大…… 「宓儿,你怎么了?」 「丹禾,怎么办?都是我害的。」她哭丧着脸。 「嘎?」 每到春末,尹府产业多得是忙不完的活,还有多本帐册要核算,然而,这些都不是教尹少竹快喘不过气的主因。 「二爷,要不要歇会?」 尹氏钱庄的书房里,破军一见主子停笔,揉着眉心,随即递上热茶。 「不了,时间差不多了吗?」他眼也不抬地问。 破军看看外头的天色。「差不多了,已经准备要掌灯。」 「那好,走吧。」连喝口热茶的时间都没有,尹少竹将帐本全部阖上之后,搭上一件对襟绣银边的玄色半肩,便往外走。 「是。」破军将热茶搁下,立刻跟上。 马车已在钱庄外等候,待尹少竹一上马车,随即朝城北郊而去,准备陪新任巡抚宣玉璿游江。 来到江边时,巨型画舫早准备就绪,船首、船尾和帆桅处都已挂上灿亮灯火,甲饭上有不少花娘穿梭,甚至听得到船舱里传来丝竹喧闹声。 「二爷,巡抚大人已在春临号上。」一见尹少竹下马车,在江边等候的伙计立刻上前禀报,「聚富楼的大厨已上菜,也派了醉月楼的四大金钗来伺候大人。」 「知道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伙计可以退下。 看着画舫,他知道自己必须赶紧上画舫,然而此刻他却举步维艰。 近日,备受宣玉璿的刁难,先是嫌弃初露苦涩,之后又质疑御贡的数量太少,接着,又指漕运的破浪船有问题,声称几个月前才造成的船,所以要船宫进行全盘检查。 好不容易今日总算透过知府大人宋元熙将宣玉璿给约了出来,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好好地从头「招待」他,这是一个拉拢宣玉璿的机会,他不该迟疑,然而一想到待会,必须强迫自己摆上笑脸,他就觉得生不如死。 「二爷,时候差不多了。」破军在旁提醒。 「我知道。」尹少竹咬牙道。 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眼前就是要先想办法,将宣玉璿安抚好,可他内心就是千百个不愿意。 「二爷,忍忍吧。」跟每任巡抚周旋,建立友好关系,二爷向来是不遗余力。「我知道宣大人特别讨人厌,但毕竟是官呀。」 「我知道。」他沉声道。「只是不想见到他。」 历任巡抚,哪一个不收贿分一杯羹的?毕竟巡抚出巡,代表的是皇上,官威盖世,谁不卖他几分面子,又怎能不从中捞点油水? 要捞,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吃相要好看点。 这些日子,他很清楚宣玉璿一方面是在不满那日让他空等,另一方面则是他摸清了尹府的底细,想狮子大开口。 第十四章 「……是不是因为朱宓那晚没将一百两送到?」破军迟疑着开口。 「跟朱宓无关,这人贪得无餍,就算真把一百两黄金送到他面前,也满足不了他。」尹少竹沉吟着,用力地抹了抹脸。「走吧。」 「是。」 踩着沉重的脚步上了画舫,甲板上的花娘一见到他,随即欠了欠身,他沉着脸摆摆手,踏上木梯,走进二楼的船舱。 架在二楼的船舱,犹如楼台造景,四面纱幔随风飞扬,如今只东起一面,让人得以方便进出。 踏进船舱,宣玉璿早已入座,四大金钗忙着喂他吃食饮酒,又是捶肩又是耳边巧语,将他伺候得心花怒放。 「宣大人,真是对不住,钱庄有些事耽搁了。」踏进船舱的瞬间,他扬开自认为最温煦的笑,哪怕心里呕得要死。 「无妨无妨。」宣玉璿笑得阖不拢嘴,长相虽然看似俊雅,然而脸上早已不见为官的热情,眸底满是贪婪。「只是,为何不见醉月楼的花魁?难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听说江南花魁凌烟一双勾魂眼教见着她的男人皆难以自持,不过想见她一面,代价也不小,必须夜抛千金,而且还得是达官显贵,如今却不见她前来伺候,教他有些不满。 「大人误解了,凌烟今儿个身体不适,所以未能前来伺候,还请大人见谅,过两日,等她身体好些,必定要她前来服侍大人。」尹少竹笑道,在他对面坐下,掌心忍不住紧握成拳。 「这么巧?」 「凌烟也想见大人一面,毕竟可不是寻常人都能见到大人的。」偎在宣玉璿身旁的花娘若冬爱娇地搂着他,吴侬软语的声调酥人肺腑。「可是,奴家就很庆幸凌烟今儿个没来呢。」 「为何?」宣玉璿笑睇着她。 「因为凌烟要是来了,大人肯定睬也不睬我一眼的。」若冬把脸枕在他肩头。 「大人生得这般丰神俊秀,凌烟怎么可能放过大人?而我又怎么抢得过凌烟?」 「你这丫头这么会说话,不如今儿个晚上就让你来服侍本官。」宣玉璿轻掐着她滑腻的颊,色心大起。 「大人好讨厌。」她娇嗔着,欲拒还迎。 「大人,那咱们呢?」其他三位金钗也扯着他娇嗲嗲地嗔问着。 「好好好,那就一道来。」 四位金钗极尽所能地曲意逢迎着,让宣玉璿转移了注意力,也让尹少竹松了口气。 这四位金钗,全是醉月楼里的解语花,手段一流,娇缠的功夫也不赖,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点了她们作陪、要让宣玉璿醉在销魂窝里,不再刁难尹府。 尹少竹静静地啜着酒,等待最佳时机。 他看向外头,画舫缓缓地由东往西划动着、甲板上不少下人走动,忙着上船舱添菜加酒,有的忙着端水送汤,而船舱外的乐伎手没停过,一曲接着一曲,犹如天籁,但他却置若罔闻,满脑子计量。 他大哥是个解元,琴棋书画皆通,更是名闻遐迩的画师;他小弟虽然看起来无所事事,但却很懂得生活,把兴趣当成事业经营。 他是三兄弟中最不懂画艺,亦不懂曲乐的人,那些文人的把戏,他一样也不上手,然而只要事关斤两算计、他的脑筋就动得比谁都快。 爹说,他是天生的商人、注定要染上铜臭、所以在他十几岁时,便开始将产业一样一样地交给他;而今,爹已去世,尹府在他的手中更加蓬勃发展,当然没道理让一个刚上任的巡抚,任意地刁难具有仕绅之名的尹府。 要钱,他给,要女人,任由他挑选,只要能让他满意,他没什么不能忍。 打定主意要在今晚把麻烦处理完毕,尹少竹看着对面已有几分醉意的宣玉璿,还未开口,宣玉璿便挽着身旁的花娘说:「走走走,咱们到甲板走走。」 尹少竹见状,只能耐着性子,让花娘们拥簇着他到甲板。 瞪着宣玉璿招着花娘凑近船身,边看着湖景,边说些下流话,教他不耐地别开眼。 一会便听他低喊着,「欸,这姑娘长得真是俏。」 看向一直躲在船尾的姑娘,宣玉璿笑着走向前,轻抚她的颊,眸色蓦地一亮。 「这嫩颊如羊脂锦缎,天生丽质呀……尹二爷,想不到就连这画舫上的下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尹少竹懒懒的拾眼望去,双眼蓦地眯紧。 朱宓! 她穿着简朴的青衣,头上绑着四角方巾,俨然像是个跑堂的丫鬟。 朱宓气恼地垂下脸,暗骂自己的运气真是太背了。她一直在甲板上,突见他们到甲板,一退再退,已退到无路可退,为什么二爷都没有发现她,这人却一眼就瞧见她? 这些天、她一直跟踪二爷出门,好不容易昨儿个从醉月楼掌柜的口中得知,二爷今儿个约了巡抚大人上画舫,所以她就假扮成厨娘混进画舫,想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巡抚大人是否一直刁难着二爷。 可谁知道,她竟被困在船尾--是谁把杂物都丢在这里,害她动不了的? 她可不可以把他的手挥掉?挥掉……会不会又害到二爷? 尹少竹瞪着朱宓。不敢相信这丫头乖没几天,竟又给他溜出沁竹堂,而且更扯的是,她混上了画舫! 现在是怎样?挑战他的极限是不是?! 他无声低咒着,再见宣玉璿居然明目张胆地抚着她的颊,但此时此刻,他却因为身为尹府的当家,而不能保护她,这种滋味,比死还痛苦! 「你叫什么名字,」 「……朱宓。」她闷声回着。 「不如这样吧,今晚,你也待下。」宣玉璿说着,长指暧昧地在她玉润的耳廓上来回轻抚。 尹少竹蓦地瞪大眼,双手紧握成拳。 朱宓更是动也下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她不喜欢有人这样碰触她,二爷也说过了,下次再有人对她胡来,她大可以反击,可问题是,这个人不是寻常人,她要是真对他做什么,连累到二爷怎么办? 她必须忍,一定要忍。 朱宓想着,试图不着痕迹地闪过身,岂料她的脸才侧移一些,身子随即被往后一扯,一双大手在她的腰臀之间游移,教她脑袋一片空白。 同一时间,尹少竹也已无法忍耐,冲向前要将朱宓拉走时,却见她紧扣着宣玉璿的肩头,蛮力一使,竟一把将他给推下江。 扑通一声,底下的人拔声喊着,「有人掉下水了!」 尹少竹顿住。 「二爷,这下该怎么办好?」破军眯眼看着江面的状况,不禁急声道:「巡抚大人似乎不谙水性,天色这么黑,他要是往下沉,咱们要上哪捞人?要是大人在咱们的画舫上出事,那么--」 第十五章 他蓦地回过神,「还不快去救人!吩咐下去,会泅技的,都给我下江水找,还有,把所有的灯火都集中到船身。」 「是!」破军疾步而去。 「还有你,给我在这边待着,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话,你就给我走!」 朱宓脸色惨白地看向尹少竹,他狠瞪她一眼之后,随即褪去外袍,跃入江中。 她望向江面,心急如焚。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来确定巡抚大人是否有刁难二爷啊! 早知如此,再难受,她也应该忍的,万一巡抚大人不小心葬身江底,二爷怎么办?尹府怎么办? 【第五章】 尹少竹病倒了。 在三月寒夜的江里,折腾了两刻钟,终于将宣玉璿给救上岸,马不停蹄地送到城里的医馆,再送回城北的行宫,奉上丰厚银两,希望他可以就此放过朱宓。 然而宣玉璿不买帐地警告,必将朱宓押进大牢,于是,他只好略施小惠买通一些人防备,就这样一身湿透地来回奔波,累得连日来的疲惫一次爆发,让他终于病倒。 一个从小到大从没病过的人,如今倒在病榻上,引来家人的关注。 「少竹,我终于放心了。」床边,尹子莲如是说着。 「……大哥,你说这话太深奥了,我参不透。」他浑身绵弱无力又痛得要死,感觉有人拿尖锥在他脑袋里刺着,有人拿铁锤砸他的身体,还有人在他体内烧炭兼煽风点火,可他却冷得要命。 初次尝到染风寒的滋味,尹少竹整个人病怏怏的,开始同情长年身子欠佳的大哥。 「这话代表着--你总算像个人了。」 尹少竹瞪着勾笑的大哥。难道他以前不是人?! 「爷儿,你怎么这么说?二爷生病已经很难受了。」从门外踏进的红袖提着一壶养生茶走来,斟上一杯,走到床边。「二爷,这茶是我爹爹教我用来补爷儿身体的养气茶,我喂你喝,好不?」 闻言,尹子莲似笑非笑地睨去,「叫什么二爷?你都是我过门的妻子了,还这么想当丫鬟?茶杯给我。」 「是啊,红袖不用多礼,我现在喝不下,先搁着吧。」看着红袖,他打从内心感激。太好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完全没沾染大哥的坏习性。 「你不喝,是瞧不起我娘子的手艺?」尹子莲眯起眼。 「大哥,我生病,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他欲哭无泪。 尹子莲微皱起眉,张口啜了口养生茶。 「爷儿,那是给少竹的茶。」红袖连忙阻止,却见他的脸愈俯愈低,近到像是快要亲到尹少竹的脸-- 「我喝!」就在他快要吻上自己之前,尹少竹惊吼着。 「很好。」他满意地笑着,「袖儿,再替他斟上一杯。」 「你呀……病人不是这样照顾的。」她苦笑着,回头再斟上一杯。 「谁说的?你上回不就是这样喂我喝药的?」 红袖顿时羞红脸,「尹子莲!」 「大哥……你们要是忙的话,就回去吧……我想睡觉。」他痛苦地坐起身,抢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开始赶人。 「再喝一杯。」尹子莲盯着。 尹少竹无力闭了闭眼,「红袖,整壶给我。」 「二爷?」她不解地取来,就见他接过手,便呼噜噜地喝完。 「可以了吧?」他双目充血,脸色异样泛红。 尹子莲轻抚上他的额,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妥被子。 「我岳丈的养生茶很有用,等你睡醒就知道了。」话落,便起身离去。 「二爷,爷儿在担心你,他希望你多喝点茶,多出点汗便能解了热。」红袖临走前,小声解释着。 「我知道。」他又不是头一天认识自家大哥。 说完,他迷迷糊糊地入睡,连红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直到-- 「二哥,你不要紧吧?」尹于棠放下工作,赶回府探视他。 「死不了。」咬着牙,他感觉头晕目眩,不过比他入睡前好点了。 「就说嘛,祸害遗千年,二哥不会有事的。」能这样回他的话,就代表二哥的病没太严重,教他放心了。 「……你可以去忙你的。」别让他的病情加重,他只想要好好地休息。 「怎么可以?你身边又没人,我当然要照顾你。」尹于棠在旁坐着,从水盆里拧了冰凉的纱巾,往他额上一贴。 尹少竹瑟缩了下,「好冰。」 「冰才好,冰才能退热。」他笑着。「这可是我从酒厂的地窖里拿来的,要是不够,我再回去拿。」 「你这小子还有点良心。」确实,额上冰凉着,似乎不再闷得他难过。 「丹禾更有良心,已经把你的工作接了过去。」 「接得好,叫她不用还我了。」 「二哥,这两天看丹禾忙着,我才知道二哥有多累。」尹于棠哑声道。 「你知道就好。」他闭着眼,不想让小弟发现他有多多愁善感,因为小弟的一席话,竟让他有点想掉泪,不,一定是生病的关系,生病使人脆弱,他才不是多愁善感。 「等我酒厂的生意上轨道,我再替你分摊一点吧,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可不可以选丹禾分摊?」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尹于棠撇撇嘴。 尹少竹笑着没有回答,又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人轻抚着自己的额,不禁再张开眼,眼前是母亲大人,吓得他爆出一身汗。 「娘,你怎么来了?」他想要起身,却觉得自己像是软绵绵的麻薯,一点气力都没有。 「躺着躺着,你长这么大,我还没好好照顾你呢。现在坐在床畔照顾你,倒让我觉得好不舍。」尹夫人慈爱地看着他,拧了湿巾搁在他的额上。 「孩儿让娘操心了。」 「你这孩子总是不需要人在身边打理,是我和你爹最放心的孩子,可你这么能干,娘会觉得有点遗憾呢。」 「为什么?」 「娘总是想,你是不是在逞强,是不是为了不让我操心,才一直勉强自己。」 尹少竹一怔,轻勾起笑。「娘多想了,接手家中的事业,一直是我想做的。」 他是家中二子,是最不起眼的人,总认为自己可有可无,所以在无人接掌事业之际,他挺身而出,如今想来,也许他是希望有人注意自己、需要自己……然而,生一场病,让他知道,原来他的家人,是一直都看重他的努力的。 第十六章 睇着他,尹夫人轻抚着他的脸。「唉,你呀,就是一天到晚都在外头奔波,我偶尔才能见到你一面,现在仔细一看,突然发觉你大了许多,总觉得自己亏欠你太多了。」 「没那回事。」他笑着。 尹夫人看着他,也跟着笑了。「少竹,好生歇着,尹府事业我要丹禾和于棠暂时接管,你放心休息。」 「好。」回答着,药效开始发酵。 半梦半醒之间,他思绪也不断地转着。 他能不坚强吗?大哥从小身体不好,中了解元后,又遭人下毒,导致身子骨更弱;而小弟从小就爱到处游玩,甚至把家里的一切抛下,离家三年。 尹府的产业如此多,他能不帮爹分担吗?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他不懂得生活情趣,更没有任何喜好,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忙得没日没夜,沾上满身铜臭,一直在外为他人打拼,为他人奋斗,然而,现在,他确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除了家人以外,朱宓,是他现在最渴望也不愿意放手的。 那时就算她没出手教训宣玉璿,他也一定会动手。 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准抢他的女人,他要保护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他是如此坚定地想着,随即又沉沉睡去,感觉怀里很暖,不像先前那样冻得他难受。 直到他再度张开眼时,头痛减缓了许多,就连身体的痛楚也减轻。 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不见了,他浑身暖烘烘的,教他整个人精神许多,伸展着四肢,却突地发现-- 「嗯……不要乱动。」 瞪大眼,尹少竹缓缓转动视线,往下探去,瞥见棉被隆起一大块,不禁微掀开被子,便见朱宓蜷起身子窝在他怀里睡。 然而,教他瞪直眼的是,她只穿着抹胸和亵裤,再看向自己,中衣被人扯得大开,她粉嫩的颊就贴在他的胸膛上。 一股骚动从胸口折磨人的往下而去,那是很自然的男人反应。 「会冷啦……」她咕哝着,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一揪到被子,随即又往头上一罩,挪了挪位置,粉颊在他胸膛上不断地蹭着,直到找到位置,她才又浑身放松地入睡。 她迳自睡得香甜,殊不知尹少竹像是被雷打中般,俊脸黑了大半,浑身僵硬如石,还不敢妄动。 「该死的……」他喃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睡觉,睡到她窝到身上,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她穿成那样……该死,他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 想着,又觉得不对。 他病得虚弱,哪来的体力对她胡作非为?况且,他恪守礼教,岂能容许自己婚前就对她出手?那么,她怎么会穿成这样窝在他怀里? 想着,感觉她的暖,他发觉她就是他入睡时,那抹煨着他的暖。难不成是她发现他冻得难受,所以想给他取暖? 他再次轻拉起被子,瞧朱宓就卷缩着,柔嫩的躯体紧贴着他的,细密的温热传来,披散的长发在他胸膛上如丝般逗弄着,教他起心动念,最该死的是,她竟不知死活地在他腿间蹭着! 「朱宓。」他低哑唤着。 「别吵……我天亮才睡。」咕哝着,她换个姿势,继续在他身上磨呀蹭的。 「给我起来!」眼看理智愈来愈薄弱,他只能以吼声掩饰羞窘。 「吓!」朱宓猛地张大眼,缓缓地看向他,注意着他的气色,突地咧嘴笑开。 「二爷,你今儿个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呢。」 「起来。」 「喔。」她乖巧地起身,长发垂落在纤柔的玉背。 尹少竹看得双眼发直,有股冲动想要轻触她的背,突地-- 「二爷,你起来了……」 「别进来!」他大吼着,把将朱宓搂进怀里,快手盖下被子,将她遮得半点春光不现。 站在门外,正准备开门的破军,连忙顿住动作,想了下开口,「二爷,我找不到朱宓,不知道她在不在里头?」 这问话已经够明显了。 「……她不在。」尹少竹咬牙扯谎。 他娘的,他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可却被她累得不得不撒谎。 明知道这话,破军肯定不信,他还是非说不可,毕竟事关她的清白。 「是吗?那……我去找她。」破军很识相地退后一步,往回走,就守在长廊的尽头,一旦有人来探视主子,他可以立刻通报。 「二爷……我喘不过气。」 怀里的朱宓娇软喃着,那话语像火,快要烧掉他的人皮。 「谁要你傻头傻脑的,半夜不在自己房里睡,跑到我床上做什么?」尹少竹低骂着,掀开被子,瞥见她欺霜赛雪的肌肤白里透红,眉眼娇憨间带了点妩媚,他沉痛地闭上眼,暗骂她的少根筋。 分明找死,居然用这么要命的姿态诱惑他。 「可是二爷喊冷呀……」她委屈地扁起嘴。 「冷死我活该,」他没好气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你的清白等于是毁在我的手中了?」 「真的?」她双眼一亮。 尹少竹无言地看着她。 有哪位未出阁的姑娘被毁了清白,还能这么开心的? 