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富养成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次日是个很晴和的天气,甚至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薛清宁都觉得有点儿晒。 薛清芸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一边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面当着头顶的日光,她一边有些抱怨的小声说着:「早知道太阳这么晒,刚刚出门的时候我就该叫丫鬟拿把伞来的。」 经过一个冬天,她的肤色越发的白了。她也很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白皙的,所以出门的时候专拣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走。若真的避免不了的时候,就会带帷帽,又或是叫丫鬟撑伞。 但是今日是要去平江伯府赏芍药的,总不可能带着帷帽。撑伞也会担心别人说她矫情,所以也只得这样的出来了。 薛清宁看了一眼走在她们前面不远处的徐氏,然后同样小声的安慰着薛清芸:「前面就是大门了。马车就停在门外面,等上了马车,太阳就照不到你了。」 只是马车里面虽然太阳照不进来,却是有几分闷热的。 薛清宁就伸手将车窗帘子掀开,划到旁侧的一只小钩子里面去。 看着外面有些刺眼的金灿灿日光,她心里默默的想着,看样子天气很快就会热起来。 不过夏天也没什么不好。有冰镇的酸梅汤,绿豆汤可以喝,也有冰镇过的瓜果和凉糕可以吃。还可以在冰里面加上牛奶和各样果酱,简直就是冰淇淋的简易版。 而且,过完夏天,等到秋风凉的时候,二哥就会从郊外的神策军营回来了。 自打她在这个世界被生下来,这还是头一次跟薛元青分开。而且一分开竟然就是半年,说实话,她真的挺想薛元青的。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孟锐会不会真的交代下去,给他加重训练量和难度呢? 虽然明知道孟锐这样做是为薛元清好,想要抬举他,但薛清宁只要想一想还是会觉得很不舍的。 马车到了平江伯府门外,递了帖子,小厮立刻放行。 进了车门,马车停稳之后,薛清宁就掀开马车帘子,扶着小桃的手下了马车。薛清芸随后也下来了。 已经来过这里一次,再来自然比上次要熟悉的多。 而且这一次平江伯府里的丫鬟和仆妇待她们比上次要热络得多。 一路因着她们到了后院,薛清宁才知道,原来平江伯府的芍药都种在一个院子里面。且多是以紫色的芍药为主。 旁侧一般儿有正房,两侧有厢房,推开门窗就能看得到这一大片的芍药。 陆老太太现在就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穿一件酱紫色绣团鹤梅竹纹的宽袖大衫,头上簪了一支金累丝镶宝的菊花簪子,正在笑着跟人说话。 看到徐氏和薛清宁她们走进屋里来,忙笑着叫她们坐。 目光打量了薛清宁一打量,就对徐氏笑着说道:「才半年没见你这闺女吧?瞧着可比那时候要高了好些,模样也越发的水灵了。」 屋里坐的那些个女眷听了,也纷纷的附和起来。 还有人十分亲热的要过来拉薛清宁的手,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极和蔼,好像跟她十分亲近的样子。 但其实这里的好些人薛清宁都是不认得的,压根就叫不上姓名来。只能一直尴尬又客套的笑着。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些人,薛清宁赶忙在徐氏的身边坐下。 但那些人却依然没有要饶过薛清宁的意思。 就见有一位头上戴青玉镶宝石佛手纹簪子,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夫人在笑着问徐氏:「令嫒生的可真是娇柔可爱。就不晓得她多大年纪了?可定了亲事?」 薛清宁正拿了盖碗在喝茶,闻言差点没被碗里的茶水给呛到。 其实这些时候她跟着徐氏出门交际,没少听到想要跟她家,特别是想要跟她结亲的话,但说的这样直白的,这位夫人倒确实是头一个。 显然屋子里其他的女眷对这件事也是很感兴趣的,一个两个的没有再说话了,都凝神静听着徐氏的回答。 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徐氏倒是从容淡定的很。 「还没有呢。」 她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她才十岁,还小,现在定亲事未免太早了些。等过两年她大一些再考虑这事罢。」 「十岁也不小了。」 那位夫人却仿似听不明白徐氏的推脱之意,笑着说道:「姑娘家十三四岁出嫁的多的很。而且,早些定下亲事来,让他们两个时常见见面,多相处些日子,彼此熟悉,岂不比定了亲事立刻嫁过门,却两个人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好?」 也不能说这位夫人的观点不对,其实好些彼此熟悉的世家确实就是这么做的。 自小就将亲事定下来,彼此经常见面,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自然就会好一些,婚后相处起来也要容易一些。 但是薛清宁却是没有想过这件事的。 那位夫人还在跟徐氏说她娘家有一位侄子,「家中的嫡长子,一直在松山书院读书,已经考中了秀才的,今年秋闱就要下场应试。他的才学是极好的,先生说他文章的火候已经到了,这一科秋闱是必定会中的。相貌生的也好,性子也谦和。虽然年纪要较令嫒大一些,今年十八岁了,但却是个会疼人的。薛夫人若愿意,不妨见他一见,如何?他父亲现任鸿胪寺卿,家世跟贵府应该也是匹配的。」 第2章 岂止是匹配?这若是在以前,以荣昌伯府这样一个没落的人家,女儿能嫁给鸿胪寺卿的嫡长子,那简直都可以说是高攀了。 但是现在,薛清宁非但是荣昌伯府的姑娘,还有靖国公世子义妹这一重身份,这门婚事匹不匹配就不好说了。 不过倒也确实不至于辱没了薛清宁。 徐氏也有了些兴趣。因为薛元韶也是一直在松山书院读书的,若这般说起来,他们两个很可能是同窗。 就微笑着跟这位夫人说起话来。但是对于这门亲事,她却是没有答应的。 连人都没有看过,也没有叫人去打听过,谁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仅知道对方的家世,就这样仓促的将她女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而且薛清宁年纪还小,她还是想多留她几年的。 倒是薛清芸已经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了。这孩子跟她母亲这些年对她一直都很恭敬,她也确实想要给这孩子找一门好亲事。 言语间就透露了这个意思。果然就有夫人开始问起薛清芸的情况来。 自家的子侄娶不到薛清宁这个靖国公世子的义妹,能娶到薛清宁的姐姐也是可以的。总归是跟荣昌伯府攀上了关系,也就相当于跟靖国公府离的很近了。 而且在场的哪一位女眷家中才一个儿子?嫡长子不能娶个庶女,但嫡出的其他儿子,又或是庶子却是可以娶的。 饶是大景朝的民风较为开放,但听这些夫人问的直白,薛清芸还是羞的面泛红霞,垂下了头去,双手无措的绞着自己身上垂下来的衣带。 薛清宁却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说亲的话题总算没有再围绕着她了。 就安心的喝起了茶水来,一面暗自的打量着屋里其他的人。 就教她发现,原来韩念云竟然也是来了这里的。正跟一位年约六十岁左右的老夫人坐在一起。 只不过先前她们两个坐在较为偏僻的地方,前面坐着的两位女眷身材又比较圆润,所以从薛清宁这里并没有看到她。 对上她惊讶的目光,韩念云还对她微微的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其实韩念云前些时候特地遣人递了一张拜帖给她,然后也确实亲自上门拜访了。 可惜那一日大哥跟几位同窗一起约了出去游湖,所以并未见到。 韩念云对此自是惋惜的,但她是个内敛的人,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徐氏也是知道韩念云过来的事。问明了她的父亲是朝中新上任的佥都御史,徐氏也是很高兴的。 那日也见了韩念云,同她说了几句话,随后就让薛清宁陪她玩儿去了。 她毕竟是长辈,韩念云送过来的拜帖也是给薛清宁的,她若一直在,只怕韩念云反倒会约束,还是让她们两个去自在说话玩耍比较好。 只吩咐丫鬟好生的伺候着。若她们要什么了,也不必过来跟她说,但凡家中有的,立刻就拿过去。 心中也是盼着薛清宁多交几个朋友的。而且这位韩姑娘说话行事都落落大方的,她瞧着好的很。 韩念云这时候就侧过身子跟她身旁的那位老夫人说话,那位老夫人还往这边望了过来。 薛清宁就明白,韩念云这是在跟那位老夫人说她呢,忙笑了一笑。 就见那位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后韩念云就起身往她这边走过来。 等走近了,先是对徐氏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薛夫人。 徐氏刚刚倒是已经看到韩念云了,但她是长辈,肯定没有过去先跟个晚辈说话的道理。所以直等现在韩念云走过来对她行礼说话,她才做了刚看到她的样子,笑着说道:「原来韩姑娘也在这里。」 同她说了两句话,韩念云都笑着回了。然后过来拉了薛清宁的手,两个人平行了礼。 薛清芸上次她也是见过的,彼此也都行了礼,然后一块儿说话。 屋中的女眷还是不少的,也都在说话,着实有些嘈杂,她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小,很容易就听不到。韩念云就笑着提议:「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前面的水池上有一座水榭,不如我们过去坐一坐?」 薛清宁和薛清芸都很赞同。 刚刚两个人才被那几位夫人提过了亲事,现在确实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还是出去的好。 就跟徐氏说了一声。 徐氏也同意了,只叫薛清宁和薛清芸要带着丫鬟,也不能走远。 两个人都应下了。出门走至外面的长廊上,薛清芸看那些芍药开的着实好,就留神细看了一会。 忽然看到一株熟悉的,就叫薛清宁,然后指着那株芍药说道:「这芍药我记得咱们家好像也是有的?」 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关系也亲近,她自然知道她这个妹妹最喜欢的就是芍药,对芍药也是很了解的。 薛清宁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认出这一株芍药名叫金带围,是芍药中的名品。 她们家自然是有这个的,而且平江伯府这里没有的其他名品她们家也有。 第3章 但是长廊上站了几个平江伯府的丫鬟,她是肯定不能将这种话说出来的。 就只点了点头,说着:「嗯,这金带围我们家确实有。」 话音才落,就听到有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看来薛姑娘对芍药倒是很有研究的,竟然能认得出这株芍药名叫金带围。」 薛清宁回头,就看到陆琦玉正带着丫鬟走过来。 她穿一件水碧色绣联珠纹的交领上襦,牙色的长裙,腰间挂着一枚碧玉佩。 刚刚在屋里两个人已经见过了,却没有说上一句话。 在那样的场合,自然都是长辈说话,她们这些个晚辈,只能算是陪衬而已。目的就是让其他的女眷们知道自家有个这样的女孩儿,不至于往后年纪到了都没有人过来说亲。 还是跟同龄的人在一起要轻松自在些。 想必陆琦玉也正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会儿才会出来的吧? 薛清芸已经开口邀请陆琦玉同她们一起去水榭里面坐一坐了。陆琦玉看了薛清宁一眼。后者正侧着头在跟韩念云说话,压根就没有注意她。就点了点头同意了。还立刻吩咐丫鬟送茶,拿攒盒到水榭去。 丫鬟忙答应着下去准备了,陆琦玉就同薛清芸一块儿往水榭那里走。 只是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悄悄的打量着薛清宁。 穿一套粉色的交领襦裙,腰间系着的一指宽腰封完美的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腰上倒没有挂那枚镂雕着孔雀衔花的白玉佩,而是挂着一根浅蓝色的宫绦,上面挽了一块浅碧色的环形玉佩。 难怪那时候她看着那枚白玉佩就觉得很眼熟,原来那是孟锐给她的。想来她小的时候应该见过孟锐佩戴过那枚白玉佩的,所以就很有印象。 不过孟锐也实在宠爱薛清宁,那样一块贵重的白玉佩都舍得给她。 还有元宵节那夜,她可是亲眼看到孟锐同薛清宁说话的时候是如何的温和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轻声柔语,就仿似唯恐声音大一些就会吓到薛清宁一般。 可想到孟锐当时跟她说话时冰冷的表情,还有让她往后不要再叫他为锐哥哥。但是薛清宁叫他三哥的时候他却是立刻就答应了,眉眼间的笑意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陆琦玉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等到了水榭,四个人坐下来,立刻就有丫鬟送了茶和攒盒过来。 薛清宁想起上次她在平江伯府吃到的蜜饯,味道十分的好,便留意起攒盒里面有没有。 是黑漆嵌螺钿的攒盒,里面一总儿分了七格。糕点,干果,蜜饯这些都有。但可惜并没有上次她吃过的那一种蜜饯。 