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风暴》 楔子 「再黑,再暗,即使没有一丝光亮,就算要毁掉绚烂的假象……我也要带你去那里。」 火热的誓言缱绻流连在唇畔,刻印着每一寸滑腻乳白的肌肤,欲/望发渴的男人俯在袅娜的珍珠白美背上,落下细碎的蝶吻。 「那里……是哪里?」残衣蔽体的裸裎娇躯意识破碎,断续地喘息着问。 「你知道的,一定知道的。」忙碌的薄唇似叹似语。 「不……我不知道,你告诉我……那里是哪里?」 惶惑的低泣出自一颗揪疼的心,她好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他不计一切也要带她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他瘖痖的嗓音听起来好悲伤、好痛苦,独自遗留在深深的寂寞里,无人闻问。 她多想用拥抱将他拖出黑暗的吞噬。 可是他不肯,辗转反覆着古老魔咒般的厮磨,剥夺她预备做出行动的权利,透过粗粝的指掌和湿冷的绵吻,迂回的侵袭冷颤不断的雪白胴体。 这只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春梦,时时萦绕,在酣然甜梦中,在午夜惊梦中,在偶尔失神的白日梦中,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后来她才明白,这是属于他混沌理论的一个小环节。 是他细腻编织的阴谋。 只为了带她去那里…… 第一章 【第一章】 「凭什么要我来干这种烂差事?」少女抠抠后颈,勾勾衣口,怀里抱着一团雪片般堆积如山的信件,烦躁地持续牢骚,「真麻烦。」 环顾四周,偌大的造景花园铺陈出普通人家盼一辈子都盼不到的豪奢,希腊拱柱顶起喝茶纳凉的亭子,按时修剪的草皮茵绿嫩新,深深吸上一口气,胸中便充满春天慵懒又不失活泼的芬芳。 嗯,阔别多时的好天气真让人神清气爽,应该恣意挥洒青春,疯狂地晒太阳、邋遢不修边幅地逛大街、流连在快餐店里增加卡路里,想怎样都好。 可惜啊,她居然在小型焚化炉前烧着一叠叠别人呕心沥血写下的真情告白,被迫阅读不是错字连篇就是造句古怪的求爱文章,地点还是在被告白的男主角家中。 烧毁一大堆呕心沥血掰出来的求爱话,真是缺德兼没人性,大白天活造孽,阿弥陀佛…… 「喏,拿来啊你,杵在那里当傻子吗?」身穿同校制服的少男蹲在炉前,一筐箩的倾倒信件,斜眼瞪向张嘴发呆的少女,干脆整叠抢过来自己烧。 「陆其刚,你很不够意思耶,正准备开始放春假,你就要我陪你烧你家主子的情书,有没有人性啊?说什么有很要紧事要干,害我推掉跟三班小强两天前就约好的斗牛之约,结果咧──」陶水沁火气未消,怒焰又起。「陆其刚,你根本是耍人嘛!凭什么要我一从学校回来就得陪你干这种无聊事!」 「你嗓门可以再呛一点,等一下你被架在晒衣架上变成人干时,我会记得替你上三炷香。」陆其刚左右觑瞄,等着号称失败品终结者的老爸从某处杀出来。 热辣的大太阳下,陶水沁冷不防双臂环胸抖了几下,凉意自脚底急窜脑门,真怕扁人不眨眼的陆大总管将她揍成爹娘都认不得的鬼样。 「啧啧,你家主子面子真是越来越大,终日在家一副久病厌世快上天堂轮班的家伙,居然还有招惹花痴的魅力,时代果真不同,花美男正当道啊。」 陆其刚白了她一眼。「唱什么黄梅调,还不快点把后面那一堆拿过来?」 「真麻烦。」陶水沁低声咕哝。 四四方方的塑胶篓里满是堆积如山的纸片,活像有奖征答抽奖的现场,少女挪动纤细的四肢反覆动作,将满坑满谷的怀春少女心扔入炉内,丝毫不留情。 一箱箱情书,不可思议的多,窜出炉口的火舌升高了温度,两人越烧越火大,到最后干脆整篓整篓地倒,象是间接烧碎每一颗炽热真诚的心。 「好热,我要喝点冰凉的降火气。」不甘白白被唤来干苦工的陶水沁嚷着道。 「等这堆烧完。」陆其刚不爽归不爽,依然恪守本分,谁教他和他老子是伊家的大小总管──陶水沁总是这般戏称。 实在耐不住高温,陶水沁干脆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同时梭巡一望无际的庭园。尽管已相当熟悉这儿的景色,但每次回神时总感觉自己象是误闯异世界的爱丽丝,大开眼界。 左手边初绿的一排相思林,几株木麻黄以及数棵逐渐转为绯红的高大凤凰木,陶水沁沿着脚下铺展的木栈道闲踱而去,顺道观赏满园的春景。 随手扯下一朵蕾心乱颤的鲜红扶桑逗玩,举高花朵向蔚蓝的晴空敬礼,她难得玩心大起,原地转圈,不怕眼睛瞪成斗鸡眼,专注凝神于高举过头的花朵上,黑色系带皮鞋喀哒喀哒地衔接成一圈又一圈的圆。 绕呀绕的,虽头晕目眩,青春烂漫的一股傻劲让她不死心地继续转圈,纤秀娉婷的身子无法持续保持在原地,圆圈开始往外扩展成不规则状,步伐摇摇晃晃,身子跟着往后斜仰。 「小心!」 警告如雷般抢在关键时刻劈落,生性怕麻烦偏偏老爱给自己找麻烦的少女,一脚踩上洒水器刚滋养过的松暖泥土,就这么往旁边一滑。 「唔……」陶水沁抚额呻/吟,从一双深幽的眸子里寻回清晰的思考,愣了片刻才惊觉自己居然以泰山压顶之姿坐在对方腿上,连忙火速跳下来。 「抱歉。」她搔耳垂首。 端坐在轮椅上的少男拥有一双忧郁的深眸,四季不变的苍白肤色象是刚从暴风雪中挖出来的冰雕似的,白皙一如无瑕的琉璃。 瞅着、瞅着,陶水沁忍不住抚扯自己的脸皮。每见少男一次,她总觉得自己彷佛置身梦中,这尊冰雕完美得教人咋舌,是童话故事里才看得见的美丽。 「老天!」伊家大总管飞奔前来救驾,噼哩啪啦的开骂,「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跑,不准跳,不准随便大叫,不准……」 「不准随便大小便?」陶水沁替陆爸作了总结,转开头撇清关系的陆其刚则噗哧闷笑,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你们两个把信烧完才准进屋。」号称冷面悍将的陆爸掸去主子腿上的红扶桑,指挥两个大头兵完成使命。 陶水沁努努粉唇,无声地扮鬼脸。 那青春可爱的俏模样全落进一双干净的琥珀色眸中。坐在轮椅上的美少男宛若陶塑的天使,圣洁白俊,梦幻不可方物。 他双手交叠安放双腿上,熨得硬挺的衬衫,黑软呢长裤,肩披铁灰色军装款式的夹克,遮挡料峭的春风。 他,伊末尔,是这片乐园的主宰者。 「你没事吧?」 「你、你跟我说话?」陶水沁撇首,诚惶诚恐地叩迎伊家主子。 「你们在烧什么?」伊末尔仰起雪白的脸,笑如煦阳。 「烧……」话溜到嘴边又缩回纤喉,陶水沁抚着被戳成蜂窝的后脑勺,弄清楚究竟是谁袭击她。 「还不快过来帮忙,不是吵着要喝东西吗?」陆其刚打断她与美少男攀谈,扯过马尾企图将她拖回炉边。 「喂喂喂,你这是虐待工读生,不符合劳基法──陆其刚你找死啊!」陶水沁喳呼着,百褶裙下的两双腿只能被动地向后退,退出木栈道、退离仍仰着脸微笑的伊末尔。 轮椅上的少年,目送两小无猜玩闹不休的青春翦影离去,笑容渐失,玻璃珠般的双眸浮上一层阴郁。 他的目光始终锁视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开朗少女,以一种超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深沉渴望、超乎寻常的专注,认真看着她。 叽一声,变速淑女脚踏车来个大甩尾之后切入独巷,陶水沁吹着口哨,晃着马尾,以漂亮的骑姿一直线飙进宽敞的雕花铁门。 第n次来到伊家,第n次仰头欣赏坐落于此的华丽城堡,从她十二岁之后,伊家一直是她跟陆其刚的游乐场。 军官退役的陆爸在丧妻不久后接受了伊家的聘请,携着年幼的独子住进来,担任伊家的总管一职。 身为陆其刚的死党,陶水沁连带一块儿受惠,跟着伊家的大小总管──陆家父子在这儿吃香喝辣,捞了不少好处。 伊家大得像座花园迷宫,处处缤纷斑斓,永远有变不完的新花样。 可是,住在这儿姓伊的人只有一位,万年不变的一位,如谜般神秘的一位── 伊末尔。 「小沁,你迟到了,最好快一点,十分钟之后我爸就要出门接人了。」陆其刚挥着手,招呼正跃下淑女脚踏车的少女。 「喔。」陶水沁心不在焉的漫应着来自三楼露台的提醒,牵着车绕过鹅卵石小径,走进车棚里。 今天是周日,虔诚的伊末尔固定上教堂,距离伊家最近的教堂约莫二十分钟车程,陆爸会在伊末尔结束礼拜之后出门接人,也就是说,她和陆其刚有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将宽敞的游泳池清扫干净。 短短一个星期的春假,她接了大大小小的打杂工作,赚取微薄的福利。 例如︰享用免费的精致三餐、伊少爷吃不完塞在冰箱里的高级甜点、偶尔坐坐伊家的名车狐假虎威,尝尝高不可攀的滋味是如何……诸如此类。 陶水沁蹙着眉头,粉嫩的小嘴时张时合,念念有词地默背着英文词组,率性的停妥脚踏车,踩着熟稔的步伐绕过车棚,推开通往后屋的落地窗门,然后打开冰箱,取出冷饮,顺便瞧瞧有什么稀奇的美食能觊觎。 「嘘,安静一点。」 第二章 娉姿蓦然一震,皱着脸回头,看见轮椅上那张醒目的苍白脸庞,正大剌剌偷喝人家冷饮的陶水沁尴尬地闭上嘴,偷偷将瓶装饮料放回冰箱里,末了曲膝踢上冰箱门,装作若无其事。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陶水沁纳闷地来回梭巡。该不会是陆其刚这小子弄错了时间,故意害她出糗吧? 「别出声。」伊末尔看穿她启唇预备唤人来的意图,身体的反应快过双手,来不及转动双轮,差点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陶水沁单膝滑垒敞开,两臂成功接杀,孱弱如蝶翼的秀美少男就这么枕进她的肩窝。 少女的芬芳冲击着他从未有人进驻的一方禁地。薄荷糖的气味,淡淡地从鼻尖钻入肺叶,渗进胸口最深处,引发悸动,却在掩睫的刹那好好地藏起。他不欲人知的渴望是不能被窥知的秘密。 「拜托你嘛帮帮忙。」心思不够细腻的少女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拉开伊末尔。「别替我找麻烦好不好?要是你有个什么小意外,陆爸肯定会用挂在他房里的那把猎枪轰开我的脑袋。」 「抱歉。」伊末尔被动地让她按回轮椅里,扬起一抹虚弱的歉笑。 陶水沁顺手取过毛巾架上洗净的绵毯掩好轮椅上的双腿。从小看陆爸照顾伊家主子到大,她该会的都会,不该会的也全看得滚瓜烂熟,伊家主子身虚体寒,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分,吸口冷风都可能躺进加护病房,她可是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她纳闷地抬头问:「为什么不让我教陆爸过来?你该不会是自己搭出租车回来的吧?」 印象里,除非陆爸真的无暇分身,才会让熟识的车行接送伊末尔,但次数少之又少。默等片刻,伊末尔缓缓地沉颔,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不希望谁来打扰。」伊末尔如此道。 「喔。」 「等等。」伊末尔喊住准备起身闪人的少女,见她一脸纳闷,他牵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说:「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伊家主子亲口颁下这道圣旨,陶水沁不禁傻眼,「我?你不是想独自静静?」 忽然间,她彷佛纵身投入某个世界名着的情节中,突兀地配合演出。 伊末尔象是童话故事中的小王子,也象是圣经故事里的天使。 一头棕褐发色,大如核桃的眼镶在瘦削的脸上,总是睁得清亮,孤峭的鼻梁阻隔了每一双企图窥探他双眸秘密的视线。 他的唇总是苍白如雪,不笑时显得忧郁,微笑时则令人感觉满心温暖,关于伊末尔的矛盾特质,她一直当作一幅艺术品看待。 站在距离之外看,美得纯粹;距离之内,远如孤星。 在陶水沁眼中,他像被关在秘密花园与世隔绝的一尊天使琉璃像。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去墓园看她。」苦涩的话语从小王子口中说来,令人震撼。 「你可以告诉陆爸……」 「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他。」伊末尔激动地打断她的话,推动轮椅缩短与她的距离。 「好、好,我不说,你冷静点。」没预警他会忽然杀过来,陶水沁反射性的退了两步,平举双掌示意他别再逼近。「我先声明,我只不过是来打零工清洗游泳池的,你突然一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里,又不让我告诉陆爸,这已经令我很为难了,现在你又……」 「他不会让我去的。」 「谁?陆爸?」 伊末尔掩下双睫,沉默片刻。「我的父亲,他从来不让我去墓园探望母亲。」 「你的意思是……」陶水沁恍然大悟。「假使让陆爸知道你想去墓园,肯定会通知你父亲,所以你才不让我把陆爸喊来?」 他点头印证了她的推理,忽然以万般渴望的口吻轻声问:「你能陪我去吗?」 陶水沁一愣,「呃,我?可是,陆其刚还等着我去……」 伊末尔以无声的眼神央求,抑郁一如窗外谢尽的八重樱,惆怅幽冷。 「好、好吧,只要赶在陆爸发现前回来就行了对吧?」 抗拒不了天使的请求,她一介小小凡人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护卫的任务。 「是哪个墓园?埔林那一个还是姜镇?」她说出两个最近的墓园,随口问道。 「黄蝶翠谷。」 「黄蝶翠谷?!」陶水沁傻眼。他说的地方,距离这里来回起码要四十分钟以上! 「没错,就在哪里。」伊末尔的神情再肯定不过。 说实话,她跟伊末尔算不上熟识,只是彼此清楚对方的存在,毕竟她可是伊末尔家里小总管的青梅竹马,几乎每天都赖在伊家鬼混,他想忽略她都很困难。 两人真正交谈的次数印象中寥寥可数,她倒是挺同情这位每天关在美丽城堡里的小王子,青春一片苍白,想来真够悲哀。 最初至迄今,她眼中的伊末尔总是静静坐在轮椅上,忧郁的目光望着远方,如果可以,谁愿意镇日枯坐?他总是平静疏离的面色下应该压抑着能够拥有绚烂青春的渴望。 再三考虑评估,她那泛滥的同情心隐隐作祟。 嘴里喃喃咕哝的小脸赫然迎上伊末尔漂亮的双眼,脑海中的警戒登时不管用,兵败如山倒。「你真的非去不可?真的这么想去?」 轮椅上的少年点着头,给了她再肯定不过的答案。 陶水沁耸耸双肩,瞪向天花板,无奈的叹口气,极度痛恨自己的同情心。唉,偏偏她对这种美丽的艺术品特别没辙。 「我们动作最好快一点,否则要是东窗事发,到时候你要吊唁的人恐怕是我。」飞快抬起手腕瞟一眼表上的时间,她不多废话,推过轮椅迅速往外狂奔。「你忍耐些,我要抄捷径躲开录像机镜头,路途可能会有些颠簸,你抓稳了。」 伊末尔大概知道她口中的捷径是指什么。 直接绕过后屋,通往后花园的岔道有两条,一条贯穿整座别墅,另一条则是前往摆放旧物以及各类五金工具的仓库。 小道两旁挺拔的凤凰木是台湾南部常见的树种,他感觉自己像长了一双翅膀,顺着东风滑翔飞行。 残酷的是,他的舒畅飞行是建立在陶水沁喘得快呕出整个肺的疲劳上。 「呼……呼……」发挥马拉松选手似的超强实力,陶水沁拿出人车合一的坚毅精神冲出漆成乳白的竹篱笆。「幸好陆其刚这小子昨天帮我修理脚踏车后忘了锁上门,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把你弄出去。」 伊末尔没有回应她的话,双掌抓紧扶手,免得一个煞车便会像颗人球滚落地上。幽幽的眸心隐约跃动着两簇兴奋的火苗,他近似贪婪地捕捉每一个入目所及的景物,彷佛闯入了一处神妙的异世界。 在偏僻的巷口枯等多时,陶水沁好不容易拦了一辆休旅车改装的出租车,后座贴心的安装了便于身障人士乘坐的设备,她费了好大劲儿,在热心司机的帮忙下,把娇贵的身躯弄进车里。 「会疼吗?疼的话喊一声。」拦腰拖抱的空档,陶水沁不忘询问。 怀里的美少男掩抑不住欣喜,窃吸一口来自她颈窝的爽飒淡香。 青春的气息,奔放的年轻,不受拘束、百无禁忌的心,杂揉在香气中吞落胸臆,充满着他的心房。 「不会疼。」安坐在车后座的伊末尔慢了半拍才答覆。 慌忙摺叠轮椅扛入后车厢的陶水沁迎向他天使般的笑容,一瞬间失了神,葱白的指头卡进铁轮中,当下痛得她吮指鬼叫。 呜,痛死人了! 小王子忽来倾城灭国一笑,乱人思绪,直到坐进前座,她的心跳依然维持过高的数值。 伊末尔是一尊质地极优的琉璃工艺品,见者无不赞叹其精美剔透。他的出现,宛若一颗流星坠落淳朴的小镇,太耀眼,太璀璨,几乎闪瞎了保守的镇民们。 从小学到高中,陶水沁从没看过伊末尔穿制服背书包的模样,他那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父亲让他接受美式教学,聘请老师到家中亲自指导,或是视讯教学,新颖得令镇民们感到不可思议,姓伊的这户神秘人家便在口耳相传间讹传为某个贵族世家。 「你知道吗,黄蝶翠谷是日据时代发现的,我爸那一辈的人小时候闲来无事都在那里捉蝴蝶做标本,听他们说,那景观可吓人了,满坑满谷的黄色大肥蝶朝你飞来,吓都吓死了,还管什么美不美哩。」 第三章 陶水沁天生怕冷场,偏过纤颈侧望着后座的伊家主子,滔滔不绝的介绍起小镇的风景胜地。 「那里一定很美──至少,在我的想象里。」伊末尔逐渐稳定激昂的情绪,微扬嘴角含笑回睇着她。 「你没去过?一次也没有?」哪种丧心病狂的父亲会禁止孩子探望母亲的墓到如此程度? 回应陶水沁瞠问的是一抹苦涩眼神,伊末尔淡淡的挪开目光,窗外飞逝的翠碧风景如一幅幅泼墨山水,朴实之中自有典雅,几净的窗面倒映出一张细致的俊颜,不见情绪波折。 「抱歉……我多嘴了。」她含糊地咕哝,颈骨喀喀作响。 哎呀,扭到脖子了。 「你喜欢那里?」伊末尔忽然问,扶着后颈的她愣了半晌才傻笑着点头。 「喜欢,当然喜欢。」她眉飞色舞的阐述道。「开玩笑,黄蝶翠谷耶,那里根本是咱们小镇的后花园,有哪个在这里出生的小鬼头会不喜欢?我跟陆其刚小时候常常比赛骑脚踏车,看谁先到那里……」 哎呀,小王子又撇开眼浏览窗外的风光,也不知道是嫌她说得又臭又长还是怎样…… 「你能陪我一起来,真是太好了。」醉人的笑语毫无防备的落下,伊末尔的反应古怪难捉摸,透明水晶般的外貌下,藏有神秘艰深的细腻心思。 「呃,是啊。」是个头啦!她跟小王子的交集就如同她与数学,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几时成了携手郊游的玩伴? 想想,这不过是偶发事件罢了,结束闹剧般惊心动魄的冒险旅程后,两人之间应该又会恢复往昔吧。 「到了。」司机切换车道驶向路肩,然后降下车窗,准备点菸等钞票。 「等等!」陶水沁仓卒地高喊,司机转头瞪大双眼,心中暗骂她没事干嘛乱喊,她已自顾自拿出皮夹付清车资,并吩咐道:「不好意思,我朋友体质敏感,不能闻二手菸,麻烦请等我们下车后再继续。」 搀扶虚软的少男坐上轮椅,瞄一眼手表的动作同时进行,陶水沁手脚利落,直比隔壁老王家里的玛丽亚。 「你记得墓地的位置吗?我看看……唔,得赶在十二点之前想办法把你弄回教堂才行……」 一只脱了队的蝴蝶翩然而至,暂驻在伊末尔的肩头,阳光下,浮动的曦光落在他专注凝视的脸庞上,让他看来近乎透明。 这一刻,他成了这座山谷中最耀眼的标的物。 「看,整片的铁刀林都是小黄蝶的食物园,这种气味,这种景象,只有翠谷才看得见,我敢说,台湾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淳朴自然的风景。」 循着小道,陶水沁咬紧牙根奋力推动轮椅,心想,幸好伊末尔体重过轻,要是换作陆其刚那头野牛,她肯定要跪地求饶。 曲折的棱道一路迤逦,洒落满地青春的汗水。听着来自脑后叨叨絮絮一头热的介绍,美少年不禁仰首莞尔一笑,逆光下,透过幽邃的双眼翔实记录她热情的帮助,以及…… 她的美丽。 「啊,原本只是想顺道四处晃晃,想不到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你还没告诉我,你母亲的墓地究竟在哪个方向?」 伊末尔静静眺望了一会儿,然后下达指令似的伸出食指,「在哪里。」 顺着翩然黄蝶乍起惊飞的方位,左手边千层塔般蜿蜒的步道最末端,裸露的石墩上,陶水沁看见一处荒凉的墓地。 距离并不远,从此处可以看见墓碑是空白的,没有刻字亦无雕饰。无主孤坟?不可能呀,伊家耶── 纵使不知伊家的背景,光凭排场、撒钱不心疼等种种迹象看来,不难猜知姓伊的百分之百非富即贵,否则这年代谁还如此高姿态,聘请内务总管来家里上演宫廷剧? 「你确定是这里?」陶水沁咬牙问,搬起卡在碎石夹缝中的右轮,奋力一扛,神经迟缓到现在才想起自己应该抱怨一下。 很累耶,带着一尊要去哪儿都等着人伺候的艺术品来荒郊野岭根本是自寻死路,她何苦来哉呢?真是。 「你听过混沌理论吗?」伊末尔仰望蔚蓝的苍穹,唇角隐含笑意。 「混沌理论?」她只听过天地之初混沌生成…… 「与相对论、量子力学共列为二十世纪最伟大发现的混沌理论,这个理论讲求非线性因素,一种无解、难以捉摸的定律,微小的改变就能颠倒所有游戏规则,或者,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反过来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看似混沌,实则混沌之中自有一番定律。」 「嗯,这应该不会列入大考的考题范围吧?」陶水沁滚动着晶灿的眼珠,鼓起细汗淋漓的秀颜,觉得头晕目眩。 她对于这类理论一向只有投降的份,他偏拿这种嚼了索然无味的话题来和她聊,喂,想表现优越感也不是这样的好不好? 伊末尔听出她兴趣缺缺,垂下浅色的眼睫,唇角勾起。「混沌理论衍生出蝴蝶效应理论,蝴蝶效应不仅只运用在科学面,而是扩及各个不同学科……」 大少爷,你是活在象牙塔里太久,连人家想听还是不想听的意愿都感受不出来吗?陶水沁缓下动作,翻眼瞪了某人后脑勺几眼。 「看似平凡无奇的生活,一个小小的过错、误差,甚至是不经心的偶然之举,都有可能引发一场无从预知的风暴。」 不过,话的内容尽管无趣,听在耳里却象是美妙的乐章般怡人,伊末尔咬字清晰,口音特殊,猫咪舔洗般搔痒了她的耳膜。 「喔。」有听没有懂的人随口漫应,指尖不由自主的滑过耳廓,总觉得他的嗓音像一首没有乐谱的旋律,来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醇浓悦耳,令她泛起微微战栗与古怪的共鸣。 「看似随机、无法预测的,其实都有着一定的秩序与排列,你说对吗?」 「嗯……啊?你刚才说什么?」恍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敷衍,陶水沁仓皇的探首瞧着他。 「没,没什么。」伊末尔仰高弧度完美的下颔,漂亮的脸庞冲着身后的人微笑,天使般无邪。 「啊,在哪儿。」心慌的移开视线,她故意换个话题,指向荒凉的墓园。「从下面看感觉很近,想不到实际靠近后竟然这么遥远,距离这种东西果然很难用肉眼测量。」 无缘无故她干嘛要躲避他的笑?这时候她的脑袋才真是一团混沌哩。 锈了一环的铁栏以墓碑为中心绕成一圈,荒芜已久的小园中传来阵阵植物腐败的气息,这座位在坡地上的私人墓园彷佛已被人遗忘,她真猜不透,显赫的伊家怎会把亲人葬在这种鬼地方。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先去附近晃晃,看看有什么以前没发现过的风景……」 忽地,一只细瘦的手攀抓住转身欲走的陶水沁,来自指头的冰凉感传递至皓腕上,令她愕然的回过头。 「别走,我不需要独处的空间,我想要你留下来陪着我……就你,陪着我好不好?」 看穿她的体贴,伊末尔率先拦下她。他不需要这种善解人意,他要的只是她的陪伴。 「你确定?」她不着痕迹地觑过让他紧握住的手腕,心中泛起涟漪。 「确定。」 「这样……会不会打扰你跟你母亲两人单独相处?」陶水沁不安地瞧了无字的墓碑一眼,总觉得自己像棵青仔丛般碍眼。 「我只是想静静地待在这里看着她就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不可能再有机会来了……」他惆怅的垂下眼睫,话里充满落寞。 「为什么?你父亲真的完全禁止你来探望你母亲?这太不合常理了吧,就算有天大的误会还是什么深仇大恨,她是你的母亲耶,你老爸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分开了,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就像纸糊的堡垒,不需要枪炮,一阵细雨、一阵微风便能轻易摧毁;毁了,也仅是一眨眼的时间。遗忘,也许只需要藉由一场失眠就能销毁两人共有的记忆,隔天与人谈笑如昔,一点痕迹也看不见。」 「跟你聊到现在,我发现你说话好老成,要是遮着眼睛,光听你说话,会觉得你根本是历尽风霜的老人,一个人窝在帐篷里煮泡面缅怀过去,边吃边哀叹来日无多。」 第四章 「你觉得失望?」紧握的掌仍未松开,让不谙伊少爷性子的陶水沁有幸见识他钢铁一般顽强的执拗。 「失望?我干嘛失望?」她疑惑的眨着眼。「平常像个关在玻璃橱柜里的艺术品,笑起来像邱比特,一开口说话却像个老阿伯,如果你所谓的失望是指这个,我想,这应该不叫作失望。」 十七岁,开口闭口从艰深的理论再到人生哲学,她头一次见识这种不同凡响的十七岁,伊末尔该不会是中了永远青春美丽的魔咒,实则灵魂早就一百零八岁的小精灵或小天使吧? 「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陶水沁愣忡半晌,专注的搅动脑浆思索着。「松了一口气……对,感觉象是松了口气。」 伊末尔等着她的下文。 「那天,我帮陆其刚烧了一大堆女生写给你的情书,你还记得吗?我想也是啦,陆爸一定不会让你知道这些琐碎的杂事。」看着他邃眸里有着茫然,她不觉意外的继续剖析内心的感受,「每次烧情书的时候我都会想,是什么样的人跟万磁王一样充满疯狂的吸引力,让女生写下那么夸张的求爱宣言。」 「万磁王?」 「电影里的人物啦,只是一种比喻而已,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她摆摆手。反正解释了也是白搭,用脚趾想也知道,他肯定不知道啥叫作「x战警」。 伊末尔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周日上教堂做礼拜是唯一接触外界的时候,因为他的出现,镇上大至八、九十岁,小至八、九岁的女性同胞们争相挤破老旧教堂的窄门,且人数与年俱增。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问不到电话,要不到msn,讨不到伊媚儿,只剩下最原始古老,天才和傻瓜都想得到的求爱方法──猛烈的情书攻势。 「那一天,你跟我说话对吧。」这是叙述句非疑问句,陶水沁继续道:「那时候的我是站在距离之外接触你,觉得你好梦幻,好不真实,像守在一座孤堡里的雕像──有翅膀的那种。今天,我在距离之内,发现其实你也是个普通人,只是比一般人多了点与众不同的特质。」 「我的长相?」所谓的特质大多指称肤浅的外在,伊末尔清楚得很。 「或多或少,但是……」 「但是什么?」他等待着偏首寻思的少女下定论。 「哈,说实话,我也弄不清楚。」惊觉两人交浅言深,陶水沁搔着后颈,傻笑带过。「聪明吧,我觉得你很聪明,而且心思细腻又有学问。」 「所以,你眼里看见的和那些人一样……」苍白的唇畔泛起一丝涟漪,伊末尔状似落寞又象是在意料之内,平静接受她刻意拉远彼此距离。 这时,铁刀林里一阵鸟禽鼓噪骚动,纷纷坠叶下。轮椅上有缺陷的天使一脸抑郁的眯眸,焦距定在无主墓碑上,陷入沉思,陶水沁按着怦怦直响的胸口,一时之间看得失了神。 说错话了?不至于吧,她说的句句真心,全属肺腑之言,何以他的表情凝重得象是刚听了一席末日宣言?何以他的眼神总是透着古怪的渴望?引经据典的话中彷佛拐弯抹角的暗示着什么。 从以前到现在,她都是走实际路线,始终抱持纯粹欣赏的态度,看着伊末尔在家人建构的金色牢笼里脱离稚气,瘦小的身躯逐渐成熟;即使已经蜕变成少年的他,仍镇日不离轮椅,苍白孱弱一日复一日。 他受限的视线里究竟都看见了什么?遭病魔侵袭的身体里,又有着什么样的灵魂? 哎呀,她又在作文艺爱情式的白日梦了,要是被陆其刚那家伙知道,肯定又要取笑她思春期未满。 「我的天、我的天!这下我有三层皮也不够剥!」