有时,他真的很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赖在二爷身边了。」 「……赖着我,真让你觉得很开心?」瞧她乐得眉开眼笑,他不禁被她逗笑。 睇着他难得绽露的笑颜,她用力的点头,「嗯,因为我很喜欢二爷,最喜欢二爷了。」 「……你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 「很多呀,二爷你救了我,又待我极好,供我吃住,就算我老是笨手笨脚的闯祸,可是二爷都不会怪我,只会先担心我有没有受伤……」说着,朱宓笑得有些羞怯,「二爷,你很温柔,我很喜欢。」 尹少竹听得也很害羞,面对她的坦荡,他开始后悔自己干么问这么多。 「还有,我最喜欢二爷的长相了,俊逸无俦,笑起来就像是天神下凡,走起路来昂首阔步,举措风度翩翩,就像个贵公子一样。」 「……」有时候,他真的强烈怀疑她八成丧失记忆时,也一并撞坏脑子了,所以才会说他好看,才会老是笨手笨脚的闯祸。 「二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干么一脸兴致缺缺?」 总不能说他已经听到没有很感动了吧?想了下,他忍不住地问:「你觉得破军长得如何?」 他觉得自己应该多找几个人,探探她的审美观。 「他长得很忠诚,可是我发现他会骗我。」她眯眼道。 长得很忠诚……他有听没有懂,再问,「那我大哥呢,你觉得他长得如何?」 「大爷?」噘起嘴,她很认真地思考着,再看向他。「我要说了真话,你可千万别骂我。」 「你尽管说吧。」 第十七章 「其实,我觉得大爷长得有点……邪气,像是城隍庙里的城隍爷。」她很努力地斟酌用字。「至于三爷的话,虽说是挺斯文的,很爱笑,不过说到底,还是二爷最赏心悦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尹少竹听得一愣一愣,先是错愕她对大哥的评论,最终则是难以消受她对自己的爱慕。 这话他听了三年,有点麻痹,偶尔还会觉得有点反胃。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总感觉她的眼看见的并非是表象,而是看穿入心似的。想了想,他再问。 「你觉得巡抚大人生得如何?」 「其貌不扬,一看就想吐。」 尹少竹这下确定她的眼睛没问题,只是她看见的与一般人不同,她看见的是对方所呈现的气息。 宣玉璿长得俊雅,是比不上大哥俊美,也比不上小弟飒爽,但绝没有她说的那么不堪。 换句话说,在她眼里,他是个内在很完美的人?她看见的是,在他这张凶恶皮相下的内心? 这想法教他的心隐隐动摇着。 「可是,我把他丢进江里,他一定会兴师问罪的……」思及此,她不禁颓丧地垂下肩头。「二爷,我这回闯下大祸了。」 昨天,她问过破军大哥,他什么也没回答她,她就知道事情很严重。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怕什么?」他哼着。 宣玉璿早已放话绝不会轻饶她,更不会放过尹府,不过他尹少竹也不是被人吓大的,自然有法子可以暂时牵制他。 微怔的瞅着他,朱宓突地淘气笑道:「这话听起来,好像二爷打算保护我一辈子呢。」 「我就是这么打算。」赔到底的一笔交易,他最终还是认了。 「咦?」她眨眨眼,缓缓地揽紧秀眉,怀疑自己听错。 「这样还不懂?」俊脸抹上可疑的暗红,他只能用狰狞的表情装凶掩饰。 「可……」 「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罢了。」 「嘎?」朱宓听得一头雾水。 「你现在没有以前的记忆,我不想占你便宜,更不希望有一天你恢复记忆时,忘了我是谁,甚至还哭诉被我给骗了。」他先前认为她之所以不像一般姑娘家怕他,是因为她丧失记忆,再加上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 但这并不代表,等到她恢复记忆之后,一样不会怕他。 正因为这么想,所以就算他早知道自己对她起心动念,也明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他还是不愿意给她承诺。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知道她看人看的是内心而不是皮相,这样即便她恢复记忆了,看人的角度应该还是不变的,他可以放心许她一个未来吧。 「才不会呢,我的记性好得很,才不会把二爷给忘了。」 「是吗?」 闻言,她不认同地鼓起腮帮子,「我什么都可能忘记,唯有二爷,是我绝对不可能忘的。」 「话别说得太满,留点后路。」他好心提醒她,「你不就是把以前的记忆都给忘光了?」 垂敛长睫,朱宓扁了扁嘴。「也许那是因为我以前的记忆没什么好记的,所以才会忘光。」 「你可真洒脱。」他哼笑着,「你没想过,也许有家人正在等待你回去?」 他就没法子,他甚至会想,她是不是已有婚约?是否已有喜爱的男子……他怕自己是横刀夺爱,所以才想等到她恢复记忆,确定她的身家再迎娶也不迟。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从被二爷救回的那一刻开始重新活过,过去的一切,我不要了,我只要二爷。」 「傻瓜。」他骂她也骂自己。 听听,他多容易满足,被灌一点迷汤,就很愿意为她去死了。 「不过,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给我捅篓子!」 「喔,下次要是再有人乱碰我,我会忍耐的。」她很用力地点头,像个受教的学生」。 尹少竹忍住掐死她的冲动。「你给我搞清楚状况,我指的是,别给我混进画舫里,要是你没在画舫里,不就不会被那浑帐给轻薄了?!」 「可我担心二爷嘛,所以才会想要混进画舫确定啊。」 「确定之后,你能做什么,」 「我……」朱宓垂着小脸,偷觑他。「我本来是想说,如果我服侍得他开心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怪罪二爷了……」她真的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道那人不仅丑得离奇,还乱摸她,让她不舒服极了。 「天真。」他哼了声。 「我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况且他一碰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根本不能忍受……」话到最终,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扁起嘴。 「给我乖乖地待在府里就好。」他叹口气。 「喔,」她乖乖答应着。「可是,有什么事,二爷一定要告诉我。」 尹少竹勾笑,轻掐着她秀挺的鼻。 她娇羞地睇着他,笑眯了水润大眼。 他看得出神,大手抚过她粉嫩的颊,滑落她的颈项、肩头,像着魔般,他管不住自己,放任双手在她身上游移。 「你要不要挣扎一下?」他哑声道。 他管不住自己,但她好歹矜持反抗一下,要不然怎么被他吃干抹净都不晓得。 「我很喜欢呀,干么挣扎?」她不解的问。 他是二爷,是她喜欢的人,又不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巡抚大人。他肯亲近她,她求之不得呢。 「……妖孽。」他粗嘎喃着。 就因为她老是朝他笑,害得他毫无预警的栽进她的笑容里,如今更是被她的笑给勾引得放弃原则,双臂在她腰肩微使劲,将她略提起,更贴近自己,才轻柔地吻上她的唇。 轻浅的吻,看似浅尝欲止,然而却厮磨得教人心浮气燥。 「要是你已有婚配,该怎么办?」他轻吮着,低哑喃问。「不如,等到你恢复记忆,咱们再论婚嫁?」 这是他最后一分的理智,也是他给她喊停的最后机会。 「我才不要呢,要是我永远没恢复记忆,你是不是要我等到变成老婆婆?」她嘟囔着,偎在他胸膛上的小手微颤,像是一时之间,难以消受如此亲密的举动。 「算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往后不管你是否已有婚配,都注定是我的人了。」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羞涩,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渴望,撬开她的唇,探入她的口腔里,舔吮着她的唇。 「二、二爷……」朱宓瞪大眼,在唇舌纠缠的缝隙低喃着。 她心跳得太快,她头好晕,身体莫名发热,有股说不出的麻栗。 他充耳不闻,吻得益发深入,吞咽着她的气息,双臂将她搂得更紧,感觉她酥软的浑圆隔着轻薄抹胸贴覆着,他迫不及待想要占有她,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要任何人都不准对她出手。 第十八章 正当天雷快要勾动地火之际-- 「夫人,二爷还没醒。」破军大声喊着。 「没关系,我看看他就好。」 破军一路退到房门口,见夫人推开门板走进去,他偷偷侧眼觑着,瞥见二爷状似真的睡着了,也没见到朱宓的踪影,正当要松口气时,却惊见朱宓的衣服就在一旁的花架上。 破军赶紧冲上前,以身形遮挡着,再见地上的一双绣花鞋,二话不说一脚踢进床底下。 「睡得好沉呢。」尹夫人说着,抬手轻触着儿子的额头。「怪了,热度都消退了,怎么脸却红成这样?」 破军看了眼,大概猜到是什么状况,只能无声地替主子哀叹。 「欸,这什么?怎么好像有点鼓鼓的?」尹夫人看向床侧的位置。 他忙道,「二爷夜里喊冷,所以我搁了件毯子。」说着,边将被子拉妥一点, 就怕夫人一扯开被子,那场面……也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了。 「破军,你真是细心,少竹有你照顾着,我很放心。」 「这是我该做的。」 「好了,他要是醒的话,记得要他吃药,我豆豆小0说提供已经要厨房准备一些清淡又能补气的膳食,要他多吃点。」 「我知道了。」 尹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离开,破军也跟着一道离去。 好一会,静寂无声的房内传出朱宓的喘息声。 「好闷啊,二爷……」她从被子里钻出来,看见他红通通的脸,往他额上一摸。「糟,好像比刚刚还烫了,我去厨房看药熬好了没?」她急忙起身,抓起衣服当着他的面穿起。 他真的很怀疑她的爹娘是怎么教导她的,怎么会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 虽说她失去记忆,但应该也保留原本的个性才是……算了,不懂矜持也不是很要紧,记得他的叮咛,别让别的男人胡乱占便宜就好。 「我的鞋子咧?」 「你连鞋子放在哪都忘了?」 「我放在床边呀……」想了下,她朝床底下一瞧,嘿嘿笑着。「找到了,肯定是谁把我的鞋子给踢进去。」 尹少竹闻言,不禁闭眼呻吟。 很好,破军肯定知道朱宓在房里,甚至就在床上……要不然,他刚刚也不会撒谎说他塞了条毯子……是啊,娇软的毯子,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毯子,确实是暖进他心窝。 城北行宫。 打从落水之后,宣玉璿就大病一场。 连着几日时冷时热,被这场风寒整得生不如死,躺在床上哀叫连连,又是咒骂连篇,将尹少竹和把他抛入江里的朱宓给恨入骨里,暗暗起誓,等他病好,非要整死他们不可。 「大人,可醒了?」守在房外的护卫敲了门后,沉声请示。 「本宫病得要死了,谁来都不见。」宣玉璿恨声说着,旋即又是一阵狂咳。 他到金陵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巴结他,招待他吃香喝辣,结果他现在病得连爬都爬不起来,还吃什么喝什么?! 「晴,驸马不过是病了,架子就这么大,连本宫到了都不起身迎驾?」门外响起淡淡骄蛮的声音。 宣玉璿蓦地张大眼,「公主!」 悍妻驾到,他拼了命也要爬起来,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坐起身,已有丫鬟推开门板,康成公主朱文奕一身华丽宫服,满头钗饰,贵气逼人地走进房内,一双狭长美目直睇着他。 「公主……」他俊颜浮肿,脸色苍白。「公主,真是对不住,我病了,没能起身迎驾,还请公主息怒。」 丽容布满冰霜,朱文奕美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好一会,才懒声道,「不过才三月,驸马急着在夜色里泅江捞月,会不会太过风雅?」 宣玉璿一愣,听出她话中有话。 他根本没打算把自己染上风寒的原因告诉公主,但听她言下之意,她早就知道他是怎么染上风寒的……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谁告诉她的?行宫里的护卫?可是他早已下令要他们封口…… 「怎么?回答不了?」朱文奕冷哼着,「本宫随你南下,只不过是在扬州靖王府多停留几日,你倒是一个人独自快活极了,没本宫在身边,想必你更加惬意,是不?」 宣玉璿闻言,忙陪着笑脸,不敢让她知道,他是被一个叫朱宓的姑娘给丢进江里。如此丢脸的事,他说不出口,而那晚,他亲耳听见尹少竹向他道歉,直说朱宓是他的贴身丫鬟,这分明是尹府恶意在欺他! 「公主,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几日忙着巡视盐茶米粮,有太多事要忙,所以……」 「啪」的一声,一记巴掌无预警的落在宣玉璿的颊上,教他一怔。 「还想瞒骗本宫?」朱文奕低斥着,「有人告诉本宫,你到了金陵城就有不少的地方官和商贾,忙着招呼你,令你每晚都过得不亦乐乎,你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大好前程,尽管对她万分不满,他也只能忍气吞声,陪着笑脸。「我初到金陵城,地方官和商贾想跟我套交情,找一些花娘作暗,我也是客随主便。」 「是吗?」她冷睇着他,美目紧眯。「你那些事我不管,我只想知道,是哪个狐媚子迷得你掉进江里的?」 她从扬州走运河南下,还未到金陵城,应天府知府宋元熙便派人快马通知她,说驸马被个烟花女子迷得晕头转向,甚至还失足落水,染上风寒。 她本是不信驸马有这般包天色胆,如今见他果真躺在病榻上,教她一把火冒得三丈高。 宣玉璿微愣,旋即掩饰过去。「那姑娘叫做……朱宓,是尹少竹的贴身丫鬟,故意耍我的,尹府根本没将公主看在眼里,才恶意刁难我这个驸马,让我出糗、看我的笑话,这不等于是在看公主的笑话?」 他确定有人向公主咬耳朵,但说的却不尽是事实,既然如此,他刚好假借公主之手狠狠地教训尹少竹主仆。 朱文奕一怔,「……朱宓?」 「公主认识她吗?」宣玉璿睇着她乍变的神情。 他清楚公主向来好面子,就算和他感情并不和睦,但好歹是夫妻,见他被欺,肯定替他出气,只不过她的反应怎么看起来有些怪? 朱文奕没开口,只是冷睨了他一眼,走出房间,由十数名丫鬟前后簇拥着前往寝殿。 坐在锦榻上,她看似平静,实陷入某个回忆里。 第十九章 【第六章】 静养几天之后,尹少竹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然而难得有人替他打理事业,身边又有朱宓伴着,日子惬意得教他不急着上工。 可惜,逍遥日子没几天,暂时替他打理事业的丹禾来到沁竹堂。 「二哥,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说完宣玉璿蓄意刁难的恶行后,她神色凝重的将几本帐本交到他手中。 尹少竹坐在锦榻上,看着帐本,垂睫寻思。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为了抵制宣玉璿,他拜托了宋元熙替他传话给康成公主,希望借此让宣玉璿不再有小动作,没想到他非但没收敛,反倒更嚣张了。 「你可确定大人拿来的那包茶叶,真是初露?」他沉吟着。 「确实是初露没错,八两重,以八宝陶装着。」 「是吗?」尹少竹不由得想起,原本要交给宣玉璿的茶叶,被朱宓不知道送给谁了,更不解又是怎么落到宣玉璿的手中。 「大人说,是一家茶肆的掌柜交给他的。」丹禾压低声音说。「他如何拿到手已经不重要了,眼前的问题是,为了追查御贡的初露为何会在市面上流通,他命咱们的茶园先停工,而且船宫那里也被勒令歇业,然而眼下春稻和各式中药正准备运上北方,船宫一旦停摆,漕运也动不了,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尹府旗下的茶园有数百亩,一旦停工,影响的是许多茶农的生计,再者船宫也养了上百个工人,只因为一起翻船意外,便一口咬定造船的木头有问题要人歇业,实在令人不服,却又无可奈何。 「我会先到船宫一趟。」他决定先解决船宫的问题,将伤害降到最低。「好歹船宫是和市舶司共同经营的,我就不信市舶司里的几个大人咽得下这口气,至于茶叶的事,我有法子。」 尹少竹哼笑着。 是茶肆的人交给宣玉璿的?说到茶肆,而且还刻意将茶叶交给宣玉璿,摆明是针对尹府而来,他很自然联想到詹家。 虽说不知道詹家是怎么得到那份初露,但前些日子,因詹天启伤了朱宓,他特地上詹家走了一趟,小小警告一下,说不定正是如此,詹家人怀恨在心,挑在这当头赏他一记回马枪。 「二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丹禾微微勾笑,「船宫的事就交给二哥,至于茶叶的事,二哥的心里既然有底,就告诉我吧,由我去办。」 「不成,宣玉璿是个登徒子,你别去。」他想也没想地否决。「等我从镇江回来,再处理就好。」 丹禾容貌眉目如画,面貌姣好,如此美人去到宣玉璿面前,分明是把一块上等肉片丢给一只穷酸野狗,他无法放心。 「那好吧,二哥这么说,就这么着,其他的事交给我。」 「对对对,全部都交给你,不用还给我了。」尹少竹笑道。 不知道打从几年前,他就渴望丹禾能到他身边帮他,可求也求了,拜托也拜托了,她怎么也不肯点头,这一回由娘出面,他终于尝到几天快活日子,不想太早回去那不像人的生活。 丹禾笑眯眼,唇角勾抹着坏心眼的笑。「二哥,我只帮到这个月底,下个月,我要和于棠到淮阳一趟。」 「去淮阳做什么?」 「到时候,于棠的酒厂也有劳二哥多多走动。」 「……你有没有良心?」他瞪大眼,「你现在打理我的工作,就应该知道我有多忙,居然还要我连于棠的事业也帮忙打理……你这样对待我,不怕天谴?」 「二哥,你还有宓儿。」 「……你要我指望她?你是希望尹府祖产败在她手中是不是?」尹少竹气急败坏的吼着。「要不是她送钱,送到两手空空,今天会惹出这么多麻烦?而且,你瞧瞧,她说要去泡一壶茶,都什么时候了,还没看见她的人影!」 他开始担心厨房是不是又被她给烧了。 「呜呜,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二爷说天塌下来,有你顶着的,可却背着我向丹禾抱怨……」端着茶壶而来的朱宓,听到他的「怨言」,扁起嘴。 「我……」尹少竹抹了抹脸,觉得自己的运气背到极点。 「二爷说要保护我的。」她咬着唇,泪水已经在眸底待命。 「是是是,老子说过的话,不会忘!」他以自嘲的口吻掩饰羞窘。「倒是你,说要去泡壶茶,怎会泡了这么久?」 该死,他和她的事,他谁都没提,可如今她说得那么暧昧,丹禾肯定听出端倪。 他不着痕迹地偷觑一眼,果真瞧她笑得坏心眼,他不禁脸上微窘。 「喔,因为丹禾说,泡茶需要一点时间嘛。」朱宓没心眼地说着,赶紧将托盘搁下,倒了两杯茶,递给尹少竹和丹禾。「喝喝看。」 丹禾看了眼黄澄澄的茶水,不禁微扬柳眉,思忖着家里哪一款茶叶泡出来会是这样的颜色。 「宓儿,你从哪里拿的茶叶?」 「储藏库里找来的。」她笑眯眼,看着两人同时一顿。「这一次,我有用慢火慢慢煮,足足煮了两刻钟,茶叶的味道肯定都被我给逼出来,方才我闻,觉得很清香呢。」 听完,丹禾把茶杯缓缓搁在桌面,看着他。「二哥,就算你连好好教宓儿泡壶茶的时间都没有,至少也该教她品茗,她才会知道怎样的香气,才叫做清香。」 尹少竹无言以对。 「我煮的方法不对吗?」朱宓诧道。 