薛清宁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便拈了一块杏脯吃起来。 薛清芸已经在跟韩念云和陆琦玉说话了,薛清宁也没有插嘴。 她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原就嘴笨,压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场面话才好。而且严格说起来她们三个才是同龄人,她混在中间也就只是个妹妹的角色而已。还是安心的吃东西比较好。 但是陆琦玉却一直在注意她。 薛清宁有点儿纳闷。 这位陆姑娘是有话想要跟她说,还是有旁的什么事?只是若真的有,直接跟她说就行了,做什么要一直这样默默的看着她,却又不说话?给人的感觉当真怪异的很。 就踌躇着要不要主动开口问。 她既认了孟锐为三哥,等往后陆琦玉嫁给了孟锐,她也是要叫一声三嫂的,自然也希望能跟她好好的相处。 但她又猜不透陆琦玉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若她贸然的问反倒不好,所以想了想,还是没有问,转而在攒盒里面又拿了一块枣泥酥吃起来。 平江伯府肯定有个好厨子。这枣泥酥里面的枣泥做的十分的香甜可口,外皮也很酥松,一口咬下去,只觉得特别的满足。 只是一样不好,外皮因为太酥太松了,所以拿在手里的时候很容易掉。 薛清就左手托了帕子在胸口处,这样就可以接掉落下来的酥皮,不至于落到她的衣襟上。 她这样抬起手的时候,原就宽松的衣袖子落到手肘处,露出她白皙的手腕来。 上面还笼着一串红珊瑚手串,朱砂似的红。 「薛姑娘的这珊瑚手串是在玉源斋买的吧?」 陆琦玉却忽然开口跟她说话,望着她的目光也带上了点儿不可置信和艳羡的神情。 年前是崔莹华十三岁的生辰,拿着自己在母亲面前磨蹭了好些日子才得来的一百两银子,兴冲冲的过来邀她去玉源斋挑首饰。 玉源斋是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里面的每一样首饰用料都是极好的,式样也都是最时新的,只是价钱较其他的首饰铺子要高出好几倍。京城中的贵女都以能有一样玉源斋的首饰为荣。 像陆琦玉,虽然是平江伯府的嫡女,首饰也有两匣子,却没有一样是玉源斋的。崔莹华倒是有一只赤金镶宝的凤凰步摇是玉源斋的,但是她还想要一副玉源斋的手镯或者手串。 第4章 那日两个人在玉源斋挑了好些时候,就看到了一串红珊瑚手串。 极正的朱红色,且每一颗珠子都一般儿颜色,一般儿大小,打磨的也极莹润。 当时崔莹华和陆琦玉两个人都是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手串的。崔莹华想要买,但一问之下,掌柜的竟然说这手串是他们玉源斋的镇斋之宝,最低也要两千两银子才肯卖。 崔莹华如何买得起?最后也只得买了一串碧玉手串。 但显然她心里是一直惦记着这串红珊瑚手串的,上个月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还跟她说起了这个。 不过当时崔莹华也说了,就算那串红珊瑚手串再好,可有谁会舍得花两千两去买呢?想必也只有皇家的人才能戴得起这个。 但是没有想到现在这串红珊瑚手串竟然会戴在薛清宁的手腕上面。 不是说荣昌伯府的家境已经式微了么,可怎么薛清宁竟然会花那样大的价钱去买这个手串? 薛清宁吃着枣泥酥的动作一顿,然后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手串,所以这些时候总是戴着。就连徐氏有一次都笑着说她,只怕连睡觉的时候都舍不得摘下来。 怎么现在陆琦玉却忽然问起这个手串来?还问她这是不是在玉源斋买的。 玉源斋她是知道的,京城里面最好的首饰铺子,每一样首饰都很精美,但也都很贵的,以她家现在的条件,样儿没有能力给她置办一样玉源斋里的首饰…… 正踌躇着要不要如实告诉陆琦玉,这手串是孟锐送她的,她也不知道孟锐到底是不是在玉源斋买的,坐在一旁的薛清芸已经先开口说话了。 「陆姑娘问我四妹这红珊瑚手串是不是在玉源斋买的,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呀,是她义兄,也就是靖国公府的孟世子前两个月刚送她的生辰礼物。」 还笑着问道:「陆姑娘瞧着这个手串是不是很好看?」 自然是很好看的。 这串红珊瑚手串,自打那日在玉源斋里面看过,之后陆琦玉就一直念念不忘。 但是两千两银子的价格,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买得起。没有想到孟锐竟然买来送给了薛清宁…… 他对薛清宁到底是有多疼爱? 可孟锐对她…… 想起元宵节那晚她见到孟锐时的场景。万千花灯下,少年长眉修目,面貌俊朗。立于人群中,竟是能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陆琦玉当时就不自禁的心跳如鼓起来。后来得知他是孟锐,想起小时候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小哥哥,就越发的觉得他们两个人有缘起来。 可惜孟锐那夜对她却是言语神情都很冷淡的。 陆琦玉黯然的垂下眉眼,拿了桌上的盖碗喝茶。 韩念云也在看薛清宁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这处水榭四面都是雕着如意菱花纹的窗槅子,上面糊了雪白的桃花纸。这会儿窗槅都打开了,外面日光照着粼粼水面,波光透进来,映得小姑娘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初雪似的白。而她手腕上的那一串红珊瑚手串,便是五月枝头开的最明媚最鲜艳的那一朵石榴花。 「这手串当真好看。」 韩念云微笑着对薛清宁说道,「想来孟世子确实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妹妹的。」 那一日在芙蓉苑她也是见过孟锐的。 少年对着旁人的时候气势冷峻,唯独对着薛清宁的时候他的眉眼立刻柔和了下来。 但凡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孟锐对薛清宁的特别的。所以在韩念云看来,孟锐送薛清宁一串这样贵重的红珊瑚手串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韩念云并不晓得这个手串竟然值个两千两银子,若知道,那肯定也是会震惊一番的。 自然,在场的除却陆琦玉,其他三个人虽然都晓得这红珊瑚手串贵重,但也并不晓得会那么贵重,所以也并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韩念云因着薛清宁和薛清芸是薛元韶的妹妹,对她们两个都是很和善的。 还邀了她们两个过几日去她家做客。 陆琦玉则是坐在一旁一直在沉默着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等到下午,薛清宁跟着徐氏作辞要离开平江伯府的时候,陆琦玉却忽然开口叫住她:「薛姑娘往后若有空闲了,不妨时常来找我说话。」 薛清宁微微的皱了皱眉,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当时薛清芸就站在薛清宁身旁,听了陆琦玉说的这个话,她就撇了撇嘴。 等坐到马车上,她就立刻同薛清宁说道:「这位陆姑娘,我劝你往后还是不要找她说话的好。你瞧她先前看你这串红珊瑚手串的样子,倒像想要抢走一般。再者刚刚她跟你说的那话,谁看不出她有多居高临下?倒仿似让你来找她说话是对你的施舍。怎么,她是贵女,你就不是贵女了?你还是靖国公世子的义妹呢,身份远高过她,她摆那个骄矜的样子给谁看?」 薛清宁虽然不擅交际,但人也不笨,刚刚如何会看不出来陆琦玉对她的态度? 第5章 心中自然也是不喜被人这般对待的。不用薛清芸说,她想她往后也是不会主动来平江伯府找陆琦玉说话的。 不过她倒觉得韩念云这个人很不错,往后可以去她家串串门。刚刚韩念云也确实是真诚的邀请了她去她家玩的。 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薛元韶已经回来了。 徐氏很惊讶,问他:「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的早?」 刚刚在平江伯府的时候,那些个夫人围着她说话,要么就是想要跟他们荣昌伯府结亲,要么就是不停的跟她提靖国公府,搞的徐氏有几分不耐烦了,于是用完午饭之后再坐了一坐,就找了个托辞回来了。 其实外面的日色现在还高着呢。只以为薛元韶要到傍晚才会回来,没有想到竟然比她们还先到家了。 就听到薛元韶回答着:「原是没有这么早回来的,只是上船之后,我的一位同窗竟然晕起船来。且甚是厉害。我们只得叫船家靠岸,又将他送去医馆看治,随后再将他送回家。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哪里还有游船的兴致?索性各自回家,约了下次再聚。」 「哦?这是你的哪一位同窗,竟然晕船。难道以往他都不曾坐过船,不晓得自己会晕船?」 徐氏一边在罗汉床上坐下,一边好笑的问着。 「是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薛元韶也微微的笑着,「我们后来也问过他,以往他确实是不曾坐过船的,今日还是头一次坐。」 徐氏却惊讶起来:「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是郑明辉郑公子?」 「娘如何知道他的名姓?」 这下子薛元韶也不由的惊讶起来了,他以前可从来没有在徐氏跟前提起过郑明辉的。 徐氏侧过头往东梢间的方向望了望。薛清宁嫌出门穿的衣裳繁复,头上戴的首饰也多,刚刚一回来就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换家常穿的轻便衣裳,将头上的首饰也摘下来。 见薛清宁还没有出来,徐氏就放低声音说道:「先前我在平江伯府,有一位夫人有意给她的侄子和宁宁说亲。她说她的那位侄子,就是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姓郑,名明辉,所以刚刚你一说起,我就问是不是这个人。」 又问道:「你觉得那位郑公子品行如何?才学呢?」 言下之意,对这门亲事她竟然是动了心的。 薛元韶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随后也转过头往东梢间那里看了一眼。 薛清宁还没有出来。倒是听到她在说话:「……这支步摇戴着麻烦的很,也取下来吧。」 哪个女孩儿家不喜欢打扮自己?可她倒好,一天到晚的嫌这个麻烦,那个麻烦。想必若非要出门见客,发间连支簪子也懒得戴的。到现在甚至连耳洞都还没有穿,耳环都戴不了。 但即便这样,他依然是很宠爱这个妹妹。 忽然就想起来薛清宁刚出生的时候,被大红色的素缎锦被紧紧的包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皮肤也并不是很白,反倒有点儿发黄。记得当时薛元青还曾经震惊的说着:「怎么这样的丑?」 被他呵斥了一句。但其实心里也是认同薛元青说的这话的,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确实算不得好看。 不想后来她越来越大,皮肤越来越白,五官无一处不精致,旁人见了,都会夸赞她生的相貌齐整,且又玉雪可爱。 再后来,她会对他笑,会伸着小手让他抱…… 她肯定不会知道,自己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的心跳的有多么的快。那种软软的,香香的感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再后来她开始蹒跚学步,第一次软绵着声音叫她大哥,瞬间就让他觉得,这是他骨血相融的妹妹,这辈子他是肯定要好好的护着她的,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去了。 再后来,她慢慢的长大,到现在十岁了,竟然就要开始说亲事了。 薛元韶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想。反正是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的。 好像并不希望她这么快就说亲事。于是连带着对郑明辉好像都不那么待见起来了…… 但他是个很诚实的人,从来没有说过谎。于是当下也只得不情不愿的说道:「明辉为人甚是谦和温润。学业也是好的。童试的时候他考的是第三名,先生也经常夸他。」 至于家世,那也是不错的。数代书香门第,父亲位居鸿胪寺卿。相貌也生的甚是清雅,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时常会有女子回头看他。 只是…… 「娘,他比元青还要大几个月,宁宁却才十岁,他们两个人的年数可是相差了七八岁。而且宁宁还小,现在就说亲事会不会太急了些?」 徐氏虽然会以薛清宁年纪还小这话来推辞有些夫人提的亲事,但其实要是真的碰到她特别中意的人选,她肯定是不介意先将亲事给定下来的。 至于说年纪相差了个七八岁,在徐氏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反而觉得可能是个好事。关键是看人。 「宁宁你也是知道的,哪怕她再大,只怕依然是一团孩子气,什么都不懂。有个年纪比她大七八岁的夫君,照顾她,教导她,我反而要放心些。至于这位郑公子,我也是顺口一问,并没有说现在就要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再说罢。」 第6章 徐氏想的是,今年八月就要秋闱了,得先看看这个郑明辉能不能考中举人。即便考中举人了,年后就是会试,再看看这个郑明辉能不能考中进士。 若他能考中青年进士,说明他这个人的才学确实是出众的,到时再来考虑这门亲事也不迟。 