陶水沁忽然跺脚惊吼,因为腕表上的时间显示她生存的机率所剩不多,若不快点将「失窃的艺术品」完璧归赵,陆爸取出猎枪轰炸淳朴小镇的惊悚画面只怕真的会发生。 顾不得伊末尔未完的瞻仰以及那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文字谜团,陶水沁边哇啦啦叫着,边押送囚犯归返,结束这脱序的偶发事件。 混沌,生成。 「陶水沁!」逆着阳光的陆其刚双手叉腰,俯身眯瞪着仰躺在后花园玫瑰丛后方干草堆上大睡懒觉的娉婷少女。 「哇!」她吓得惊跳,撑起上身,大眼困惑眨巴着,打了个很不文雅的呵欠,回瞪着对方。「你喊这么大声想吓谁呀?」 陆其刚浑身湿透,肩上扛着清理游泳池的大刷子,冷着一张臭脸,「我明明看你将车骑进车棚,结果你居然给我玩起躲猫猫,喊破喉咙也不肯出来,小姐,我是请你来这里赏花、做日光浴的吗?」 「唔,不是……」她有苦难言啊。 「那你还不快点来帮忙!」陆其刚揪着她的后领拖行,冷笑道:「我累得像条狗,你倒是躲起来当流浪狗,这边晃,那边躺,差点忘了你一遇麻烦事就想闪人的坏习惯,你是不是临时反悔,不想清扫游泳池?」 「才不是咧──」两小无猜式的火爆扭打往往从陶水沁这方开始,她反手一剪,来个花式摔角将陆其刚扑倒,两人翻滚缠斗,像仓鼠抢食一般。 此时,陆爸推着失踪近一个多钟头的伊末尔进屋,不慌不忙的往旁边一偏,避过两团近身肉搏的横行鼠辈。 陶水沁的手绕过陆其刚的左腋,架在宽大的肩胛骨上,陆其刚的长臂勒缚细白螓首,另一手架在线条弯美的纤腰,他们自认为无伤大雅的有趣斗争,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友情越线得过分暧昧。 「阿刚。」陆爸的沉喝彷佛是裁判宣告胜负,两人瞬间弹开来。 「是他先起的头,不是我。」陶水沁高举着投降的手势,一脸无辜的指着陆其刚。 陆其刚回她一记大白眼,然后看向让父亲焦急了一个多钟头的伊末尔。 伊末尔接收到熟悉的关照眼神,淡淡地回视着他。 见状,陆其刚愣了一下。以往,伊末尔从来不曾对他投以注目,彼此虽熟悉彼此的存在,但甚少交集,关于伊末尔的贴身琐事一向交由父亲经手,他只是干些零碎的杂事。 这是伊末尔第一次直视他的双眼。 「今天特别晚耶……路上塞车?」装傻功夫具职业级水平的陶水沁假装关心,试图套出今日的偶发事件最后是如何顺利画下句点。 陆爸少有表情的冷面微微抽动,平实叙述今天险些通报伊家高层的黄色警报,遍寻不着一个多钟头后,他在隔一条马路外的新教堂预定地发现伊末尔的身影,原来小王子在哪儿观看工程进度,忘了返回教堂。 当总是平静如一摊死湖的少年带着淡淡歉意向他简短的解释,被封为冷面悍将的陆爸也不禁别扭了起来,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追究。 「喔,对啊,前几天我有经过那里,工程似乎有点落后,应该赶不及年底起用……」陶水沁煞有介事的搭腔,极富技巧的从伊末尔无端失踪一个多钟头的话题跳至无聊的小事上。 两人未曾察觉身旁的气压明显降低。 一旁,两双从未对焦的炯炯目光持续隔空交锋。 面对伊末尔针对他而来的睇视,陆其刚毫不退缩,只是狐疑不解。 倏然,掌心隐约感到刺痒,摊开来看,是细细的砂砾和一片残叶。铁刀林的叶子?陆其刚摩挲着掌心,将远在几十公里路程外才能见着的叶片挑在指尖观察。 难怪方才陶水沁身上除了薄荷香外,似乎还参杂着其他的气味,他一直觉得熟悉,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原来是铁刀林的气味。 待伊末尔错身而过,陆其刚忽然惊忆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蓦然旋身,轮椅上的人影彷佛心有灵犀,徐缓地回首。 不可错认的,陆其刚再熟悉不过的铁刀林嫩叶落在伊末尔靠近颈肩连接处的缝隙上,若是靠近些嗅闻,肯定有着和陶水沁一样的叶香。 陆其刚惊愕不已。 苍白的俊颜勾动一边嘴角,似噙着冷笑,伊末尔的眼神盈满北国的寒冰,直直盯锁与他愕然相视的少年。 深瞳散发着幽微的憎意,唇上的笑不是笑,而是阴冷的预告;预告着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彼此即将是敌人的身分。 第五章 伊末尔始终捧成半圆的双掌徐缓地松开,掌心里是一只淡黄的小蝶,在陆其刚诧异的注视之下,合掌囚蝶,接着猝然一拍,狠狠的粉碎娇弱的生命。 此刻坐在轮椅上的不是天使,而是……阴戾的死神。 【第二章】 「谁?」 「伊末尔。」 「喔……你说谁?」扭腰甩手,扳腿拉筋,陶水沁身穿两截式裙装泳衣,灵活矫健地进行热身运动。 「伊、末、尔。」陆其刚逐字加重音节,帮助摆好优美姿态准备跃入游泳池的少女恢复记忆。「去年春假那个周末,你是不是和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扑通一声,跳入水里优游如鱼的陶水沁探出半颗头,语焉不详,「什么叫作见不得人?搞清楚好不好,你白痴还是智障,就算真的要干坏事,也不会拖着一名肢体障碍的病人扯自己后腿。」 「喔?」 「懒得理你。」翻了白眼潜入粼粼波动的湛蓝畅凉中,折射的水光覆没陶水沁企图粉饰太平充作若无其事的秀颜,她悄然皱皱鼻子,继续矫健地优游。 事隔一年,那桩偶发事件早已塞进大脑的资源回收箱垫底,她早连心虚都忘了是啥滋味,陆其刚有事没事干嘛提呀,无端搅乱一池春水。 她紧闭的双眸如切换频道般,播放着纪录片式的模糊景象。 苍白如雪的少年、轮椅转动的摩擦声、铁刀林的气味、翩翩飞舞的黄蝶、早熟老成的语调、渴求的眼神、藏有文字密码的古怪理论…… 那年春假过后,伊末尔离开台湾,飞往遥远的国度进行腿部复健,留下一则美丽透明的传说在度年如一日的平凡小镇,余留繁华过后的怅然。 她和陆其刚熬过了大考,肆意挥霍青春的灿烂甜美,每日如新,用不同的鲜艳色彩填满一页页生命的篇章,几乎忘了这号人物── 几乎。 「他今天要回来。」裸着上身的精壮体魄仅套着牛仔裤,陆其刚蹲在池畔解决菸瘾。 「谁?」陶水沁靠岸,湿发覆额,满脸晶莹的水珠,烈阳晒后的蜜桃色肌肤甜美多汁,突破了尴尬青春期卡在女孩与女人之间的衔接期,清新如春雨。 「让你装傻的家伙,伊末尔。」 「他怎么会……我没装傻好不好,我跟他半句话都没有搭过,哪来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是住在瑞士?他的腿真的复元了?」 「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何不干脆转过头自己问?」陆其刚的眼神落在前庭的巴洛克式拱门下,一道杳然无声的阴森暗影抑郁而苍白。 陶水沁顺着水中的浮力转身,看见陆爸推动轮椅上的少年逐步靠近,彷佛踱过时光隧道回到去年…… 她恍惚的飘浮着,踩不到游泳池底下蓝白交铺的马赛克砖,由心而发,不断涌上一股下坠跌落的错觉。 轮椅上的不是艺术品,不是天使,而是一名阴沉且心事重重的癯瘦少年。 伊末尔?他真的是伊末尔?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伊末尔? 「陆爸。」陶水沁朝这段日子当起空中飞人,身兼总管、严父两职的冷面悍将挥手,按捺不住心中浪涛似的悸动,偷偷凝视始终垂睫的伊末尔。 不过一年余,他变了很多,象是换了另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容貌漂亮如昔,甚至更显俊美,但气质截然不同…… 「末尔需要休息,你们别在这里吵闹。」陆爸吆喝着两人,驱赶意味浓厚。 「不,没关系,让他们继续。」伊末尔偏眸,焦距落在干净的池水中。「不要因为我有任何改变。」 不知怎地,他这一横眸,泡在池水中的陶水沁浑身泛冷,彷佛一瞬间置身在阿拉斯加的冰湖,手脚僵冻。 好冷淡的眼神……彷佛凝结着北国白雪,将人锁进一座冰窖。 陆爸熟稔地推着伊末尔进屋。 无障碍空间的设置显得空荡荡,特别加宽的斜坡旋绕直上,熟悉的一景一物重现眼前,伊末尔平静得像个临时的过客。 来到卧房,按惯例陆爸只送至门口便退下,伊末尔自行推着轮椅,来到菱格翦窗旁,俯视窗子下方的游泳池以及某道迷人的娉婷身影。 好美。 伊末尔近乎痴迷地追逐池中的美人鱼,偏执的心绪却在触及陆其刚跃进水中与美人鱼竞赛之后全盘纠结。 记忆里总是两小无猜的他们,似乎形影不离,在伊家,甚至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学校、商店、补习班、游戏场、观光景点,肯定都有过两人同行的身影。 苍白的脸色倏然转变为阴霾的灰色调,伊末尔眯细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尤其是左胸膛,像逐渐失控的节拍器,迅速摆动着。 愤怒灼烧撒了希望灰烬的伤口。 「陆其刚,你很逊耶,亏你还是游泳校队的,我随便游都赢过你。」底下的喧闹声不时传入二楼的窗口。 「别太嚣张,那是我没心要比,不然依你那种程度的泳技,连一百公尺都赢不了我。」 「哈哈……」水中优游的人儿笑不可抑,积极展现不服输的运动家精神。「你这种三脚猫泳技也能考过体能测验?警察大学的人才都死光了吧。」 「我才想问警察大学的人是不是眼睛瞎了,居然会录取你这个逊咖。」 池畔无忧无虑的嬉戏笑语钻进了窥视者的耳中。 相互了解的成长过程,相同的求学背景,踩着同样的步伐前进,可以预料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时刻,两人或许将在旁人的推波助澜下,恍然顿悟所谓的友情早已变质为爱情…… 不,绝不容许! 眯得只剩下一条缝的俊眸散发出不符年纪的狠戾,平放腿上的指尖深深掐入肉里,黑色软呢裤下的肌肤浮现淡淡的紫色淤痕,自虐的泄愤、阴郁的暗咒、狰狞的愤怒,伊末尔将自己囚禁在黑暗深渊中。 垂睇曲膝端坐的双腿,他无可遏止地冷笑着。他渴望冲破藩篱,可是这双腿不允许;渴望接触、进入她的世界,可是…… 他的世界不允许。 青涩的爱恋,如贪婪的毒蛇盘绕在心头,看似冬眠着,实则养精续锐准备张开獠牙,一口咬下甜美的禁果。 假使,蝴蝶拍翅能够影响数千公里之外的气旋,那么,他若是举腿行走,能够影响的绝对不仅仅是一道旋风如此简单;他要的,是更狂烈、更猝不及防的风暴。 他要的,是毫无后顾之忧能守住的渴望。 一如往常,留在伊家打杂兼度假的陶水沁窝在焚化炉前烧着一整箱的书信,闲来无事欣赏别人呕心沥血的创世巨作,偶尔很机车的帮忙批改错字,咯咯娇笑。 「宛若天使般耀眼灿烂的你啊,如一朵玫瑰般教人舍不得攀折……哇哈哈哈,从《莎士比亚全集》抄来的吧,这么八股也写得出来,佩服、佩服。」 无趣透顶的夏日静夜,陆其刚撇下她和校花约会去了,陆爸在仓库修理故障的黑胶唱片机,她这个赖在伊家的小米虫,便搬出白天陆其刚没干完的活继续干。 塞爆伊家信箱的情书不曾间断,提醒着她这里是伊家,不是陆家。 从没经过主人双眼的私密书信让她当一篇篇搞笑大全阅读,有时候,她觉得她跟陆其刚真不是普通的恶劣。 嗯哼,又一封八股情书。陶水沁讪笑着轻声朗诵道:「喔,夏日怎能与你相比拟?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婉……」 「一切美的事物总不免凋败,被机缘或自然的代谢摧残……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略哑的阴郁嗓音突兀地接口,迥异于她戏谑而夸张的念法,显得优雅而诗意盎然。 陶水沁愕然的循声张望,由于转头的角度过大,马尾不慎擦过眼尾,刺痒得让她忍不住猛揉眼睛,蒙胧的视线霍然被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占据。 「你……还没睡?」首音拖得老长,末了猝然改口,面对久未相见的伊末尔,她不知该用何种口吻与他交谈,真伤脑筋。 更伤脑筋的是,她感觉得到一直以来有股藏在心底的幽微悸动,以及模糊的青涩暧昧流动在彼此之间,却是层层压抑在朦胧的隔阂中,谁也不敢戳破。 「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她顿首,拆信的动作显得有些慌乱。「这么晚了,你还不困啊?要找陆爸?他在仓库修理……」 第六章 「唱片机。我知道,是我让他修的,那台黑胶唱片机是我的。」 「喔,我还以为是陆爸的。」她扔了几封信进炉里,没注意到逐渐接近的轮椅。「那种老古董怎么看都应该是陆爸那个年纪的人在玩的,你也喜欢复古风?」 「我喜欢你。」 「是喔……啊?!」先是大而化之的含糊漫应一声,呆了三秒后,陶水沁甩头,傻眼,捏紧了手中的信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也喜欢复古风?」 「我喜欢你。」伊末尔阴沉的告白,不含初尝甜蜜的青涩,不带炫目的优美,比较象是暗黑毁灭者下达格杀令。 「喜欢谁?我?!」被格杀者……不,是被告白者错愕再错愕,差点把自己随同一箱陈腔滥调的求爱宣言抛进炉里烧个粉碎。 「你喜欢陆其刚?」 「我喜欢……等等,你话题会不会跳得太快了?通常告白完的下一句应该是『你喜欢我吗』才对吧,你怎么……」 「我不在乎。」 「啊?」陶水沁忽然有种跳入一本意识流小说的错觉,对话、场景眨眼便换,除了对话的人物未变。 伊末尔勾起嘴角,「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陆其刚,可是我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连你是否喜欢我,也不在乎。」 陶水沁一头雾水,「既然不在乎,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突然向我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你是不是病了?」 「我已经病很久了。」他自我解嘲的淡笑,超龄的孤独烙痕映沉了漂亮的五官。 不过一年多,是什么原因将他改变成现在这模样? 「你……还好吧?」她俯下身,探探他的额温。这是陆爸平日的例行公事,她在一旁看惯了,不自觉便跟着做。 伊末尔突地撇开脸,徒留那只白嫩的手掌尴尬的悬在半空中。他顺势掩去欲言又止的晦涩眸光,置于两轮上的双手悄然握紧,象是抗拒吉普赛美女靠近的钟楼怪人,亟欲藏匿起自己丑陋可憎的脸庞。 钟楼怪人?太夸张,伊末尔是栩栩如生的天使,纵使因为身体残缺以及病魔摧折导致心灵受创,单凭容貌也能抵过万万人,他何必反应如此激烈? 「伊末尔,你怎么了?」担心恐会引发他更强烈的抗拒,陶水沁即刻缩手,忧心忡忡地观察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在瑞士发生了什么事?复健失败了?」 自她将伊家当作自家花园以来,记忆里伊末尔几乎不曾下过轮椅,更遑论以双腿行走,益发符合他娇贵的身价,但这样先天的劣势扼止了他扩充视野,更剥夺了青春该有的盎然生气。 她唯一能猜想到的,应该是复健失败导致他性格剧变。 「失败?」伊末尔微笑,平静如退潮的残浪。「伊家不容许失败者存活下来,也不容许失败者苟活,不会失败,盘算好的事情永远都会照着预料走。」 「你在跟我玩字谜吗?我问的是你复健的情况,不是那些我听不懂、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会失败的,从我看见你的那天起,就决定不再给自己失败的借口。」 很难沟通耶!陶水沁受够了两人鸡同鸭讲,索性背身相对,继续烧毁注定不会获得回音的情书,但双手不受控制的频频颤抖,让火煨得温热的肌肤泛起细微的疙瘩。 她不是傻瓜,此刻身后的少年不再是无害的天使,而是浑身蓄满危险的幼兽。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坐飞机遇到乱流撞坏了头,还是回台湾的路上卡到阴?」 「你在逃避吗?水沁。」刻意咬牙的嗓音泄漏了他隐而不发的怒气。 闻言,莫名的战栗爬上她的背脊。 「我逃避?有什么好逃避?为什么要逃避?」 「你害怕我的告白,是不是?」 「没有,我只当你坐飞机坐晕了头。」陶水沁僵硬的烧信姿势仍企图故作自然,分明是欲盖弥彰。 嗡嗡响的双耳,只听得见她自己吞咽口水以及心跳鼓动的噪音。他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干嘛一再针对她?她惹他发火了吗?应该没有吧? 伊末尔喜欢她?喜欢她哪里?喜欢她什么?他们对彼此的认知以及熟悉程度应当仅仅停留在姓名、外貌之类肤浅得不能再浅的地步,不是吗? 而且他的口气活像天神降令,她只有默默承受的份,连提出但书的权利也没有,这实在荒谬,她一定要抗争到底。 「我告诉你……」 熟悉的轮椅转动声在沉闷的氛围中响起。陶水沁心中一悸,蓦然旋身,以为已经离去的家伙竟一直在身后,且越来越接近。 喂,靠得太近了吧…… 他的膝盖抵触她发软的小腿,他的体热从接触之处不断涌来。 陶水沁在他眼中看见超龄的成熟、不符气质的睿峻,以及……远超出他年纪该有的欲/望。 她下意识想躲藏、抵御,然而更快的,伊末尔腾臂擒住她的手腕,使得她不禁弯下身子。她惊呼声未竟,他唇里的气息已溢满她的口腔,强行撬开贝齿撷取她青涩的甜美。 唇碰着唇,舌触着舌,感受不到温度,这没有技巧可言的吻根本不是吻,而是印记。 「你你你……你干嘛?!以为这样很有趣,很好玩吗?那里一堆小的、老的、美的、丑的殷殷企盼着你对她们做什么,你干嘛偏要……」 我喜欢你。答案赤裸裸的摆在那里,是她自己不肯正眼面对。 突来的一记强吻应该令她感觉恶心,但为什么她只感觉到他的悲伤与挣扎,完全没了自己的主张? 仓皇退开的陶水沁,茫然的看着轮椅上明明行动受限却横行霸吻的那头兽,原来就谈不上熟悉,如今更觉陌生。她忽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混沌理论。 霎时间,惧意占据了她的思绪,坐在轮椅上的伊末尔不再是伊末尔,眼神、举止,都象是由另一个人扮演…… 她不懂什么混沌理论,只知道凡事一体两面,好坏美丑是非对错,全是历经科学验证的相对论。 人有光明面,亦存有黑暗面。或者,这就是伊末尔的黑暗面?一直以来,他压抑在天使的表相下,不敢让人察觉,总是以沉默的微笑伪装精心巧诈,称职的扮演属于天使的那一面。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然后,陶水沁干了一件十年后想起来都会彻底鄙夷、不齿自己的事── 使尽全力推倒轮椅,顾不得这样鲁莽的举动是否会摔伤那个娇贵的身躯,她转身落荒而逃。 侧身回眸一瞥,月光下,她竟觑见一抹阴沉的笑容悬在伊末尔脸上,那是冷冷的嘲笑,笑她大惊小怪,笑她居然犯下罪不致死但足够记上一辈子的过错。 【第三章】 看似平凡无奇的生活,一个小小的过错、误差,甚至是不经心的偶然之举,都有可能引发一场无从预知的风暴。 任陶水沁一游再游,以奥运竞赛的高水平之姿疯狂的在偌大的游泳池中穿梭,含满氯气的消毒气味仍盖不过她「亲口」体验的那股气味。 伊末尔的味道,野蛮的味道。 她好害怕,好恐惧,在那看似纯真无邪的外貌下竟然蛰居阴沉的邪恶?那几乎已和她认知中的伊末尔完全脱钩,彷佛是披着伊末尔人皮的死神。 那时在铁刀林里,他美好无瑕的微笑请求、温柔细腻的侃侃相谈……象是她作过的一场白日梦。 伊末尔怎么了? 而她又怎么了? 自那突兀一吻之后,她的胸口便无可遏止地痛着,闭眼睁眸,伊末尔的模样由模糊到清晰,反覆的浮现,她像得了强迫症,不间断地想起他。 好可怕的影响力。 她感受到无形的压迫,不属于他们这年纪该有的黑暗阴沉不断地来袭,漩涡似的将她卷入他所谓的混沌理论。 游得筋疲力尽,肺内氧气掏尽,为暗黑死神的一吻苦恼不已的美人鱼终于不堪负荷,身子开始往下沉。 天,她抽筋了……游得太累太喘,像航行于暴风雨之中的船只即将触礁坠沉深海,可是脑子仍快炸开似的满满都是他,伊末尔。 「你不热身就要下水?等会儿抽筋可没人会来救你。」稍早之前,准备同校花女友出席谢师宴的陆其刚不改乌鸦嘴本色,如此警告兼预告。 第七章 陆爸呢?喔,对了,他还在狭小没有空调的仓库里修理某人的黑胶唱机,听说是伊末尔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陆爸拚了老命也要修好。 好疼! 陶水沁的右脚已经不听使唤,抗拒大脑的指挥,将她拖入更虚无的世界。 谁来救她……不能呼吸……她快不能呼吸了…… 恍恍惚惚,被荡漾的水波蒙胧了视线的涣散晶眸似乎看见一道瘦影跃破水面,将她拖捞上岸,纯熟的操作cpr,宽大的掌心在她横隔膜上方努力地挤压,灌了一肚子池水的她则拚命地吐。 是谁?奋不顾身救了她的人是谁? 「不管你多害怕,不管那里有多黑暗,我都要带你去,除了那里,你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那里是哪里?是哪里啦!昏昏然无法畅所欲言的她恍惚地摇头,意识沉沦在混沌的状态中,周遭皆是白茫茫一片。 到底是谁在跟她说话?是谁? 他想带她去哪里?那个很黑、很暗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再黑,再暗,即使没有一丝光亮,就算要毁掉绚烂的假象……我也要带你去那里。 你知道的,一定知道的。 「到底是谁──」陶水沁撕心裂肺的仰天一吼,双拳飞挥,试图拦住不给答案就想闪人的身影。 「我恁老母啦!」劈头一掌外加一记左钩拳,任晴泠彻底扁醒在执勤时刻还能睁着眼睛大作白日梦的伙伴。 当真是一掌扁醒梦中人,捂着红肿的脸颊,陶水沁从困惑不解再到窘炸,恍然从十年前险些溺毙的意外挣脱,回归现实,也发现身旁的伙伴任晴泠正作势提高枪托,欲朝她脑门敲下。 「喂,你想谋杀同袍啊?!」陶水沁抱头大喊。 「杀你?我还嫌要毁尸灭迹麻烦哩,你他妈的也不搞清楚状况再发神经,发呆?你居然给我发呆!现在正在执勤耶,我们追这条线追了大半年……」 「晴泠!晴泠!」 「干嘛?」 「你小声点……」 「怎样?怕人家骂,就不要在执勤的时候作白日梦还一边鬼叫……」 「shit!」陶水沁虚掩颜面,不敢环视来自舞池四面八方的瞠视。 这场私人派对聚集了台面上下诸多权贵子弟,a咖、b咖女星、女模亦随处可见,娇软爱嗲的腻在衔着金汤匙出世的纨袴子弟们身边讨宠。 根据线报,这群成天开趴、玩车、玩女人的金字塔顶端社会败类,履历一摊开,头衔绝对是英、美某某名校的学、硕士,学成归国之后顺道将国外的「风俗」携回台湾,吃好逗相报,吸麻、买麻、供麻一并来。 她和任晴泠负责这桩「麻」烦案件,碍于涉嫌人士并非一般市井小民,两人和网民暗地里相配合了大半年,就为了埋今日预备人赃俱获的伏线。 神经质的派对音乐刚结束,这两位高分贝搞砸任务的假名媛顿成众矢之的。 「妈的,直接上!」陶水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掏出配枪指挥dj不准再播曲。「你,对,就是你──别看别人,我就是在说你。光头,你今晚放的音乐实在够逊!」 「陶水沁,你够了。」任晴泠直翻白眼,拿出调查局id秀给惶惶众人压惊安神,否则这些家伙说不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黑吃黑。「麻烦各位请配合调查。」 见苗头不对,群魔乱舞的盛况霎时成了猢狲逃窜各处散,名模、名媛、贵公子个屁,全是敢玩不敢担的瘪三芝麻球。 「蹲下!手放头上──你还跑?给我回来──小王八蛋!」 位居可疑榜单头号的派对主办人逮着时机,占着熟知地形之优势撞开紧急逃生门,逃之夭夭。 陶水沁当机立断,撕开阻碍她拔腿狂奔的蕾丝裙摆。为了成功混进这场咸湿派对,她和任晴泠乔装成火辣正妹以兹配合这些败类的水平,呸,下流! 「别跑!越骂你越故意耶,混蛋!」 「妈的,真衰小──」 「遇到我这双黄金羚羊腿,你真的很衰小!本来还得三催四请带你回局里问话,现在倒好,你自己落跑等于是心里有鬼,我直接铐你回去!」 冲破塞满逃生梯的杂物,转入建筑物后方的陋巷里,陶水沁和漏网之鱼上演官兵捉强盗的老梗戏码。 瞧她一身性感俗艳的装扮,发疯似的猛追男人,不知情的路人恐怕还会误以为她是哪个被白嫖的酒店小姐,我靠! 「妈的,你不要一直追我好不好!」一身名牌的型男躲猫猫般和妆糊了大半的陶水沁绕着一辆银色奔驰五百转圈圈。 「你绕啊,继续绕啊,我就不信你逃得掉,破了你这桩大麻案,我就准备加薪记功。」 「贱!」开个趴踢居然碰上这种衰事,真他妈的倒霉。 「还有更贱的在后面咧,你应该省点骂。」陶水沁幸灾乐祸的回谯,顺手一拍车前引擎盖,警铃瞬间狂啸,震醒整条静谧的巷子。 没胆的型男吓得抱头半蹲,猛然一瞥车号,搞了半天,原来这辆奔驰五百是他爱车。 「乌龟王八蛋你还躲!」 「哼哼,有种试试看,看是你的黄金剪刀脚还是我的奔驰五百快……」 「是黄金羚羊腿,白痴。」 「随便啦,我管你去死咧!」 「你一直吠是在吠……」 陶水沁刚要施展一记擒拿手,然而角度不慎一偏,型男趁隙横肘一掣,撞得她当场弹飞五公尺之外,以炸油条之姿侧滚上某辆车的引擎盖。 喔,痛死了! 吸了大麻的小王八蛋简直跟吃了神丹一样,连调查局探员都敢撞,他妈的,要是不把他捉回去,让他彻底身败名裂,她还算哪门子的霹雳娇娃? 丝质缎面浮绣蕾丝的裙摆卷上腿根,露出一大截杏仁色雪肤,贴臀的安全裤若隐若现,引人遐思;纯黑与纯白的感官交错,长腿侧劈的撩人姿势,充满浑然天成的冶媚性感。 咬牙忍下撞击带来的疼痛,陶水沁翻身匍匐爬行。掩不住春光的玲珑身子滑下引擎盖,她一手扶住险些摔断的背脊,另一手粗鲁且不客气地猛拍车窗,待司机打开车门,她便乘势一把扯住他的领带,硬是将对方拖离驾驶座。 「小姐,你想做什么?」忠心尽职的司机以身挡门,阻止陶水沁的抢车行动。 「调查局办案,少给我叽叽歪歪!」陶水沁撇嘴,被汗水弄糊的烟燻熊猫眼勾起眼尾,喝令道:「拜托站远一点,你挡在这里我很难办事。」 司机出奇的冷静,黑西装白手套的正式服装活像丧礼的司仪,她不禁傻眼。 「小姐,我保证你绝对会后悔借用这一辆。」 「大哥,你别闹了好不好,我还要办案,抓嫌疑犯,就算这辆是贼车赃车灵车我也得照上不误!你最好闪远点,要是待会儿辗到你,我可一概不负责!」 她一脸土匪样,侧过纤肩,硬是挤开僵立不动的司机,滑进驾驶座里,转动钥匙催动引擎,踢开镶着碎钻的高跟鞋,赤脚踩油门,扯掉上过卷子的法式盘髻,一头奔放的鬈发披散而下,将长发拨到身后,压下排档杆,立即以尬车之姿狂飙。 「这么嚣张的外型,远在一百公尺之外就够招摇了,难怪那些有钱没处烧的败类这么爱玩车,根本只是为了引人注目……」抢车女土匪对玉臀下的进口悍马颇为鄙夷,穷哈哈的调查局要是也能弄几辆这种规格的来支援,别说是一般小杂碎,逮几个十大通缉要犯都非难事。 后座传来略微低沉的老者笑语,「阵前换将不像你的风格,不过,有美女在场事情好乔,台湾人最吃这一套,看来你入境随俗也学了不少嘛。」 宽敞的车后座显得有些幽暗,与驾驶隔着一段距离,依稀可闻醇厚悠沉的交谈声,专心甩尾连闯三个红灯的陶水沁无暇分神理会,也懒得向形同被掳人质的后座乘客解释太多。 反正事情结束之后,她证件一秀,任他们有再多抱怨也只能自认倒霉,她不必浪费唇舌。 「我从不雇用女人,她不是我的人。」迥异于老者的男性朗声,以闲谈天气般轻松的口吻淡淡的否定。 拨弄琴弦般优美的声音在一个急转弯之后贯入陶水沁敏感的耳朵,她不自觉缓下过快的车速,紧握方向盘的双手莫名地抽动。 第八章 字正腔圆的中文,过分咬文嚼字的口条……多么熟悉啊,南来北往奔波勤务的时候,她常下意识在各式台腔中文里搜寻,可惜再也没能听见有谁像他一样。 难道,那真的会是…… 不可能,伊末尔在她发生溺水意外的隔天便再次飞往瑞士,然后……没有然后,在那之后的漫漫十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再也不曾见过那名时而是天使时而化身为死神的美丽少年。 「停车。」那道让她失了专注力的嗓音蓦然命令。 无须动怒便能感受到沉稳的威严,同时带点慵懒不羁的调调,经过四年警察大学以及六年调查局训练下的反射性神经告诉她,拥有这种特质的人无论是男或女,总之少惹为妙。 那怎么办?车都抢了,司机留在原地吹风,她人都已经在驾驶座上,就差两个红绿灯就能追上那辆奔驰五百,惹都惹了还能怎样? 「调查局办案,请各位配合一下,事情结束之后自然会赔偿各位的损失。」唉,她微薄的薪水又要被魔人普乌扣到连点渣儿都不剩。 「我说停车你没听见?」 「先生,你语气很差耶,我都说是调查局办案,请你高抬贵手配合一下,我会负责赔偿你的损失……」 「我的损失你赔不起。」 