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相亲》 第一章 “多瑷,春多瑷,该起床了!” 坐落在市郊的一间空手道道馆——春晖道馆,每天早上八点整,总会有一道宏亮的声音划破天际,轰进女教练春多瑷尚处于沉睡的耳膜中。 “多瑷,起床了。”低沉浑厚的男声像是附和前者随即响起。 “多瑷,起床了,多瑷,起床了。”第三声来自道馆养的八哥鸟黑翅。 “汪、汪、汪。”这纯粹是镇馆土狗黑毛对黑翅的不甘示弱之吠。 没听见响应声,这四道声音于是井然有序的再轮一回—— “多瑷,春多瑷,该起床了!” “多瑷,起床了。” “多瑷,起床了,多瑷,起床了。” “汪、汪、汪。” 空手道之家着重礼节,长幼有序,没人会逾矩乱插队,包括鸟和狗。 再没响应,四道声音自动提高八度,再飙一回。 黑翅在笼里又叫又跳,黑毛不遑多让的激烈狂吠,然后,按捺许久的第五道声音再也忍不住扬起—— “多瑷,快点起床!都几岁了?不要每天都让你奶奶叫你起床!喊了二十多年,你以为她不累吗?”充满正义的不平之鸣,来自和道馆只隔一道墙的邻居,年已八十的汪爷爷。 自家人的喊叫声可以耍赖充耳不闻,但“旁人”——尤其是嗓门无比宏亮的汪爷爷一喊,即使瞌睡虫大军尚未离床,闭着眼的春多瑷仍会从床上跳起,以朝气十足的声音喊回去。 “汪爷爷,我起床了。”即便眼皮再沉,春家的面子,她还是得顾。 “很好。”汪爷爷满意的声音从隔壁院子传来。 瞧,她一起床,就有种全世界皆大欢喜的感觉,由此可见,她春多瑷是地球上很重要的一枚生物,嗯,所以她更要打起精神,充实地过每一天。 伸个懒腰,原地跑步十次,整个精神都来了。 “奶奶,我来帮你煮早餐了。”说要帮忙煮早餐的人,其实只会黏在主厨的身边,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说不停。“奶奶,你今天比较晚回来。”这会都已八点半了。 “我晚回来,小懒虫还是没起床。”将酱瓜倒进碟子,春李绸斜睐孙女一眼。 “奶奶~”春多瑷撒娇的亲了她一下,“你一定是舍不得我早起,才会故意晚一点回来对不对?” “把这盘酱瓜端到桌上,叫你爸来吃粥。”年已七十四,春李绸在厨房炒菜的身手利落得像四十七。她可是道馆五十年前的招牌美女。 将粥和酱瓜端上桌,盛粥的同时,春多瑷拉着嗓门喊—— “爸,吃早餐了。”顺便有礼地问候一下隔壁的高人,“汪爷爷,你吃早餐了吗?” “吃了,早吃了,你们快吃吧。”汪爷爷回道。 “是。” 还好其它邻居离得远,要不每日他们这两家人声音高来高去的问候,早就被投诉,恐怕环保局人员还得一天到晚守在屋外检测噪音值。 春家早餐吃得简单,一锅粥、一碟酱瓜,加上一盘现炒青菜。偶尔会多一盘花生,就这样。 三人就定位,春李绸举箸盯着孙女片刻,迟迟不动。 “奶奶,你干么一直看我?”春多瑷内心快速反省,她起床后有刷牙洗脸,还帮忙摆碗筷,该做的都做了。可如果不是这些,那就是……低下头,她以万般羞愧的表情说︰“好啦,明天我一定会早起煮粥。” 自从大学毕业选择留在道馆当教练的第一天起,她便立志要早起煮粥,减轻奶奶肩上的家事重担,无奈每晚教完一票毛头小子后,她总拖着一身疲惫上床,别说早起煮粥了,就连奶奶到公园做完运动买菜回来,她都还爬不起来。 知道奶奶也是疼她,舍不得她早起,从没提过这件事,反而令她歉疚,但她是真的爬不起来,不是撒娇耍赖不想煮早餐。 “多瑷,你是应该帮奶奶做点家事。”向来疼爱女儿的春晖,面对此刻表情令人难以捉摸心思的母亲,也不得不出声规劝爱女一番。 “是,爸,我会的。” 诚心接受劝导之余,春多瑷眼尾余光忍不住飘向奶奶。 奶奶今天是怎么了?好歹也出个声嘛。 气氛僵凝了片刻,春李绸淡淡说了句,“也好。” 也好?春多瑷心一突。每回她诚心诚意说要早起煮粥,奶奶总说不用,还训斥爸爸说,她又不是老得连一锅粥都不能煮,为何今天…… “奶奶,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春多瑷直觉反应。 “我好得很。”春李绸吃了一口粥,自鸣得意,“我每天早上去公园做运动再去买菜,然后搭公交车回来,同年纪的没人比我身子更硬朗。” 春多瑷用力点点头。这话一点也不假! 奶奶每天五点起来,焖好一锅粥后,便出门前往离家有一段路的公园做运动,做完运动就在旁边的菜市场买菜,然后再搭公交车回家。十多年来如一日,她的身体真的比同年纪的人还硬朗,几乎不曾生病,连小感冒都没有。 既然不是身体不舒服,那是为什么? “今天做完运动,我和梅花在公园多聊了半个钟头……”春李绸眉开眼笑说。 “噢,就是那个你说和她很有话聊的梅花阿姨。” 春家饭桌上向来没有“安静”这个词汇,奶奶总是可以天南地北的说个没完没了,连她在公园附近和一只站在围墙边的黄狗打招呼,都可以说上十来分钟。 “梅花”这话题更不用说了。大约半年前,梅花阿姨加入公园婆婆妈妈运动行列后,奶奶活像捡到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每天早餐都围绕着“我今天教梅花如何炒高丽菜,她很感谢,说从来没人这么教她”、“昨天我教梅花炒菜,今天她送我一盒高丽参,我一直推辞,但她坚持要我收下”……这类话题转。 每隔几天,奶奶就会带一些梅花阿姨送的礼物回来,不过那些贵重回礼实在让她无法将人和“如何炒出一盘好吃的菜”做联想。 春晖道馆常有家长送礼,奶奶还自定义超过五百元的礼盒绝不收,可梅花阿姨送的随便一样都超过一、两千。 爸爸几次好言劝阻奶奶不要再收梅花阿姨的礼,奶奶总说她也不想,但梅花硬要塞给她,她也没辙。 看来奶奶真的和梅花阿姨很“麻吉”,麻吉到连看一眼就知道很贵重的礼都敢收。 她想,或许奶奶不只把梅花阿姨当女儿,可能还想藉教导梅花阿姨炒菜,弥补媳妇跑掉的遗憾。 她妈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从来没做过家事也无心做,小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妈妈很委屈,但长大后,她反倒觉得奶奶一个人扛起家中大小事,才是真正的委屈。 所以当见奶奶每每提到梅花阿姨,脸上就流露出彷佛教会媳妇做菜那般得意扬扬的表情时,她都衷心为奶奶感到高兴。 “对,就是那个梅花。”春李绸提到“梅花”,眼楮又不自觉笑得眯起。 她的情绪会感染大家,她乐上眉梢,春家父女的嘴角也都跟着上扬。 春多瑷欣然一笑,“奶奶,改天我一定要早起陪你去公园运动,看看梅花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和你这么有话聊。” “梅花她温柔婉约,但又不软弱,要是我早三十年遇到她,一定把她拉来当我们春家媳妇。” “妈,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春晖颇不自在。 “多瑷又不是小孩了,是非对错她能判断。再说,我也没说她母亲的不是。”见老人家眼尾嘴角倏地齐下垂,就知道她对已跑掉二十多年的媳妇有多不满。 “是啊,我不是小孩了,就算奶奶提出想要梅花阿姨来当她儿媳妇的话题,我也很乐意加入。”春多瑷咧嘴一笑,化解小尴尬,打圆场通常是她在饭桌上的工作之一。 她已不是小孩了,不会吵着找妈妈,反倒觉得一生下她就弃她不顾、径自离家出走的母亲,没有资格当她妈妈。她没有恨,只是对生下她的那个人,陌生到没有感觉。 “多瑷!”春晖惊瞪着女儿。 “爸,有什么关系?你和妈早就离婚了,你有权为自己找一个伴侣。”她爸个性遗传自爷爷,寡言严谨,她则是隔代遗传,遗传到奶奶有话就说的爽直。 “多瑷这话一点都没错。”春李绸夹了一块花瓜放入孙女碗里,以示犒赏。 “谢谢奶奶。”她们祖孙俩连手,父亲总是吃闷亏的那方。 “不过……你爸的事不急,你的事比较急。”她笑咪咪的看着孙女。 “我?”含着一口粥,春多瑷表情困惑。她有什么事好急? “今天我和梅花多聊了一下,才知道她儿子居然是很有名的整形医生……” 春多瑷垮下脸问︰“奶奶,你不会是要我去整形吧?”昨天奶奶说她送了一把芥菜给梅花阿姨,难道梅花阿姨是回送了一项“免费打肉毒杆菌”之类的疗程给奶奶,而奶奶觉得自己用不到,所以想转赠给她?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我们家多瑷长得这么漂亮,哪需要整形?” 对于奶奶的称赞,春多瑷笑得心虚。果然是自家的孩子都是宝!从小到大没人说过她漂亮,“凶巴巴、恰北北”倒是和她形影不离。 “我已经和梅花约好,她儿子第十一次相亲的对象,就是你。”春李绸笑得开心极了,活像捡到宝。 “相亲?!”春多瑷和父亲异口同声大叫,两双眼都瞠得牛目般大。 “吃吃吃。”漠视两双对着她的牛眼,春李绸夹了两块花瓜分别送入父女俩碗中,自己扒了一大口粥,径自再颁一道懿旨,“相亲的时间是明天中午,刚才我在菜市场帮你买了一套新衣,你就穿那套去吧。” 要叩谢太后恩典吗?通常奶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就代表他们父女没有置喙余地,若谁有反抗迹象,奶奶眼尾的余光利箭就会马上发射过来。 总之,一切太后说了算! 春多瑷求救的看着父亲,父亲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来向他求救是没指望了。 “不用紧张,奶奶会陪你去的。” 多慈爱呀!可是,问题不是她会不会紧张,是她根本不想去。 她没有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急的人是奶奶才对吧? 翌日中午。 换上奶奶买的大红新衣,春多瑷眉心紧蹙。现在是要去拜年还是吃喜酒?不但她一身红,奶奶也是。 原来昨天奶奶同时也为自己买了新衣,同样一身大酒红,活像媒婆似的。 “奶奶,我好像吃坏肚子了,不行,我要上厕所。”没有上诉机会,她只好使出拖延战术,能拖一秒就一秒。 “给你五分钟,马上出来。”春李绸通融地让孙女就近在设于庭院的厕所窝上五分钟。 “唷,妹子,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去喝喜酒?”隔壁家的汪爷爷从自家矮墙探头一看,目光锁定一身大红喜气的春李绸。 “不是,是要带我们多瑷去相亲。” 奶奶高分贝的声音,吓得在厕所里的春多瑷发出抗议,“奶奶!” “多瑷要去相亲?”如她所料,汪爷爷宏亮的嗓音,帮她免费放送她去相亲的讯息。“相亲好,多瑷是该相亲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吧?多瑷啊,你奶奶像你这种年纪时,你爸已经上小学和同学在打架了,那时候,每天都有家长上门找你爷爷理论,我还当过几次和事佬,以前住斜对面的那个阿福,就曾被你爸打断两颗大门牙,还是我载他去看医生的……” 第二章 是是是,汪爷爷的热心众所周知,所以汪爷爷你应该去当里长,不要一天到晚高分贝的谈论我们家的事……春多瑷哀怨的腹诽,只想把自己锁在厕所内,一辈子都不出来。 汪爷爷这么一喊叫,邻近的几户人家应该都知道她今天要去相亲了,再口耳相传一下,她嫁掉之前,在邻居的茶余饭后话题里,她春多瑷永远都会和相亲划上等号。 “五分钟到了,多瑷,马上给我出来!”春李绸用力的敲着厕所门。 “多瑷,相亲要准时,你可别迟到。” 汪爷爷和奶奶高分贝的一搭一唱,让春多瑷想在厕所多窝一秒钟都不敢考虑。再窝下去,恐怕其它邻居也会主动加入“高分贝合唱团”。 “是,汪爷爷。”一出厕所门,她马上给隔壁的汪爷爷行个礼。 “喔,多瑷今天穿得也很漂亮,和你奶奶一样漂亮。” “谢谢汪爷爷。”大红色果然是老人家眼中的第一美。 春多瑷还想力挽狂澜,但奶奶眼一睐,她的脚步只得乖乖紧跟着,不过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放弃,仍试图做困兽之斗—— “奶奶,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我一点都不紧张。” “少唆!” “如果你不放心,叫爸爸陪我去。” 正要恭送母亲出门的春晖,听到女儿的提议,眼楮登时一亮。“妈……” “叫你爸陪你去,那不是请鬼开药单?整个里想追你的男人全被他打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到现在都还没交过男朋友。”春李绸低咆,“快走!别再唆。” “是,奶奶。”春多瑷垂头丧气的尾随着。 “妈,你……你慢走。”见爱女被逼出门相亲,他纵使满心不舍也不敢吭声。皇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 “春晖,我说你呀,也该讨门媳妇好让你妈日子轻松点……”闲着没事,汪爷爷扯开嗓门继续评论邻家的事,“我看你也得去相亲,改天我帮你找个好对象,让你相亲去。” “谢谢汪伯,这事不劳你费心,道馆还有事,我先去忙。”春晖板着脸转身进入道馆。 “什么不劳我费心?你们家的事,每一样都让我操心……”没人和他交谈,汪爷爷喃喃自语半晌,目标改放在庭院里的黑毛身上,“还有这只土狗,我看牠也需要找只母狗作伴,常常抱着水管蹭呀蹭的,多不雅呀!连狗的事也要我操心,你们春家人……唉,真是令人操心的一家。” 汪爷爷在自家庭院持续叨念半个钟头,春家的一草一木都被他评论过,直到外籍看护扶着他进屋,他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只八哥鸟一天到晚叫‘汪爷爷’,我是它爷爷吗?我可不要一只鸟当我孙子。叫牠别再喊‘汪爷爷’,我听了觉得不舒服……” 换了两班公交车,祖孙俩来到相亲地点,一家高级西餐厅,见相亲的对象未到,春多瑷当场板起脸。 “奶奶,这男人没守时观念,我不相亲了。” “你给我坐好!” 春李绸眼一睐,身穿大红衣、窘得想逃的春多瑷,只能乖乖坐回原位。 今天大概是她生平最“光荣”的一天,走到哪儿都是路人的目光焦点,方才一进门,她还瞥见接待的服务生见到两根红蜡烛进来,明显的倒抽一口气。 早知会这样,出门前她应该坚持穿平常穿的运动服……只是说,她的运动服也是红色的就是了。唉,奶奶真是爆爱大红色。 “时间还没到,是我们提早到。” “干么提早来?”她合理怀疑,奶奶有先预设一段她逃跑然后被追回的“弹性时间”,所以才要提早到。 “我要先教你一些相亲礼仪。”春李绸正襟危坐,眼一瞄,孙女跟着直挺挺端坐。“再说,人家医生是很忙的,也许他会突然空出时间提早到。而我们是闲人,先来等他,这样他也会觉得你是一个贴心的好女人,对你的第一印象就会大好。” “我才不是闲人!”春多瑷低声抗议,“下午我还要教空手道,不知赶不赶得回去?” “道馆的事有你爸和志强在,你不用担心。还有,先别说你是道馆教练,就说你是道馆的……事务长。”春李绸耳提面命。 “厚~奶奶,你这是在教我说谎?不不不,说谎这种事我做不来。”她摆出一副正经样。 “这不是说谎,道馆的事务一向都是你在发落的,不是吗?” “明明是你。”春多瑷装无辜反驳。 “我管吃喝打杂小事,你管比赛大事,所以你才是道馆的事务长。”春李绸严厉纠正。 “如果我是道馆事务长,那我更应该马上回道馆坐镇,而不是在这里……”见身旁那根红蜡烛顶上的火焰似乎燃得很大,她还是别再嘀咕的好。 “总之,今天先别提你是教练的事。” “噢。”意兴阑珊之余,春多瑷脑内灵机一动。奶奶越是不想让她提,她就越应该“不小心”说溜嘴,相信对方一听到她是空手道六段,一定会吓得马上拔腿狂奔。 “还有,坐直、头微垂,嘴角略扬微微笑……”春李绸先示范一遍给孙女看。 春多瑷表面唯唯诺诺,心底却准备来个阳奉阴违。 “是,我知道。”身子斜靠、头扬高、露齿大笑,会的,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蓦地,一道清亮女声响起,“请问是春李绸女士和春多瑷小姐吗?”问话者看到眼前两根红蜡烛,反应如同方才那位服务生,很明显地一惊。 “是,我是春李绸,她是我孙女春多瑷。”说话同时,一只手顺势压下孙女的脑袋瓜,逼她略低头。 穿着一般套装、短发干练的女子清了下喉咙掩饰惊讶,随即对着迎面走来的男人欠身,恭敬迎他入座,“副院长,请坐。” 男子从后头走来,尚未见到其面貌,春多瑷便先感觉到有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扫过身畔。 从小到大,唯有父亲让她有这种感觉,所以……和她相亲的对象是个大叔? 方才她也听见旁边这女人喊他“副院长”,能当上副院长的人,应该有相当年纪了,这么说…… 她暗暗倒抽一口气。因为很排斥奶奶自作主张安排的相亲,她连对象的年纪都没问……不过对方年纪就算可以当她爸,但只要奶奶“呷意”,她抵死不从还是会被拖来。 罢了,管他是大叔还是老伯,横竖她今天已打定主意,以搞砸这场相亲为最高原则!所以,来吧,他说一句她打一枪,说两句她连打三枪,多一枪是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哈哈哈。 每天下午跟一群皮小子混在一块,她春多瑷训人的功夫,可是和她的空手道六段一样厉害。 “你就是梅花的儿子少仁对吧?”春李绸看着甫入座的男子一会,眉眼带笑,光是外表就让她打了最高分,“你母亲说她今天要去香港不能来,我本来要跟她约别天的……” “春奶奶,相亲日子是我订的。”瞥向一身艳红的祖孙俩,温少仁薄抿的嘴角维持原状,表情也无任何异样。 “是啊,梅花跟我说了,说你会安排。”春李绸眼底多一分赞赏。会参加相亲的男人,若不是过度依赖长辈,就是个性漫不经心,能够眼神如此锐利还富有主见的,实在不多。 这样的男人会现身,代表他来相亲是玩真的,不是像她家的多瑷,是被硬拉来的。 “请问春多瑷小姐,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多寒暄,温少仁开门见山的问。 “我今天来的目的?”尚低着头的春多瑷很听话,依照奶奶指示微微笑,但笑容充满诡异,“其实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当我肚里孩子的爸?” 她冷不防迸出劲爆话语,心想对方震惊之余,也定会立即打退堂鼓,但她一抬眼,吃惊错愕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大……大叔还是老伯去哪里了?眼前这个无比镇定帅翻天的年轻帅哥,不会是她的幻觉吧? “呀!”后脑一阵巨痛,有此等功力的,除了她旁边这位空手道初段的阿嬷,没有别人。 “呵呵,我孙女个性活泼、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她说笑的。”春李绸陪笑,暗地瞪了孙女一眼。 很痛耶!春多瑷只能干笑。不过,奶奶这一打,让她得以看得更清楚,她眼镜一推,果然对面坐的不是老伯不是大叔,而是年轻的大帅哥。 “方才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不愿意。”温少仁直瞅眼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发绑成两束,着一身大红俗衣的女孩。“等你确定没有这个问题后,我们再约时间。” 见他起身欲走,春李绸心急大声喊道︰“不准走!” 闻声,春多瑷反射性的跳起,弓步冲拳,扎实的拳头不偏不倚往他心脏击去,出手太快,连她自己也踩不住煞车—— 完了,毁了这场相亲不打紧,但失手杀死一个大帅哥,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并且极有可能成为排队等他做整形手术病患的公敌…… 春多瑷自认很乖,她有听奶奶的话“坐直,头微垂,嘴角略扬微微笑”,只是这回嘴角挂的是一抹羞赧干笑。 前一分钟,她那拳击去心想他没死也会掉半条命,但天佑帅哥,她的拳法快,他出手更快,在拳头击中他那比别人帅又强的心脏前,他手一伸便挡住她那一拳,厚实大掌还紧紧包覆住她的手…… 充满劲道的大掌,掌力一点都不输她那空手道八段的父亲,而且被他握住拳头的那一刻,她的心陡地悸动了下。 除了吃惊他竟能轻松挡住她的拳,似乎还有别的感受,那是一种不同的情绪,有异于父亲用手包覆她拳头时的温热亲情…… 是什么呢?可惜她没空想,因为奶奶不时地在偷瞪她,害她一整个好剉。 会造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祸首还不是奶奶她自己——突然大喊“不准走”啦! 通常奶奶会这么喊,八成都是遇到小偷强盗,在有她陪伴一旁的情况下,奶奶一喊她当然便直觉飞快出拳想擒贼…… “少仁,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多瑷,她就是太过热心。我们好几回在路上遇到窃贼,我一喊‘不准走’,我们家多瑷就顾不得自己是个弱女子,冲第一去捉贼,我都跟她说了不要这样,很危险的,她就是不听。”春李绸陪笑道。 春多瑷眉微蹙。从小到大,奶奶都教她遇到小偷不可退缩,一定要冲第一去捉贼,不然会坏了春晖道馆的招牌,现在是怎样? 令她万般不乐的是,奶奶还给她冠上“弱女子”的称号。 哼,她春多瑷可是春光里第一女英雄,如果要说她是第一美女,她勉强可以接受,但弱女子……这口气她吞……硬吞还是得吞下。 奶奶是强者,一边和对面的帅哥医生陪笑打哈哈,还有空偷瞪她,在这种情况下,她若不识相乖乖顺从奶奶之意,回去定会被念个半死。 不只奶奶,还有黑毛、黑翅,加上隔壁的汪爷爷也会一起,届时她会变成戴上金箍的孙悟空,被咒语折磨得死去活来。 “少仁,我看你身手很快,看起来有武术底子。”春李绸用赞赏他人掩饰自家尴尬。这个多瑷,明明叮咛过她不要泄露教练身分,但方才那一出手,瞎的人才会看不出她拳脚功夫了得。 第三章 正常男人若知道相亲对象是个空手道教练,通常会吓得连“谢谢,再联络”都不愿说,因此她只和梅花提说多瑷是道馆的事务长,就是怕孙女连相亲机会都没有。谁知她这个孙女竟笨得自己出手,活像怕人家不知她是春光里第一男人婆似的。 笨啊! “我读书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只是皮毛。”温少仁饶富兴味的看着方才出拳挡他去路的春多瑷。“倒是多瑷小姐的功夫,很扎实。” 他又重新坐回原位,不是被胁迫,而是因为方才那个对准他心脏的拳头,看来细弱实则有力,让他充分感受到一个女人竟也能这么有生命力。 对未来老婆的人选,他从未设限“她”应该是弱女子或女强人,只要尊重长辈、能做好相夫教子的本分,没不良嗜好,大抵就可以。 但她刚才那一拳,震撼了他的心,除了惊讶那股力道与她的莽直外,当她拳头撞上他掌心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有种特别的情愫,跟着撞进了他心里头…… 他忽然想给自己和她一个机会,郑重的重新认识彼此。 听到他的称赞,春多瑷头垂得更低。这下她死定了,回去肯定得跪庭院,庆幸的是忠心的黑毛会陪她一起跪,她不至于没伴就是。 “那当然。”春李绸面带笑,眼尾微露杀气,“我们家开道馆的,多瑷打小就得练基本功,不过她就那招基本功能唬人,其它方面吓不了人的。” “是这样啊?”温少仁眉微挑,似笑非笑的说︰“那请问多瑷小姐现在的工作是?” “她是道馆的事务长,只管杂事,不打拳。” 春多瑷略抬头想回答,奶奶已快她一步代答,她只能再扮演点头陪笑的角色。 “父亲是道馆馆主,女儿不打拳,多可惜。” 听出他话里充满“遗憾”,春多瑷忙不迭想招供,“其实我有……” “咳咳……”春李绸重咳两声,止住孙女喉间欲溜出的话。 温少仁眼一扫,一眼看出这对祖孙私底下的对峙。春奶奶担心孙女的功夫会吓跑男人,刻意隐瞒,而孙女偏偏单纯天真,三两下露出“本能”,他凉凉丢出一句话,她就急得掏出真心话…… 由此看来,若没有春奶奶护孙的善意谎言,这女人还算是个真诚的人。 他在诊所看够一堆女人别有用心,美丽精干的女人早被他优先排除,他真正需要的,是单纯真诚让他心不设防的女子。而眼前的女人就表面上看来,似乎挺符合这点。 “春奶奶似乎身体有点不适,应该是餐厅内的空气不太好。ang,麻烦你带春奶奶到附近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温少仁对站在一旁的短发秘书下达指令。 秘书明显吃了一惊。通常副院长会这么交代,就代表他有意愿和相亲对象多聊一会。她本以为副院长是顾及董事长和这位春奶奶的交情,才不得已多坐个两分钟的,孰料他是真的对小蜡烛有兴趣。 虽是令人费解,但副院长的命令她还是得照做。 “春奶奶,我陪你到外头走走。” “其实我没有……” “春奶奶,让我和多瑷小姐私下多聊一些好吗?”温少仁直言道。春奶奶虽然刻意隐瞒孙女会功夫,但他看得出她是个直爽的人,对这种人,直言最是恰当。 “好吧,你们多聊一些,也可多认识对方。”人家都这么要求了,她也不好再赖着。 “奶奶……”春多瑷有些不知所措。留她和帅哥医生独处她会紧张,到时说错话怎么办? 临走前,春李绸不忘给孙女一记警告眼神,示意她说话谨慎点。 被奶奶一瞪,前一秒屁股像长虫蠕动不安的春多瑷,马上乖乖坐定。 见到眼前这一幕,温少仁不禁嘴角噙笑,等春李绸走远,他淡然笑道︰“多瑷小姐,你很听春奶奶的话?” “那当然,她是我奶奶。”她直觉回答,反问︰“医生你不也是听梅花阿姨的话来相亲?” “相亲是我妈提的没错,但因为我也愿意所以才会来。” “你是自愿来相亲的?”春多瑷不敢置信的瞠目。她还以为他也和她一样被赶鸭子上架,毕竟他长这么帅,又是高收入一族,应该不愁没结婚对象。 “所以说,你不是自愿的?”他不答反问。看她方才那些举动和此刻激动的反应,他没猜错,她应该是第一次相亲,并且是被硬拖来的。 “我……”春多瑷打住话。怪了,奶奶明明不在旁边,但怎么感觉她的锐利目光仿佛又从远处射来?“其实也不是说不自愿,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是啊,哪有前一天宣布,隔天就来相亲的?害她不但没心理准备,还连买新衣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将就穿上奶奶买的大红喜庆蜡烛装。 “多瑷小姐有计划过几岁结婚吗?”温少仁直截了当的问。 “结婚?”春多瑷一脸茫然。她长这么大,一直到昨天奶奶宣布要拉她来相亲为止,她都没想过嫁人这件事。“我还在考虑中。” 若奶奶还在旁边,定会替她回答“多瑷从十八岁开始,就已经做好嫁人的准备”这种谎话吧? 温少仁表情饶富兴味,瞅着很明显极力维持“不说真话,不说假话”原则的她,发觉自己莫名喜欢和她聊天。 若以相亲的角度来看,她是个不及格的相亲对象!因为她尚未有踏入婚姻的想法。 他之所以愿意相亲,是因为来相亲的女子,泰半都抱着以结婚为前提的态度和来电的相亲者交往,符合他的需求。 他工作繁忙,空闲时间不多,自然不想和只谈恋爱不结婚的女人瞎耗,相亲是过滤掉那些抱持单身主义女性的好方法,所以母亲一开始提议要帮他安排相亲,他并未反对。 只可惜这女人很明显并非如此,并且极有可能让他瞎耗时间。 年关将近,想微整形过新年的人爆增,由他执刀的美容手术从昨天开始已经排到深夜,他会答应这场相亲,并且以“最急件”安排见面,完全是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但坐了超过十分钟,已超乎他自己预期的久,尤其他很确定她的心还不定。 通常,他不会和还没确定要不要结婚的女人多耗一秒钟的,即使对方长得再漂亮、家世好,同样都会被他在第一时间严判出局,但他居然没这样对她? 她不漂亮,以一个整形医生的角度来看,她整张脸都必须动刀——眼楮不够大、双眼皮不够深、鼻子不够挺、嘴唇不够饱满性感、下巴不够尖、脸颊略瘦,打个玻尿酸丰颊会更完美…… 她不美,可五官组合却令人看了颇舒服,如果愿意擦掉唇上太鲜艳的口红会更好。 “多瑷小姐打算一直在道馆工作?”他直视和她肤色很不搭的口红,合理推测那口红是向她奶奶借用的。 春多瑷点点头,“当然,道馆是我的家。” 察觉他犀利目光一直对着她的唇,她被瞅得很不自在,下意识拿纸巾擦掉唇上口红。 都是奶奶啦,她就说不要擦口红,奶奶却坚持相亲要擦口红才有礼貌,不理她的抗议,径自在她唇上涂上最喜欢的大红色唇膏,害她现在糗毙了。 “婚后也想在道馆工作?”温少仁的心情突然变得愉悦,不纯粹因为她擦掉口红,而是她竟然读得懂他的心思。不,应该是说,他第一次能松懈心防,让女人看出他的想法。 他是个整形医生,想整形的人有九成都是女人,她们认为自己很不完美,也有许多心灵上多半有某种缺陷。照理说,他应该见猎心喜,对她们认为自己的不完美之处狠狠批评一番,再建议她们大整修狠捞一笔,但他却不喜如此。 他虽不到视病如亲,可该有的医德还是会坚持住,毕竟会想整形的人心灵是脆弱的,狠踩其痛处也是不道德的,所以通常他会不卑不亢,以平和口吻建议求诊的客人可以做哪些调整,而不会让她们感觉出他有一丁点嫌弃她们的外貌。 