「我是说过泡茶需要时间,但意思不是要你把茶叶丢进去煮,而是得靠手感和香气去决定泡的时间,再者,会搁进储藏库的茶叶,全都是祠堂每日奉茶用的。」 丹禾好心地为她解惑。 朱宓听完,可怜兮兮地垂下脸。呜呜,她害二爷丢脸了。 「二哥,你决定好什么时候起程到镇江?」丹禾问着。 「明日。」 「二爷,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你给我在沁竹堂里待着。」 「为什么?你的病才刚好,要是你夜里又发热怎么办?我陪你一道睡,随时可以帮你注意啊。」 朱宓话一出口,尹少竹脸色顿时红得发紫,就连丹禾都错愕的微启着唇。 「……不是那样,你给我闭嘴。」他大手半遮着脸,不敢迎向丹禾不认同的目光。「我跟她不是那样,你别这样看我。」 「什么意思?难道我夜里不能和二爷一道睡吗?」朱宓不解的问着。 「你给我闭嘴!」别再说了,他的一世英名全毁了,为何她就不能有一点点的矜持?为何她就不能聪明的分辨能说不能说?真的非得要他一个口令她一个动作? 「二哥,这件事,我会跟娘说的,你自己去向娘解释。」丹禾不快地站起身。 「至于你要去镇江,我劝你还是将宓儿带在身边,以免我人不在府里,她一把火就烧了尹府。」 「……」尹少竹无语问苍天。 第二十章 走到门边,她又回头,脸色冷厉地道:「我一直以为二哥是正直的君子,想不到二哥也会占姑娘家的便宜,而且还没打算要负责。」 「我……」他想解释,可是丹禾脚程奇快,不给他机会。 他不是不负责,他是……害羞,所以才要朱宓闭嘴…… 「二爷,我要去,让我跟嘛……」她软声哀求着。 尹少竹瞪着她,一口饮尽茶水,又猛地吐出。「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大早,马车从尹府驶出,一路朝城东出城,沿着官道疾驰,预计在晚上抵达镇江。 然而,就在进入比较僻静的野道时,不寻常的氛围让驾马的破军惊觉不对劲,不禁沉声道:「二爷,似乎有状况。」 坐在马车内的尹少竹拧起浓眉,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二爷,怎么了?」朱宓抬头轻问。 尹少竹没回答,寻思一会,下令,「破军,转往官道。」 他在商场上打滚多年,什么阴险手段没见识过?正因为如此,他出门在外总是乘坐马车,避开第一时间的暗算。 问题是,眼下马车上还多了个朱宓,他不能不顾及她。 「二爷,恐怕来不及了。」 尹少竹闻言,随即掀开车帘,便见前方已有人挡住去路,就连两旁的草丛里,都埋伏着人马。 那几个人,一律黑色劲装,布巾覆面,手持长剑,举步轻而无声,显见都是高手,教他暗叫不妙。 「朱宓,你会骑马吗?」他问着。 「欸?我不知道。」毕竟被他救回尹府之后,她从没骑过马,无从得知自己会不会骑马。 「事到如今也没其他选择了,待会一下马车,你骑着奔雷离开,它脚程快,又受过训练,抓紧缰绳,它会带你回尹府的。」说着,已经准备下马车。 「你呢?」她急问。 「不用管我,尽管走就是。」 眼前的阵仗,只靠他和破军,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杀出重围,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先离开。 「怎么可以?要走一起走。」 「听话!」 「不听!」 「你!」尹少竹气得想掐死她,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自草丛间跃出,他取出锦囊里的银两充当暗器弹去,只见有人吃痛地蹲伏在地。「快走!」 他吼着,拖着她下马车,再将她推上马背,解开马车。 「二爷!」 「走!」尹少竹往马臀一拍,马儿随即往前冲。 朱宓紧抓着缰绳,双脚踩不到马蹬,不住地回头,却见尹少竹背上吃了一刀,鲜血迸现,她猛地扯住缰绳、让马儿停住。 她看着,脑袋一片空白。 眼前是刀光剑影,交错着重叠的画面,鼻间是血腥的气味,熟悉的剑风扫到面前,她闪也没闪,右臂一抬,拨开长剑同时,五指穿过来者的喉头。 指尖递来穿肉碎骨的触感,教她怔愣。 好熟悉、好熟悉,怕这动作早已做过千百回,习惯到是只要她感觉到生命被威胁,就会反击的一个反射动作。 「二爷!」 远处传来破军的吼声,她蓦地回神,看着自己的手还穿过那人颈项,吓得她连忙甩开,指上残留的碎肉和鲜血,教她欲呕,赶紧往身上抹了抹,抬眼望去,瞥见破军护着受伤的尹少竹,节节败退。 更有几个正朝她攻来。 想也没想的,她调转马头,疾驰如星,马蹄毫不客气踩过几人,在经过破军身边时,往下一探,轻而易举地将尹少竹一把捞起搁在前头,随即纵马而去。 她相信以破军大哥的武功,没了累赘,要自保绝对不成问题,而二爷已经无法等了。 策马狂奔中,她一手揪着已经昏厥的尹少竹,水灵瞳眸直视远方,思忖着可以安置他的安全之地。 出了野道之后,她随即绕弯往南,选择不回城。 因为,他出血的情况太严重,已经撑不了回城,再加上怕还有埋伏,所以她决定前往蓬莱村投靠故人。 当尹少竹张开双眼时,眼前简陋陌生的房舍,教他先是一愣,而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他想要起身,然背上一阵难忍的剧痛传来,他不由得再趴回地面。 痛楚教他想起自己身中一剑,但是然后呢? 忖着,他担忧起破军,又担心朱宓是否平安逃离,而他又是怎会身在这简陋房舍呢? 有人救了他? 待剧痛渐缓,他抬眼看着四周,发现这里并不像房间,反倒比较像是柴房,放眼所见,皆是一捆一捆的木柴,就连地面都只铺上干稻草。 「咿呀」一声,老旧门板被推开,他不禁侧眼看去,「朱宓!」 「二爷,你醒了!」闻声,她端着药碗冲过来跪坐在他身旁。「伤口还疼吗?不过已经不要紧了,大夫说二爷的身子骨极壮,多敷几次药,很快就会痊癒。」 「你……我……」 「是我带二爷来的,这里是翠华山下的蓬莱村。」 「翠华山?」他掂算着路程。「这里离我们遇刺的地方约莫有二十里路远,你是怎么带我过来的?」 「骑马呀。」她笑嘻嘻的答。「二爷,原来我会骑马,而且还骑得很好呢。」 「破军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二爷放心,破军大哥武艺过人,他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那几个杀手身手矫健,俨然像是大内高手,就算是破军也没有办法以一敌十。」他担忧不已,挣扎着要起身,不过背上撕裂般的痛楚,令他心有余而力不是。 朱宓赶忙将他再压回地面,一使劲一压迫之间,痛得他险些飙出咒骂。 「你这是在做什么?」 「二爷,真的不用担心。我带你离开时,那些杀手只剩几个。」她淡声道。 不敢回想,自己竟能一掌便取了人命。 「是吗?」 「真的,所以二爷先在这里好生歇息,等你的伤好些,咱们再回金陵。」甩了甩头,她不再去想那骇人的一幕,赶紧端起搁在一旁的药碗。「二爷,先喝点药,待会我去帮你张罗一些吃的。」 「……你要去哪弄?」他印象中,蓬莱村没有任何酒肆饭馆,她要上哪去帮他张罗吃食?「你该不是打算跟村民借厨房吧?别造孽了。」 「二爷,你说这什么话?」她扁起嘴,「我才没要下厨呢,是让咱们借住在这里的罗大娘说,会好生照顾你的。」 「罗大娘?」他略抬起身,让她捧着药碗,喂他喝下药汁。 「不只罗大娘,整个蓬莱村都很乐意帮助二爷喔。」 「为何?」 第二十一章 「二爷还装蒜。」朱宓娇嗔着。「我刚刚已经听说,原来打从去年开始,二爷就派人来这里收购木材,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我更喜欢二爷了,你是真正的大善人,为善不欲人知。」 两年前,蓬莱村发生严重的山崩,几乎灭村,当时她便央求他捐钱,想说有了钱,他们便可以重建家围,没想到,他为他们做的还不只这样,他替他们谋了一条生路,让他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养家糊口。 脸皮超薄的尹少竹发狠地瞪着她,「不敢跟你比,把我的黄金当石头般的丢,我要是不动点脑筋,就怕尹府祖产早晚被你败光。」 「是是是,反正在蓬莱村里,大伙都竖指称二爷是大善人,抢着要照顾你,要你尽管放心待下。」 「善人不是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蓬莱村有这么丰富的木材,极适合造船,所以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他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善人,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凶恶,而是因为他很容易害羞。 「二爷怎么说都好,横竖咱们先待下,这里很安全。」总算喂完一碗药,朱宓拉起身上的粗衣一角,拭去他唇角的药渍。 「是吗?」尹少竹微拧起浓眉,想不透是谁要对他痛下杀手。 商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但是没道理恨他恨到想杀了他吧? 想了想,他突地喊住起身欲走的朱宓。 「嗯?」 「我看,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连累村民就不妥了。」他不知道破军的现况如何,更不知道还有几名杀手尾随在后,太多不安定的因素,让他想要赶紧离开。 「不会,这里很隐密。」 他知道蓬莱村位在山谷,地形极隐密,可难保不会被查出行踪。「不成,在敌暗我明的状况下,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回城。」 「没有马车,二爷回不了城。更何况,二爷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外头压根没有人循线找来,所以二爷尽管放心吧。」 「嘎?」他居然昏迷了这么久? 「那么现在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尹少竹看着她推开门板,外头微亮的天正下着霏霏细雨。 疲惫地闭上眼,任他怎么想也想不透,到底是谁想杀他。 再张开眼时,满屋子的饭菜香诱得他肚子咕噜响。 「二爷,你醒了,方才你睡得好沉,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吓着我了呢。」朱宓在他身旁来回走动着,搬来缺了角的小矮桌,找了块木头垫桌底,又急忙将搁在地上的几碟小菜和粥搬上桌。 「我睡了很久?」 「嗯,已经晚上了呢。」朱宓端着碗轻吹。「我本来想要叫醒你,可是大夫说能睡是好事,伤口会好得比较快,所以我就没吵你了。」 「是吗?」虽然不清楚背上的伤有多深,不过睡了这一会,他似乎精神多了。 「然后啊,大娘们正好在准备晚膳,我就跑去帮忙……」 「你没砸了锅、爆了灶、烧了厨房吧!」他急问。 赔钱事小,他就怕出人命,赔不起。 「……二爷,你到底以为我有多笨手笨脚?」她扁嘴瞪他。「人家大娘有教我怎么洗菜、捡菜,要我帮忙端菜,就这样而已,哪会发生你说的那些事?」 很多事,只要教她,她就会了,是二爷没耐性,不肯教她罢了。不过没关系,她会自立自强,让自己不再笨手笨脚。 「那就好。」 她眯眼瞪着,很想偷吐一点口水在他碗里,看他会不会像她一样乖巧又不会出口伤人。「反正,因为我去帮了大娘们的忙,她们便让我先端些菜过来,后头还有一些,等一会,上工的大叔们要是回来,也会过来看看你。」 「不用吧。」怎么近来常有人探视他?说真的,他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她嘟起嘴,跪坐在他面前。「二爷,我先喂你吃点粥,配点小菜好不好?菜色是比不上尹府的膳食,可是我觉得偶尔吃些山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用了,我起来吃。」他试着以双臂撑起身体,感觉背部的痛楚似乎也减轻不少。 「不行啦,你别乱动,要是伤口又裂开,到时候就更麻烦了。」想也不想,她一把往他肩头一按,逼得他不得不趴下。 「你力道就不能小一点?」他咬牙道。 「对不起嘛,我急呀。」吐了吐舌头,她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到碗里,再拿起木匙。「来,就这样吃就好。」 瞪着她,他很无奈地张口,吃着她亲口喂的粥。 粥没放任何调味和佐料,只有很天然的米香,至于小菜是他没尝过的滋味,微涩入喉后,竟生出一份甘甜。 「好吃吗?」 「好吃。」他向来对吃不怎么讲究,觉得吃什么都没差,可这简单的粥搭上几样小菜却意外地合他的胃口,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这种滋味。 「那就多吃一点。」朱宓笑眯眼,喂得更顺手了。 尹少竹张口便吃,一开始是等着他咽下,她再喂,可是喂到最后,完全是喂猪的模式,她拼命塞拼命塞,要不是她对他实在太忠心,他忍不住怀疑她别有居心,企图用粥噎死他。 「二爷,你开口呀。」 他嘴里含着满满的粥和菜,一双大眼炯亮地瞪着她。还开口?想看他喷粥吗? 「二爷?」 「哎呀,小俩口已经在吃了。」 伴随话音落下,一大把人鱼贯进门,男女老少都有,瞬间,尹少竹觉得自己是被关在兽栅里供人观赏的野兽,让他极不自在。 「不是小俩口,我说过了,我是二爷的贴身丫鬟。」朱宓笑说着,不想让他为难。她察觉,二爷好像不希望他们的关系被发现,所以她当丫鬟也没关系,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真的吗?」一群中年男女开始交头接耳,其中更有几个小伙子不住地打量着她。 「对了,我们还带了一些菜和葱烧肉来。」有几位大娘,硬是在小矮桌上又摆了几道菜。 「不用了,太多了。」 「那怎么成?你这么瘦,却扛着二爷走了这么远,听话,接下来二爷还要你照顾,你不多吃点,会撑不下去的。」 「呃……谢谢。」她尴尬地垂脸收下好意,眼角余光瞥见尹少竹震愕的眼神。 「二爷,为了不让人发现咱们的踪迹,所以我很早就把马儿赶往另一处,扛着你步行进村的。」俯近他,她小小声的解释着。 他直瞪着她,难以置信她能扛着他步行一大段路,而且她还懂要湮灭行踪。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她居然用这么娇小的身躯把他扛起,这教他这张脸要往哪搁啊? 第二十二章 清楚看见他的恼意,朱宓不禁低声咕哝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二爷,让你在这简陋的柴间待下,还请你不要介意。」一个看起来像是村长的男人开口了,「本来是想让你住在我房里,可是朱宓姑娘说,住在最简陋的柴房里最好。」 「不不,是我给大伙添麻烦了。」尹少竹错愕之余,努力地挤出笑。 说着,看向朱宓,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总觉得她的安排和思量,一点都不像是她。 「怎会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要不是有二爷收购咱们的木材,咱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活呢。」男人极为爽朗,哈哈笑着。「这几天,我会要几个小伙子在村口守着,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即告知二爷,不过咱们会想办法,能挡则挡。」 「不不不,别硬挡。」他忙道。 男人瞅着他,突地放声笑着。「二爷果真是个大善人,如此替咱们着想,咱们怎能不护着二爷?就请二爷尽管放心住下。」 尹少竹动容地看着这些纯朴的村民,心里记下这些点滴,不让自己忘记。 「好了,咱们走了,别扰了二爷休息。」 男人说着,几位大娘又拉着朱宓咬了耳朵之后,随即离去。 「二爷,再吃一点。」她端起碗,准备就绪地跪坐在他面前。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你吃。」 「喔……」拖长尾音,她乖乖地拿起另一只碗,慢吞吞地吃着。 尹少竹睇着她,第一次想知道她的来历。 不管她来历如何,他都要定她,但她的过去是个谜,而这个谜开始让他担心,他是否有天会失去她。 「二爷,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是在想,为何有人想杀我?」他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事实上,这事也一直悬在他心上,总觉得疑点太多,而他掌握的线索太少,让他难以厘清。 朱宓吃着,随口道:「会不会是詹天启?」她会想起这个人,是因为他是近期和她有过节的人。 当然,还有个巡抚大人,但她不愿意这么想,就怕引导二爷杠上朝廷命官,后果难以收拾。 「不,他没这种胆子,也没那个本事。」要不然,那厮不会直到今天还得倚靠老父过活。「那些杀手身手不凡,难以猜测出处,更加难以判断是谁买收。」 他话说得保留,心里却已经锁定宣玉璿,只是又觉得宣玉璿再大胆,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况且,宣玉璿要的是利,杀了他,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杀手……」她沉吟着,没来由地打颤。 「怎么?会冷吗?还是你害怕?」见状,他探出手,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极为粗糙又轻薄。 「害怕?」她喃喃自问。 那是害怕吗?不,如果要形容,那是一种冷到尽头的绝望,并非恐惧,而是看不见未来的茫然。 「可不是吗?教你见血了,又瞧见那么血腥的场面,你会害怕也是正常。」叹息着,他将她拉向自己,希望能让她放松一些。 他该关心她的,但却老是注意到她古怪的部份。 朱宓垂眼睇着他,勾弯唇角。「二爷在,我不怕。」她要保护他,不管是谁想伤害二爷,她都不允许。 可是,她现在却开始惶恐,尚未失去记忆之前,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手沾上血腥时,她有片刻恍神,那种快要失去自我的感觉,才真正教她害怕。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个寻常人……怎么办? 【第七章】 休养两天之后,尹少竹终于可以走出房外,从一开始赞叹这里青山绿树,激瀑池湖,满山姹紫嫣红,到最后瞪着朱宓在数十尺外的湖里,和村里的小伙子有说有笑的抓鱼。 她没心眼,抓着又叫又跳,旁边的小伙子帮着她捞鱼,很明显,几个小伙子都对她有意思, 而她,一点都不避嫌,就这样跟他们笑闹在一块,眼中完全没有他,让他除了落寞之外,还有一股很难形容的滋味。 他随手抓来稻草折着,告诉自己心胸必须宽大,毕竟这根本就没什么,不过是一起抓鱼罢了……他娘的!抓鱼就抓鱼,有必要靠那么近吗?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他瞪着,还不及细想,便已张口-- 「朱宓!」他吼着,感觉背部一阵撕裂的疼。 然后下一刻便后侮了,不是因为背痛,而是在她玩得正开心时叫她过来,觉得自己很幼稚。 远在数十尺外的朱宓耳力极好,听到唤声,把鱼一丢,连招呼都省了,飞步朝他跑来。 眨眼,她来到面前,尹少竹一怔。 「二爷,你叫我?」她笑着,随意扎成辫子的头发微湿,皮肤白里透红,在闪耀的光线下,她像是出水洛神,教他有些恍神。「二爷?」她偏着螓首看着他。 他猛地回神,轻咳一声。「你跑得挺快的。」他转移话题,又想,她确实跑得极快,快得像是轻功了。 「对啊,我以前很少有机会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跑起来很快的。」她笑着, 依旧没什么心眼。「二爷找我有什么事?」 「怎么?我非得有事才能叫你?你这么急着要我说,是不是想赶回去和他们一块玩?」