哎哟,口气很大嘛,想来又是标准的「有钱我就是大爷,不然你是想怎样」的金字塔顶端的败类,她怎么一天到晚都在跟这种人交陪? 「欸,搞清楚,先生,我可以告你妨害公务耶。」 「我可以告你妨害自由外加窃盗。」 「窃盗?!」一个紧急甩尾,整头如瀑的墨黑鬈发遮去半张带着残妆的丽容。对方的口气摆明挑衅到底,她理智几乎尽失,差点脚一踩就让这辆悍马变成废铁。「你搞清楚状况,看看前面那辆奔驰五百,我要捉的嫌疑犯要是跑了,我就别想活了,魔人普乌会直接把我砍成八块丢进粪坑……」 「喔,看来这位美女果真不是你的人。」另一位乘客似是甚觉可惜的一叹,风马牛不相及地继续谈论未完的正事,「南美洲那一块放弃了确实有点可惜,中国崛起后,光是一省的生产毛额就能挤进世界前二十大,八大强国的各大企业纷纷进驻,想在对的时机分一杯羹,这种时局少不了戴手套的……」 「这不是交际应酬,别跟我说那些摘录自商业杂志的官腔,亚洲这一块我吃下了,俄、英、法那里的人再敢放话,要他们后果自理。」悠扬的嗓音一转为冷厉,含在齿间玩味的嘲谑象是等着坐看一场生死恶斗,严酷如冰霜。 前后座之间如隔冰火,突兀且格格不入,无心窃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但被迫听得一清二楚,陶水沁分神之余,居然远远落后了三个红绿灯。 shit! 「台湾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用来形容初来乍到的你最贴切,教皇的眼光果真顶尖,布了十几年的局就为了捧你出道,值得、值得。」口吻颇有绅士气息的老者含笑道。 依稀能听闻老者举杯向悍马的主人致敬,冰块在酒杯中撞击着杯沿,气氛应该是轻松宜人的,但配上这几句富含深意的对话,总觉得更象是即将拉开一场血腥风暴的序幕。 陶水沁感到迷惘,脑海中飞掠过片刻愣忡。他们是商人?从交谈的内容循迹判断,此刻车后座的一老一少,其身分背景大致不脱商界。 「那么,美丽的夺车大盗,麻烦在前面的红绿灯让我下车。」老者忽尔扬声要求。 陶水沁下意识地反驳,「我才不是……」 罢了,她此刻这种行为确实跟夺车劫人没什么两样,多说无益。 也好,就让他下车,到时少个人申诉,她也少赔偿一些。 陶水沁敲敲方向盘,心里盘算着还得耗上多久。「下一个红绿灯,我一定要拦截这个败类,大哥,你直接在这里下车吧,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停在路边。」 「那就祝你好运了,美女。」老者当真打开门把下了车,「别说我没提醒你,这辆悍马从认了主人之后就没载过女性,对主人来说是大不敬喔,你可要当心了,别随便答应赔偿……」 「莫维。」车主淡淡阻止他善意的提醒,似乎正算计着该如何索讨损失。 「晚安了,王子。」老者最后的这声称呼意图逗人莞尔一笑,可惜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几乎是车门一合上,陶水沁便不要命的狂踩油门。拍台版「终极杀阵」都没这么猛,她满脑子只想着一雪耻辱擒捕型男到案,要是这个月绩效再度挂零,陆其刚那个臭小子肯定又要…… 「依你这种程度绝对追不上。」后座的男人优雅的冷讽。 「你、你说什么?」 「从你上车到现在已经快要半个钟头了,他永远在一个红绿灯之外的距离。闯红灯就心虚踩煞车、不敢蛇行绕道、转弯时甩尾反而更浪费时间……你的开车技术有待加强。」 陶水沁抿唇瞟了一眼后照镜,却只瞥见霓虹灯的流光飞映过她的眉眼,让她看不真切。「废话,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飙车族,要是撞飞一条狗、一个人或是撞翻一辆车,我不被上头砍了才怪。」 隐在后座黑暗处的男人似乎正在微笑,「对付一个走投无路的鼠辈,如果你手段不够狠,他很可能在临危一刻反过来咬你一口。」 彷佛是验证他的论点,相距一百公尺外被逼急转入一处施工地段的银色奔驰猝不及防来个三百六十度掉头,刺目的车灯让陶水沁拚命眯起浓睫,显然悍马的主人对这类场面见多识广。 他是商人?台湾商人爱钱更爱命,如果真是商人,应该早吓得魂不附体,连连鬼叫,但是,她一路疯狂飙车,他从头到尾没哼过半声,无视一枚外人在场,稳稳当当地和他的客人谈论正事,还一派老练地对她下指导棋。 这个古怪又异常镇定的男人,竟给她一股肃然起敬的熟悉感…… 「你确定要选在这种时候发呆?」 低吟的醇音震醒了今夜屡次出糗的霹雳娇娃,她立即回神,前方的银色奔驰油门踩得极重,德国出厂的高马力引擎吼啸连连,简直像误闯了特技表演的现场秀。 「完了……这辆悍马要多少?」 「你说呢?」 「假使我不幸殉职了,你应该能声请国赔,到时候你再去调查局总部找一位姓陆的探员索赔,最好弄得他的住处被查封,存款拿来抵赔……」反正死都要拖陆其刚下水她才甘愿。 「你玩够了吧?」男人冷淡地插话。 「我才没有在玩!」她忽然觉得温度骤降,因为对方嗓音陡沉,象是耐性耗尽,无心再陪她继续观赏这场闹剧。 「在我眼里你就是在玩,你这种程度根本是小女生办家家酒,再好的工具都浪费在你手上,早在二十分钟之前你就能追上他,我的车不可能跑输那辆废铁。」 「我是顾及你们当事人的生命安全还有……」 「借口。」他恶劣地嘲弄。 陶水沁火大的扭过头,「你说话一定要这么跩,这么欠扁,这么惹人厌……」 她转身偏首的同时,他倾过上身,映着窗外霓虹灯流光的脸庞,半是清晰半是朦胧地浮现。 滔滔不绝的咒骂中断在目光交触的顷刻,她的双眼跌进一双琥珀色的瞳眸中,象是抛进一汪蔚蓝的深洋,整颗心宛若跌入一处空茫的黑洞,不断坠落。 灯光的映照下,那双干净无垢,宝石般的瞳眸,一如这些年来时常缠绕她脑海的荒诞春梦,勒紧了她每条神经,脉搏上冲,心速失控,象是吸入大量迷幻药,导致水眸迷惘凝雾。 这个男人好像……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有…… 男人讥诮地反问:「看清楚了吗?需不需要我再靠近一点?」 「你……你是谁?」陶水沁偏着头,眸光凝雾,细细端详黑暗中的水晶瞳珠和似曾相识的美丽轮廓,觉得喘不过气来,彷佛那年的溺水阴影再次重现。 「与其担心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如把眼睛摆正,拿出你的真本事对付那个鼠辈。」他的话恍若雷鸣,敲醒了卡在虚梦与真实交界旁徨不定的陶水沁。 刺耳的引擎咆哮着,打算放手一搏逃出生天的银色奔驰疯了似的冲来。 第九章 「倒车!」 陶水沁咬唇拉下排档,将油门踩到底,庞然的悍马迅速后退,轮胎擦地的尖锐声音刮得耳膜胀痛,疙瘩直冒,她失去了主张,只能节节败退。 奔驰立刻反扑,悍马刚强巨大的外型顿成劣势,情况逆转直下。 「不行,后面是水沟,再这样下去我们会……」 「你真想抓到这只穷途末路的畜生?」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否则她何必掳人飞车?又不是嫌自己被记的小过不够多。 「停车。」 「什么?」晶眸愣瞟后照镜,一分神,她双手稍微松开了方向盘,轮胎险些打滑,冲出车道。 琥珀色的眸子透过镜面,幽深的凝视着她,「停车。」 彷佛受蛊惑般,雪嫩的裸足换过踏板,在她的大脑回送讯息之前率先踩下煞车。车子尚未停下,一道清瘦的黑影已矫健地跃下车,在她恍惚不解自己干嘛这么听话的时候,打开车门以大军压境之姿挤进驾驶座。 「你想干什么?!对面的小王八蛋都要仿效起自杀炸弹客恐怖攻击撞死我们,你居然还有心情把车抢回去,你是想干脆直接一路开下阴间,省得还要你老婆烧纸糊的……」 因慌乱无措而语无伦次的霹雳娇娃不肯让座,情势急迫,西装革履的伟岸昂躯蓦然俯身一探,张嘴怒吼的陶水沁便像一只待宠的猫儿蜷缩成团,车主堂皇的坐进了宽敞的驾驶座,将傻眼的她安置于腿上。 她的裙摆因屈膝跪坐,整片卷到纤腰处,裂开的蕾丝覆贴蜜肌,安全裤掩不去俏臀的浑 圆诱人,延伸而下,细腻滑致如奶油般的芙白玉肌紧压着西装裤…… 好丢脸的姿势! 这、这简直跟准备车震的淫/荡男女没什么两样! 早已过了青春期,当然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如何运作,陶水沁不敢乱动,僵持着日式跪姿,惊悸地搭住男人的肩头。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你不肯配合我的办案行动,就算你对我强占你的爱车很不满,就算你真的很像某个我认识的……」 「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作猎捕,什么叫作追逐。」 「你鬼扯……」 「抱紧。」带着淡淡笑纹的薄唇命令道。 不让她有半刻松懈和犹豫,遭受冲撞的悍马换了驾驶,架式丕变,没有生命的钢铁重新被赋予全新动能,开始冲锋陷阵。 以军事考量所设计的轮胎防爆系统,霎时四轮转动,玻璃窗、引擎盖、车顶和车底全部囊括在防弹系统中,无一遗漏。 嚣张不过片刻的奔驰角色对换,顿成囊中猎物,要比马力性能,只够充充面子的奔驰怎可能抵得过几可比拟成民用坦克的悍马。 「你疯了吗?在这种路段时速破百?!」窗外的物景几乎糊成光影,陶水沁彻底傻眼。她谁的车不借,偏借到金字塔顶端精神异常级败类的! 她扭头飞瞄仪表板,血压直线上升,顾不得姿态太过情色,藕臂一圈,挺腰偎入他的胸膛,咬唇闹别扭。 「你想把自己摔成一摊肉泥请自便,但不要把我这个国家栋梁、警界菁英也一块搅进你这摊烂泥里!」 淡淡薄荷香是来自他鬓间、颔间的刮胡水气味,与她浸融着淋漓薄汗的蜜香交融,催发出绮靡的迷情。 「不过小儿科就怕成这副德行,还能妄想逃到哪里?」 发顶上方这席戏语让陶水沁傻了,她惶惶然的仰眸,发觉他凌厉地直视前方,恍若暗夜中准备扑杀猎物的一头美兽。 原来他是针对奔驰不怕死的驾驶……怎么听起来……象是对准她心内尘封的旧日回忆喊话? 我想带你去那里。 仅仅是回想都令人血脉偾张的旖旎梦境,时而盘旋夺占她全副心神。交缠的热度、唇舌相濡的甘甜,每在一个恍惚失神之际猝然来袭,栩栩如真,将她卷入极热的漩涡中,几欲焚身。 可是,梦中的容颜她始终看不真切。 一如现在。 化身嗜血猛兽的悍马成功逼退奔驰,甚至反噬突击,一个过度回转,奔驰侧翻坠入围起拒马铁丝网的坑洞,车头横卡在洞口,指示灯迷离的闪烁着,当当作响。 「你这个神经病……不折不扣的神经病!」她是要活铐嫌犯,若是带具缺手断脚的冰冷尸首回去,她不被降职下放派出所当起混吃等死的管区才怪! 隐约可见他唇角弯起优美漂亮的弧度,沙哑地轻语:「这,才叫作追逐,你看清楚了。」 「你差点就害死……」 「这种高度摔不死人。」他堵掉她替嫌犯争取的基本人权,说得理所当然。 未完的话尾梗在她的咽喉,不吐不快。「是啦,那种杂碎死了算是对社会一大贡献,可是我这个国家栋梁,社会菁英……你笑什么?」 「你这模样,真像一只为讨主人欢心张牙舞爪的波斯猫。」 「波、波斯猫?!」陶水沁绯红着双颊,倏然偏首从后照镜观看两人的模样。 脸蛋让彩妆晕染得浓艳瑰丽,三番两次飙车导致肾上腺素激升的亢奋未退,让她双掌的十指在他颈子上留下红红的指痕。 她的唇瓣在每次高速转弯冲锋之际不时擦吻过他,因此他的鬓侧、肩颈交接处、米白衬衫的领子上依稀可见一朵朵嫣红的唇印,彷佛花瓣绽放。 「天啊──」陶水沁高分贝的鬼叫,窘得无地自容。「完了!完了!要是被陆其刚那小子知道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铁定会一枪毙了我!」 「他是你的谁?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 「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 「你的什么?」琥珀色的深眸危险眯紧,兽瞳般冷冽不带温度。这些年来挂心的焦虑果然成真,除了「伊末尔」三个字以外,他痛恨每一个从她嘴里吐出的男人名字。 「我的死党啦──让我下车!快一点──」 猛扳门把,偏偏中控锁顽固未解,陶水沁太过用力,险些自他腿上跌落。 他健臂一拦,将她抱回他坚若硬磐的胸膛。 没有预兆,他抵着她的额心,将防备全盘溃败的她箝困在旖旎氛围中,无从脱逃。 「放开!」 「这一次,你再也推不开我,我也不会乖乖地停留在原地让你说走就走。错误是你犯下的,不是我;游戏规则一旦倒过来就停不来,更无法设下停损点,你当心了。」 额靠额,眼对眼,他一番令人费解的喃喃絮语拆解了记忆的锁,开启尘封日久的难解悸动,她茫茫然迷失其中。 「你是……不可能、不可能……那家伙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 这是梦?是梦吧?梦中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遗落在青春期的少年残影和面前男人的形貌相嵌合,令人诧异。 「伊末尔……你是伊末尔?不可能……」她迷惘的呢喃。 在记忆的缺口,隐藏着她对那名少年模糊的遐思,隐隐约约的知道那已经是逼近喜欢的界线,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已渐渐选择遗忘。 当年伊末尔直率的那声告白时常流动在她恍惚的耳畔,但她明白,那只是他一时的错误判断,是他一时迷糊……不可否认,这些臆测令她感到怅然若失。 那段日子,她不断催眠自己,会喜欢伊末尔就像喜欢上一个美丽的艺术品,仅仅是无目的的喜欢,纯粹鉴赏式的喜欢,这种肤浅程度的喜欢绝非发自真心。 假使这个男人不是伊末尔,何以他能一再触动她藏匿在记忆底层对伊末尔的暧昧情愫?假如他不是伊末尔,她为何没来由的心悸不止? 假使他真的是伊末尔…… 不,不可能,伊末尔总是虚弱得象是不堪一击,而这个男人强硬又霸道,浑身蓄满冷静慑人的性感危险,一再影响她的意识…… 「伊末尔是你的谁?他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男人不承认亦不否认,侧过俊脸,凑近薄唇,诱她轻启檀口,献上至今仍无人探索的柔软甜蜜。 这句话,震醒了又在逃避潜意识真实心意的陶水沁。「他只是……是一个旧识,一个朋友……」 不,不对,他不是伊末尔,伊末尔不可能有这种强硬的态度,不可能这般健康勇猛……眼前只是一名陌生人,她为什么要紧张得语无伦次?他凭什么质问关于她与伊末尔的关系? 第十章 唇齿相缠前一瞬间,陶水沁冲破遐思,霍然定神,奋力推开似曾相识的体魄。 「让我下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乱七八糟,大大不对,她居然差点就和她半路劫拦的汽车车主接吻,这跟一部低级的爱情片有什么差别?! 下一秒,钢锁似的铁臂擒回活像正在一张兽口前力拚求生的陶水沁。 夜色稠黑如浓墨,深沉得令人晕眩,她竟是无力抵抗,找不着头绪的脑袋瓜霎时严重当机,无法思考。 「你怕了?只有这种程度也想逃?」他俯身,唇抵上她仰高的咽喉,短髭摩挲蜜桃般白皙的雪肤,冰凉的大掌沿着匀秀的裸背摸索,似在一匹雪白绫缎上轻抚。 「你是哪里来的大变态?!变态、色情狂、瞎了眼的色狼,我是调查局探员,你居然敢对我性骚扰,我警告你最好立刻让我下车,否则……」 陶水沁反射性的弓起背脊,一波又一波身体深处不曾有过的情潮浸漫全身,显现在一寸寸逐渐霞红的白瓷粉肤上。 「死变态,拿开你的手……」 「你说过会赔偿我全部的损失,身为受害者,我应该有选择索取方式的权利。」他迂回暧昧的暗示,这种近乎凌迟的调戏耍玩才是他要的赔偿。 陶水沁悚然意识过来,冷汗直冒,近乎崩溃失控地拨开他冰凉的触碰。 「我可以告你性骚扰,我可以直接铐你回去,我甚至可以……」 「你可以冷静认分地接受我的索赔。」他倾身,封吻她未竟的软弱抵抗。 彷佛是那场总在午夜梦回时的春梦真实的上演。 在这个诡异又迷离的湿吻中,陶水沁弄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幻觉在作祟,抑或是梦与现实已错乱颠倒。 他的这个吻,令她感觉熟悉却又陌生。 这个谜一般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何他的形象一再与她封存在记忆深处的伊末尔重叠? 【第四章】 「混帐!」 砰一声,一双肥厚的大掌愤恨地拍桌,桌面上文件四处飞散,笔筒翻倒,弹起的原子笔戳向站在桌前听训的可怜虫,她额心通红,又不敢搓揉喊疼。 「无法无天,在你眼里还有法律的存在吗?啊?你还有什么脸向我邀功讨奖金?看看你干的好事,一晚闯了十几条街的红灯、破坏马路工程、撞倒八辆路边的机车,十辆脚踏车……」 「我抗议。」陶水沁赶紧举手扞卫自己的清白。「那是因为他们违规停车,路旁明明就画红线嘛──」 「闭嘴!你当现在是在有奖征答吗?」乌组长凶恶的回瞪着她。「亏你还有脸讲,身分曝光也就算了,干脆直接亮出证件把那些小王八蛋请回局里泡茶,你当自己在拍『○○七』,把自己当作庞德女郎?劫车追人?!幸好车主有的是新台币不计较,否则把你卖了都不够支付对方的赔偿!」 陶水沁一惊,眨动羽睫,怯怯地询问:「组长、组长跟车主联络过了?」 「废话!街上一堆等着做炮灰的死老百姓你不劫,偏要挑中名车甩尾捉人,你当自己很行啊?悍马耶!我干到这个位子都还没坐过,你当有能力坐在里头的人会是隔壁卖臭豆腐的老王吗?」 「他、他是政商界的名人?」 「不是。」乌组长爆瞪。 「那他是权贵之后?」有特权的混蛋真是多到天怒人怨,但最重要的是,她对那个男人极为好奇,强烈渴望着一探他的真实身分。 「也不是。」 「那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能让组长这么小心翼翼?」虽然明知不太可能,但陶水沁依然想弄清楚那个男人是否真与伊末尔有关联,最吊诡的是,那时对方从头到尾没给过她确切的答覆,任她妄自臆测。 「你问这么多干嘛?反正他是谁也与你无关。」乌组长没好气的送她一双大白眼。「对方没提出赔偿的要求算你好狗运!现在即刻滚回你的座位上,给我写份八千字的报告,晚上八点之前要送进我的办公室。」 「八千字……」 陶水沁捂住未完的抱怨声,赶在脑袋被魔人普乌拧下来之前逃离组长室。 她皱着卸尽浓妆的清妍秀颜悻悻然的回座,横手扫开桌上的杂物与早午餐,瞪着闪动着「mjib」字样的荧幕保护程序,暗暗咕哝:「真麻烦。」 「我好像闻到东西坏掉的味道。」隔着一排矮书架的对座,任晴泠交叠双手枕着下巴,闷声哼笑。「原来是我们出了名的怕麻烦女王正在用功赶报告,真是难能可贵的一大奇景啊。」 陶水沁瞪她一眼。「闭上你的嘴,要是太闲没事做,我分你三千字敲。」 「少来,别以为只有你要写些狗屁倒灶的虚假文字,普乌早在你进局里之前就刮过我一顿,只是少你一个钟头。」 「不过是闯闯红灯罢了,要不是我豁出这条命硬拚,逮得到这个大麻集团的首脑吗?」 「得了,走私贩卖大麻也是人,你把他逼到施工地段又害他差点翻车死人,人家好歹也是某大集团的董事长之子,有罪也是得奉茶上座好声好气请进局里,你这么个逮法简直是对付亡命之徒,上头不抓狂才怪。」任晴泠咋舌,极佩服她的丰功伟业。 「那不是我干的,你要我说几次?」她真是衰到家耶,碰上性骚扰的神经病还得帮他担负莫须有的罪名,搞得现在全局上下所有人都冲着她喊t-x,「魔鬼终结者」中女机器人型号代码。 「不是你?」任晴泠噗哧一笑。「对啦,那不是你,是起乩之后三太子上身的你。」 「任晴泠,你说话可以再贱一点。」 「哎哟,才这种程度就翻脸开骂?你会不会太嫩了点?」 你怕了?只有这种程度也想逃? 啪一声,铅笔削折成两截,更差点连指头都转进削笔机内,还是任晴泠频频喳呼鬼叫,才及时喊回陶水沁飞远的心魂。 「喂,陶水沁,你真当自己是t-x了?啊!你的手指头!削断了看你以后怎么拿枪。」 及时收回右手,陶水沁瞪着自动削笔机,不停低咒:「哪种程度?我是哪种程度?把我瞧得很扁就对了,大变态……」 「陶水沁,你真的起乩了?」任晴泠被她喃喃自语的傻样吓得浑身发毛,四下张望着只剩她们两人的办公室。「大麻案结束后常看你一个人发呆,自言自语,你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对啦,我撞鬼了,撞你这只大头鬼。」甩甩手后振笔疾书,将脑中积存太深的疑虑推进深处掩埋,她真怕死了这段时日来吃喝拉撒睡都会无端联想起的陌生男人。 那晚的事发生得那么突然,事后迅速消退的肾上腺素吃掉了她清晰的记忆,只记得他有一双宝石般的眼珠,还有喜欢冷冷挑衅的本事,嘴里挂着容易令她把他与某位少年的形象联想在一起的古怪话语。 太吊诡,诡异得使人毛骨悚然。 陌生男人的形象宛如暗黑使者,与她记忆里天使般的伊末尔相差甚远,而她竟然能混淆到这个地步,要是让陆其刚知道,肯定嘲笑她知觉神经迟钝退化。 况且,真正的伊末尔应该是羸弱苍白的,怎么可能像正常人那般跑跑跳跳,还跟人尬车?肯定是她的想象力太过丰富。 不想了,还是专心面对八千字的报告比较实在,呜! 蝉鸣唧唧,梅雨季过后,闷热的初夏来临,有鉴于节能省电,空调过了五点半便自动切换为微风,六点过后便会自行关电。 没有人喜欢在夏季加班,正确地说,傻瓜才会过了六点还留在局里,人人逃的逃,溜的溜,假藉出勤早早便失踪。 缉毒组办公室内,桌前搔抓后颈的歪斜身影在一阵鬼哭神号后宣告放弃,伏案趴首蠕动身子,瘪嘴咒骂道:「八千字的报告要到民国几年才掰得完啊──」 一个冰凉的东西蓦然碰上甩动马尾的皓颈,陶水沁摸摸后脑勺,狐疑地回过头,只见任晴泠递来两瓶饮料,并拉过板凳坐下。 「区区八千字的书面报告你也搞不定,还想办什么大案子?」 彷佛久旱逢甘霖,陶水沁仰首畅饮,然后斜眼回睨着她。「干嘛?特地留下来看我写报告?还是魔人普乌派你盯我着?」 第十一章 任晴泠白她一眼。「好歹我们也搭档了好几件案子,我怎么说也不能弃你于不顾。喏,把档案传过来。」 「任晴泠!」陶水沁感动得热泪盈眶,传输档案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所谓的同袍情谊,就是像你这种有情有义的……」 「你够罗,陶水沁,再说些恶心巴拉的鬼话,我就敲破空酒瓶捅死你。」任晴泠翻翻白眼,接棒瞎掰……不,是撰写报告。 陶水沁乐得伸懒腰,打开全日只停留在新闻台的电视。这是全局上下所有人共同的职业病,定时透过媒体注意是否有重大刑案或是突发案件。 电视荧幕里,端庄的女主播正报导着某某财团准备与外资企业联姻的信息,预计将为台湾金融界带来不小的冲击,什么股市春燕已在上方盘旋,预料明日开盘肯定一片通红,哇啦哇啦引用许多经济学家和股市名嘴的看法。 陶水沁看得直摇头冷笑,这些企业秃鹰迟早会玩垮台湾的经济,全是些浑身铜臭味的败类,踩着老百姓的尸体叼钱享受,根本无可救药。 「你听说了吗?」任晴泠时不时抬头瞄几眼晚间新闻,免得晕死在枯燥乏味的报告里。 「什么?」陶水沁漫不经心地扒食任晴泠买来的排骨便当。 「防治洗钱组的人要求魔人普乌派我们课上的人过去支援。」 「喔?数钞票的工作那么闲,还要劳师动众去帮他们,我看他们是打算等着让新进的菜鸟取代。普乌那里应该回绝了吧?」 「最好是,偏偏他答应了。」 「真的假的?!」塞了满嘴饭的饿死鬼差点呛住,陶水沁撇过头,完全忽略荧幕上正播映着一张熟悉的脸庞,直瞪着任晴泠噼哩啪啦地追问:「他要派谁去支援?该不会是……」 「宾果,就是你,缉毒组本年度最佳衰后陶水沁!」当当,答案揭晓。 「为什么?我又不是菜鸟,他凭什么调我过去支援?这根本是技术上的降职处分!」 任晴泠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荧幕。「关于这点嘛……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你。」 「有屁快放。」陶水沁老大不高兴的大口啃咬卤排骨以泄愤。 「上次的大麻案,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撕咬排骨的嘴蓦然松开,陶水沁不爽的回呛:「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惹上什么人』?你这种问法活像我是黑街小太妹惹到下港大角头还不知死活,你应该没忘记我是跟你搭挡多年的伙伴吧?」 「这次的调派支援不寻常,照理说看防治洗钱组不爽很久的普乌不可能答应,可是我听说上层好像曾接获某种外力介入的压力……」任晴泠意有所指地道。 「你是暗示有人存心整我?」陶水沁搁下便当,肠胃已经让满满的怒气喂饱。 「是不是整你还有待确认,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肯定不对劲,而且还指明了要你去支援,又是发生在大麻案之后,怎么想动机都不单纯。」任晴泠冷静地分析。 「总之简单一句话,有人在暗地里计划着要怎么玩我就对了。」陶水沁抹抹嘴,冷冷地嗤哼。「好哇,普乌敢让我去,我就有办法揪出这个王八蛋,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说说看,防治洗钱组的逊咖是碰上什么棘手案件?」 任晴泠直视电视荧幕,「一个棘手到没人敢主动说要查办的案件。听说这个集团是标准的黑金集团,明目张胆的踏入台湾金融界,与政府还有民间企业、黑白分子正面打交道,打算成立金控银行,立足台湾,入侵全亚洲的邪恶黑金分子。」 「欸……任探员,借问一下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信息?」陶水沁很傻眼,原本只是随口问问,谁料到任晴泠活像卧底的网民,居然能描述得如此巨细靡遗。 任晴泠没应声,也没有看向她,停下穿梭于键盘上的双手,以指认犯人的干练手势,万般笃定地指向自天花板垂吊而下的电视荧幕,爽快的给了答案,「不是我说的,是今晚的热线新闻说的。」 陶水沁下意识转头看向电视,缓缓挺身站起,眯起了澄澈的秀眸。 将三十多寸的荧幕占满的特写镜头,男人一头浓密的深褐色发丝,随着昂首阔步的行走摆动,掩下卷翘的浓睫,散发尊傲贵不可攀的疏离气质,自然的将庸俗追逐的媒体隔离在无形的藩篱之外。 数名身穿西装的男子紧随在他左右,职业病告诉她,那些人绝对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他们忙着替主子开路,挥赶苍蝇似的挡下媒体,好让他能够顺利通过充满俄国贵族风格的华丽大厅。 镜头不断切换,正面、侧面、背面,男人修长的双腿步伐稳健,每跨出一步都令人不由得赞叹其优雅,彷佛他生来便是如此。 「一如各位观众所看到的,末世纪集团亚洲区的执行长正是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伊家小公子。末世纪集团发迹于英国,但家族可追溯至尚未崩解前的苏联,商界甚至盛传,该家族中曾有人为沙皇的后裔,但至今无人能证实……」 电视里,记者持续报导着,空调早停止运作很久,闷热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旧的吊扇规律的转动声,而陶水沁,耳畔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怦然作响。 骗人……这一定是骗人的吧? 除非她的眼睛坏了,还是饮料里掺了迷幻药,戳瞎她都不可能错认,这张脸分明是……那晚强硬的吻了她的古怪男人! 他真的是伊末尔?!荧幕上那个漂亮的男人,是她记忆中美如琉璃雕像的伊末尔?天使般纯净的伊末尔? 他那双腿怎么可能……是绝不可能站得起来呀! 太诡异,太不可思议,这比掉入异世界还要令人匪夷所思,更令她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是,就因为凭借着一味认定伊末尔应该是要死不活的模样,导致她当时没能认出那个男人就是伊末尔。 原来,岁月真的会磨蚀记忆的清晰度。 她总以为,纵使时光荏苒,间隔已久,纵然面貌会略微改变,但只要见了面,她绝对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他,但,她终究还是让岁月摆了一道。 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感觉很糟,糟透了,闷透了,烂透了…… 是,伊末尔是变了很多。 脱离了琉璃雕像的雏形,蜕变成一幅俊美无瑕的浪漫派油画,绚烂鲜浓的色彩缀亮了他精致的五官;昔日坐在轮椅上的双腿一站,挺拔宛若一把劈不弯的枪杆,慵懒的神色,自负的步伐,疏冷的态度……唯一不变的是,依旧宛如一尊放置在橱窗中的顶级工艺品。 不是少年。 