次早薛元韶用完早饭之后照例去松山书院上学。 到学院的时候,就看到郑明辉已经来了,正坐在椅中,侧头跟旁侧的一位同窗说话。 他穿一件松柏绿色绣团花纹的圆领袍衫,眉眼秀气。淡如水的日光斜进来,落在他身上,分明就是个温雅俊秀的谦谦君子。 想起昨日徐氏跟他说过的话,薛元韶脚步一顿。随后才继续抬脚,走到郑明辉身后坐下。 巧的很,两个人坐的位子是一前一后的。又因着郑明辉是个安静温和的人,很对薛元韶的胃口,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向都是很好的。以往但凡见面,必定要互相打招呼。 但是这一次薛元韶却是径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掏出一本书看起来,并没有开口跟郑明辉打招呼。 倒是郑明辉看到他来了,就回头跟他说道:「薛兄,你来了?」 声音清越通透,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一边说,一边还递过了一只点心匣子来:「这是我家中厨子做的水晶糕,我吃着觉得好,就给你带了一些来。你尝尝。」 薛元韶抬眼看了看。就见那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好几块晶莹透亮的方形糕点,只是看着便觉得清凉爽口。 郑明辉是个大方的人,但凡觉得有好吃的,或者好玩的,总会带过来跟同窗一起分享。 且他也是个慷慨的人。若哪位同窗急需用钱,只需跟他说一声,他必定会倾囊相助。所以他在书院中的人缘是很好的。 就品行这一点来说,薛元韶觉得郑明辉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这样的人,如果让宁宁嫁给他…… 薛元韶且不拿水晶糕,而是抬眼细细的打量着郑明辉。 相貌自是很好的,眉眼间有一股书卷的清气。难得的是他的性子还这般的温良端正,待人也极和气。 跟他做了两年同窗,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看到他跟人争吵过。 这样一想,确实是个很出色的人。好像让宁宁嫁给他,也没有先前那样的让人难以接受了。 郑明辉被他看的心中狐疑,但面上的微笑依然未褪,温声的问着:「薛兄,我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袍衫。 只以为是衣裳哪里弄脏了,又或是哪里皱了,薛元韶才会一直那样盯着他看。 薛元韶知道他这是误解了,忙说道:「没有不妥的地方。」 说着,伸手在点心匣子里面拿了一块水晶糕吃起来。 是用糯米捣碎了做的,口感很软糯。里面应该还掺了糖桂花,吃起来不但甜,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 这水晶糕确实是很不错的,宁宁应该会喜欢吃。 便对着郑明辉道了谢。随后又说道:「舍妹最喜糕点蜜饯,这个水晶糕她应该会喜欢。」 郑明辉知道薛元韶有个一母所生的妹妹,但却很少听他提起。现在猛然听到他说这话,不由得就有点惊讶起来。。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微微的笑道:「既如此,那薛兄便将这匣子水晶糕带回去给令妹尝一尝。若令妹喜欢,那也是我的荣幸。」 薛元韶倒没有推辞,谢过之后,接过点心匣子,说道:「改日让舍妹亲自谢你。」 郑明辉笑起来:「只是几块水晶糕罢了,值得什么,就要令妹亲自谢我?薛兄实在太见外了。」 不想薛元韶却是一脸认真的说道:「正是不与你见外,才让舍妹亲自谢你。」 若不然,压根就不会让你见到宁宁。 等到下学的时候,薛元韶收拾好了自己的文具书本,交由跟着自己的随从拿着,在书院门口同各位同窗作辞,跨上马欲回家。 却忽然想起薛清宁的早间提起她的粽子糖已经吃完了,便拨转马头,往城东的新亭斋去。 他是经常来买粽子糖的,铺子里的伙计都已经识得他了。一见他进了铺子,便有个伙计笑着同他打招呼。 「薛公子来了?」 一面问他:「今日您想要点儿什么口味的粽子糖?」 又笑着跟他推荐:「现在天气渐热,小店新推出了薄荷粽子糖,含在口中不但甜滋滋的,还清清凉凉的,最是解暑,您要不要给令妹买一些?」 都知道他自己是不吃这些甜食的,而是他家中小妹喜欢吃。且最喜欢的还是他们店里的玫瑰粽子糖。 果然就看到薛元韶点了点头:「那就来一些薄荷粽子糖。另外玫瑰粽子糖也包一些。」 伙计清脆的应了一声,拿了牛皮纸,麻利的开始装这两样粽子糖。 薛元韶站在柜台前面等着,脑中却在想今日先生讲的一篇时文,压根就没有留意到旁侧有个姑娘正在看他。 第7章 其实他一走进来韩念云就已经认出了他来。 那晚虽然彤云密布,空中无月,但他的随从手里却是提了灯笼的。且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极沉稳,不知不觉的就会让她的心跟着安稳下来,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有心想要上前跟他攀话,感谢那晚他伸出的援手,但也不知为何,才刚往前踏出一步,只觉得心中如同有一头小鹿,双颊也如同火烧一般。 但明明那次她在芙蓉苑中认出薛元青,却是立刻就过去致谢的,心中也很平静…… 暗中看觑了薛元韶好些时候,总是不敢上前攀话。直至后来薛元韶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粽子糖,转身欲走,韩念云才终于快步上前。 面前忽然出现一位姑娘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薛元韶先是怔了一怔,随后立刻垂下眉眼,往旁边避让。 只以为这位姑娘是要过来,自己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想他往旁边避让,那位姑娘竟也往旁边移动脚步,依旧挡在了他面前。 如此两次三番,薛元韶无奈,也只得抬眼看向韩念云。 不过出于君子的礼仪,他的视线也并没有直接落到韩念云的脸上,而只是落在了她的下颌上。 这间铺子是坐东朝西的,这会儿已是申正时分,偏西的日光从铺子门口斜进来。少女逆光而战,能看到她的下颌精致尖俏,泛着柔和莹润的光。 薛元韶竟是不敢再看她的下颌了,目光又往下移了移。 就看到少女穿一件丁香色的对襟上襦,领口处露出来的那一痕肌肤竟是比新雪还要白上几分。再往下又看到鼓起的衣裳。且不晓得她是太激动了还是太紧张了,胸口的起伏看起来有些快…… 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到女子的胸口,薛元韶只觉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似一下子都冲到了脑海中去,耳尖处也开始发烫。 连忙垂下眉眼,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袍衫下摆看。连刚刚想要询问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韩念云这会儿也是双颊滚烫如火烧,胸前里的一颗心跳如擂鼓。 竭力的定了定心神,她屈膝对着薛元韶行礼,唤他:「薛公子。」 薛元韶还在羞窘中。虽然听到她唤自己,但依然不敢抬头。 心中却有几分惊讶。 这位姑娘既这般唤他,那应当是认得他的。只是,这位姑娘是谁? 脑中仔细的回想着,但他十九岁的人生中仿似并不认得什么女子。便是有两个,那也都是自己的表亲…… 好在韩念云这时已经主动开口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小女韩念云。元宵那晚我同丫鬟出门赏灯,所坐马车却不慎反倒。正无措之时,多亏薛公子和令弟经过,救了我。只是当时我实在惊慌,竟是忘了问您和令弟的名姓。」 「回去之后我心中一直感念您和令弟的恩情。上次在芙蓉苑见到令弟,谢过了他的相救之恩。也一直想要见您一次,对您道谢。却不想上月去贵府拜访,您却不在家中,心中甚是遗憾。不期今日竟然在此遇见您,」 说到这里,韩念云又屈膝对薛元韶行了一礼,「小女多谢您当夜出手相救之恩。」 韩念云虽然此前只在元宵晚上和薛元韶匆匆见过一次,但这些时候同薛清宁往来几次,问过之后,已将薛元韶的性子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知道他是个君子,为人极有准则,做事也沉稳。面对女子的时候也极有规矩,目光从不肆意打量对方。 所以她心中明白,薛元韶那晚只怕压根就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对于那件事只怕他也没有多大的印象,所以这会儿一相见,便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说出了那晚的事。 果然薛元韶听了她的话,才想起元宵那夜的事来。 又记起薛清宁和薛元青从芙蓉苑回来之后确实跟他提到了那位姑娘,他恍惚记得好像是姓韩。其后有一日薛清宁和徐氏也同他说了,有一位韩姑娘今日来到家中,原是要对他面谢了,可惜他不在家。 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了。 却连着对他行了两次礼,还这样郑重的对他说了言谢的话…… 薛元韶连忙躬身要回礼。 只是两个人原就离的比较近,现在薛元韶又正在紧张慌乱之中,这一躬身就没有掌控好。弯腰的幅度太大了,眼看着头顶就往韩念云的脸上撞了过去。 韩念云呢,现在也一样的处在紧张慌乱之中,压根就没有任何提防。于是只听到砰的一声响,薛元韶的头顶就撞到了韩念云的额头上去。 韩念云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薛元韶却已是惊的跳了起来。 当即想也没有想,连忙直起身,目光看着韩念云的额头,看她被自己撞的有多厉害。 又伸手去摸了一摸她被撞的那里,看有没有肿起来。 口中已经在慌乱的致歉了:「都是薛某的不是。姑,姑娘,你,你怎么样?」 薛元韶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因着长年执笔的缘故,指腹间有一层薄薄的茧,落在她的额头上,细细微微的痒。 第8章 韩念云微怔。 只是她尚且来不及说话,双眼和脸颊却又被一样东西给剐蹭到了。 原来薛元韶的右手里面是提了装着粽子糖的油纸包的。刚刚他急切之下,忙着要来查看韩念云被他撞的怎么样了,所以压根就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这会儿抬手抚着韩念云的额头,油纸包跟着一并儿也抬了起来,晃荡之间,可不就扫到了韩念云的眼角和脸颊了么? 韩念云到底是官家千金,自小并未做过粗活,生的肌肤娇嫩。油纸包却是粗糙的,且边缘处有很尖锐的棱角,这会儿被它扫到,立刻只觉得被扫到的地方一阵刺痛。 当下没有忍住,轻轻的哎呦出声。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春柳刚刚看到自家姑娘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过来拦着一位男子的去路已是震惊不已,后来看到这位男子竟然抬手来抚姑娘的额头,姑娘不但没有给他一个巴掌,反倒还站在原地不动。 只震惊的目瞪口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这会儿听到韩念云在叫痛的轻呼声,她总算回过神来。 忙叫了一声姑娘,然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韩念云和薛元韶两个人中间。并且毫不客气的说着薛元韶:「这位公子,您手上的油纸包打着我家姑娘的脸了。」 而且你怎么可以摸我家姑娘的脸? 不过这话她毕竟是不敢问出来的。 一问出来,不是招的旁边的人都会知道么?她家姑娘的脸面要往哪里搁?二来,刚刚她在旁边也听到了,这位公子正是元宵那晚救助了她姑娘的人,还是要尊敬些的。 不过看着薛元韶的目光却满是不赞同。 薛元韶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立刻震惊的往后倒退了散步。 他,他竟然伸手摸了韩念云的脸颊,手中提的油纸包还剐蹭到了她的脸…… 胸腔里的一颗心立刻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耳根处也一阵滚烫。 勉强定了一定神,连忙去看韩念云脸上的伤势。 就见她的眼角和脸颊上面被油纸包剐蹭到的那几个地方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红色。 薛元韶见了,立刻满心愧疚起来。 待要上前查看,但又恐自己一不小心再伤到韩念云。踌躇了片刻,拿着油纸包的右手被他背在身后,躬身对韩念云致歉。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傻气,跟上次元宵那晚见到他时温和沉稳的样子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就是刚刚,他站在柜台前面等着伙计包粽子糖的时候,也是神情端正,身姿笔挺,再不似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韩念云也不晓得为什么,却是觉得心中软和起来,面上也有了笑意。 拿帕子轻轻的擦了脸上刺痛的地方,见薛元韶还在跟他致歉,就柔声的说道:「薛公子,我无妨的,你不用再跟我致歉了。」 薛元韶却依然觉得很内疚。 他知道对于女子而言容貌可是很重要的,但是今日他却先是撞到了韩念云的额头,接着又剐蹭到了她的脸。 且她的右眼角处现在分明就有一条红色的痕迹的,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看起来特别的刺眼。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就一定要去医馆,请大夫给她看一看。 