因此长期下来,变得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懂他在想什么,反正在他眼中,任何一个女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女病患。 他很讶异自己在面对她时,心情一点都不坏,甚至无比轻松,很想讲真话。若此刻她问他对她外貌的评价,他会老实告知,一点都不隐瞒。 他黑眸含笑,想着或许是她的“真”感染了他,勾引出他心底暗藏许久的纯真,他不得不承认,让他整个心态年轻了十岁,仿佛回到学生时代那般单纯。 “这个嘛……”春多瑷推推眼镜,迟疑了下点点头,“虽然我爸说过道馆以后要让我大师兄接管,但再怎么说,我是春家的女儿,还是很希望能一直在道馆教小朋友练空手道。” “所以你是空手道教练?”他挑眉一笑。 “对啊,我是……”看到他套出她话得逞的笑容,她脸一白,仿佛已预见自己跪在春家庭院里,而黑毛趴在她身旁睡死的情景…… 完了,奶奶一不在,她什么谎都不会说了。 “改天有机会,我们来切磋一下。” “蛤?” 就在她一脸纳闷之际,他身上传来“哔”的一声响。 “很抱歉,我工作时间到了,必须先走。”温少仁起身,主动伸手,“多瑷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会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你请慢用。” 春多瑷反射性的和他握手,他握手的力道刚强却未让她感到痛,反倒有种刚中带柔的触觉,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流…… “再见。”他和她道别时,秘书正好带春奶奶回来,时间掌控得一秒不差。 和春奶奶道歉先告退后,温少仁便与秘书一同离去。 “医生,再见。”春多瑷举起方才被他握暖的手,倚在胸前小小地挥动,唇边有抹掩不住的羞怯笑容。 春李绸见状大喜,“多瑷,你们谈得很高兴吧?”她从没看她家多瑷笑得这么腼腆过,八成中爱神的箭了。“你没有告诉他,你是空手道教练的事吧?” 奶奶的问话,把她的神魂从温少仁身上拉了回来。 “那个,奶奶,他、他说很高兴认识我,还说会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她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他说期待再见面,忧的是黑毛大概已经等在家门口,迎接她一起去罚跪。 “春多瑷,你没有告诉他,你是教练的事吧?”不直接回答还扯开话题,有鬼! “奶奶,这个牛排看起来很好吃。你坐,我们难得上西餐厅,一定要好好品尝……” “春、多、瑷!” 两道利光直射,春多瑷吓得只差没俯首跪地。 “奶奶,对不起,我、我跟他说了。” 春多瑷仰首望天,今晚的月色很美,的确适合赏月——但她若能够舒适的坐在椅子上,再泡上一壶茶会更完美。 低首斜睨一旁睡得发出呼噜声、流几滴口水,偶尔还牵动嘴角的黑毛,她更觉哀怨了。这狗小子,该不会是梦到和阿庆叔家的小花狗约会的情景吧? 唉! 动了动跪到发麻的膝盖,看父亲和奶奶房里的灯都灭了,想必他们都已入睡。 春多瑷噘着嘴、看着表,十一点半,她的酷刑还有半小时才会结束。 奶奶今天算是大发慈悲了,很有人性的让她吃完晚餐,等道馆所有学生全走了才让她跪在庭院反省。 第四章 虽然她一直强调温医生有说“期待下次和她见面”这句话,但奶奶始终认为那只是温医生看在梅花阿姨面子上,没当面拒绝她的客套话。 而且奶奶还宽宏大量给她一次机会,说只要温医生今晚有打电话来约下一次见面,他什么时候打来,她就什么时候马上起身,只是现在都已经十一点半,她也不指望了,反正十二点一到,酷刑时间结束,她照样可以去睡觉。 睡到爽翻天的黑毛不知第几次咧嘴,让她看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它陪她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睡了,今天不知在外头玩得多疯,累成这样…… 叹了口气垂下头,想到今天的相亲,她不知为何有种忽喜忽忧的感觉。 一想到温医生,她的嘴角就和睡翻的黑毛一样不自觉上扬,他又高又帅又有钱,依她看别说“三高”,“五高”都有吧? 而他大手那温热厚实的触感仍留存在心中,两手交握仿佛是前一分钟才发生的事。 右掌贴上左掌心,她盯着自己的手吃吃笑着,不一会,笑容隐没,奶奶泼冷水的声音又在耳畔盘旋—— “期待和你下次见面?你和他聊不到半钟头他就急着离开,当下都不聊了,还下次?” 奶奶说的也有道理,他也许真的只是说客套话,害她还很期待和他再见面。 横竖奶奶就是认为,是她的空手道教练身份把他吓跑,不过仔细一想,他的确是在确认她的工作后没多久,就声称自己工作时间到了,起身离开。 难道看来英明睿智如他,也和一般庸俗男人一样,不容许老婆拳脚功夫比自己厉害?所以说……他真的是吓到迫不及待想离开? 唉,想她春多瑷活到二十六岁难得遇到心动的男人,怎知却因太诚实错失和人家交往的机会,真是遗憾。 等等……心动?掌心贴上胸口,感觉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她羞怯低笑。 真的耶,一想到温医生她就不自觉地微笑,心口怦怦跳,好似他是她的梦中情人、白马王子一般,她真的动心了。 早知道,她就乖乖听奶奶的话,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说不定日久生情后,他爱她太深,即使知道她空手道六段也会牙一咬,也会点头答应继续和她交往…… “春多瑷,都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你还在作白日梦?”她回神失笑,自嘲着。 时间应该到了,奶奶也不是没人性,通常她犯错被罚跪,时间最长以不超过晚上十二点为原则,因为隔天还要工作,总是要睡饱才有精神。 她低头看着手表,却因光线昏暗而看不清楚,只好把手举高、再更高……哇,分秒不差,刚好十二点整。 体罚结束,终于可以去睡觉。 雀跃之余,她目光透过眼镜再越过戴着表的手,跳到不远处的矮墙,墙外,有双深邃黑眸直盯着她,在明亮的月光照射下,那人的身影颇为清晰,并且那张俊脸也还算熟悉,因为中午才见过…… 她真的应该去睡了,要作白日梦也应该挑白天,怎会选在晚上呢?大概是她贫血,跪到头昏眼花,眼前才会出现幻影。 也是,就算他想来看她,再怎么样也不会选半夜十二点这种时刻吧?除非,他很迫不及待、想马上看到她,否则会彻夜难眠,那就另当别论…… “你在做什么?” “爸,已经十二点了,我正要起来去睡觉,可是我跪得脚好麻爬不起来……” 等等!她爸的房间灯没亮,方才那声音也太年轻,而且来源不是房外是墙外—— 这么说,墙外那个人不是她的幻觉? 未等她抬眼证实,察觉有陌生人靠近而惊醒的黑毛已经先吠出声,她心一惊,担心黑毛的吠叫声吵醒奶奶和父亲,忙不迭伸手压住它的嘴,另一手手指压在自己唇上,示意它别出声。 黑毛很听话,大概也怕吵醒奶奶会被二度罚跪,它对着墙外人压低声音闷咆两声,便趴在地上,两眼盯着陌生人,保持警戒状态。 “你在做什么?”温少仁蹙眉,再度提问。 “我、我在找……手表!对,我的手表不见了,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它……呵呵,我、没找到会睡不着觉。” 伏在地上做寻找状,春多瑷觉得窘毙了,真希望挖个洞,通到南极去装企鹅躲起来。 “还是找不到你的手表?” 在春多瑷的示意下,温少仁和她步行到巷子尾没人居住的矮屋前,脚步一站定,见她低头一脸尴尬,默不作声,他微笑出声打破沉默。 “蛤?”对上他带笑的眼,她再度垂头,觉得自己糗死了。 黑毛紧挨在她脚跟旁,依旧警戒地不时发出闷吼声。 “你家的狗很听你的话。”他莞尔,“而且很忠心。”他很讶异她一个示意,狗就乖乖噤声。 “是啊。”她干笑,低着头再度示意黑毛噤声。 黑毛无辜低鸣一声,退了一步,趴在地上待命。 “你常这样?” “呃?不是,因为你又不是陌生人,而且我怕黑毛一叫会吵醒我家人和左邻右舍,所以才阻止它出声。”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她虐狗、想投诉她吧? 温少仁低笑,“我不是指狗,我问的是你,你常在半夜找手表?” 她心一突,怎么话题又绕回她想披企鹅装去隐世的那一段?“呵呵,没、没有啦,只是刚好今天……手表不见。” “是因为你告诉我,你是空手道教练的事?”不再逗她,他一语道破。他其实已来了一段时间,不是没看到她在庭院里做什么。 春多瑷瞠目。原来他早看出她被罚跪?也是啦,瞎子才看不出来她是屈膝跪地在受罚。 看他一脸正色,没取笑她的意味,她轻轻点头,无奈一笑。 “我、我奶奶说你是被我的工作身份吓跑的,气我不听话。”她不想瞒他,他看起来是个君子,不至于拿她罚跪之事当笑话看。再者,他让她有种安心感,好似有什么话都可以向他倾吐。 他莞尔,“我不是说是因为工作时间到了,所以我才必须离开?” “我有跟奶奶说,还说你有说期待……和我下次见面。”她害羞带笑的垂眸。 温少仁点头。他有这么说没错,并且身体力行。瞧,这会,他人不就来了? “可是奶奶说,那是你看在梅花阿姨的面子上,没当场婉拒我的客套话。”她话很顺口地溜出,想收回已来不及。 但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和他说谎。 这感觉很奇妙,他们才见两次面,严格说其实算是陌生人,至少黑毛看到他的反应也还未从吠叫进阶到摇尾巴,可她竟不避讳对他说出内心真话?就连对相处十多年的大师兄,她都未必会如此,但和他,相识才短短不到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对他表露真诚、迫不及待的…… 对了,他迫不及待的来做什么? “你怎么会现在来?”难不成如她所想,他是迫不及待想马上看到她,否则会彻夜难眠?她心头不禁为此猜测,小鹿也来撞了两三下。 “我刚下班,想过来看看你住的地方,本来没有要打扰你们,没想到却看到你……”他止住话,薄唇微勾。 一整个下午,她清秀模样不时浮现他脑海,这是他头一回相亲后记得女方的面容,并且想再看看她。本想已是深夜,她应该入睡了,找出她的数据来这里一趟,只是想看看她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未料见她间接因他受罚,令他心中有点愧疚和不舍。 “需要我向春奶奶解释吗?” “解释什么?” “说我没有因为你的教练身份和了得的拳脚功夫,吓得避不见面。”他气定神闲,似笑非笑的说。 这话,再度让她兴起想披企鹅装跳海自杀的念头。“不、没关系,不用。”反正她都已经被罚过了。 “春奶奶很严厉?”看到她跪在庭院,第一时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这个年代愿意这么听长辈话的人已不多,何况还乖乖领命受罚。 以她的身手和体力,要反抗春奶奶犹如摧枯拉朽般容易,但她却甘愿服从,可见不但孝顺还很尊敬长辈,这让他对她的好感直攀高峰。 “嗯。”她点头又摇头,“不,其实奶奶对我很好,只是我没听她的话,她很生气。” “如果我说很期待和你见面不是客套话,她的气会消吗?” “当然会,她说只要你晚上有打电话过来,你什么时候打,我就跪到那时。可惜我等很久,你都没打……”她……这种话,是她说的吗?她脸不禁发热。 温少仁看她一眼,心头愧疚加重。“原来是我的错。”他的工作一直到半个钟头前才结束,没空打电话给她,因而造成她受罪,是他始料未及。 春多瑷焦急的猛挥手,“不、不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 “那明天中午你有空吗?我们约在外面餐厅一起吃顿饭,算是证明‘我很期待和你见面’这句话,不是看在我妈面子上才说的。”她的天真率直让他心情转好,一整天的疲惫瞬间全消。 来这一趟,是有收获的,他坚信晚上自己会睡得很好。 “明天中午是可以……”她低头思忖,随即想到他这话代表的意思,“你、你要约我明天一起吃饭?那是代表我们要开始……开始约会了吗?”天啊!她这不是在作梦吧?也不是跪得头昏眼花出现的幻觉吧? “若说‘约会’能让春奶奶气消,不再对你体罚,那就算是吧。” “其、其实我奶奶她……”这次春多瑷及时踩住煞车。 她想告诉他,过了十二点体罚已结束,除非她明天又笨得踩地雷,要不然,奶奶通常是一罪一罚,不会没人性的天天罚。 但是,说实话的前车之鉴在十五分钟前她才“深刻”体验过,要是她再说实话错失和他约会的机会,那奶奶真的会气冲牛斗抛开人性,给她天天罚。 还好,她春多瑷总算还有机伶的一面。 “春奶奶怎么了?”眉一挑,他等着她把话说完。 “呃,她、她如果知道你要约我吃饭……一定很高兴。”她笑得很僵,有些心虚。 “那你呢?” “蛤?” 他笑问道︰“你会和我一样期待明天的约会吗?” 盯着他看,她的双颊瞬间涨红,清亮的眸子半掩,笑笑的点头。 “那么……晚安,明天见。”他一笑道别,不想打扰她睡眠时间,反正他也该回家补足精神,明天还有一整天的工作在等着他,以及和她的午餐约会。 “晚、晚安。”她的手举起轻摆,“温医生,再见。” 见他掉头,趴得昏昏欲睡的黑毛起身闷吼,他顿步回头,挥手笑着和对他怀有敌意的黑毛说︰“黑毛,再见,辛苦你了。”忽地又抬头对她说︰“你也是。祝你有个好梦,快进去睡吧。” “我、我没关系,你先走。”能多看他一秒钟,她的愉快指数就会多一分,再说这是她的地盘,她算是主人,理应等客人离开她再进屋,这样才有礼貌。 他微笑点头,坐入车内,和她挥手道别后驱车离去。 春多瑷杵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纤细柔荑轻轻摆动,微勾的双唇掩不住羞怯和喜悦。 “再见,温医生。再见,明……明天见。” 今天的天气颇怪异,东边飘雨西边晴,恰恰符合春晖道馆今日诡谲的气氛。 第五章 一早,她向家人宣布中午要和温医生午餐约会后,奶奶乐得只差没买一长串鞭炮在门口大肆鸣放,但父亲却闷声不响,母子两样情,势均力敌。 直到大师兄来到,似乎也被父亲的情绪感染,师徒俩整个早上一声不吭,令道馆像顶上覆了一层乌云。唯有奶奶始终乐得身后摆了大太阳,笑得一脸灿烂。 其实浑身充满喜悦光芒的人不只奶奶,还有她。 一早吃完早餐,她便获得特赦令,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负责打扮自己,以赴中午的约会。可她还是优闲的在庭院帮忙扫落叶,直到奶奶发现她没在房间打扮,咆哮轰她进房,她才面露愧色的把扫帚交给板着一张脸的大师兄,怀着喜孜孜的心情回房打扮。 她知道,接连两天要大师兄代替她做杂事,他一定很不高兴,虽然她有说这些杂事等她回来再做,大师兄仍是好心要帮她做。 “多瑷,快一点,你好了没?”春李绸在房外催促。 “噢,快好了。”明明还有一个半钟头,奶奶真是急性子。 脱下奶奶翻箱倒柜找出来五十多年前制作的大红旗袍,春多瑷发誓,无论如何她今天都不再穿红蜡烛装,她可不想再一次见笑于人。 她套上牛仔裤、毛衣、一件大外套,再拎来球鞋,还是这身轻便打扮最自在。 拿起木梳,把刘海和马尾再梳一遍,戴上眼镜,这样应该可以了。 “奶奶,我好了。” 房门一开,等在门外的春李绸定楮一看,笑容立即僵硬。“我不是叫你穿那件旗袍?” “奶奶,那个……太红了。”眉心微蹙,她面有难色,“我不想穿。” “你穿这样一点都不正式,你是想让少仁觉得你不重视和他的第一次约会?”春李绸两手环胸,神色凝重。 春多瑷猛摇头。她穿这样有不正式吗?这件外套是去年过年买的,才穿过两三次而已,还是新的呢。 “妈,我觉得多瑷穿这样很好。”春晖来到母亲身后力挺女儿。全身包得紧紧的,嗯,过关。 女儿要和男人约会,他这个当父亲的难免提心吊胆,怕她被人欺负,心中万般不愿她去,但这个家是皇太后作主,他再怎么不愿,也得趴地服从。 春李绸喝斥道︰“你一个大男人,跟女人家聊什么衣服?” “就是啊,男人就该做男人的事,不要像小兔儿他爸失业不去找工作,整天净和那些三姑六婆聊拖把、瓦斯炉、锅子、菜刀那些女人家的事。一个中年男人活像个欧巴桑,笑死人。”隔壁的汪爷爷坐在家中,窗户一开,又来插上一脚。 “去去去,你管好道馆的事,多瑷要穿什么衣服由我管。”挥走儿子,春李绸继而赶孙女进房。 “奶奶,我穿这样就好,不要换了好不好?会……会来不及!”春多瑷颇觉哀怨,只要奶奶插手一天,她就一天逃不了穿红蜡烛装上街的宿命。 “很快,五分钟就好!”门一关,红蜡烛装再度火热登场。 奶奶说,女人矜持之余也要落落大方,男人才会爱,但,若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和她一样被打扮得活像是从古代穿越到现代——身穿红蜡烛旗袍装、头绑两束发辫,还能落落大方在街上行走。她愿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她身上唯一自己挑选的,就是脚下这双白球鞋,幸好出门前奶奶递给她的红色高跟鞋太小,她的脚怎么塞都塞不进去,才逃过一劫。只不过,旗袍配上白球鞋,怎么看也都是不伦不类。 她和温医生的第一次正式约会,真的会被奶奶给搞砸。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都已经这样了,她还能怎样?只好假装自己是在玩c3,扮演动漫人物。 她会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因为一路上已超过三组人马要求和她拍照,还猛问她是在扮演哪一个动漫角色?天知道,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她奶奶才对。 来到和温医生约会的餐厅附近,看看手表,离约定时间只剩十分钟,先前她被拖去拍照,延宕了不少时间。 她小跑步往前,临进餐厅,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面前,三个小毛头中有一个是她极熟悉的人—— “小兔儿!” 没错,这个小兔儿,就是早上汪爷爷口中那个“小兔儿他爸”的“小兔儿”。 小兔儿本名陈威廷,属兔,今年十二岁,家人昵称他小兔儿,是春光里有名的调皮捣蛋鬼,曾在道馆学过一阵子空手道。可在父亲失业后,他就没再来过道馆,春多瑷也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但是,这个时间点不对,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小学教室里准备吃营养午餐才对呀。 闻声,三个小毛头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另两人窃笑的问—— “小兔,她谁?” “你姐?” “教……教练。”小兔儿看到她,心里一阵毛。 是的,这小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因为她一出手,三两下就能把他轻易制服。 “什么教练?” 三个小鬼低声窃语一阵,她两手擦在腰际,好整以暇等他们讲完。 “小兔儿,你是不是逃课?你爸知不知道?” “喂,你谁啊?会不会管太多了?”大概知道她是小兔儿“以前”的空手道教练,三人中长得比较高、看起来像国中生也像领头者的少年,不耐烦地对她呛声。 “走了啦。”小兔儿拉着两个同伴要离开。 春多瑷一个箭步挡住他们的去路。“小兔儿,你马上回学校去上课。” “我、我不要……” “你真的逃课?我要打电话跟你爸说。” 她才掏出手机,马上就被抢走。 “把手机还我。”她对着抢她手机的那个高个小鬼,露出警告意味浓重、杀气腾腾的目光。 和奶奶相处了二十六年,她至少有从奶奶身上学到如何警告对方自己火气正在上升的这点皮毛。 “大炮,把手机还她啦。”小兔儿紧张的道。教练的空手道功夫他可说是从小领教到大,每回总是被修理得惨兮兮,他不怕他老爸,只怕春家那一家人。 “怕什么?你这么没胆还想出来跟我们混!”长得比春多瑷高一个头的大炮,仗着身高优势一点都没在怕她,还故意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好啊,手机还你,要就自己来拿。” “对啊,要手机就自己拿。”另一个小鬼身高也比她高一点,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小兔儿,你们的教练都穿这种衣服教空手道?女学生也穿这样?有没有波很大的?有的话帮我报名,我也要去学。”说完,两个小毛头笑成一团。 “阿强,不要说了。”小兔儿一脸很剉的模样,“大炮,手机还她,我们快点走。” “小兔儿,你还想走去哪?马上跟我回学校去。”怒气冲天之余,春多瑷没忘主要目的,一把抓住小兔儿的手,一心只想送他回校,全然忘了今天是她和温少仁的第一次约会。 “我不要!”小兔儿用力挣扎她的箝制,另两人顺势挡在他面前,不让她把人带走。 “喂,八婆,小兔儿现在是我的小弟,他是我罩的,谁都不准带他走。”大炮端出大哥的架式。 “你们两个也逃课对不对?告诉我你们读哪间学校,我一起带你们回去。” 两人互看一眼,噗哧笑出声,阿强洋洋得意的说︰“我们几百年没读书了,而且也没有学校敢收我们,你这么鸡婆做什么?” “说这种话,你们都不丢脸吗?还笑得出来?有没有羞耻心?”春多瑷神色肃穆,“没有学校敢收你们,你们就要自己反省是哪里出了问题,把坏习惯、坏行为改正,我就不信会有学校不收你们。” “哼,你以为我们很希罕去学校读书?我们是不想读书才把学校pass!” “阿强,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大炮把她的手机丢在地上,“还你!小兔儿,我们走。”看见几名路人慢下脚步注意这边,担心等会又有人鸡婆加入,届时他们会更难以脱身,所以他便急着走。 但他离去的脚步尚未跨出,春多瑷一个凌空飞踢,一秒内就让他趴在地上,哪儿也去不了。 大炮倏地倒下,阿强见状吓得拔腿就跑,小兔儿则是被她揪住衣领训话。 “小兔儿,你才几岁?不好好读书跟这些人在街上鬼混,你以后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教练,不、不要打我……”小兔儿突地哭了起来,“我不想去学校,同学都笑我,我爸失业没钱帮我缴午餐费,连自修评量讲义费也没交。同学每天都笑我,我当然就生气打他们,我不想去学校……” “小兔儿……”她没想到小兔儿家境糟到连午餐费都没法缴,他不想上学原来是因为被同学笑。“你先去上学,午餐费我来帮你缴。” 之前父亲有向小兔儿的爸爸说过,小兔儿是练空手道的奇才,就算没办法缴学费,他一样愿意让小兔儿来道馆学空手道。但后来对方失业,这事便不了了之,真不知究竟有没有人为小兔儿着想。他爸该不会连儿子没去学校上课都不知吧? 小兔儿哽咽抹泪,“我不要,同学一直笑我是穷光蛋。” “小兔儿,你只要用功读书,长大后去赚钱就不会是穷光蛋了。”春多瑷一边安慰一边开导他,“但如果你现在就不读书,你可以做什么工作?有读书的你长大后可以去当老师、当教授,没读书的你,却只能做童工的工作,而且以后老板有可能会因为你‘长大’了就不再雇用你,到时候你什么工作都做不了。所以,你要读书还是不读书?” “我、我不知道……”小兔儿只顾着哭。 “听我说,小兔儿……”春多瑷一心劝导小兔儿,没注意后头趴在地上的大炮已站起,正龇牙咧嘴的抡拳准备攻击她后脑。 “小心!” 一个低沉的警告声音传来,她警戒回头,只见方才被她踢趴在地的大炮已然站起,单手高举,紧握的拳头正朝她袭来。 她反射性的防守,但有人已先一步帮她挡掉充满暴力的拳头。 “谁、谁啊?放开我!”大炮的手被人从后头揪住,他想挣脱,却甩不掉箝制他手腕的大掌。 “温、温医生?”看到他,春多瑷才赫然想起今天的午餐约会,同时也想起出门前奶奶千叮咛万交代,要她无论如何都要咬紧牙关装淑女,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出拳、踢腿…… 完蛋了!她又再一次破功。 大腿传来一阵凉意,她低眼一看,只见旗袍的开叉一路从原本的小腿裂到大腿根,而她的白色棉质底裤,跑出来见光了…… 她赶紧用手遮掩,羞窘之余也一阵惊慌,一定是方才飞踢惹的祸。唉,她这回死定了,没听奶奶的话就已经很糟,还把奶奶的嫁衣——五十多年前订制的大红旗袍给踢裂,证据就在她身上,她想睁眼说瞎话都难。 这下子,两条滔天大罪加身,她春多瑷,绝对会死得很惨。 “温医生,你的外套还你,谢谢。”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春多瑷面带微笑,将蓄有自己身上温度的西装外套还给它原来的主人。 话说一个钟头前,她飞踢大炮导致旗袍裂开,见状温少仁二话不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让她穿上。 他很高,所以西装外套够长,掩住她三分之二的大腿,让她大腿不至于光溜溜见人,可惜在他们拿西装外套当道具互动之际,大炮趁机溜了,只庆幸小兔儿没逃跑,这代表他是有心想回学校上课的。 第六章 他开车载她和小兔儿到学校,她不方便下车,便由他带着小兔儿回教室。 不一会他回来,她本想就近回家去换衣服;但他坚持买衣服送她,理由是—— 若不是因他约她吃饭,她也不会遇到逃课的小兔儿,更不会因为要逮人踢裂了旗袍……总之,他肩膀强壮,一整个十二万分愿意担起这一切责任。 他眼光特好,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大红旗袍装是几十年前的“特产”,猜出衣服是她奶奶的,还这么说︰“这套旗袍保存得相当好,它对春奶奶肯定有特别意义,如果让她看到旗袍裂了,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还是他想得周到,她只想到今晚自己极可能又要落得和黑毛在庭院赏月的凄惨下场,倒没想过奶奶在颁布酷刑时,心有多揪痛。 “这套衣服你喜欢吗?”温少仁饶富兴味看着她,换了套衣服,她看起来清爽多了。 但他有兴趣的不只是她的穿著,还有她的人、她的心。 方才他载她和小兔儿到校前,她在车里和小兔儿说了好多“小道理”,无非是想劝那孩子好好读书,那谆谆教悔的声音轻敲他心坎,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很多都是花时间花心思在打扮自己或工作,别说邻居小孩了,就连自己的弟弟恐怕也懒得理,但是她不同,邻居小孩逃课她当自己亲人那般紧张,苦口婆心的劝导,还非得亲眼见人回校上课她才安心。 这样的她,的确符合他心目中“严母”的形象,他希望未来的妻子教导小孩能兼具慈爱和严厉,不能一味地溺爱孩子,当然,也不要夸张到上演家暴。 孩子是需要教导的,一个管教严格的母亲,是养成品德兼优孩子的重要幕后推手。他的孩子不一定要很聪明,但一定要有好品德。 他相信,她一定会教出有品德的好孩子。 遇见她之前,他很难想象她一个外表天真清纯、好像只比孩子大一丁点的女人,竟能这么有耐心、爱心去劝导迷途的孩子,认真讲一番道理给孩子听,衷心希望他们不要误入歧途。 如果另外两个毛头小子没逃,相信她一定也会硬拖着他们回学校读书……思及此,他不禁莞尔。 在试衣镜前仔细整衣一番,瞥见他嘴角勾笑,春多瑷不安的问︰“这套不好吗?”方才一进这家店,他就请店员帮她挑几套衣服,她选了身上这套白衬衫黑长裤,和其他套相较,这套的确显得非常朴素。 “不,很好,很适合你。” “真的?”她心中欣喜,还好自己的品味有得到他认同,奶奶的特殊风格,日后她就有理由一律敬谢不敏。 “再换双鞋子,应该会更好。”他衷心建议,回头请店员选一双适合搭配的鞋。” 她试了两双,决定选鞋跟较低的那双,因为她没穿过高跟鞋,怕等会走路会扭到脚。 “很好看,你应该多穿一些适合年纪的衣服。”她身材略瘦,站姿直挺挺,穿上这套衣服搭配高跟鞋,看起来很有ol的气质,“还有,你愿意把头发放下来,或者绑成一束马尾吗?” 他猜,她昨天和今天的“精心打扮”,肯定是出自春奶奶的手。也许在春奶奶那个年代,这种打扮很漂亮,但真的不适合现代了。 “噢,对,头发。”她一心在思考自己的品味是否能得到他认可,忘了她的发型还留在古代,未飞回现代。 店员面带微笑,亲切的上前,“小姐,需要我帮你绑头发吗?” “这怎么好意思……”春多瑷有些难为情,但一想自己绑可能会很乱,于是笑道︰“那,麻烦你了。” “不会,一点都不麻烦。”店员面露笑容,帮她绑发之际,还在她耳边低声建议,“小姐,你拿下眼镜会更漂亮。” “可是我习惯戴眼镜,而且也没带隐形眼镜出来。”