他不悦道,然而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我没有在玩,我在抓鱼,我听他们说,鱼汤有益于伤口的恢复,所以我想替二爷抓条鱼来煮汤。」 尹少竹突然自我嫌恶起来,但又不能忍受她为了抓鱼,和那群小伙子走得那么近。于是想了想,他这么说:「你可以去抓鱼,但是别跟他们靠那么近。」 「可是,我不会抓鱼,要是他们不帮我,我就抓不到鱼。」她苦着脸道。 他眯起黑眸,「那好,待会你就跟他们说,你是我的妻子。」他不想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得靠她和人玩闹,才能有鱼汤喝。 搬出他的名号,至少那群小伙子会收敛一点。 「二爷为什么要我这么说?」她呆住。 「这么说不对吗?我不是允诺过你了。」他才想问她,为什么她会说她只是他的贴身丫鬟? 朱宓垂了眼,「可是二爷不是不希望丹禾发现我们的关系吗?」 「你……」他一愣,「不是、那是因为我们尚未成亲,你说咱们睡在一块……丹禾会胡思乱想,以为我对你胡来。」 真是的,原来她也懂察言观色,只是怎么想岔了? 难道,他长得凶恶,就没有害羞的权利吗? 「是喔。」她喜孜孜地笑眯眼,突见他手上有个像用稻草折成的小玩意,极为精细,约莫两寸大小。「二爷,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鹤。」说着,他随手一丢。 「我要!」她赶忙捡起,当宝贝似的搁在掌心。「二爷的手好巧喔。」 第二十三章 「会吗?」他随意扫了一眼,压根不觉有何特别。 他的手向来不巧,拿笔拿剑刚刚好,折那只鹤,纯粹是因为他无聊到爆,这一辈子他还没闲到这么无事可干,偏偏她又不陪他……这么想着,他不禁叹气。 他这么想,不就跟个娃儿一般了吗?从小到大,从没在双亲面前争宠过,现在倒是在她面前展露这么不争气的一面,教他呕死了。 「会呀,很漂亮呢,我要带在身边,带着一辈子。」 「不就是稻草折的?」有这么希罕,让她这么宝贝? 「我从没收过二爷给我的任何东西呀。」 「你还真敢说,金钗玉簪,我给得可不少。」他没好气地道。 她偏着头看他,「可那是钱财,我不需要。」 「……」他益发觉得她像是一团谜,这世间有谁会不需要钱财?又有谁能像她那般,不把钱往外扔会浑身不对劲? 不过,倒没想到一只稻草折的鹤,竟也能哄得她这么开心。 「二爷,朱宓姑娘。」 听到有人唤着,她抬眼望去,瞧见是村里的老大夫从另一头走来,笑道,「孟大夫,你要来替二爷换药吗?」 「是啊,今天特地带了我的侄儿过来,他已经很久没回村里,今天回来正好让他帮点忙。」双鬓早已霜白的孟大夫,笑得一脸慈爱,他走向前,为两人介绍着,「这是我的侄儿中儒。」 孟中儒走向前抱拳的瞬间,蓦地扬开惊喜的笑。「采月姑娘?!怎么是你?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朱宓一愣,对「采月」两个字有了反应,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厌恶,像是要摆脱什么,不禁微恼道,「我不是采月,你认错人了。」 听到她不曾有过的森冷口气,尹少竹不禁微扬眉睇她。 「咦?」孟中儒怔住。 「孟大夫,赶紧替二爷换药吧。」说着,她搀起坐在大石上的尹少竹进房。 因为朱宓的态度,孟大夫伯侄一阵尴尬,于是换药就在静谧中进行着。 然而,一揭开尹少竹背上的布纱,她的小脸就皱成一团,看见药撒在已经收口但依旧红肿的伤痕上,她不禁眯起眼,不断地发出细微的吃痛声。 「药是撒在我身上,又不是你身上,你是在叫什么?」尹少竹没好气地道。 「我在替二爷痛啊。」 他不由得低笑,抬手轻抚她眉间的皱折,这样溺爱的动作,教她笑眯水眸,仿佛只要他一记注视、轻触,她便会开心得飞上天。 一旁的孟中儒见状,出言缓声道:「朱宓姑娘,真是对不住,在下认错人了,要是惹你生气,还请见谅。」他认识的采月,是个不懂笑的姑娘,绝非眼前这位。 她没看他,淡声回应,「我没有生气。」 「这世间如此大,长得相像也没什么。」孟大夫也出面缓颊,顺道提起,「倒是我这两天外出采药材,瞧见有人在山谷外,打听你们两位的下落。」 朱宓猛地抬眼,面容有所防备。 「是吗?」尹少竹敛眉,斟酌着自己的伤势能否步行出谷。 「欸,我刚刚回村的时候,也遇见有人问着,村里是否有对外来的男女。」孟中儒亦道。 她垂下长睫,暗暗思量。 入夜、喝了药的尹少竹、因为药效而沉沉睡去。 朱宓就坐在门边,眼也不眨地守着夜。 她静静等着,有预感,今晚那追问他俩下落的杀手必定会前来。 说不出为什么自己这么有把握,但她就是知道。 她垂着长睫,听着门外风声呼啸,夹杂着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停在门前,她眼观鼻、鼻观心,可以感觉心平静跳动,没有恐惧,更没有慌张,在这一瞬间,她仿佛进入自己的世界。 就在门板被微微推开的瞬间,她想也没想地探手穿过门板,想要一击穿透对方的身体,却被对方闪过,只抓到衣料。 几乎是连续动作,她抽手快速地开了门,纤掌凝成手刀横劈而去-- 「朱宓!」外头的人喊着。 闻声的瞬间,她硬是改变手刀横劈的方向,便见柴房的木墙被她削入两寸深。 她抬眼望去,「破军大哥?」 「……朱宓,我跟你之间,没有这么大的仇吧。」破车戏谑道,手捂着被她手刀划过的腰间伤口,看着她的眸光却非常复杂。 她直睇着他,一时间回不了神,明知道他是谁,但是她的脑袋就是一片空白,仿佛快要被另一个自己给扯走。 「破军?」熟寐中的尹少竹哑声唤道。 「二爷。」看向里头,主子正试着要坐起,他随即大步走进屋内。 「好家伙,你没事。」尹少竹笑睇着他,却见他的腰间被划破,正渗出血来。 「怎么?你身上有伤?」 「呃……」破军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二爷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伤口是刚划开的。 尹少竹缓缓侧眼探去,看着还傻站在门边的人。「朱宓。」 长睫微动,她缓缓地看向他,「二爷。」 「去跟孟大夫要点治伤药。」 「……好。」 待她一走,尹少竹脸色凝更地看着贴侍那道像是刀刃划开的伤口。「朱宓伤你的?」 「……是。」破军坦言。 「你轻敌了?」 「不,虽然我只是来确认二爷和朱宓是否躲在这里,但我一直保持警戒。」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伤到你?」 「二爷,朱宓绝非常人。」尽管犹豫,他还是将那日遇刺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道出,「……朱宓将二爷救走之后,那些黑衣人便追了上去,后来我查探最接近朱宓的杀手,发现那人死状可怕,整个颈间被穿过,颈骨断裂而亡。」 尹少竹垂睫不语。 近几日,他发现朱宓有些古怪之处,就算现在破军跟他说,她是个武功高手,他也不会太意外。 「那是杀手不留活口的杀法。」破军叹道,「万万也想不到,看起来娇小又讨喜的朱宓,以往竟可能是个杀手。」 他懒懒扬眉,「怎么?你怕她?」 「我怕她?」破军失笑,「她就像是我妹子,有什么好怕?况且,她一心护着二爷,有她在二爷身边,我很放心,就像是多了一个得力助手,但是……」他语带保留地顿住。 「如何?」 「要是朱宓恢复记忆的话,不知道她是敌是友?」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 第二十四章 若和朱宓对上,他没有赢她的把握。 「与其担心那些,倒不如先查清楚是谁要我的命。」 「那得回金陵才能慢慢追查,这几日我一直在外头寻找二爷和朱宓的下落,不知道城里是否有什么状况。」 「明日,你去雇辆马车,立刻回金陵。」 「是。」 尹少竹浓眉狠狠拧着。他担心的并非朱宓可能身为杀手,而是他瞧见她片刻的恍神,仿佛杀人是个习惯动作,而且会造成她恢复记忆一般。 他怕的是,一旦恢复记忆,她是不是会离他远去? 一早,破军便离去,直到晌午才驾了辆马车回来。 临去之前,尹少竹还刻意支开朱宓,找上孟中儒。 「二爷,你要回去了?既然这样的话,我去准备一些药让你带回去敷伤。」一听他即将离去,孟大夫赶紧到药房准备金创药。 尹少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盂中儒身上。 「二爷怎会如此看我?」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 「你昨天将朱宓错认为采月,我能请教你,采月是谁吗?」 「那是我错认了,我知道朱宓不是采月,采月从来不笑的。」他笑得感叹,仿佛陷入回忆。「我也不清楚采月的来历,不过三、四年前我在扬州执医时,她偶尔会到我的医馆来买金创药或处理伤口。」 「喔?」 「每回想跟她多攀谈几句,她总是不说话,冷着脸,拿了药,便丢下一大锭的黄金离去。」 「是吗?」尹少竹沉吟着。这听起来,与朱宓极为不同,却又有极相似之处,好比她给钱向来大方。 「后来大约是三年前开始吧,她没再来过,我也替她放心了些,毕竟老是受些刀剑伤到医馆来,也不是好事。」 「那么,你可知道采月身上有无特殊印记,可以证明她就是采月? 孟中儒不解地看着他,「二爷是怀疑朱宓姑娘是采月姑娘?」 「不,该怎么说……」想了下,他将三年前捡回朱宓一事说出。「朱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知道她的过往总是好,然不管她是不是采月,待她和我回尹府,我都要立即迎她进门。」 闻言,孟中儒几乎认定朱宓就是采月,但这份认知却教他好失落,只因他早已倾慕她多时。 不过听村里的人谈起二爷,皆说他是个大善人,又是金陵城首富,要是能够善待他心怡之人,未尝不是一桩好事……想通这点,他就释怀了。「印象中,我记得她的右肩上,有个圆如牡丹的烙痕或胎记。」 「烙痕或胎记?」 「嗯,有回采月姑娘伤着手臂,我用剪子剪开她的衣衫,才瞥见了那个痕迹,但因为姑娘家的肌肤,不能直盯着瞧,所以胎记还是烙痕我也没瞧仔细,不过我确定形状像极了牡丹花。」 听完,尹少竹轻点着头。「我知道了,多谢孟先生。」 「不,只要二爷能够善待她就行了。」他由衷道。「采月是个淡漠的姑娘,但非常善良,我见过多次她总是把身上银两丢给街上的乞儿,几乎一毛不留地给。」 尹少竹颔首。总算找到两人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完全不把钱当钱。 好一会孟大夫走来,他拿过药,便立刻起程回金陵城。 「你干么一直冷着脸?」坐在马车上,忍着颠簸扯动背伤,他直睇着坐在对面的朱宓。「想跟我比冷?」 她偷觑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用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他摆摆手,示意她快快开口。 「二爷不觉得我可怕吗?」好一会,她哑声道。昨晚,她已经向他承认,是她出手伤了破军,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要她早点歇息。 「哪里可怕?」 「我会杀人。」 「杀该杀之人,一点都不可怕。」 「可是,我差点杀了破军大哥。」 「不过是一点小伤,你别把他想得太弱,要不然他会哭。」 朱宓苦笑道:「二爷,我觉得我跟别的姑娘不一样。」 「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说着,他微眯起眸上下打量她。「身形娇小了些、瘦了点,不过脸蛋漂亮些,脾气也不大相同,很会撒娇又聒噪,可是我就爱你这一点。」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开心他首次的夸赞,还是恼他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二爷,我说的是我--」 「对了,你还能救我,扛着我走,我想光是这两点,金陵城绝对没有一个姑娘比得过你。」 朱宓听到这儿,才猛然明白,原来二爷扯那么多,只是想要她别烦扰不必要的过往。 「幸好,我还有能力可以保护二爷。」想到这一点,她似乎释怀多了。 「可不是?要不是有你,我恐怕已经命丧黄泉。」尹少竹勾着懒懒的笑。「冲着这一点,我就非留下你不可。」 「真的吗?」她颤声问着。 她好怕二爷不要她,怕二爷会怕她…… 「过来。」他伸出手。 泪眼汪汪,她激动地一把扑进他怀里。「二爷,我最喜欢你了。」 这一把撞得激烈,让尹少竹的背部撞上车板,痛得他龇牙咧嘴,额间冒出细碎冷汗。 「二爷,我会保护你,用我的命保护你,我绝不让人有机会伤害你。」她在他怀里蹭着,依恋他的体温。 他吃痛地闭上眼,叹口气。「好,记得你说的,千万别忘。」 「嗯,我答应你。」 尹少竹抬首,目光深沉地看向车窗外。 马车一进金陵城,没先回尹府,反倒转向到府衙。 「少竹?你不是去镇江了?」一听说他求见,知府大人宋元熙疾步到前厅,瞥见他脸色异常苍白,不禁问:「怎么了?你的气色不太好。」 「出了点事。」尹少竹将事情经过道出。 宋元熙听着,脸色由青再转黑。「浑帐,竟然有人敢在应天府,在我眼皮下闹事!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追查到底。」 他和尹家大爷尹子莲是老同窗,跟尹家的关系一向密切,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如今见家人遇刺,他怎能置身事外? 「不,我只是想向大人确定,公主是否已经到了金陵城?」这件事,在出发前往镇江之前,来不及向他确认。 「早就到了,还是我亲自去迎接的。」宋元熙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现在是想问我,既然公主以为他是为了花娘而跌入江里,应该要好生整治他,为何反而纵容他刁难尹府?」 「不,这倒也不难猜测,毕竟宣玉璿是驸马,康成公主由着他也是自然。」他喃着,想起公主身边必有宫中锦衣卫随行。 第二十五章 锦衣卫……照那几个杀手的身手,要说是锦衣卫,倒也说得通,只是没道理一点龃龉就要追杀他吧? 不过,以时间点上来看,又实在吻合。 「就如你所猜想的,公主确实是由着他胡作非为,更恼人的是,你那罐茶叶我查出来了,是有人拿去卖给福临茶肆,福临茶肆的詹大少才又交给宣玉璿,正因为那罐茶叶,现在尹府的茶园和茶庄全被勒令歇业,宣玉璿还派人搜了茶庄。」 宋元熙话一说,尹少竹不怎么意外地扬起眉,然而他身后的朱宓却脸色瞅变。 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她自以为是的善举,竟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至于是谁让那罐茶叶流到外头的……我听说了。」宋元熙很含蓄地说着,看着他身后的朱宓,不禁又是叹气。 少竹身边的朱宓,是出了名的散财奴,凡是交到她手上的钱财,通常转眼就送给了人,她是良善,这点毋庸置疑,然而,有时太过善良,却会惹来麻烦。 闻言,她的脸垂得更低了。 「我会找个时间去詹家走走。」尹少竹淡笑着。「不过眼前我想要拜托大人到行宫通报一声,让我可以见公主一面。」 「我可以试试,但不保证公主愿意见你。」他想也没想地道。 「麻烦你这么多,改天好好答谢你。」 「不用,要谢也是丹禾来谢我,因为是她先拜托我的。」宋元熙笑得可乐了。「这一回我得好好想想,要她怎么答谢我。」 他被丹禾戏耍过太多次,这一回一定要好好地回敬她。 「别太为难丹禾,小心惹火于棠。」尹少竹缓缓起身,朱宓赶紧上前一步搀着他。 破军大哥因为有伤,所以在马车等着,只能靠她撑着二爷了。 「既然这样,不然这一次就算在你头上,麻烦你的丫鬟朱宓好了。」宋元熙向前一步,搀住他另一头,要送他出前厅。 他跟尹家渊源太深,尹府上下有什么人,他了若指掌,加上他的个性爱逗人,瞧见漂亮的丫鬟就想闹一闹,倒也没什么邪念。 尹少竹听着,看向一旁的梨木太师椅,道:「朱宓,我瞧那椅子挺碍眼的,你想该怎么做?」 她先是不解地看着他,然后看着太师椅,想也没想的单手抓起便往厅外一丢。 发出巨响,吓得守在外头的衙役全冲了进来。 「大人,我这丫鬟笨手笨脚的,说不准陪你吃顿饭就会拆了你的桌,为免不幸发生,还请大人三思。」尹少竹笑道。 宋元熙嘴张得大大的,双眼险些暴突。 那张太师椅可是实心梨木,百斤重,可她却抓得好容易,丢得好轻松…… 受惊不小的知府大人赶忙道:「其实我随便说说而已,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偶尔喜欢有人陪。」 他孤家寡人,吃饭的时候很寂寞的。 「那么,请大人上醉月楼,我再安排凌烟伺候。」 「就这么说定。」宋元熙这才笑逐颜开地把他送上马车,回前厅,再见那张已经摔得稀巴烂的太师椅,不禁打了个寒颤,咕哝着,「又是一个妖孽。」 回到尹府,朱宓始终沉着脸,替尹少竹脱下外袍,伺候他上床之后,她便往外走。 「朱宓,你要去哪?」 她垂着脸回过身。「回房。」 「谁准你回房?在这里待下。」尹少竹趴睡在床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乖乖地走到床边躺下,她闭上双眼,秀眉皱得快要打结。 「你这是怎么着?要你睡在这里,教你这么痛苦?」他没好气地道。 「不是,我……吓!二爷,你会不会靠太近?」一张眼,便见到他近在眼前,就快要碰到她的唇,吓得她瞪大眼。 「会吗?」 睇着他,她心跳得很快,想要亲近他,但一想到自己专会惹祸,就不敢,所以她偷偷地往旁边移,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你在躲什么?」尹少竹扳正她的身子,强迫她正视着自己。「怎么?现在想反悔了?」 「反悔什么?」 「不想嫁给我了?」 「哪有?」话很自然的脱口而出,她又马上摇了摇头。「对对对,我反悔了,我想我还是离开尹府好了。」 听了知府大人说的话,她才发现自己给二爷、给尹府带来太多的灾厄。 说到底,她在二爷身边,根本没帮过他什么,还老是连累他…… 「想都别想。」尹少竹哼着,更贴近她。「小脑袋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以为全是你害的?对,你想得对极了,就是你害的。」 朱宓闻言,嘴一扁,泪水蓄势待发。 她还以为二爷想要挽留她,会安慰她的说…… 「正因为是你害的,你更不能拍拍屁股走人,你必须要留下来,看我怎么把事情摆平。」 眨眨眼,她突然发现他好坏心,说话慢半拍,存心吓她。 「可是摆得平吗?」 「你以为我是谁?」他哼着。「不过就是一点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事情是有点棘手,但他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就是不要她再胡思乱想。 「真的只是一点小事?」她高度怀疑。 那是公主耶,是巡抚大人耶,哪那么容易解决! 「跟在我身边,你就会知道我有多了不起。」他说得大言不惭。 朱宓望着他,辨不出他话中的真伪,然而她很清楚,她的二爷向来说到做到。 「二爷,对不起。」她苦涩道。 「这么抱歉?」他瞅着她,微侧过脸。「那这样好了,亲我一下。」 亲一下脸颊,应该不算过分,对不? 等将眼前的危机解决,他便打算向娘禀报这件事,将朱宓风光地娶进尹府。 她想也没想地探手勾下他的颈项,吻上他。 「等等、等等,这样就好。」他赶忙别开脸。 他有伤,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二爷?」她羞赧低唤着。 「睡睡睡,早点睡。」他催促,面红耳赤。 朱宓直睇着他,不禁低笑。「原来二爷很纯情的呢。」 纯情?!尹少竹眯起眼。居然说他纯情……不过,事实上,他的确挺纯情的,还很容易害羞,只是轮不到她来提醒他。 「快睡。」 「嗯。」她侧翻过身,就偎在他的颈项旁。 许是因为在外,一直提高警戒,累坏了她,没一会,便听到她沉沉睡去的呼吸声。 