电视荧幕里的是一头精致包装的兽,巧匠凿砌的完美是要人甘心就此臣服在他脚下的绝佳手段,贫乏的镜头无法精准呈现出他的耀眼,只能窥得片段。 「水沁?」 电视持续传来新闻播报声,「据传伊末尔是末世纪集团最终的秘密武器,这么多年来始终隐身在幕后不曾曝光。末世纪集团自发迹以来便给外界黑手党的负面形象,关于黑金集团的丑闻时时耳闻于业界……」 「水沁?陶水沁!」屡唤不醒,任晴泠干脆拍桌大吼。 恍惚呆坐的陶水沁象是完全进入禅定状态,双眸定格在镁光灯闪烁不定的电视荧幕上,心魂随着播报声与镜头的画面飘到千里之外,落在遥远的彼方,那个名唤伊末尔的男人身上。 「执行长、执行长,第一次来台湾有什么感想?」电视荧幕里,一名记者突破重围,举高麦克风近乎尖叫着问道。 步下石阶的蓝紫色身影在随扈的簇拥下坐进高级轿车,掩上车门之前,伊末尔偏过俊脸轻缓地扫过每一记宛若枪口瞄准他每个姿态的众家媒体镜头。 他犀利敏锐又漂亮专注的这记眼神,透过电视转播,直直射入每位观众的心坎里。 「台湾人真热情。」伊末尔浅笑着扬声。 字正腔圆的中文,说惯台腔国语的中、南部乡亲恐怕还真听不惯。 「执行长能不能告诉我们将来在台湾有什么计划?」记者锲而不舍的追问。 车门合上,仅剩关了一半的车窗缝露出鼻尖以上的半张俊容,琥珀色泽的幽邃瞳眸掩在浓密的睫毛下,深不可测,他不再看向镜头,仅是淡淡的道出结语。 第十二章 「来台湾除了拓展末世纪集团的版图外,还有一个,长久以来我深信不疑的理论,期望能在这里验收成果。」 啪一声,火辣辣的一巴掌打偏了两眼发直的秀颜。 错失车窗关上之前敛眸一笑的超经典画面,陶水沁捂住痛颊,甩头怒吼道:「任晴泠!你嫌自己对这个腐烂的社会没啥贡献,想找死是不是?!」 「我才想问你是不是中邪咧!我喊了你二十遍耶,小姐,你是稻草人还是纸扎的?有体无魂,欣赏帅哥也不是这种欣赏法,你应该瞧瞧你方才的眼神,象是饿了很久准备大开杀戒。」 「你少丑化我,小心我告你诽谤。」陶水沁搓揉肿颊,猛然忆起什么似的转回头看向电视,可惜此时已开始播报气象,方才的俊脸已然消失。 「你有福罗,刚才荧幕上的俊男就是防治洗钱组最近盯上的最大尾,不过我看官商勾结得这么严重,想揪出个屁来都还得看人家要不要放……陶水沁,你有没有在听啊?」 被点名的人儿仰首的姿势未变,焦距早已不在荧幕上。她彷佛自言自语,又象是漫应着任晴泠的呼喊,不断喃喃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太不合逻辑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那个男人就是伊末尔,伊末尔就是那晚强占了她嘴唇的男人!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末尔,末世纪集团总裁的私生子,身上有着亚裔和俄裔的血统,但,在看见那张完美的俊脸之后,说实话,没人会在乎他体内究竟流着什么颜色的血。 末世纪集团,近五十年来迅速崛起于欧洲一带的大型金融组织,发迹于苏俄时代,之后随着家族迁移,重心转至伦敦的黑街,传说是靠不法的勾当快速累积财富,巩固势力,时至今日仍充满浓厚的俄国黑手党色彩。 近年来,看好金砖四国的无限「钱」途,末世纪集团积极拓展东亚这块版图,藉由台湾当作亚洲最大据点,扩及周围国家…… 太夸张了。 防治洗钱单位呈来的情资,陶水沁读了不下数十遍,几乎倒背如流,但这完全和她所知的伊末尔形象天差地远,搭不上线。 俄罗斯黑手党?触角遍及世界各处的超级黑金集团?从未曝光过的私生子是该集团的秘密武器? 一拳打爆她都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新闻报导满天飞,伊末尔身为末世纪集团年轻俊美的亚洲区执行长,无疑为贪喜八卦的媒体界投下爆炸性的话题。 商业杂志、娱乐杂志、水果日报、数字周刊……几乎都见得到这位执行长的身影,关于他的照片更是飙涨到一张价值上万的咋舌数字,只要刊登他的照片,该杂志、报刊几乎缔造出销售新纪录。 太夸张了! 陶水沁搔刮着后颈,俯首捧读的不良姿势露出一大截白嫩的颈子,耳上微鬈的马尾不时晃动,摇头再摇头,接着她猛地合上八卦杂志,抬起头来。 阳光映照着沾尘的玻璃窗,折射的光线落在斑驳的庭园里,娉婷修长的身影逆着灿烂的金阳,她仰颈眯细秀眸看着前方屹立的欧风建筑物,思绪紊乱。 拜大麻案已告侦结,难得魔人普乌准假,她带着满腹的谜团一路飙回南部老家,还没见着自家老母的脸便先飞奔到伊家的华宅,回过神时,她赫然察觉手里拎着数本任晴泠扔给她的八卦杂志,本本尽是以伊末尔为封面人物的专题报导。 反覆翻阅杂志,再抬眸瞪着充满旧时回忆的楼房,陶水沁困惑地吁了一口长气,喃喃咕哝着,「这是什么世界啊,怎么一眨眼就过了十年,不能站的现在都能走能跑,还能干尽坏事,天使个鬼咧……」 热得快受不了,她走到凤凰木下,躲去烈阳的肆虐,纤背倚靠着砖瓦裸露的半圆拱门,抬起晒得通红的小脸来回瞧着周遭。 当目光落在干涸的游泳池时,她蓦地忆起当年那场糗极了的溺水意外,热得晕眩的眸子不禁浮起迷惘。她缓缓踱至池畔,蹲下身来探出手在空荡荡的池中挥舞,彷佛拨弄着无形的水花。 「你不会是想再来一次溺水意外吧?」 猝然听见熟悉而嘲谑的嗓音,垂眺着马赛克铺砖的晶眸瞠圆,涣散的心绪悚然一悸,她飞快地转身看去,只见到一道修长的人影。 阳光落在她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更遑论看清楚这个忽然出现的人是啥模样。 「你谁啊你!」她反射性的举臂遮阳,考虑着该不该一脚踹断这家伙的腿,谁晓得忽然从空屋里冒出来的会不会是什么变态! 醇厚的笑声传来,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欺近,优雅的弯身与狂皱眉心的她齐视,彷佛自朦胧的记忆跃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此刻真实的映上她极度错愕的瞳中。 轻轻挑起的凌扬褐眉,琥珀似的双眸镶在深隽的眼眶中,如璀璨的星辰般遥不可及…… 这张脸……怎么可能! 由于震惊过度,陶水沁惶惑的下意识向后退,全然忘却身后是没有水的游泳池,接着腰椎一闪,重心往后坠。 一双硬实的臂膀迅速张成防护网,横腰捞起了瞬间吓僵的软馥身躯,另一手紧扣皓腕,将她连人带魂一并扯进胸膛,姿势不怎么浪漫,她秀挺的鼻子直接撞上他胸膛,挤压成朝天猪鼻,痛得她双眼泛泪。 「喂喂喂,你救人是这样救的吗?」好痛!幸好她的鼻梁骨不是垫的,不然肯定要整组撤换重做。 「这一次,你看清楚是谁救了你。」 这句嘲笑的话语异常刺耳,陶水沁胸口霎时闷闷胀痛,仓皇的伸拳顶开眼前这堵铁壁,一并看清楚对方噙着笑的脸庞。 那晚过分暧昧迷离的氛围再度萦绕,如无形的丝线缠缚,她近乎呆愣地看着从记忆里阴郁地退离又华丽登场的家伙──伊末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他状似漫不经心的口吻,眸光缓慢地流动,最终凝结在她被迷惑困住的眼中。 因为你。好深的意涵,彷佛是个穿梭时空的千年旅人终于寻着能够从此驻留的理由,频频悸颤的心陡然紧缩,她觉得这种踩不到底的旁徨感真是去他的糟糕透顶! 这句话她问错了对象,应该拿来自问才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放手。」陶水沁瞪着他还拦在她腰上的胳臂,觉得自己着实狼狈。「大白天的干嘛吓人?」 「我一直站在这里,是你想得太入神没有发现。」长腿站直,伊末尔如愿退出了她的警戒范围,稍稍卸除了庞大的压迫感。 陶水沁暗暗瞟了一眼干涸的游泳池,这个坑肯定跟她有仇,十年前想淹死她,十年后想摔死她,真怀疑会不会是史蒂芬金笔下那幢妖魅迷离,拥有自我意志的rosered移魂来此。 「水沁……」似曾相识的沙哑轻唤响起。 她蓦然回魂,直直退离池边,含糊着声音道:「你……」她有太多的谜团待解,有太多的话想问,却在接触到他那双隐藏着太多秘密的深眸之后,全咽成了一口喘息吞入肚里。 金色的逆光中,她眯紧双眼,仔细端详起连续两次把她困进惊悚片剧情里的可恶家伙。 他就站在几公尺之外,一件海蓝色亚麻针织衫延展成第二层肌肤,覆着宽阔的胸肩,优雅的姿态有着浑然天成的高贵疏离感,蕴含着一种静态的美,却像只收起尖爪的美兽──装模作样,哼! 「那、那天……在车上,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伊末尔?」陶水沁忍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氛围,故作冷静地问。 「第一眼。」他用深邃的眼神刺穿她发颤的心。「在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把我当猴子耍!」伪装完全被他犀利的目光拆卸,她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满腹的恼火彻底炸开。 「因为我在等待。」 「等什么?」等王子变青蛙还是公主变猪头! 「等你认出我,等你终于看清盘旋在你心中的人是我,等你不再逃避我的追逐,等你弄清楚自己想要的人是我,伊末尔。」 陶水沁咽下极深的悸动,胸脯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已经不是幼稚无知的青少年,你不要再玩文字游戏,我没那种闲工夫陪你玩,也不想再让你把我耍得团团转!」 第十三章 一只豢养在文明都市的兽,也许已披上目眩神迷的漂亮人皮,也许懂得如何巧心谋取,知道该呈现什么样的面貌迷惑众人,但绝不可能忘记嗜血猎杀的本性,一个失神,他很可能已擒住对方的脖子狠狠一咬,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余地。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别假装听不懂。」伊末尔微笑着抬眸,锐眸紧锁,像玫瑰上的鲜绿荆棘,美丽又刺人。 「你莫名其妙,神经病!别以为你有办法从轮椅上站起来就很了不起,我才懒得理你!」 心没来由的一慌,陶水沁干脆甩头走人,大步踩过满地鲜艳斑斓的凤凰花,就像当年他离开的前一夜,她也曾经这样仓皇失措的逃离他荒谬的告白。 白日梦、打瞌睡时、夜晚酣眠的美梦中,那些一而再、再而三旋绕的告白画面,总是不由自主令她心颤,时常偷偷揣测伊末尔长大后模样的窘躁难安,偶尔坠入假想情境的暧昧氛围,伴着她度过了这些年。 脑中时常无意识的掠过关于两人短暂相处时的片段,寥寥可数的谈话内容、四目相接的次数,经常骤然浮现眼前。 但她却是下意识地刻意遗忘两人最后一次的小冲突,也许是浓重的罪恶感作祟,又或者是,她不愿回想起关于伊末尔的黑暗面。 陶水沁从没确实计算过她对他的怀念与惦记有多深、多重,直到这一刻才清楚的惊觉,原来,在她刻意封锁的潜意识里,一直积存着对伊末尔莫名的思念。 一只修长宽大的掌攫住她纤细的皓腕,她来不及脱口惊呼,失序的心跳已先一步透过肌肤的贴触被拦截,她旁徨的回首,已困在他刻意埋伏的圈套里。 「水沁……」叹息般的呢喃伴随着热雾拂上她的耳朵。 她捂住发痒的左耳,觉得他深邃的俊眸如同炽热的火炬,烧痛了她的眼。「伊末尔,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跟你说话,就这样。」他扬眉,状似挑衅,眸内笑意却是极浓。「为什么你一看到我就想逃?」 「因为你对我而言很陌生,很诡异,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你!」光想起那晚错误劫车的失控,她窘怒懊恼,感觉自己整晚都被他耍着玩,尤其是刚才他主动招认第一眼即认出她时,她真希望立刻有谁能一枪毙了她! 「阔别十年再见面,难道你对我一点疑惑甚至是感觉都没有?」 伊末尔阴郁的目光害她不断涌出浓浓的自责,觉得她的逃避是一种残忍的酷刑。 很古怪,面对这尊高贵凛然的艺术品,总令她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错误的触碰都会酿下千古之恨。 「好,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深吸一口气,把焦虑藏起。 「就像你看见的那样。」伊末尔意有所指的淡淡睨了一眼散落在池畔的杂志。「这只是一个身分,一个职业,如此而已。」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陆其刚那小子提过?」话刚说出口,她便敏锐地捕捉到伊末尔眸中飞掠而过的冰冷,近乎充满恨意般沉重且阴沉。 尽管他掩下浓密的眼睫企图遮掩,但已然被她一眼识破,就像那晚在悍马车上,她提及陆其刚时,他情绪异常起伏,现在又是如此。 「告诉我,在你心里,陆其刚代表什么意义?」伊末尔赫然扬睫,眸光熠熠。 这古怪的问题让陶水沁满心不解,迷惘的嗫嚅道:「我……」 意义?不就那样吗,陆其刚跟她几乎象是亲人一般,哪来什么意义,搞得像哲学大哉问似的。 「我对你而言,是否也代表了某种意义?」 「你……我……」 嗳,越扯越远,教她怎么回答?他和陆其刚截然不同,要如何相提并论? 伊末尔脸色略沉,「就只因为我消失了十年,所以我在你心里毫无意义可言?就因为他守在你身边,所以你在乎他?」 「慢着、慢着,你究竟在鬼扯什么?」错愕地瞠目,陶水沁被他彷佛遭遗弃般的阴郁神情吓傻,凌乱的脚步随着他的胸膛一寸寸逼近而不断后退。「你、你想干什么?伊末尔,你冷静一点!」 呼吸短促,陶水沁急着想挣脱他设下的陷阱,但碍于他的阻挡,她只能焦躁难安的瞪大灿眸。十年前,他们尚处在青春期的尴尬年纪,如今,他是行动自如,充满掠夺性的男人,而她是个颇具「攻击性」的女人…… 「你、你不要以为四下无人就能乱来,这里荒废了很久,我我我……随时都能杀人毁尸灭迹!」怎么说她这个号称女魔鬼终结者的美称并非虚冠,随便一拳绝对能打得他变趴趴熊。 可惜,她的警告在伊末尔眼里只是孩子气的愤嚷,他步履矫健,漂亮的脸庞沉浸在浓浓的沉郁里,单只是一记眼神就钉死了她,只能像待宰的小绵羊缩进庭院的角落。 「伊末尔,你再过来,小心我扁你!」碎花洋装下的纤秀美背汗湿了一整片,紧紧贴靠着镶嵌着琉璃瓦的围墙,陶水沁惊悸的咽了口唾沫,拚命挥拳头,作势警告。 他忽地伸臂一掌擒握她挥来的左钩拳,扣在她颊侧的墙面上。她没料到他会进化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前后代魔鬼终结者对决。 他倾近凝聚着风暴的脸,鼻尖擦过她下意识别开的粉腮,两人的鼻息热烈地交缠,在夏日的风里,她只闻得见专属于他的成熟气息,几近迷魂。 她的脸瞬间染上瑰丽的红晕,却又参杂着恼怒的吞忍。 「还是由我来帮你回答?」伊末尔温热的唇细密地寻着她紧抿的嘴,沉哑地低语。「如果你只把我的告白当作是一个无聊的玩笑,如果你只把我当作是单纯的昔日旧识,那时候你不会回应我的吻。」 「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回应过你的……」 「你敢发誓你从来不曾想起我?你能否认从未在脑海或是梦里浮现过我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你敢发誓?」 嘿,他几时当起灵媒来,还学会了读心术? 陶水沁心虚地蹙眉,但嘴巴顽强的不肯投降,「你当现在是拍药妆店的广告吗?什么发誓不发誓……」 伊末尔干脆弯起唇角含去她倔辩的嘴,夺撷那最令人失魂的甜蜜芳香。 她瞪大的眸子占得满满的都是他,感觉灵魂深处因他的掠夺而悚然战栗。 都是他…… 那场时常萦绕脑海的古怪春梦,那晚车上不断影响她判断力,深埋在她心底隐密处的影像……原来都是他。 伊末尔不断的伸探舌尖逗诱她的唇瓣开启,她连贝齿都在颤抖,甜软的唇瓣如春樱般清新迷人。 彷佛穿越时空,回到那个荒谬的当下,重续他那粗蛮突兀,充满宣誓意味的一吻,但这次,他的吻充满了挑逗,技巧超凡。 直到水雾氤氲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珠,伊末尔扬唇淡笑,缓缓抽身,凝睇她嫣红的唇,爱恋的不断流连。 「你知道吗,爱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觉性,毫无理由,更没有线索可循,有时只要一个眼神交换,甚至是一个微笑的传递,就会在瞬间产生,哪怕仅仅是短暂的错觉,也能迷惑所有感官知觉,直到确认这是爱情为止。」 他这一席振振有词的理论瓦解了她薄弱的抵御,她陷入了找不到出路的巨大迷宫中,茫然恍惚。 假使爱情真如同他所说的那般毫无理性可言,那些发自潜意识的荒诞春梦,以及那些她刻意封闭不去理会的思绪…… 「不,不对,这完全不对!」 【第五章】 午后雷阵雨哗啦啦地落下。 过大的雨势拍落一地泥泞的凤凰花,红灿如焰,像恋人间激情过后的余韵,更像此刻陶水沁两颊久久未褪散的霞艳。 她仰颈瞟了眼雨势,蹲坐在湿冷的地上,拨开湿覆前额的刘海,小心翼翼地凑近捂着左眼仰躺着的伊末尔,搔着后颈尴尬地问候,「你、你还好吧?」 之前惊惶的回神后,她蓦然找回被他的气势吓阻的「拳感」,刷一声破风出击,结果他不躲不闪,连眼神都未曾闪烁,直挺挺接下她这记突袭。 更惨烈的还在后头。 她本能的防卫装置瞬间自动开启,长腿侧踢一扫,外加两记春丽拳,伊末尔这尊美丽雕像就这么颓倒,然后,酝酿已久的低气压哗啦啦降下雨露,就成了现在这经典的一幕。 第十四章 陶水沁垮着脸跪坐于地,上演雨中忏悔记。天,幸好陆爸人不在这里,否则按照从前的老规矩,她肯定被坑杀,直接埋入游泳池底,直到变成一具枯骨,成了千古悬案都无人察觉。 「伊末尔……你还好吧?」雨势滂沱,他迟不应声,她极力撑开被雨水淋得刺痒的眼,干脆伏了上去,想扯开他捂脸的掌。 拉扯之间,遮掩脸庞的大掌蓦然一松,淤青了一圈的半边俊目竟带着笑意,她傻在当下,旋即被他抄腰翻转,两具刚柔的躯体同时倒在地上。 「你装模作样骗我!」直到确定他是在开玩笑后,她恼怒的控诉身旁笑得开怀的恶劣家伙。 「幸好那年的你手劲没这么大,否则那一跌,我可能永远都爬不起来。」 尽管雨下得再大,依然模糊不了伊末尔美丽的笑容。是的,美丽。 想到几分钟前她差点毁了火速荣登所有台湾寂寞女人性幻想对象宝座的精致艺术品,简直是自行跳上坐往地狱的列车,找死! 「为什么这样看我?」伊末尔拉住妄想偷偷挪开距离的陶水沁。 她满眼困惑,彷佛隔着一扇玻璃观望着他。 雨势转弱,丝丝缠绵。 「好奇怪,你居然没死。」口无遮拦是她最大的特色,众人皆知。「我一直以为你活不过二十岁,可是总有种哪天你会忽然活跳跳蹦出来的感觉……很怪的感觉,我无法形容。」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深邃的眼神像一座迷城,困锁了每一个触目的焦距,例如她。 陶水沁惶惑的摇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湿意。「我不知道。喏,像现在这样,你跟我躺在这座庭院里,就好像你从来不曾离开过,你不觉得诡异吗?」 看完电视报导之后,一再回忆那晚的情景以及从前的画面,她试着模拟起再见到伊末尔时该用什么表情和心态面对,然而想得太多,假设得再周全,都毫无用处,当幻想的情节真实的上演,她的临场反应完全粉碎了先前脑海里的反覆排演。 面对如今的伊末尔,她感到迷惘且茫然,却又同时带着古怪的雀跃与澎湃。是虚荣心作祟?当他说他第一眼即认出她,她内心深处的一层迷障瞬间被刺穿,躲匿在里头的异样情感立即无所遁逃。 尽管已不同于十年前的羸弱形象,但他依然是那么无法捉摸,外表美丽又充满透明感,彷佛一眼就能看穿,但实则什么也看不清。 其实,陶水沁对这座华丽的别墅一直存有某种非理性的恐惧,她总觉得,这里储放了太多寂寞,太多压抑,太多苍白,属于伊末尔的青春。 「你知道吗,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度,有一个人独自守过每个日出日落,在每个午夜想念一个身影,一个微笑。短暂的身体碰触,看似微不足道,却是足以支撑他挺身站起的动力。」 「你……是在说你自己?」她愣忡地撑起上身,狐疑地凝望着他,象是看着一个故事真实上演。 伊末尔仰着脸承受雨丝,目光缥缈。「我常常想起在台湾的日子,每个早晨,你牵着脚踏车冲进前院,然后蹬着轻快的步伐走上阶梯,我躺在床上,揣测着你因为激烈运动而微喘的样子……」 「等等,你没事想这些无聊事干嘛?」陶水沁讨厌他一脸缅怀的模样,好烦啊,过去式的东西还去想它做什么?毫无意义可言。 「也许你不相信,在英国的那些日子,我总是想着你。」 他此刻的温柔目光与那晚的冰冷截然不同,会是刻意演戏吗? 我喜欢你。那个苍白的少年曾经在这座别墅里如是告白,这么多年来,她偶然忆起,依旧感到胸闷心慌。 「你走得很仓卒,甚至连陆爸都没有说过你离开是去了英国,你甚至没有给过我们一封信……」她依然感觉得到,模糊的记忆里藏着一丝丝难解的惆怅,来自于这个曾经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 「因为我不能。」伊末尔凛冽的眯起眸子,明明是躺姿,却是睥睨的仰看逐渐放晴的蒙蒙天空,沾着雨丝的脸庞如玻璃般剔透。 「什么叫作你不能?我不懂。」陶水沁微恼地喊道,觉得一切都发生得荒谬,自己却站不稳双脚,如涉流沙,不断陷落。 忽然,他出现在那晚她临时起意劫来的车里;忽然,他成了一个黑金集团的执行长;忽然,他从苍白虚弱变成浑身蓄满压迫力道的男人…… 又在忽然之间,她惊异的察觉自己这十年来时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不曾间断,且极其吊诡的是,她惊觉自己居然能够轻易地跨越十年的空白,与他毫无隔阂的侃侃长谈,却不觉突兀,彷佛是她迂回闪躲了整整十年,还是绕回原点,尔后又恍悟,两人间的对话早该如此。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回来台湾吗?」伊末尔隐讳的闪避她的问题,撑腰坐起,迷离的眸光凝注她困惑的眼。假使真有命运之说,无庸置疑,他与她早连结着缠绕千回的丝线,宛若一体,无法切割。 「新闻报导有说,杂志上也写了……」 「那是我让想看的人看见的假象。」分享秘密似的,他将脸俯近,拨开黏在她秀挺鼻尖上的发丝,在她蹙起眉心打算拍开他的手掌之前轻柔地低语:「我想得到你的心,水沁,即使没有筹码,即使没有任何胜算,我都想得到它,不计一切。」 陶水沁猛烈地喘息,不小心一口气梗在胸口,眼珠险些瞪出眼眶滚落。 「你胡扯──」这算什么?!他的口吻活像个偏执狂,非要不可,眼神透露出在所不惜的沉冷,彷佛阴狠地许诺。 这真的是伊末尔?那个天使般的伊末尔?还是,她从头到尾都被他美丽的面具唬弄,众人憧憬的美丽只是他的伪装? 「水沁?」突来一声不悦的低吼,如尖锐的一根针,戳破了笼罩在伊末尔与陶水沁之间的朦胧迷幻。 她恍惚地回首,陆其刚已经满脸火大的快步穿过湿泞的石板道走来,在伊末尔森冷的注视下一把拉她起身,但她的心神还滞留在原地,灵肉分离的下场是脚步踉跄,差点滑倒。 三人无声地对峙着。 伊末尔敛眸思忖,伫立时扬抛而来的目光像北国之雪,冷意渗人心扉。 他淡淡地看向陆其刚,勾起一抹笑。那应该是极美的笑容,为何她看来却是充满狠戾,杀意暗藏? 陶水沁环拥发冷的双臂,那种踩不到底的恐惧又再度涌现,此刻的氛围象是一场浓雾袭来,白茫茫一片,让她看不真切。 这下可好,关键人物逐一现身,现在是打算来个谜底大破解吗? 「欸,你……」她刚要打破足以压死人的沉默,两个以眼神厮杀的男人霍然抢在她之前打起话仗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陆其刚厉声冷问,彷佛伊末尔是榜上有名的十大通缉要犯,他随时准备掏出手铐将对方缉捕到案。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来?」伊末尔扬眉,尔雅含笑,但眼底满是冰冷的嘲讽。「怎么,打算把我当成犯人质问?陆警官,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陶水沁傻眼,「喂,你们两个能不能暂停一下?」 「是你把水沁约来这里的?是不是?」陆其刚从任晴泠口中得知陶水沁休假回老家,心里隐约感觉不对劲,匆忙请假直奔南部,没想到真是伊末尔在搞鬼。 「才不是这样……」 「是又如何?」伊末尔坚硬的嗓音严酷不容撼摇,微弯起唇,寒得螫人的笑容宛若宣战,又象是反讽讥笑。「小陆,难道你把她当作属于你的东西了?你忘了我离开前说过的话?」 小陆?好轻蔑的口吻,她从来没听过伊末尔这样喊过陆其刚……不,仔细想想,她从不曾听过伊末尔出声喊过陆其刚任何称呼。 伊末尔离开之前曾经和陆其刚谈过话?为何她毫不知情? 陆其刚飞瞄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你不要在水沁面前蓄意挑拨。」 「怎么,你怕了?」伊末尔优雅地迈步,明明该是一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却是极其慵懒地,充满威胁性地展臂搭过陆其刚的肩,像两个久违的好友般交头接耳。「小陆啊小陆,你以为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是吗?你以为你可以永远霸占水沁吗?这十年来,你是这样自以为是的认为吗?」 第十五章 一双犀利如刃的琥珀色眼睛,透过焦距切割着敌人的脸,完全失去昔日的柔软温和。涔涔冷汗自陆其刚额际滑落,似有顾忌地瞄了被晾在一旁的陶水沁,刻意压低音量,「你早就从她的记忆里退远,现在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你来猜猜,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只是想报复……」 「你未免太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伊末尔掩睫,笑容渐深。「小陆,你以为我们还在那个天真无知的年纪吗?这个世界有多肮脏,有多残酷,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还是你在水沁面前演得太完美,所以她不清楚关于你丑陋的一面?」 「伊末尔!」陆其刚怒吼。 「喂,你们!」她实在受不了这两个家伙像同志般亲密地咬耳朵,皱着脸卡进两人中间。「你们……为什么要靠这么近说话?」 伊末尔偏挑这时候转身,胸膛迎面罩来,再一次,她悲惨的鼻梁挤撞在他胸膛正中央,半湿的亚麻针织衫差点堵得她窒息,整个胸腔涨得满满的全是他的气味。 唔,绿橄榄混合着淡淡檀香和佛手柑的古龙水气味…… 耳畔传来几声沉朗的低笑,伊末尔的长指勾过陶水沁的衣领,帮着她站稳重心,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张脸,陆其刚已经杀进来,切断两人正要接触的目光。 「普乌找你,要你现在就销假回去报到。」 「啊?是吗?」她无暇再次回顾伊末尔迷人的微笑,连忙垂下头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就这么错过两个男人的眼神再次燃起战火的关键一秒。 陶水沁滑开手机面盖按键查看。未接来电二十三通? 秀颜瞬垮,不必打开快塞爆的语音信箱,她几乎能够想象魔人普乌膨胀成紫色球体的终极变身状态。 「随便你们要叙旧还是联络感情都好,我现在没空作陪,台北见。」 无暇搭理这两个状似搞暧昧的男人究竟在演哪出,她拍拍身上的水珠,随手挥了两下,随意敷衍充作道别,懒得理会这两个怪咖。 真是莫名其妙,怪里怪气,印象中的那个伊末尔,她熟到快烂掉的陆其刚,这两人究竟暗地里在搞啥鬼东西?又不是写间谍小说,搞得惊悚度破表,诡异气氛紧张,好像隐瞒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又很像在密谋什么,可是两人又一脸恨不得即刻扑杀对方的模样…… 等等,该不会他们…… 推开铁栏门跳上车之前,陶水沁收起漫天的胡思乱想,左脚一个紧急煞车,像倒带似的赶紧返回别墅的庭院。 「看我的龟──派──气功!」刚调回正常模式的铃声骤然狂响,她低咒几声,缓下步伐,拿出手机接听。 「陶水沁!」