平常她都戴眼镜,只有以前出外比赛会戴隐形眼镜,不过很久没戴了。 “没关系,我只是给你建议。” 绑好头发后,她来到他面前,清爽干净的造型令他双眼为之一亮。 她就该做这种打扮,清爽利落,符合她真诚单纯的个性。 付完帐走出店门,她期期艾艾地对他说︰“温医生,那个,衣服的钱……我下个月再给你可以吗?”虽然他说要负起全责,但她也不能真占人家便宜,逮小兔儿和跟他午餐约会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他顿住脚步,纳闷的问︰“为什么要下个月?是不是你在道馆当教练,没有领薪水?” “不,我有领,虽然少了点,但还是可以还你钱。”她尴尬一笑,“是因为我已经说要帮小兔儿缴午餐费,还有其他评量自修的费用,所以我最快要下个月才能还你钱。”助人是好事,但她本身积蓄不多,帮小兔儿缴完所有费用后,会自动列入月光族。 他爽朗咧嘴一笑,未多说什么,点点头。 “如果你要算利息,我没异议。”她又正色道。 “好,我会请我的秘书帮我算一下利息。”见她一脸认真无比的表情,他笑了。 他都已说过买衣服的费用由他出,她还在心中认真盘算什么时候能还他钱,看得出来她说的话不是谎话,他更觉得她个性耿直得很可爱,因此忍俊不禁。 她不占人便宜这一点,再度打动他的心,若不是怕吓坏她,他真想欢呼自己找到一个完美妻子人选。 “温医生,那个……手机和旗袍给我,我自己去修就好。” “你不希望我跟你去?” “不,因为你是医生工作很忙,我是闲人……”怪,她是吃到奶奶的口水了吗?说自己是闲人? “我今天下午也是个闲人。”他轻笑。 原本下午排了一个贵妇全身抽脂,但一早秘书告诉他这个手术取消,他追问原因,秘书支吾半天递了早报给他,他看一眼标题,才知道贵妇在外交小男友的事曝光,引起家庭风波。 他并不意外,因为这位贵妇客人也曾多次想约他私下聊聊,眼中还带着某些为人妻不该有的暗示。 只不过他从不和女客人私下吃饭,就是想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蛤?”一个工作到晚上快十二点的人,居然会说自己是闲人?若是如此,她被当闲人一点都不委屈了。 “走吧,我们还没吃中餐,第一次正式约会,就让你饿了好几个钟头……”他轻叹了声,“千万别告诉春奶奶,我怕她会罚我晚上十二点,在你家庭院帮忙找手表。” “我奶奶平常不戴手表的……”她顺口接腔。想了想,不对呀,他这话…… “厚,温医生。” 居然这样调侃她?她窘得两手捂脸,忘了自己穿高跟鞋疾步往前走,脚因此拐了下,整个人往旁边倒,但她没倒在地上,因为他宽阔的胸膛和强壮的手臂撑住了她。 好强壮好温暖的胸膛,可惜她暂时无福享受。 “我的脚,好痛……” “应该是扭到了。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只是想让气氛轻松点,没想到一个玩笑会害她羞窘跑走,因而扭到脚。 “不,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为免他自责,她只好诚实招供,“我、我没有穿过高跟鞋。” 他面露惊讶,随即蹲下帮她脱下脚上的鞋,“你的脚扭到了,不要再穿着高跟鞋。如果你不介意,让我背你到车上,我再载你去看医生。” “不用,其实没有很痛,只有一点点痛。这点小伤不用看医生,我爸他会处理。” “那还是得回到车上。”说着,他背着她蹲下身,“就当是我负荆请罪。” 春多瑷噗哧一笑。这人……怎么说呢?有着一张酷脸,却很体贴又会突然耍幽默,和他在一起,她很开心。 见有路人侧目,她赶紧趴上他的背,将脸埋在背上。本是羞窘的心情,因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被一股独特的男人味包围,而变得心怦然轻跳,像沉浸在甜蜜的氛围中。 今天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可是好好一个午餐约会,被她搞成一大堆杂事上身,还补上一个脚伤。 唉,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但确定的是,今天下午不论他或她,都不是闲人,因为他们忙得都还没空吃午餐呢。 春多瑷一个人在厨房煮粥,嘴角不时上扬,难掩好心情。将三尾曲腰鱼摆盘放入锅中蒸,想到什么,一个大笑容在她脸上浮现。 温医生这人真是为善不欲人知,明明已经帮小兔儿缴了午餐费还有其他杂费,甚至还请学校教务主任把剩的费用留下,预缴小兔儿下学期的学费,但他却没告诉她,还让她昨晚傻乎乎的盯着存折簿,盘算着自己可以帮小兔儿缴多少费用。 她是可以跟父亲或奶奶借钱,相信他们若知她借钱的目的,一定会慷慨解囊,但这一条是她自己硬担下来的,有种答应,就要一肩扛起,所以她不想麻烦他们。 原本一大早,她就要领钱送到学校,但奶奶突然说要出门,吩咐她煮中餐,她还在犹豫要先去学校还是先煮中餐时,听说她和温医生认识的学校教务主任就先打电话来,问她温医生的联络方式,说想送上感谢状给他。 至此,她才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先和他通过电话,确定他坚决婉拒感谢状后,她遂替他回绝校方的好意。 可是那个人啊,她都已知道真相,他还跟她打哈哈,说他只是替她代垫小兔儿的学费,叮咛她下个月记得要还他钱。 思及此,她噗哧笑出声,一抬眼忽地看见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大师兄?” “多瑷,你在笑什么?”瞥见她的笑容,何志强反倒一脸闷闷不乐。他不笨,用膝盖想也知道她脸上那个笑容为谁勾动。 “没、没有。”敛起笑容,春多瑷纳闷的反问︰“大师兄,你进来做什么?” 大师兄何志强大她三岁,他的父亲和她爸是好友,他从小就在春晖道馆学空手道。前几年,何伯父、伯母相继过世,爸爸便将大师兄视如己出,言明他是春晖道馆的接班人。 对此,她没有异议,毕竟大师兄对空手道的执着和热爱远超过她,他愿意接手春晖道馆,她求之不得。 “师父要我进来,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春多瑷看看料理桌上的食材,“不用了,中午我只有煮蟹肉粥和清蒸曲腰鱼。奶奶出门前已经将鱼处理好,我把鱼放进锅中蒸了,等这锅水滚、煮好蟹肉粥就可以吃中餐。”她指着蒸锅旁的另一只大锅。 见何志强杵着不说话,她低声又问︰“大师兄,还是我再煎个蛋或炒个菜?” 平常家里都是奶奶在掌厨,她的厨艺普通,是以每回她掌厨,餐桌上最多就两道菜,她吃是很足够啦,但爸和大师兄是男人,食量本来就大,虽然他们都说没关系,可如果他们想吃,她还是愿意尽最大努力让菜色丰富些。 “噢,不用了,这样就好。”担心她太累,何志强忙不迭说。 “对了,我记得奶奶有腌酱瓜,等会我拿一些出来吃。” 见她露齿一笑,何志强跟着微笑,随即心里涌上一阵酸涩。如果多瑷真的跟那个温医生交往、甚至嫁给对方,那她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煮粥给他吃了。 都怪他嘴笨,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却连向她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第七章 以前师父还会出面帮他赶跑想追多瑷的男生,但这回,连师父都帮不了忙,因为春奶奶似乎很满意温医生,私自认定人家是未来的孙女婿,而多瑷……见她常兀自傻笑,他再笨也知道她很喜欢温医生。 何志强垂头丧气。的确,和温医生相比,他的条件是差多了。 “大师兄,快点,水好像滚了,帮我把锅盖打开!”见锅中不断冒出水泡,快溢出的水在炉上滋滋作响,春多瑷慌张起来,一时也不知自己要干么,明明已请大师兄帮忙,她自己又去掀锅盖。 她一伸手,何志强的手刚好覆上,他僵了下,她则看他一眼,“大师兄,你干么愣住?你的手压到我了,我要掀锅盖……” 回头看见两人的手交迭在一块,她突然想起温少仁大掌覆上她手的感觉。 大师兄的手掌不比他小,空手道七段的掌力相较于他,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为什么她对他的触踫比较有感觉,而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她从没为踫到大师兄的手特别羞怯或喜悦。 大概是她和大师兄从小对打到大,手不知踫过几百回了,自然没什么特别吧。 “噢。”回神后,何志强忙不迭收回手。 “大师兄,把那个白饭给我。”她指着一边前一晚的剩饭。 依照奶奶教她的口诀——白饭入水加姜,水滚,加入蟹肉,加些许调味料,煮熟即可,不一会在小慌张之下,她总算顺利完成中餐。 “大师兄,麻烦你帮我把锅中的鱼端到桌上。” “好,我来。” 春多瑷准备好碗筷时,已超过正午十二点,早上来道馆学空手道的大叔老伯应该都回家了,她扯嗓叫着,“爸,吃饭了。”当然,也不忘顺口问候隔壁家的汪爷爷,“汪爷爷,你吃中餐了吗?” “丫头,我已经在吃了。你们今天中餐吃得晚,没你奶奶在还真是不行。你得加油,要不然会嫁不出去。” “是,汪爷爷,你说得是。”不管汪爷爷说什么,都要恭敬的回答这一句,话题才会结束,否则没完没了,大家都辛苦。 盛好粥,待春父坐定开动,另两人才举箸。 春晖吃了一口粥问,“多瑷,你奶奶去哪儿?”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奶奶她不说,还很神秘。”想到早上奶奶硬是想要穿上昨天借给她穿的那件大红旗袍,她便不由得轻笑。 奶奶不算胖,但和年轻时相比,身材还是走样了,根本塞不进那件旗袍里,最后只好放弃,改穿相亲那天穿的那件大红袄出门。 想来她还真要感谢温医生,是他帮她找到会修补旗袍的老师傅,把裂开的地方缝补得天衣无缝,要不然,奶奶若是看到自己当年的嫁衣“受伤”,一定会很心痛,更遑论今天还心血来潮想再试穿。 温医生真是又帅又聪明又体贴……总之他的好,族繁不及备载。 想到他,她不禁吃吃笑起来。 春晖和徒弟面面相觑后,轻咳一声,瞥了女儿一眼,“在笑什么?女孩子家,吃饭要有吃相。” “是,爸。”春多瑷敛起笑容,低头吃粥。“对了,爸,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昨天我在街上遇到小兔儿……” 昨天等老师傅补好旗袍后,因为时间晚了,她是和温医生吃过晚餐才回来的,原想跟父亲提小兔儿的事,未料昨天父亲带大师兄去参加一位老朋友的餐聚,回来时已晚,她就没提了。 大概把小兔儿的事和父亲说了一遍后,她不忘补上这两句,“温医生真是为善不欲人知,他真的是个好人。” 春晖若有所思的点了头,反应不大,倒是一旁的何志强,面色怪异。 “你奶奶有说什么时候要请他来家里吃饭吗?”春晖闷问了一句。 这件事的主导权全在他老母亲手上,他一句话都不能吭,令他实在很闷,但想想,能过他老母亲那一关,显示这个医生也的确优秀。 看了身旁默不作声的徒弟一眼,他只能在心中轻叹。唉,他原是打算让多瑷嫁给志强的,以后夫妻俩一同经营道馆,多瑷也不用搬出去,两人婚后就住这儿,一家人也不会分开,一举数得。 他一直没开口提这事,是不想让多瑷有压力,想让他们年轻人日久生情自然发展,但这么多年了,他这个笨徒弟连开口表白都不曾,每天只会傻傻的看着多瑷发呆。 后来他想,反正多瑷也没交男朋友,大不了等她三十岁一到,他再作主让他们结婚,也就没什么好急的,孰料他的老母亲硬是找来个程咬金搅局,这下子,他的笨徒弟只能听天命了。 “谁?” “那个和你相亲的温医生。” 春晖话一出,春多瑷脸羞红,何志强则是垮下脸。 “我、我不知道……奶奶又没提。”也对啕,她是应该请他来家里一趟,让爸看看他。但她同时又很疑惑,“爸,你……不反对?” 以前想追她的男人,一半是被她的身手吓跑,另一半则是被她爸的……应该也是身手吓跑,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希望她这么早交男朋友。 像接到一个烫手山芋,他面色一僵,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神色肃穆的道︰“谁说我不反对?就算是你奶奶力荐,我也总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再做评论。” 徒弟在身边,他当然得顾及他的心情,这年头,师父还真不好当。 “是。”春多瑷心中窃喜,至少爸愿意见他,没想拿扫帚挡他入门。“爸,你吃鱼,这是你喜欢吃的鱼。”她殷勤地帮父亲夹菜。 “我自己夹就行。”春晖笑得乐呵呵,有女儿孝顺真好。“强,吃鱼。”一旁闷不吭声的人也要照顾到。 “是,师父。” “爸,这鱼刺很多,你要小心吃。”她又夹鱼肉送入父亲碗里,小心叮咛。 “你才要小心哩,我们家就数你最不会挑鱼刺,每次都吐一堆鱼肉出来……”春晖笑道。 这时,隔墙有耳之汪爷爷篇的主角又出声了—— “就是啊,多瑷,你要学着点,连吃鱼都不会,我看你会嫁不出去。吐一堆鱼肉暴殄天物,早晚会被你婆婆赶出门。” 不是说她嫁不出去,哪来的婆婆?“汪爷爷,我、我会挑鱼刺……”低眼,看到桌上一小堆自己前一分钟才从嘴里吐出的“证物”,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就是怕被鱼刺刺到,才会每回把鱼肉送入嘴中咀嚼后,又反射性的吐出来。 想想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万一日后她真因这堆鱼肉被婆婆赶出门,那多糗! “我、我用手先把鱼刺挑出来再吃。”山不转路转,换个方式不就行了? 她夹了一小块鱼肉,将鱼刺一根根挑出再送入嘴,没有暴殄天物,也没被鱼刺刺伤,她和鱼、还有未来的婆婆,皆大欢喜。 春晖笑看女儿无比认真的举动,“以前要你这么做,你都嫌麻烦,汪爷爷一说你会因此嫁不出去,你就着急了。这么想嫁人?” “爸!”春多瑷窘得低头猛扒粥。 意识到旁边还有位臭脸的笨徒弟在,春晖咳了声,严肃道︰“你想嫁,我可还没答应。” 春多瑷窘得头更低,察觉自己下意识地夹了鱼肉,又伸手想挑鱼刺,她真想咬自己的手。 不想让父亲再笑她急着想嫁人,她索性直接把鱼肉放入嘴里,成功用嘴挑出一根没带肉的鱼刺,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做到了。 她正高兴地想欢呼,哪知嘴里的鱼肉突然滑入喉,糟的是,似乎有东西鲠在喉咙了。 她试着轻咳两声,还是有异物,放下碗筷飞奔到垃圾桶边不停干呕,想把鲠在喉间的鱼刺吐出来,却没有办法。 “多瑷,你怎么了?是不是鱼刺鲠在喉咙?”春晖焦急地来到女儿身边帮她拍背。 “师父,现在怎么办?”抛掉臭脸,何志强和师父一样焦急紧张。 “先、先倒水来给多瑷喝。” “好。” “多瑷被鱼刺鲠到了吗?哎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吃鱼要小心点的吗?春晖啊,给她喝水、吞饭,再不然喝个醋就行了。”汪爷爷发表高见后,又不作声了。 春晖照隔壁汪爷爷的指示做,可全都无效,春多瑷仍脸色发白,不断干呕,她想借此把偷溜进喉间的鱼刺吐出,但始终不能如愿。 “志强,再拿水来。” 下达指令时,春李绸正好回来,知道孙女喉间鲠了鱼刺,忙不迭问︰“有给她喝水、吞饭,还是喝醋吗?” “我早已经告诉春晖了,这小子难道没照我的话去做?”汪爷爷在隔壁咆哮,“不听老人言,一定会吃亏!” 春晖懒得理他,倒是徒弟护师父,挺身直言,“奶奶,我们有照汪爷爷的话去做,不过中午只有煮粥,没有饭,所有方法全都试过了,可是都没效。” “奶奶,我感觉它还是卡……卡在喉咙,怎么都吐不出来……”春多瑷一脸痛苦,说完又继续干呕。 “那、那可能是吃的饭不够多。”春李绸轻拍孙女的背,重新下达指令,“志强,去拿一大碗粥来。” “是。” “千万别那么做!” 大伙忙得一团乱之际,一道严肃镇定的低沉声音传来,将所有人慌措的举动瞬间定格住,尤其是正在干呕的春多瑷,她张大嘴、舌头挂在嘴外,脸色苍白,模样活像鬼似的。 见到来者是温少仁,她惊吓地双目瞠大,搞得自己更像鬼。 “先带多瑷小姐去看医生。”见众人还呆住,他遂向春李绸请示,“春奶奶,我载多瑷小姐去看医生。” 她忙点头,“噢,好,快去、快去。”医生说的都对。点头之余,她还催促僵在垃圾桶旁的孙女起身,“多瑷,快点,让少仁带你去看医生。” 春多瑷回神,急忙敛起不雅的表情,被他拉着走,窘得又想披企鹅装到南极去隐遁。 为什么她的矬样又再度被他撞见?她难道就不能美美的现身一回?况且,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 “妈,他是?”见两人离开,春晖才回神,他头一回见到年轻男子有如此慑人的气势,一时被震慑住,才会眼睁睁见女儿被带走而无任何阻挡行为。 “我刚才不是说了,是少仁。” “少仁?”春晖眉一蹙,忽地想起他是何许人也,“就是和多瑷相亲的那个温医生?”方才那小子是有跟他点头打个招呼,但这怎么够呢?第一次来家里见他,就只点个头?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要不是多瑷急着要去看医生,他绝不会原谅他! 只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气宇轩昂,浑身散发一股正气和慑人的气势,体格看来也不错,这么多年来,他还真少遇到令他眼楮一亮的练武奇才,那个小子不来练空手道,实在太可惜了。 知道带走多瑷的人就是和她相亲的整形医生,何志强脸色垮下,敢怒不敢言。 倒是邻居汪爷爷又出声了—— “和多瑷相亲的那个整形医生来了?怎么没过来跟我打招呼?这小子太没礼貌了,多瑷都没跟他提过汪爷爷吗?” “老汪,人家少仁急着带多瑷去看医生,下回我再叫他过去跟你打招呼。”春李绸维护着未来孙女婿。 “他自己不就是医生?” “不都说了他是整形医生,不是耳鼻喉科医生。” “好吧,既然妹子你替他说情,这回我就原谅他,下回可不能这样。不过他既然是整形医生,叫他顺便帮多瑷整一整吧,鼻子垫高点、眼楮割大一点、还有脸颊给她弄圆润一点。要当人家媳妇,可不能瘦着一张脸,会被嫌没福气的……” 第八章 听老汪说个不停,春李绸挥手示意儿子和徒孙去吃饭,别搭理他,她自个儿则回房去,门一关,但隔壁老汪的声音还是穿透门板传进来。 唉,孤单老人,真是挺可怜的。 步出温宅、坐上车,车子驶离后,春多瑷一脸懊悔。 “若知道你要带我来你家吃饭,我应该买个伴手礼来的,这样冒失来访,奶奶若知道一定会骂我。” “别在意这些,我妈不会介意的,是她特地打电话要我载你回家吃晚餐。”温少仁微微一笑。他想,定是春奶奶拨了电话给他母亲,知道他和多瑷在一起,母亲才会迫不及待想见她,又担心她害羞、紧张不敢上门,才要他直接将人载回家。 “一定是奶奶告诉梅花阿姨的。”春多瑷也猜到了。奶奶和梅花阿姨就像母女般,感情好得不得了,她第一次见到梅花阿姨也觉得仿佛认识对方好久,一直跟人家说个不停,“我刚才话是不是太多了?不知梅花阿姨会不会嫌我太聒噪?” “我妈求之不得。”看她一眼,他嘴角带笑,对她的好感快堆上天了,“我和我爸都忙,陪她的时间有限,有人陪她聊天她很高兴。” “你爸?”她表情明显吃了一惊。 “你干么这么讶异?” “我以为……”她干笑。 “以为我爸不在,想帮我妈作媒?”他不以为意的一笑。 她更吃惊了,“你、你怎么知道?”难道是心灵相通?可是有这么快的吗? 他爽朗笑道︰“想帮我妈作媒的,何只春奶奶一人?我妈行事低调,知道她是整形诊所挂名董事长的人不多,我爸是诊所院长,是个工作狂,以整人为乐,除了回家睡觉和参加聚会,他几乎都在工作……” “难怪我奶奶会误以为梅花阿姨是……是单身。”她吐舌。 还好奶奶还没空帮梅花阿姨作媒,否则哪天她一时兴起,把她爸推给梅花阿姨,那岂不糗大了?“不过听你这么说,梅花阿姨一定很孤单。”她突然想到以后自己要真嫁给他,会不会他也和他爸一样热爱工作,把娇妻晾在家? “你这么认为?”他忽地正色问。 “蛤?”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说你父亲不对,但是……” 他轻笑道︰“我妈可不这么认为,她的生活比我们精彩多了。”他的眼里流露一丝小羡慕,“她是诊所挂名董事长,可以大方来巡视诊所兼看丈夫和儿子,却没有经营压力,每天的时间,也全由她自己安排。早上去公园运动,偶尔上菜市场买菜,固定时间到大医院当志工,小部分时间则陪我爸出席宴会。另外她还学国画、弹古筝……” “哇,梅花阿姨好强。”她惊叹,眼中流露比他多十倍的羡慕。 “我妈在相夫教子之余还懂得安排时间,让自己的生活过得精彩有意义。” “嗯。”她不禁点头,完全认同。反观她自己,整天都生活在道馆里,和梅花阿姨相较起来,还真像井底之蛙。 不过,由此看来,她嫁给他其实也不会多孤单,虽然她大概没办法像梅花阿姨过得多采多姿,但白天他去工作时,她就可以回道馆教空手道,晚上再回家陪他,如此一来,不但不会无聊还可以两边兼顾…… 她乐得窃笑,却忽地想起他又没说要娶她,两人现在也不知算不算正式交往,她干么一下子就想那么远? 和他相亲之前,别说结婚嫁人了,连交男朋友她都没特别去想,可和他相亲之后,她一下子连跳两级,动不动就想到结婚的事去,都怪他又帅又体贴,才会连她这个让春光里小鬼头闻风丧胆的男人婆,都忍不住想巴着他不放,时时刻刻幻想着嫁给他后的生活。 可不是吗?他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好男人,载她去看耳鼻喉科时,他全程在旁陪她,医生拿内视镜往她喉咙探找鱼刺,她干呕,他便帮她拍背,没有一丝不耐烦。 后来,医生说只看到喉咙红肿没看到鱼刺,大概是在家里胡乱试一通时鱼刺已被弄掉,所以医生只先开了药给她吃,要她明天若还觉不适再回诊。 可他担心万一鱼刺是掉得更深医生没看到,待她口腔内的麻药褪去依旧会觉不适,所以就带她回整形诊所,让她先在他办公室休息,以便若再有不适,他好在第一时间陪她再去看医生。 没想到就在口腔内的麻药褪去不久,她觉得喉咙没特别痛、想先回家了,他却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车子一停,她才知他是要带她回他家吃晚餐…… “多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往她家行进的车子突然停到路边,他神色肃穆地盯着她。 “你问。”见他很正经,她也一脸正色,活像将他当成面试的考官。 察觉气氛太严肃,他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你不用马上回答我,你认真考虑,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我等你。” 这么久的考虑期,是要问什么?她拿眼问他,他道出题目,“我想知道你计划几岁结婚。” “结、结婚?”她心一突。他会问她这个问题,是表示真的有打算和她结婚? 一瞬间,她的心怦怦狂跳,雀跃不已。 他点头,轻笑,“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问他问题?该问什么好…… 春多瑷两眼盯着他,脑袋一片空白,嘴角微扬,整个人沉浸在“他有意愿和我结婚”的喜悦情绪中。 等等,这该不会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吧?他只是问她“一个问题”,并不代表他真的想要和她结婚啊!更何况,她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在交往”。 “温医生,我们现在算是在交往吗?”意识到自己放任无意识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她对上他的视线,当场呆窘。 温少仁莞尔一笑,这才发现他已经起跑,她却未跟上来。是他的错,没鸣枪宣布,让她在起跑点止步不前。 四目交接,他倾身凑近她,黑眸蓄满深情,温热的唇倏地覆印在她朱唇上,低沉磁性的嗓音轻而坚定地宣誓道︰“我们,正式交往。” 这句宣誓话语像火球一般炸开,炸得春多瑷满脸通红、炸得车内热烘烘、炸得原本暧昧不明的爱情指数火热上升、某人心花热情绽放,朵朵开…… 拎着两个小锅子,春多瑷低头快步走进“高乐整形外科诊所”大楼,刷卡搭上直达十楼的电梯,来到副院长办公室。 半个多月以来,她来过诊所六、七回,第一次是她喉咙鲠刺,少仁带她来办公室休息,他们从地下停车场直接搭电梯上楼,没经过一楼大厅,因此除了秘书,没人知道她来过。 第二次,是他们正式交往后,奶奶催她来送爱心午餐,她一来和柜台人员说要找少仁,柜台人员还以为她是爱慕副院长的女病患,客气的回绝她送来的午餐。 那天,她真的傻乎乎拎着午餐回去,结果被奶奶臭骂了一顿,但事后却得到一张卡,一张可以不用经过柜台通报、大摇大摆直接搭专用电梯去会情郎的免死金牌……呃,不是,是电梯感应通行卡。 那次少仁事后得知她被柜台人员委婉驱赶,直说是他的错,觉得抱歉又心疼,所以特别给她一张专用电梯的感应卡,让她可以自由进出。最近两回,柜台人员大概已经认得她,虽然她总是尽量低头快步走,不想打扰任何人,可她们仍是眼尖认出了她,并且总是客气的向她打招呼。 “春小姐,你来了。”进副院长办公室,她就遇到温少仁的秘书柯安琪,对方笑容不多,每次见到她总是公式化的点头打个招呼。 “嗯,你好。”春多瑷微微一笑。每回来诊所送午餐,她总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来了,她可以见到少仁、和他来个短暂的午餐约会,只是同时,她也见到很多美女,从柜台人员、护士到秘书,一个比一个漂亮,令她仿佛是误闯美人国的丑小鸭。 莫怪第一次前来送餐时,柜台人员会将她误当成已预约整形的女客人。 除了女客人,诊所内触目所及的女性,全都美得不象话,尤其是他的秘书柯安琪,那美丽的五官像雕刻家创作的完美作品,不多话、少笑容,是个典型的冷艳美女。 瞥见春多瑷拎了两个保温锅来,柯安琪询问︰“另一锅是要给院长的吗?” “对。”今天她特地为少仁的父亲煮了虱目鱼面线,他提过他父亲喜欢吃虱目鱼,奶奶便教她煮了虱目鱼面线。 奶奶说,若她有打算当温家媳妇,可不能只顾丈夫,要爱屋及乌,连公婆都得照顾。 “我要去院长室,顺便帮你提过去。” “噢,谢谢你。”她将其中一只提锅交给柯秘书。 柯安琪走了两步又回头,淡然道︰“副院长还在手术室,手术大约十五分钟后结束。” “好,我可以等,谢谢你告诉我。” 春多瑷坐在办公室内静心等候,直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仿佛在作一场梦。她从每天教小孩打空手道、连男友都没交过的男人婆,摇身一变成了现在……嗯,稍微不再那么粗野的“女朋友”。 她的打扮是有比较女性化,但离女人味还差一大截,除了衬衫长裤,她还真不会买其他衣物。 因为奶奶的品味是那么令人敬谢不敏,而她的生活圈除了大师兄,就是道馆那群学空手道的小毛头,若听取他们的穿衣哲学,她肯定马上做回男人婆的角色。 不过,若又要她改穿短裙,她可能也会扭捏到连路都不会走…… 算了,这个问题暂抛开,反正少仁说过他不在意她穿不穿裙子,倒是他出的问题,她还没有回答他。 虽然他说她可以考虑半年再回答,但其实她现在就可以回答了,她很想说,如果他想娶她,她不介意马上就嫁他…… 春多瑷低头吃吃笑。她记得当她这么跟奶奶说时,奶奶还笑她迫不及待想嫁人了。 不过她知道,奶奶其实也希望她能马上嫁给他,因为奶奶担心时间拖得太长,万一他遇到更好的对象,突然反悔不想娶她,那就不好了。 明知奶奶是说笑,但这也是她心中的隐忧,他身边比她条件好的美女太多,而他选中她,令她在觉得幸运之余,却有些不安,生怕这只是一场玩笑、一场梦。 然而希望归希望,对于何时回复他,奶奶仍给了忠告要她不要马上给答案。因为虽然奶奶非常满意少仁,但奶奶觉得她要先考虑清楚自己是否已准备好要当温家媳妇。 她知道,当年母亲抛夫弃子一事让奶奶耿耿于怀至今,始终认为母亲就是没做好当妻子当媳妇的心理准备,才会自私地离家。 “在想什么?” 一道熟悉的低沉磁嗓自头顶降落,一抬头看到他,她吓了一跳。 “少仁,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吐舌一笑。方才想得太入神,竟没发觉他进来。 脱掉白袍,他调侃道︰“在你想着某个人的时候。” 春多瑷羞怯一笑,起身把保温锅锅盖打开,“今天我煮了虱目鱼面线,你快来吃。” 他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前几天她问他,他爸喜欢吃什么,他随口提了两三样,其中一样就是虱目鱼,没想到她这么有心,不但记下了,还特地煮来。 “看来我是托我爸的福。”他走过来,不急着吃中餐,先搂住她在她唇上轻印一个吻,打趣道︰“多瑷,我们正式交往。” 第九章 她窘得将头埋进他胸口。“我知道了啦,不用每天都提。”自从上回她抛出这问题后,他几乎每天都会糗她一下,不管是电话中或见面,他总爱提“多瑷,我们正式交往”,好像不说她就会忘记似的。 温少仁乐得开怀大笑。见到她,他工作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紧绷的心情也自然放松。 “好,只要你记得,我就不再提。”拉她一起坐下,轻抚她的长发,他黑眸中流露一丝心疼。 “干么每次都这样看我?好像我是个小可怜。” “不是可怜,你很可爱。”他微微一笑,心头为她腾出了一个用怜爱织成的位子。 那天会凑巧撞见她被鱼刺鲠到,是因为春奶奶约他一起吃中餐,他送春奶奶回家,而吃饭时春奶奶聊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他才知她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所以春奶奶为她取名多瑷,就是希望她这块美玉有很多人疼爱。 原本他就对她印象很好,知道她从小就没母亲照顾后,更让他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她有没有因名字让很多人疼爱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会给她很多爱。 笑睐他一眼,她帮他盛好面线,“快点吃,面线好像有点糊了。” “你呢?也吃这个?不怕又被鱼刺鲠到?”他轻笑。 “我不吃鱼,吃面线就好。”说着,她也盛好自己的中餐,不忘提醒他,“虱目鱼刺很多,你要小心点吃。” “我会。”他夹起一小块虱目鱼,细心的用手将鱼刺一根根挑出。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不会用嘴挑鱼刺,还得用手一根根挑。” 她消遣他,忽然又有些自责,“早知道我就去买无刺虱目鱼,你这样挑很麻烦,吃饭时间拖长不打紧,万一像我上回一样被鱼刺鲠到……” “啊,把嘴巴张开。”他突然张大嘴做示范,要她跟从。 “我喉咙里的鱼刺早就没有了……”以为他还想检查,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她只好学他张大嘴。没想到就在她张嘴同时,方才他细心挑出鱼刺的那一小块虱目鱼肉,就这么溜进她嘴里。 见他黑眸带笑,她才意会他不是想检查她的喉咙,而是要喂她吃鱼。 看到她愣住,他轻笑说︰“我手有洗干净。” “呃,我……我不是在想那个。”嘴里咬着鱼肉,她含糊道。 “好吃吗?”他笑问。 她点头,“我在考虑要不要喵喵两声,以示谢意。”他喂她吃鱼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受主人宠爱的小猫咪。 他爽朗一笑,“你特地为我们父子俩煮虱目鱼面线送来,该谢的人是我。” “那喵两声来给我听。”她笑着顺口说出,可见他一脸难色,她忙不迭摆手,“呵……不用了啦,我开玩笑的。” 见他默不作声静看她,她内心忐忑,以为自己的玩笑话惹他生气了。再怎么说他是医生,又是副院长,要他学猫叫好像有点过分了。 “喵……” 谁?谁在叫? “喵……” 见他张嘴,又是一声猫叫声响起,惊觉是他发出的声音,她顿时目瞪口呆。直到见他轻笑,她也才放心跟着笑开。 “很久没学猫叫了,好像有点困难,不过挺有趣的。”他早不记得自己上回学猫叫是何时,国中?或国小?若不是她,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到要学动物叫。 “真的?”见他一脸欣悦,她松口气。方才还担心他生气呢,真是多虑了。 “偶尔让自己放松像孩子般嬉闹,工作的压力也会减轻些。”而且加上见到她,有双重放松效果。 “也是,你每天要动刀,而且又要保证客人会变漂亮,压力一定很大。”感到心疼之余,她忽地想到一个解压的方法,“对了,如果又有客人临时取消手术,你可以来道馆打拳,半个钟头也好,打拳也可以纡解压力。” “这是不错的提议。”他认同点头。 “如果有需要,我们道馆欢迎诊所内的所有医生护士来打拳减压。”她真心说着。 “这该不会是变相的招生吧?”他睨她。 “不是、不是,不收钱的,完全免费。”她急忙撇清。 “我开玩笑的。”他笑眯起眼,眼神好迷人,“就算收钱也是应该。” “是哦?那我可以向你请款喽?” “当然可以,先从你向我借的“小兔儿基金”里扣。” “厚!”她娇嗔他一眼。这人常把这事挂在嘴边,但她真要还他钱,他却又不收,存心欺负她。 温少仁笑开,“对了,小兔儿回学校上课的情形怎么样了?” “大致上都还好,我爸也去过他家几次,要他下课来道馆学空手道,他担心小兔儿放学后没老师管,那些坏朋友又会来找他——”话声突然停止,她再次目瞪口呆,因为看见他吃鱼吃得很顺,一块鱼肉夹入嘴里,几分钟后,便有一些鱼刺干干净净的送出来,“哇!你好会挑鱼刺,简直可以跟我爸pk了。” “那你安排时间吧。” “蛤?” “和春叔pk。” 她笑了几声,不一会却又面露忧虑。 “怎么了?担心我和春叔抢鱼吃会让你为难?” 春多瑷苦笑摇头。他明明有一张酷脸,却老爱开玩笑;不过,这样也好,和他在一起,她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不是,我想到我家隔壁的汪爷爷说,如果我吃鱼老是将一堆鱼肉吐出来,早晚会被婆婆以暴殄天物的理由赶出门。” 话说出来后,她马上后悔了,明知这是汪爷爷在骗小孩的话语,可她就是忍不住将它放在心上。 梅花阿姨人很好,绝不会因为这原因就赶她出门,说到底其实是她自己心底不安。因为她的男友兼极可能是未来老公的他,实在优秀得太超过,她这只丑小鸭站在他身边难免会自卑感作祟,患得患失。 “你不会有机会暴殄天物,因为有我。”说话的同时,他又再度将挑出鱼刺的虱目鱼送入她嘴里。 含着鱼肉,鲜甜滋味在嘴里散开,和打从心底涌出的甜味合而为一,一起消弭了她的忧愁。 “而且,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妈她也不会挑鱼刺,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以这个原因赶媳妇出门。”安她心之余,他也笑得开心。她会担心被婆婆赶出门,是否表示已准备好要当温家媳妇? “真的?”对她而言,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梅花阿姨和她是同一国的人,这个发现确实让她安心不少。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用嘴挑鱼刺,学吃鱼的过程中,我也有过好几回被鱼刺鲠在喉咙的经验……”话落,他的表情倏地有些怪异,不断地猛咳着。 “少仁?你、你该不会是被鱼刺刺到喉咙了吧?”她心一惊,忙不迭伸手帮他拍背,“怎么样?鱼刺有跑出来吗?” 他摇头,俊脸出现痛苦样,咳痰清喉咙的举动依旧。 “怎么办?对……赶快,我带你去看医生。”这事她可有经验了,一回生二回熟,她知道上回他带她去的那家诊所在哪儿。 但是,她想拉他起来,却反被他拉坐在他大腿上,她一羞,便忘了方才急急忙忙是为了何事。 “没鱼刺了。”他黑眸带笑,故意假装鱼刺鲠喉,就是想让她知道他不是她想的那么完美,偶尔也会凸槌,希望她别在意自己的小缺点,要她有自信些。 相处这阵子以来,他不是没感觉到她眼底那抹自认不及他的烦忧,只是一直找不到好方法化解她的心结。没想到这个想安慰她的小插曲,反而让他体会到她的焦急和关心,倍感窝心,他也不忍再装下去。 “没鱼刺……”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他被鱼刺鲠到的那一段。 “没了。”她的反应慢半拍,慢得有点可爱。 “没了?”春多瑷一脸狐疑外加担忧,“啊,把嘴打开,我看看。”这回,换她要他张嘴,不是想送鱼肉,是想看看鱼刺还有没有卡在他的喉咙。 他轻笑,乖乖地顺她意,将嘴张开。 她的视线朝他喉咙里望去,认真的梭巡半晌,想告诉他确定没有鱼刺这个好消息,怎知他却突然凑近她的嘴,亲吻了下她,黑眸蓄着浓浓笑意…… 睐他一眼,她恍然大悟,“厚!原来你骗我?” “我想那根鱼刺一定是舍不得看你为我焦急心疼,所以弃械投降溜走了。” 她笑睐着他。他说的话一路暖进她心房,他能感受到她的关心,这比任何事都让她开心。 “多瑷,只要有你的关心,我不用看医生,不管任何病痛都会自己好。”他奉上甜言蜜语一句,当作自己开玩笑的赔礼,当然,深吻她一记,才是最具体的道歉。 他搂着她,两人深深拥吻,爱情的温度因为鱼刺这个小东西,又更热烈了些。 拎着一个大袋子和中餐,春多瑷开心地来到高乐整形外科诊所。 今天的她穿得很漂亮,荷叶边雪纺上衣配七分裤,是昨天和梅花阿姨逛百货公司时,梅花阿姨帮她挑选的。原本梅花阿姨帮她挑了裙子,但试穿后她连路都不会走,才改搭配七分裤。 这是她从小到大穿过最美、最有女人味的一套衣服,她打从出娘胎以来,还没穿过这么柔美的衣裳。 有妈妈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昨天梅花阿姨约她逛街,她开心得如获至宝,不但享受到从未有过的母爱,梅花阿姨也为她设想周全。 明明是梅花阿姨自己帮儿子买西装外套,拎回家给他就可以,但梅花阿姨却是把那个袋子给她,要她今天拿到诊所来送给少仁。绕了这么大一圈,无非是替她设想,让她送个礼物给男友,帮他们小两口的感情加温。 如果母亲从未遗弃她,不知道会不会也像梅花阿姨这么为她设想? 下一秒,春多瑷随即甩掉这个可笑念头。她那自私离家的妈妈,才不可能为她着想一分。 深吸一口气,放下会让人心情灰蒙蒙的往事,她要想高兴的事。 没错,她很高兴,因为这一个星期来,春家和温家好像交换了孩子,少仁只要有空,就到道馆陪她爸打空手道,偶尔还会去找隔壁的汪爷爷泡茶聊天,而她,则变成梅花阿姨的女儿,母女俩常一起相约去逛街,偶尔奶奶也会不甘寂寞来插一脚。 本来昨天一整天她都很高兴的,但傍晚梅花阿姨头有点晕,她便陪她先回家休息,结果却在温家遇到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无视她在场,大刺刺的说自己是专程回台湾来陪少仁。 梅花阿姨打了个圆场说对方在开玩笑,那女人却还嘟着嘴说自己是认真的,最后,不想让梅花阿姨头更痛,她只好请司机先载自己回家。 她回家不久后,大概是梅花阿姨去电告诉少仁这事,他因此打电话向她解释,说那女子是他父亲好友的女儿,就像他自己的妹妹,心直口快个性也骄纵了点,如果当时她感觉受了委屈,他会补偿她的。 她那时轻笑回答不用了,反正她也没受委屈,虽然当下心里真的有点小疙瘩,但这话她没对他说,总觉得说了好像自己很小心眼。 只要他认定她是他现在交往中的女友,那就够了。 春多瑷踏入诊所,想想以往她都是低头快步走,虽说是不想打扰别人的工作,但每回还不是都被柜台人员眼尖认出,不如大方打招呼,这样也有礼貌些。 第十章 这么一想,见柜台人员在忙,她就仅微笑挥手快步走过。 大概是被她主动打招呼的举止吓着,柜台人员神色有点吃惊,可她不以为意,照惯例搭上电梯来到副院长办公室,怎料却撞见里头早有人等着。 她这才明白方才柜台人员神色惊讶,不是因她多礼,而是——她可能的情敌也来了。 “听说你是和少仁哥相亲后才交往的?”刘心妮以睥睨的眼神将春多瑷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到底凭什么?”昨天短暂见面,当时她还以为这女人是温家新请的女佣,没想到居然会是少仁哥的女友,真令人不敢置信。 “我没有凭什么,是少仁选择了我,就这样。”瞥了她一眼,春多瑷的心不禁凉了下。这个叫刘心妮的女人说话虽然讨人厌,但以外貌来看,她的确比自己漂亮多了,身上穿的那件细肩带雪纺荷叶边蛋糕裙,更将她小女人的性感流露无遗。 而本以为自己今天穿着已经很淑女的她,相较之下,又被打回男人婆行列。 “少仁哥为什么会选你?”刘心妮声音中带着不屑的冷哼。 “我不是少仁,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春多瑷觉得自己有点被惹毛的迹象。 这女人没事干么老拿身上的刺来刺她? 全诊所上上下下漂亮女人一堆,和她们站在一起,她多少还是觉得有点自卑,唯独和这女人共处一室,她心头的怒火远超过自卑。 “你买衣服要送给少仁哥?”瞥了袋子一眼,刘心妮嗤之以鼻,“以少仁哥的身份地位,菜市场货恐怕不适合。” 菜市场货?“刘小姐,如果你想借我的眼镜,说一声就好,我会大方借你。” 这女人若不是眼残就是瞎了,嗯,两者好像差不多……总之,装西装外套的同品牌提袋那么大一个,她会没看见还说它是菜市场货,若不是眼瞎,就是近视太深。 “我干么借你那俗不可耐的眼镜?” “如果我的是菜市场货,你的应该也是同等级。”她看见了,刘心妮座位旁也摆了一个和她西装外套同品牌的提袋,不过小了些。 所以,这个刘心妮的确知道少仁喜欢哪个品牌的衣物?想到此,她眉头一蹙。 若不是昨天梅花阿姨约她去逛街,她还真不知道男友穿衣的喜好……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记下了,她会努力记住他所有喜好,她和他只是相遇得晚一点,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会追上所有自认了解他的人,并且远超过他们。 对,春多瑷,加油! 被一个土包子反将一军,刘心妮气得牙痒痒,来到办公桌旁按了内线,“柯安琪,你这个秘书怎么当的?我来那么久了,你也不会泡一杯咖啡进来,你这个秘书会不会太混了?” 春多瑷一怔。看来这个刘心妮在诊所内的地位很高,连冷艳秘书她都敢开骂。 咆哮完,回头见她一脸惊讶,刘心妮得意一笑。 “我想你还不清楚我的来历吧?我就直接告诉你,这家诊所当初是我爸和少仁哥的父亲合资开设的,只是一年前我爸将投资重心移到国外,所以现在它是……”她顿了下,傲慢的抬高下巴,“总之,我们家和温家是世交,关系密不可分,我回台湾也常住在温家。” “噢。”春多瑷轻点头,无言以对。 不知为何,刘心妮越是强调她和温家的关系,自己就越替对方感到可悲,若真如她所言,那么她照理说是最有机会成为少仁未来妻子的人选,可她并没有,不是吗?关系这么亲近少仁都没选择她了,还跑去相亲,不就代表他真的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 厚,春多瑷,你好有智能,这么想就对了嘛。 好吧,那我就诚心地把你当未来小姑看待。 见春多瑷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紧张,一副无视她存在的轻松模样,刘心妮反倒困惑起来,“你……”凭她的家世和美貌,这个男人婆怎么可能一点慌张都没有? 就在她蹙眉之际,方才被骂的秘书柯安琪已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春小姐、刘小姐,请喝咖啡。” “谢谢。”春多瑷接过咖啡,自然的道谢。 刘心妮脸上的困惑却更加倍。“你、你是谁?” 春多瑷一愣。这个刘心妮不是说她爸一年前还和温伯父是合伙人,且以她方才骂柯秘书的口吻,应当和柯秘书很熟,怎么现在却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刘小姐,我是副院长的秘书柯安琪。”她淡然回应。 “柯安琪?”刘心妮一副见鬼样,还不慎把咖啡打翻了。“天啊!你是柯安琪?让我看看……我的天,是少仁哥还是院长动刀的?” 她一边打量对方一边冷笑,柯安琪仍维持一贯的漠然,而在一旁坐壁上观的春多瑷,则是一脸茫然,但几番思考过后,已然嗅出端倪。 听刘心妮话里的意思,莫非柯秘书以前是个面貌平凡的女子,经过整形手术才摇身一变,成了冷艳美人? “噢,我知道了。”刘心妮冷笑的面孔突然转向她,“我已经知道少仁哥会挑选你当女友的原因了。” 春多瑷脸一沉。实在很讨厌刘心妮对她冷笑的模样,再说明明没她的事,好端端地干么又把矛头指向她…… 不知道她可不可以让未来的小姑见识一下空手道六段的厉害? 讨厌的刘心妮、讨人厌的千金小姐,不过,她说知道少仁会挑选她当女友的原因……她到底知道什么? “烧饼、火腿、寿司,还有樱桃和牛奶……一大早我就这么有口福,相信今天一整天工作都会很顺利。”温少仁笑看帮他带早餐来的春多瑷道。 一早,他接到电话,她说帮他做了早餐,要他来她家附近的公园一起享用,那时他就想她肯定有事要和他说,要不然,个性务实的她不会特地约他到外头用餐,而是会选在他的办公室,这样他就不用绕一圈,可以吃完餐点直接工作。 “烧饼是奶奶做的,我只有煎火腿和包寿司。”春多瑷淡笑,越想越觉得自己干了蠢事。 为了心头的一个疙瘩,她早上四点就起来准备早餐,还把该工作的人叫来公园用餐,为他添了麻烦……此刻,她懊悔又心虚,可心头的结打了三天,若不问出所以然,她今晚又要失眠了。 话说三天前,她拎了那袋西装外套去送他,结果在诊所遇到刘心妮,对方说了一句故弄玄虚的话,当时她不问,刘大小姐当然也不会告诉她答案,她本以为自己回家睡个大头觉醒来就会忘了那句话,可是并没有,因为她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刘千金的那句——我已经知道少仁哥会挑选你当女友的原因了。 而以刘心妮得意扬起的嘴角高度看来,答案应该是不太美妙。 那天,少仁工作排满档,她不想打扰他,遂请柯秘书帮忙转送那件西装外套,没见到他的面就先回家;而这几天两人通电话又尽是一些寒暄话语,她肚里的疑问一字也吐不出,憋了三天,终于决定要约他“踹共”,只是一见到他,她突然又觉得自己为了这一点小事大费周章叫他过来,实在是小题大做。 “我该先吃哪一样好?”提出问题时,他看的不是桌上的丰盛早餐而是她。她个性坦然,有心事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现下她素净的脸上明显露出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的表情。 “蛤?”听到他的声音,春多瑷回神,手指在餐点上方游移,“呃,先吃寿司,不,先吃烧饼?还是先喝牛奶……” 她的举棋不定,更突显了她心神不宁。 温少仁轻笑,“这样吧,我们来玩游戏。” “玩游戏?”他是大忙人耶,怎会有闲情逸致和她玩游戏? 再说她肚里装了一堆话,沉甸甸的,压根没玩游戏的心情。不过见他一脸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浇他冷水就是。“好吧,要玩什么游戏?” 他取了一个小寿司放在靠近两人的盘边,“玩猜拳,赢的人吃掉这个寿司,输的人要在寿司吃完后回答赢的人提出的问题,要说真话。” “真心话大冒险?”春多瑷疑惑。他干么突然想玩这个? 他点头,伸出手开始和她猜拳,他出石头她出剪刀,他提出第一个问题,“你今天几点起床做早餐?” 她看着他吃寿司,不假思索的回答,“四点。” 第二回合又是他赢,“最近三天内,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有几件?”在她送西装外套给他之前,她并没有心事重重的模样,事情应是在那之后发生,而这两天通电话,虽未感觉到她有心事,但她话变少也许就算是一种迹象。 若她回答只有一件,那他大概就能猜到是何人令她不高兴。 “应该……算一件吧。”能够惹她发火令她不愉快,有这种能耐的人目前大概只有刘大小姐。 他勾唇,想结束游戏和她好好谈谈,她却不服输地主动拿来一个寿司。 “怎么连续两回都是你赢?不公平,我也要赢一次。” 温少仁笑,“好,我让你赢一回,我出剪刀。”他先出招,好整以暇的等着。 胜券在握,她不好意思地推出石头迎战。 “我输了。”他装出扼腕表情,惹她发噱。 将寿司送入嘴里之前,她把握住将肚里话吐出的好机会,孰料一开口,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却大相径庭,“柯秘书她是不是整形过?” 话一出口,她一呆,他也跟着愣住。 她不是不好奇这事,只是这也不需要在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时拿出来问呀。这两天,她在电话中没提,就是觉得这事不用刻意问,可偏偏话就莫名其妙这么顺口问出,而她真正想问的却还躲在肚里。 温少仁点头。这不是秘密,但他向来不会主动和不知情的人提这件事。 “真的?”既然问了,那就聊一聊吧。“是你帮她动刀的?” 他再次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是说,柯秘书她为什么要整形?那个……刘心妮说,柯秘书她以前长相很平凡,是吗?”她会这么问,不是想探人隐私,只是想到自己长相也算平凡,不知身为整形名医的他会不会希望女友也整形一下,变得更漂亮? 还有,刘心妮是在谈论柯秘书整形的话题时,突然将矛头转向她,她想,刘心妮所说的原因,其答案定在这其中。 怎知对她向来和颜悦色的温少仁,听见这问题突然严肃起来,“多瑷,我是个整形医生,病人的隐私我向来不过问,就算知道,基于职业道德我也不会说。”他又正色道︰“柯秘书整形的事在诊所内不是秘密,但她私人的事,我从未过问。” 他的申明令她心一突,急忙解释︰“我不是、不是想探她隐私,我只是想……想说你会不会也希望我,整……整形一下?”为了不让他误解,她只好把这个糗毙的理由托出。 温少仁肃穆神情顿缓,拿了一颗樱桃喂她吃,温柔的说︰“多瑷,听我说,没有人的长相是十全十美,包括我自己……” “才不是,你很帅。”她一副护郎心切的扞卫表情。 “那是你个人的见解。”他莞尔一笑,“从你眼中看到的我很帅,对吧?” 她用力点头,相信不只是她,全部的人都这么认为。 “那你仔细看我的眼楮。”他凝视着她,也让她盯着自己看,“在我的眼中,你很美。” 第十一章 绕来绕去,知道他想鼓舞自己用心良苦,她感动又娇羞。 “多瑷,我认为你很美,心美人也美,因此我不会要求你整形,但若你想要让自己变得更美、更有自信,我也会尊重你的。”他不会当独裁者,硬要求她不许整形,所以多补充一句。 嘴角挂起羞怯笑容,春多瑷还沉浸在他那句“心美人也美”的赞美中,尚未回神。 “所以,你的不愉快事件解除了?”是他猜错了吗?原来她心上的疙瘩是误以为他想要求她整形,而不是因为某个一向口不择言的娇娇女? “蛤?”对啕,方才他是有问她不愉快事有几件。“呃,呵呵……”可既然他都说她心美人也美了,她还挂怀刘心妮那句莫名的话做什么? 他之所以会挑选她当女友,不就是看在她“心美人也美”的份上?思及此,她忍不住愉悦的窃笑。 “看来是解除了。”见她一脸喜悦,他心情也放松不少。他工作繁忙,能陪她的时间有限,不希望她因为和他谈恋爱,而令原本无忧的心添上愁闷烦恼,那不是他乐见的。 他答应过春奶奶要给她很多爱,他一直努力在做。 春多瑷困窘的微低头,恰好瞥见手表上的时间,惊呼一声,“天啊,已经十点多了。” “那我该上班去了,再不走,薪水会被扣光。”他薄唇勾出一抹微笑,“我先送你回家,再去诊所。”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上班去。”她面露歉意,虽然知道他迟到不会被扣薪水,但他仍得做好榜样才能管理下属。 今天她因私人的事情害他迟到,一想就过意不去。 “少仁你快走,我可是春光里第一女英雄,没人敢欺负我的。”幽自己一默,她在心中暗自发誓,再也不会因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打扰到他的工作时间。 爽朗一笑后,临去前,他在她额上轻印下一个吻。“再见,我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 和他挥手道别,她轻扬起唇,心间涨满的喜悦拦不住地狂涌而出。 少仁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哇!这比“春光里第一女英雄”让她更high! 她决定了,要马上把旧头饺踢掉,换上新封号——“温少仁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 而且这个新封号,肯定让她作梦也会笑…… 高乐整形外科诊所的第一门诊室内,温少仁正在帮客人做咨询工作,专业的严肃表情添上三分笑容,是他认定为客人咨询时的最佳表情。 “陈小姐你放心,自体脂肪隆乳伤口很小,只在两边乳房下缘处有大约零点五公分的小针孔,有疤痕体质一样可以进行自体脂肪隆乳。” 时间分分秒秒溜过,一旁的护士频频看表。半小时就要到了,但早就可以咨询完的工作,通常都会因女客人贪恋副院长的俊容一拖再拖。 她们这群护士已私下拜托过副院长好几次,要他咨询时别笑,但副院长总觉得对客人面无表情太没亲和力也没礼貌,殊不知太有礼貌却苦了她们这群小护士。 尤其最近副院长的笑容有越来越迷人的倾向,她们心知肚明那是因为他谈恋爱了,但女客人们却不知。尤其是有些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资深”女客人,总认为副院长那发自内心的大笑容,是因为见到她而喜形于色。 “陈小姐,很抱歉,你的咨询时间已到,如果你还有不了解的地方,我们可以请门诊医生为你做说明。”小护士之一面带亲切笑容的告知。 副院长其实不用亲自来做咨询工作,但是这些资深女客人,总以花钱是大爷的心态,来“指定”副院长为她们服务,副院长不嫌烦亲力亲为,反倒是她们这群小护士很替他抱不平。 “不用,温医生已说得很清楚,我都了解了。”陈小姐拎起名牌包,瞪了出面驱赶的小护士一眼,随即换上娇媚笑脸,嗲声嗲气的对丰神俊朗的温少仁说︰“温医生,谢谢你。” “不客气,等你考虑清楚确定后,我们再约时间进一步讨论手术的事。”他露出惯有的三分笑容,“请慢走。” 送走陈小姐后,小护士正想问他要休息一下或是继续下一位咨询,桌上的室内分机却突然响起。 “副院长,是柯秘书。”小护士将话筒递给他,静候一旁。 接过电话一听,温少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俊脸换上焦虑神情,“多瑷受伤住院?在哪家医院?好,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他马上脱下白袍,交代小护士把等候咨询的女客人转到门诊医生那边,心急如焚的匆匆离去。 温少仁火速来到医院,见春多瑷脸上、身上裹着纱布躺在病床上,震惊之余也是满脸心疼,“多瑷、多瑷……这怎么回事?你的伤怎会这么严重?” 听到焦急的声音,未戴眼镜的春多瑷吃力的眯眼看着眼前的人。 “少仁,你怎么来了?”听声音和隐约瞧出的身形,她可以确定来人就是他。 “呵,我的眼镜破了,没眼镜我看不太清楚。我的伤势其实很轻,是医生太小题大做把我捆得像木乃伊……”她硬撑起身,想扬起大大的笑容让他安心,未料却牵扯到下颚伤处,痛得她龇牙咧嘴。 “别乱动,小心伤口。”扶她斜靠病床头,他松口气,纳闷的问︰“方才我来时,在电梯外遇到春奶奶,她气冲冲的要去哪里?”他在一楼等电梯时,遇到一脸怒火的春奶奶,春奶奶告诉他多瑷在哪间病房后便急忙离去,连让他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奶奶要去警局。”春多瑷无奈叹了声,“早上我和你在公园吃完早餐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逃课的小兔儿,只是这回他是被胁迫的,威胁他的就是上回遇到的那两个小鬼,而且今天还多了两个年纪更大的老大。我要拉小兔儿回去上课,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其实我本来不会受伤的,但没戴眼镜我看不清楚……” 他听得心惊,也有些困惑,“我记得在公园吃早餐时,你有戴眼镜啊?” “那个……”她难为情的一笑,“之前我旗袍裂开、你带我去买衣服的时候,那个店员有建议我不要戴眼镜会更漂亮,所以……呵呵,回家路上我一时兴起,就拿下眼镜……结果被打的时候摔坏了。” 她一路被“心美人也美”这话迷得团团转,贪心之余就想要更美,忽地想起之前店员的建议,才会临时取下眼镜,以为这样就会瞬间美得更上一层楼。 得意忘形的结果,就如同她此刻这般,危险靠近犹不自知,被揍得很冤枉。 他听得啼笑皆非,却也更心疼。 “要不是小兔儿出声向我求救,我还不知他被胁迫……” “都怪我,我应该坚持送你回去。”