尹少竹等了好半晌,才偷偷地解开她的衣襟,轻缓地拉开之后,视线落在她右肩上,瞧见那形如牡丹的……烙痕。 他眯起眼,确定那是烙痕,并非胎记。 他曾听人提起,江湖上有些杀手组织,从小培养杀手,便在身上烙印…… 第二十六章 一会,将她的衣衫拉好系绳,他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对她是万分不舍。 很多杀手熬不过练功小时便死去,就算长大之后成为杀手,也是在鬼门关前徘徊数度。 而她呢?她又是怎么熬过这一切的?在他捡到她之前,她是不是又差点踏进鬼门关里? 思及此,不禁将她搂得更紧,暗暗起誓,他要保护她,不计代价。 【第八章】 一早,宋元熙捎来消息,告知康成公主愿意见尹少竹一面,时间就定正午后。 尹少竹得知之后,用过早膳随即出门。他的步伐沉定,背脊挺直,让人看不出他身上有伤,也不想让家人得知此事,于是当他踏进詹家,詹老爷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时,他便确定对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儿子捅了什么楼子。 「不知道尹二爷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事?」詹老爷摩挲着双手,看着他再看他身后的朱宓,好声好气地陪笑道。 「不知道令郎可在府里?」尹少竹沉声问。 詹老爷闻言,脸色蓦地冷厉起来,朝一旁的管家喊着。 「去把大少爷给我叫来!」话落,又紧张地搓着掌,问:「该不是那兔崽子又叨扰了二爷吧?这一回,我肯定重重地罚他,绝不轻饶!」 「詹老爷无须这么紧张,我只是找他问几句话罢了。」 「不知道二爷要问他什么?我绝对要他知无不言!」 尹少竹笑着,浅啜着詹家下人递上的温茶,就等着詹天启的到来,为他解惑。 好半晌,詹大少硬着头皮踏进前厅,就见豆豆小0说提供尹少竹和朱宓都在。「……爹。」 「你这兔崽子又给我闯了什么祸?」詹老爷一回头,笑脸不见了,铜眼暴突,大嘴横张,像是要把他给吞了。 「我没有啊,爹。」 「要是没有,为何二爷会特别上门?」 「我……」 尹少竹开门见山的问。「詹大少为何要将尹氏茶庄的初露交给巡抚大人?」 闻言,詹天启不禁怔住,整个人心虚了起来。「我……」 「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詹老爷听得一头雾水。 他不语,只是确定了揣测,教他头疼罢了。 詹天启的神色没有震惊,顶多有点心虚,那是因为他使的暗招已经东窗事发,然而他绝不知他遇刺之事,显见宣玉璿并未与他共谋,在这种情况下,宣玉璿有胆出动锦衣卫,就代表公主答允……他并不识得康成公主,不知道她的性子如何,但她会不知道派出锦衣卫杀人,兹事体大? 他把范围慢慢缩小,而当讯息愈来愈明确时,他愈不解。 「我希望詹大少可以在午后三刻之前,带着将初露卖给福临茶肆的人,前往行宫,向巡抚大人解释那罐初露的来由。」尹少竹淡声要求着。 这是最基本的做法,可以降低一些伤害,至少能够跟公主证明,初露并非私下贩售,而是朱宓一心善举给了人罢了,算是疏忽。 「不……我不能去。」詹天启神色慌张地闪避着他的瞪视。 詹老爷瞪大眼,快速地把事情前后串连一起。「你这臭小子,有人捡到初露,结果你把初露胡乱交出去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不只二爷会受到牵连,就连咱们茶肆也会出问题!」 詹天启呆住,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问题。当初,只是有人把初露卖给他,他认为这是个报仇的绝佳机会,所以才会交给巡抚大人。 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去把将初露卖给他的人找来,再到巡抚大人面前解释什么……他这等于是自打嘴巴,而且最重要的是,巡抚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詹大少,你要是不肯跑这一趟,那么福临茶肆既然能够买卖御贡的初露,和尹氏茶庄是同罪,这话,我会向公主好好交代。」尹少竹冷哼着。 「你这兔崽子!」詹老爷气得猛拍儿子的头。「你想要把祖宗留下的产业给一次败光不成!你这个不肖子!」 詹天启不断地闪躲着,眼角余光瞥见朱宓森冷的目光,正恼着想对她骂上一顿发泄,却见她突地张开五指,往花几上一插,竟穿透过去,怔得他忘了闪躲,被詹老爷打得眼冒金星。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缓缓抽出毫发无伤的纤手,而桌面确实留下五个洞。 「朱宓,你是否记得你把那罐初露送给了谁?」尹少竹突道。 「我记得我交给了一个老怕,他的双眼极细,额上有一颗大黑痣,背部微驼,身长不过六尺。」她的记性奇佳,记得一清二楚。 「好,咱们去找,犯不着拜托他,只是如此一来,往后尹氏茶庄的茶叶是绝无可能再供应给福临茶肆。」尹少竹喃着,缓缓起身。「朱宓,走吧。」 「是,二爷。」她收敛神情,温驯地跟在他身后。 「等等、等等,二爷请留步,我现在就马上要小犬去找,马上就找!」詹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押着儿子,吆喝着家丁。 「要是找到了,午后三刻前,请带到行宫前,否则……后果自负。」尹少竹冷厉地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詹天启,徐步离开。 离开詹家,马车随即驶向府衙,和宋元熙会合之后,用过午膳,聊了一会,再一并朝城北的行宫而去。 在行宫外等待了一会,总算得以进入。 行宫里,仿造宫廷而建,曲桥上穿桃渡杏,假山流水垂柳成荫,通向主殿。 「下官见过公主、大人。」宋元熙带着他,一踏进厅里,随即拱手作揖。 「草民见过公主、大人。」尹少竹亦同样作揖。 坐在宽敞锦榻上的朱文奕,美目瞅着站在殿外的朱宓,再缓缓的将视线拉回到宋元熙脸上。 「无须多礼。」她淡声道,摆了摆手。「赐坐。」 「谢公主。」宋元熙赶紧拉着尹少竹坐到一旁。 「不知尹二公子特地求见,所为何事?」她纤手一摆,要宣玉璿退开一些。 他只能端正地站在她身后,感觉上不像她的驸马,倒比较像是她的贴侍。 「草民待地求见,是想要解开与大人之间的误会。」 「喔?」朱文奕微扬起眉。 「公主,你千万别听他的片面之词。」宣玉璿忙道。 她不耐地抬手,看向尹少竹,道,「说。」 「公主,事情是这样的--」 他话未竟,便听外头的护卫通报着,「启禀公主,外头有对詹姓父子求见,说是受尹府二爷托付前来。」 朱文奕看向尹少竹,那询问的眼神,教后者立即答覆,「公主,詹家父子可以证明御贡初露,并非是尹府私下贩售。」 「让他们进来。」她淡声道。 「是。」护卫随即领命离去。 第二十七章 尹少竹忖了下,庆幸詹家父子确实找来关键人物。 一会,便见詹家父子战战兢兢而来,后头还跟了个局促不安的老者。 「草民见过公主。」詹家父子一见到公主,立刻双膝跪下。 「尹二公子,你可以开始说了。」 他随即将来龙去脉道来,指出那罐初露原本是要送给宣玉璿品尝,但却因为丫鬟的善心送给了人。 詹家父子配合着解释,就连带来的老者也言之凿凿,让朱文奕身后的宣玉璿听得脸色苍白。 听完所有说法之后,她缓缓回头看向他。「驸马,你有什么好说的?」 尹少竹不着痕迹地审视着朱文奕的反应,就连宣玉璿脸上每个表情都不放过,总觉得这里头透着一股他难以厘清的矛盾。 公主给人感觉相当公正明理,宣玉璿也确实是使了暗招,但那些杀手呢?难不成真是他胆大包天,私下遣动的? 宣玉璿咽了咽口水,望向众人,再看向外头的朱宓,不甘心地说,「公主,初露的事我不清楚,但那是因为詹天启交给我,我才这么以为的,而且话说回来,这还不是尹府丫鬂朱宓惹出来的,是她随手把初露送人,才造成后来一连串不必要的风波。」 「朱宓?」她看向外头,淡声问着,「是哪个朱,又是哪个宓?」 尹少竹微愕,和宋元熙交换了记眼神,答道:「回公主的话,是朱红朱未,宓义的宓。」 朱文奕闻言,蓦地站起身,直睇着厅外惴惴不安的姑娘,缓步走向厅外,众人见状,无不跟着站起。 厅外的朱宓,不解地看着朝自己而来的公主,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如何称呼。 「朱宓,还不快向公主问安?」怕她有所冒犯,尹少竹快步走到她身旁提点。 「喔。」她想了下,福了福身。「公主万福,奴婢见过公主。」 朱文奕突地伸手,托着她的双肘,要她站直身子。 「公主?」尹少竹不解地问。 以公主的身份,阻止了朱宓的请安动作,这似乎有点吊诡。 「朱宓?」她问。 「是。」她不解地看着她。 「真是朱宓?」 被问得一头雾水的当下,她有股异样的不安在胸口莫名的泛开。 「公主,你这样追问的意思是--」尹少竹沉声低问。 同样的不安,在他体内像暴风般地刮起。 「本宫可否借她一会?」 「公主想做什么?」 「本宫想做什么,由得你置喙?」她美眸冷眯起。「给本宫退下,来人,将她带往偏殿。」 「公主?!」眼前几个丫鬟向前,像要将朱宓架走,尹少竹赶忙将她护在身后,就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本宫只是想确定她的身份,你要是胆敢造次,本宫便要知府立即办你!」朱文奕凌气逼人地斥道。 厅内的宋元熙见状,忙不迭起身朝尹少竹使了记眼色。 他抿紧唇,再无奈,也只能以眼神安抚朱宓,请她暂时忍耐,尽管他对于公主的要求完全摸不着头绪。 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公主和她进入偏殿,他就守在殿外,仔细聆听里头的动静,打算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声响,就算得罪公主,他也要强行进入。 而偏殿内,朱宓神色戒备地看着公主,想推开她,却又不敢,就怕又给二爷添麻烦。 「朱宓,你不用害怕,本宫只是想确定你身上是否有个印记。」朱文奕缓步走向她。 「印记?」她怔住。不懂,公主怎会知道她身上有个印记? 「对,就在你的右肩上,不需要你脱掉衣裳,只要解开襟口,让本宫瞧一瞧即可。」朱文奕身形修长,垂眸睨着她,与生俱来的皇家傲气,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你听话,本宫可以保尹府无事。」 最后这句话,让朱宓再无顾忌地拉开衣襟,露出她莹白的肩头,也教她看见了右肩上的牡丹烙痕。 这烙痕她看过很多次,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她总觉得那烙铁似乎还停留在肩上,她甚至还可以闻到皮肉着火的气味和劈啪的声响,令她下意识地逃避。 朱文奕直盯着她右肩上的烙痕,缓缓地勾起笑。「没错,确实是你……」 「我?」 「对,你是本宫要找的人,你是个公主。」 「……我?」朱宓瞪大眼。怎么可能? 「朱宓,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本宫了?算了算,咱们也有十二年没见过面了,你认不出本宫,本宫认不出你,也是自然,不过幸好,有你的胎记为凭,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胎记?」她心头一顿,察觉异状。这明明是个烙痕,为何公主要说它是个胎记? 「拉上吧,到主殿,本宫有事要宣布。」 待朱宓将衣裳整好,丫鬟随即开了门,一见尹少竹就在门外,朱文奕笑睇着他说:「尹二公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公主当丫鬟,这件事,真不知道尹二公子要怎么向本宫交代。」 他怔住,无法理解她的话意,再见朱宓神色不安的走出来,不由得低问:「公主没对你怎样吧?」 她摇摇头,想说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还不跟上?」朱文奕略回头,瞟了一眼。 尹少竹只好牵着朱宓的手走回主殿,只见公主已坐在主位上,轻启朱唇,「尹二公子,方才本宫已经确定朱宓的公主身份,本宫决定明日就带她回京城。」 包括他在内,殿内一干人全被她的话震得呆若木鸡。 「公主,这怎么可能?」宣玉璿险些咬到舌头。 「你质疑本宫?」朱文奕眯起眼。「本宫说她是,她就是。」 众人愕然,就连尹少竹久久都回不了神,教他震愕的不是朱文奕指出朱宓的公主身份,而是所有的疑点在这瞬间,教他摸出一个轮廓,他已经可以肯定那日派人追杀他的人,是朱文奕。 但是,为什么? 朱宓根本就不可能是公主,她肩上的烙痕早已证明她的身份,为何公主却一口咬定朱宓就是公主? 况且,从未听过,有公主流落在民间的! 这其中,有太多疑点,他不能让朱文奕就这样将朱宓带走。 「公主,可否请教,公主何以认为朱宓是公主,而那位朱宓公主又是何时失踪的?」尹少竹将她护在身后。 「就凭朱宓两个字,再凭她肩上的胎记,本宫可以确定她是许久以前流落在民间的公主。」她说得振振有词。 「公主,朱宓丧失记忆,根本无法证明她贵为公主的身份。」 「放肆!有本宫确认,便是以证明,而你现在在做什么?」朱文奕眸色冰冷。 第二十八章 「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小小的尹府,本宫没看在眼里,胆敢阻挠我将小公主迎回京城,本宫可以就地办你!」 「朱宓已经是我尹少竹的妻子,我自然有权保护她,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她走!」他喊道,不惜毁坏她的清白。 朱宓看向他,紧握着他的手,沉着以对。 她不想走,她知道公主大有问题,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文奕微怔,「你们……」 「胡扯,朱宓只是尹府的丫鬟而已。」宣玉璿插嘴道。「而且,本官记得,你根本没有婚配,尚未成亲。」 「虽说我们尚未成亲,但已有夫妻之实,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尹少竹眯紧黑眸,恨不得将宣玉璿千刀万剐。 「既是这样,本宫更是非带朱宓回宫面圣不可,毕竟她的身份是公主,岂能像一般百姓随意出阁?就算真要嫁进尹府,也要用皇家礼仪出阁才行。」朱文奕字字在理,不容抗拒。 尹少竹不由得紧抿着唇,思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公主之下保住朱宓。 他不相信朱文奕的说法,可是眼前他却苦无妙计。 跪在底下的詹家父子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开始害怕朱宓要真是位公主的话,詹家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公主,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为难这小俩口了。」宋元熙沉吟了会,出面充当和事佬。「他俩在一起三年,形影不离,如今要将朱宓说带走就带走,要尹二爷怎么舍得?倒不如给他们三天的时间,好生道别。」 「怎么,这话听起来像极了本宫棒打鸳鸯?」朱文奕吃笑着。「又不是一别就再也见不到面,待她回京城,再由皇上钦赐姻缘,不是更好?」 「公主说的是、只不过,金陵和京城相隔数千里路,一来一返总要耽搁许多时间。」宋元熙始终勾着和气的笑。「三天的时间,让他们再聚一场,相信公主自然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朱文奕直睇着他,颔首道:「好吧,三天就三天,本宫就等着。」 他朝尹少竹使了记眼色,两人一并拱手道谢,「多谢公主。」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宋元熙见状,赶紧要殿内所有人一并退下。 就当他们走到外头长廊,几名锦衣卫迎面走来,错身时,朱宓捕捉到对方的眼神,蓦地回头,直盯着那几人。 「怎么了?」察觉她的不对劲,尹少竹低问着。 朱宓张口欲言,但想了想,终究无奈地闭上嘴。「不,没什么。」 她该说,但不能说。 刚才擦身而过时,从那些人身上的气息和眼神,她认出他们根本就是那天欲杀二爷的黑衣人。 而他们竟是宫中的锦衣卫……在偏殿时,公主又只凭她肩上的烙痕就确定她亦拥有公主的身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尹府,尹少竹偕着宋元熙到书房聊了些悄悄话,朱宓独自回房,坐在床上想得出神。 当尹少竹推开房门时,瞥见她犹如一尊搪瓷娃娃,没有生命,甚至连气息都微弱得让人感觉不到,整个人冰冷得教人打从心底颤栗。 「朱宓。」他走近,轻唤着。 她蓦地回神,抬眼,疲惫地笑着。「二爷,你和知府大人聊完了?」 「嗯。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 「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瞧着她连扬笑都万分艰涩,他不禁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别怕,有我在。」 她不说,他就不再追问。 现在,他只能拜托宋元熙去调查一些事,好让他知道三天之后,他该要如何防范,又要如何留下朱宓。 没有挣扎,也温顺地窝在他的怀里,聆听他沉匀的心跳。 「你一定累了吧,早点歇息。」他喃着,轻轻地放开她。 朱宓舍不得离开,急忙抓住他的手。「二爷不陪我一道睡吗?二爷不是跟公主说,我已经是二爷的人了?」 她想要一点承诺,一个强而有力的誓约,让她确信,就算自己离开这里,还是有个家等她回来。 尹少竹薄薄的脸皮很不争气地泛红。「那是权宜之计。」 「是吗?」她缓缓地松开抓住他的手。「所以二爷并不想娶我?」 「不是。」搔了搔发,干脆往她身旁一坐。「我早说过了,待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一定要风光地迎娶你。」 「那你为何不像昨晚那样陪着我睡?」她一个人睡,很怕一觉醒来,她就不再是自己,只要有二爷在身边,她就会记得自己是谁。 「啧,想睡就来吧。」他总不能说昨晚一道睡,是因为他想要确认她肩上的是烙痕还是胎记吧。他脱去外袍,只着中衣的趴睡在床,拉着她在身旁睡下,却发现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干么这样看着我?」 「我想要永远记得二爷。」她喃着。 如果有一天,她脑袋里什么记忆都没有,她希望至少可以记住他,记住曾经有过一个这么好的人,如此的爱怜她。 就算有一天,她不在这人世了,她的魂魄也会记得,深深的把他的疼宠刻进灵魂。 「说这什么话,你该不会以为三天后,咱们就要分开了吧?」 「不是吗?」她记得公主说,只要她听话,尹府就会无事。 「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吧?」他怪叫着,想逗她笑。 朱宓皱起秀眉,「我也没兴趣当公主啊……」 「所以说,你不是公主命,你是丫鬟命,认命吧。」 「可是二爷不是要娶我吗?」她眉皱得快打结了。 「对。所以你是夫人格,丫鬟命,就算你成了我的妻子,一样是我的丫鬟,懂不?」他轻点着她的鼻头。 「都好,只要可以陪在二爷身边,什么身份都好,只要有家就好。」她想要一个家,一个随时都为她开启的大门。 「说什么傻话?尹府就是你的家,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谁都不能赶你。」他说着,给予的是一片能够为她挡风遮雨的天地。从今以后,他还要更宠她,宠得她飞上天都无妨,只要她在身边。 「喔,这么说来,那是不是往后我怎么行善,二爷都不会骂我了?」 「你想得美!想败光我的身家,小心我把你绑在家里。」他佯怒,然看着她恬柔的笑靥,不禁软化了他很没底气的怒容。「好了,早点睡。」 