惨了,荧幕显示是武林大会,也就是说,这通电话是从局里拨出的,也就是说…… 手机那头传来喷火的鬼吼:「我管你现在人是在天堂还是地狱,马上给我插双翅膀飞回来!」 她缩起皓颈,将手机远离耳朵。「组、组长,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清楚啦……」皱着脸继续接受连环炮轰,目光四处梭巡着熟悉的人影。 怪了,才多久而已,怎么人就不在前院了?难不成那两个家伙学会瞬间移动? 循着从前的习惯步上铺着木栈的小道绕至后院,耳力持续受损中,她一路翻着白眼来到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院落,不慎踩碎了一朵飘落的蕾苞,她正想举腿哀悼一番,眼角余光掠过熟悉的人影,立即转头看个仔细。 毫无心理准备,耸动的火爆画面猝然袭目。 仍悬凝着数颗晶莹雨珠的头喀啦一扭,险些断颈,漫应着普乌鬼吼的小嘴愕张,持拿手机的纤腕倏僵。 前方,两只杀红了眼的野兽互相扑杀,拳拳到肉,肘肘见血,媲美「斗阵俱乐部」,从前那和平温馨、感人肺腑、赚人热泪的氛围都到哪儿去了? 「你们、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啦!」 油画般朦胧的月,浓雾在海上拢聚之后缓速飘移,平静的渔港泊靠着稀落的船只,多是歇业或废弃,三、两艘小艇系绑于岸边,随着波浪起伏晃荡。 陶水沁紧绷的脑神经忆及午后那场野兽竞技格斗,满腹的炸药又快引爆。当时她在一旁瞎吼了一阵,怎知那两个男人丝毫不理睬,继续肉搏血战,她连充当裁判的资格都没有,惨遭彻底漠视,全然跟个透明人没两样。 碍于魔人普乌急召,她索性弃置两只争抢地盘的出闸猛兽不顾,飞飙回局里报到,不知道那两个发神经的家伙停战了没…… 收回飘远的思绪,瞪着糊在视线内一片黑茫茫的浪潮,陶水沁惊悸犹存的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不安的扯弄身上印着鲜黄「mjib」的墨黑背心,凝视蹲伏在身后的一伙队员,几滴冷汗悄然自她鬓间滑落。 她不得不主动招认,十年前那场乌龙溺水意外之后,她开始变得畏水,虽然还不至于到恐惧排斥的境界,但如非必要,能闪则闪,能遁则遁。 偏偏今晚这桩临时接获线报的毒品偷渡案是在码头进行,这群混蛋活像会通灵似的,好,真他x的好! 「海巡署的人来了没?」陶水沁深呼吸数次,做好心理建设,侧身询问每回出勤的最佳拍档,边检查配枪及配备。 「上层推三阻四,只派些大头兵来支援,根本是把我们当白痴耍!」任晴泠刚合上手机盖,火大到极点。这群混蛋早算准海巡员交班的时刻,故意挑这时间来。 「算了,不管他,按照老规矩,我们自己来。」早习惯这些官僚制度的腐败,靠这些王八蛋还不如念阿弥陀佛来得快些。 陶水沁瞟了瞟今晚支援的队员,两只菜鸟,一只半退休状态的老鸟,该死的好呀,能干的都调派到另一条线去,魔人普乌摆明了是想让她和任晴泠双挑大梁烈火牺牲,真去他的心肠有够好! 达达达…… 粗重的马达转动声划破平静的水面,一艘外壳斑驳的老旧中型船只驶速渐慢,船头有着模糊的人影。风速二级,吹不去厚重的浓雾,灰蒙蒙一片占据所有视线范围。 陶水沁望向任晴泠,交换一记矢誓必得的坚定眼神。「对时。」举起腕表,此时已是深夜一点四十五分三十二秒。 雾影之中,人声逐渐传开,船长吆喝着船员和搬运临时工卸货,印着「渔获」字样的箱子一个个被运下船,箱里堆栈整齐的是大麻砖和包装完整的安毒,船舱里黑影闪烁,谁晓得藏匿着哪号通缉人物。 好啊,这次不必劫车也不用担心会损害公物,更不必伤脑筋有谁会冒出来迷惑她的意识,等破了这宗案子,她就准备拿龙珠灌爆魔人普乌的喉咙来个普天同庆。 一点五十分,行动! 依循惯例,最敢冲的陶水沁抢当先锋部队,指挥任晴泠在后掩护,管他菜鸟后援懒散,老鸟随便他哪边凉快闪哪边去,她的年终奖金就看这一回! 「王八蛋,还不全部给我蹲下!」 听闻岸边忽然劈头杀来一声娇斥,忙于检查「货物」有无受潮以及卸运箱盒的工人霎时惊跳窜逃,船长破口大谯耸动的国骂,冲入船舱掏家伙。 陶水沁左右开弓,铐到两只腿短逃不快的衰虫,一个转身肘击,妄想偷袭的凶恶外劳立即鼻血如注,陷入假死状态。 「这些都是小喽罗,要抓头儿!」任晴泠随后奔至,高举枪托敲倒两只想趁乱搬货溜走的秀逗毒虫。 「我知道,就是那个留着两撮八字胡一脸白痴样的船长!」换气的空档,陶水沁反手压制下另一只偷袭的毒虫,努力战胜左右晃摇的飘浮感,铐好罪犯,抄起配枪,伸腿踢开虚掩的舱门。 舱里狭隘,满是霉味,单盏灯泡晕黄迷烁,她捂着口鼻眯眼梭巡,赫然瞄见小胡子船长正翻箱倒柜狂找火并的家伙,显然这票大生意小胡子船长是头一次干,经验不足,有待磨练。 可惜啊可惜,她这个t-x是专门来终结像他这种混日子的老废物! 「手放头上蹲下!你还跑?!」 小胡子船长掉头直奔舱房最底端,陶水沁反应敏捷,长腿一蹬,紧追在后,一个右拐转角,鞋尖毫无预警踢中异样的物体,砰一声,她失速冲撞进隐密的暗房,跌得天旋地转,昏天暗地。 第十六章 赶紧翻身坐起,她呻/吟着猛揉红肿的额心,赫然摊开空无一物的掌心。枪,她的枪咧?! 慌张的眨去眼前满天的星星,她探手摸索,对光线适应不良的瞳眸触及方才当铁板踢的异样物体,当下一愣,迅速利落的翻过倒卧于血泊的中年大汉。 那个异样物体竟然是小胡子船长?! 「是谁?谁在那里?」不寻常的气息弥漫在幽暗的空间中,她瞪向暗房深处一抹幽微的暗影,扶着门框借力爬起身,以眼角余光暗暗寻找跌跤时滑出的配枪。 一道刺耳尖锐的笑声隐约传来,「你就是陶水沁?我不过是抛出了一个活饵就引来了关键人物,真值得。」 陌生的男人,浓重的英国腔调,一副咬定她是猎物的古怪口吻…… 「偷渡客?」她纳闷地咕哝,眯眼估量这是什么样的局势,剧情走向又该是如何个延续法。 「拜你之赐,我们兄弟一个个被那只小废物咬住脖子,弄得喘不过气,轮流翻盘。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被他漂亮的演技蒙蔽了双眼,怎么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小废物决心撕下面具……搞了半天,原来这么简单。」异国男子的脸庞因深沉的怨恨而狰狞。「我们想出了这么周全的方法,把他搞成只能终生坐轮椅的废物,结果他却反过来演了一场精采绝伦的好戏撂倒我们。」 「神经病!你在胡扯什么?我听不懂。」陶水沁循从防卫的本能退了一步,溽热的汗水滑下背脊。可恶,那把该死的枪到底滚到哪里去了?! 男子踱出堆满杂物的幽暗处。他有一张与伊末尔相似的俊美容貌,只是年纪较长,气质也浊劣得多,褐色的长发整齐的束绑于颈后,棕色的眼珠一如她熟悉的那双琥珀色眼瞳,就连微笑的弧度、挑动眉梢的角度都如此肖似……这、这是什么剧目? 凭借着那张总在午夜梦回迷惑她心的相似脸庞,棕眸男子轻而易举的靠近震愕僵立的娉婷身影,徐缓地凑近失去清晰判断力的愣然小脸。 「我好像闻见恐惧的味道,会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吗?」他讪笑着,伸臂困住她。 不对!他不是伊末尔,不是! 陶水沁蓦然惊惶的回神,弹撞上木钉的夹板,痛得脊骨发凉,弯身蜷伏,受过训练的反射神经感觉得到那个男人正持续逼近,因而胃壁紧缩,脉搏狂跳。 「水沁!你在哪里?」任晴泠将头探进舱里,大喊道。「海巡署的人来支援罗,你铐到小胡子了没?」 「水沁?水沁?怪了……为什么都不回应?水沁!陶水沁!」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任晴泠思忖片刻后飞快的掏枪奔进阴暗的舱房,焦急的寻找搭档的踪影。「陶水沁?你在哪里?回答我!」 然而遍寻不着,堆满杂物的暗室除了大量血迹与一具尸体,根本没有活体生物迹象,水沁她该不会……任晴泠手脚发凉,仓皇的冲离船舱,寻求支援。 潮湿阴冷的船舱归于幽寂。 「唔……」救我,晴泠! 暗房藏有狭道连接舱底,通往另一处幽深的密室,微弱嘶哑的呼救声隔着一只覆脸的大掌频频发出,但男人掌劲过大,陶水沁严重缺氧,晕眩得厉害,更遑论放声呼救,只能空踢着双腿耳闻任晴泠奔离的脚步声,内心疯狂的咒骂。 这个男人手段极为残忍,因为某种特殊目的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解决她,说穿了,今晚这宗案件根本是埋了暗桩的假情报……喔,不,那些箱里的大麻砖和安毒全是真的,可是这艘船乃至于小胡子船长以及那些搬运工,不过是雇来配合演出的临时演员。 真正的主戏,此刻才正要上演。 棕眸男子贴着她的脸颊低语:「我实在等不及看看那个废物恐惧的表情,你是他的灵魂支柱,没有了你,他绝对会垮得很惨、很惨。」 她的鼻端被迫灌入对方身上的血腥气味,这味道对于见惯了血的她并不陌生,可是她厌恶这个男人丧心病狂近乎变态的恶心气息! 好想吐!意识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楚,可是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 闭上双眼的前一刻,陶水沁彷佛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伊末尔。 【第六章】 她痛恨踩不到底的无力感…… 因为那会总会令她不断惊忆起当年那场溺水意外,以及某双蛰隐着灰色忧郁的琥珀色瞳眸,苍白少年与成熟男人交错的俊美脸庞,总在虚实难分的诡谲梦境里反覆浮跃,逐次清晰。 梦里,他嘶哑着嗓音一次又一次不停歇的轻唤她名字;有时是少年的姿态,偶尔是朦胧着脸庞的成熟男人。 她不敢确定亦无法肯定,他就是……「他」。 再黑,再暗,即使没有一丝光亮,就算要毁掉绚烂的假象……我也要带你去那里。 靠不到岸的飘浮感,即使陷入晕厥依然感觉到,左右上下晃荡,酸液在胃里翻搅,冲上食道,噎着咽喉,她是吐着醒来的。 陶水沁紧闭着眼吐了一地酸液,恍惚想起执行任务前似乎是处于空腹状态,去他的,早知道先吞点垃圾食物也好,空腹吐很伤胃耶…… 「这一次,你看清楚是谁救了你。」 彷佛一首标注着反覆记号的曲子,饱含戏谑且阴郁的嗓音敲动脆弱的耳膜,她不禁迷蒙了双眼轻捂着耳朵。 她惶惶地抬眸,伊末尔美丽的笑脸占满整个焦距,稍早之前的惊险宛如下档的电影,只留有短暂的片段,她迷惘地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想真实的确认他不是一场梦中梦。 可是下一秒,他却直挺挺的倒下。 「伊末尔!」她不顾自己吐得狼狈,冲上前抱住他,也看清楚了当下的局势。 这不是电影,更非浪漫偶像剧,那个奇怪的异国男子还在,脚下依然存在着飘摇不定的浮沉感,种种感官知觉告诉她,自己还困在那艘该死的破渔船上,也成功当起了活饵,帮棕眸男子引来他瞄准的目标──伊末尔。 「站起来,用你那双欺骗了众人多年的腿站起来。」棕眸男子握住伊末尔的衣领,拉高拳头直朝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击去。 「王八蛋!」陶水沁咬牙切齿,薄雾凝眶,使尽剩余的体力撞开棕眸男子,朝着倒卧在地上的伊末尔泪吼:「快走啊你!」 呻/吟着缓缓爬起身,伊末尔以手背抹去自额间滑下的鲜血,紫肿的嘴角冷冷的噙着笑,看向棕眸男子。「放开她,你的目标是我,尤里。」 「不,我的目标是她没错,你一心渴望守护的宝贝。」尤里揪拉着陶水沁松垮垮的凌乱马尾,横肘压制着她的颈肩,狂嚣着道:「嘿,珍贵的宝贝,你大概一头雾水,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我来告诉你吧,在我们前面的这位小王子,是我们末世纪集团备受瞩目的接班人,一个原本应该坐在轮椅上度过残生的废物,却为了青春期爱上的一个女孩,决定摘下面具,然后带着美丽的笑容踩过哥哥们的尸体坐上宝座,听起来挺浪漫的,不是吗?」 面具?宝座?谁演了戏?这又是一出什么样扑朔迷离的戏? 陶水沁似懂非懂,只能凭着这些年办案的逻辑思考模糊的勾勒出脉络,隐约可知是家族利益斗争,黑道都一样,纵然换个风格,挪个国界,也改变不了人性的贪婪自私,末世纪集团里头的肮脏恶斗,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只是她很难想象,伊末尔真如这个男人所说的那般,踩着兄弟的尸体登上华丽的宝座?他是那么的虚弱,甚至连保护自己都有困难…… 不,不对,她总觉得这其中有某个环节错乱了,或者该说是她忽略了什么,导致一连串的谜团接踵而来,解也解不开。 「放开她。」伊末尔带着血痕的眼睫因怒意而轻颤,解开染了殷红血渍的紫蓝色西装,即使负伤仍有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他缓缓褪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解开头两颗钮扣,在陶水沁惊异的瞠视下扬起笑容,如霜般冰冷,充满嗜血的阴狠。 他笑起来像蒙着一层细致的玻璃纸,梦幻般透明迷人,但此刻却像失去灵魂的娃娃。「是我不该心软,早在英国的时候就应该把你找出来,了断个干净。」 第十七章 「看见了吧,这才是我们小王子真正的模样,邪恶又美丽,总是用忧郁悲伤的面貌欺骗每一双眼睛,看清楚点,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受制于蛮臂箝扣的陶水沁深蹙眉心,呼吸短促,胸口迅速起伏,忽然发觉站在三公尺外的那道颀影竟是陌生得令人胆战,他该是软弱得不堪一击,为什么摇身一变,却充满了野兽般的凛冽气息? 「伊……末尔……」她颤着嗓子,语句残破,试着以中文唤回他的冷静。「这个男人是你的哥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争执?你为什么要单独来这里?为什么不报警?」 伊末尔没有搭理她,浮现血丝的双眸如冰刃般锐利,扯开琉璃袖扣,慢条斯理的卷高袖子,残忍的微笑灿烂如炽阳。 「伊末尔?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伊末尔!伊末尔!」 伊末尔缓缓竖指轻抵着弯起的嘴唇,扬眉轻喃:「嘘,一会儿就好,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你就安全了。」 他沙哑性感的嗓音如暗夜造访的死神探出指尖刮过钟摆,嗜血的眼神一如割喉的镰刀,刺穿了她的心。 好可怕的眼神…… 黑得不见任何一丝光明,像两团黑暗的漩涡快将人吞噬,她这一眼,近乎是跌入了他深锁起的那片潮湿幽暗的内心禁区,长年压抑的忧郁与痛苦成了黑暗里伺机而动的兽,等待他脆弱时刻肆意啃咬着他,但是,他终于学会如何将这些痛苦化成他专属的残忍。 他再也不软弱苍白,这才是伊末尔,真正的他,从头到脚散发着震慑人心的黑暗气息,宛若沉沦地狱的堕落天使,蜕变成长出黑色羽翼,手握镰刀的死神。 「伊末──」慌张的呼喊未竟,陶水沁眼中的世界骤然陷入一片鲜艳的血红,每次眨眼都是一个分镜画面,血腥得支离破碎。 午后那场宛若魔兽格斗竞技的十八限画面原地重现。 一声尖叫梗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过猛的冲力她让随着尤里一并被撞倒,尤里伸长了手想捞抓她,更快的,伊末尔竖肘撞歪了尤里的脸,而她则趁隙爬离这团混乱。 她抚颈干呕了一阵,吐尽胃中翻搅的酸液,接着惊忆起什么似的转头飞瞥,便被过分暴力血腥的画面震撼得无法眨眼。 「住手!伊末尔──你们俩个都快住手!」 伊末尔已然丧失理智,浴血的俊颜咧着痛快的笑,他的兄弟尤里也是个变态,越打越带劲,越揍越爽快,两人一会儿缠扭成团,一会儿轮流吃拳头,两张酷似的脸庞在光影交错中让人几乎快分不清谁是谁。 「你这个狡猾的小废物应该死在台湾!你根本不配领导末世纪!」尤里愤怒地咆哮。 「我给了你一条活路,尤里。」伊末尔重拳直落,冷笑着回吼。「你大可以逃到美国或是任何能让你另起炉灶的地方,是你自己不肯选择与我合作。」 「领导者的位子是我的!不是属于你这个娼妓生的肮脏东西!」尤里暴怒的飞扑,一拳击中伊末尔原就带伤的右颊,两人再度缠扭混战。「你这个爱演戏的下贱骗子!你根本不应该存在!」 须臾,血沫横飞,铁锈般腥浓的气味弥漫在狭窄的幽暗空间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浊晦不堪。 陶水沁下意识紧闭起双眼,抓在腿上的指尖深深掐陷,透过让汗浸湿的尼龙布料印下数个淤红的血印,可是她知道,这种微不足道的疼痛根本比不上伊末尔所受的。 光是一段段截头断尾的对话,她几乎可拼凑出一个少年默忍痛苦的影像,在天候总是那么阴郁的英国,在那段遥远已逝的岁月里,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对她又怀抱着什么样的美梦?那琉璃般美丽忧郁的小王子呀…… 察觉自己的失神,她恍惚的视线立即对焦,赫然对上一张凶狠阴戾的脸庞,它因狰狞而扭曲,因战胜痛苦而爆发的残酷表情撕毁了遗留在她脑中的那抹美丽的微笑。 「住手!你会闹出人命的──」 猝然,浸淫于暴戾快感中的俊脸微微一偏,没有感情的血腥双眼仅是以眼角余光凛冽的侧瞟;这一眼,冷淡得令她快要不能呼吸,手脚麻热,脸颊流下的汗珠却是凉得刺骨。 不,这个浑身充满死亡气息的男人不是伊末尔……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伊末尔……不是他…… 她必须离开这里,得找人来阻止这场残忍的暴力剧! 陶水沁乱了思考,慌了手脚,甚至连面对伊末尔黑暗邪恶的一面都做不到。 一路跌跌撞撞的爬出舱房下方的暗室,颤抖的关节不受控制地发软,她努力撑身爬起,豁尽余力侧肩撞开舱门,由于过于心急,她重心失衡,狼狈的摔了一跤。 她咬牙紧抓住黄色封锁线,举起手背抹去不知是因恐惧抑或震惊过度而溃涌的泪──不,这不是眼泪,绝对不是! 她可是经历过严格的训练以及魔人普乌这些年来的摧残,那个打死不退、疯狂查案,爆肝爆血管都无所谓的陶水沁,绝不因为一个男人而轻易掉泪,绝不! 任晴泠这个猪头,居然不搜查个彻底,扔下她就走!亏她们俩多年的搭档默契全给浪费了……好,这笔烂帐,等她脱困之后一定要好好的算,慢慢的算,狠狠的算! 「水沁,你想到哪里去?」 她刚靠在船尾甲板上稍作歇息,顺便稳定失控的心跳,忽然一声幽冷的哑声呼唤逆着风猝然灌耳,心神尚未完全归位,脚下冷不防地一滑,她重重摔坐在甲板上,痛得连尾椎都喀喀作响。 「你你你……待在那里就好,不要过来,真的不要过来!」循声瞥去,陶水沁惊惶未定的瞪大双眼,在破晓时分的暝暗里,她晶亮的秀眸里满是水光,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伊末尔,你先坐下来,原地坐下来……」 高大鸷悍的男人听而不闻,踩过甲板上那条黄色封锁线,饱满的额头、耸起的眉梢、深邃的眼眶、直挺的鼻梁,就连那张总是苍白的唇都沾染了血红,发丝上的几滴殷红液体随着他迈步,一颗又一颗滑落。 陶水沁惊悸地仰首,飞快抹去自顶上滴自脸颊的血痕。黑色风暴俨然降临,眼前这位战斗指数直逼暗黑战神,只消一拳就能终结所有阻碍的死神王子,已经吓破她过度肥大的胆。 「你、你想怎样?我是执法人员……有公权力的……」慢、慢着,为什么他突然杵着就不动了?只拿一双红透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象是正酝酿些什么…… 「你害怕这样的我吗?」伊末尔弯下身,逼近跌坐在甲板上的她,伸出手托起吓呆的丽颜,沙哑的反覆细问:「水沁,你害怕这样的我?讨厌这样的我?」 「我不……」陶水沁咬紧下唇猛摇头。 与其说是讨厌,或者该说是未知的恐惧;他明明近在眼前,却显得如此遥远,和过去判若两人,令她不知所措。 「是我判断错误,才让尤里有机可乘,我没想到他在英国留了内应,掌握了关于你的消息。」 他的额贴着她冰冷的颊,温温凉凉的感觉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英国来的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等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教洗钱组盯紧点,管你是创世纪、末世纪、血世纪,我都会张大眼睛……」 「看着我。」伊末尔瘖痖地轻喃,下达锁心魔咒。「看着我,水沁,张开你的双眼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不要让谁占据你的视线。」 「你……你在说什么?」陶水沁尝试挣扎或撇开视线,但是办不到。「你失去理智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这个魔咒足以禁锢一颗早已经深受他牵引的心直到永远,她摆脱不了,管他是在排练还是磨练演技都好,此时此刻,他光凭一句话就锁住了她。 「我不会接受你的拒绝。」他肃穆且近乎冷酷的宣示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模样,再丑陋,再狰狞,给我时间,我都能改变,我能变回你喜欢的那个伊末尔。」 为什么要用这么悲伤的口气向她哀求?他们之间从未约定过任何承诺啊。 第十八章 「不,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我喜欢的那个伊末尔』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你用什么面貌……」心里一阵虚空,陶水沁蓦然止声,缄默片刻后才颤抖着声音道:「好吧,我承认这样的你成功吓到我了,如果今天是什么狗屁万圣节的话,你一定能得到最佳惊悚奖,如果我有心脏病,应该早已下地狱排队挂号去。」 「你害怕?」 「你变得……很不一样。」时机不对,地点诡异,甚至连气氛都该死的烂到爆,但这些疑惑积压得太深,她再也无法忍耐,于是不假思索地道:「强悍、阴沉、黑暗、冰冷、残忍、无情、冷漠、疏离,但是,停留在记忆中的你却是温暖、薄弱、透明、美丽……」 说这些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试问,有几个人能够永远停留在同一状态,永远不变? 一切真是乱七八糟,像摔碎的镜子拼凑不完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深挚且带着浓烈哀伤的神情几乎压垮她的心。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她不懂,真的不懂。 伊末尔只是沉默,晦暗的神情隐藏着极浓的歉意,始终不曾给出清楚的答案,继续编织着一张又一张的谜网,缠绕着她。 「伊末尔?」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属于我的,陆其刚不配拥有你。」他执高箝制在指掌里的柔荑,逐一检视白皙的纤指,近乎迷恋地锁视着。「为了你,我努力从地狱尽头爬回人间,从无止尽的折磨中砥砺成这样的我,只为了能像现在这般凝视着你,你不会晓得,为了这一刻,我承受多少折磨与痛苦。」 「你冷静一点,理智一点……」话题跳跃得过快,他说的那些,她根本听不懂啊!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这十年发生过什么事?你一点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轮椅上爬起来,又是如何掉进地狱的深渊?不想知道陆家父子曾经对我做过什么肮脏事?这些秘密,难道你全都不想知道?」 仅是一瞬间,倒映在他瞳中的笑容倏转阴冷,前一刻的柔软忧伤如海中的泡沫,在破晓晨曦的曝晒之下逐一破灭。 寒意急窜而上,陶水沁冷得直哆嗦,下意识反手环拥着自己,拚命往后蹭挪,牙齿因恐惧而颤磨,扯开一抹快哭出来的惨然苦笑,鼻音浓重,含糊地喃语:「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听不懂……我根本听不懂你在鬼扯什么……」 陆家父子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以极度憎恨的口吻诉说?他住在台湾的那些年让陆家父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连硬脾气的陆其刚碰上他都只能摆出低姿态,世上恐怕找不到比陆家父子更棒的管家,他还有什么好不满?为什么要故意说那种引人误会的话来污蔑陆家父子? 肮脏事?陆爸跟陆其刚都是干军警的,两人全是刚正不阿的男子汉,知法守法的人会干出什么肮脏事? 身处在末世纪这样一座尸骨堆起的黑金集团,伊末尔自己才不知道干了多少肮脏事!还想栽赃给别人……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被他的话动摇得心神不宁?假使选择拒绝相信,她为何不敢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在怕什么,逃什么? 不清楚,真的不清楚,她害怕听见也许是真相,或许是假象的丑陋谎言。 当他露出悲伤晦郁的面容,她的心就鼓胀得好疼,痛得渗血,不能喘息,直想多了解一些他的痛苦,却又畏惧太接近他的黑暗面,会就此一并跌入那团黑暗漩涡,所以她徘徊在距离之外,踟蹰不前,反而迷失在他设下的华丽陷阱里。 「水沁……」伪装天使的死神撕心裂肺的低喊着,彷佛殷求她迷途知返,快返回他的怀抱。 「别、别过来,先让我想一想……」陶水沁惶恐的弹身蹬立,扶向腰后的斑驳护栏,陡然间,年久失修的铁栏受到撞击而断裂,发冷的馨躯顺势坠出甲板。 她的视界几乎一片昏暗。 茫然惊瞪的晶眸烙印着伊末尔面色骇然,伸长铁臂激切地想挽捞的画面,停格的一瞬间,她后仰之姿撞破水面,真正刺骨的寒意吞噬了她的意识,海水淹灌双耳,彷佛进入封印状态,让她再听不见外界的噪声,除了那一句低吼── 「水沁!」 水沁……水沁…… 多熟悉的嗓音呀,饱含着焦虑与压抑情欲的痛苦,在每个虚实难辨的梦境或者失神之际困扰着她,刺痛了每个思绪,每分心神。 水沁…… 停止,立刻停止,不要再喊她的名字!她的心快撕裂了,痛得不能跳动,快要让她不能呼吸。 求生的本能不断催促她划动双臂,但内心深处畏水的恐惧始终不能克服,昔日的梦魇反覆冲击脑海,缚绑了该是灵活的手脚,下坠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来得快,彷佛时光倒流,她重返那场溺水意外,再次亲身经历一回。 努力撑开蒙蒙的视线,再次看见逆着光影游近的人影,那是如此熟悉,却又好陌生。 是谁? 曙光下,托抱着意识迷茫的娇躯,一道高大的身影跃破粼粼海面,深深将她挟拥在臂弯中。伊末尔将脸贴上她惨白的脸颊,试图温暖她。 「水沁,睁开你的眼睛,快睁开!」 焦灼激躁的吼声穿透了飘泊在虚无空间的茫茫意识,一遍又一遍,唤声撞击着她闭紧的心门。 是谁?你是谁?不要离开…… 「是我,我在这里。」他柔声回应了她的梦呓。 哑透了的粗嗓折磨着陶水沁,她拚了命想张开眼看清将空气注入她嘴里的脸庞,但始终隔着一层水雾,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 他的掌是冰凉的,抚贴在她额上,莫名地稳定了她低缓跳动的脉搏,微弱的鼻息感觉得到吹拂过脸颊的浊热气息,熟悉的气味渗入她隐隐作痛的肺叶,唤醒埋藏在记忆底层的渴求…… 陶水沁撑开沉重的眼皮,缓缓聚焦看清楚那张脸庞,虚软的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那时候救了我的人是你?不可能的……」那时的他不可能站得起来呀,怎么可能会是他? 伊末尔扶抱她坐起身,抚拍着发抖的纤背让她吐尽肚子里的海水,她说着些什么,他听不真切,只是不间断的搓拥着泛白冰冷的娇躯,并啄吻她的额侧与湿鬓,安抚着不断打冷颤的她。 「不可能是你,绝对不可能……是陆其刚,是他才对……」陶水沁持续地喃喃否定,害怕揭穿隐藏着真相的迷雾。 原来伊末尔这家伙早在很久之前便对她下了魔咒,只是她后知后觉,迟钝到此时才终于惊觉。 