韩念云的丫鬟见状,忙叫了一声姑娘。 刚刚才被这个人抬手摸了额头,又弄伤了脸,难道这会子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医馆不成?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公子看着虽然生的正气,谁晓得内里是个什么人?但今儿姑娘只是出门来给夫人买粽子糖,只带了她一个丫鬟在身边。现在跟着薛元韶走,若他真是什么歹人,她们主仆两个人就算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只是她待要说话,却已经被韩念云转头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随后韩念云看向薛元韶,面上笑意温和:「如此,那就有劳薛公子领路了。」 她莫名的对薛元韶就有一种信任。就觉得他必然是个很好的人,不论跟他去到哪里,他肯定都不会伤害她半分的。 薛元韶对她点了点头,伸手请她先出了铺子的门,自己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 韩念云的家离着这卖粽子糖的新亭斋不远,所以方才主仆两个人是走路过来的。薛元韶也不好再骑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另有小厮牵了他的马跟在他们身后。 薛家兄弟两个虽然性格相反,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但在不知该如何同女子相处这件事上却完全一样。 这会儿薛元韶就不知道该同韩念云说些什么,只是到岔路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一句该往哪边走。 去的医馆是素日他们荣昌伯府经常在此抓药的医馆,大夫也是薛元韶所熟悉的,觉得医术很不错的那一位。 同薛元韶行过礼,寒暄两句,薛元韶便将过来的原因告知。 「……还请找大夫用心的替这位姑娘看一看她脸上的伤。」 顿了顿,又急忙加上一句:「一概所需用到的伤药,都要用最好的。」 第9章 赵大夫惊讶的看着他。 荣昌伯府的人但凡病了,都是请他去看治的,所以他对荣昌伯府的几位主子都是知道的。 这位大公子,不是向来都是个少言少语,沉稳内敛的人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却这般的急切? 还有这位姑娘脸上所谓的伤…… 这也能称之为伤?要是明日再过来给他看,只怕这几道伤痕都已经消失了。 他原是想以实话相告的,但才张口,注意到韩念云是个秀雅清丽的姑娘,忽然就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自己明白了。 定然是薛公子心仪这位姑娘,见她脸上有了这些伤痕,急忙带她来医馆教他看治。且不吝医金,只要他用最好的药。 这也是薛公子一番英雄救美,讨好家人的戏码,他如何能这般没有眼色的拆台呢? 于是刚刚才张开的口立刻合上了,转而叫伙计去取了一盒子舒痕膏来。 却并没有将这盒舒痕膏直接给韩念云,而是递给了薛元韶。边抬手慢慢的拈着颌下花白的胡须,边笑眯眯的说道:「薛公子,这舒痕胶是小店治疗伤疤最好的药了。不说像这位姑娘面上的这些红痕,便是再严重些的疤痕,抹上个三日,必定疤痕变淡。抹上个十日,肌肤光滑如新,再看不出来半点疤痕的痕迹。」 薛元韶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伸手从赵大夫的手中接过这一盒舒痕胶来,他又细细的问过了这舒痕胶该如何敷,以及一日该敷几次之类的话,这才转过身递给韩念云,温声的说道:「韩姑娘,你回去之后用温水净面,稍后便敷上这舒痕胶。若三日后你脸上的疤痕还未变淡,请一定告知我。」 到时他肯定会再寻名医来给她看治。 韩念云垂下眼,就看到他宽大的手掌心里面托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盒子。盒盖上面还绘了青色的缠枝牡丹纹。 再抬眼,见薛元韶面上一脸诚挚的样子,她忽然嫣然一笑,柔声的说道:「好。」 伸手自他手中将这只白瓷盒子拿了过来。 拿的时候她细白的手指尖触到了薛元韶的手掌心。 薛元韶只觉掌心有微微的痒意划过。忽然又想起刚刚韩念云嫣然一笑时的模样,是初夏水中一朵徐徐开放的百荷,纯净秀丽…… 耳根处不由的再次生了烫意。 定了定神,他付过了医药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医馆的门。 外面的天色却已经暗淡了下来,夕阳在远山消失不见,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了。 但是韩念云的身边却只带了一个丫鬟…… 薛元韶便鼓起勇气,叫住韩念云,问道:「不知韩姑娘家住何处?」 担心韩念云会误解,忙又解释着:「现在天色已晚,你们只有主仆两个,路上恐有危险,薛某想送你们一程。」 韩念云没有推辞,屈膝对他道谢:「那就多谢薛公子了。」 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柔软,如同她的人一般,是极有亲和力的。 薛元韶这还是头一次同女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伸手摸过了她的额头,她的手指尖也碰到了他的手掌心…… 同女子相处的时候他原就不知道该如何交流,这会儿就更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于是一路上都只垂眼不远不近的跟在韩念云的身后走着。 韩念云几次都想回过头跟他说话,但每一次眼角余光看到薛元韶羞窘的模样,便都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了。 等到了韩家门外,韩念云再次屈膝谢过了薛元韶。 又笑着对他说道:「上次已经去贵府拜见过令堂,也见过令妹,承蒙她们热情招待,我心中一直思量要请令妹过府一聚。昨日在平江伯府见到令妹的时候我也同她提过这话,令妹也已应了。还请薛公子回去问一问令妹她何日有空过来,我必定扫径烹茶以待。」 原来她同宁宁已经这样的熟悉了么? 薛元韶忙应承了下来,看着她走进大门。大门阖上了,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转过身。 身后的小厮忙将马牵了过来,叫了一声公子,请他上马。 韩念云却一直站在大门后面没有走,透过门缝悄悄的往外看他。 直等看到他翻身上马,身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往回走。 心里头的小鹿犹在,一直在乱撞着,面上的烫意也一直未褪。但心情却是轻快的,脚步也是轻盈的。 便是这暮春初夏微冷的晚风迎面吹过来,也只觉风中满是沁人的花香。 但经过花厅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自旁边响起。 「你回来了?」 韩念云身子微僵。 心中的小鹿立刻跑走了,面上的烫意消散了,就连这扑面而来的晚风,也能教人察觉得到里面的凉意了。 韩念云身子站的笔直,抬眼看着从厅中走出来的男子。 厅中的灯烛已经点亮,略显暗淡的昏黄色烛光从屋中蔓延到屋外来。照在正背着双手站在廊下男子的身上,可见他身形清瘦。 第10章 「父亲。」 韩念云垂下眉眼,轻轻的叫了一声。 韩文林且不答应,只看着她。 明明见她先前走路的时候脚步极轻盈的模样,面上也有笑意,可见是很高兴的,但是现在看到他却…… 他的这个女儿,跟他总是不亲近的。 韩文林心中不由的觉得有几分黯然起来。 顿了顿,他才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的晚?」 先前他问过家人,知道韩念云去新亭斋给夫人买粽子糖了。只是新亭斋离家并不远,却许久都不见她回来。 韩文林自是焦急的,遣了好几个家人出去寻找,却是遍寻不着。担忧之下,才一直坐在这厅中等她等着。 现在看到她终于回来了,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对于他的这声询问,韩念云却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头。 但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面上毕恭毕敬的回道:「先前在街上看到有杂耍的,一时看住了,便忘了时辰。」 韩文林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素来便是很信任的,当下也没有疑心她说的话,嗯了一声。 也没有责怪她她贪玩,累的他担心,只叮嘱她:「下次你出门的时候多带两个丫鬟。」 便是真的有什么事,身边跟着的丫鬟多一些,那肯定会好一点。 韩念云应了一声是,便没有再说话了。 分明在外人面前是极会说话的,但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却是这般的惜字如金。 韩文林一时也不晓得要跟她说些什么,无声的看了她一会,才说道:「你母亲也很担心你,刚刚遣丫鬟出来问了几遍你有没有回来。快去她那里跟她请个安,让她放心。」 韩念云又应了一声是,带着春柳转过身就走。 等走到了夹道里面,料想韩文林看不到她了,一直挺的笔直的腰背才松懈了下来。 不过先前的好心情是肯定没有了,一张俏脸沉着。 春柳在旁瞧见,想了想,便轻声的劝说着:「姑娘,老爷他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就算她只是个丫鬟,但也知道老爷素来只在书房中看书静坐的时候多,今儿却一反常态的在这花厅中静坐。 这花厅却是去韩念云自己的院中和夫人院中的必经之路,稍微想得一想,便知道韩文林为何会在这里了。 韩念云是个很聪明的人,其实不用春柳点明,她肯定也是明白的。只是…… 默然了片刻之后,她便冷声的说道:「他现在关心我有什么用?但凡只要祖母发一声话,你看他还敢不敢表现出对我的关心来。」 春柳一听这话就没有言语了。 老爷百般都好,就一样,太听老夫人的话了,从来没有违逆过老夫人的意思。而老夫人又嫌弃夫人的娘家是商贾之家,连带着对姑娘也…… 韩念云虽然心中愤恨,一路上都沉着一张脸,但等快到母亲住的院子时,她还是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面上重又带上了浅淡的笑意。 两扇油绿漆的院门大开着,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站了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前面看。 待看清薄暮中走来的人是韩念云之后,甚至都来不及跟她行礼叫一声姑娘,转过身就蹬蹬蹬的飞快的往院子里跑。 春柳瞧见,就笑着说道:「小莲做事还这样的毛躁。看到您过来,不说过来给您行礼,反倒回身就往院子里面跑。」 韩念云却微微的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定然是母亲在担心她,交代了小莲,一看到她就要立刻回去禀报的。 脚步不由的快了起来。 等进了院门,果然听到母亲欣喜的声音在说着:「你说姑娘回来了?」 又听到母亲身边的周妈妈的声音响起:「夫人您快躺着,不要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很剧烈的咳嗽声。 听得韩念云一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忙快步的朝前走。 一进西次间,就看到自己的母亲蒋氏半坐在床头,已经咳的弯下了身子。荷香正在床头,一边抬手给她抚背,一边叫小丫鬟拿痰盒来。 韩念云快步上前,叫周妈妈退开,自己站在床头,弯腰轻轻的给蒋氏抚背。 眼角余光却瞥见蒋氏刚刚吐出来的那一口痰是带了血丝的…… 韩念云心中酸涩,眼圈立刻就开始发起烫来。 但她还是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让心情平稳了下来。 蒋氏经过这一番咳嗽,双颊显出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来。 胸中也是发闷的,手脚也酸软无力的,但她还是伸手紧紧的握住了韩念云的手,抬头问她:「你先前到底跑哪里去了?教我和你父亲这样的担心。」 她说话的时候胸口依然在急剧的起伏着,因为刚刚咳的太厉害的缘故,眼中泛了一层水光,声音也有些发哑。 韩念云只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叫她喘不过气来。 第11章 不过她还是扯了扯唇角,勉力的露了个浅淡的笑容出来。然后将刚刚对韩文林说的话对蒋氏说了一遍。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右手食指却在无意识的绞着自己腰间挂着的杏黄色绣荷叶荷花锦鲤的香囊。 蒋氏甚是了解自己的女儿,一见她做了这个小动作出来,就知道她在说谎。 却也明白她的性子,若直接问是肯定问不出来的。便叫她:「我咳的胸口疼,也不知道药有没有煎好。你去小厨房看一看,若好了,端过来给我喝。」 韩念云不疑有他。也确实被蒋氏刚刚吐出来的那口痰中夹杂着的血丝给吓到了。立刻应了一声,起身去小厨房。 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她已经走在院中的青石小径上,蒋氏立刻收回目光。 叫屋中其他的丫鬟都退出去,只留了周妈妈,随后她一张脸沉了下来,喝叫、春柳:「跪下。」 春柳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发怒,但还是依言急忙立刻跪了下去。 