「亲一个。」她嘟起嘴。 「……你羞不羞?!」 「亲一个有什么好羞的?」 第二十九章 尹少竹彻底无言,轻柔地吻上她的唇,点到为止地打住,大手捣上她的眼,不敢再让她睇着他,免得自己羞到爆。 这一夜,他俩各怀心思入睡,唯一相同的是,一心只想逗对方笑,一心只为对方着想。 【第九章】 翌日一早,从安徽怀宁顺江北上的盐船,无端被扣押在商埠,尹少竹立即出面协调,得知竟是公主下令,怀疑尹府私下制盐。 到了下午,又听说织造场出了问题,说是用了不合规定的金丝。 隔日,就连醉月楼都被勒令歇业,只因有人在楼里闹事。 太多迹象显示,公主根本是恶意刁难,表面上,应允了三天的时间,却在这期间无所不用其极地刁难,虽说都是些小动作,然而当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时,就连暂时打理尹府产业的丹禾都发觉不对劲。 「二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掌灯时分,总算等到尹少竹和破军归来,她劈头就问。 「放心,我已经都处理好了。」这两日在外来回奔波,加上背伤未癒,令他疲惫不堪。 「二哥,你的脸色糟透了,该不是风寒根本没好吧。」 「唷,你也会关心我了?」他打哈哈着。 破军垂着眼,不敢让三少夫人知道二爷的背伤。 丹禾不悦地眯起眼,「二哥,如果有事就说出来,大伙一起商量,别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早晚累死你。」她认为事情不单纯,甚至觉得根本就是宣玉璿在找碴。 要对付不是不能,但总要大伙坐下来好生谋划。 「那好,既然你开口了,全部都交给你了。」 「……」丹禾直瞪着他。 「前几天你还说要跟于棠到外头走走,想把他的酒了交给我,要是我真有事,我又能找谁商量?」他没好气地道。 她抿了抿唇,「家里有事,我怎么可能走得开?」 尹少竹不由得勾笑,「放心吧,我还处理得来,要是我真没法子了,会告诉你的。」说着,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喊住。 「宋大人来了,在你书房等你。」丹禾说着,不禁皱起眉,「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我从没见宋大人脸色这么正经过。」 「没事。」他随口敷衍着。「对了,朱宓呢?」 「我刚刚替她送晚膳时,她说,你要地待在房里,所以她一步都不敢踏出。」 确定她听话地待在房里,尹少竹随即快速回到沁竹堂,破军跟随在后,就守在书房外,不让朱宓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少竹,你总算回来了。」 「有消息了?」 「天大的消息。」 尹少竹皱眉看着他凝重的神情。「结果呢?」 「朱宓……应该真的是公主。」 「应该?难道就因为朱宓姓朱,你就如此论定?就算是朱姓天下,也不代表姓朱的就是皇亲国戚!」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这种说词。「公主的说法太闪烁,从未听说有公主流落民间,而公主也一直没提,真正的朱宓公主,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只是强调朱宓是公主,这说法令人不服。」 「我说的是真正的朱宓公主,而不是你的丫鬟朱宓。朱宓这个名字,是前皇的小公主的闺名,这名字唯有王公贵族才会知道。」宋元熙沉声道。 尹少竹怔住,不能言语。当初是因为手绢上绣着朱宓两个字,他才会以为她名唤朱宓,没想到如今却是因为这名字引来杀身之祸。 「当年,皇上还是王爷时,旗下养了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阎鬼门,那是个杀手组织,听说在皇上叛变时,负责追杀前皇和其子嗣,而在确定前皇一脉皆灭之后没多久,阎鬼门被斩草除根,这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猜得到。」 兔死狗烹,皇上灭去阎鬼门,自然是为了灭除任何于己不利的传闻。 尹少竹神色寒厉。「你的意思是,朱宓极可能是阎鬼门的杀手?」 「听说阎鬼门的杀手,肩上都有个牡丹烙痕。」 这是少竹要他去调查的第二条线索,所以他很自然的将拥有绣有朱宓字样手绢的朱宓,认定为是当初去追杀朱宓公主的杀手。 「该死……」尹少竹沉痛地拧紧浓眉。 她可以是杀手,但不该是阎鬼门的杀手! 「瞧你的反应,就是已证实朱宓的身份。」宋元熙不禁叹息。 「她不是朱宓公主,她是被派去追杀前皇和子嗣的杀手!」他咬牙握拳。「而且也许她已经杀了朱宓公主,所以身上才有那条手绢,如今康定公主必是察觉她的身份,以朱宓公主的身份带她走,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好顺利杀了朱宓向皇上邀功。」 他不信朱文奕会不知道阎鬼门的事,否则,她不会一口咬定朱宓身上的烙痕是胎记。 如今想来,前往镇江的路上遇袭,根本就是公主派出锦衣卫,和宣玉璿无关! 她等于只凭名字,便要赶尽杀绝,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是,这是可以想见的。」宋元熙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少竹,这是皇上在清理门户,你不能介入。」 「朱宓没有过去的记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被我捡回之后,就重生了,她和过往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为何现在却要她为了已经不记得的事去送死?!」没道理,他不能接受。 「可是保住她,你有没有想过尹府的下场?」宋元熙希望他以大局为重。「我听丹禾说了这两三天来尹府发生的事,这根本是公主在下马威,她要是有心,想罗织任何对尹府不利的罪,易如反掌得很。」 尹少竹怒红了眼,「所以你要我眼睁睁地看朱宓去死?」 「……你要想清楚,你要是袒护朱宓,尹府……」 「所以你要我用朱宓的死换来尹府的平静!」 「尹府的安危就系在你的一念之间。」宋元熙站在朋友的立场劝告,「我知道这么做,你会很痛苦,可是连累其他人,会让你痛不欲生。」 尹少竹黑眸殷红如血,紧抿着唇,喉头抽得死紧。 他当然很清楚,握在他手中的是尹府上下数十条人命,甚至只要尹府出事,旗下产业,成千上万的伙计生计都将出问题。 可是,朱宓是他最爱的女人。 是他这辈子所追寻的快乐…… 他爱她入骨,要他怎能用她来换取这一切? 宋元熙不懂,失去朱宓,他一样生不如死…… 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待他?为何给他如此两难的路走? 朱宓的听力极好,站在书房后方的假山上,她将书房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 她杀人易如反掌,是因为她是杀手,而且还是曾经替皇上办事的杀手,如今公主要带她走,只是想要除去可能影响皇室声誉的污点。 第三十章 走与不走,对她而言,都是死路。 所以,她真的是祸害……早知如此,当初被二爷捡回尹府,她便不该赖着不走,她更不该把初露随手给了人,不该对巡抚大人出手,就不会惹出一连串的祸。 都是她害的……垂着脸,她无声无息地离去,身影隐没在夜色里。 她没有家,终究无家可归,终究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就用她的死让尹府全身而退! 打定主意,她身形急如星火,眨眼工夫来到行宫,如入无人之境,来到护卫森严的主殿前。 「谁?!」在她靠近时,护卫随即扬剑。 「去死!」朱宓近身其中一位,五指直接穿透那护卫的腹部,反手抽出,鲜血激迸,吓得其余护卫皆胆寒。「滚开,别挡着我。」 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围着她,一步步地往主殿退。 「外头在吵什么?!」里头,朱文奕不耐地冷斥着。 「公主,有刺客!」 「有刺客,还不快拿下?你们这群饭桶!」在众多丫鬟的簇拥之下,朱文奕走到殿前,冷眼瞅着朱宓。「原来是你。」 她面目森冷,犹如地狱罗刹。「为何你要这么做?为何你非得赶尽杀绝?!」她只是想跟二爷在一起,为何连这么微小的心愿,也要破坏? 「因为你该死。」朱文奕哼笑着。「没用的棋子,就该处理掉。」 「所以,你派人要追杀的是我?」 「是!」她大方承认, 派去的锦衣卫回报,她拥有一击毙命的杀人招式,才让她明白,她并非是朱宓公主,而可能是当初阎鬼门的余孽。 而这也证明,朱宓公主,应该已经死在她的手中。 眼前,只要拿下她,自己肯定可以在父皇面前邀功,得到父皇更多的宠爱。 「既然要杀的是我,为何连二爷也不放过?!」她大步向前,朱文奕吓得连退数步。 护卫赶紧向前,将公主团团护住。 「窝藏罪犯就是有罪,本宫要他的命,天经地义!」见护卫将自己团围,认定她再神通广大也碰不了自己一根寒毛,于是说起话来傲气凌人。 朱宓深吸了口气,粉颜冷凛。「我跟你走,放过尹府。」这是她今晚前来的用意,只要能保护二爷,她这条命随时可以给。 朱文奕闻百,笑得可得意了。「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的意思是,你不放过尹府?」她眯起眼,小手缓缓地握紧。 「对,本宫要让尹家人知道,他们收留了你,就注定该死。」 「你才该死!」朱宓形如流星,右手横扫,取下的便是一颗首级,左手穿刺,折断颈项,不过眨眼的工夫,护在朱文奕身前的护卫竟然全都屍首不全的倒落。 她没有记忆,但她的身体记得如何杀人,记得如何铲除所有挡在她面前的杂碎! 既然她执意要二爷的命,那么她也无须客气,直接拿下她的命,看她还怎么对付二爷。 朱文奕见状,不断地往后退,高喊着,「来人!还不快来人!驸马!」该死,为何没人来?为何就连驸马也不来救她?他明明就在后殿陪她用膳的,岂会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朱宓眸色冷无人味,缓步走向她。「放心,你不会觉得痛。」她的动作够快,快到连血都不会溅到她身上。 眼看她逼近,朱文奕突地抱头大吼,「你敢杀了本宫,尹府上下全得给本宫陪葬!」 朱宓闻言,蓦地顿住。 「你敢撒野!本宫就马上派人去抄了尹府!」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既然公主说什么都不肯放过尹府,那就要委屈公主先走一步。」 见威胁不了她,还反被威胁,朱文奕紧抿着唇,恼火地承诺,「本宫答应你!本宫要的只有你的命,只要你配合,尹府自然可以平安无事!」 朱宓裹着冰霜的美颜迸露狠绝杀气。「你骗过我一次,你说只要我听话,你就会放过尹府,然而……你骗我。」 「这只是一点警告,目的是要逼尹少竹把你交出来。」朱文奕直言不讳。「反正,只要你明天照约定前来,本宫可以答应你,从此以后绝不刁难尹府,甚至就算巡抚南下,也必对尹府礼遇三分。」 「我怎么知道你会说到做到?」 「刁难尹府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她没好气地翻动眼皮。「只要你信守承诺,本宫就会说到做到。」 说穿了,不放过尹府,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谁知道她竟然动怒要杀她? 「答应我,马上让尹府旗下产业全面复工,不许再刁难尹府。」朱宓伸手指着她,而她的手上还染着触目惊心的猩红。 朱文奕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你放心,明天本宫就会下令,绝不食言。」 冷冷看着她半晌,朱宓回身离去,守在殿外的护卫,竟无人敢动她分毫,任由她来去自如。 朱文奕见状,不由得气恼地低骂,「一群饭桶!」 在行宫稍微清洗过手上的血迹之后,回到尹府的朱宓俏无声息的接近自己的房间,门一开,却见尹少竹坐在黑暗中。 「你去哪了?」 「没,在府里走走。」她神色自若地走进房里,看着桌上摆好的药和纱巾,不禁笑问:「二爷今儿个背上的伤,破军大哥可为你上药了?」 「正等着你替我上药。」 「好啊。」她笑嘻嘻应着,拿着金创药和纱巾便坐上床,很自然地褪掉他的外袍,拉开中衣之后,让他趴在床上。 解开背部的纱巾,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她拿起药,很仔细地撒,再以指腹推匀。这伤口极深,就算结了痂,并不代表底下的口子完全癒合。 「二爷这伤,是为了救我才受的呢。」她边说边推抹着药。 「对,是替你受的,就是要你不忘。」他故作轻松地说着。 朱宓怔了下,故意佯怒道:「我才不会忘呢,不过,我说二爷,从今以后,你对我说话可要小心一点才行。」 「喔?」他笑眯眼。 从今以后?他们还有从今以后? 「因为我决定跟公主走。」 尹少竹顿住,心痛如绞,然而此刻,他却不能阻止她的决定,因为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 用她的命……保全尹府。 「二爷,要是我成了公主的话,到时候你就得对我再好一点,不能再对我吼,对吧?」她笑着,心却在淌血。 她知道,她这一走,他们不会再见面,再也见不了面了。 可尽管是最后,她想让他看见的,是她的笑。 第三十一章 「就算你是公主,你还是我的丫鬟,做错了,照骂不误。」他试着笑,可是心痛得像有人掐住他的咽喉,不让他呼吸。 「我要是成了公主,到时候我就有撒不尽的黄金,才不会让二爷说我早晚败光尹府。」她笑眯眼,不让泪水滑落,不想让他发觉她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为难。 她自己找到了路,从此以后,不再祸延他。 他想开口,双眼却刺痛得令他说不出话。 「二爷,很痛吗?」没听到他的回应,她不禁趴伏在他身旁,却惊见他眸底的泪,教她一顿,朱唇轻颤着,她却用力地勾起。「都收口了,还这么疼呀?」 「是啊,真的很疼……很疼……」他知道很痛,却没想到会痛到这种地步。 「二爷是铁铮铮的汉子,不可以喊疼的。」她笑着,赶紧坐起,抹去脸上匆促滑落的泪。 「疼就是疼,疼……」 他怎么会这么没用?在尹府和她之间,他选择了尹府,放弃了她……如果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还能成就什么大事? 「这么疼,二爷早点回去歇着吧。」替他上好药,裹上干净的纱巾,再替他拉上中衣外袍。 尹少竹坐起身,从未感觉如此的绝望。 过了这一夜,他们就要分离……那不是生离,是死别。而他,竟眼睁睁看她去送死,明知道她的下场,他却不敢说…… 「二爷?」 他突地深吸口气,道:「朱宓,你进府三年了,可是从没喝过一口我泡的茶,今天晚上,就让我给你开开眼界,尝尝看初露何以能成为御贡的好滋味。」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她一直在身边,他是如此喜欢她的陪伴,然而他却老拘泥于其他,没能好好的照顾她,好好的和她坐下,吃上一顿饭,喝上一杯茶。 有太多事是他来不及做,错过今晚,也许再没机会。 所以今晚,他要和她品茗。 今晚,他要用一辈子去记忆,自己有多无能。 不一会,破军备妥茶具,关起门,面无表情地守在外头。 茶炉烧得正盛,尹少竹动作熟练的烫着白底绘青花的茶杯,再将茶叶放入茶壶里,冲入苏州的惠泉水,随即又改为低斟,盖去壶顶的沫,再淋顶,稍等一会,空气中渐渐凝出一阵爽人气息,犹如霜顶突展绿芽,清新怡然。 他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后,端着一杯搁在她面前。「先闻香。」 朱宓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巧茶杯,凑在鼻间一闻,一股浓而不腻的蜜香随即扑鼻而来。 「好香。」她赞道,终于知道她煮的茶,差别有多大。 「香吧。」尹少竹难得笑柔了那双总教姑娘们惊惧的怒眸。「朝廷四大贡茶,西湖龙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见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浓艳,巧在入喉回韵,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绝色,好在色味并全,而金陵的初露,色不出众,却香凝不散,味不甘,却返涩回甜。」 她仔细听着,享受初次与他对坐品茗的机会。「我可以喝了吗?」 「喝喝看。」 朱宓小口地尝着,茶润味涩,然而入喉的当下,竟化为甘甜,教她震诧不已。 「二爷,好喝。」 「我泡的当然好喝。」他笑着,浅啜着茶。 「这是第一次呢。」 「……因为我总是太忙。」 「是啊,往后二爷要多替自己的身体着想,得好生休息,要不早晚真会累出病来的。」跟在他身边三年,他的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只可惜我太笨,什么都不会,没法子像丹禾那样帮着你。」 她识字,但弄不懂帐本,她过目不忘,却无法伶俐巧用。 「你以为天底下有很多像丹禾那样的经商高手?尹府只要一个丹禾就够了,」 就如天底下,他只要一个朱宓就够。 「是啊,往后等我成了公主,我就从朝中派出一大票厉害的帐房替你算帐,你就不用伤神了。」她笑说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睇着她,尹少竹突觉尝进嘴里的初露涩得过份,回不了甜,苦得难受。 要不要告诉她?他挣扎着。 全跟她说了吧……可是说了,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恨他拿她来保全尹府? 可是不说……她要真以为自己会成为公主,届时朱文奕出手时,她岂不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爷,你以为我办不到,对不?」她望着他,笑眯了眼,不让他看见她眸底的泪。「可是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替你争取的,我不要你再那么累,我要你多点时间陪陪我。」 她这么说,可不可以让二爷释怀一些? 可不可以让二爷别再挂念着她?二爷如此重情更义,她不能让他为难,要在他决定之前,先踏出第一步。 这是最后,她能为他做的。 「……好。」尹少竹抿紧唇,垂敛长睫。「等你回来,我答应你,我会守在你的身边,到时候可不准嫌我烦。」 「才不呢?那多好,我想要一整天都腻着二爷。」她偏头问。「二爷要等我回来?」 「……当然,这是你的家,你不回来这里,要去哪?」他始终垂敛长睫。「你可别忘了,等你回来,我们立刻成亲。」 如果,他什么都阻止不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偷得她一点骨灰,将她葬在他院落里,就陪着他这辈子。 「好,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届时二爷一定要让我进钱庄走走,不准禁止我进钱庄。」她笑得淘气,顺着他的话意说。 依稀听过,人要是离世,魂魄在进入黄泉之前,必走得要回家……而她,有家了,她的魂魄有所依凭,届时,她一定要回来再看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往后你想要怎么花用我都不管你。」他哑声道。 「真的?」她双眼发亮。 尹少竹痛苦不堪。他在撒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回来,他却欺骗着她,欺骗着自己!他想要大醉一场,却又想要保持清醒再多看她一眼。 不想让她送死,偏偏他又无计可施。 「再陪我喝一杯。」 