意识逐渐恢复清晰,晨曦晒暖了晕沉沉地枕在宽大颈肩上的苍白丽颜,她轻轻推挤坚硬的胸膛,蹙眉呻/吟道:「好痛……你抱得太紧了,伊末尔……」 「每当我看着你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象是没有谁能把你们拆开,我的心就嫉妒得快要发狂。」 「他?你是说陆其刚?」 伊末尔绕过双掌托住陶水沁的后脑,稍一使劲越发将她扣近,最初的温柔缠绵不过是幌子,他不断加深探索的热度,将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她重新拖入斑斓鲜艳的感官世界。 他滑吻过她修长细致的颈线,意犹未尽的反覆流连,不断叹息,想起那一天从窗口窥见她优游在水中的曼妙曲线,以及重逢当晚她跨坐在腿上的柔媚绮艳,深藏心中的爱欲无法再压制。 他的心,蛰居着一头兽。 长久以来,牠被囚在用仇恨筑起的黑暗牢笼中,独自舔舐不愈的伤口,感觉不到一丝黎明的曙光,像盲了双眼只嗅得见血腥的恶臭,只听得见残忍的杀戮。 直到她的出现,这头习惯啃食孤独,吞饮寂寞的兽忽然惊觉,原来,绝对性的渴望才是战胜痛苦现状的唯一良方。 她的单纯,她的善良,她的真诚,她渴望追求正义的无所畏惧,总是相信眼前所见即是真实的直率开朗,和他这种长年习惯用谎言和伪装来逃避虚假迫害的阴沉大为迥异。 象是贪恋着光明,唯有透过光明的洗涤,才能真正获得救赎的堕落天使,他发誓,绝对要得到她,绝对,不计一切代价。 「他以为他可以不必费任何力气就从我身边把你抢走,他以为你只是我游戏中的一环,不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他以为可以趁我从地狱爬起来的这段时间完全拥有你……」 第十九章 这就是他与陆其刚血海肉搏的原因? 伊末尔濒临失控的疯狂模样,眸中高燃的激切渴望,彻底震醒了茫昧的陶水沁。心疼他幽暗的独白,象是害怕被谁甩开的手紧紧拽住她的肩,丝毫不敢放松,她忽然觉得刚才的她好残忍,好无情…… 只是简单几句话就刺激得他彻底失控,她对他而言,难道真像那个叫作尤里男人所说的,在他心中占有不得了的比重? 他对她的执着是从何产生的? 他对她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埋得这么深了? 他跟她,甚至连恋爱都还没有谈过,他却一心热烈疯狂地渴望拥有她,这样的顺序完全是颠倒的── 他的混沌理论。 看似平凡无奇的生活,一个小小的过错、误差,甚至是不经心的偶然之举,都有可能引发一场无从预知的风暴。 所有误差最初的开端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对,她想起来了,原来是在那个时候…… 【第七章】 「欸,你觉不觉得你的眼睛很像宝石啊?真漂亮。」小小粉嫩的童颜从紫丁香花丛中探出来,嘿一声蹦到轮椅正前方阻挡去路。 身形单薄的男孩双肩蓦然一震,握紧两侧扶手瞪着那张凑至鼻尖的清秀小圆脸,琥珀色的瞳眸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危险的眯起,由于四下无人,他不需要压抑本性。 「哇──」十二岁的陶水沁漾起甜笑,毫不在意他眼中迸射的敌意。「真的好漂亮,你眼珠的颜色跟我的不一样,头发的颜色也是。你干嘛那么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眼睛的颜色……」 「请你走开。」伊末尔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听起来比国语老师还要严厉、冷漠,脸上彷佛用无形的马克笔写着生人勿近。 她轻喔一声,道:「你的国语说得好标准,陆其刚还骗我说你听不懂,也对啦,那家伙好像很不爽搬进这么豪华的大房子。」 「为什么?」 「因为他怀念以前有他妈妈住过的旧屋……」 对她的会错意感到不耐烦,他直接问明:「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嘘,拜托!你不要跟陆爸还有陆其刚说我偷偷跑来跟你说话。」陶水沁双掌合十,皱着慧黠的眉眼请托。「前天放学的时候,我在路上看到陆爸载你回来,我问陆其刚你是谁,他居然当场跟我翻脸,然后我就海扁他一顿,你知道为什么吗?」 伊末尔小大人似的蹙起眉,然后摇头。 「因为……因为他说你是没人要的流浪狗!」但她知道那是因为陆其刚的自尊心作祟。 烈阳下,男孩原就苍白的肤色瞬间褪成如雪花一般惨白,扣握轮椅把手的掌心冷汗直冒,不过长年受够临场训练的他不动声色,习惯性的垂下眼睑遮去会泄漏情绪的眸子。 「他没有说错。」 陶水沁白了他一眼,「你白痴喔,有谁会说自己是流浪狗?我跟你讲,你不要因为陆其刚跩就怕他,他打架还输我咧,我最不爽的就是他能住进这么漂亮的别墅全是因为你的关系,结果他还忘恩负义讲你坏话。」 她那个干公务员的阿爸每每喝醉之后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忠贞义胆,她人虽小,却志气高,毕生的心愿是铲奸锄恶,扁尽全台湾的王八蛋──阿爸最常拿来骂人的话。 伊末尔错愕地看着演起关公耍大刀状况剧的傻妞那副正气凛然不容谁撼动的模样,沉默片刻后,他噗哧一笑。 他见过她。几天前刚搬进这座信息落后的淳朴小镇,处处充满与七月盛暑热辣的太阳相媲美的浓厚人情味,完全迥异于他先前居住的地方,但饮食起居并无太大不同,不同的是换了监控的人。 她……陶水沁,每天早上都冲到门口大叫陆其刚,间接喊醒了睡在二楼的他,她很喜欢用台湾话跟陆爸闲聊或是跟陆其刚对骂,像个小太阳,所到之处全是灿烂的光芒。 他可以想象她在学校里肯定是带头的孩子王,让父母师长感到头痛的小女生。 其实,陆其刚并没有说错,他象是居无定所的流浪狗,随便「那些人」任意摆布,喜欢丢到哪里就往哪里丢,反正无论身在何方,他这辈子的栖处注定离不开这辆轮椅…… 「说真的,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陶水沁总算结束对伟大志向的自我陶醉,蹲在轮椅前仰脸端详着他。 「谁?」伊末尔稍稍卸下敌意,瞟了一眼热辣的太阳,还是不太习惯潮湿濡热的海岛型气候。 「小王子。」她慧黠的清秀童颜亮开笑靥。「三年级的时候,我们老师要每个人都读那本书然后交心得报告,我被我阿爸押在书桌前读了五遍,还是掰不出一百字的鬼心得,那个与一朵骄纵的玫瑰打赌的小王子每天都有用不完的郁卒,我根本不知道该写什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的微笑自然又开朗,是他怎么模仿都学不来的纯真。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一个人闷闷不乐,陆其刚怕丢脸,不想让我进来,所以我每次都故意绕到那边的栏杆偷看。」她指向十点钟的方向,「喏,就是那里,我看过陆爸推你到游泳池旁边晒太阳。陆爸也真奇怪,你又不能游泳,干嘛把你带去那里,而且你根本就不喜欢晒太阳。」 伊末尔听得眼皮微颤,有种隐私被拆穿的心慌。「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晒太阳?」 「感觉吧,就像我第一眼看到陆其刚就觉得他很欠扁一样,我觉得你很讨厌这里,也讨厌这里的天气,还有,你也很讨厌……」 「什么?」他等不到她的结语,显得烦躁不安,一直以为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原来早被她看穿了。 「你讨厌自己。」陶水沁以手撑着颊,直视不讳的看着他,单纯天真的口吻里藏着爆炸性的震撼。「你好讨厌、好讨厌自己,我从来没看过有人这么讨厌自己。」 伊末尔漂亮精致的脸蛋显露出窒息般的僵硬。他讨厌自己,彻底厌恶自己的存在,甚至从以前到现在也从没人期待过他的存在。 头一回有人直接触碰他长久以来压抑在幼小心灵的疮疤。 「好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自己?」 「因为我是多余的人。」 「多余?不会啊,你哪里像多出来的人?」漂亮的东西大家明明都抢着要呀! 「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掌心蹭了蹭晒得红润的小脸,陶水沁爽快的起身,掉头就走,压根儿没有再往下问的打算。 伊末尔愣愣瞪着她,对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干脆有些诧异。「你到底为什么偷偷跑进来跟我说话?」 「大概是因为……我很想安慰你吧。」粉色的小洋装玩得脏兮兮,她拍掉上头灰尘与花粉,蓦然掉头冲着他一笑。「小王子,你家的玫瑰又大又漂亮,没什么好难过的啦,我阿母也常骂我是出生来累死他们的死小孩,多余就是有剩,有剩就好啦,没剩多惨。」 「……安慰我?我不需要。」他眯起眼喃喃地道,紧锁她笑靥的目光却远远超出这个年纪,极为专注且沉重。 「还有啊,你笑起来很像我在林阿姨发的圣经画本看过的,有翅膀的天使,虽然我阿母说这种书不适合喜欢念阿弥陀佛的人看,不过我觉得你长得真的好像天使喔,如果你能来上学,一定能把陆其刚的粉丝都抢过来。」 不知人间黑暗的童言童语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百花遍枯的荒芜中悄然埋下,蛰隐在泥中,酝酿未来的芳香。 那年年底,陶爸肝硬化恶化为肝癌末期,并发肺水肿,在骂完最后一次混帐王八蛋之后眼一翻,陶水沁年幼的心灵在承受父丧之痛后,再装不下其他事,这次与伊末尔的谈话,她很快的便完全抛在脑后。 其实追根究柢,当年她会冲去跟伊末尔说话,最主要是为了陆其刚那些话── 「陶水沁,你以后不要来我家玩。」 「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秘密花园》这本书的内容?」 「记得啊,寒假作业嘛。」 「里面那个坐轮椅的白目鬼,你不是很讨厌他?你还说如果你是玛丽的话,绝对要一拳ko他?」 「对啊,我超想把有他出现的那几页撕掉,可惜我阿爸警告我要是敢撕书,他就要撕掉我的脸──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又有作业喔?」 第二十章 「那个白目鬼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什么?!陆其刚,你智障喔,那只是故事书好不好?」 「是真的,我们会搬家都是他害的。」 「是喔,那要不要我去帮你ko他?」 「不用,我自己会搞定。」 「没关系呀,我谁啊,陶水沁耶,阿沁耶,最讲义气的人,当然要帮你……」 帮个屁! 她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那些世界名着中喜欢无病呻/吟的角色,特别是那种成天埋怨东抱怨西,要不然就是讲些没人懂的屁话的文弱人物。 但是,她眼里的伊末尔不会随口抱怨,不会歇斯底里的鬼叫,感觉比较象是一尊装在玻璃橱窗中的彩釉陶偶,主张无神论的她都不禁要赞叹他一句有着「宛若天使般纯净的气质」。 他是富裕环境里的小孩,按常理而言,应该是骄纵高傲的,但她从未听过他向陆爸颐指气使,他明明是主人,却总是处处受限,默不吭声的遵守着陆爸订下的种种规矩,现在想来真的很奇怪…… 古怪到给人一种诡异又惊悚的感觉。 陆爸的职位是管家,但她从来看不出两人是主仆关系,陆爸全天候守在他身旁,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生活起居紧密相连,连他打个喷嚏或呵欠,陆爸都不可能错过。 可是,为什么? 这么漂亮的孩子,谁见了不会喜欢?纵使他体弱多病,不良于行,纵使他沉默寡言,总是让人猜不透心思,说话的语气也太过老成,但她一直感觉不到陆爸对他存有一丝丝感情,纯粹是出于职业性的关怀。 她真笨,都过了这么多年才忽然察觉这个怪异之处。她真呆,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在那之后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时时跟着她,后知后觉到这种程度,她是靠什么考进调查局的?她真是逊到炸掉…… 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这十年发生过什么事?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轮椅上爬起来,又是如何掉进地狱深渊?不想知道陆家父子曾经对我做过什么肮脏事?这些秘密,难道你全都不想知道? 到底,童年记忆中的那座华美的城堡背后,藏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看似单纯平静的湖面下总是暗藏着汹涌险恶的波涛,是谁说过,惊触水面所引发的涟漪只要不碰到岸,便会永无止尽的荡漾绵延? 她,是触发涟漪的主因;或者,不过是不小心被祸及的其中一个? 陶水沁不知道,也不确定,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道涟漪到最后终会荡入她的心湖,永不散去。 而伊末尔便是最初的涟漪。 成串音符缤纷连绵,起伏有致,圆滑饱满却又充满淡淡的忧郁,华尔兹的节奏透过空气传递着,邀请她参加一场华宴,依稀可闻见香槟的气味…… 陶水沁听过这首曲子。 在某个阴暗的冬日午后,在某间悬垂着墨绿缇花长帘的大房间,她是替陆爸送柳橙汁进去,总是待在房间的苍白少年习惯性的独坐窗畔,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 「op.69,no.2。」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她正要搁下托盘,一脸错愕,碍于房内光线幽微,他半侧的面容她看不真切。 唔,房里气氛阴沉,怪吓人的。 「我说,这首曲子是萧邦b小调圆舞曲作品六十九之二。」 「喔。」随便啦,她还赶着换下制服飞奔篮球场狂盖陆其刚火锅,哪管得着这狗屁不通的鬼玩意? 放下柳橙汁,她嘴里含糊的咕哝着,瞟了窗畔的身影两眼,旋身带上门之际,眼角又不由自主的觑了他一眼,莫名地,踩在她脚下的皮鞋跟着典雅的音符打着轻快的节拍。 深蓝格纹百褶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小腿,点跳着旋舞,伊末尔房间的地板是透明的强化玻璃,下方镶嵌着珍珠贝与七彩星砂,还有两排绵延的水晶灯,午后淡金色的阳光迤逦之下,让人彷佛踩在满目灿烂的贝壳上,特别是赤足的时候。 幻想一下,如果穿件裙摆曳地纯白圆裙,在这里跳着优雅浪漫的舞,一定很美、很美…… 「你也喜欢华尔兹吗?」 音乐骤停,陶水沁愕然地张着小嘴,撇首望向窗畔的笑脸,后脚跟还踮得高高的,准备顺着音乐的节拍落下,尴尬的金鸡独立之姿蠢到她直到世界末日那天也忘不了。 伊末尔状似腼覥但不减高贵地笑着,足以融化人心,直瞅着她僵住的舞姿,让她瞬间觉得自己是闯错场景的搞笑小丑,既白痴又逊! 她只不过是一时让典雅的旋律迷昏头,随意舞弄脚步,华尔兹?这个专有名词她只在电影中看过、听过,哪来喜不喜欢可言? 「我、我该走了……那个,那个陆其刚还在篮球场等我,再见!」拜托,她在慌张什么?又不是初次见他这样笑。 手随便挥了数下,陶水沁绯红着双颊甩上门,像要逃离梦境般仓皇无措。 如今忆起,依然觉得自己好糗,好好笑…… 一模一样的音符持续流动着,如风儿吹拂过流云那般沁耳,她凝神聆听片刻,赫然张开双眼,然后火大的拉开耳机翻身坐起,瞪向床旁正跷脚看报的女人。 「任晴泠,你找死啊?!」有事没事放什么萧邦,害她差点梦游从前,三魂七魄回不来。 任晴泠抖开报纸,偏首调侃道:「你终于醒啦,怎么样?我帮你放的胎教音乐还不赖吧?」 陶水沁这只注定与优雅绝缘的咖,无论是嘻哈饶舌摇滚蓝调什么都听,就是最怕古典乐,就不信用这招她还不醒,哼哼!瞧,果真半曲便奏效。 陶水沁扔开mp3爆吼:「胎你妈的头啦!我几时被外星人绑架,植入外星胚胎了?你少乱帮原装进口货开封!」 「好啦、好啦,原装也没啥了不起,现在什么都要讲求经验老到,用惯的比较好,处女这种封建时代的产物已经严重过时罗。」任晴泠撇嘴挖苦。「亏我还特地请假来探病,结果灌了满肚子大肠杆菌过量的脏水还能大声鬼吼,扞卫自己的贞节,t-x就是不简单,看来你明天应该就能回局里报到了。」 才刚看清楚自己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稍早之前的记忆已然朦胧,思绪纠结混乱,一时理不清,陶水沁虚脱地抚着额头,闭着眼呻/吟道:「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没错,这正是我想问的。我们俩搭档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案件有成功也有搞砸的,怎么说也算是半只老鸟,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这次你会失手。」 「失手?谁失手?」 「你,陶水沁。」 「我失手?!」揪扯披散满肩的长发,她气急败坏的抗议,「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变态做掉?这宗走私毒品案,根本是那个变态为了报复伊末尔搞出来的!」 「等等、等等,我以为你只是失足落海,想不到还一并撞坏了头壳!」任晴泠当她是在发神经。「这只是单纯的走私毒品案,你扯到末世纪和那个帅哥执行长干嘛?你是春梦未完待续,直接挪到现实生活来?」 陶水沁愕然,「难道你们没搜到小胡子船长的尸体?还有一个身材高大,应该是英国籍,眼珠是棕色,模样长得很像伊末尔的男人?」 「你在作什么白日梦?你不是和小胡子船长扭打才坠入海里?小胡子船长早就葬身海底了吧,而且哪里有什么英国男子?你确定你真的是陶水沁,不是从火星来的冒牌货?」 她茫然的摇头,「不对……不对……」这根本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剧情,完美的衔接,无懈可击,抹灭了中间本该是最关键的插曲,结局仓卒却又不致令人起疑,平静的画下句点…… 「欸,你是不是体力透支到晕头了?要不要我让护士来测试一下你的意识清晰度?」任晴泠探过她的额温,压着撞邪似不住喃喃自语的女人躺回病床上。「难怪普乌要我多看着你一点,每回一碰到跟那个伊末尔有关的事你就很失常耶,你是不是煞到那个黑金执行长啦?」 「对!伊末尔!」陶水沁惊跳起身,撕掉透气胶带拔下点滴针头,抓过任晴泠的双肩焦急地追问:「那家伙人在哪里?」 任晴泠一头雾水,「伊末尔?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在末世纪大楼跟女秘书搞暧昧,或是在高级酒店偶然碰上为了还债卖艺不卖身的清纯小姐……」 第二十一章 陶水沁再度爆吼:「晴泠,我不是在开玩笑!」真想一拳殴爆任晴泠的硬脑袋,难怪魔人普乌老说她们俩是天生一对活宝,分明是拐个弯暗指两人都挂着相同的猪脑袋。 「你干嘛一醒来就急着找伊末尔?应该是找陆其刚才对吧?」要不是那小子被急召回去侦查重要的刑案,早守在病房里看顾陶水沁,哪还轮得到她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跟他谈……」 「你想和我谈什么?」醇朗怡人的嗓音彷佛mp3仍在播送的典雅旋律,总是优雅得让人无从挑剔。 乍闻耳熟的声音,陶水沁的芳心倏地揪悸,焦躁不安的苍白丽颜惶惶地回首,宛若掉入童话故事里般惊诧。 伊末尔一身蓝紫色绣着银线的硬挺西装,灰衬衫上系着紫罗兰色调的领带,臂弯勾抱着一束纯白的小苍兰,露珠沾在粉嫩的蕊苞上,散发沁脾的淡淡暗香,冲淡了病房内呛鼻的消毒水气味。 缓步踱近病床,优雅的弯身搁下花束,他偏首含笑睨着她。「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怎么会……」他就这样变魔术似的蹦出来,还想着该怎么冲到末世纪大楼破关斩将的长篇计划顿时卡在脑袋瓜里,她想不呆愣傻眼都难。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伊末尔挑眉,顺着她端详的目光抚上淤青带紫的颧骨,弯起唇笑问:「怎么了?」 忽然被强硬地扯到伊末尔面前的任晴泠没好气地疾呼道:「陶水沁,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你看,看清楚一点!他脸上的伤就是我说的那个变态干的。」陶水沁竖指比向破坏俊美脸庞的那些伤处,焦急地渴望证明她方才的话。「眼睛张大一点看仔细,那些伤痕骗不了人的!」 「你说这个?」犀眸陡然笑着眯起,一抹精锐的光芒飞掠而过,迅速消失。「小陆就是小陆,经过训练的拳头特别强劲有力。」 「小陆?」任晴泠刻意曳长尾音,转身觑了眼立场彻底瓦解的女人。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陶水沁瞠眸狂摇头。 「水沁,你忘了吗?我和小陆打架的时候你明明也在场,不是吗?」 「我……」忽然被揪上证人席,陶水沁愣然,无法违背良心否认这件事。「可是我……」 慢着,刚才晴泠掉头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他在窃笑! 不会错的,他的大掌抚着带伤的颧骨,掩去半张俊脸,嘴角弯弯的,琥珀色的眸子溢满狡狯,察觉到她诧异的眼神时甚至故意扬眉眨眼,故作无辜。 他是故意害她讶口无言,等同于是间接帮他制造完美的脱罪证据!喔,这可恶的男人几时变得这么邪恶狡猾了? 「够了,陶水沁,你再这样疯疯癫癫,小心我回报普乌你脑袋秀逗,不能再正常办案。」任晴泠白了还张大了嘴妄想继续上诉的陶水沁几眼。「你一醒来就急着饿虎扑羊,现在可好啦,目标自动送上门来,不吃白不吃,你慢慢享用啊,我先回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报告了。」 「你、你先别走──」 「bye!」任晴泠送上一双白眼,挥手离去。 可恶,这个不讲义气的臭女人!渔船上扔下她就走的那笔烂帐都还没算,现在又把她扔给这尊邪恶的魔神! 「现在,终于剩下我们两人独处。」 陶水沁饱受惊吓的咽了口唾沫,缓慢的掉头看去,发现本应该矗立病床旁的高大人影一眨眼已经半倚在床沿,抓起枕头慵懒地把玩,一副闲适的模样,彻底迥异于上一刻的绅士风范,态度玩谑而亲昵。 「是你把小胡子船长的尸体处理掉,是你!」她在他毫不刻意掩饰的笑脸中得到了证实。「难道你那个叫作尤里的哥哥也……」 「他只失去一只眼睛。」温柔的笑意刹那间撤去,伊末尔神情冷酷地道。「因为他曾经是我父亲心中最完美的孩子,所以我留他一条命,让人送他回英国接受家族制裁,往后我会严密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不会再让他有办法威胁你。」 「我不想知道这个。」陶水沁抓着宽大病袍的下摆,隐忍胆战的怯意。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她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蜕变成冷血魔鬼的伊末尔。 她好想知道,从前那个忧郁无害的漂亮天使到哪儿去了? 「我讨厌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伊末尔平静却尖锐地说,淡淡的别开俊脸。 「什么眼神?」她满脸不解。 「好像我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你一直想着要怎么离我远一点。」 「我、我哪有!」苍白的芙颊心虚地涨红。 毕竟她才刚适应这样的他,一时间当然还有些无所适从。 「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不过来坐下?」他幽幽地叹问,惯有的阴郁气质弄得她心慌意乱。 深吸一口混杂着消毒水与花香的空气稳定心跳,陶水沁小心翼翼的以龟速挪步,像穿越一座垂悬的断桥似的来到床旁,伸手构过凳子欲坐下。 比她更快的是,一只武断且霸道的大掌猝不及防的握住颤抖的雪腕,她尚来不及抬眸,骤然失去平稳心跳的短暂片刻,她已经被揉拥在他怀里。激切且沉重的被深拥在沾满小苍兰淡香的胸膛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渔船上发生的种种,以及那些困扰着她的幻影,果真不是梦…… 「抱歉,因为某些原因让我不得不隐藏那些事,如果尤里的事情曝光,对我、对末世纪都没有好处,我只能这样做。」 「你这样做等于是湮灭犯罪现场的证据!我可以铐你回去调查……」 「你会吗?」伊末尔垂首深深凝视着她,以温柔的眼神诱拐她奉献真心。「如果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你会拿出手铐捉我吗?」 「那当然。」陶水沁的心神跌入了他密锁的焦距中,丝毫没有发现回答得太急促反大大降低这一口笃定的可信度。 他柔柔的一笑,垂落下一绺褐色的发丝撩刺着她的眉眼,害她差点睁不开眼睛,只能用耳朵感觉他深浓的笑意。好明显的取笑意味,真是邪恶得很可恨。 「可是我并不这么觉得。假使我真犯了重罪,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你会因为心软而舍不得,或者该说是莫名的感情作祟而把我藏匿起来,虽然你的正义感不允许你这样做,但是你失去控制的感情会战胜理智。」 好笑耶,听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她奉公守法,是国家的栋梁,怎么可能包庇罪犯……好、好吧,她顶多勉强承认,如果对象是他的话,她确实会犹豫再三。 极其无奈地在心中认清残酷的事实,陶水沁尝试悄悄扭动两下,确认体力尚未恢复的她抵抗不过这个伪天使惊人的蛮力之后,干脆不浪费多余的力气,直接瘫软在他怀内。 「你跟你那位变态哥哥是怎么回事?争权纠纷?家族内斗?」唔,是西装的质料太过细柔纤软还是底下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美丽肉体太耐靠?她舒服得不想动…… 松懈了防备戒心完全沉迷在此刻温暖的怀抱里,她爱困的眯起眼睛,错过了他脸上的一抹阴沉与挣扎。 伊末尔知道,现在还不是让她知道太多的时候,她对他依然存有防备心,顽倔执拗的她恐怕要到最后才肯松绑紧缚的心竖旗投降,他得先完全击垮陆其刚积存在她心底的信任,才能卸下面具……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得再等等。 「你知道的,不就是那些家族内部丑陋的利益斗争,每个人都想成为无可取代的绝对高贵者,任谁都害怕自己是处在随时可被取代的位置。」 好深奥的一句话。 陶水沁挣脱困意,睁开迷蒙的眼,总觉得他是在下达某种暗示,就像他从前老爱对她说些古怪的话谜,弄得她头晕目眩,绕在无止境的猜测迷宫中走不出来。 好奇怪,为什么他一句话就能困死她所有的思绪?为什么她总是如此容易被他的笑容牵制? 一切发生得突然且莫名,与他在一起时,她总会有种身在从前模糊了时空的错觉,分辨不清他究竟有没有离开过,这是多么奇怪又诡异的错觉呀…… 「任谁都害怕自己是处在随时可被取代的位置……」她呢喃着,反覆重述,似是悉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惶惶然陷入迷惘中。 第二十二章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只要想起你,整颗心就痛极了。在英国这些年,在阴冷的下雨天,在阳光普照的夏天,在每个街角转弯处,我都会假想着你会跟以前一样,牵着脚踏车来到我身旁。」 「你真的喜欢我?」