就听到蒋氏在问她:「你老实告诉我,刚刚你跟姑娘到底做什么去了?」 春柳心中一颤,抬眼看蒋氏。 蒋氏病了这些年,面色早就蜡黄一片,全身也骨瘦如柴。 分明已是暮春初夏的天气,她腿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身上还穿了一件夹袄。 头发虽然齐齐整整的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但可惜头发却是已经很稀疏的了。 可即便这般,她现在沉着脸问话的时候却依然是极有气势的。 但踌躇了一会,春柳依然还是说道:「刚,刚刚,姑娘跟奴婢确实是,是在街上看到有杂耍的,所以忘了时辰……」 「满嘴谎话!」 蒋氏气的狠狠的拍了一下床栏杆。然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担心韩念云随时会回来,忙竭力的止了咳,喘着声音又对春柳说道:「云儿是我生的,她说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道。现在问你,也是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不然待会我亲自问云儿,问出来她不是看杂耍去了,看我不叫人打断你的腿。」 喘息了一喘息,她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为难。若说实话,担心姑娘回去责怪你。不过你放心,但凡你现在跟我说了实话,我必定不会告诉你家姑娘知道。也不会再追究你们今儿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若不然,你该知晓你的下场。」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春柳哪里还敢隐瞒?忙将今儿下午姑娘原是要去新亭斋买粽子糖,却是那里遇到薛元韶,随后两个人又如何一起去医馆,薛元韶又如何的送了姑娘回来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那薛公子是荣昌伯府的大公子,也是元宵那晚出手相助姑娘的人。这些时候姑娘一直念着他。前些时候曾专程去荣昌伯府,想要面谢薛公子,只是薛公子不在家。今日在新亭斋偶遇薛公子,奴婢是看得出来姑娘很高兴的。」 韩念云原是个做事端方内敛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春柳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如何会不知? 不过那薛元韶确实生的一表人才,是个谦和的君子,也难怪姑娘会动心了。 蒋氏闻言怔了一怔。随后她转过头看向周妈妈,又是感叹,又是欣慰的说着:「我的云儿长大了。」 都已经有了心悦的男子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一直不知道。 周妈妈是她的陪嫁丫鬟,跟她是极亲近的。当下也笑着附和:「到八月桂花开的时候姑娘就要过十六岁的生辰了,可不就是大姑娘了?夫人别怪奴婢多嘴,姑娘的亲事,确实该相看起来了。」 蒋氏点了点头。 其实早就该相看了,但是韩念云一直不放心她的病,一定要在家中侍疾,说什么也不肯定亲事,这才到现在还没有定下亲事了。 想到这里,蒋氏面上就有几分黯然起来。 「都是我耽搁了她。」 「夫人快别这般想。」周妈妈忙劝说着,「奴婢打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说过,这天下间男女的姻缘啊,都握在月老的手里。只要有缘分的,不论隔着多远,最后都肯定会在一起,那没有缘分的,即便是隔壁住着,也依旧是成不了夫妻的。姑娘以前没有定下亲事,那是她的姻缘还没有到。」 「再者,老爷前几年都在扬州任上,若您当时给姑娘定了亲事,将姑娘嫁在扬州,去岁老爷却是留京做了京官,您跟姑娘可不就要相隔千里了?似现在这般,在京中站稳脚跟,再给姑娘在京中说一门好亲事,岂不近?姑娘是想回来看您便能回来看您的。所以依着奴婢说,得亏前些年没给姑娘定下亲事呢。」 蒋氏轻笑了一声。屋中昏黄烛光下,可见她面上皆是苦涩。 「我这身子,还谈什么往后她嫁人之后想回来看我便回来。只要能支撑到看她嫁个好人家,我就能安心的闭眼了。」 说的周妈妈心中一阵酸涩。忙劝道:「夫人快别这样说。不比以往在老爷外地任上,这京中名医甚多,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要看着姑娘给您生了外孙,叫您外祖母呢。」 第12章 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些只是安慰的话罢了。夫人的病可是比前些时候更重了,现在甚至都开始咳起血来…… 蒋氏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隔窗看到韩念云用朱漆小茶盘端了一碗药正走过来,忙叫了春柳起来。又叫她不要告诉韩念云刚刚的事。 薛元韶一路上颇有点儿魂不守舍。等到回到家,去上房跟徐氏请安的时候,却又听到薛清宁正在跟徐氏说韩念云的事。 「……昨日在平江伯府,韩姐姐约了我过几日去她家玩,娘,我要不要去?」 虽然第一次在芙蓉苑相见的时候她被韩念云套了不少话,但薛清宁还是喜欢她的。 至少昨儿在平江伯府的时候,她被几位其他家的姑娘围着,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们寒暄的时候,韩念云很帮了她一把。 不能因为自己不会跟人相处,就不喜欢长袖善舞的人呀。相反,薛清宁倒特别的佩服那些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碰到什么样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得体寒暄说话的人。 徐氏还不知道韩念云邀薛清宁去她家玩的事,现在听薛清宁这样一说她才晓得。 她对韩念云这个姑娘也是喜欢的,只是…… 「她的祖母,那位韩老太太,我瞧着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昨日因着韩念云主动过来跟她行礼,又同薛清宁一块儿出去逛园子,所以女眷们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徐氏特意想跟韩老太太多亲近亲近。 她是希望薛清宁能有几个闺中好友的。眼见韩念云和薛清宁两个人相处的不错,就想着要和她的家人相处的好一些。 结果这一相处,就发现这韩老太太的性子极其的固执不说,对自己的儿子也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其实为人父母的,都会觉得自家的儿女是世上最好的,这原也无可厚非,但是如韩老太太这般,话里话外的她儿子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谁都比不上,徐氏就觉得有些过了。 而且话里话外的也在夸耀自己是如何的的厉害,很会教养儿子。 说是她儿子七岁上她的丈夫就死了,她守寡这些年从来没有动过改嫁的心思,一心把自己的儿子拉扯大。家中再苦再难也一定要让儿子上学。儿子也是个极聪明的,一路考中了秀才,举人,后来还考中了进士,外放为官。去岁进京,留京做了正四品的官呢。 她儿子对她也极孝顺,这些年每日晨昏定省,对她的话从来没有违抗过。 随后又说起她的儿媳妇只是个商贾之女,大字也不识几个,是儿子在外地任上所娶之类的话,言语中甚是瞧不上她的儿媳妇。 徐氏虽然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她说话,但心中却着实有些瞧她不上。 她祖父做过国子监祭酒,什么样才学高的人她没有见过?中了进士之后就被外放为官,想必只是中了个二甲末等或三甲。即便现如今留京做了京官,但在这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和权臣有多少?就是荣昌伯府,再不济那也是有爵位的。四品的官旁人听到了也许会惊叹,但对于她,甚至于在座的这些夫人而言,多数都只是淡淡的罢了。 韩老太太却是这样的自豪,言语间将她们这些人全都给踩了下去。 而且韩老太太还在她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外人面前那般的诋毁自己的儿媳妇! 儿媳妇再不好,那也是你的自家人,哪里有在外人面前说她不好的?旁人听了,心里又会怎样的看待你? 连带着对韩老太太的儿子也有些不待见起来。 于是这会儿听薛清宁说起这话,徐氏就甚是犹豫要不要让她去。 薛清宁昨日并没有跟韩老太太说过一句话,自然也不会明白她到底有多不好相处。 而且没有成亲的姑娘家,对于婆婆的刁钻和多事又怎么会有很深的体会? 就说道:「任凭她再如何的难相处,我去也只是找韩姐姐玩,难不成还要跟她玩?」 徐氏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而且薛清宁的身份毕竟在这里,料想韩老太太也不敢为难她的。 便说道:「既如此,你自己选定个日子,然后写一张帖子遣人送去给韩姑娘。再跟孙妈妈说一声,叫她备下一份厚礼来。」 要去别人家做客,自然要先送个帖子过去告知自己会在哪一日过去,若不然人家也不好提前准备的。 薛清宁应了下来。正手支着下巴在想哪一日去找韩念云的好,眼角余光就瞥到薛元韶正站在门口。 因为天气日渐的暖和了起来,门口的帘子都已经撤了下来。明间的四扇槅扇门都是大开着的,这样不但屋里会明亮一些,风也会吹进来,十分的惬意。 也不晓得薛元韶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这里又站了多长时间…… 薛清宁忙从炕沿上起身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哥。 徐氏也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抬头跟他说话:「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住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暗淡了下来,屋子里面的蜡烛也点了起来。刚刚小厨房的柳嫂子也遣人过来问了好几次要不要将饭菜送过来。 第13章 薛元韶走过来,回了徐氏的话。 「出来的时候跟同窗说了会话,又想起宁宁的粽子糖吃完了,便去新亭斋给她买了些来。」 说着,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薛清宁。 薛清宁忙伸手接过,又道了谢。 徐氏就笑着说道:「每次她的粽子糖吃完了都是你们兄弟两个去新亭斋买。我说叫个下人去买就得了,你们两个却不让,说是下人如何知道宁宁爱吃什么口味的粽子糖。当我不知道,新亭斋的粽子糖,统共不也就那几种口味?」 不还是觉得去给自己的妹妹买糖吃是一件很高兴,很幸福的事?所以兄弟两个才不愿意这件事让其他人去做。 不过这样也好。徐氏是很高兴看到他们兄弟两个宠着薛清宁的。 就笑着吩咐文竹和瑞香放桌子摆饭。 薛元韶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坐下来,看薛清宁坐在罗汉床上,伸手打开两个油纸包,看里面包着的粽子糖。 还笑靥如花的对徐氏说道:「娘,这次大哥给我买的是薄荷味的和玫瑰味的粽子糖。」 转过头,对薛元韶笑了一笑,颊边梨涡隐现:「大哥你可真好。」 以往在他面前多是唯唯诺诺,低头垂眼的样子,难得这会儿会对他笑的眉眼这般舒展,可见她着实是喜欢吃这些粽子糖,所以才会这样的高兴。 薛元韶见状自然也是高兴的,唇角微微的扬起。 但他心中却还挂念着另外一件事。 「我方才听见你和娘说,过几日你要去韩姑娘家?」 薛清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大哥一向对她的这些事都不感兴趣的,怎么现在却会问起? 而且最重要的是,分明前些时候他对韩念云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哪怕自己跟他说过,但依照他的性子,只怕都会记不住韩念云的名姓,但是现在却这样清楚的说出韩姑娘…… 但薛清宁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薛元韶想了一想,又说道:「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你可以那日去韩家。」 赵大夫先前说过,那舒痕膏抹在伤处,一般的伤痕,三日即可痊愈,肌肤光滑如新,让薛清宁三日后再去韩家,等她回来之后再细问一问,自然能知晓韩念云脸上的那些伤痕有没有好。 那些伤痕既然都是他莽撞之下造成的,他自然该担着责任。若全好了便罢,若不能好,他自然会再请名医给韩念云看治。 忽然又想到先前韩念云抿唇对他笑着的模样,四月清晨徐徐开放的一朵浅紫色丁香,纤细清雅。 胸腔里的一颗心好像无故就开始跳的快了起来。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立刻脱口而出:「到那日我去接你回家。」 好像,他还是很想要再见一见韩念云的。 薛清宁果然听信了薛元韶的话,三日之后去韩家找韩念云玩。 等到午时将近,韩念云要留她用午饭,薛清宁笑着推辞:「韩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大哥说他会过来接我回去的,这顿饭只能改日再领了。」 薛元韶要过来? 韩念云心中一跳。随后急忙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着。 