「好,我们就喝到天亮。」 「听起来像是要不醉不归。」 「是啊,这样不好吗?」她想再多看他一眼,最好是满满的记忆都是他,永远不忘。 「好,你怎么说,怎么好。」 他们喝过一杯又一杯的茶,聊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笑着,笑声听起来却像是夜风的悲泣,教守在门外的破军不禁鼻头发酸。 第三十二章 【第十章】 天色微亮,浓霾蔽日。 尹少竹一夜未眠,回想着这三年来的点滴,才惊觉两人之间的缘份有多薄,待他终于肯说出爱意时,为时已晚。 如今,想要亡羊补牢,要从刀下救命的机率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不肯放弃也放弃不了。 「二哥,你找我?」丹禾从垂花拱门走来,便见尹少竹神色憔悴,坐在亭内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缓缓地凝回心神,睇着她。「丹禾,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发生什么享了?」她微皱起眉。 二哥从未用这种严肃的口吻向她请求过什么,可想而知,必是出了大事。 尹少竹将近来发生,包括朱文奕欲除朱宓的事说了一遍。 丹禾听得一愣一愣。「所以,二哥是打算要朱宓去送死?为何不干脆跟公主杠上,直接告诉她,她要胆敢胡作非为,就把皇上谋朝篡位的丑事散布出去,让百姓去评断!」 他疲惫地闭上殷红的眼。「丹禾,你以为这么做,救得了朱宓,救得了尹府所有人?你清楚尹府上下有多少人,就该知道我的挣扎。」 丹禾想说什么,却只能无奈地闭上嘴。 「我眼下能做的,就是送她。」沉吟了下,他下定决心的道,「我打算送她回京城,所以这段时日,尹府上下就交给你暂时打理。」 「可是二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公主要是真打算杀她,你能护她吗?你要真能护她,也无须忍到这一刻。」 「至少,有我在,公主不敢莽撞行事,只要我在,朱宓就可以多活一天。」 「但要是公主沉不住气,还是下手了呢?」 「那我刚好可以趁乱救走她,或是制造其他假象,又或者……」尹少竹说着,尽管希望渺茫,他却不想太早放弃。「也许,到那当头,便有了转机。」 「如果公主趁乱,连你也除去呢?」丹禾冷声道。 皇亲国戚,大权在握,要一条人命,哪里需要大费周章? 闻言,他不禁低笑。「聪明的丹禾,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尹府交给你。」这是最后,他的决定。 如果他真救不了朱宓,那么黄泉路上,他不让她孤独的走。 「我不要!」 「大哥的身体不适合经商,于棠个性太随和温润,容易被吃得死死的,唯有你是爹最看中的。」 「我不要!」她怒瞪着他,泪水倔强地隐在眸底。「你要敢去送死,我就叫于棠去鞭你的屍!」 「好狠。」他低哑笑着。 「不然,你是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她拿拐杖打你的棺盖吗?!」 「那么,你要我辜负朱宓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必须为了尹府去送死,你觉得对她而言公平吗?」 丹禾说不出话,痛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折磨。 「又也许事况不会那么糟,你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说着,他取下系在腰间的尹府当家令牌,「令牌你暂时替我收着。」 「我不要……」她扁着嘴,泪水缓缓滑落。 「别哭,要是于棠撞见了,又要以为我欺负你。」将令牌交到她手中,他用袖角替她拭泪。「我得去准备了。」 又笑睇着她好一会,才转身走去。 瞪着他的背影,丹禾突地喊道:「二哥,你一定要回来,要不然我就败光尹府所有产业给你看,让你后悔所托非人!」 尹少竹放声大笑着,挥了挥手,突然发现压在心口上的重量全都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一个时辰后,马车从尹府出发,抵达城北行宫。 公主行列也早已准备就绪,一见到朱宓,朱文奕有些胆惧,却沉着气,假装热络。「朱宓,你就搭后头那辆马车。」 朱宓冷冷看着她,轻点头后,再抬眼看向尹少竹。「二爷,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他微怔,没料到她会如此要求。 「你的锦囊。」她指着他腰间的锦囊。「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喜欢,不知道二爷愿不愿意给我?」 索讨一份属于他的东西,可以让她安心上路。 尹少竹想也没想地解开锦囊交到她手上。「里面放了二十两黄金,要是路上想吃什么,你可以尽管花用。」 「才二十两?我记得二爷常在里头放上百两的。」她佯装抱怨。 「放心,我会陪着你上京城,要是不够,回头喊我一声便是。」 她不禁怔住,「二爷?」 「公主,草民这样要求,不过份吧?」他看向朱文奕。 朱文奕闻言,不由得看了朱宓一眼,冷声道:「由着你。来人,摆驾!」 「二爷,你在金陵等我回来就好,何必跟着我一道去?」朱宓赶忙阻止,就怕他跟上,连他也会遭遇不测,而她不见得救得了他。「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公主都答应了,况且还有破军在我身边,他会照料我,你不用担心。」看着公主行列已经动了起来,他忙催促着,「赶快上马车吧。」 「可是……」朱宓举棋不定,瞥见他身后也有马车逼近。 待马车驶近,车帘一掀,里头的人喊着,「少竹,要送行也不邀我一道,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大人?」 「身为知府,我本该送送公主,现在正好陪你一道。」宋元熙笑道。 然而实际上,是丹禾快马通知他,要他非得赶来不可,要他一路盯着。 朱宓闻言,放心了一点。 这样一来,不管怎样,有知府大人在旁,至少可以保二爷无事。 「那我上车了。」她紧抓着锦囊,上了公主赐予的马车。 一坐上马车,她打开锦囊,将怀中稻草折的鹤搁入其中,轻轻地捧在手上,双手合握着,感觉他就在身旁。 公主的行列,从城北出发,直朝扬州而去,预定到了扬州再转水路。 行列走得极慢,从金陵到扬州,竟费上二天两夜的时间。 不过只要马队一停,尹少竹必走前去查看朱宓,一入夜,下榻处不同,但总是同一间客栈,让朱文奕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然,随着时日渐久,却迟迟无法对朱宓下手,开始教她感到不耐和烦躁。 就在抵达扬州,住进城南的行宫里时,朱文奕下了决定。 「我不能住进行宫里,要是你在里头有什么状况,就马上跑出来。」住进行宫前,尹少竹再三嘱咐,「你跑得很快,没问题的。」 朱宓闻言,动容勾笑。「嗯,我跑很快,谁都抓不到我。」可问题是,她不会跑。 她知道,公主忌惮着二爷和知府大人,所以一直按缓着对她行刑,而今晚,将是公主一劳永逸的时刻,只是连二爷都察觉了,教她不忍他担忧。 「你……」 「我说少竹,你十八相送,从金陵送到扬州,你不嫌腻,我都看腻了。」宋元熙从后头冒了出来,硬是介入两人之间。 尹少竹微怒地瞪他,恼他坏事。 第三十三章 「欸欸,你干么这样瞪着我?」他摇头叹气着。「你瞧,都掌灯时分了,不赶紧让朱宓公主进去,是要让她饿坏?」 「对了,我要破军正路上买了几份干粮,你带在身上,饿了可以吃。」尹少竹手一招,马车旁的破军立刻递了包油纸袋来。 朱宓接过手,不禁笑眯眼。「谢二爷。」 二爷想得真周到,防得也多,由此便知,他有多不舍自己,想尽办法要她避开灾难,而这一点教她开心又担忧。 就怕二爷比她想像的还要情深,就怕他往后会愧疚度日。 「好了,该进去了。」宋元熙催促着。 朱宓欠了欠身,随即走进行宫里。 「朱宓!」 她顿了下,没有回头,不敢再回头,就怕离情依依,会走不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行宫里,尹少竹才转过身找人算帐。「你是来找碴的,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说?对我愈来愈没大没小了。」宋元熙啐他一口,「反正这出戏总是要落幕,早点进行,省得牵肠挂肚。」 尹少竹眯眼瞪他。 这三日赶路,他和宋元熙同车而行,一路上商议着是否有解救朱宓的法子,眼前是演练出一套法子,但成不成功,就得看老天了。 「你先去歇着,补足元气,晚一点才有体力。」宋元熙掂算着。「我猜公主不会太晚下手,所以我现在得赶紧去县衙,借调些衙役来用。」 「你去吧。」摆摆手,尹少竹回到马车上,由破军驾着,却没有到客栈投宿,而是更往南走,就藏身在官道旁的树丛里。 扬州城南郊,地势较高,待在这里虽然看不见行宫内有什么动作,但至少离行宫近,又有遮蔽物,一旦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可以和宋元熙冲入行宫内,将朱宓救出,再令她诈死,瞒过公主。 听起来简单的计划,成功的机率却不太大。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想好了,眼前只能静待时机。 他闭目养息,不知过了多久,在外头的破军突喊着,「二爷,有动静!」 尹少竹蓦地张眼,下了马车,眯眼看向行宫,只见大批护卫紧急进入行宫内,听不到声响,但看得出不对劲。 破军立刻解开马匹,牵到他面前。 「破军,去看看宋大人到了没!」 「是!」破军立刻解开另一匹马。 两人朝行宫的方向而去,在接近行宫前,兵分二路,破军朝右方而去,尹少竹则直闯没有看守的行宫。 行宫里乱成一团,哀嚎声大喝声四起,混乱得教人难以分辨声音来源,更无法厘清到底发生什么事,而镇守行宫内外的护卫更是都不见踪影。 尹少竹心急如焚,纵马狂奔,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时眼角余光蓦地瞥见,灿亮的长廊上,躺着一只锦囊。 没多细想,他下马奔去,拾起一瞧,果真是他的锦囊。 这两日,他明明瞧见锦囊一直系在她腰间的,怎会脱落掉在这里? 握紧锦囊,他环顾四周的同时,惊觉里头装了异物,不禁打开一瞧--没有半锭黄金,只有一只稻草折的鹤。 他震颤地看着那只变形的鹤,想起那是他在蓬莱村时随手折的鹤,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带在身边,还这么宝贝的放在锦囊里……在这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他给她的这么少。 一个锦囊和一只草鹤,就只有这两样。 他给的……只有这两样…… 「给本宫追,绝不能让她给逃了!本宫生要见人,死要见屍!」 朱文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令他猛地回神,起身朝声音来源而去,途中穿过两座渡桥,和数十个扬州县衙的衙役错身而过。 「公主,朱宓呢?!」他疾步来到朱文奕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踏进行宫的!」 「发生了什么事?!」尹少竹厉声问着,「朱宓呢?为何公主要派衙役抓她,甚至就是见屍也无妨!」 「与你何干?你要是不快走,本宫就连你也一并拿下。」 「好,公主可以将我拿下,届时尹府会让天下人都知道,皇族为了掩饰当年叛变的丑闻,再三追杀弱小女子!」 朱文奕恼火地瞪着他。没料到他竟查出当年的事,但只要她不承认,他又能如何?「她哪里是弱小女子了?她杀了好几个锦衣卫!」 「那也一定是你逼她的,一定是因为你想杀她!」事情如他所料,可问题是,他现在不知道朱宓的下落。 朱文奕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我想杀她又如何?凭她杀了驸马这点,我要她抵命并不过份!」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在动手杀朱宓之前,被她听到驸马在说服她连他尹少竹也一并解决。 「巡抚大人?」 「没错,她杀了驸马,杀了朝廷命宫,难道罪不该死?!」朱文奕重声咆哮着,「况且是她答应把命交给本宫,是她自愿跟本宫走,本宫可没有逼迫她!」 尹少竹怔住。她自愿把命交给公主? 这岂不是意谓着,她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处于什么状况? 她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在他面前嘻笑,陪他喝了一夜的茶……他没发现,他居然没发现她是在安抚他,浑然不觉,她是抱着送死的心情上路! 「朱宓!」转身就跑,他骑着马冲出行宫,却一阵茫然。 朱文奕派人追杀她,她会上哪去? 扬州这么大,他该上哪去找她? 尹少竹蓦地拉紧缰绳,停住马匹,忖着,如果他是她,在最后的时候,会想见谁…… 思及此-- 「驾!」 她会想见他,肯定会到城里的客栈找他的! 调马回头,刚要转进城里,城门外又是一阵喧扰,锦衣卫和衙役正带队捉拿着人,几抹人影从他身边疾掠过,他眼尖的瞧见奔在最前头的是朱宓! 开口想唤她,又怕一唤,她因此停下脚步被逮,只能再调转马头,尾随跟去。 然,就在疾驰一小段路,他超前了锦衣卫和衙役,已到了行宫外那片山林间,却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朱宓?」他放缓速度,直往山顶而去,「朱宓,是我,别怕……」 「二爷?」 「朱宓!」听到声响,他欣喜若狂地喊着。 只见树上有抹纤影飘落,他下马,才刚走近一步,她随即往后一步。 他忙道:「怎么了?」他再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就在移动之间,他看见了地上的血渍,再走近一瞧。「你受伤了?」 第三十四章 「二爷,你别靠过来。」她抬手制止着。 「好,我不过去,你别再往后退,后头是山崖!」他愈看愈心惊。「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那伤就在额上,血不断地流,教他担心极了。 「我的伤不打紧。」脸上和身上,只是几道皮肉伤,一时之间还死不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一直找他,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那好,我们走。」 「不。」她随即再退一步。「我杀了巡抚豆豆小0说提供大人,我不能跟二爷走。」 要是尹府再收留她,恐怕就连尹府也要被她拖累。 「你不会没原因动手,肯定宣玉璿做了什么,对不?对付那帮人,这么做,一点都不过份。」 朱宓没有回答。其实,她从没想过要活着回去,逃出来,是想再看二爷一眼。 「走,我们马上离开。」他再向前一步。 她头也不回地退到崖边,就站在边上,只要有点风,她甚至可能失去平衡掉下 她直睇着他,勾笑。「二爷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开心在人生的最后,可以遇见像你这么好的人。」 「你干么突然说这些?」拧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是不善表达。」 「不要说了……过来。」他伸出手,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她说话的口气,感觉像在向他交代着什么,仿佛她即将离他很远很远。 「二爷夹在大爷和三爷之间,为了不让老爷夫人操心,所以一直很坚强,久了你就不会依赖人,你总是一肩担起,可是,二爷……我好担心你,你连累了都不会说。」很多事她看在眼里,为他而心疼。 「我累,我真的很累,所以你别再跑了。」他几乎要求她了。 别走,别傻得在还没抵达终点之前,她就急着要放弃! 「只要我走了,二爷就不累了。」她笑道,纤美的身形如燕般地往后一跃。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他看见她的身子慢慢地往下坠,而她的眼一直看着他,直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刹那,他扑前,伸臂一捞,握住她的手腕。 她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这样的距离,他竟能及时地抓住她的手--「二爷,放手,你背上有伤!」 「不放,我马上拉你起来!」他一手扣紧崖边的突石,一手紧抓着她,使劲的瞬间,牵动背部的伤口,痛得他难以遏抑地颤了下。 「二爷,你背上有伤,拉不起我的。」她喃着,声音从沉逐尖。「放手,你再不放手,你会跟着我滑入山崖!」 那不是她要的结果,就是不想拖累他,她才自愿送死的! 「那又怎样?!你愿意用死来保全尹府,我为何不能用死,换来我们不弃的相守呢?」他撑着,撕裂的伤口汩汩淌出鲜血,染红他的背。 朱宓直睇着他,她的眼力极好,尽管是在毫无灯火的山崖边,只凭微弱月光,她也看得清楚他的眸底盛载多少深情,当然更没忽略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她想要绝情地嘲笑他,要他别再把她搁在心间,然而,她却舍不得,一句违心的话,她都说不出口。 「二爷为什么执意要我?你知道的,不是吗?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杀手……」 尹少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你听见了我和宋大人的对话?」原来让她发现真相的人,竟是自己。 「二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杀手,可是我真的记得怎么杀人……但我不想杀人,我只想当二爷的妻子……」 「你是!你是我的妻子,在我捡到你时,你就已经重生了。」 「二爷的一句承诺,可以让我的魂魄在下黄泉之前,还能回眸看一眼,让我知道我的家在哪……」她想成为他的妻,好让她的魂魄有所依归,而不再只是孤魂飘零。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不能……」她摇着头,依恋着,却不容许自己点头。 她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不能再把尹府牵扯进来。 「你可以!我和宋大人说好了,找机会掩护你,让你诈死,只要瞒过公主就可以了!」 她张大眼,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法子。 「你这傻瓜,为何就不肯相信我?你怎么会以为我会眼睁睁的让你去送死?」 他吼着,不知是恼还是悲。 要是她听话,两人就不会落入这样的境地里。 他的手开始发麻,抓不紧她,他恐惧,死命挣扎,凝聚更多的力气,就算背部撕得粉碎,他也不管。 「我……」感觉身子一点一点地滑落,再看他的身子比刚刚还要探出山崖,显示他已被她的重量拉着往下,她惊喊着,「二爷,放手,快!」 她身上有伤,没办法凭自己的力气爬上山崖,但要剥开他的手,还不是问题, 「不准拉开我的手!」他喑哑喊着。 他死命地抓,她却用力地拉开,这算什么? 「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掉下去!」她本来就不该活,可他不一样,他还有太好的将来! 「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他指尖几乎扣住她的手腕里。