陶水沁忽然摇摇头,换了个问法,「不对、不对,我是说,你怎么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也许你喜欢的……只是你幻想中的我……哎呀,我不会讲啦,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候只是因为距离和陌生而美丽。」 「即使是一时的幻想和迷惑,这些虚无的东西却是支撑我度过这漫长十年唯一的动力,如果这不是爱情,你告诉我,那会是什么?」 人是容易沉沦在感官世界的简单动物,而出自于美好的幻想却是他的精神养分,滋润着枯朽干涸的心,再说,即使是幻想,也必须参杂一定程度的现实。 「……不是爱情,会是什么?」陶水沁回答不出来。 爱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觉性,毫无理由,更没有线索可循,有时只要一个眼神交换,甚至是一个微笑的传递,就会在瞬间产生,哪怕仅仅是短暂的错觉,也能迷惑所有感官知觉,直到确认这是爱情为止。 是的,她终于明白这些话的真意。 爱情是出于直觉性和非理性,一瞬间也可以是永恒,从来没有人能够厘清爱情的脉络,不是吗? 也许荒谬,也许浮夸,爱情本就有多种姿态与面貌,他对她异常的执着如果真是出于一种模糊的遐想,寻求根本,在最初始之时也必然是因为她。 一切开端皆因她而起,她却是毫无自觉。 「不要怕我,永远都不要对我露出恐惧的面容,我怕自己会支撑不下去,我怕自己会成为一头完全失去理智的野兽……」 他贴在她耳畔厮磨哑语,触动她脑中那些血腥的画面,她不由自主瑟缩的细微动作,他全看在眼底,淡淡掩睫敛去眸里的阴郁。 伊末尔的薄唇游移在她的皓耳与浮现红晕的腮畔,不厌其烦呢喃着温腻的絮语,「即使再黑,再暗,即使那里没有一丝光亮,都请不要离开……」 极度抑郁,充满渴望的柔声诉求撕裂了陶水沁的心,它痛得几乎不能跳动,隐藏得太深的感情反覆跌宕,冲破理智的监督,将她卷入一个完全沉沦的黑暗世界。 困扰着她的心绪这么多年,总是在她不经意的偶然回首时蓦然闯入,他说过的话、给过的暧昧暗示、微笑的弧度……全成了箝困她感情的神秘禁咒,牵制着她的心和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误认为仅仅是一时的好感,以为只是青春期的一场绮丽幻想,当作一则窘迫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都是导致她不能接受陆其刚的症结和关键。 这样的心思,一直被她归类为肤浅的暗恋,完全不敢向谁透露分毫…… 【第八章】 「这就是你离开台湾后筹备已久的报复?」 又一道熟悉的嗓音透着妒恨包装的怒意低吼袭来,赖蹭在伊末尔胸膛中酣畅如醉的秀颜刹那愣住,陶水沁片刻愣忡后仓皇的抽身回眸,看见陆其刚因震怒而狰狞的黝黑俊脸出现在虚掩的门后,她窘迫无措的退离了甜软的旖旎氛围。 呃,真够尴尬的……慢、慢着,陆其刚这小子似乎说了什么报复之类的话?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伊末尔只手枕在脑后,慵懒的靠姿不变,温柔的目光瞬变为凌厉森锐,如一列列剑芒刺向上前拉开陶水沁的陆其刚。 「你凭什么碰她?!你真以为她是属于你的?我早警告过你,想报复想泄恨想怎么样都尽管冲着我来,但就是别动她!」 「陆其刚!」陶水沁傻眼,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还存有许多谜云待解。 伊末尔的俊颜阴森慑人,勾起唇似笑非笑。「我早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夺回应该属于我的一切,水沁她是我的。」 「你不配!」陆其刚情绪几近失控,要不是陶水沁拖着他的手臂制止,一场野兽对战戏码恐又将易地重演。 「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冤有什么仇?拜托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耶──」 「即使是要下地狱,我也会带着她一起去,如果你要继续阻挠,刻意扮演善良的角色随你便,我不会戳破你苦心乔装的伪装,只会等着看它自己腐烂崩坏……想想,你跟我一样可悲,都是善于制造假象的演员。」伊末尔严峻冷酷的嘲笑着,森冷刺耳。 陆其刚怒红了双眼,挥开陶水沁疲于牵制的纤臂,冲向病床拽起伊末尔的衣领,然而伊末尔微笑依旧,丝毫无动于衷。 「闭嘴!我跟你不一样!伊末尔,你真是恶心,在我面前装一套,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套,十年前你演得还不够吗?」 「我只是扮演当时该有的,你们希望看到的鬼样子,好让你们安心。」 「你在她面前装得像个无害的天使,可是她作梦也想不到你根本是拿着镰刀的死神!你那肮脏又卑鄙,令人彻底厌恶、恐惧的邪恶,只会污辱每一个靠你太近的人!」 仅仅一瞬间,伊末尔的神情变得晦暗,双眸闪烁压抑着自尊受伤的痛楚与浓浓的杀意,阴戾且冰冷,就如同在渔船上面对尤里时的骇人模样,浑身上下张扬着毁灭愤世的凶狠气息。「可惜,你想演也演不出她要的模样,省下向我叫嚣的力气,去抓些罪犯建功吧,水沁终究会选择站在我这边,她的心会向着我。」 我怕自己会成为一头完全失去理智的野兽……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对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陶水沁早悉透了伊末尔隐藏许久的黑暗面,她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想深入了解他曾承受过怎样的折磨,想抚慰他淤藏了太多痛苦的心。 可是,渴望的同时,却又潜藏着恐惧,前进或退后皆是痛苦的拉锯。 陆其刚愤吼道:「你不要让他高超的演技骗倒了,这些都是他精心编排过的桥段,他是末世纪集团的继承者,脚下踩过多少尸体,双手沾过多少鲜血,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陶水沁恍惚地低喃。 「他身边有多少随扈保镖,却为了在你面前粉墨登场,演出一出为了你连性命安危都可以不顾的戏码来骗倒你……」 「你、你说什么?」四肢末梢泛起凉意,她僵着秀颜缓缓挪动眼神,看向一语戳破假象的陆其刚,以及不知还隐藏了多少事实的伊末尔,愣愣瞪住两张穿梭在她青春期影响至今的面容。 陆其刚恼得口不择言,「他随便几句话就把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清醒一点吧,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你自投罗网,他想藉由你来击垮我……」 「为什么?」陶水沁目光坚毅,不容闪躲地问。「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其刚咬牙低咒,狼狈的仓卒避开她逼视的眼神,转而憎恶的瞪向伊末尔,「这就是你最终的目的?」分明是想逼得他自己吐露丑陋的实情,一旦内情曝光,水沁绝对不会再相信他。 「是你泄了自己的底,又怎能怪我?」伊末尔傲慢的扬起冷笑。 死寂的气息寒冽的拂面,即使不是站在他面前,陶水沁依然能感受得到那冻骨的杀意,就像在渔船上他对付尤里时一样冷酷残忍…… 「这一切都是你惹起的!都是你!」陆其刚高举右拳朝咧大了笑容的俊脸击去,亦如那日午后搏斗亦是由他开始。 但这回他却反被伊末尔一掌擒制。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坐在轮椅上任人摆布的小乖乖,如果上回不是因为几分念旧之情作祟,我刻意放水,你如今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阴鸷的俊脸镶着满布杀意快感的冷笑,狰狞却又美丽。 陶水沁僵立着双腿,深咽一口惊骇的喘息,连挪动手指都动不了,彷佛就此凝结。 又来了…… 从伊末尔身上散逸出的气息比北国之境消融的春雪还要冰冷,彷佛整片寒霜猝然掩盖全身,从头到脚埋得密不透风,象是来不及大口喘息已被人掐住颈子,那种令人哆嗦战栗得直想躲到某个安全角落般的恐惧。 这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怎么教人不害怕? 「放开他。」贝齿颤磨,陶水沁轻吟出声,细微得难以察觉。「我说……放开他。」 第二十三章 不过一拳便轻易扭转局势,压覆在陆其刚身上的瘦削背影顿下动作,浑身肌肉因为她惊惧的口吻而绷紧,徐缓的转动头颅,冷酷的神情在触及她眸中明显的瑟缩后完全瓦解。 「不要动他,拜托你……」她咬住下唇瑟缩的走近,探出发颤的纤臂扯下伊末尔掐在陆其刚颈上的大掌。「陆其刚是我除了我妈以外最重要的人,你不能动他……」 她眼中昭然的恐惧太过刺眼,沉重的与伊末尔对峙,贯彻绝对唾弃他到底的决裂,象是瞄准他额心的枪,每眨一次长睫便是狠狠扣下一回扳机。 伊末尔看清楚了她眸里的护卫以及陆其刚松了口气的胜利脸孔,然后,一直支撑他挺直背脊无视满地血红疮痍走下去的那份美好就这么破灭。 她的嫌恶,逼得他戴在脸上的面具碎裂崩落。 现在,就连唯一喜欢他充装圣洁假象的那个人都不存在了,他还需要假装吗?不,不需要了。 已经没有人会在昔日的回忆里缅怀那个曾经单纯无邪的伊末尔。 疏冷的淡去眸中的犀芒,任由庞大的空虚吞噬了误以为终于得到救赎的心神,伊末尔慢慢的收手,转身踩着一如她在电视荧幕上看见的优雅步伐离去。 愣愣目送他离去的身影,陶水沁梗着喉咙,快要不能呼吸。 行姿再优美,倒映在她瞳中的背影却一像只负伤踽踽独行的兽,落寞的走远。 有人曾经这样对她说过:有的人,也许在你心中占有某个重要位置,但他永远不能令你悸动,无法使你迷失自我,渴望就此沉沦,因为,他始终不够特别,无法触动连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心痛…… 那样的心痛,可以称作爱情吗?时间算什么,距离算什么,熟悉或陌生又算什么? 但是,大家总是局限在这样的圈圈里跳不出来。 所以她逃避,她畏怯,她害怕,她摆荡在摇摇晃晃的天平两端,找不到平衡点。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家都很喜欢帮枯燥乏味的人生订下规则,谁规定青梅竹马到最后一定修成正果,真可笑,这种社会群体默许的游戏规则好像屡试不爽,谁都逃不过,这种人最爱帮自己的人生撰写剧本,好像不遵照着剧本走,世界就会毁灭……」 「拜托你,不要在人家宿醉的一大早练肖话,真的很想一巴掌给你打过去。」以阵亡的姿态卧趴在床上的纤细娇影冷冷地甩头,躲去任晴泠拉开窗帘直射入室的刺眼阳光。 任晴泠径自绕过一团啤酒罐堆栈起的杜拜高塔走来。 在充足的光线曝晒之下,企图蒙头钻进米老鼠寝被中继续装死的女人瞬间无所遁形。 「你真的很可笑耶,看看你这样子,简直是咖啡壶里剩余的一团废渣,真是丢光我们缉毒组的脸。」 「你真的很烦耶……」陶水沁边揉额角边呻/吟,睁眼斜睨,觑见任晴泠双臂环胸靠在床尾,一脸藐视的模样,她虚软地回道:「拜托一下,我应该已经声明过我是无神论者,你没事跑来我家传教干嘛?」 「陶水沁,你不要在我面前装疯卖傻,都出院这么久了还无故旷职跷班一个多星期,能掰的借口、理由我都帮你用完了,只差没说你窝在宿舍替自己办丧事。」 「任晴泠,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呸呸呸,真不吉利! 「为了一个男人成天藉酒装疯扮死逃避问题,你真不配待在缉毒组,普乌狠话已经撂下,明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然干脆上训练所抱只优秀的缉毒犬取代你的位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喏,你听过混沌理论吗?」伏趴在枕上的清丽容颜突兀地问,从另一个谜网钻入另一个,彷佛永无止尽。 「我只听过馄饨,你问这个干嘛?」任晴泠撇嘴道。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理论就是他的诡计,是他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所谓的随机根本不存在,那全是经过缜密的沙盘推演。」 她纠缠在陆其刚和伊末尔两者之间,不知道该先厘清何者,徘徊不定,刻意逃避,甚至软弱得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任晴泠利落地弹指,清脆地啵一声打断她的呓语。「陶水沁,你真的无可救药耶,你说你应该站在陆其刚那边的青梅竹马狗屁逻辑,我实在不能苟同。」 陶水沁倏然僵竖背脊,惊悚地瞠瞳。「我、我几时跟你说过这种鬼话了?!」该不会是这家伙会通灵还是啥读心术? 任晴泠一眼看穿她荒谬可笑的假想,没好气地回道:「前天傍晚,某个臭女人在廉价的九九快炒店向我痛哭申冤,连续开完五瓶啤酒之后哇啦哇啦说一堆没头没尾兼不合逻辑的爱情心事,还强逼我当场缴交一份心得报告!麻烦你自个儿回想看看,需不需要我拿把照妖镜让你端详一下尊容,浊水溪浮尸一号?」 「闭嘴啦,浮尸二号。」忆起当时的糗态,陶水沁恼得想一枪毙了自己。 「我搞不懂你有什么好孬的,怕对不起陆其刚还是怕丢了工作?还是觉得喜欢上一个黑金集团的执行长不够派头?」 「任晴泠,你干嘛把我的感情说得好像是老梗爱情小说的文宣?你废话多到很占篇幅你知不知道!」陶水沁窘恼得快自爆,这女人还硬要高谈阔论。 任晴泠咧嘴笑得灿烂,「抱歉,抢你锋头浪费版面,填满空白杀死读者脑细胞,以上这些原因正是我存在的意义。」 「别把我说得像通俗小说中想爱还故意装扭捏的三八女主角,伊末尔也不是那种整天只需要装派头坐在办公室摆pose的执行长,你最好搞清楚!」 「咦?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两位除了上列形容词以外,没什么好说的耶。」 「任晴泠!」 「好啦、好啦,拿掉三八还有摆pose这两句。」 「玩够了没,你到底想吠什么?」气到无力,陶水沁翻白眼,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任晴泠索性不再罗唆,直言道:「去把事情弄个清楚,运用你这些年来与那些毒犯缠斗的毅力与聪明,彻底解决这桩歹戏拖棚的爱情剧目,在局里待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清楚一个道理?眼见不一定为凭。」 陶水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以为我是白痴吗?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害怕揭开覆盖在丑陋真相上的那层纱,畏惧看得太清楚,反将她从伊末尔身边推得更远。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 「我……我只是不想知道太多伊末尔那家伙的黑暗面,我干嘛犯贱,替他承担那么多心理情绪?我好端端的,干嘛要替他感到痛苦?我又不是他的心灵导师,干嘛要……」不打自招。 「不过,这也太没没道理了。」任晴泠撑额沉吟。 「什么事情没道理?」陶水沁焦躁地问。 「你到底是哪一点让伊末尔爱成这样?太没道理了。」岂止没道理,根本是没天理,虽然共事多年的搭档是挺正的没错,但能把伊末尔那种千年难得的珍品迷成这副德行,也太教人匪夷所思。 额角突浮的青筋险些应声断裂,陶水沁揪起米奇抱枕,煞有介事的眯眼考量射程长短,随时预备发射。 「欸,任晴泠,我可是很严肃认真地跟你讨论,你给我正经一点。」 「我是很正经啊。」任晴泠耸肩笑了笑。「你呀,该不会是小时候让他喝了你的符水吧?还是对他下降头……」 「够了、够了,你给我滚回去,不用你铐我,我自己会去找普乌报到。」 任晴泠径自分析起这宗案中案,「这个伊末尔啊,真不是个简单人物,从以前就开始埋下伏笔,而你傻呼呼的还不清楚自己早沦陷在每一环节,你的存在就象是每个微乎其微的误差、每个小小的错失,无论怎么躲,怎么藏,你就是这个混沌理论中最关键的一环。」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陆其刚,可是我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连你是否喜欢我,也不在乎。当年,伊末尔以过人的狂妄自负如是宣告。 现在,陶水沁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在乎。 因为,他设下许许多多陷阱与巧心设计的误差,引诱她毫不迟疑一脚踩进,他改变了游戏规则,直接省略前面的步骤,直接攻占她的心──在每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错误过程中。 第二十四章 不再理会任晴泠越说越带劲的辨析,陶水沁撑额看向窗外,涣散的心神始终兜聚不拢,连自己也厌恶自己这种逃避的态度,心口象是破了个大洞,只要稍稍忆起那抹孤寂背影就会浮现撕裂般的痛楚。 为什么爱情总会让人变得软弱没用?即使是她,也难以逃脱这样的过程。 是的,眼见不一定为凭,历史学家总说所谓的真相根本不存在,因为真相早消失在发生的当下,无迹可循,后人所得的不过是透过虚构拼凑出的一幅图像。 但,尽管偏离真实轨迹已远,她已别无选择,只能敲开冰封在岁月风霜中的秘密看个透彻。 「晴泠。」陶水沁陡然出声,截断任晴泠兀自进行的案情分析。 「哇!你那是什么脸?准备找人干架吗?」搞得象是要追缉头号枪击要犯似的,这么严肃,想吓唬谁呀? 「陆其刚人在局里还是执勤?」 「他跟你一样怪!前几天老不在局里,应该多少知道你在躲他,情绪起伏太大,搞得刑案组的人鸡飞狗跳……」哟,脸色有够臭。「我听他的搭档说,上级觉得他情绪过于紧绷,要他在家休假。」 原本瘫躺着的一团废渣霍然跃下床铺,利落地换上一袭裤装,长腿踢倒短短数日以铝罐堆栈起的杜拜高塔,神情顽倔愠恼。 任晴泠傻眼,「准备杀敌罗?这么狠!」 做好一次厘清谜底的心理建设,杀气腾腾的秀颜斜睐,信誓旦旦的发表开战宣言,「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了解案情,然后破给你看!」 「花之圆舞曲」的旋律透过门铃键反覆播放。陶水沁第n次按门铃,光滑仿岗石花纹的墨黑大门倒映出她急切焦虑的神色,不停安抚失序的心跳,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会比想象中来得糟。 了不起就是陆爸欠了伊家一屁股债,再了不起一点,也许是从前陆其刚这白痴捉弄过伊末尔,再了不得的话……笨啊,她真当是查案,推敲起个中脉络来了。 腻得让人想砸门踹破门铃的声音持续荼毒她的双耳。 搞什么鬼,不是说被迫休假在家?陆其刚这家伙该不会是早猜到她会直接杀过来,故意避不见面? 「陆爸?帮我开门,我是水沁!」她提高音量唤道。陆爸结束管家的工作之后在南部独居了几年,最后还是选择北上与儿子同住,毕竟他也只有这个宝贝独子。 她拿出耐性枯等了片刻,仍是无人回应。 「没办法了,反正先前陆其刚那个猪头忘了带文件的时候,也同意过我这样做。」绕至独栋透天厝后院砖砌的矮墙,她踩上正巧可充当阶梯的花台,翻墙跃入。 随手拨去一身凌乱的叶子,她张望着狐疑的水眸端详后院一圈,散置满地以及雕花铁架的各式盆栽都是陆爸结束总管工作之后的重心托付,怎么一阵子没来这儿晃,一堆花花草草全枯萎成了干燥的标本? 「你怎能这样做?!她是水沁,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陶水沁啊!爸──」陆其刚嘶吼的声音渗出门缝。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要她不在,伊末尔就不会执意对付你……」 断断续续的争吵声,透过主屋通往后院一扇虚掩的不锈钢门传来,蹲在一盆凋残的紫蝴蝶兰前的纤影悄悄竖起了耳朵。 吵得这么凶,难怪没人理会门铃声。这些年来鲜少听见或看见陆家父子争执冲突,真是难得。 「爸,当年你根本不应该接下这份工作。」陆其刚颓丧地喊道。「我应该阻止你的。」 「那时候你才十二岁,要怎么阻止?」陆爸苦笑了声。「刚开始我也只当作是纯粹的总管工作,正好适合萌生退休念头的我,签下切结书以及保密条款之后才慢慢发现,这份工作的内容和我当初想的大为迥异。」 局里的人确实没有瞎掰,数秒的清静便让陆其刚的怒吼打破。 「爸,你能相信吗?他竟然把脑筋动到水沁身上,他想藉由水沁来打击我!爸,你给了他机会,你居然把水沁的消息透露给他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水沁被卷入他们兄弟的恶斗?」 后院的小花园里,蹲得双腿酸麻的纤瘦身影赫然傻住,扯弄一蕊独活蕾苞的指梢倏僵,垂掩的眸子微微发颤,她揪紧沾着灰尘的裤管,强逼自己镇定的往下听。 「如果我不告诉尤里少爷关于伊末尔的弱点,我们父子怎么可能还安稳地站在这里?」 陆爸浑厚的声音忽然接近,她双臂环膝,徐徐地偏首,那扇虚掩的不锈钢门已被警觉性极高的陆其刚推开,他的脸色跟砖角边缝攀附的绿苔一样铁青。 「水、水沁?」 陆其刚的脸象是正面挨了一拳,来不及收起的震愕清晰可见,陆爸则站在他左肩后方,神情复杂。两父子的表情摆明了有鬼。 陶水沁以干涩的嗓音问道:「我是不是漏听了哪一段?」 「你听见了什么?」陆其刚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模样。 「你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就是什么,还需要我重新叙述一遍吗?」僵硬地撑起颤抖的双膝,她揪住衬衫下摆,努力平息猝不及防的震撼。「陆其刚,你有种就把话给我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别逼我跟你翻脸。」 陆其刚那张从小看到大的黝黑俊脸,为何此际看来陌生得令人畏惧,一直是众人瞩目焦点的爽朗俊俏,此刻却异常阴沉? 「难道伊末尔没有告诉你他的背景?他父亲是移民英国的俄裔,家族从祖父辈开始以贩毒起家,将在苏俄那一套黑道系统原封不动移植到英国,末世纪集团是英国黑市作风最嚣张的恶势力……」 陶水沁怒不可抑,咬牙切齿,「陆其刚,别说这种随便上网google就能搜到的资料来搪塞我,你、陆爸还有伊末尔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其刚缩紧喉头握起双拳,垂睇着陶水沁。她清亮无惧的晶眸高燃着两簇赤红的怒焰,无声宣示着,如果在这当下没能得到事实全貌,从今以后他休想再获得她的一丝丝信任,就连昔日情谊也别想继续维系。 是,他知道自己可以继续保持沉默,更可以避重就轻的一语带过,但那只会将她推向该死的伊末尔,或许……或许由他亲口述说,陶水沁依然会选择站在他这边。 「伊末尔是私生子……」 「别说那些我也在报章杂志读过的小道消息,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潘朵拉之盒盛满人性最恐惧的丑陋与黑暗,一旦拆封便再也回不到最初,即使盒里的真相会摧毁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信赖,她仍毅然决然掀开封盖,决定不再懦弱,遭受假象愚弄。 陆其刚脸色倏沉。「他母亲是被人口贩子辗转卖到英国的日本人,因为怀了伊末尔,所以免去了沦落到唐人区妓院的命运。他父亲很喜欢这个模样漂亮的小儿子,相对的,这也引起其他同父异母兄弟的不满,他们设计了一场车祸,可惜只死了母亲,备受宠爱的小孩奇迹似的活下来。 「然后,伊末尔无法再行走,对只注重利益而言的黑帮家族来说,一个残障者干不了大事,从他坐上轮椅的那天起,他的父亲不曾再探望过他,彻底将他放逐到异地,偏偏他选择的地点不是日本,而是台湾……」如果伊末尔从没来过台湾那该有多好,陆其刚总是这样愤恨地想着。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你以为我爸爸是他父亲雇请的?你错了,是最先掌揽家族大权的兄弟雇用我爸爸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因为,他们疑心极重,始终怀疑伊末尔的腿是否真的不能行走。」 「所以……」始终沉默的陶水沁低声开口:「他的腿根本没有问题?」 「没错,他以高超的演技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更假藉到瑞士复健的机会躲避监控,与他父亲密会,让他父亲知道他决心返回家族核心的强烈意愿。那年他回台湾后的隔天,你在游泳池里溺水,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是你……难道不是吗?」陶水沁微颤着嗓音,双眸涌上恍惚的迷惑,答得极不肯定,彷佛连自己都质疑着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第二十五章 犹然记得当时醒来,她卧倒在树阴下的凉椅上,是陆其刚唤醒了她,但记忆过于模糊,她始终无从肯定,只因在朦胧的深层记忆里,始终盘据着另一抹阴沉的颀瘦暗影。 虚实交错,幻影叠映,她始终厘不清那道人影的真实面貌。 「不,是他,伊末尔。」陆其刚揭开埋于她记忆深处的吊诡之谜。「因为那次意外导致他的伪装出现破绽,你躺在医院检查的那晚,伊末尔从轮椅上站起来了,通知他在瑞士所酝酿培养的人马直赴台湾接走他,因为那一晚,我父亲接到雇用者的指令,要让伊末尔彻底再也站不起来……」 「够了……别说了,不要再说了!」陶水沁紧捂双耳,拒绝再深掘过往骇人听闻的真相。 「现在,你已经知道所有实情,即使你对我不齿或者唾弃也好,你总应该相信伊末尔接近你是别有意图……」 「意图?他对我能有什么意图?」陶水沁觉得可笑至极,浑身发抖,踉跄的退后数步。「你只是心虚,害怕他揭穿你伪善的面具!陆其刚,你真让我想吐!」 「难道伊末尔就不会让你想吐?」 「至少他不像你装出一脸『我很善良』的嘴脸招摇撞骗!至少从头到尾他在我面前……」 「你真当他是天使?那全部是他用高超的演技装出来的假象!为了配合你对他假想的形象特地演来讨你欢心,你还真的把他看作圣洁无辜?陶水沁,你想装傻到什么地步!」 顺着风声飘来的咆哮,她充耳不闻,循着来时路,撑起颤抖身子翻墙跃离这团黑暗,左膝却在关键时刻不由自主的发软,顺着攀过矮墙的一株瘦枝桂花树滑跌下来,痛得她眼角溢泪。 心更痛…… 去他妈的公平正义!这世界何来的公平正义?所有的公平正义全是用合理化的邪恶来粉饰呈现,所谓的真相只是精细切割后的片段虚假。 公平正义根本不存在! 像个牢犯囚禁在偌大别墅里的伊末尔,居然被她熟识了二十多年来始终定义为善民的人迫害,而她,还时常在背后揶揄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 原来,真正的邪恶是用自以为是的善良评断一个人。 原来,真正的罪恶是她在不知情之下成了加害者的帮凶。 眼前模糊的飞掠过曾经残存的片段,其实她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双眼,越是拚命想闭起,氤氲的瞳眸越是惶恐的瞠大,努力想抓住记忆的碎片。 伊末尔的笑、那日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央求着她留下的焦急……一幕幕如湖面荡漾的水花,不停扩散开来,触发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迅速跳上车,抛开过往的那些丑陋,陶水沁瘫靠在驾驶座上,启动引擎,在仓卒之间凝视着陆其刚的脸孔从后照镜中退去。 一如她已经下定决心。 【第九章】 我喜欢你。 陶水沁堵塞在绵延不绝的车阵里,下巴重重地靠上方向盘,垂掩双眸的怅惘容颜远比冰霜还苍白,脑海彷佛不停轰炸似的喧闹哄哄,耳畔盘旋着某人曾经狂傲许下的宣告。 