她今儿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交领上襦,底下是茶白色的长裙。 早间的时候春柳说她这一身衣裙甚是雅致,但是现在韩念云却觉得太素净了些。 发间也只簪了两样首饰和一朵紫色的堆纱绢花。也不知道薛元韶看到她的这一身穿戴会如何想。会不会也觉得太素净了? 就犹豫着要不要回房换一身衣裳,再戴两样首饰。 这时却有小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薛姑娘的兄长来接她了,正在大门外面等候。 看来是没有时间给她回房换衣裳了。 韩念云立刻站起来,说小丫鬟:「怎么不请薛公子去花厅用茶?」 小丫鬟慌的忙回道:「奴婢请了的。可是薛公子说他只是来接薛姑娘,不用喝茶。」 他只是来接薛清宁的么? 韩念云心中黯然了下去。 转头看到薛清宁正在看她,忙敛了面上的暗淡,对她笑了一笑:「令兄对你可真是关心。」 薛清宁觉得很奇怪。 韩念云前两次不是一直说要当面对大哥致谢的么?但可惜总是没能见上面。现在大哥就在门外,如何看她倒不像先前那般的急切,要去面谢大哥了? 还有大哥,今日书院明明是有课的,却还趁着这中午休息的空隙过来接她…… 薛清宁心中满是疑惑,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笑着站起来跟韩念云作辞。 就听到韩念云在说道:「我送送你。」 这一送,就送到了大门口。 远远的就看到薛元韶正背对着她们站在大门外。 穿一件蓝色的圆领袍衫,腰间系了革带。 初夏的日光十分的好,透过门口的那株槐树落在他身上,青年身姿修长挺拔。 第14章 听到随从的禀报,知道薛清宁过来了,薛元韶转过身来。 却一眼看到薛清宁身边站着的韩念云。 薛元韶一怔。 虽然先前他确实是想着,过来接薛清宁,说不定能看到韩念云,但现在真等看到了,却开始紧张起来。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韩念云也在紧张。不过却很快的镇定下来,屈膝对薛元韶行礼,叫了一声薛公子。 薛元韶慌忙躬身拱手还礼,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快速的在韩念云的脸上绕了一圈。 她眼角的那道红痕确实没有了,其他的地方也都好好的,再看不出来一点伤痕。 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人好像也镇定了一些。对韩念云说叨扰,谢她今日对薛清宁的招待,韩念云也忙说薛公子客气。 薛清宁在旁边看着,先是惊讶,过后就暗笑。 等到坐上马车,驶出了一段路之后,她掀开车窗上挂着的纱帘子,探头笑着问骑马随行在外的薛元韶:「大哥,你是不是已经见过韩姐姐了?」 薛元韶心中一惊,差点儿没有握住手里的马鞭子。 看到薛清宁眼中促狭的笑意,耳根处不由的滚烫似火烧。呵斥她:「坐车便好好的坐车,这般将头从车窗里面探出来,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薛清宁如何会看不出来他的窘迫?当下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端端正正的在马车里面坐好。 等到了自家大门口,薛元韶看着薛清宁同小桃和小青进了大门,这才拨转马头,又赶回松山书院去了。 薛清宁路上走的飞快。小桃担心她会摔到,一直跟在背后喊她,她脚步也没有慢半分。 等到了上房,就看到徐氏正歪在罗汉床上阖眼歇着,有个小丫鬟拿了美人锤在轻轻的给她锤腿。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见是薛清宁回来了,便笑着问道:「回来了?今儿玩儿的可高兴?」 她倒是挺支持薛清宁有自己的朋友,没事的时候去朋友家做做客,说说话,喝喝茶什么的,好过于一天到晚的只在家中待着。这样只会越来越不会说话。 薛清宁来不及回答她的这话,已是迫不及待的笑着说道:「娘,我就要有大嫂了!」 「你说什么?!」 徐氏震惊的立刻坐了起来。小丫鬟吓了一跳,手中的美人锤砰的一些就锤到了她的肚腹上。吓的立刻就跪下去告罪。 徐氏也没有追究,挥手叫她下去。然后继续问薛清宁:「你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就要有大嫂了?如何她这个做娘的却不知道? 薛清宁就笑着将薛元韶和韩念云刚刚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 「……三日前大哥叫我今日去韩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大哥以前肯定不记得韩姐姐姓什么的,如何那时却能清晰的说出韩姑娘这三个字来?刚刚韩姐姐知道大哥来接我,表现的也很奇怪。随后他们两个人在大门口见着了,看他们的样子,必然是先前已经见过了。可随后回来的路上我问大哥有没有见过韩姐姐,大哥却不肯告诉我实话。但是娘,我看到大哥的脸红了。」 徐氏面上满是惊讶。 她是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长大的,可印象中好像也从来没有看到他脸红过。 所以,薛清宁说的这件事是真的了?薛元韶竟然喜欢上了韩念云? 以往她只担心薛元韶刻板严肃,压根就不晓得喜欢姑娘,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柳暗花明。 看来自己以前都是白担心了。 而且对于韩念云她也是喜欢的。这姑娘聪慧大方,心思也细致,是足可以做个宗妇的。 便细细的问起薛清宁今日在韩家都见过了什么人,对那些人的印象又如何。 说不定往后两家就是亲家了,那她是肯定要好好的了解了解韩家的每个人的。 薛清宁因着今日是头一次去韩家,势必要去拜见他们家的各位长辈的。 她在徐氏面前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 「……跟您那天说的一样,韩老太太确实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过韩夫人倒是个很温和的人,跟韩姐姐一样,说话的时候也轻声细语的,让人不知不觉的就会放松下来。可是她病的很重,一直在咳嗽,我感觉她的这个病……」 面上有几分惋惜的神情。 徐氏点了点头。 那日在平江伯府,她也听韩老太太说起过韩夫人病了的事。说是病了好些年了,吃了好些药,费了那么多的银子,却总是不见好。 薛清宁便又继续说了下去:「……今天是休沐的日子,韩大人在家,我也见到他了。」 说到这里,薛清宁微微的歪了歪头,说道:「韩大人,怎么说呢,他的身子很单薄,相貌长的也很儒雅斯文。特别是他身上好像有一种温和淡然的气质,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的,我觉得应该是很好的一个人,不过韩姐姐跟他好像不是很亲近的样子。」 第15章 相貌儒雅斯文,温和淡然的气质…… 徐氏有些出神。 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是生的儒雅斯文,身上有一种温和淡然的气质…… 他倒也确实姓韩,不过韩念云的父亲肯定不会是他。 因为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在家乡其实是有妻室的,是个秀才的女儿,甚至他们两个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但是韩念云却是家中长女,而且她的母亲出身商贾。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徐氏想了一想,就对薛清宁说道:「这件事既然你大哥暂且不提,你往后也别在他跟前说起。也别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再过三个月你大哥就要参加秋闱了,这时候万不能让他分心。」 薛清宁点了点头,一脸的郑重:「娘,我明白。」 徐氏想了想,又叮嘱她:「林公子也要参加今科的秋闱,你跟他学棋的事便暂且缓一缓。」 这样关键的时刻,怎好去打扰人家呢? 薛清宁巴不得听到这句话。 她虽然对着林星承的时候会紧张,也不自觉的会有点儿怕他,但说到底,在他心里林星承只是个不亲近的人,若非徐氏和薛元韶要求,她是肯定不会去跟林星承学棋的。 其后她果然老老实实的,也没有再去过碧梧斋。 又因着天气日渐的热了起来,外面热浪滔滔,她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水井里面去过日子才好,所以一整个夏日她都没有走出过上房院门半步。 等到长夏终于过去,凉爽的秋风吹遍京城的时候,薛清宁才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也终于肯走走出上房的院门到园子里面去逛一逛了。 随后又有了一个让她高兴的消息传来,薛元青在京郊半年的受训期满,两日后就会回来了。 两日后薛元青果然回来了。 以往他是薛博明不喜的儿子,嫌他整天只知道舞棍弄枪,不肯学文识字,往后肯定不会有出息,不想却交了靖国公世子这个朋友,现在还进了神策军。 于是知道他要回来,薛博明特地交代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说要给薛元青接风洗尘。 薛博平和乔氏,包括谢灵秀前些时候生养下,刚满月不久的哥儿也被奶娘抱了过来,席面上很热闹。 这孩子是六月底生下来的,当时薛元青还在郊外受训,所以并没有见过。这会儿猛然间看到,还觉得有些稀奇。不由的多打量了几眼。 谢灵秀孕期徐氏遣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照顾她,一应吃穿也都是很好的,这孩子当时生下来的时候足足有八斤一两重。这会儿虽然才刚出月子不久,但瞧着比三四个月的婴儿还要壮一些,哭起来的时候声音也很响亮。 虽然是兄弟,但并非一母所生,而且现在毕竟才头一次看到,薛元青也谈不上对他有多深的感情。 看了两眼,便转过头继续跟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说话。 半年未见,很是想念他们。 徐氏他们自然也是如此。 看薛元青黑了不少,左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徐氏心疼的差点儿掉了眼泪。 好在薛元青看着壮实了不少,人也精神很多。说起这半年在郊外受训的事,面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薛博明关心的却是这半年受训完,薛元青在神策军中会是个什么位子。 总觉得薛元青跟孟锐是朋友,孟锐是肯定会抬举他的。 不想就听到薛元青略显不耐的声音回答着:「孟锐可不是个任人唯亲的人,一应提拔都是要讲能力的。我才刚入神策军,并没有立下半点功绩,让他如何提拔我?还是要先从兵士做起的。」 薛博明想了想,便看向薛清宁。 「孟世子不是很喜欢你?我听说他送了好些贵重的礼物给你,可见心里对你这个义妹是很在意的。不如这两日你去见一见孟世子,跟他说一说,让他好歹在神策军中给你二哥谋个官儿?」 薛清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孟锐是对她很好不错,但她也绝不会仗着孟锐对她的好,就去跟他要求这样的事。 徐氏和薛元韶两个人也很无语。待要说话,薛元青已经先开口了。 「父亲,你怎么能让宁宁去跟孟锐说这种话?」 纵然他们两个人已经认了义兄义妹,但让薛清宁去跟孟锐说这种事,也就相当于是开口求孟锐了。 但他怎么可能会让薛清宁去求人?任何人都不行。 又告诉薛博明:「便是子骞,孟锐说过了,同我一样,也是先从兵士开始做起。」 薛博明知道崔子骞是孟锐的亲外甥,没有想到竟然也…… 确实无话可说了。 薛元青以往还渴望薛博明的重视,但自打上次薛博明受挑拨,差点儿休了徐氏,又将他和薛清宁除族的事之后,薛元青对这个父亲再无期待。 甚至若非必要,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的。 于是饭后他便拒绝了薛博明想要跟他深谈一番的意思,起身作辞,随着徐氏往屋外就走。 第16章 薛元韶和薛清宁自然也一同跟了过去,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 看到他们母子四人的背影,薛博明微怔。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好像他们母子四个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 薛元青虽然不耐烦跟薛博明说他这半年受训的事,但是一等回到上房,不用徐氏问,他已经主动开口说了起来。 不过说的都是一些好玩的趣事,艰辛和危险的事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从他的话里,薛清宁知道了孟锐训练将士是如何的严格,也知道了他是如何让兵士切身体会了军令如山这四个字。 就是崔子骞,有一次早间出操的时候不过迟到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就被孟锐下令当众重打了二十棍。且还被警告,若再有下次,直接军法处置。 听的薛清宁一愣一愣的。 就是徐氏和薛元韶两个人也很震惊。 「那崔公子可是孟世子的亲外甥,他就真的舍得打他?若是他下次再起迟了,孟世子难道就真的会将他……」 徐氏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她还是不大信的。要知道孟锐的大姐可就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若孟锐真将崔子骞军法处置了,那他大姐往后可要怎么办? 这若是在以往,薛元青肯定也是不信的,但是经过了这半年,他却是肯定信的了。 