「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最后一次,听话……」 「二爷……」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想过了,不管我们有没有机会逃出,我要替你取名为宝儿。」他想拭她的泪,却没有办法。 「宝儿?」 「对,你是我的宝,不是朱宓,也不是采月,你是……我的宝儿。」他说着,感觉抓着突石的左手已经麻痹,他蓦地勾笑,「宝儿,不准放开我的手。」 「……好。」她听话地反抓着他的手,凝睇着他的笑脸。 「我们一起走。」 这个结果,对他的家人也许是最糟的,但对他而言,差强人意,但勉强可以接受。 「好。」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她感觉身体急速下坠,然后,被他紧紧拥着,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窝在她最喜欢的怀抱里。 山崖上-- 「二爷!」 目睹尹少竹滑下的一幕,带着宋元熙循线赶来的破军放声吼着,奔到崖边,往下一探,看不见底的黑暗,教他心头狂颤。 「来人,快点下山,快!」宋元熙见状,出声指挥,声音在疾劲的风中回荡。 她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 她成了个乞儿,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人把她带回家,供她吃住,还有许多同龄的孩子,让她尝到初次的温暖。 然而,温暖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恶火炼狱。 烙铁狠狠地印上她肩头,烫开了皮,烙在肉上,一辈子消散不去,犹如牲畜一般。 接下来的生活,便是辛苦的练功,练不好就没饭吃,还有数不尽的惩罚。 尾声 【尾声】 后来,常觉得少了人,又加入新的人,慢慢的熟悉的人不见了,问了便是一顿毒打,所以,后来她不问了,她练得此谁都还要勤,不希望有一天,就连自己也莫名消失。 为了活下去,她成了师门中身手矫健的能者,吃下毒药,开始第一次的任务。 血流成河,断肢残骸,让她狂吐不已,不管怎么洗,她仿佛都还看得见染在双手的鲜血,她痛苦内疚不知所措,可是她无法逃,因为她不想死,一旦任务结之后,不回去服解药,她就得死,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她麻木了自己。 她封闭了自己,视而不见他人的挣扎,杀得连自己都快要发狂。 用别人的血换得数锭黄金……脏得她不敢碰,脏得她一握上就丢,看见窝在街角的乞儿,她甚至怀疑,他们的爹娘是死在自己手中……她自己也是孤儿,却让更多孩子变成孤儿…… 那是她的罪,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罪,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能睡,常在恶梦中惊醒,在夜里低泣。 所以,最后一次,她放弃挣扎,等待被杀,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再也不用过着挣扎与被杀的生活。 谁是宝儿?她不叫那名字,可是呼唤的声音好近好近,粗哑的沉嗓像团将她包围的温柔光芒。 「宝儿,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你可以张开眼,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疑惑着,却感觉声音的主人用好轻柔的力道握着她的手,凑在略嫌粗糙的颊上,沾上了滑腻的液体。 她顿时张开眼,视野所及,是一张布满细碎伤痕的脸,理该锐利而沉冷的眸在瞬间瞪大,泪水淌落,教她惊诧地瞠圆眼。 「宝儿,你终于醒了……」尹少竹哑声喃着。 秀眉微拧,她一把扯开他擒住的手,开口低斥,「你是谁?」 她想再退开一些,却发现身体沉重得移不开,就连声音都虚弱得像是刚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每回出任务时所吃下的毒……怎么她感觉不到那种服毒后的窒碍不适,反倒有种身体受创的沉重感? 尹少竹怔住地睇着她。「你把我给忘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她冷敛环顾四周,陌生得教她心生戒备。「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宝儿,你别激动,你……」 「我不是宝儿!」 「那么……是采月喽?」 她眯起眼瞪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尹少竹不禁苦笑。「这说来有些话长,你先别激动,把药喝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听他哄人的口吻,她不自在极了,见他端来药碗,她也不喝,只是冷冷地瞅着他,就等他解释。 尹少竹没辙,轻叹,「果真是不太相同。」 想了下,他从三年前说起,从他们相遇到最后如何分离,就连期间她怎么惹是生非都说得巨细靡遗,教她听到眉头深锁。 尽管她还是不信,但她愿意喝下药,暂时在这里待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暂时是动不了的。 然,从她清醒这天开始,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房探视她。 「真把我给忘了?我还没跟你算当年烧了厨房的帐呢。」丹禾啐了声,「你把我忘了,我要向谁讨?」 她没回应,难以相信自己有那么莽撞傻气的一面。 「连我也忘了?我说你会不会太没良心了点?也不想想当初二爷愿意救你,还是托我开了金口,好,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二爷呢?二爷随你一起掉下山崖,断了手脚,背伤更是恶化,只剩一口气。反倒是将你护得好好的。」 破军认为,她昏迷多日不醒,起因是心病,而非身上的伤,现在更恼的是,她恢复记忆却把二爷给忘了。 她被骂得一头雾水,依旧不吭声。 天天有人在她耳边叨念着她有多对不起二爷,可当事人尹少竹,却从没吭过一声,天天对她献殷勤,又是准备膳食又是端盆上药,简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尽管如此,她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待伤一好,她还是得走。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再待下,尽管尹少竹再三向她保证,她已经诈死成功,瞒过了公主,从此以后,她可以以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 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道刀疤从额头横过发鬓,她也不怎么在意,整装完后,走进尹少竹的书房。 「你真的要走?」他错愕道。 他以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会想起他,就算想不起,他们也可以重新培养感情,然而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她还是坚持要走。 「嗯,多谢照顾。」 他直睇着她半晌,问:「不能为我留下?」 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困惑。「不。」 尹少竹无奈叹口气,「那么,可要我替你张罗什么?先找个住所,身上多带点银两,我再派几个丫鬟去伺候你,好不?」 她皱起秀眉,不耐道:「不用。」 「那么……最后,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吗?」 「好吧。」 不一会工夫,破军在书房里备妥茶具,她没心情看尹少竹如何泡茶,目光扫过四下,就见一只青紫交织图样的锦囊摆在案上。 那锦囊教她心头一震,脑海中闪过,有人将锦囊毫不迟疑地交给她,里头装着沉甸甸的银两,让她可以布施…… 「你怎么了?」尹少竹瞥见她捧着额。 「没。」闭着眼,她低喃着,「那锦囊挺特别的,能借我看吗?」 「当然可以。」他一记眼神,破军随即将锦囊取来,交到她手中。 她拿着锦囊,却没有她想像中沉甸甸的感觉,轻得像是什么都没放,可握在手中,感觉装了什么,想也没想的,她打开锦囊,瞧见了一只歪七扭八的鹤……虽然看不太出来是鹤,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是一只稻草折的鹤。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心好乱? 为什么她动摇了? 「来,尝尝看,这可是准备御贡的初露。」 白底绘青花的茶杯里,盛装的是黄中带绿的茶水,浓而不腻的蜜香扑鼻而来,教她怔仲着,听他细细介绍。 「朝廷四大贡茶,西湖龙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见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浓艳,巧在入喉回韵,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绝色,好在色味并全,而金陵的初露……」 「色不出众,却香凝不散,味不甘,却返涩回甜。」她接着道。 尹少竹顿了下,黑澈的眸睇着她。 她的眸色冰冷,不是他记忆中的朱宓,可是落泪的神情一样惹人心怜。 她想起来了吗?愿意把他放进她的记忆里了? 她没有开口,隔着袅袅烟雾,直瞅着他,仿佛看见了时光倒流。 当他第一次把锦囊交给她时,代表的是她被信任着;当她第一次从他人手中取到亲手赠与的物品,对她而言,代表着她的存在被认同着…… 她一直想要被认同,想要被信任,想要被疼爱,想要尽情地撒娇任性,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包容她、怜惜她的人,她想要去爱那样的一个人…… 「宝儿?」半晌,他按捺不住地启口。 只见她唇角一勾,淌落剔透泪水,「二爷,何时带我一游钱庄?」 尹少竹双眼湿润的发痛着。「那得要等你成了尹氏宝儿之后。」 「还要谈条件?」 「当然,我是商人嘛。」 她破涕为笑,他喜极而泣。 破军缓缓走到门外,偷偷揩去眼角的泪,看着外头的蓝天白云,只想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番外篇一 【番外篇:成亲之后】 尹府二爷的大喜之日,席开千桌,沿着秦淮河岸一直绵延到城东的尹府里,南来北往的商贾,江南一代的仕绅,达官贵人全都参与,就连金陵城的百姓都能随意在秦淮河岸入席。 尹府连办三场婚礼,就数尹二爷最风光。 听说,尹二爷最心爱的丫鬟朱宓死在山贼手中,没能成了公主而光耀尹府,但尹家也不希罕裙带关系,只是又听说,尹二爷难忘最爱的女人,于是找了个极为酷似朱宓的宝儿姑娘,然可惜的是,宝儿姑娘的额上破了相。 大伙都争着想看新嫁娘的风貌,但拜完堂之后,新嫁娘就被送进喜房,就连新郎倌也同时不见踪影。 而此刻,尹府沁竹堂-- 「二哥,别说我对你不够好,待会呢,带着这葡萄酒和二嫂一道喝上几口,保证你马上窥见极乐净土。」前院,尹于棠将兄长拉住,将酒厂新研发的整组精雕木制酒具,塞进他手里。 尹少竹一身大红喜袍,凶恶面貌此刻更显狰狞。「要不要二哥给你一个拳头,直接送你去西方极乐?」 尹于棠叹口气,垂着脸,无奈离去。 提着木制酒盒,尹少竹想着里头有杯有酒,加上这木盒是大嫂红袖所雕,一组叫价百两,真是服了丹禾的经商手段。 大哥的画作风行京城和江南,而大嫂的版画和雕版,更是贵族间争相收藏的宝贝,也许改天,茶叶的盒罐也可以请大嫂替他雕制。 正想着,才转上长廊,便见大哥就倚在栏杆边。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送份礼。」 「这怎么好意思?」他笑道。 尹子莲取出了一本精装的册子交给他。「这是我之前和红袖合力完成的春宫版画,给你恶补一下,免得进洞房,搞出笑话。」 瞥见封面上令人血脉贲张的画,尹少竹纯情的把书藏到身后,脸红到不行。 「大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是看得起才给你,要不就给宝儿了。」话落,他摆了摆手。「个人推荐第九式,慢慢切磋,你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尹少竹抹了抹脸,走进了喜房,遣退了奴婢,掀开了红盖头,瞥见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教他意乱情迷着。 「二爷,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喔,这是于棠送的酒……」话还没说完,藏在身后的精装春宫图册已经被她抢过手翻看,压根脸不红气不喘,他不禁啧了声。「你好歹也矜持一点。」 「这是待会会用到的,有什么好矜持的?」 尹少竹没劲地坐在圆桌旁,等着她看完喝合卺酒,岂料她像是看得入迷,教他不禁微恼地坐到她身旁,「你到底在看什么?」 「二爷,你觉得这方式如何?」 他眯眼睐去,瞧见正巧是第九式,写着莲花座……一旁还配上教人面红耳赤的图画,他莫名激动了起来。 「宝儿……」他情难自禁地吻上她的唇,猴急地扒着她的喜服。 「二爷……」她不让须眉,依样画葫芦,凶狠地扯裂他的喜服。 这一夜,这对夫妻,修练十二式,战个你死我活,终于修得正果……真是可喜可贺。 话说,尹府二少夫人长相酷似丫鬟朱宓,于是,吸引了金陵城里的人们争相一睹,然却是苦无机会,只因二少夫人不太出门。 没多久,听说尹二少夫人,坐镇尹氏钱庄,众人趋之若骛赶去,却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走着进去,爬着出来。 只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 凶恶的尹二爷,娶了个冷若冰霜的带疤娘子。 而且,从她掌管钱庄开始,只要她一记眼神,欠债的人便会自动还债,就算没钱还债,也会很愿意立刻死在她面前,以身还债,不过都会被她阻止,替欠债者介绍工作,要对方赶紧还钱,否则要那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一点,如火如荼地在金陵城传开,众人都说,尹二少夫人,是个比尹二爷还要残虐的狠角色,可是没有人知道,尹二少夫人也是会笑的。 只是有点限量和限时,加上只限定给某人。 「宝儿。」 说曹操,曹操到,当尹少竹踏进钱庄,轻唤她的名时,那张冷若冰霜的嘴脸瞬间融化,犹如春融的雪山,绽开了新春花儿,娇媚得教人望而忘神。 然,当她瞧见跟在他身段的人时,她凝住唇角的笑,清润水眸瞬间染上杀意。 「宝儿,还不赶紧起身,这位是公主。」瞧见她眸底的杀气,尹少竹走近她,不断地以眼示意着。 看他一眼,她面无表情地望向走至眼前几步外的朱文奕。 朱文奕打量着她,像是要确认她到底是谁。 去年,朱宓摔死山谷里,她心里起疑,只因那人没有全屍,亦看不见臂上的烙印,如今听闻,尹府二爷娶妻,娶的妻子和朱宓相似极了,教她不死心地再上金陵城一趟,只为了确定她的身份。 番外篇二 一会,她戒慎恐惧地垂下脸。「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见谅。」 「你叫宝儿?」 「是。」 「何方人氏?」 「泉州人氏。」 朱文奕微眯起眼。「能够到屏风后,让本宫瞧瞧你的肩臂?」 宝儿垂着脸,长睫微微掀动。「为什么呢?」 「因为本宫想确定一件事。」 「那么……民妇遵旨。」笑着,她率先走到屏风后,解开了衣襟。 朱文奕走到屏风后,将她的衣襟一扯,瞧见她的手臂竟像是受过重创,皮肉狰狞,教她拧起柳眉。 「不知可有吓着公主?」她轻勾苦笑,没看向她,淡声道:「其实民妇身上的伤,不只这一处,可我家相公并不在意,是我最大的福气。」 「是吗?」朱文奕沉吟着,总觉得那伤像是整块肉被磨掉似的,不禁试探地说:「你可知道尹府以往曾经窝藏罪犯……要是被本宫找着证据,必定要将尹府满门抄斩。」 「是吗?那要是公主找着了证据,可否先告知民妇?」 「为何?」 「民妇可不想被牵累在内,只要休离,尹府便与民妇无关。」说着,她笑容依旧。「听说,我家相公喜欢的是我的脸,我也觉得无妨,但要是会因而被拖累,我可不愿意。」 朱文奕看着她半晌,却无法从她眼中读出太多思绪。要是她是朱宓,为何她能这么平静地看待她,甚至宁可休离也不愿被尹府拖累? 但这也有可能是反话……然而,不管事实如何,她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办她! 「要有那么一天,本宫会告知你。」 「多谢公主。」拉上衣襟,她袅娜欠身。 朱文奕转身便走,没瞧见她冷沉抬眼的瞬间,噙满寒惊杀气。 等到宝儿整装好,走到屏风外时,公主早已离开,而尹少竹正走了进来。 「二爷。」她勾出春风般的笑靥。 「还好,你没动气。」 当宋元熙告知朱文奕来到金陵城要确认她的身份时,他气恼不已,但又担心宝儿沉不住气,动了杀机。 「我可以杀她,但是没有好处。」她叹道。「只要能够留住眼前的幸福,我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你说的没错,可以忍就忍,反正她也没有证据了。」他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为何她非要这么苦苦相逼?竟然还特地来到金陵城一探究竟。」 「为了护及皇家面子吧。」他哼道。 「可恶透顶。」她也哼了声。 「好了,别管她了,反正她已经准备回京城了。」他爱怜地轻抚她的颊。「今天没什么事吧?」 她缓缓漾笑,拉着他到案前。 「有喔,今天有很多人来还债。」像是邀功似的,她将帐本交到他面前。 「喔?」看着帐本,尹少竹相当满意地点着头,然而就在翻过另一页时,眸色愀变,凶残得犹如地狱恶鬼。「宝儿,你能不能跟我说,这一笔借贷的一百两黄金是怎么一回事?」 「喔,那是秋源胡同的庄嬷嬷借的,我不跟她计息,而且不限还钱日。」她说得理听当然。 尹少竹闭了闭眼,想起秋源胡同的庄嬷嬷生活很困苦,住在破屋子,还得照顾生病的老伴、伤残的儿子、三个嗷嗷待哺的孙子…… 「那也不需要一百两黄金吧?」 「二爷,你没听过送佛要送上西天吗?」 他深吸口气,再问:「那这笔八十两黄金?」 「喔,那是……」 宝儿巴啦巴啦的解释,不管他问了几笔,她都可以流利地回答,表示她并没有中饱私囊,而是真的拿去救济人。 「宝儿!」听完之后,他额间爆出数目不少的青筋。 「怎么了?」 「你光是今天一天就替我花了快五百两黄金!」 「那是借。」 「拿得回吗?」 「拿不回就当做功德。」她振振有词。 「你!」 「还有,你说过,往后随我想要怎么花用都可以的。」 尹少竹面目扭曲,忍得好辛苦,他回头问着贴侍,「破军,你可以借我揍一下吗?」再不让他发泄,他怕自己会内伤而死。 「不借,借了又不会还。」破军正经道。 「那……帮我把她绑回家。」 「不成,我打不赢她。」 「……」 就说,话不能说得太满,就说,事情没到最后,不能乱下承诺……现在,他能不能收回承诺? 否则,他好怕早晚有天尹府祖业会败在自己手中!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家有恶奴之一《腹黑奴》; 02、家有恶奴之二《假仙奴》; 03、家有恶奴之三《散财奴》。 注2:本作品由豆0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