轻握她的手,他心疼又自责,眼底满是不舍。她都伤成这样了,还庆幸当时小兔儿有向她求救?关心别人大于自己,她真是难得的善良。 “没事啦,只是小伤而已……”春多瑷气馁道︰“没想到我这个温医生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当不到两个钟头就破功。”早上才暗自决定不要再因一点小事打扰他工作,未料不到两小时,她又打扰到他了,而且英雄竟还变成木乃伊。“都是奶奶啦,我伤得真的不重,她还打电话给你,又硬要医生把我包成这样,说担心我大刺刺的会一直踫到伤口,我又不是小孩。” “还是仔细点好。”他隔着纱布轻轻抚摸她,“很痛吧?” 她想摇头,毕竟从小练拳,早已习惯身上大小伤不断,但有他在身边,她决定把坚强暂放一边。她轻点头,选择依偎在他胸膛,“唔,真的好痛哦。” 多瑷装痛的表情令他莞尔,而一个空手道六段的女教练,愿意装柔弱窝在他怀中,应是代表她认定他的胸膛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感谢她,愿意给他有保护她的机会。 “以后,不管我们约会的地方离家再近,我都会送你回家再离开。”他轻拥着她,语气温柔而坚定,“之前你坚持不需要,现在起换我坚持,我这个男友有义务保护你。” 虽然伤口隐隐作痛,但她的心却是喜悦无比,“虽然这样会让我这个春光里第一女英雄……呃,不是,是温少仁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有点没面子,但……我愿意虚心接受。” “感觉有点得了便宜又卖乖。”他轻轻握起她的手,神情漾着宠溺的笑。 “你是我男友,让我占点便宜会怎样?”话一出口,她有点讶异。天啊!她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学会和男朋友撒娇这件事了? 对心爱的男人撒娇,感觉果真一整个美好。 温少仁爽朗一笑,“好,我知道了,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条件让你占我便宜。” 和他抬杠她心情大好,忍不住开心的笑,不料又扯到伤口,痛呼了声。 他紧张的扶住她,她摇手赧颜地笑,“没事,看来我奶奶请医生帮我包成这样是对的。” “说到这个,警察有去找伤你的人了吗?我想,为了避免以后类似事件重演,不让你再受到伤害,不如我出面来跟那些孩子谈。如果他们想继续读书,学费全由我出,若想工作,我想职训局也可以帮忙。”他一脸认真,严谨地看待这件事。 感受到他对她的保护之情和满满关心,春多瑷微笑道︰“我爸和分局的局长是朋友,刚才已来电说逮到那几个打我的人,所以奶奶才气冲冲地要赶到警局去。” 她哂笑,“而且有我奶奶出面就够了,她绝对会把那些小子骂到狗血淋头,念到他们跪地求饶,拜托她别再念了。” 这点他认同。低头静默半晌,他一脸正经的说︰“如果汪爷爷也去,效果应该会加倍。” 春多瑷怔愣了下,意识到他是在逗她笑,噗哧笑出声,“这我完全同意,不过你方才突然没声音,害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正经事。” “这是正经事没错。”他又笑道,“把对的人放在对的事上,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为社会做更多贡献。既然汪爷爷喜欢说大道理,何不让他来导正这些行为偏差的青少年?” 原来,他想的是这么有意义的事。“所以你是认真的,不是在逗我笑?”好丢脸哦,刚才她还笑很大声。 “我是在逗你笑没错。”他咧嘴,“只是有一半的确是认真的。” 春多瑷的望着他。他太聪明了,心思就如同她此刻所见一般,模糊得令她感到捉摸不定。 但这样神秘杰出的他,更令她崇拜。 “汪爷爷人其实很好,他虽然很爱说教,但出发点都是为我好。” “那改天我得向汪爷爷拜师学艺……” “学什么?” “学说教。”凝视她包着纱布的脸,他看了益发心疼,“要好好说说你,让你关心别人之前也要多关心自己……” 知道他是在关心她,窝心之余,她也赧颜低头,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少仁,我下巴的伤比较严重,医生有说可能会有疤痕,如果留下疤痕,那以后我还是不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她嘟嘴问,知道这么问有点小幼稚。她其实不是真的在意脸上有疤会引来旁人异样的眼光,说穿了,她只在意他的看法。 第十二章 他伸出手指想点她的鼻头,却忽地察觉她鼻头也有伤,手指遂往右挪,在她水润的脸颊上轻点了下,“不用等以后,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春多瑷是温少仁心目中永远最美的女英雄。”即使像现在,她整颗头裹着纱布,他依然这么认为。冲着她奋不顾身想拉回被押走的小兔儿这点,她的心更美,人自然也更美一层。 听他这么说,她的心一整个安定下来,踏实多了,就算这话只是安慰她,她也心满意足。 “还有,你似乎忘了我的职业专长……”双手环胸,他佯装生气的道︰“只是一个小疤痕,会难得倒我吗?”他目测以她下巴包裹的范围,即使真的有疤痕,对他而言也只是小手术。 春多瑷恍然大悟的惊呼,“对耶,我忘了我心目中最帅的男英雄,是整形界的帅哥医生。”因为她没想过要整形,才一时忘了小疤痕可以找他处理。 “嘴这么甜,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受罚?” “还要受罚?好吧,我接受。”是她有错在先,担心有疤痕却没想到他,就好比他想学空手道,却忘了自己女友是空手道教练一样,的确很令人发指。 “那就闭上眼吧。” “现在?我可是个伤员……”她微蹙眉,猜想他可能想弹她额头做惩罚,“好吧,我准备好了,但看在我是伤员的份上,请你轻一点。”她闭上眼,一副认命上断头台的模样。 她一颗心等得忐忑不安,看不见更令人焦虑,生怕他突然一个用力弹过来。突然间,她感觉脸颊被啄吻了下,她张开眼,对上他含笑的眼,忍不住娇羞起来。 “原来你说的惩罚是这个?” “我有依你的意思,轻一点。”他凝视她,黑眸含着笑,令她羞得拿手遮脸。 拨开她的手,他低首在另一边脸颊又吻了下,“多瑷,放松心情好好养伤,不管你变得怎样,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 迷蒙的眼凝望着他,唇边勾起甜甜的笑,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幸运,老天爷居然给她这么帅又温柔的好男人当男友,就算下巴有整片疤痕,她也无憾了…… 不,不行,她的男友可是整形名医,怎么可能让她下颚留疤?这么说会污辱到他。 那么,就让她一辈子只爱他、不能再爱别人好了,这样她活得也甘愿了。 没多久,他又凑过来轻吻她,她心想,有他帅气的口水加持,她一定会变得更美…… 天呀!她一定是被吻得昏头转向了,才会有这么笨又可笑的想法,不过为他变笨,她甘愿,一百、一千个甘愿。 反正,她原本就不聪明…… 照着镜子,春多瑷的嘴角扬得比天高,没戴眼镜的她,似乎真的比较漂亮。 而她笑容高挂,全因某人太有心。 她的眼镜摔坏了,温少仁不但带她去配新眼镜,还建议她教空手道时可以戴隐形眼镜,才不会常摔坏眼镜。 其实以前她有戴过隐形眼镜,只是戴上后老觉得眼楮干涩不舒服,才会除了比赛都搁置不戴。但这回,他帮她选的隐形眼镜,戴上后好舒服……总之,只要是他选的都好。 而且有他在,不只眼镜问题解决了,镜中的那张脸更是完好如初。 经过一个半月,她脸上的伤口早已痊愈,而在整形名医男友的悉心照料下,她脸上连一个小疤痕都未留下。 因为他说预防胜于治疗,所以在她出院后,他每晚都来家里亲自帮她换药,还弄了一些她有看没有懂的敷料,据说就是让她伤口不留疤的大功臣。但她觉得,其实真正的大功臣是他,有他的爱心照料,她才能连一小条细如发丝的疤都未留下。 虽然他谦称是因伤口小,留疤的机率自然小,但她还是认定是他的爱心帮她治愈了疤痕。 而且啊,因为这些伤,他不管再晚也每天都来,让他们的感情更上一层楼,应该也算是因祸得福……不,是因他得福——因为有他,她好幸福。 更何况,因他得福的人不只她,还有那些原本想拉小兔儿继续学坏的孩子们,他们泰半都是失亲的小孩,少了家庭温暖,每天游荡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是,两个年纪小一点的,他建议他们去读书,学费全由他出;至于年纪大一点、打她最重的那两个,悔过之后决定重新做人,已开始积极培养第二专长,准备重新出发。 另外,汪爷爷在他的建议下,有回被他带到育幼院当说故事爷爷,从此就爱上了“说故事的汪爷爷”这个封号,还劝奶奶也跟着他去当“说故事的春奶奶”。 思及此,春多瑷的嘴角忍不住弯扬出一抹甜笑。 这一个半月来,她的生活很美满,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刘心妮总爱三不五时跳出来挑拨离间。 少仁虽已不只一次当她的面告诫刘心妮,可那女人好像听不懂中文似的,老是安分几天又会穿刺猬装跑来刺一刺她…… “春多瑷!” 看吧,说曹操,来的绝对是曹操。 “汪汪!汪汪!” “多瑷!春多瑷!” 黑毛和黑翅齐叫,吓得刘大千金尖叫躲回车内,这便是春多瑷从房间出来看见的情景。 “找我什么事?”她来到道馆大门口,黑毛以看家护院之姿如影随形,当然也少不了示威的吠叫。 “我有东西给你看,你过来拿。”刘心妮窝在车内道,车窗仅开一小缝。 “我不要,想给我看什么,自己拿过来。”她站在原地,不打算过去。以刘心妮爱搅局的心态,绝不会给她什么好东西看。 对付刘心妮,她采取三不——不听、不看,不言,她说什么她都不听,给她看少仁和女护士的暧昧照片她也不看,自然更不会去跟少仁求证什么。 有了这三不政策,她清心不少。 今天刘心妮专程前来,肯定又是要让她看少仁摸女护士、女客人的手之类的照片,但老实说,这类照片她真的觉得颇正常,人一起工作难免会踫触到手,至于客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半照片都是女客人主动握他的手道谢,毕竟人太帅就是有这种麻烦。 不过,她倒是很纳闷刘心妮去哪弄来这些照片?难道诊所有内贼?还是,这女人雇人在对面大楼偷拍少仁门诊的情形? 可惜不管哪一样,都太大费周章了。 不想理她,春多瑷转身入内。 “你……”见她不搭理,刘心妮又气又急,想下车入内又惧怕黑狗咬她,正无计可施时,她透过后照镜见到一个高大男子走来。 她认得他,他好像也是道馆的教练。 “喂,等一下。”按下车窗,刘心妮唤住他。 正欲走进道馆的何志强停住脚步,他认出了她,是三番两次来找多瑷麻烦的女人。 “把这个拿给春多瑷。”她手拿一本杂志,伸出车窗外。 何志强瞥了杂志一眼,上头写着——整形名医温少仁医术精湛,成功帮女友阻疤过程大公开。撇了撇嘴角,依旧面无表情。 他不喜欢温少仁,更不喜欢来找多瑷麻烦的人。看了她一眼,他默不作声转头进入道馆。 “喂!你们这家道馆的人怎么都这么没礼貌?”刘心妮低咆着,忙不迭下车,跟在他身后进入道馆。有他挡着,总比她单枪匹马被狗追强多了。 听到狗吠,以为是刘心妮走进来,背对着大门在庭院打扫的春多瑷转头,看见的人却是何志强,“大师兄,你来了。” 话音刚落,高大的何志强身后就传来尖叫声,只见平常目中无人的刘心妮突然狼狈地跳上他的背,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脖子,短裙下的两条腿赤裸裸地夹在他的胸腹,其中一脚名牌高跟鞋还掉在地上…… 见状,春多瑷怔愣了下,目瞪口呆好半晌,回神捧腹大笑。 “我的鞋子……” 坐在道馆的会客室,刘心妮望向窗外,又见黑毛把她的白色双宽带高跟凉鞋当骨头啃,忍不住发出第五次哀嚎声。 春多瑷及时用手指塞住两边耳朵,发现这个刘心妮很有资格加入由汪爷爷领军的“春光里高分贝合唱团”。 这个女人也真是的,方才黑毛欲将鞋咬走,她在第一时间喝斥黑毛,将鞋抢了回来,可这女人却不愿接受,直说那鞋已沾有黑毛的口水,脏。 虽然她并不觉得黑毛的口水脏,但……好吧,毕竟刘心妮和黑毛不熟,要这么认为她也没辙。 且不管怎么说,刘心妮的鞋子的确被黑毛咬了,而身为黑毛的主人,她愿意负责任赔偿,孰料某人得寸进尺。 十分钟前,刘大千金是这么说的—— “我当然会要求赔偿,但我才不要你买,你的品味太低,我会要求少仁哥赔我一双新鞋。” 乖乖,不过就是一双名牌鞋,只要知道鞋款尺寸,她买和少仁买有什么差别? 难道那双鞋让她买了,品味、格调就会变低,而少仁去买就会升一级? 哼!随她好了,反正这女人她懒得理。 “我的鞋子!” 在刘心妮发出第六次哀嚎声后,春多瑷再也无法忍耐,起身将窗帘拉上,眼不见为净。既然她不要,承蒙黑毛看得起,赏赐给它玩是会怎样?一直鬼叫,真是烦人! 看不见那只没家教的狗,刘心妮改瞪狗主人,“都是你,没把狗教好,它才会乱咬客人的鞋。” “是是是,是我的错,但我们家黑毛只咬陌生人的鞋,不会咬客人的鞋。再说了,我怎么没印象自己有请你来?”春多瑷佯装认真思考地嘲讽道。 “哼,你以为我喜欢来?”刘心妮气急败坏的拍拍桌上的杂志,“你到底看了没?” “看了。”春多瑷两眼眨了眨,“所以呢?”表面虽装没事,但她心里却隐隐浮现一个小疙瘩,两人的事被杂志刊登,她却未被事先告知,猛一看除了吃惊外,心头还是会有些不受尊重的感觉。 “你真的很笨呢。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少仁哥之所以会选你当女友,就是想要把你和柯安琪一样来个大改造。你也知道,他的整形医术已达鬼斧神工的境界,要把你这张普通的脸整形变成一张大美女的脸,并非难事。” 春多瑷木然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真的很闲,不工作也不回美国,就待在台湾,每天想着如何拆散她和少仁。 没错,刘心妮之前已告诉她少仁之所以会选她当女友的主因,但她完全不以为意,因为少仁已说过,除非是她自己愿意,否则他不会要她整形。 只是刘心妮还加码奉送一件秘密,说少仁和柯秘书其实是一对地下情人,他们之所以不公开恋情,是要让他再找个女友,而且要是个丑女友,然后便为她来个大改造,让少仁的名气更上一层。 这些事,她当然没和少仁求证,因为她不信的事,就没必要去扰他。 “这就可以证明我所言不假。”刘心妮指着杂志上写的“整形名医温少仁医术精湛,成功帮女友阻疤过程大公开。”详细报导,“少仁哥说他不爱你,他只是想借改造你提升自己的名气。但不是少仁哥坏,这一切一定都是柯安琪搞的鬼,一切都是她布局的。” 听她提到柯安琪,春多瑷才忽地想起这阵子她的确好几回在屋外踫见柯安琪。 第十三章 本以为是少仁要她拿什么东西来给自己,但每回问,柯秘书总说没事,接着掉头就走,且似乎每次手上都拿着相机…… 看着杂志上一张张从她脸上有伤口到痊愈无痕的完整过程照片,她的心像被巨石撞击了下。难道……刘心妮说的是真的? 不,不可能,少仁和她是真心相爱,才不是想利用她,若他真想要让杂志刊登他阻疤的过程,和她说一声就好,她会答应配合,何需柯秘书鬼鬼祟祟来偷拍,除非……一切都是如刘心妮所言那般? 不!她的清心三不政策哪里去了?不听、不看、不言! 她要相信少仁,不要听刘心妮造谣。 “你想太多了,这是我答应让少仁拍的照片,这篇报导刊登前,他也知会过我。”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她都选择相信少仁对她是真心的,而既然是真心相爱,她就要杜绝任何会伤害到他的言论。 刘心妮冷笑一声,“哼,春多瑷,你干么自欺欺人,这篇报导连少仁哥都不知道的,他如何知会你?而且这些照片,也不是少仁哥拍的,是我……” 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疑的句子,春多瑷直盯着她。 “是我亲耳听柯安琪说的。”刘心妮别过头,扬高下巴,“她那人是双面鬼,人前一个样,人后又是另一个样,她干了什么事,也不怕我知道,反正少仁哥是支持她的。” 春多瑷默不作声,黯然低眼。 刘心妮一脸作贼心虚样,趁她不注意,偷偷深吸一大口气,平复差点露馅而加速的心跳。 突然间,手机铃声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一脸惊吓的刘心妮,瞥见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者姓名后,惊吓表情顿转不悦,不甚情愿的接起手机,“干么?我就是不想回去!你也回台北?什么,你不回家要住饭店……是不是况妙华那个老女人怂恿你的?你告诉她,这辈子谁都没资格取代我妈的位子……说过多少次了,她想嫁给你,只是想分我们家的财产……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见她气急败坏的关上手机,春多瑷呆呆的看着她,“那个……你、你刚才提到的……” “信不信随你。气死我了!”刘心妮猛地站起身,忘了自己单脚穿鞋,一不小心拐了一下,“你的那个大师兄不是去帮我买新拖鞋,到底买回来了没?” “我、我是想问……”她不是要问柯安琪,而是…… “拖鞋已经买回来了。”从外头回来的何志强,把一双新拖鞋丢给她,“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买这么丑的拖鞋?”盯着落在面前的普通室内拖鞋,刘心妮不满的叫着。 他面无表情的说︰“不喜欢你就不要穿。” “哼!”踢掉脚上仅存的一脚名牌高跟鞋,换上丑毙的拖鞋,她转头就走。 “你……”春多瑷一副刚回过神的样子,“大师兄,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我只听到她在凶你,她……”何志强话未完,外头再度传来狗吠和刘心妮的尖叫声。 “糟糕!黑毛……大师兄,你快点去……”一边催促师兄去护花,她也跟着起身。 何志强一走出去,吓得花容失色的刘心妮又扑到了他身上,不顾形象的尖叫,“春多瑷,管好你家的狗!” 晚上,温少仁提前下班,来道馆找春多瑷,进门却没听到奶奶热切的招呼声。 他纳闷的问︰“春奶奶不在?” “今天一大早我爸陪奶奶搭火车到东部,去探望嫁到台东的姨婆,原本打算今天就回来,但姨婆太久没看到奶奶,硬是要奶奶留下陪她,奶奶想姨婆身体微恙,所以就决定多留一天。”她歪着头,无精打采的回应。 “在生气?”他握住她的手。 “蛤?没有,我没生气。”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只是在想事情。 “所以你还没看到杂志上的报导?”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今天刚出炉的最新一期杂志。 一早他到诊所,护士们便纷纷围过来恭喜他,他正疑惑时,护士长就拿出杂志给他看,没多久,柯秘书就接到好几个电视台的采访邀约,想邀他上节目谈伤口美观处理和阻疤过程,当然,也有更多身上有伤口的客人,打电话来诊所指定预约要他看诊…… 杂志刊出这篇报导,对他是有利无弊,不管名气或生意皆有明显的提升,但他一点都不喜悦。因为他不想多瑷的生活因他被打扰,连基本隐私都被侵犯。 杂志上的照片,很明显是有人来道馆外偷拍的,他问过诊所内的人,可没人承认自己提供数据给杂志社。 也是,他帮多瑷敷伤口的事,除了柯秘书,诊所内无人知情,而柯秘书摇头说不是她,他也不想乱怀疑便信了她,加上杂志社方面也守口如瓶,目前到底是谁提供消息的仍是个谜。 “噢,这个啊……”春多瑷很想说没看到,但她发现桌上的报纸堆下隐隐露出杂志的一角……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看见并抽出躲在报纸下的杂志。 “我、我已经看过了。”她干笑招认。 他不语,思忖了下,“是心妮拿来的?”那丫头中午跑到诊所,说她的鞋被多瑷家的狗给咬走,要他负责赔她一双高跟鞋和请她吃一顿午餐,可他问她为何到春家,她却只含糊说想学空手道,所以去看了一下。 那时他已准备要开始下午的工作,没答应她请吃饭的要求,至于高跟鞋…… 见春多瑷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明白她大概是怕这些琐事扰他心神,所以他开玩笑的道︰“我是来向你请款的,一双名牌高跟鞋的钱。” “她真的去向你要求赔?”惊讶之余,她表情无奈。“都说我要赔她了,她却坚持要你赔,那鞋多少钱?我拿给你。” “不急,等我以后想到,我再从家用里扣。”他受不了的微笑,没想到这点钱她还跟他分得那么清楚。 “蛤?什么家用?”她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家用”这词对她而言很陌生。瞥见他嘴角的笑意,她才忽地明白,立即羞红了脸。 他会给她家用,代表那时她已成为他的妻子,所以,他是真的有打算娶她? 虽然相亲后,两人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但世事如棋,随时都会有变化。何况他条件这么好,也未必一定得娶她……但尽管如此,能从他口中听到未来她是他妻子的“可能”,她心中总算稍稍踏实,有了雀跃感。 他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多瑷,我们之间无须计较这点小钱,既然心妮的高跟鞋是我们的黑毛咬的,我当然会负责赔偿。” 中午过后,他就已请柯秘书去买一双鞋赔给刘心妮了。 听到他说“我们的黑毛”,她整个心头暖得像安了座暖炉。 “我来是要跟你解释这篇报导。”将杂志摊开,他导回正题,神色肃穆地解释道︰“我完全不知道杂志会刊登这篇报导,也不知是谁把消息透露给杂志社,但我已经在查。我想问你,这阵子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在屋外偷拍?”照片中,她的脸没一张是面对镜头,很明显是被偷拍。 “偷拍?”她直觉想起柯秘书手拿着相机、鬼鬼祟祟在屋外的情景。“我不知道。” 然而,她并不打算说,因为不管柯秘书意欲为何,这篇报导没有伤害到谁,反而有益于他,只要她不多想,一切就皆大欢喜,何况她此刻也没心思想这事。 “少仁,我、我有事想问你。”她突然反抓住他的手。 “好,你问。”以为她是想问有关杂志报导的事,他神态自若,好整以暇的等她提问。 她两眼凝视着他,眼里透露着迫切,可话到嘴边,想问却说不出来。 “多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看她的表情,似乎不是想问报导的事,反而像是遇到令她内心挣扎的问题。 “少仁,我……”春多瑷勉强露出笑容,想佯装漫不经心随口问,可沉重的心情又令她将笑容拉了下来。“我是想问,刘心妮的母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温少仁十分讶异,“你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她表情轻松,那他倒不以为意,人都有好奇之心,何况心妮和她见过多次面,也许她会想多了解心妮一些,可她的表情如此凝重,似乎这问题的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 “我……” 见她迟疑不答,不忍逼她,他直接给答案。 “没错,心妮的母亲的确已经不在,大约是三年前病逝的。从那时起,心妮就常住我家,我妈心疼她失去母亲,一向把她当女儿疼,她可能一时很难接受有人和她抢我母亲的疼爱,才会对你不礼貌。”他紧握她的手,“我有告诫过她,不可以对你无礼,以后如果她又对你使性子,你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会骂她的。” 她苦笑一下,这并不是她在意的事。 “其实,我是想问……”她低垂下眼,心情很矛盾,为了不知该不该问,苦恼了一整天,“她爸爸是不是想续弦?” 温少仁怔了下,不懂她为何问这件事。多瑷不是爱探人隐私的人,会这么问,一定有她的原因。 见他不语,她突然焦躁起来,“你们两家交情好,你一定知道她爸续弦的对象是谁对吧?” “多瑷,你怎么了?”他从未见她如此激动过,有些困惑。 “那个况妙华……你见过她吗?她几岁?”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今天刘心妮和她爸通电话,我听到她说的……”她情绪颇为不稳,激动的抓住他双臂,“少仁,你见过她吗?她大概几岁?” “我见过她,她五十岁。”他笃定的道︰“她和刘叔出国前,曾来诊所做过拉皮手术,他们昨天回台湾,我听柯秘书说,今天她有打电话来诊所预约……” “五十岁,她五十岁……五十岁的况妙华……”春多瑷失魂似的喃喃自语,完全没听见温少仁又说了什么。 见她神情很不寻常,他很担忧,不禁搂紧了她,蹙眉问︰“多瑷,你认识妙华阿姨?” “妙华阿姨?”她又苦笑,眼中蒙上一层薄雾,“我不认识什么妙华阿姨,我只知道我妈叫况妙华,她今年五十岁了,但我从未见过她,因为我一出生,她就抛弃了我……” 温少仁心头一震。当初春奶奶告诉他,多瑷的身世时,他不仅对她感到心疼,也对一个母亲无故抛弃刚出生的幼儿觉得匪夷所思,主观认定对方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没想到…… “少仁,你说,她会不会是我妈?”两行泪流下脸庞,春多瑷哭了起来,“为什么她要出现?小时候我想找她找不到,我现在长大了,一点都不想找她,她却突然冒出来……我该怎么办?装作不知道?还是去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 她伤心的哭着,那委屈模样揪拧了他的心,和她交往以来,她总是面带笑容,他一直认为她是个乐观的女孩,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坚强面对,但现在…… “也许,她不是……”他想安慰她,想告诉她,或许她母亲和他所认识的妙华阿姨不是同一人,无奈特别的姓氏、相符的年纪,很难让人不把两人联想在一块,他说不出违心之论。 他的话顿住了,她哭得更伤心。 “哭吧,把你心头的委屈都哭出来。”双手圈住她的身躯,他搂紧她,让她在他怀里哭个痛快,让她知道当她伤心时,不是一个人,有他会陪伴着她。 第十四章 薄弱的安慰既然无济于事,索性就让她哭个够吧。 坐在房间的木板床,盯着一张泛黄照片,春多瑷心头五味杂陈。 小时候偷偷藏起的一张母亲旧照,竟成了日后确认生母身份的重要证明,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前晚,她想起自己当年偷藏了一张母亲的照片,翻箱倒柜地找出它,拿给少仁看,他看了沉重的点头,并指出虽然他和况妙华初次见面时她年岁已大,不如照片里那般年轻,但从五官和脸型来看,她的确就是她的生母。 看着照片,春多瑷苦涩的笑着。小时候她遍寻不着的人,如今突然冒出来,她心头无喜悦,倒是将沉积在心底十多年的苦涩翻搅而出,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再度勾起她小时候寻母的心酸往事。 照片背景是溪头大学池的竹拱桥,影中人是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这是她国小三年级时,收到了一封自称是她妈妈况妙华的人寄给她的信,信中只有照片没有信纸,照片后面写着“妈妈况妙华”,也由于是寄到学校不是家里,所以她才有机会看到它并私藏至今。 她会知道母亲的名字是况妙华,是读幼儿园时小朋友笑她没妈妈,她因此哭着回家,奶奶见了心疼,便告诉她,若以后小朋友再笑她没妈妈,就大声回他们—— “我有妈妈,我妈妈叫况妙华,她到国外出差工作,要很久才会回家。” 的确是很久,久到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妈妈还没回来。 盯着照片,她心头一阵茫然,明明是血缘至亲,却感觉照片中的人好陌生。 那时她还小,很想要妈妈,不知母亲是否有寄信到家里,只知道母亲的所有照片全被父亲烧掉了,三年级时收到信她很开心,便请教老师如何写信,兴高采烈的回信给妈妈。 但,第一封把寄件人和收件人地址写反,信退了回来,经老师指正,她再度将信寄出,每日总是怀抱希望到校,盼能收到回信,可明明地址写对了,信却一样遭到退回。 一封、两封、三封……一直到老师收到第二十封退信,猜测若不是地址有误,就是母亲已搬家,劝她别再写。 