要让伊末尔爱上一个人很简单,他太孤独,太寂寞,只要轻轻走近他身旁,拍拍他肩头,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他飘浮不定的心便会选择在那个人身上栖宿。 未免太容易了…… 他说喜欢她,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嬉戏一般的心态?慰藉的力量? 我时常想起你。 想象着在街角错肩而过的黑发女孩会是你,想象着,当我结束拳击课程撑伞越过街头的时候,你会忽然闯进伞下,抬头对我微笑。 在那形同监禁的灰色青春岁月,她是他眼中唯一灿烂的色彩,所以他喜欢她,是种带有欣羡色彩的喜欢。 他渴望拥有像她一样的灿烂开朗,这份渴望随着岁月不断滋长,也许是这份渴望支撑他走到现在,所以,她存在的意义成了他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那日他离去的背影,一直盘桓在她心上。 如斯落寞…… 爱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觉性,毫无理由,更没有线索可循。她终于明白。 没有谁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但是,却有人得依靠着某个人当作精神支柱才能够从深渊中爬起,伊末尔便是如此。 爱情,没有逻辑可循。 迷恋,没有合理可论。 驱车前往伊末尔住处的这一路上雨势转大,倾盆的雨水迷蒙了车窗,车龙硬生生断在她这一截,小福特停滞不前,接在后头的是震响云端的喇叭声,陶水沁却没有勇气再踩油门前进,因为懦弱,因为心痛,因为……她脸上已经溃堤成灾,视野迷蒙一片,分辨不清前方的路程。 干脆将车靠边停下,一路狂奔目的地,陶水沁无暇停足端详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可笑,眼泪哗啦啦奔流如海,至少不用遭受旁人指指点点,痛快的流个淋漓尽致。 高级住宅区,一流的保全系统,台湾人惯爱的巴洛克华美雕砌风,如梦中之城般虚幻迷离。通过臭脸警卫的盘查来到她心之所系的目的地,她伸出发颤的柔荑按下缀饰了单颗水晶的门铃。 铃声吟唱,又是触痛陶水沁敏感神经的圆舞曲。讨厌,为什么这音乐如此惹她心烦意乱,且偏挑此时撩拨她已然溃堤的情绪…… 「你是什么人?这是私人住宅,不接受采访。」应门的男特助制式地道,直接将她归类为跟拍狗仔。 陶水沁疲倦地拿出证件,侧肩挤进门缝成功钻入玄关。空调一吹,她冷得猛打喷嚏,频频打颤。 特助瞄一眼证件上的署名,微微一愣,排斥意味似乎淡了些,她能感觉得到。 「我立刻要见你们执行长。」她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绪,急切地直述来意。 「由于近日执行长操劳过度导致身体负荷不了,我替执行长排休,今天让家庭医生过来看诊……」斯文尔雅的特助突遭粗鲁的推促,傻眼瞪着不请自入的清丽探员。「陶探员!」 宛若奔走在一座谜城,湿泞的鞋印一路踩过阶梯,二楼铺排的玻璃地廊烙下她仓皇的足迹。和南部的华宅类似的装潢,彷佛时光逆溯,凝止在过往。 陶水沁吸吸鼻头,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像玩起躲猫猫,找起藏得太深始终没被找着的最后一只落单小猫。 伊末尔不应该被遗忘,不应该。那日她残忍的选边站,无疑是一种遗弃行为,逼他将自我放逐在外,寻觅不到一处心之栖所。 轻盈的步履惊动了蛰潜的沉闷,划破了寂静如死的凝滞,重新启动时间的齿轮,继续往前辗进,延续尚未完结的故事。 「进来。」醇雅的嗓音自最后一扇门扉内传来。偌大的华墅在白日里竟是静若死城,彷佛遭魔法师施术封印,等待谁来给予救赎的美丽王子独自沉睡,睡在永不醒转的寒冷孤寂里,昼夜受尽折磨。 伊末尔误以为是家庭医生徘徊在门外等待指令,不敢擅自进入,于是这么道。 陶水沁愣忡片刻才扳下门把,哆嗦着脚步缓缓踩进诡暗的房间。 那位害她一路泪奔的罪魁祸首背着门坐在椅凳上,捧书俯读,宽大厚实的肩膀早跳脱昔日的病弱,如同大海般无疆无界的胸膛总让她有种上不了岸的飘流感。 窸窣的翻页声阻隔在两人之间,满室浸淫在沉默里,断绝了与外界的连结。 伊末尔慵懒地问:「是医生吧?钱特助让你过来的?」 无人应答。 显然又是一个因他特殊背景而不敢造次的家伙,无妨,他早已习惯寻常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或者远距离的旁观侧目;很多事情一旦习惯之后便无关痛痒,形同麻痹。 他合上厚重的书,面无表情的逐一卸开钮扣,褪去横纹亚麻深v领线衫,动作熟稔,毫无因为外人在场而有半点别扭,已然习惯任人触碰身体。 那宽阔的肩臂毫无遮掩,每一寸线条在陶水沁眼中都显得那么陌生,因为长年来的刻意锻链,他一身硬实的肌肉已经不再苍白虚弱。 陶水沁凝结着雾气的秀眸不停颤抖眨动,带着悸动的心缓缓靠近,停在三步之遥,她捂着嘴探长另一只纤臂,轻轻抚上遍布整片左后肩背的刺青。 那是半背偏黑色调的蓝紫色恶魔翅膀。 第二十六章 翎羽清晰,几可乱真,泪眼蒙胧之间,她彷佛真看见一只恶魔翅膀半缩憩息,这简直是一种不能言说的残忍酷刑,明明该是天使的他,却刺了半边的恶魔翅膀。 是为了反映他的心? 指尖渗下的冰冷雨珠顺着肌理线条泫落,滑成一道狭长的湿痕。 这轻巧的触摸震晃了犹然困在等待炼狱的心,伊末尔霍然侧眸,看见了最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碰面的人。 「水沁?你怎么会……」他转过身子,阴沉地藏起左背的刺纹,冷声问:「是谁让你进来的?」 「你啊。」她神情苦涩地提醒道。 伊末尔愣了半晌,浓厚的自卑感与焦虑冲破了迷障,下意识的眯眼斥道:「陶水沁……」 「你害怕被我看见?」她绕到他身后,目光紧随着那只独翼不放,不由自主的伸探指腹在大片的刺青上轻轻摩挲。 伊末尔肩一偏,冷漠的拒绝她状似同情的抚摸,嘶吼道:「不要碰──」 「你怕什么?」陶水沁仰首,清澈的大眼直直看穿他满是伤痕的心。 「我不要你看见那么丑陋的东西。」他不断背过肩胛,像只困兽嘶哑地低吼,害怕让敌人瞄准负伤的弱点。 「我不是你的敌人。」她坚定地宣誓。「伊末尔,如果你不要我看我就不看,可是,你往后休想再要我站在你那边。」 「你根本不曾站在我这边,你一直选择信任陆其刚,永远站在他身边,你连跨出第一步也不肯!」 「因为你连在我面前也演戏!你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真实的情绪,你不断更换伪装的面具、预先演练的台词,以演技蒙骗所有的人,甚至是我,你甚至还利用你死去的母亲来欺骗我!」陶水沁咬牙切齿的戳破他多年的谎言,「你母亲根本不是葬在台湾!」 伊末尔阴鸷的脸庞微愣,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一身狼狈的出现在他房里,原来是这样。 陆其刚终于自乱阵脚,拆穿了他们父子多年来善良的假象。 而他长久以来的面具也为之撕裂崩毁,盘据在她心中多年的玻璃少年形象是否也就此宣告瓦解粉碎? 她会怎么想?她打算怎么看待他?这些不安化为苦涩的酸液直冲伊末尔缩紧的喉头。 「如果我不那样做,你会多看我一眼吗?不,你不会。陶水沁,你根本对我不屑一顾,在你的眼中就只看得见陆其刚、陆其刚、陆其刚。你永远只追逐着他的身影,从不曾回过头注意过我的目光。」 两人已然失去理智,完全抛开过往的隔阂、种种压抑、百般矜持、尔虞我诈、攻防猜忌,一心只想掏空沉积内心太久,久到发臭的血淋淋真心话。 陶水沁抿咬下唇,忍住险些脱口的啜泣,「你可以试着向我透露实情,你可以试着向我求救……」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他不会知道自己在她潜意识里埋了多深的影响,他对她下过无数魔幻的咒语,禁锢她的心,让谁都不能靠近半分。 「你会相信我吗?」伊末尔晦暗的双眸尖锐地刺穿她迟来的弥补,赤裸裸的拆穿了她最后的伪善。 陶水沁沉默地落泪。 没错啊,在了解一切真相之前,陆家父子对她而言亲密如家人,纵使时空倒回从前,伊末尔真的突破心防向她透露个中玄虚,她会信吗? 不,她不会。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而她还是残忍地高举利刃戳破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伤口。 其实,她才是最不可饶恕的那一个。 「水沁……」伊末尔的轻唤充满浓烈的自责和懊悔,扯下她粗鲁擦脸的衣袖,痛瞅着她因摩擦过剧而通红的秀颜。 她咬唇哽咽,好半晌不能言语,垂睇握在她腕上的大掌。他抓得很牢,很紧,彷佛背上拥有翅膀的是她,他稍一松放便会振翅飞出遥远的距离之外。 「你总是划界设定我们之间的距离,但你可曾想过,哪怕是一步也好,你只要轻轻跨越你设下的那条线,距离之外、之内都任凭你选择,可以没有边界,可以没有禁忌。」 对,每个人都在划地自限,擅自将憧憬的人事物区隔在遥远之外,彷佛这样做能加深那样人事物的崇高梦幻感,然后自己不断地将隔阂筑高,高到暗不见天日,令人喘不过气。 一如她将伊末尔过度虚幻化,下意识将自己排除在他的范围外,不时徘徊流连,明明渴望得要命,却还要装得毫不在乎,处处表现得她够识相,不屑高攀。 伪装得最严重的人是她。 所有的人都是在演戏,包括她自己。 武装起这颗心,将自己推向看似频率同调的陆其刚,结果绕了个曲折的弯,经过一场极大的误会后才恍然惊悟,原来,她以为最不想要的,才是藏在潜意识中最最渴望的。 「让我看……求求你不要拒绝我……让我看……」始终面地垂泪的苍白小脸徐缓地仰起,破碎的哽咽刺耳惊心。 陶水沁像从一场困惑了太久的难题中豁然求得解脱;出题者是她自己,除了她自己能够解答,任谁也无法帮上忙。 伊末尔闭上双眼深呼吸,直至胀痛了肺叶才沉沉地吁气,半明半晦的阴影笼罩着脸庞,眼底淤满害怕她会随时转身离去的恐惧。 「末尔,让我看……好不好?我不怕,一点也不怕,你让我看一眼就好。」 她如此开口,是他梦寐渴求的盼望,只要她想,哪怕是要他割舍一切献上生命也毫无惋惜。 睁开迷魅的琥珀色双眸,他无可捉摸的焦距似海深,在她凝瞅之下,颀硕的身躯僵硬地徐徐伫立,转身让她看个真切。 赤裸的背上,栩栩精绘着每一根羽翼,一路延展攀伸至左上臂,坚实的贲起肌理勾勒着半边翅膀的线条,偏黑的蓝紫色泽刺激着她的视觉神经。 「为什么只有半边单翼?」陶水沁柔嫩的掌心抚过细腻的羽纹,每触摸过一处都能感觉到他体内澎湃的悸动,经由最直接的肌肤接触表露无遗;对照没有色彩绘饰的右半肩,她正注目的这一侧斑斓鲜明,震撼心神。 伊末尔偏过脸,淡淡瞥过尚未烙下印痕的右半部,看似漠然的神色下压抑着极深的自厌,彷佛看待自己是一只模样丑陋的兽,见状,她蹙起秀眉,好想给他一个安慰,却只能静默的倾听。 「剩下的另一半翅膀,由你来决定它应该是黑色还是白色,是天使还是恶魔。水沁,我能容忍自己堕落的程度就只到这里,既然我已经选择了现在这个模样,这一半的我就不可能再重新塑造,但是另一半留给你决定。」 一句话,决定了她在他心中占有何等地位。 早在最初,他用自己的身体当作赌注,预藏了一个最终的陷阱,看似不经意的每一个眼神交会、状似没有交集的言谈、礼貌性的浅浅笑容……全都是向她潜意识下达暗示性指令,暧昧的邀请。 他用嘴唇的热度启动暗示的讯号,全是为了诱骗她就此甘心乖乖栖息在他亲手筑围的乐园,束手就擒。 陶水沁拨开微干的刘海,无声的一笑,晶盈的大眼微微弯起。 真笨,早在一开始,游戏规则就反转过来,他直接跳过了擒捉的程序将她纳入囚室,而那座囚室就建构在…… 她踮起脚尖,目光追逐着绚丽的刺青,仰高粉唇轻轻吻着,疼惜、爱怜、旖旎、安慰、喜欢、懊悔、愧疚……百般复杂的纠葛情绪全部化为一个又一个的蝶吻,落在他的左肩上。 纠紧起伏的肌肉线条因为她温柔的表示,终于卸下不安和警备,以及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恐惧。 「你不觉得恶心?」伊末尔张开紧涩的咽头,嗓音瘖痖地问。 「伊末尔,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图腾,最迷人的翅膀,连被我妈拿去资源回收的圣经故事绘本里头画的那些,都没有你身上的来得漂亮。」 陶水沁退后半步,甜美的笑看着他转过身举高双臂将她嵌入热烫的胸膛。 他吻上她的额心,一如她曾经在某些传唱福音的图书中见过的天使祝福。 可惜,他不是天使。 半是天使,半是恶魔,光明与黑暗并存。 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展露无遗,不见模糊晦涩的丑陋,而是升华成颓废的瑰丽。 第二十七章 末尔,取自圣经故事中堕落天使撒末尔samael之名,从天使沉沦为死神,与他多么契合。 烫人的热吻自额心跌宕而下,来到微颤的纤巧下巴,他情不自禁细细地吮吻,时而是唇,时而是眉眼、秀挺俏鼻,双掌滑过她的后腰,轻托冷得频发抖的纤背,捺着性子安抚她的青涩不安。 浅浅交吻,唇舌相抵,无论他的唇怎么摸索开拓,最终总会归返嫣红如莓果的芳唇,撷取唇内的甜蜜幽香。 单只是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 她想看透最真实的他;他想彻底拥有全部的她。 灼热交换的呼吸,交换了一记渴望的眼神,两人无声达成协议。 「我不怕,真的不怕……」陶水沁坚定地说。 「谢谢你把我留在你心里,直到最后也没有舍弃。」 温存甜美的忧郁倾诉,拆卸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微弱的防备。他伸手解开因湿气而微鬈的马尾,披散成一幕黑丝,她略微困窘地抿起下唇,不知所措。 伊末尔弯起宠溺的笑,舍不得将目光从她绯红如醺醉的脸蛋挪移半寸。即使没有精致的妆容,依然难掩清丽,她的美丽在于她的真、她的毫不虚伪造作,她的爽朗直率,她的光彩耀眼,全都令他着迷不已。 他缓缓地将她压在身下,她愣着盈盈大眼显得无辜且局促难安,彷佛中了定身咒,只能乖乖任他摆布,可爱的模样不禁看笑了他。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我只是……怕麻烦。」陶水沁苦恼的咬唇,思索着该怎么面对这尴尬的情况。 接下来要怎么做?把自己剥光,从容就义般大喊「来吧」,还是故作妖娆妩媚,来场笨拙的脱衣秀,尽其所能的激发他的战斗值? 哎呀── 答案很简单,伊末尔直接动手帮她省略麻烦。以为从小让人伺候到大,连拉链都搞不定的男人,修长的手指竟刷一声便让一整排钮扣迸落,干净利落,过程毫无停顿。 他倾身重新唤起她体内方兴未艾的骚动,展现出超凡的亲吻技巧。 单单只是嘴对嘴,怎么能变换这么多的吻法?偶尔浅吮,时而狂烈索求,甜蜜又亲昵。 也对,身处复杂的环境,他绝不可能毫无经验。唉,都是跟其他女人练出来的…… 「我从来不吻她们。」伊末尔湿热的唇滑至窘涩地别开的晕颊,舔吻陶水沁敏感的热红的耳根,再进一步含住小巧的耳垂。 他的嗓音因为渴望尚未获得纾解而哑沉,像走调的琴弦懒懒地悲叹。 「每当我看着她们的脸,黑色的长发,总是把她们当作是你……我知道这样做是亵渎了你,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压抑在心头不能获得满足的欲/望只能透过一个个替代品来宣泄,但他从不曾给过她们一个真心的吻,哪怕是带有感情的碰触也没有。 他躺在替代品的身上,假想身下的人是她,以虚拟的华丽假象蒙骗所有感官知觉,彷佛是一个人在沙漠中独行,汗水流过、热度退去后才发现前方只是海市蜃楼。 他爱的人不在身边,没有爱的性欲只是无情的发泄,毫无意义。 听完伊末尔的自白,陶水沁应该发飙,火大的狠甩他一巴掌,但她没有。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将急速膨胀的嫉妒塞进肺里,藉由呼吸排放成没有价值的二氧化碳,她实在舍不得纠正他太过病态偏执的思维,因为那全是因她而起的呀。 「我喜欢你……从十二岁那年的第一眼起,我就把你刻在心底,伪装懦弱的我,想要你的渴望强烈到连我自己也不能掌控……」 「我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不走,打死不走,随便你要把我带到哪里都好,就是别再继续你的混沌理论,它同样把我折磨得好苦。」 陶水沁不再踌躇,不再困在自己设下的限制范围,跨越过封锁线,涉足他驻足的那片黑暗荒漠,以坚定的声音回应他的索求,抚摸他只能单翼飞行,遍体鳞伤的身躯。 伊末尔逐一加重逗惹的繁复技巧,沿吻衣不蔽体泛着珍珠光泽的裸白曲线。 他抚弄的尺度远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程度,她不敢看,索性侧转过身蜷起背脊,他乘虚而入,将火热扩延至尚未被情欲肆虐的地 带,吻过一节节包覆在晶莹肌肤下突出的脊椎骨,吻得她止不住呻/吟轻笑。 毫无预警的,伊末尔猝然退离,陶水沁霎时感觉到重重的失落怅然袭来,忍不住睁开水眸,赫然瞥见他不着寸缕的漂亮悍躯,愣窘的目光却是落在他的双膝上。 他的膝头,分刺着两枚青紫色的六芒星,但,星星所及的肌肤凹凸不平,色泽不若左翼来淂匀净。 「那年从瑞士回台湾之前,为了遵循家族传统,更为了证明我对家族的忠诚,我刺下这对星。」 「它们,代表什么含意?」 「尊贵,傲骨,永不向人下跪。」 他的尊贵因她曲折,甘心臣服。 他可以残忍、严酷的面对所有接触的人事物,唯独面对她,再高傲的心都要为之折服。 新旧的记忆交错重叠,伊末尔再度弯下单膝跪落床沿,捧起她热泪盈眶的小脸,啄吻每一颗咸咸的泪珠,百吻不厌。 陶水沁仿效他,曲跪双膝挺起上身,主动偎入他宽大的羽翼下,殷切地回应他激狂缱绻的缠绵,将无人探索过的甜蜜毫不保留的奉献给他。 不,是他,伊末尔。 一切谜底于焉开解,原来埋藏在深层记忆中的阴沉暗影是他。那一天,他不惜冒着感染发炎的危险,毅然决然跃入水中救一个溺水的傻瓜…… 刺了青的肌肤那么脆弱敏感,泡进充满了氯气的池水中有多难受?他在跳入池里前一刹那那是否曾经犹豫过?代表崇高意义的两颗星因为她变得如此丑陋不堪,这么做值得吗? 答案都在耳鬓厮磨唇舌交缠之间无声的传达,千回百转总离不开最能直接表达心意的四片唇瓣,心口抵住心口,灌注最纯粹的热源,温暖了这份爱。 他渴望她的心,渴望随着岁月逐渐膨胀的欲/望。看不见尽头的,对她的种种欲/望,如同幼苗不断滋长茁壮,盼能结出最甜蜜的蕾苞,开出灿烂绝美的花朵。 两颗星幻化作两颗心,他们的心紧紧相系。 「再黑,再暗,都不能阻止我去那里……」陶水沁蜷起柔润的馨躯,接受他每一记迂回进行的攻占。 伊末尔爱怜地亲吻她绯红的脸,心疼她拚命压抑初次经历的怯悸,只为了呈现最美好的一刻让他鉴赏。「你知道那里是哪里?」 她笑弯甜媚的澄眸,骤然翻过身来个绝地大反攻,将唇印上他的胸膛,在火热跳动的心窝处落下深情的一吻。 「你的心里。」 他囚闭一切拒绝任何人侵探,宁愿蛰居在最阴暗的角落,排除所有光明救赎的可能性,即使下地狱也要不计代价将她带往的地方── 心。 他的心。 陶水沁莞尔,敲敲他的心扉。甫自一场孤独沉眠中苏醒的伊末尔,撤下防备的尖爪利牙,斯文优雅得一如童话中的王子俯身邀请,执过她递来的柔荑,一同跨入他不欲人知的黑暗内心,开启那扇禁忌之门,引领两人共同温暖那一整片荒芜的心田。 她是最绚烂的烟火,填满了整座空洞的城宇。 她是恶夜中唯一指引方向的璀星,他寻寻觅觅,只为待在有她的绚烂之处。 从今往后,他的心里不再虚怅,不再喃喃梦呓,为了迎接她的进驻,他换上最干净美丽的笑容,只愿她留下。 留在他的心中。 水沁,甘心囚进他心城的小蝴蝶呵…… 记忆,是一个人的延伸,亦是灵魂的另一代称。 犹然记得,事发过后的翌晨,天空下起蒙蒙细雨。 当伊末尔睁开双眼的瞬间,即意识到一件事──母亲离开了。而他知道,这场车祸绝非偶然,是经过某些人士缜密的策画。 他被孤单的留下,躺在加护病房里,浑身缠满纱布,浓浊的血腥气味却始终挥之不去,围绕周身。 医生问诊过好几回,而他的回答令医生凝重着神色离开,然后,许多熟悉的面孔如雨后新生的绿苗逐一浮出,虚假的探看实际上全都是恼怒为什么他如此韧命,竟从死神的狂肆掠夺中挺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虽然是小小年纪,他已经看透藏在美丽事物底下的各种丑陋,他不懂,为何上帝不让他跟着母亲一块儿走。 显然上帝已有安排。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选择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去那里安静的休养。」父亲的秘书约翰并非是来探望,而是来传达老板的旨意。 伊末尔紧抿苍白的嘴唇,涣散的目光透过格窗凝视外头的雨丝。 「日本?」约翰试图拉回男孩的注意力,一堆杂事还等着他处理,哪有时间陪这个已成不了气候的废物干耗。「你母亲一直很想回去日本,你就代替她……」 「台湾。」宛若被压扁的粗哑嗓音全然失去了童稚的天真。 「你说什么?」约翰惊诧。 「我想去台湾。」记得学校里某个来自这个小岛的老师曾经说过,那里气候温暖,风景美丽,且临近日本,他渴望离开这座阴郁的城市,只想待在开满火红凤凰花的温暖地 带。 他渴望一点温暖,哪怕仅是残剩的一丝丝余烬也好…… 「台湾?你确定?」约翰纳闷地思索着,还弄不清楚这个地方是在哪个经纬度上。 「是的,再确定不过。」清俊的童颜缓缓合目,开始在心中筑城,将所有痛苦和邪恶都摒除在外,视若无睹。 一辈子当个废物也不赖啊,至少可以远离这团黑暗,反正他渴望的温暖根本没有人愿意给…… 之后,如同遭放逐的失败者,伊末尔被送到台湾,一个四季如春的美丽海岛,形同囚禁般待在一座植满凤凰木的宅邸里,过着随时可以被人遗弃的日子。 然而没想到,他在那里遇见了那个唤醒他已死之心的女孩…… 嘟嘟…… 「您有十通新留言。」 「陶水沁,你起肖也该有个程度,要我往后找谁搭档啊?你这个小王八蛋,怎样,拐了个黑金执行长当阿娜答就很跩,就想耍威风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明天也去勾搭一个多金……」 纤纤素手喀一声滑上粉彩手机盖,退后两步,高举右臂朝蔚蓝的波面掷扔,扑通一声,手机沉沉坠落在铺着马赛克砖的池底。 niceshot! 抱歉了,晴泠,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潇洒的走人。 陶水沁杵立在希腊式的拱门下,回眸看着矗立在灿烂艳阳下的略旧豪宅,心中感慨万千。 推开屋门,一一回顾记忆中熟悉的景物,接着她拾阶来到二楼,透过摸触感受岁月痕迹的纤手抚过客房、陆爸、陆其刚的房门,来到廊尾的核桃木门前,抓紧把手却迟迟不敢转动。 蓦地,一只大掌覆上抓得过紧的小手,帮助她开启那扇记忆之门。 满布霉斑的长窗帘已经拆下,充沛的光线照亮了整间房,陶水沁任伊末尔牵引,踱至如今看来显得狭窄的窗台,从这里向下俯视,庭院和游泳池一览无遗。 当年形同被监禁的伊末尔,就是像现在这般静静凝视着框架外的宽阔天空,看着她和陆其刚两小无猜地度过青春绚烂的时光。 这里,埋藏着他最初的悸动以及最深沉的嫉妒,还有不为人知的阴沉黑暗。 「欸,你该不会每天都躲在这里,像个偷窥狂一样偷偷观察我吧?」陶水沁故作轻松地调侃,心底刚止血的伤口隐隐抽痛。 「是。」伊末尔大方地承认。 「亏你还有脸回答,害不害臊啊?」她的笑骂声停歇在两张重叠的侧颜,两人汲取着彼此的甜蜜与温度。 「我对这里又爱又恨,感觉这里是我重新活过的另一个起点。」他揽过偷偷吸鼻子的小女人,娓娓倾诉一直淤存在心底从未向谁透露的话。「我的父亲并不是纯正的俄裔血统,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是在内战时期从中国逃亡到苏俄的穷学生。贫穷令人堕落,为了翻身,为了融入那个排外的国家,我祖父选择入赘黑手党。赫涅瓦里是我们家族的姓氏,但我祖父依然保留了他原本的中国姓氏──伊,每每面对亚洲媒体时,他与我父亲总喜欢以中国名字介绍自己。」 伊末尔知道自己的背景与陶水沁所坚持的观念严重抵触,打击罪犯、相信正义是她贯彻梦想最大的理念,她会提出辞呈,全是为了妥协这份爱情。 「我父亲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从毫无制度的俄国移民英国,将俄国黑手党那一套移植到英国来,但血统的问题一直是他最困扰的事,因为祖父那一辈的大老们对我们或多或少依然存有成见。」 「可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孩子却是你。」陶水沁不忘补充提醒。 伊末尔笑了笑,「因为我身上有更多的亚裔血统,但是,他并不爱我母亲,她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伴,很不幸的却有了我的存在。」平静的口吻并未有太多悲哀,仅仅是陈述一件事实。 「伊末尔,你真的很可恶耶!」她忍不住想炮轰,「你居然利用你母亲设计我入局,把我骗得一愣一愣的,还真的以为那是你母亲的墓!」 「对不起。」俊脸诚摰的带着歉然的笑,笑里的阴郁淡化了许多。 「算了啦,反正我注定要被你耍得团团转。然后呢?」 「你见过尤里,应该看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已经堕落得没有灵魂可言,从他们用一场假车祸打算除掉我就知道,还雇用陆家父子监控我的一举一动。」 「我真的很讶异,以陆爸军人退休的背景怎么会同意这样的聘请,这实在让人不明白。」不,有时候看似越光明磊落的人,反而心机城府越是深沉。 他们同属混沌理论的一处随机环节啊,唉! 她实在没有资格评断太多,只是,同样身陷其中的她,竟然是从头到尾被蒙骗最多的傻瓜,真是令她不甘,感觉象是她也间接参与了这一场监控他的牢狱生活。 「水沁,我不曾怪过你,真的。」 「我知道,你只是不断对我下达比催眠还可怕的暗示性指令,用你那可怕又精准的混沌理论来干扰我的情感功能,你早就算准了吧?」 「什么?」小王子连装傻都是无辜美丽的。 「你呀,利用你那邪恶的心思一步步算计,透过一连串看似随机偶发的行为,间接引导我掉入你早就设好的陷阱。」 伊末尔扬起迷魅的俊笑,垂掩卷翘的长睫,淡淡地说:「可是我算不准你有没有办法挣脱这个迷思跳出来,就某方面而言,陆其刚确实比我更适合你……」 陶水沁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男人喔,只要得手之后就会开始借口说某某某比我更适合你之类的鬼话,干嘛?想把我推给他?」 伊末尔露出宛若天使的粲笑,俯前抵住她的软唇,亲昵地絮语。「我把你牢牢锁在『那里』都来不及了,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乖乖地待在那里。」 那里──他的心。 陶水沁仰起头,改被动为主动,温热的唇蹭碰他的,以舌尖互相角力,逐渐养成习惯地的抬高右手,隔着西装抚摸他的左翼。 结束短暂的一吻,他轻轻推开她,好让彼此调匀紊乱的气息,深邃的目光眷恋的流连在她绯晕的双颊上,修长的指温柔地贴蹭着,许久舍不得收手。 颀拔劲瘦的身躯缓缓退开一步,腾出宽大温热的掌心伸向迷惘不解的她,扬起倾世的微笑,沙哑着温柔的嗓音道:「你也喜欢华尔兹吗?我也是。」 这是陶水沁记忆里相似的问话,可是,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忧郁的少年,而是一个充满侵略意味的性感男人。 那首萧邦b小调圆舞曲作品第六十九号之二,彷佛正轻快飞扬着优雅的旋律,虚拟的音符引领他们翩翩起舞,不再犹豫,她将柔荑递进宽大的掌心,坚毅地回握着,紧随着他优雅的肢体动作,略显笨拙地学习如何舞出柔美的步伐。 「刺上另一边的天使翅膀吧。」陶水沁在旋转了个半圆弧后轻靠在他的右肩上,怜惜的呢喃。 半是天使,半是魔鬼,再贴切不过。 「不,你就是我遗失的另一只翅膀。」伊末尔将她轻拥成一个完整的圆,不再松开她。 从此,无论是天使抑或是魔鬼,都不再独翼飞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dbbb;手机站: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