「这话我也曾经问过孟锐。孟锐当时跟我说,慈不带兵,岂能因着子骞是他外甥便有所不同?这样往后兵士如何会听他的命令?就是对子骞也不好,只会教他以为军中之事是儿戏。但往后上了战场,敌人可不会当一切是儿戏。」 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在边关立下那么多的战功,也甚得军中一众将士的敬佩,对他唯命是从。 徐氏静默了片刻,然后就说道:「元青啊,你往后可一定不能去迟了。再有,你可一定要听孟世子的话啊。」 连自己的亲外甥都敢那样对待,其他的人,徐氏简直不敢想。 她开始后悔同意让薛元青进神策军了。哪里能想到孟锐竟然是个这样铁面无私,不讲私情的人啊。明明上次在靖国公府见到他的时候,看着十分的随和好说话的。 看到她一脸担心的样子,薛元青不由的笑了起来。 「娘,」他安慰着,「你也别将孟锐当成洪水猛兽一样的害怕。他还说了,在军中他是统兵,我们是兵士,我们得听他的,但是不在神策营,私下我们就是朋友,以往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便是打他一掌,踢他一脚,他也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做官的哪一个不讲究官威?无论什么场合见到自己的下属,那必定都是要端着架子的。如孟锐这般的,倒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说。 薛元韶却觉得孟锐这样甚好。能将军中和私人的生活分开,也能完美的适应他的每一重身份,且不会被这些身份所累,时刻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薛清宁心里却默默的在想着,他也就说的好听罢了。打他一掌,踢他一脚这种事,你什么时候打赢他过?就是私下,你和崔子骞也只有被他揍的份。 但她也就是在心里这样腹诽了两句,并没有说出来。还叫小桃去将她给薛元青做的里衣拿过来。 淡青色的杭绸料子,摸着十分的柔软顺滑,上面缝制的针脚也很细密。 薛元青一见,很是惊喜。 「才半年不见,没想到宁宁现在连里衣都会做了。」 「先说好,给你做了这里衣,鞋袜却是没有做的。」薛清宁忙说着。 要是薛元青还找她要鞋袜,不用说,那她也得给薛元韶和孟锐做,想想就觉得累的很。 薛元青一脸喜滋滋的神情,对手里的这套里衣爱不释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 有了这一套里衣,还要什么鞋袜啊? 只是…… 「孟锐的鞋袜呢?你有没有给他做?」 薛元青忽然抬头问道。 薛清宁无语的看着他。 跟着孟锐半年,旁的没学到,这小心眼的毛病倒学了个十足十。 「没做。」薛清宁没好气的回答着,「给他做的也是一套里衣。而且衣料跟你手上的这个也是一样的,除了大小长短不同,其他的没有半点儿分别。」 被孟锐问过那么多次,现在对于这样的问题,她回答起来可以说是很得心应手了。 果然薛元青听了之后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半年他可没少被崔子骞调侃,说是孟锐对薛清宁那样的好,你这个亲二哥拍马都赶不上,这往后在薛清宁心里,孟锐这个三哥的位置肯定要比他这个亲二哥靠前。 薛元青先前还不当一回事,但听的次数多了,渐渐的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实在是孟锐对薛清宁太好了。他那时候才知道,仅仅孟锐送薛清宁的那串红珊瑚手串就值两千两银子。 那可是两千两银子啊! 他虽然也经常会给薛清宁买各样玩物,但这些年花的银子加一块也不知道有没有个两百两…… 第17章 心中顿生危机感。不由的也开始跟孟锐比较起来,时时刻刻在意在薛清宁的心里到底是他这个二哥更亲,还是孟锐这个三哥更亲。 但薛元青到底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就算心中再这样的比较,次日用完早饭之后,他还是同薛清宁说道:「昨日回来的时候孟锐同我说他半年没有见你,甚是想你,叫我今日带你出去见他一见。」 薛清宁:…… 她都不知道该说孟锐什么好了。 以往在她面前也这样的说过想她之类的话,她震惊了一震惊,也就随他去了。知道他好些时候都是跟她开玩笑的。但是现在,孟锐竟然在薛元青跟前这样直接的说想她,要见她之类的话…… 他们两个到底只是义兄妹,不是亲兄妹的啊。而且就算是亲兄妹,大哥就绝对不会说想她这种话。 唔,不过大哥应该是想韩姐姐的。前些时候她听娘悄悄的对她说过,大哥在跟韩姐姐通信。 不过徐氏也没有管,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做事是有分寸的。而且现在薛元韶快要到弱冠之年了,也确实该成亲了。 韩念云的家世也不错,难得他们两个彼此喜欢,那肯定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亲事要好。徐氏自己当年就是被迫接受了这样的一门亲事,嫁给了薛博明,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她一样。 只等薛元韶秋闱过后,她就会遣人去韩家提亲。 薛清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裙。 她以为今日不用出门,所以身上穿的只是家常的衣裳。头上也只简简单单的梳了个双丫髻,一样首饰都没有戴。 不过现在既然要出门去见孟锐,那肯定还是要换一身出门的衣裙的。发髻也要重新梳过。 就回房叫绿檀给自己挑选了一套衣裙,重梳了发髻。一面叫小桃将她给孟锐做的那套里衣寻出来包好,待会儿要给孟锐的。 刚刚薛元青已经告诉过徐氏这件事了。知道他们兄妹两个要去见孟锐,徐氏自然不会不答应,已经吩咐马房备马备车了。 于是等到薛清宁重新穿戴好,兄妹两个便直接出门。 孟锐约他们去的还是芙蓉苑。 也早就到了。遣了影青在芙蓉苑门口侯着,接着薛元青和薛清宁了就带他们两个过来。 他自己则在紫云楼等着。 这紫云楼一总儿有三层,就建在曲江南岸上。四面都是糊着桃花纸的槅扇门,外面一圈儿长廊曲栏,有供人落座的美人靠。四角也各立了一根朱红色的廊柱。 等薛清宁提着裙角艰难的爬上这三楼的时候,就看到孟锐正身子斜倚在一根廊柱上。 穿一件银白色的锦袍,墨色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发冠里面,个子颀长。 他刚刚应该是在看外面的景致,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才转过身来的。双手还环在胸前,一张英挺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正望着楼梯口处。 刚爬上楼,还来不及喘上口气的薛清宁猛然间对上他含笑的目光,整个人怔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孟锐却已经抬脚往她这里走过来了。 等走到跟前,抬手就去捏她的脸颊。一边还笑着说她:「刚刚我站在那里都能听到你喘气的声音了。这紫云楼一总儿才多少级楼梯,你竟然都能爬的喘气?啧,可真是没用。」 说着,松开捏她脸颊的那只手,抬手在她的头上和自己之间比划了下,然后笑着说道:「怎么半年没见你也不见你长高?往后可别是个小矮子吧?」 薛清宁就算先前再怔愣,这会儿也要被他的这几句话给气的回过神来了。 且她也确实是气急了,抬脚就往孟锐的小腿上面踹。 「这怎么能怪我?谁叫这个楼梯修的这样的窄,又这样的陡,我爬的喘气怎么了?又没有让你背我。而且,」 说到这里,薛清宁更加的生起气来,面颊上都泛着红,「谁说我这半年没有长高?我明明长高了的。是你自己这半年个子也长了,所以才会觉得我没有长高。我以后肯定不会是个小矮子。」 上辈子因为生病,运动少的缘故,薛清宁的个子就不高,她一直引以为憾,所以这辈子她对于身高这件事一向都是很在意的。平时都有好好的吃饭睡觉,即便再懒散的时候也会在院子里面走一走,就是想要长高一点。 但是现在孟锐竟然这样的说她,怎么能不让她气的跳脚。 孟锐也没有乖乖的站在原地等着挨她的踢踹,轻轻松松的就闪到了一旁去。 却见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上齿轻咬下唇,一双眼狠狠的瞪着他,原本莹白清透的肤色也染上了些许晕红。 忙走回来哄:「对,对,你以后肯定不是个小矮子。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气了,啊。」 但可惜他口中说着这样哄人的话,一双黑漆的眸中却满是笑意。很显然还是在逗着她玩儿的。 薛清宁给气的。 说是肯定说不过他的,打么,那还是别指望了。 也就是孟锐不跟她计较,若不然,要是别的人像她刚刚那样抬脚踹他,只怕早就被他反回一脚给踹翻了。 第18章 就不再理孟锐了,走到桌旁坐下。 孟锐一见,这果然是气的狠了。忙走过去,拎起桌上的提梁壶,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 「三哥这么疼你,哪里舍得让你生气?刚刚我就是在跟你闹着玩儿。我们宁宁长的这么可爱,往后怎么可能会是个小矮子?再有,你若嫌爬楼梯累,那往后我背你,如何?」 长的可爱跟往后是不是小矮子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薛清宁不是很懂孟锐这个话里的逻辑,但也确实被他给说的一张脸再也绷不住了。 孟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上一秒还被他给气的跳脚,但下一秒就能被他几句话给说的压根生不起半点气来。 叫小桃将包好的里衣拿过来,薛清宁接过,伸手就往孟锐的手中一塞:「给你的。」 纵然心里已经没有再生气了,但是面上来看一张俏脸还是绷着的。 不能让孟锐以为她这样轻易的就被他几句话给说的不生气了,那以后不还得这样故意的逗她生气啊? 「这是什么?」 孟锐接过她递过来的包裹,入手只觉很柔软,却猜不透里面是什么。 正要打开来看,就已经听到薛元青在说道:「那是宁宁给你做的里衣。」 这紫云楼的楼梯确实很陡,担心薛清宁会摔到,所以薛元青让她在前面走,自己一直跟在她身后护着她。 不想薛清宁才刚上楼,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已经被孟锐给气到,然后又被哄好,他在旁边看着,只觉目瞪口呆。 仿似,好像,薛清宁确实跟孟锐比跟他要亲近的啊。至少薛清宁以往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的耍过小脾气。 对大哥,对娘好像也没有过…… 想起崔子骞说过的话,薛元青心里不由的有几分酸溜溜的起来。 这会儿见薛清宁将包裹塞给了孟锐,孟锐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由的开口说话。 但他最想要说的话却是:「这里衣,不但你,我和大哥也都有。而且我和大哥早就穿上身了。」 所以,我和大哥在宁宁的心里还是要比你重要的。 孟锐却压根没有心思去细品他这话里的酸意,他整个人现在都是惊讶的。 他的母亲一来并不擅长针线活,二来身为靖国公夫人,要掌中馈,还要和各世家显贵家的女眷往来,压根没有空闲给他做里衣。 他又不喜欢丫鬟服侍,所以从小到大,他的一应里衣,鞋袜,以及香囊,扇套子这些,都是府里针线房的人做的。 虽然针线房里的绣娘每一个人的手艺都很好,但给府里的各位主子做衣裳鞋袜只是她们的本职工作罢了,哪里能比得上亲人用心做的? 但是现在薛清宁却给他做了一套里衣…… 瞬间就觉得手里的这一个包袱重若千钧,揭开包袱皮的时候心情甚至都可以说是虔诚的。 眉眼垂着,目光极专注的看着被他单手捧在怀中的包袱,右手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揭开外面的包袱皮。 就看到里面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一套里衣。 是淡青色的,上面有竹叶暗纹,摸上去极顺滑。 孟锐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眼对着薛清宁微微一笑,语声清越:「谢谢,我很喜欢。」 薛清宁:…… 跟孟锐在一起这些时候,她也算是见过孟锐的许多面了,但确实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正经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很不习惯起来,也觉得很手足无措起来。 顿了顿,她才开口干干的说道:「那个,原本是想要给你做鞋袜的,但是看你好像经常穿靴子,我也不会做鞋袜,就,就决定给你做一套里衣。事先也不知道你的尺寸,给你的这个是照着我大哥的尺寸做的……」 一边说,一边看着孟锐。 刚刚一上楼就被他几句话给气的跳脚,倒没有注意看他。 现在一看,才发现他的个子较半年前高了不少。好像现在已经比大哥还要高一些了,也不知道这里衣他穿着会不会嫌小…… 一时词穷,就没有再说下去。 却看到孟锐又对她微微的笑了一笑,温声的说道:「你没有给我做鞋袜也没有关系,给我做了这一套里衣就足够了。」 当初原也只是逗她玩而已。想她年纪还小,如何会做鞋袜?只需心里有他这个三哥就足够了。 但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了一套里衣给他…… 刚刚他已经仔仔细细的看过了,这里衣针脚的地方既细且密,显然薛清宁是费了很多功夫的。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薛清宁见他这个样子,越发的不习惯,也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就转过头,求助似的看着薛元青。 薛元青也有点儿惊讶。 