当时她听了老师的劝不再寄信,但渴望见母亲的心却与日俱增,于是某个星期天她和大师兄偷偷溜出道馆,想依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妈妈,谁知在路上就被去菜市场买完菜要回家的奶奶逮到。 她哭着要去找妈妈,奶奶盯着她看,沉默了半晌把菜交给大师兄,要他拎回道馆,旋即抢过她手上的信封,一语不发地抓着她的手搭车前往火车站,一路南下到台中,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信封上的地址。 然而她们一到,奶奶敲门怒气冲冲的喊着,“况妙华你的女儿来了,快点开门!”时,房东闻声过来,得知她们祖孙俩是来找人,便告知她们,况妙华欠了三个月房租,已偷偷搬走,还说她不三不四常喝酒喝得醉醺醺,几乎每晚都带不同男人回来,且向奶奶索讨房租。 奶奶大为光火的吼房东说,那个女人抛家弃子,早和他们家没关系,要房东有本事就自己去找那女人讨房租,而后便悻悻然带她离开。 回家的路上,奶奶面色铁青,一路沉默,她当时年纪小没找到母亲只顾着哭,日后长大些再回想,就觉得很对不起奶奶。 从小照顾她的人是奶奶,当她生病发烧时,也是奶奶彻夜未眠守在床边看护,她没珍惜感谢奶奶对她的好,却一心只想找一生下她就抛弃她的女人,这对奶奶而言,真是情何以堪。 再大一些,看到偷藏的照片,她突然觉得很可悲,也认清母亲是个自私鬼,只寄了张照片给她还特地加注“妈妈况妙华”,却连只字词组的问候都懒得写,“那女人”摆明了只想要自己记得她还有个母亲。也许等她日后飞黄腾达、身价上亿,这个“到国外出差很久才会回来”的母亲就会出现和她团圆,要求她奉养。 前晚,少仁听完她的寻母往事,问她是否想和母亲见面?她没回答,但她想,非常想。 无关思念,纯粹只是想当面问她,一个连对自己孩子都没付出过关心的人,她活着难道从不会问心有愧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看淡被母亲抛弃一事,可这个念头一浮出,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底对她还是存有些许忌讳的。 她请少仁将这事暂时保密,不想让奶奶和父亲知道“那个女人”出现了,破坏他们的心情。至于况妙华那边,她也请少仁暂时不要告知。 昨天她无精打采过了一整天,今天仍是提不起劲,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见不见抛弃她的女人举棋不定,进退维谷,她便觉得自己很没用。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温少仁打来的,“少仁。” “多瑷,还好吗?你心情如何?” “不好。”她闷闷的答。 “你想见妙华阿姨吗?她现在人在诊所……” “你该不会告诉她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温少仁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帮你约她见面,把想说的话都说出口,也许心里会比较轻松。”他思考过了,不管当年妙华阿姨离家是否有苦衷,母女俩还是把话摊开说清楚才好。 他感受得到妙华阿姨的出现对多瑷的冲击很大,她的心情因此变得很苦闷,他不希望这事一直搁在她心头,让她变得不快乐。 他再补充,“我陪你一起去见她。” “不,少仁,我……”她相信“母女相会”的场面会很尴尬,若他在场,她只会觉得更难堪。 话语顿住之际,她似乎听见有人一路拔高声音嚷叫着,冲进他的办公室—— “少仁哥,你为什么要帮那个老狐狸精做整形?还有,为什么她整形的费用要我爸出?” 春多瑷心一突,听出来那是刘心妮的声音。而她口中的那个“老狐狸精”,正是自己的母亲吧? 温少仁沉着脸道︰“心妮,我正在讲电话,你这样很无礼。” 柯安琪尾随进来,一脸歉意,“副院长,对不起,我拦不住她。” “你有什么资格拦我?我想跟少仁哥说话,难不成还得跟你报备?” “柯秘书没资格拦你,我总有资格吧?” “爸……” 春多瑷静静的没出声。若她没听错,似乎是刘心妮的父亲也进到了少仁的办公室。 温少仁和刘父打过招呼后,压低声音告诉她,“多瑷,晚点我再打给你。” “好。”她想结束通话,却忽地察觉手机里还传来声音,“少仁?”但叫他没回应,倒是听到他和刘心妮父亲在对话。 她想,可能是少仁急着想和刘父说话,忘了挂断电话。 她原想先结束通话,却又有种念头,想知道跟母亲在一起的人是怎样的人,犹豫了下,便没有挂断。 而听到刘父一直数落自己的女儿,告诉少仁不需要纵容她,并叮嘱自己女儿该遵守的基本礼貌还是得遵守,又觉得听起来刘父似乎是个讲理的人。 心高气傲的刘心妮不满父亲指责,两人吵嘴了一会儿,刘父好像不想再和女儿吵下去,就截断女儿的话径自道︰“我要陪你妙华阿姨去青原百货逛街买衣服,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们就自己去。” “她又想花你的钱?哼,我当然要去……” 手机突然滑落,春多瑷木然的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刘心妮后头说了什么话,她已没听见。 此刻,她脑袋嗡嗡作响,刘父的话在她脑海回荡——我要陪你妙华阿姨去青原百货逛街买衣服…… 青原百货……若她现在出发,最快半个钟头应该可以到达…… 一股突如其来的意念驱使她倏地站起。少仁说得对,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母亲一面,当面将心中想说、想问的话全都说出来,即使答案一样令她心伤,但至少日后再想起这件事、这个人,她心中会豁达些,不再沉积那么多苦闷情绪。 穿上外套,她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家门,全然没听见后头春李绸的大声叫唤。 “多瑷,要吃午餐了,你要去哪里?这、这孩子急着去哪儿?” “跑得很急的话,肯定是会情郎去了。”汪爷爷隔墙下了定论。“这年头的女娃不怕羞,倒是担心人家不知道她交男朋友。” “老汪,你也真是的……” 为了见生母一面,平常节俭只搭公交车、捷运的春多瑷,今日破例一出门就招来出租车,直奔离家至少半个钟头车程的青原百货。 付了车资,急急地进入青原百货一楼化妆品区,春多瑷像无头苍蝇似的盲目寻人。她不认识刘父,也未必能认出生母,唯一让她能锁定的目标,就是刘心妮。 在化妆品区和国际精品配件区,她皆未见到刘心妮人影,而二楼是少女服饰,她们也应该不会在此逗留,她直接来到三楼,在赫赫有名的rose顶级进口服饰专柜外,看见一名和她父亲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正低头在讲手机。 专柜里头的声音显然吵到了他,只见他拿着手机越走越远。 她听到也看到了,刘心妮就在服饰专柜内,趾高气扬的不断批评着。 “……你和这里的服饰一点都不搭,别糟蹋这些高级衣服!”说完,她高傲转头,朝父亲的方向走去。 春多瑷看着独留在专柜内的妇人背影,不确定对方是否就是她小时候寻寻觅觅的人,她走进服饰专柜,见到女人正拎着一套黑色套装进入试衣间。 专柜小姐见春多瑷穿着一身廉价的旧运动服和球鞋,面色明显不屑,看了她一眼,就将她视为透明人,理都不想理她。 她佯装挑选服饰,慢步移向试衣间,不一会,里头的人走出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她一怔,几乎可以确定对方就是她要找的人,虽然青春不再,但五官面容还是和当年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她整个人僵愣住,只能木然的盯着母亲看。 从试衣间出来的况妙华,突见有人近距离的盯着自己,吓一跳之外,也颇不悦的嚷嚷,“真没礼貌!为什么站在试衣间外?”方才被刘心妮削一顿,她积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惊吓后便想趁机迁怒出气,“是不是想偷钱?” “发生什么事?”专柜小姐闻声疾步过来。 “你们的服务太差、格调太低了,我进去试衣,为什么你没替我保管我的名牌包?”况妙华气焰高张地指责,“还有,连这种穿廉价衣服的人你都让她进来?没维持优质的购物环境,和这种没品味可言的人在同一个空间一起挑选衣服,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方才刘心妮一席话让她面子扫地,原本对她恭敬的专柜小姐态度因此丕变,此刻她正好借题发挥,狠狠把势利的专柜小姐损一顿。 专柜小姐咽下怒火,看向春多瑷,以极不礼貌的口吻道︰“小姐,如果你不买衣服请你离开。” “这就是标榜最高服务质量的rose顶级服饰专柜对待客人的方式?”冷冷地看着两个一样势利的女人半晌后,春多瑷端出最有自信的神情及锐利的目光,冷讽反击。 她不崇尚名牌,但赫赫有名的rose顶级服饰连奶奶都听过,其服务质量在电视媒体大肆播报赞扬下,让外界的人以为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会被当女王般尊敬,不过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第十五章 看来,这风评大概只是专柜小姐眼光独到,懂得挑选有购买能力的消费者来细心服务,像她一副穷酸样,或许在她们眼中和乞丐没两样。 眼神对上一脸高傲的况妙华,春多瑷忽然觉得可悲又可笑。 方才刘心妮傲慢的对她,现在她居然就用刘心妮那一套,加诸在她的女儿身上。 其实,当母亲从试衣间出来、一开口说话,她就后悔了,后悔她自己来了这一趟……不,也许这样反倒好,让她及早认清当年抛弃她的女人真面目是什么。 从小到现在,她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坚硬如铁,专柜小姐的嘲讽或许会令她深感自卑黯然离去,但连另一个女人、她的生母都同样鄙视她,情况就不同了。 若她还小,可能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奔回奶奶怀里,可如今她长大了,心不再如玻璃般脆弱,刻薄的冷言讥讽只会令她光火。她知道自己必须比平日坚强数十倍,才能抵挡生母无情残酷的言语攻击。 这个时候,她突然好希望少仁陪在她身边,有他在,她至少可以躲在他怀里,不用装坚强,更不用单独面对眼前这丑陋的情景。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坚强撑不了太久,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走,什么话都别说,就当这是一场恶梦,她没来这一趟。 “你怎么会这样就放她走?你应该等我检查包包、确认没有丢掉任何东西后才放人的!”逮着机会,况妙华颐指气使,狠狠的再修理眼高于顶的专柜小姐一顿。 当然,她看眼前这个穷酸样的女子也极不顺眼。 碍于带况妙华来的刘心妮是vip,柜台小姐纵使不情愿,仍是恭敬领命。虽然方才刘心妮已摆明不让这位太太购物,但她毕竟是刘家带来的客人,还是得尊重一下。 而另一位不知来干么的小姐,就无须对她客气了。 “那位小姐,麻烦你等一下。”专柜小姐唤住正要“偷跑”的春多瑷。 春多瑷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况妙华正仔细检查名牌包,她冷眼瞪向对方,负气的道︰“不用检查了,你直接报警来抓我,我偷了你皮包内的十条金项链、一百万美金,还有不知价值是多少的珠宝!很抱歉,像我这种一出生就被亲生母亲抛弃的人,从小到大都只穿奶奶买给我的廉价运动服,久了,连眼光都变得廉价,那一堆珠宝在我看来,和路边摊卖的廉价仿冒品没什么两样!”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两人傻眼愣住,她说出的偷窃“清单”,光听也知道是反讽之语。谁没事逛街买衣服,会带十条金项链、一百万美金,还有和廉价仿冒品没两样的珠宝? 专柜小姐回神,暗地偷笑。身旁这位一看就是假贵妇太太的包包里,前两样是不可能有,最后一样——廉价仿冒品珠宝,说不定还真有。 “你……”检查完包包,确定里头东西没遗失,自知理亏的况妙华却也不打算道歉,她别过脸,只当没这一回事。 “为什么不报警抓我?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春多瑷咬着唇,不让她窥见自己气得唇角隐隐抖动的模样。 “谁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况妙华鄙夷地睨她一眼,“别以为来这招,我就会拿钱打发你走,你……”话说到一半,见刘心妮手提精品手表购物袋,挽着父亲的手踅回来,她心中的怒火瞬间转移到刘心妮身上,只是碍于刘父在场,她敢怒不敢言。 刘心妮脸上带着胜利笑容,想给况妙华来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只要自己这个女儿开口,再贵的精品她爸都会掏钱买,而某个外人即使想买一件小配饰,都得过她这关…… 她正欲耀武扬威时,却意外瞥见一张熟面孔—— “春多瑷?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春多瑷”三字,况妙华心头一震,视线从刘心妮身上转移至方才被自己视为小偷的女孩脸上,惊讶地瞪着。 “发生什么事?”刘父看见况妙华脸上露出异样神色,纳闷的问,继而转头问女儿,“心妮,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 刘心妮冷哼一声,不悦地道︰“她才不是我朋友,她是和少仁哥相亲交往的那个人。” 刘父了然的点点头。“噢,原来是少仁的朋友呀。你好,我是少仁的叔叔刘百业。”他礼貌性地和她打招呼。 “爸,你干么理她?”刘心妮不悦地拔高声音嚷叫,她原就视春多瑷为眼中钉,此时见春多瑷穿着一身旧运动服,更是不给面子的嫌恶冷讽道︰“唉,为什么老是有人不识相,明明没什么身份地位,还爱硬装上流人来这种高级专柜……”嘲笑的眼神扫过两人,她一段话同时讥讽了两个人,一石二鸟。 “心妮,不可以如此无礼!” “爸,我是有感而发,又没指名道姓。”鄙夷的眼神再度扫向两人,意外春多瑷没回嘴,又察觉到她直盯着况妙华,刘心妮疑惑的问︰“你们两个认识?” “不,我们……不认识。”况妙华刻意露出大笑容掩饰心虚,挽着刘父的手臂语带懊悔地解释,“因为刚才我误以为她是小偷,所以……她可能有点生气。” “呵,被一个拎着空名牌包的假贵妇当贼,春多瑷你还真是倒霉。”刘心妮嘲笑完,还是满腹疑惑,“不过你到底来做什么?找我?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问少仁哥的对吧?干么跟踪我?你来这里只是自取其辱……” “就是说嘛,既然是心妮的朋友,来这个地方找心妮至少穿得体面点,这样才不会丢心妮的脸。”纵使心中对刘心妮恨得牙痒痒,但在疼爱女儿的刘父面前,况妙华仍放柔姿态,压住心头火,刻意表现出自己凡事都为刘心妮着想。 至于春多瑷,怪只怪这女孩不该在这种“非常时期”出现,她只差一步就能坐上“刘太太”的宝座,这时候绝不容许春多瑷这颗超大绊脚石挡住她前进上流社会的道路。 “我的事我自己管,你少在那边假惺惺……” 就在刘心妮回呛装腔作势的况妙华之际,春多瑷连再多看她们一眼都不愿,转身就掉头离去。 她没有泪,只是顶着一张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脸,茫然地走着。 这一切……不意外不是吗?是她傻,隔了二十六年还指望和当初抛弃幼婴的女人相认。 呵,刘心妮说得对,她来此只是自取其辱。 温少仁一边开车,一边焦急地和刘心妮通电话。 “所以多瑷真的有去找……找你?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难得他主动打手机找她,那头的刘心妮抓住机会猛讲,将半个钟头前遇到春多瑷的情形详细和他说了一遍,未了,还嗔问春多瑷为什么跟踪她? 急着找人的他没多说,只敷衍道︰“没事,我现在有事要忙,改天再聊。”然后便结束通话。 才过半个钟头,他直觉多瑷应该还在百货公司内,就算已离开也走不远,因此路口的绿灯一亮,他稳住焦急情绪,紧握方向盘,车子朝青原百货公司的方向疾驶而去。 一个钟头前,他和她通电话,心妮和刘叔先后进来,他告诉她要挂电话,晚一点再打给她,等刘家人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并未结束通话。 再度拨打她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他打到道馆,春奶奶告诉他,多瑷不久前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不知要去哪里,当下他便直觉猜她应是透过手机,听到刘叔说要去青原百货,而萌生想去看生母的念头。 他告诉春奶奶说,多瑷和他有约,暂时安抚老人家,再度拨手机给多瑷,没想到又是春奶奶接起,说多瑷糊涂把手机丢在房内未带出门。 担心她独自去见妙华阿姨会有不可预期的意外状况,他心系着她,先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立刻驱车出门,未料仍是晚了一步。 想到方才心妮告知的状况,他心头一揪,料想当时多瑷一定很难受。 生母不认她,还为了讨好刘叔和心妮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妙华阿姨这个人……唉,连亲生女儿她都能如此无情对待,难怪他爸对妙华阿姨全然没有好感,总是不以为然的淡笑看待刘叔的新恋情。 车子在百货公司地下停车场停妥,温少仁由地下美食街开始寻找。他猜多瑷大概没胃口,但这里座位多,也许她会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一人静一静,只可惜绕了两圈,没见到她。 心妮说方才她们在rose专柜,他便往上面的楼层再度寻找,可从一到三楼逐一检查,还是没看见她的身影,他正犹豫着要继续上楼寻找,或是到百货公司附近找人时,忽地灵光一闪,想她或许会走楼梯下楼,大而化之的个性更有可能会随性就地坐在楼梯间。 念头一起,他快步走向楼梯间,果然如他所料,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她,人就坐在楼梯上,头垂得低低的。 “多瑷……”他唤了她一声,见她没反应,索性坐到她的身旁,轻拍一下她的肩,“多瑷。” 一抬眼,见到是他,春多瑷惊讶了下,但立即又闷闷不乐,“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所以来了。”咧出一抹笑容,他伸出手臂搂上她的肩,给她更多的温暖。 眼眶蒙上一层薄雾,她坚强忍住快决堤的泪水,对他奉送的温暖报以大笑容。 “我可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猜,他一定是知道了方才的情形,才会丢下工作赶过来找她。 自己又再次因私事耽误他的工作,她心中委实过意不去,但她现在也无法故作坚强要他回去,因为她真的好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 见她笑得勉强,再大的笑容仍是掩饰不了满腹心酸,他看了更加心疼。 暂时不提方才那件令她伤心的事,他笑道︰“看在我特地赶过来护花的份上,可以请我去吃顿饭吗?地下美食街有很多好吃的。”就算她再没食欲,还是要吃,吃点食物可以让心情不再那么苦闷,还可提振元气。 她知道他不是想吃,只是想陪她吃,可惜她真的吃不下。 “少仁,我想吃棒冰,我们去吃棒冰好吗?” 今天的天气微凉,还没到让人想吃冰的大热天,不过既然她想吃,他自然乐意配合,“当然好。” 拎高啤酒罐,春多瑷又哭又笑说︰“少仁,这个棒冰的口味很……很不一样,有……有酒味。” “多瑷,把它喝完,如果你生气就大声吼出来。”温少仁轻喟一声。他知道她个性坚强,但从不知她能硬撑这么久,即使醉了,仍不轻易将心中苦闷发泄出来。 对照前几日,她怀疑妙华阿姨是她生母,勾起伤心回忆,窝在他怀中像孩子般哭着的情况,今日她喝得烂醉如泥,到现在却仍一个字也没提,硬将伤心事压抑在心底,可见妙华阿姨在rose专柜假装不认识她一事,伤她有多深。 下午,他陪她吃棒冰、陪她在公园散步,晚餐后她又吃棒冰,他问她,为何这么喜欢吃棒冰?她只笑笑说因为棒冰好吃,她想吃很多种不同口味的棒冰。 吃完棒冰,她心情仍未好转,他提议去看电影,看一部喜剧片,希望她能大笑忘却烦恼,但她摇了头,突然说她想喝酒。 第十六章 于是,他带她到一家曾去过的英式酒馆,舞台上有乐团表演,可惜她显然没有听歌的雅兴,径自低头猛喝酒。 一个钟头后,见她已有醉意,他问她要不要离开,她点头,但上了车却又说不想回家想吃棒冰,他只好把车子停在超商前。 她和他一起进入超商,他帮她买了棒冰,她手中却拎了一罐啤酒。 她在车上吃着棒冰,边吃边掉泪,担心浑身酒味的她回家会遭春奶奶责骂,他遂决定先带她到旅馆休息,晚一点再带她回家。 “我没有生气,我今天很……很高兴,因为你一直陪……陪着我。”她像小女孩般任性撒娇,一颗头往他怀中猛钻,钻出两行心酸泪水。 撒娇失败,她无力地瘫靠在宽阔的胸膛,压抑一整天的委屈瞬间爆发,泪水溃堤,伤心的大哭起来。 “少仁,你知道吗?小时候只……只要我哭着要找……找妈妈,爸爸和奶奶就会买棒冰给我吃,每、每吃一支棒冰就……就代表我又一次没找到妈妈……”春多瑷哽咽地哭诉,“我好希望今天我也没找到妈妈,所以……所以我一直吃棒冰,可是……我吃了那么多棒冰,为、为什么我的记忆没有变成我没找到妈妈……” 听了她说的话,他的心揪成一团。原来不是她喜欢吃棒冰,而是另有苦衷。 人们夏天最棒的享受,竟是她找不到妈妈得到的安慰奖,以往甜又冰的安慰,今日也成了阻挡心底苦涩滋味发酵的盾牌,无奈酸楚的真相太刺人,连盾牌也没办法发辉它的效力。 他静静聆听,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让她将心底的委屈和痛苦一古脑宣泄。 “她……她听到我的名字,表情很、很诧异,她知道我是谁了,她明明知道我……却假装不认识我……”将脸埋在他胸膛,想象自己是只鸵鸟躲在沙土里,“少仁,我不该好奇的,我应该待在家好好孝顺奶奶,奶奶才是我真正的妈妈……我很傻对吧?妈妈就在家里,我还跑到外面找……” “多瑷……”他轻唤了声。是他的错,是他把她想得太坚强,才会鼓励她勇敢去面对生母,把话说清楚。即使他曾坚持要由自己陪她去,可是以她的个性,他该猜到她会冲动的独自前往。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到,才会建议你去。” “不,不是你的错。”一听到他自责,她忙不迭抬眼摇头,“是我太冲动。不过这样也好,今天和她见面让我认清了事实,就这样吧,就当……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什么人都没出现……” 泪水不自觉地泛流,他温暖的指腹一再地为她拭泪,在她心伤之际,他的关心和体贴令她加倍感到温暖。 “少仁,不要离开我,陪着我好吗?”她哭红着眼央求,“在我睡一觉醒来把今天的事全忘记之前,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的脆弱映入他眼里,引出他满满的心疼,他点头,温柔应允,“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俯首,他在她唇上轻印一个吻,大手轻压她的头,让她靠在他胸膛安歇。 “睡吧,天亮之前,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他温柔磁嗓吐出的话语像令人安眠的摇篮曲,她安稳地靠在他胸膛,轻合上眼,缓缓进入梦乡。 梦里,两人坐在大树下,他让她贴靠在自己胸膛上小憩……他真体贴,不论梦里梦外都让她倍感温暖。 沾着泪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安心微笑,因为有他。 已经发生过的不美好事情,或许无法用橡皮擦擦掉,但不去多想,日子就可以过得快乐一点。春多瑷是这么想的,而她也这么做了。 有了少仁的体贴关怀,她心上的伤即将痊愈,并且绝不会留下疤痕,因为有他这个整形名医男友,不只让她的外伤不留疤,连心上的伤痕都可治愈得完美无瑕。 “何志强,你这个猪头!你弄痛我了!” 尖叫声从道馆那边传来,在厨房为心爱男人张罗午餐的春多瑷全然不受影响。 刘心妮大概以为少仁喜欢会功夫的女人,一大早便突然跑来道馆说她要学空手道,但她爸开车载奶奶和汪爷爷到育幼院,爸不在,道馆教练只剩下她和大师兄。 刘心妮视她为眼中钉,当然不可能选她当教练,大师兄理所当然成了代罪羔羊。 最近奶奶在汪爷爷牵线下,也成为育幼院孩童口中的“说故事的春奶奶”,一星期至少去说一次故事,乐此不疲之余,还拉着爸爸一块去义务教孩童学空手道,所以最近每星期,他们都会有一回三人行。 “何志强,你是不会拉我起来吗?”叫嚷声再次传来。 唉,可怜的大师兄,你就忍忍吧。依她判断,最多再一个钟头,刘大小姐就会举白旗自动宣告放弃。 而她,一个钟头后,就会在诊所和少仁一起吃爱心午餐。 她的厨艺有进步,今天特地为他熬了一锅猪骨豆腐味噌汤,还炒了一大盘蟹肉蛋炒饭,分量够多,不只可以喂饱院长、少仁和她三人的胃,连柯秘书都有口福。 想到柯秘书,春多瑷装汤的动作停顿了下。 前天……不,似乎是大前天,总之,是在她和少仁外宿的隔天,她又在家门外看到了柯秘书,对方一样鬼鬼祟祟拎着相机,看见她还转身就跑…… 她心头隐隐不安,上回在家门外发现柯秘书偷拍,没多久杂志就刊登少仁为她阻疤的过程,那这回呢? 不!不要乱猜,都怪她耳根子软,刘心妮随便乱说两句话她就信以为真。少仁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怀疑他是在利用她? 摸摸自己光滑的脸,春多瑷也有些啼笑皆非。难不成杂志会有兴趣做阻疤过程的后续报导?这种比白开水还无味的报导,记者应该还没向上司提报就马上被打枪了吧? 她继续装汤,下意识瞥了手表一眼,立即惊呼一声,“来不及了!”她得快点出门,免得让少仁等太久,饿坏肚子。 手忙脚乱一阵子,总算在十分钟内装汤装饭完毕,她拎着提袋疾步走出厨房,却不巧遇到气呼呼嚷着不想学了的刘心妮—— “春多瑷,你还没告诉我,你那天偷偷摸摸跟踪我去rose专柜做什么?”刘大小姐将方才在道馆被折腾的气,一古脑的发泄在她身上。 “我说了,我没跟踪你。”不想搭理她,春多瑷转头向何志强说︰“大师兄,我出去喽。午餐我煮好放在厨房,你若饿了可以先去吃,再见。”为避免刘心妮又拉着自己质问,她话说完转身快步跑走。 “春多瑷,你还没……气死我了!我在家里受况妙华的气,来这儿还要受你的气?早知道那天在rose专柜,我就该怂恿你们打一架,至少看得我心头爽快些。” “你说什么?”何志强眼神黯然的目送春多瑷离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抓着刘心妮的手,目露诧异地问。 她大叫道︰“何志强,你干么那么大力?放开我啦!” 他反射性松开手,使劲挣脱的刘心妮却意外跌跤,跌在地上的她痛得大哭,而何志强则是慌得不知所措…… 来到诊所,得知温少仁还在忙,春多瑷暗吁一口气。还好没让他等她,但已过十二点他还在忙,她心里也很舍不得。 将餐点摆好,她走到办公室门外探头张望。方才她进到诊所一路上来,皆未见到柯秘书的身影,原本她打定主意若少仁工作尚未结束,她就趁这空档私下问柯秘书,究竟为何常在她家门外偷拍? 柯秘书看起来并不像喜爱旧式建筑的人,既然不是拍屋子外观,那就是拍人,她家里的人,柯秘书认识的只有她,所以……柯秘书真的是在拍她? 这感觉很怪,每回她都忍不住把柯秘书的偷拍行为和刘心妮说的话做联想,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少仁对她的爱不会是假,但她真的没有勇气当面问他,为何柯秘书要偷拍她? 除了没勇气,她其实也是不想拿这件“小事”烦他,说不定柯秘书拿相机在她家屋外偷拍,是因为真的很喜欢旧建筑,想盖间和道馆一样的日式房屋也说不定。 前不久,她家一位远房亲戚提起有朋友想盖一间和他们家一样的日式房屋,说想带朋友来家里参观,奶奶马上点头说好。 原以为那位亲戚只是要带一位朋友来,结果隔天居然来了十个陌生人参观,那些人全都是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当时,不只她被吓一跳,连好客的奶奶都没笑脸了。 事后,奶奶还唠叨老半天,骂那位亲戚太夸张,又不是要买卖房子,还带一票人来鉴定,而且到人家家里拜访,又正值春节期间,一大群人连个伴手礼也没有,真没礼貌。 不过话说回来,若柯秘书想参观她家,她一定会大方邀柯秘书入内参观,奶奶说不定还会留人家下来吃晚饭…… 只可惜柯秘书此刻人不在,她连问明原因的机会都没有,只好改天再问喽。 踅回桌前,她想坐下等少仁,办公桌上却倏地响起简讯的哔哔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上前一看,发现是他公事用的手机。 他有两支手机,一支专门用于公事联络,另一支则是亲友间专用的私人电话。 她知道柯秘书会帮他过滤公事手机的简讯,可现在柯秘书不在,她看一下应该无妨。或许是某宴会活动改时间之类的,万一他没发现就直接去,那岂不浪费他的时间? 打开简讯,定楮一看,她赫然发现传简讯的人竟是柯秘书,讯息内容则写着——我去看儿子,很快回。 春多瑷顿时目瞪口呆,脑袋一片空白。 儿子?柯秘书结婚了? 放下手机,她木然地走回沙发坐下,脑袋内有个声音嗡嗡作响……儿子,该不会是柯秘书和少仁生的儿子吧? 不,不可能、不会的……但如果是呢? 脑袋混沌之际,门被推了开来,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她不确定自己有无扬起笑容欢迎他,只知道自己还处于刚才那则简讯带来的震撼中。 “多瑷,等很久了吗?”见到她,温少仁工作的疲惫一扫而空,自然地扬起笑容。 “少仁,柯秘书她……她结婚了吗?”愣愣看向他,她内心的疑问不自觉脱口而出。 脱下白袍的他心头一突,纳闷的看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春多瑷一阵心虚,不善说谎的她老实招供,“我刚才看了你手机的简讯。”她指着办公桌的方向。 温少仁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手机点开简讯一看,神色顿转严肃。他放下手机,走到她身边坐下,微笑道︰“你今天煮了什么好吃的料理?知道你要来,害我一整个上午都好期待,不到十点就肚子饿了。” 他明显是在转移话题,更令她疑心。“少仁,柯秘书传的简讯……她、她有儿子?” 敛起笑容,他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多瑷,这件事我暂时不能和你说清楚,过阵子我再跟你说明好吗?” “噢,好吧。”他都这么说了,她再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压下满腹疑问,勉强露出笑容,既然答应了暂时不问,那就别让疑惑的情绪坏了共进午餐的好心情。只是想归想,真要做到还挺难的。 第十七章 “好香。” “我熬了一锅蟹肉蛋炒饭和炒了一大盘猪骨豆腐味噌汤……”将提锅的上层锅子取下,她喃喃道。 “原来这蟹肉蛋炒饭是小火熬出来的,”他拿碗盛饭,照她方才说的话重述一遍,“猪骨豆腐味噌汤用炒的?多瑷,你的厨艺很特别,非常有创意。” “蛤?”她一脸不明所以,“猪骨豆腐味噌汤用炒的有什么……”惊觉自己恍神说错话,她掩嘴惊呼,尴尬一笑。 “多瑷,我应该先吃你熬的蟹肉蛋炒饭,还是大火快炒的猪骨豆腐味噌汤?”寻她开心之余,他内心其实怀着歉意。他知道自己和她之间不该有隐瞒,但目前有些事不容许他随口说出来,他得顾及当事者的顾虑及感受。 她羞窘得双手捂脸,一会儿才放下手,笑睐他,“下回我再如你所愿大火快炒一盘猪骨豆腐味噌汤给你吃,这回,你就暂时先吃我炒的蟹肉蛋炒饭。”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明明前一刻心情还很沉重,但他说个几句话,她就心花朵朵开。 两人相视而笑,他帮她盛饭,她为他盛汤,一起开心吃着饭。 饭吃到一半,他开口问︰“小兔儿最近还好吗?” “嗯,他现在很乖。自从我上回救他被打伤住院后,他似乎真正彻底悔悟了,表现得更好更乖。” 他点头,“那他爸呢?” “好像还是失业中,他有和我爸说要去找工作,可每回找到工作总是觉得老板很烦人,没多久就自动请辞了。” “那……小兔儿的……妈妈呢?”他喝了口汤,漫不经心的问。 “这我不是很清楚,在她离家之前,我很少遇见她。”见他汤碗的汤剩一半,她主动帮他加汤。“我听奶奶说过,小兔儿的妈是个善良娴淑、任劳任怨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嫁给小兔儿的爸,又要工作养家、又要照顾孩子,可小兔儿他爸却一天到晚嫌她,嫌她丑、嫌她矮、嫌她打零工赚的钱太少……” 春多瑷苦笑,又说︰“可他只会嫌老婆,从不自我反省,他也不帅、也不高,更没赚钱养家,整天游手好闲只会和三姑六婆聊天……小兔儿的妈要工作赚钱,回家还得煮饭给他吃,只要一餐没煮,他就到外头嚷着他老婆都不煮饭。” 她不以为然的道︰“真奇怪,那他为什么自己不煮呢?既然老婆外出工作赚钱,没工作的他就应该接手家事,夫妻分工合作不是应该的吗?” 他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少仁,我不是说你,不过如果以后你暂时失业,靠你的老婆工作赚钱养家的话,你会揽下煮饭的工作吗?”她再帮他盛一碗饭,好奇的问。 “当然会。”接过饭,他笑着凝视她,“我会抱着感恩的心,炒一盘猪骨豆腐味噌汤,等着赚钱的老婆回家吃晚饭。” “厚……你又笑话我!”她轻拍了他手臂一下,笑着继续吃饭。“其实我奶奶早劝过小兔儿的爸,要好好珍惜小兔儿的妈,可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奶奶也不好说太多,令人感慨的是,最后小兔儿的妈真的忍无可忍被逼走了。” 温少仁不发一语,静心聆听,表情颇为凝重。 春多瑷说到最后,手中的筷子仿佛有千斤重,小脸也黯了下来,语气幽幽地说道︰“不知春光里是不是被某个嫉妒别人有幸福美满家庭的女巫给施了咒语,要不然,怎么好多人的妈妈都离家出走了……” “多瑷……”放下碗筷,他大手轻搁她肩上,黑眸露出一抹歉意和不舍。若他不问小兔儿家人的事,她就不会又想起自己生母的无情。 “我没事,我又不是小兔儿。”不忍见他自责,她自我解嘲的一笑,“我已经大到只想交男朋友、想成天腻着老公,忘记爸妈是谁的年纪了。” 他轻笑,“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很快如你所愿。” “什么如我所愿?我又没说什么。”她羞窘一笑,说得好像自己迫不及待想嫁他似的。低头猛扒饭,半晌后,她突然有感而发,“其实,如果我妈像小兔儿的妈一样是受了极大委屈,她不离家,我反而会主动劝她离开。一个不懂珍惜老婆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女人去爱。”忽地想到什么,她急忙澄清,“不过我爸绝对是个好男人,他是个好老公,只是我妈……她不懂得珍惜。” 她再度低头,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她诧异抬眼,对上一双深情的黑眸。 “多瑷,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当一个值得你爱的好男人、好老公。”低沉嗓音逸出温柔坚定的话语,是他的肺腑之言。 “少仁,谢谢你。”偎入他怀中,她感激又感动,他满满的爱早已填补了她自小心上空缺的一角,她所拥有的爱,不再比人少。 “如果你亲我一下当成谢礼,我会更满意。” “厚,你该不会对每个女客人都提出这种要求吧?”两手擦腰,她假装吃醋问道。 “不,因为你不是我的客人,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我才斗胆提出这种十分合理的要求。”他一脸正色的说。 还“十分合理”咧?说这种话都不脸红的,不过,算他说得有理。 笑睐他一眼,她娇羞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春多瑷小姐,难道我的承诺就只值这样的‘回礼’?”他的表情明显不满。 “那不然呢?” “至少……要像这样。”换他抱紧了她,在她脸颊用力亲一下。 她怔了下,感觉到他明显忍耐的欲望,因为这里是他的办公室,加上他又是副院长,自然不能太放肆、太热情。 “少仁,你亲得好用力哦,可见你吃得很饱。既然吃饱了,那我就该收拾东西走人了,免得影响你的工作。”她憋着笑,真的收拾起锅碗准备走人。 “多瑷……”他抓住她的手,一脸依依不舍。 她噗哧笑出声,朝他眨了下眼,“晚上我们再去约会吧,现在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她若不快点离开,又会占据到他的午休时间,这样他下午工作会没精神。 他起身送她,“让我再抱你一下。”结果他不只抱,还情不自禁又吻了她。 “好了,你快点休息,要珍惜我就要养好精神努力工作。”她踮起脚尖,飞快在他脸上啄了下,“不要太想我,乖乖休息,再见。” 转身快步跑离办公室前,瞥见桌上的公事手机,她又想起柯秘书的那则简讯。 那应该没什么,她无须做太多解读,他说过阵子会向她说明的,不是吗? 她只要知道他爱她、会珍惜她,这样就够了。 春多瑷站在庭院围墙边的枇杷树旁,目光和心思却不时往道馆方向飘。 最近她家的道馆很夯,很多令她意想不到的人都跑来学空手道,走了一个刘心妮,又来一个柯安琪——是秘书柯安琪耶! 下午四点半,这时间她应该还在上班,可她偏要挑选这时段,而且很有毅力,已经连续来了三天,跌破她的眼镜。 “多瑷,你又想偷摘我家的枇杷是吧?”汪爷爷不知何时从隔壁庭院冒出来。 “没有,我一颗也没摘,不过汪爷爷,你家的枇杷老是跑过来我们家,你说这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喽,你就把它吃了吧。”汪爷爷爽朗一笑,“但也不要吃太多,等它更熟一点,我要摘一些去送育幼院的小朋友。” “汪爷爷你真有爱心,那今年我就只吃一颗,其他都送小朋友吃。” 和汪爷爷抬杠一会,她该进去煮饭了,奶奶最近很热中参加各种公益活动,让她这个道馆唯一的女教练不但要兼事务长,还要兼厨娘——但临进厨房前,她不禁又瞄了道馆方向一眼。 柯秘书坚持和小兔儿一起学空手道,原本她还担心柯秘书的冷面孔会遭小兔儿排拒,没想到,和小兔儿在一起的柯秘书居然笑得好温暖、好亲切,就像个慈爱的妈妈…… 没错,柯秘书本来就是个妈妈,她有孩子的。 怀着满腹疑问进入厨房洗米煮饭,将洗净的白米倒入黑金刚电子锅中,按下炊饭键,小星星的音乐声立即响起,一个钟头后饭就会煮熟。中餐的佛手瓜排骨汤还剩半锅,晚餐她想简单烤个鲑鱼和杏鲍菇,不急着弄,索性就坐到一旁胡思乱想。 三天前,柯秘书跟她说要来道馆学空手道,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还自动解释之前在屋外拍照,是在观察道馆的学习环境。 虽然她仍觉得这理由说不通,想看道馆环境和她说一声就好,为何要拍照?但既然柯秘书是这么解释的,她也不好再质疑,倒是她介意的儿子一事,怎么都没办法问出口,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 更怪的是,少仁居然答应让柯秘书在这个时段来学空手道,也不怕此例一开诊所员工起而效尤,届时还未到下班时间,诊所就唱空城计。 另外,她疑惑的是,柯秘书为何突然想学空手道?莫非是和刘心妮一样,以为少仁喜欢会空手道的女生,所以她也跑来学? 最最最最怪的是,来学空手道的柯秘书,似乎变成另一个人,这个柯秘书更绝了,每天来道馆都拎着一大盒蛋糕,还有一大桶炸鸡给道馆的小朋友当点心,活像把那些小朋友当自己孩子似的。 她尤其对小兔儿特别好,认识才三天,就送小兔儿成套的运动服和新球鞋,还有手表。 这个柯秘书究竟是怎么了?少仁只说她想学空手道防身,真的是这样吗? “多瑷……” 恍惚之际,见何志强忽然跑进来,春多瑷直觉以为他饿了,“大师兄,我才刚洗米,要等一个钟头……” “不,我不是想吃饭……”他不时探头看向道馆,生怕有人走过来。 “大师兄,你这两天很怪,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家大师兄的个性比她还直,光看他表情就猜得到他有一肚子话想说。 “我,多瑷……”何志强吞吞吐吐,确定没人来,才神色不自在的问︰“你是不是找到……师母了?” 恍若被他硬实的拳头击中,春多瑷心口一窒,“大师兄,你……” “我听刘心妮提到师母的名字。”他记得师母的名字叫“况妙华”,小时候多瑷想去找师母时,还给他看过照片。 “噢,对……对啊,我见过她了。”她不自在地一笑。她已打算将况妙华这个人从生命中彻底移除,当这人没出现过,没想到大师兄还记得这人,并发现她们见过面。“对了,大师兄,你千万别和奶奶还有我爸提……提到她。” “我不会说的,但是……”何志强一脸懊悔,“我跟刘心妮说了况妙华是……是你的母亲。” 她瞠目吃惊地弹坐起身,“大师兄,你干么跟她说?” “那天你走后,她一直说恨不得在什么专柜那里让你和师母打一架,她心情才会快乐,我一时生气,就脱口告诉她真相。” 春多瑷沮丧地坐回原位。这下完了,刘心妮知道真相后,绝不会假装不知情放过她,可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不希望奶奶和爸爸平静的日子因那人的出现,又纷乱不安。 “多瑷,对不起。” “大师兄,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微微一笑,“真的没事,你还是快过去道馆那吧。你不在道馆坐镇,那群小毛头等等就要造反了。” 何志强离开不久,春多瑷的手机铃声便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一组陌生的来电号码,她疑惑的接起来。 “……对,我是春多瑷……况、况妙华昏倒了?我……好,我过去。” 第十八章 接完电话,她一脸茫然,不清楚自己接着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仿佛有和大师兄说要出门,然后就拎着手机,前往方才打电话通知她况妙华昏倒的那家诊所。 离开小诊所,天色已黑,春多瑷仰首望着星空,脸上表情和来时一般茫然,又添了一抹无奈和愤怒。 她不会、绝对不会答应母亲的要求! 她坚决的在心中下了决定,伸手拦车,坐上出租车后,她告诉司机,“麻烦到高乐整形外科诊所。”她的决定,需要少仁一百万分的支持。 静坐在后座,春多瑷苦笑的望着窗外。刚才医院的护士说,她“妈妈”昏倒在诊所内,手机里唯一找得到的亲人名字是“女儿春多瑷”,才十万火急的通知她前来。 她不知母亲如何得知她的手机号码,但想这不难,既然刘心妮知道了她们的关系,又丢给母亲一个任务,会顺便把她的手机号码给母亲也不意外。 她去的时候早打定主意,不再对母爱怀抱任何希望和期待,之所以前去,只是基于“人道”,生母昏倒,她来看一下情形,如此而已。 而事后也证明她的立场坚持得对,来这一趟,她依然没得到一句道歉和关爱,反倒是该给她关爱的人,要求她“关爱”。 母亲说,刘心妮知道两人是母女后,和她提出交换条件,要她劝女儿离开温少仁。如果刘心妮能顺利嫁给温少仁,那么她就可以踏进刘家大门,当刘家佣人口中的正牌夫人。 于是,她来到医院时,就见母亲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哭诉自己当年是被奶奶虐待,迫不得已才会离家弃女,但她所说的“虐待”,无非就是奶奶要求她煮饭、做家事。 因此,她淡然的以一句——“奶奶要你煮饭、做家事,你就说这是奶奶在虐待你,那你让奶奶煮饭、做家事二十多年,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在虐待奶奶?”堵住她的嘴。 见哭诉往事这招无法打动她,母亲转而哀怨的说自己得了卵巢癌,来日不多,不想死后当孤魂野鬼,想嫁给刘父死后当刘家鬼,所以希望自己能完成她死前的唯一心愿,离开温少仁,让她能顺利嫁给刘父。 听了母亲的要求,她彻底心寒到连听见那女人得了卵巢癌都无动于衷。 当时,她极力压住心头愤怒,淡然的道︰“我唯一可以帮忙的,就是让你死前再度成为我爸的妻子,其他的,我爱莫能助。” 其实这也是违心之论,她一点都不想让父亲再受委屈,这么说纯粹只是想讥讽她。 她知道母亲想嫁刘父的目的为何,即使从未一起生活过,但光是上回在专柜领教那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她就能猜到一心想进刘家大门的母亲,心中是在盘算些什么。 他们春家的财产,大概连刘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就算家里三人全跪求母亲回来,她绝对连看他们一眼也不愿,并视春家人为穷鬼而远之。 说完那句话,她掉头就走,可笑的是她还隐约听见母亲在病房内咆哮着,“你爸爸和奶奶是怎么教你的?一点都不懂得孝顺!” 已经心灰意冷的她,完全不想再浪费力气踅回去顶撞母亲,心头唯一想的只是她要见到少仁,她需要他来肯定她对母亲做出的三不决定——不认她、不理她、不怪她。 既然决定不相认,再多埋怨也是枉然,而不怪她,她自己心头也才落得轻松。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的声音拉回她心神。 付了车资下车后,春多瑷直奔入高乐整形外科诊所大楼,她想,不管她做任何决定,少仁一定都会肯定她、支持她的。 搭电梯上楼,越接近他,她感觉自己的内心越笃定。 副院长办公室的门未关、灯亮着,他一定还在里头。 穿着球鞋的她快步走向办公室门口,听到里头传来有人对话声,脚步顿了下。 若他是和人在谈公事,那她就不能贸然进入,那样太没礼貌,她可以等他的。 “你做好决定了吗?” “我……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是柯秘书的声音?也对,这个时候她学空手道的时间已结束,应该是回来加班的。 “我不是在逼你,但一直对多瑷隐瞒这件事,我心里对她有点过意不去。” 原本想直接进入的春多瑷,听到温少仁这么说,心头一突,前进的脚步也就此打住。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不想说,只是……” “我知道,我能体谅你的心情,我明白突然把真相说出来,他未必能接受。还有,你去道馆学空手道后就直接回家吧,我怕你太累,有工作的话,隔天早上再做也一样。” “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我去道馆只是想弥补……”柯秘书话说到一半突然哭了起来,“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现在我只能尽量弥补他……” “别哭,如果你当初做的决定是错的,那我不就是帮凶?” 杵在门外的春多瑷越听越心惊。柯秘书为何说她去道馆是在做弥补?还有,少仁又为什么说他是帮凶?真相到底是什么? 此时,刘心妮的话又跃上她脑海,将她脑袋轰得嗡嗡作响。 莫非柯秘书真是少仁的地下情人,她为了帮少仁把名气推得更响亮,甘心不说自己是少仁的正牌女友,甚至是少仁孩子的妈,让少仁追求她,好让他有改造她的机会?毕竟“改造女友”听起来,的确比改造女客人更强、更有新闻点,如此他的名声就会更上一层楼。 所以说,柯秘书是因对她过意不去,才会想去道馆学空手道,让她家道馆多一笔收入,还热心的帮忙招呼学员,以求弥补对她的伤害? 这一切,如果柯秘书是主谋,那么追求她的少仁,的确是帮凶没错。 “对了,多瑷小姐的生日是不是在月底?我想送她一份生日礼物。” “你不用……” “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好吧,如果你想送那就送吧。” 一份心意?向来顶着一张冰冷面孔的柯秘书,居然会想要送她生日礼物?可见……可见什么呢? 脑袋一片空白,春多瑷觉得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令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只感觉自己两条腿机械式地走着,走向来时路,走向电梯处,却无法走向她一心想见的人身边。 因为她已经顿悟,该待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挖了半颗咸蛋放入粥里,一碗蛤蜊豆轮粥不到三分钟被扒得精光,看得一旁的人皆瞠目结舌。 “多瑷,你这么饿?”春李绸惊看着吃中餐活像在参加大胃王比赛的孙女问。 “没,我有事要出门。我吃饱了,奶奶、爸爸、大师兄,你们慢用,我、我出去了。”丢下碗筷,春多瑷穿着拖鞋,逃难般地急急忙忙出门。 走出道馆,她刻意绕小路走,就怕遇到她不想见的人。 没错,她不是有事,她是在躲人,少仁说他要过来,但她不想和他打照面,才会急急的吃完饭就赶紧闪人。 走在小巷里,李妈妈家屋前芒果树探出墙外,树上小果子结实累累,较低的一根树枝在她眼前不远处,她看到有条毛虫正在吃着上头的小嫩果。 李妈妈三天前生病住院了,没人挑虫,她下意识地折了一小段枝条,将毛虫挑离。 这是她从小到大每年在芒果季节都会做的事,因为李妈妈不喷农药,一个人又抓不了那么多虫,总会哄骗小孩帮忙抓虫,说果子若被虫吃光,他们这群小孩就没得吃了。 所以,他们放学回家,书包一丢总会先来看看自己点名的果子有无被虫啃噬,并且努力抓虫,就怕真的没芒果可吃。 目光在花果间梭巡,她心思却飘忽上天际。 第十五天了,她编了各种借口不见少仁、不接他电话,也或许是老天爷有暗中助她,上星期大师兄正好要带三名学员到日本参加比赛,在她要求下,换由她带队去,合理的有一整个星期都可以不见他。 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若他打来家里,她不是忙、就是累、困,但眼见各种借口已快用罄,再笨的人也该知道她不想接他电话。 是她没用、没胆,不敢当面质问他,也没勇气提分手,只能消极地以拒见、拒听想淡化这段情……不,也许没有情,她认定的爱情,只是他和柯秘书连手制造出的假象。 她的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绝望得探不到底…… 春多瑷再挑起一只虫,用力甩得远远的。唉!如果在爱情里,她也这么有魄力就好了。 这段期间,柯秘书仍照常前来道馆学空手道,明明看得很生气,但她却没胆来个绝地大反攻,或展开灰姑娘的复仇计划,佯装不知情,暗地将他们狠狠的修理一顿。她只能窝囊的将柯秘书视为透明人,对方来,她就闪得远远的。 这芒果树上的虫还真是多呢……也好,她总算找到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以后柯秘书来,她就跑来这里抓虫好了,一来可以眼不见为净,二来虫抓完,夏天一到她就有芒果可以吃,一石二鸟。 “多瑷,原来你是跑来这里抓虫。”在附近找她好一会的何志强跑过来,见状笑道︰“从小到大,你最喜欢抓虫……” “谁喜欢抓虫?我是因为讨厌才要将它们剔除。”一挑、一甩,如果讨人厌的心烦事也能这般轻易甩离,不知该有多好?但偏偏已在心上生根发芽的人和事,想甩也甩不掉。 “别抓了,快点回去……” “我吃饱了,不想再吃。” “不是叫你回去吃饭,是……他来找你。”见温少仁走来,何志强伸出食指指着。 专心挑虫的春多瑷未见大师兄的指示,闷闷道︰“跟他说你没找到我,我不想见他。” 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脚上穿着拖鞋,她暗骂自己︰猪头!穿着拖鞋能跑到哪儿去啊?一定是奶奶看见她穿拖鞋,心想她肯定在附近,才会叫大师兄出来找她。 何志强愣了下,表情颇怔愕。 来到她后方听到她话的温少仁苦笑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的分量,还不足一颗芒果重?” 听到他的声音,她吓得回头,脸上闪过歉意和尴尬,但想到他是个虚情假意的帮凶,旋即板着脸生气道︰“不,你太高估自己,你最多只和这些虫一样重!” 说她幼稚也好,她背对两人挑了一只毛虫,想也不想、看也不看地直接往后抛甩。 两个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她生气的环胸嘟嘴,怎知后头却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什么东西呀?该……该不会是毛毛虫吧?啊——”刘心妮拔尖的惊叫声划过天际,轰隆地回荡在三人的耳膜内,他们一齐转头。 见状,何志强立刻冲过去,帮她拨掉领口上的毛虫,而刘心妮大概吓疯了,拼命槌打他。 任由她发泄一会,何志强才板着脸道︰“好了,够了。” 说也奇怪,平常骄纵任性的刘心妮一听果真不打了,变成委屈的哭了起来。 春多瑷看自己闯祸,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脸慌措,但更慌的是站在刘心妮身边的何志强。 “你,你别哭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毛毛虫?”说着,她又槌了他一下。 温少仁疑惑的问︰“心妮,你怎么也来了?” 刘心妮又哭又气的说︰“我开车到道馆时,见你往这里走来,我就好奇跟来。早知道这里会有毛毛虫掉下来,打死我都不过来。” 第十九章 “我是问你,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来?”他再度提问。他是因为得知某件事,猜测那就是多瑷近日不想见他的原因,才想来和她沟通,没想到心妮也来了。不过,她来了也好,三人一起把话说明,这样多瑷心中才不会有芥蒂。 “我、我是来……”刘心妮看了何志强一眼,随即反问他,“那你来干么?你可以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好,你在也好。”温少仁突然当着大家的面拉住春多瑷的手,让她吓一跳,“心妮,我要再次郑重告诉你,我爸妈将你视为我们家的女儿疼爱,我也一样一直将你当妹妹看待,但我爱的人是多瑷,要娶的人也是她。” 听他这么坚定坦然的公开宣告,春多瑷一时忘记他先前的虚情假意,心中竟盈满感动。 “哼!我就不知她到底哪点好?哪点比得过我?”刘心妮骄傲的哼了声,但目光对上何志强时,骄气瞬间减少了一些些。“好,你们高兴就好,但干么跟我说这些?”害她面子挂不住。 “我希望你不要再和妙华阿姨谈条件……” “我和她谈条件?”她拔高声音大嚷,“我爸都要跟她分手了,她那种人,有什么资格和筹码同我谈条件?” 这话,让春多瑷和温少仁当场愣住。 “你说……刘叔要和妙华阿姨分手?” 少仁的问题,也正是她想问的,她并不是关心那个人,只是若刘父是知道那人得了卵巢癌才想分手,那他也太无情了。 “我爸没告诉你?也是啦,这种丑事也不宜张扬。都怪我爸自己当初瞎了眼,才会挑上某人的母亲还想和她共度下半辈子,没想到是引狼入室。她东偷西偷,不知偷了我家多少东西去变卖,更过分的是,还在外头养小白脸。” 春多瑷心头一震,难堪的别过脸。 “所以,你之前并没有和妙华阿姨谈条件,要她劝多瑷离开我,等你嫁给我,你才会答应让她嫁给你爸?”温少仁沉着脸问。 上星期,况妙华来找他,说要和他单独谈谈,谈的就是心妮开出这个条件,所以她央求他不要再和多瑷联络,又说自己得了卵巢癌,嫁给刘父是她死前心愿,拜托他答应,并说多瑷也已经答应她。 因此,在多瑷从日本回来后,他本想找她谈谈,但她一直不见他,也不接他电话,今天他才特地在午餐时间前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逼她出来见面,把事情说开。 “她也找你谈这件事?”春多瑷吃惊之余,更觉得难堪,她没想到那个人没获得她的应允,竟然会跑去和他谈。他一定觉得她们母女俩很可笑吧? “我、我什么时候跟她谈过这、这种条件?”目光对上沉着一张脸的何志强,向来伶牙俐齿的刘心妮难得紧张得结结巴巴,“以前我可能会这么做,但现在……我又不想嫁给你,我干么跟她谈条件?”说完,她又瞄了何志强一眼。 “那就是妙华阿姨自己……”顾及春多瑷的感受,温少仁不便把话说完。 “我知道了,她一定以为只要讨我欢心,或者顺利把我嫁出去,她就可以嫁给我爸……哼,她作梦!在她做了那些事以后,我爸已经彻底看清她的为人,决定要赶她出门了。” 在刘心妮气愤的结论后,三人静默片刻,温少仁率先出声道︰“心妮,你和志强可以先离开吗?我想和多瑷单独谈谈。” “大师兄,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春多瑷勾着何志强的手,摆明不想和他谈。 他们没什么好谈的! “多瑷,我有话要和你说。”温少仁抓住她的手。 “我要和大师兄一起回去。”她板着脸,声音闷闷的。 “我们需要谈一谈。”他依旧抓着她不放。 何志强僵着身子,尴尬得杵在原地不动。 倒是刘心妮突然拔高声音,两手擦腰,吃醋不悦的大嚷,“喂,春多瑷,你是怎么回事?专门和我抢男人是不是?少仁哥喜欢你,我认了,我也把少仁哥让给你了,你居然还不知足,还想劈腿何志强?你……放开你的手!” 她用力拉开春多瑷勾住何志强的那只手,改将自己的手放进去,以宣示主权的高傲姿态示威道︰“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不,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和志强已正式交往,他是我的男人,除了我,任何女人都别想勾他的手,哼!” 说罢,刘心妮亲昵地挽着满脸涨红的何志强大摇大摆离去。 “原来心妮真的已和志强在交往。”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温少仁笑道。 “大、大师兄怎么都没提?” 春多瑷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上星期?那不就是她代替大师兄带兵……不,带学员去日本比赛的那段时间? 为什么……她有种间接把大师兄推入火坑的罪恶感? “爱情的事,不用提也能感觉得出来。”方才他就察觉心妮在说话时总会不时看向何志强,那是一种对情人的在意。说着,他抓起她的手贴上自己心口,“这么多天没见,你能感觉到我对你的思念吗?” 他深情感性的话语,令她有股想哭的冲动。她又何尝没有思念?只是,那是真的吗?拿假意换她的真情,他难道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我没有答应妙华阿姨提出的请求,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他想,既然那个交换条件不是心妮提的,那么卵巢癌一事,也可能是妙华阿姨捏造的。“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别再和我玩捉迷藏?” 谁和他玩捉迷藏?春多瑷别过脸。原来他以为她想当孝顺女儿,才会刻意疏远他? “我也没有答应我……那个人提的要求。”她不自觉脱口而出。 “你没答应?妙华阿姨说你亲口答应她了……”他无奈轻叹,不解一个当母亲的人,为何会自私到消费自己的女儿以达成想要的目的。 在这个事件中,多瑷又被她伤了一回。 “既然她这么说,你就把它当真吧。”春多瑷冷笑。那个女人会这么对他说,她一点都不意外,也无所谓,他如果信了,那就这样吧,因误会分手,总比真相揭露后,她难堪地独自黯然离开好得多。“我选择当孝顺的女儿,所以,你不要为难我,让我在那个人死前完成她的遗愿吧。”她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多瑷,你究竟在生什么气?”他紧抓着她不放,不禁也有些恼火。“不说清楚,我绝不放手。” 看来妙华阿姨提的要求,绝不是让她对他避不见面的原因,因为事件已点破,他却明显感觉到她还在气他。 “你一定要我说?”她气得眉心紧蹙,唇角委屈得隐隐颤抖,“要我把你是帮凶的事抖出来吗?”好啊,要说就趁现在把话摊开来说,现在说,等于是她打他一巴掌,若等以后他们一起告知她真相,那才是等同她挨他们重重的一拳。 “帮凶?”他一脸不明所以。 她都已经点明了,他还装傻装不知情、装无辜?以为这样她就会相信不计较? 哼,作梦! “你和柯秘书的计划我都知道了。” 温少仁越听越糊涂,“我们的计划?”她的话怎那么难懂,一再令他困惑。 还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柯秘书来道馆学空手道,是因为你们连手设计我,对我造成了伤害,所以她才想来弥补……” 他的眉宇因她的话出现皱折,正思忖她为何这么说之际,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诊所专线打来的,一定是有要事,否则诊所护士们不会随便打电话找他。 “喂,我是温少仁。”接电话的同时,他仍紧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跑掉。 盯着他紧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掌,春多瑷内心五味杂陈,虽已别过脸不看,但他掌心的温度却让她难以漠视。 干么抓着她不放?他这么笨吗?这个时候,他应该聪明的放开她的手,让她自动跑走,他就不用承受接下来她揭开他虚假面具后的愤怒质问。 “况妙华到诊所打柯秘书?警卫已经去制止……不用通知院长,我会马上回去处理。” 听了他说的话,春多瑷心头一震。她不会天真的以为母亲是为她出气,才去打柯秘书,别说况女士不知情,就算知情了,只怕也无动于衷。 那……她干啥去打柯秘书? “多瑷,快点走,我要回诊所一趟。”他拉着她转身欲走。 “你回诊所关我什么事?”看吧、看吧,他的柯秘书——不,他孩子的妈被打了,他紧张得像什么似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想去。” 虽然气他们的欺骗,但她没幸灾乐祸的心态,只是不想看柯秘书被打的惨状,更不想再见到况妙华女士。 当然,她最最最,最不想再见的人,其实是他,哼! 她先硬杵在原地不走,接着索性蹲下来皮到底,看他能奈她何? “我说过,不把话说清楚,我绝不放手。”他蹙眉沉着脸道。 某人意志坚定如盘石,她也不遑多让好吗?“好啊,那你就别放,我们一起在这里挑毛毛虫好了。”幼稚的念头一起,她席地而坐,耍赖中。 他是不懂什么叫做“死到临头”这句话就对了,假面具都快被拆穿了,还不知该夹着尾巴赶快溜? 再说,他的爱人正大祸临头,不快点回诊所去英雄救美,还在这儿和她装什么情意坚定的好男儿?非得要惹怒她就对了? 呵,他大概一时忘了她是空手道女教练的这件事了,哼!就不怕她给他好看吗? “多瑷,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思考好一会,总算他将她方才那些气话和自己的记忆成功做出链接,顿时恍然大悟她生气的原因。他苦笑道︰“你和我一起回诊所,我们先处理打人事件,我再和你说明整件事的始末。” 见她嘟嘴不理他,他干脆蹲下,使劲将耍赖的她打横抱起。 “温少仁,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不放,我不是说了,不把话说清楚,我绝不放手?”他抱着她快步走,盯着她哂笑道︰“看来,你好像真的没有思念我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要不然怎么变重了?这段期间你究竟都吃了些什么?有好吃的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我因为说过要珍惜你,所以一直努力工作赚钱,可是你都没有煮营养又好吃的午餐来给我吃了,害我有点……快抱不动你。”他作势腿软了一下。 被他嫌重,春多瑷羞窘的嗔道︰“我、我哪有变重?又没人叫你抱……放我下来啦。” 她轻槌他一下,见他坦荡荡的模样,黑眸深情带笑,仿佛真没对她做出什么亏心事,害她一时忘了他是虚情假意的“帮凶”,同时也忘了自己是空手道六段的女教练,没想到要对他出手,反而娇羞得小鸟依人,任由他抱着走,过家门而不入,直接被抱上车载走…… “温医生,亏你还是个医生,大白天的抱着女人在路上走成何体统?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 步出家门的汪爷爷,正好看见温少仁抱着春多瑷坐进车内,不禁碎碎念。 而车子都开走了,他才反应慢半拍的指着驶离的车子高嚷,“春晖!你都不管你女儿的?堂堂一个空手道女教练,大白天的被一个男人抱着,她还有没有骨气呀……唉,这年头的年轻人没事就抱来抱去,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想当年我老汪也谈过几次恋爱,可也没在正中午这么抱着女人……唉,时代变了,真的变了……” 第二十章 春多瑷和温少仁赶回诊所时,只见大厅有些凌乱,柯秘书坐在大厅沙发上,一脸惊魂未定,右脸颊有明显的抓痕,左脸颊更惨,还渗出血丝。 护理长见他赶回来,疾步上前向他报告事发经过。 在他身边的春多瑷也大略听到情况。况妙华一进诊所不久,见和同事外出用餐的柯秘书回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抓住柯秘书的头发猛打她,嘴里还直嚷着“你这个狐狸精”,诊所同事都吓坏了,虽然警卫有马上过来阻止,但况妙华出手又凶又猛,柯秘书的脸早已被抓了好几下。 所幸当时大厅内没有其他客人,才未波及无辜。 “我、我报警了,警察已经把况妙华带走,公关室主任也前去了解状况。”护理长余悸犹存,说着手还有些发抖。 温少仁安慰着受到惊吓的护士们,随即弯身察看柯秘书脸上的伤痕。 这个时候,春多瑷反而没多想,安抚受害员工本就是身为老板该做的事,就算他们不是爱人,她想他也会这么做,何况他们是…… 话说回来,不用面对令她感到难堪的人,她松了一口气,可看见柯秘书脸上的伤痕,心中却突然觉得过意不去。不管自己有无和母亲相认,她的生母打伤人都是事实。 温少仁在察看安慰过柯秘书后,几位护士便带着柯秘书去擦药,他也请护理长让受到惊吓的护士们暂时休息别工作。 交代其他下楼来支持的员工处理善后,他就拉着春多瑷,搭电梯上楼。 “你不……不去看柯秘书吗?”在电梯中,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对着电梯门说。 “电梯门不会走路,你要它怎么去看柯秘书?” “我说的是你。”还有心情说笑?她不禁瞪他一眼。 “我已经看过了,她脸上是有伤,但无大碍……”他漫不经心地道︰“若是出乎意料伤口扩大甚至留疤了,那大不了,我再当一次帮凶喽。” “帮凶?什么意思?”这个词可是令她很敏感。 他笑而不答,电梯门“当”的一声开了,他拉着她走出电梯。 她这才赫然察觉刚刚他也一直拉着她的手,还真是有始有终呢。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忽然顿住脚步,抬头看一看,一副了然的模样。 “怎么了?” “我想是不是应该叫柯秘书调出门口的监视录像画面,感觉前不久好像有人站在门口处,偷听了一些机密的事。”他意有所指,目光锁定她身上。 他大概能猜到她说的那些关键话语,似乎都是从半个月前的某一天,他和柯秘书在办公室内的对谈内容截取出来的。 所以,若他没猜错,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刚好来找他,却不小心听到了他和柯秘书说的话,而她脑袋自动将之解读成他和柯秘书有暧昧行为。 春多瑷怒瞪他。机密的事?终于松口承认了吧? “是,我是有偷听……不,我是不小心听到的,总之,我全知道了。”她愤愤甩开他的手。 “你已经知道了?”他一脸懊恼,只差没槌墙,“没想到我精心计划那么久,居然被你发现?唉,我……” “温少仁,你太过分了!”她气吼着。 “多瑷,我知道我这样做有点过分,但是……原谅我吧。”他神色凝重,一脸忏悔样。 春多瑷强忍住泪水。她不会哭的,她才不会被击倒,反正……她也没吃亏呀,至少他还没机会诱她上手术台,把她这个灰姑娘变成白雪公主,令他声名大噪。 相反的,是他吃亏了,之前他对她百般好,谁知未获利益反而功亏一篑。 “我们……我们……”她眼眶泛红,气结不已,想潇洒说分手,可一句话梗了老半天却说不出来。 “我们……”他神色肃穆,目光坚定无比,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双温暖大手托起她的葱白柔荑,低沉磁嗓逸出肺腑深情,“结婚吧!” 春多瑷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都已经摊牌了,他还要演下去,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多瑷,我们结婚吧。”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蓝色锦盒,“这个戒指我在上星期已经买好,原本打算等你从日本回来就向你求婚,但你一直很忙,没空见我。我本想找个比较浪漫的地方向你求婚,但照这情形看来,我若不快点求,恐怕这个戒指会送不出去,所以我只好在办公室门口向你开口了。这样是过分了些,但我想诚意最重要,所以你会原谅我吧?” “温少仁,你到底……还要怎么欺负我?”看见他手上拿着戒指,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瞬间崩溃,泪水滚落。“你都和柯秘书有孩子了,还要向我求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温少仁心头一揪,苦笑着说︰“原来你联想到的有这么多?多瑷,你给我安的罪名也太过了吧?” 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他也不忍再和她兜圈子下去,这场求婚记的案外案是到了该点破的时间了。 将哭得像泪人儿的她搂在怀中,他无奈的道︰“柯秘书的确有儿子,但那是她的儿子不是我的,她的儿子你也认识……” “谁?”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都已经气到哭得淅沥哗啦,干么还这么没骨气,他一说她就傻傻的接腔。而且,她怎么会又让他抱在怀中? “小兔儿。”不拖泥带水,他直接给答案。 她又哭又气,却又搭话了,“小兔儿他还没放学,他在上课,学空手道的时间还没到……”等等,回到上一个问题,他们不是在谈柯秘书儿子的事,怎么突然跳到小兔儿身上了?“你是说,小兔儿……是柯秘书的儿子?”愣了下,她意外的用哭红的眼仰望他。 见她眼楮红、鼻头红、脸上布满泪水,他好心疼,“对,是,没错。”他伸手帮她抹去脸上残挂的大珠小珠。 “怎、怎么可能?”她一脸不信,“我虽然和小兔儿的妈不太熟,但以我见过她的印象,她的脸和身材和柯秘书完全不同……” 温少仁抿嘴一笑,“所以说,我这个整形医生是帮凶,帮助她和家人划清界线的凶手。” 春多瑷霎时恍然大悟。她知道柯秘书整形过,也是他执刀的没有错,所以她听到的“帮凶”,是指这个? 难道这一切……是她会错意? “少、少仁,这、这是怎么回事?”此刻她的脑袋一片混沌,原先认定的事情因他的话重新洗牌,乱成一团理不清。 “在说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半个月来,有个人一直在欺负我。”他煞有其事的低下头,在她耳畔低语。 是在指她吗?她又羞又气,“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没人欺负你了。” “可以。”温少仁挺直身,明白自己占回了上风,傲然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若柯秘书真是小兔儿的妈,那这整件事有可能确实是她搞错了。 春多瑷心怀愧疚,怯怯的问︰“什、什么条件?”若要她上刀山、下油锅,为了补偿他,她就算硬着头皮也得去做。 温少仁打开锦盒,帅气脸上尽是温柔。他凝视着她,深情微笑说︰“戴上这个戒指,答应嫁给我。” 她望着他,不一会羞怯的低头。还不算太难的条件嘛…… “还要考虑?” 心虚的人不敢拿乔,春多瑷低着头,把手伸出来,羞怯的说︰“快、快点戴上吧。” 他忍着笑,轻咳了声,“右手。” 发现自己伸出的是左手,她窘迫的忙不迭收回,改将右手送出。 他轻轻将戒指推进她右手无名指底端后,在那里亲吻了下,四目相接,深情对望,她瞬间羞红了脸。 “少仁,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 他倏地低首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现在,我要开始进行惩罚之吻,其他事等我吻完你一百下再来谈。” 不让她有抗议机会,搂着她,他边吻边拉她进办公室,门一关,欢庆求婚成功的一百个热吻开始热烈地计算中…… “……这个意大利的焖烧锅,买到赚到,幸福也跟着到。太太小姐要煮汤,不用再像以前守在瓦斯炉边,和锅子大眼瞪小眼,和瓦斯炉拼火气,管他是鸡骨、鸭骨、鹅骨、排骨、猪骨、牛骨,通通只需一个动作,给它丢下去就对了;红萝卜、白萝卜、山药,你要、我不要,不管要不要,通通只需一个动作,丢丢丢……不是追追追,是丢丢丢喔,给它丢下去就对了……” 春晖道馆和隔壁的汪家,一早电视声大响,守在自家电视机前的春李绸和汪爷爷看购物频道看得笑哈哈,边看还边隔空讨论—— “小兔儿他爸来卖锅子就对了,一天到晚和三姑六婆聊天有什么长进?在电视机里看起来是称头多了。”汪爷爷在自家高声评论道。 “就是。不过这还真多亏了我们家的孙女婿,是他运用人脉,介绍小兔儿他爸到电视台当购物专家,现在小兔儿他爸红得不得了,只要是他卖的商品,不到三天全都销售一空。”春李绸颇骄傲的说,“少仁他看人的眼光真准,就是眼光好,才会挑到我们家多瑷。” “说到你们家多瑷……她嫁到温家半年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当人家的媳妇,一天到晚跑回娘家,都不怕人家说闲话。” “汪爷爷,你又在说我坏话了。”两老隔墙交谈间,春多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看吧,我才说,她又回来了。” “汪爷爷,我是少仁,好久不见,你好吗?”入境随俗,温少仁常来春家,也早习惯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汪爷爷隔墙问候。 “唷,今儿个连少仁都来了,等会一定要过来陪我泡壶茶。” “好,汪爷爷,等一下我会过去拜访你。” 汪爷爷专心看着电视不再发言,春家人总算可以好好聊天。 “奶奶,你又在看购物频道?爸说,你这个月已经买了好多锅子。”春多瑷说着,自己也坐到电视机前。“没想到小兔儿他爸这么会卖东西。” “就是说,不过他是遇到少仁这个伯乐,才有机会发挥所长。”春李绸不忘当面夸赞孙女婿一番。“说我们家少仁是春光里之光一点都不为过,连隔壁的老汪都能被你劝去育幼院……”她压低声音说。 “奶奶,你把我夸得……真贴切。” “那是一定要的。”她哈哈大笑。 “奶奶,你都只夸少仁没夸我,好像他才是你的亲孙女。”春多瑷噘嘴,故作吃醋状。 “连这种醋也吃?”春李绸笑睨她,耳边听到电视机传来“只有今日特价”,马上焦急的喊,“买买买,我要买,多瑷快点帮我打电话。” “奶奶……厚……厨房已经堆了一堆新锅子,你还要买?” “这个功能不同,你刚才没听到小兔儿他爸介绍,很好用的。” 温少仁微笑着说︰“奶奶,你想买就买,我来帮你打电话订购。” “就说嘛,还是我们家孙女婿最好。” “少仁啊,顺便也帮我订一个……”隔壁的汪爷爷又出声了。 “老汪,你又不煮饭,买锅子干么?” “谁说我不煮?我难道不用吃饭?何况你没听小兔儿他爸说“通通只需一个动作,丢丢丢”?这么好用的锅子不买,还要买什么呢?” 终章 春多瑷和温少仁相视一笑。不知是小兔儿他爸说得太过天花乱坠,还是老人家太好哄,真以为东西一丢什么都不用管了。 “好了,少仁,我们该进厨房煮午餐喽。”她摇头失笑,进了厨房。 “好。”温少仁回头,和依旧守在电视机前的春李绸说︰“奶奶,我和多瑷去煮午餐,多瑷的厨艺进步很多,今天中午会有好吃的午餐可以吃。” “我会很期待的。”她欣慰的笑着,“那我买的那些锅子,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吧?尽管拿去用。” “奶奶你该不会是想让多瑷多煮些菜,才买那么多锅子吧?”温少仁打趣道。 “哈,被你发现了。”春李绸乐呵呵的笑着。 “天啊!就算奶奶成了小兔儿他爸的忠实粉丝,也用不着每个他介绍的锅子都买呀。”一进厨房,差点被堆高的锅子砸到的春多瑷,扶着大小不一、堆栈得不稳的纸箱惊呼着。 尾随进来的温少仁见状,忙不迭上前推整纸箱,帮爱妻脱困。 “太夸张了!”她受不了的摇头。 “这代表小兔儿他爸的专长,选对地方发挥了。”温少仁爽朗一笑。 “不只发挥,还发扬光大咧。”春多瑷啼笑皆非,眼一抬,指着最高的那个纸箱道︰“少仁,帮我拿最上面那个炒菜锅下来,我看过他介绍,说什么绿色青菜一丢、盖子一盖,连炒都不用炒它就会自己熟,不会焦也不会黄,我才不信。” “既然不信,为什么要用?”黑眸带笑,看来他的爱妻也中毒了。 “就是不信才要拿来试验一下。”她眨眨眼,“今天中午来炒菠菜。” 他笑,依她的指令将炒菜锅拿下。 “小兔儿他爸这半年来很努力工作,不知道柯秘书是否愿意再度接纳他?”春多瑷打开锅盖看锅里的模样时,有感而发。 在求婚当天被热吻一百下后,少仁才将所有事情告诉她。 原来当初小兔儿的妈,也就是柯秘书,被小兔儿他爸天天嫌弃,要工作养家又得受无能丈夫的气,忍了好几年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 当初她其实想带走孩子,可小兔儿他爸和奶奶都不肯,她只能作罢。但离家独自在外工作的她,仍放不下心将自己每个月的一半薪水全寄给小兔儿他爸,后来得知他依旧没振作去找工作,为了逼他振作才不再寄钱给他。 没想到一没钱,小兔儿他爸就跑到她租屋处和她要钱,不堪其扰的柯秘书便搬离租屋处,还换了工作,直到去整形诊所上班后,想到以前小兔儿他爸总嫌她丑,加上想彻底断绝和前夫的关系,她于是决定改名和整形。 可即使不想和前夫有来往,但和孩子间的亲情断也断不了,知道小兔儿交了损友差点误入岐途,她更是自责,亲情的呼唤因此让她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学校,和跑来道馆偷看儿子、偷拍儿子照片。 后来是因为少仁察觉她常不见人影,问了她好几次,她才托出实情,并央求他暂时别说出真相,她害怕小兔儿知情后会不谅解她。 那天,自己在办公室看到的那则“我去看儿子,很快回”的简讯,就是柯秘书趁午休时间去学校看小兔儿时传的,因为太简短,才让人一时误会。 而她来学空手道、带餐点也都是为了陪伴关心小兔儿。说要送礼给她,则是要谢谢帮忙小兔儿返校念书的那件事。 “努力工作的可不只小兔儿他爸,刘叔也很努力。”温少仁帮忙将新锅子拿到水龙头下清洗,“当初我还真以为刘叔是看中柯秘书的工作能力想高薪挖角,要挖她到美国公司当特助,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柯秘书还未整形前,他就已追求过柯秘书,只是那时她刚离婚不久,一时也不想再步入婚姻才未答应。” “刘叔真的是好人。”春多瑷苦闷一笑。 半年前,况妙华女士大概也知道刘叔和她分手想二度追求柯秘书,因此才会冲到诊所打人。但刘叔念旧情,不但帮她摆平所有事,也不追究她偷刘家值钱珠宝变卖,甚至还给她一笔钱。 有了钱,不意外地,她又消失不见了。 但况女士的短暂出现,仍让春家起了不小骚动,奶奶得知这女人又回来还闹出这么大的丑事,气得差点住院,更担心她知道生母是什么样的人后,心情会不好。 不过,最后反而是她开导奶奶,说自己已把她当陌生人,不认、不理、不怪,心情很轻松。 至于她爸,那就更绝了,不知什么时候偷交了女朋友,所以况女士的出现没在他心上掀起一点波澜。 她唯一感慨的是,同样都是离家的妈妈,柯秘书一直想办法在弥补小兔儿,而况女士……唉,不提也罢。 “而且没想到,刘叔竟会为了爱情放弃江山,为追求柯秘书不惜将事业重心移回台湾……”刘叔付出很多,看来小兔儿他爸要更努力了,她想。 “这可能是部分原因,一部分可能也是因为心妮。志强坚持留在台湾,心妮也不回美国,刘叔一个人在美国生活挺孤单的。” 他从方才拎来的袋子中拿出一条红萝卜,“多瑷,你挑的红萝卜真漂亮。” “那当然。”她拿过红萝卜,放上流理台。 说到这个刘心妮,还真是过分,原来当初就是她打电话给杂志社记者,要他们做个“阻疤过程”的专题,还叫他们来偷拍她春多瑷,也刚好那段时间柯秘书正值思儿期,常来偷拍小兔儿,才会被她误以为是在偷拍她,误会自己被少仁和柯秘书一同利用。 想想刘心妮这个女人还真坏心,不过看在大师兄和少仁还有刘叔的份上,她春光里第一女英雄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喽。 “何志强,你看啦,黑毛又把我的名牌高跟鞋给咬烂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教它?”道馆那头又传来刘心妮拔尖的咆哮。 春多瑷暗自窃笑。没人治得了刘心妮,但她的爱犬黑毛可以。 见她偷笑,温少仁拿起一小段迷迭香轻敲一下她的头,瞥一眼他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朝他皱了一下鼻子抗议,冷不防受一记亲吻回击,摸着被他吻的鼻头,她羞笑嗔道︰“讨厌。” “真的很讨厌?可是你笑了?” 她羞窘的捂脸槌他。 “好了,办正事喽,你可别忘了今天是我们的娘家午餐日。” “我有想做,是你一直玩。”打开购物袋将其他的菜拿出来,春多瑷内心充满感谢。 她的婆婆真好,不但允许她随时都可以回娘家,还规定少仁每个月都要抽一天陪她回娘家煮午餐,说是要感谢奶奶和爸爸赐给温家一个好媳妇。 她太幸福了,不但嫁给一个好老公,还遇到一对好公婆。 “今天中午你打算煮什么?”他帮她一起把菜全拿出来。 她认真的屈指数着,“昨天妈教我做迷迭香烤鲈鱼,所以有一道这个,加上炒菠菜、枸杞蒸蛋、鸡肉青木瓜汤,今天我就做这些。” “好,我这个二厨随时待命。”他从袋子最底端拿出一包糙米,“今天要煮糙米?” 看见他手上的那包糙米,她惊叫一声,“啊?你怎么还没煮饭?” 他无辜的道︰“因为大厨没有下指令。” “糟糕!快点、快点,我原本打算煮活性糙米的……”她不知所措了。 “那就煮吧。”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拆开糙米包装袋。 “可是煮活性糙米,至少要三个半钟头……”她还在慌。 他瞥一下手表,“如果现在马上煮,十二点半应该就可以煮好。”话落,量杯已在他手中,询问她该煮几杯米后,他不疾不徐地处理好一切。 见他从容地洗好米,她露出崇拜目光,对照他的气定神闲,她这只热锅上的蚂蚁是显得毛躁了些。 见他按下电子锅的“活性糙米”选择键,她转身想去处理流理台上的菜,却被他一手勾回。 春多瑷惊呼一声,“你干么?不、不赶快做的话,会没午餐吃的。”被锁在他怀中,迎上他热切的目光,她羞答答的低下头。 “方才你不是说,煮活性糙米要三个半钟头,距离午餐时间还很久,时间很充裕。”他深情的凝视她。 她轻咬着唇,一脸难为情,“可是,万一奶奶突然进来,再说大师兄和心妮也在,还有我爸,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想,他们应该不反对我们在厨房相拥共舞吧?” “蛤?噢,原、原来你是想要跳舞啊……”是她想偏了。 “不然你想的是什么?”他故意逗她。 “没、没有,就、就是跳舞。”她干笑。 温少仁瞅着她直笑,低首在她耳畔轻语,“好吧,就如你所愿,我会一边抱着你跳舞,一边亲吻你一百下。” 说着,他马上紧抱她,可在热唇吻上她之际,他又突然喊停。 “等等,我差点忘了。”食指一伸,他轻松按下电子锅的炊饭键。 当小星星的音乐声一响起,他的嘴已然贴上她红唇,热吻一百下,如火如荼进行中……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征婚启事之一《半终结单身》; 2、征婚启事之二《不做王老五》; 3、征婚启事之三《非正常相亲》。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