一个平常说话做事都不正经的人忽然严肃正经起来,这样的反差确实能让人惊讶的。 不过在郊外受训的这半年,薛元青已经见识过孟锐正经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第19章 不但是正经的样子,甚至孟锐严厉的,冷肃的,嗜血的样子他都见过,所以惊讶了一瞬之后他就立刻如常了。 只问孟锐:「子骞今日不来?」 是知道他们舅甥两个关系很好,经常会在一块的。而且昨日回来的时候崔子骞听到孟锐邀他们今日出来玩,也说过他要来的。但是现在却没有在这里看到他。 孟锐在花梨木镶大理石的圆桌旁坐下,顺手将桌上放着的攒盒往薛清宁面前推了推,然后才回答薛元青的话。 「他么?原是要来的,但是我长姐给他相看了一门亲事,今日拉着他去跟那位姑娘见面了,所以便没有过来。」 薛元青惊讶起来:「怎么,子骞竟然开始说亲事了?」 看他整天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到他成亲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孟锐笑起来,「他已经十九岁了,又是永嘉侯府的长房嫡孙,就算他自己不着急,他祖父祖母,我长姐他们也会着急。早就巴不得他娶亲,生个大胖小子下来了,只是他一直找各种理由推辞。不过现在他肯定是推辞不了的,估计我们很快就能去喝他的喜酒了。」 说边边在荷叶形的青瓷果盘里面拿了一只桃子吃起来。 咬了一口,觉得很甜,就问薛清宁要不要吃。 薛清宁摇了摇头。 她喜欢吃带点儿酸味的水果,诸如葡萄,橘子之类,对于桃子并不喜欢。 孟锐便也罢了,自己继续吃起来。 薛元青这时候却想到另外一件事,就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也只有你一个嫡子,他们是不是也早就催你娶亲了?」 又笑着打趣他:「如何,你可有看中的姑娘?也说出来让我知道知道。」 孟锐差点儿被口中的桃子给噎到。 薛清宁闻言,也停下剥杏仁的动作,抬头望着他。 孟锐被他们兄妹两个的目光这么一望,倒也没有半点羞窘的意思。 咔嚓咬了一口桃子,他看着薛元青大大方方的说道:「什么叫我年纪也不小了?小爷我才十七岁!十七岁成什么亲?自在玩儿不好么,非要想不通,现在就娶个人回家管着自己?」 说的就好像他会是个妻管严一样。 薛清宁心中默默的吐槽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剥杏仁。 薛元青却是笑道:「你这样想有什么用?子骞玩心重,也不想成亲,但现在不还是被他娘逼着相看姑娘去了?你肯定也会是这样,这件事到时压根就由不得你,你父母逼也要逼着你成亲。」 「小爷还怕人逼?」 孟锐翘着腿,面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爹娘要是真的逼我,我就去边关。难道他们还能去边关将我押回来成亲啊?」 薛清宁算明白孟明达为什么会打他了。 就这么一副欠揍的样子,她要是他老子,那也得拿鞭子抽。 薛元青在这方面倒没有孟锐这么叛逆有主见,反而劝说起他来:「这谁不成亲啊?我还不信你能一辈子不成亲。而且以你的身份,有的是姑娘想要嫁你,你大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这样你父母也高兴,多好。」 「我喜欢的?」 孟锐将手里的桃核放到桌上的小碟子里面,挑了挑眉,「我看着那些姑娘就觉得烦得很,话都懒得跟她们说一句,哪里会喜欢。还是算了吧。」 那是因为薛清璇还没有回来。薛清宁心里默默的想着,等到她回来了,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如同生铁遇上磁铁石,立刻就会被吸引。然后就会喜欢上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 再然后,你这辈子就悲剧了。 薛清宁不想看到他悲剧,想了想,还是轻声的说道:「三哥,其实,我觉得,陆姑娘真的挺好的。」 反正最后你们两个会在一起,倒不如现在就在一起。也省得往后薛清璇回来了,你跟林星承争她,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不说,还要受一辈子的情伤。 爱而不得的滋味,想必会很不好受的吧?到那时孟锐还会像现在这样,笑起来眉眼间明俊逼人的么? 她心里还是希望孟锐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明媚恣意下去的。 薛元青和孟锐都转过头看她。 「陆姑娘是谁?」 薛元青先开口,一脸的惊诧和不平,「孟锐,原来你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怎么宁宁知道,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们两个人好歹也算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怎么这样大的事孟锐竟然也不对他透露一个字。 孟锐则是一双长眉微皱,看着薛清宁的目光先是惊诧,然后满是不赞同。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在他面前说陆琦玉不错? 薛清宁被他这凉如深秋夜霜的目光一望,心中竟然陡升一股寒意。忙低下头,做了继续剥杏仁的模样。 但一双手却有点儿发颤。 孟锐这是,生气了? 第20章 他确实跟她说过,以后不要在他面前再说陆琦玉,也让她不要再跟陆琦玉亲近,可她也不是故意惹他不高兴的。 天地良心,其实她真的是一片好心为他。 但是孟锐显然是理解不了她的这一片好心的。不过他也没有说她什么,只对薛元青说道:「没有的事。那位陆姑娘,我跟她并不熟。」 薛元青将信将疑的。但看孟锐忽然沉下脸来,周遭的气氛仿似也立刻跟着冷凝下来,原本想要问的话再不敢问出口来了。 薛清宁能察觉到孟锐听到她那句话之后的变化,心里一直在忐忑。 后来趁着薛元青去方便的时候,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三,三哥,你,你生气了?」 孟锐确实生气。 他明明几次三番在薛清宁面前说过,往后不要再提陆琦玉,也让她不要跟陆琦玉太亲近,但显然薛清宁是没有听他的话的。 但是看薛清宁现在一副害怕的样子,望着他的目光中也满是惴惴不安,他一颗冷硬的心不由的柔软起来。 先时只顾着逗她,但这会儿仔细一看,小姑娘这半年确实长高了不少,脸颊上的婴儿肥也褪了一些,看起来越发的清丽了。 特别是一双眸子,水润润,雾蒙蒙的,这样望着他的时候,让他压根没法子生的起气来。 不过一张俊脸还是肃着,问她:「你为什么总要在我面前提到陆琦玉?」 她好与不好,他压根就不在意,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薛清宁很为难。 这件事她压根没法对他明说的啊。若明说了,只怕孟锐会觉得她得了失心疯,往后会离她远远的。 想了想,就说道:「是这样的,上次平江伯府下帖子邀了我和娘去赏芍药,席间陆姑娘几次跟我问起你的事来。我,我看她好像挺喜欢你的,所以我就,就……」 「你就什么?想撮合我和她?」 看薛清宁沉默不语,但很明显确实是这个意思没错,孟锐头痛的抬手按了按眉心。 陆琦玉这到底是给薛清宁灌了什么迷魂汤啊,竟然让薛清宁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都想要撮合起他们两个来。 顿了顿,孟锐放下手,直接开门见山的对薛清宁说道:「我看不上她,往后你不用再撮合了。」 这样往后总该消停了吧?也省得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还要因为陆琦玉这个外人破坏了心情。 薛清宁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现在他看不上陆琦玉是很正常的。原书中他一开始也确实没有看上陆琦玉,是后来被陆琦玉的一片深情给感动了才最终决定跟她在一起的。 但她这不是想让孟锐不受情伤,往后都能活得明媚恣意一点嘛,所以就算明知道他现在看不上陆琦玉,她也不能这样轻易的就放弃。 就说道:「现在是现在,往后是往后,现在你看不上陆姑娘,不代表往后你也看不上她,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先跟她相处一段时间……」 「宁宁,」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孟锐开口给打断了,「你若再说她,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语气带着点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薛清宁被他这话一震慑,不由的就心中一凛,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片刻之后她才哦了一声。 不过她觉得孟锐这样也好。高兴也罢,生气也罢,都会这样明白的教她知道,总好过于要她一直去猜他的心思。 她是个懒散的人,自觉也只是个普通人,猜不到别人的心思的。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在孟锐面前才会觉得很自在。 就没有再就这件事说什么,拿了攒盒里面的糕点吃起来。 孟锐看着她。 她吃东西的时候明明看着速度也不快,但一块糕点却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而且她吃东西的时候眉眼微垂着,面上神情认真,看起来极专注的样子。 可刚刚她才说了那些惹他生气的话,这会儿却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吃起了糕点来。倒是他心里的气还没有全消…… 孟锐看着她柔嫩白皙的侧脸,最后还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啊,」 他倾身过来,伸手捏住了薛清宁的脸颊,说道,「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语气中满是无奈的笑意。 他怎么就认了这样的一个义妹呢?偏生又喜欢她喜欢的紧,想要跟她生气都气不起来。 要知道他从小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又是那个身份,不管在家中还是在边关,又或是在一众朋友中,从没有人敢违逆他的话。 可薛清宁倒好,几次三番的跟她说,不要在他面前再提陆琦玉,可她全当耳旁风,今天竟然还想着要撮合他和陆琦玉! 孟锐自然不会觉得这是薛清宁不好。他的小姑娘多纯善啊,除了吃她还知道什么?就觉得肯定是陆琦玉欺薛清宁年纪小,不懂事,用花言巧语蒙骗了她。 第21章 这个陆琦玉可真是…… 孟锐的眼神冷下来,心中对陆琦玉也越发的厌恶起来。 薛元青回来之后的第四天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 秋闱一总儿要考三场,每场考三日,在这期间一应吃喝拉撒都在那个狭小的号子里面。 可以说不但对人的意志力,就是对体力,那也是个极大的考验。 薛元韶虽然个子很高,但人却是瘦的,徐氏担心他秋闱期间会体力不支,早先就叫了个妥帖的人去买了一支上好的百年人参来,切成片放在薛元韶要带进考场的提篮里面,就是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含上一片。 只是这百年人参的药力可是很厉害的,所以徐氏也不敢将一根人参都让他带上,只让他带了半根。 薛清宁却对着剩下的那半根人参琢磨起了她的心思。 这一整个夏天她都很少出上房的院门,自然也就没有见过林星承。倒是听小青说起过,她在园子里面碰见了林星承,林星承还问小青,怎么这一向总不见她去碧梧斋跟他学棋。 因着林如兰的事,薛清宁原就想礼林星承远一些,后来又得徐氏的允许,暂且可以不用学棋,她哪里还会去见林星承啊? 就算林星承问起,她也不想去。 但既然他主动问起,她肯定不好不回答的。可赤眉白眼的叫个丫鬟去碧梧斋那也太…… 看到桌上放着的那碟子莲蓬和鸡头米,就叫小青拿个食盒将这两样给林星承送过去,同时告诉他一声,他就要秋闱了,她现在是肯定不敢打扰他的,让他安心读书。学棋的事不急,等他秋闱之后再说。 这下子可真的是觉得一身轻松了。 不知不觉的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现在就到了要秋闱的日子。 这一次秋闱林星承就会崭露头角,等到明年的会试过后,他就会开始正式进入仕途,开始他的权臣之路。 到时候他和林如兰都会相继的离开荣昌伯府。然后薛清璇就会回来,原书的故事也会就此展开。 想必她从此也就再也不用对着林星承和林如兰了。 想到这里,薛清宁很有大松一口气的感觉。 就跟徐氏讨要了这半根剩下来的百年人参,叫小青拿去给林星承。 小青接了装着人参的匣子捧在手中,问薛清宁:「姑娘可有什么话要跟林公子说?」 薛清宁想了想,才说道:「那你就跟他说,让他好好考。」 无非是一句很普通的鼓励的话罢了。但其实她知道,就算没有她这句鼓励的话,林星承也一定能考中举人的。 而且肯定会是头名解元。 但是这话落在林星承耳中,却觉得一点都不普通。 每一个字都不普通。 他垂眼看着匣子里面的那半根人参,眸中笑意清浅。 昨夜长姐也曾来过,照例同他说了一番两个人这些年受的苦楚,也说了往后她的计划,末了也同他说了让他好好考这五个字。 但长姐是希望他借此走上复位之路,却不如薛清宁这般,并无半点目的,只是对他的鼓励。 抬手轻轻的摩挲着盒盖边缘上的描金花纹,林星承抬眼看着小青:「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必定会好好考的。」 古往今来,王朝也不晓得更迭了多少,皇族宗室覆灭了一个又一个,他对于曾经的身份并不执着,侥幸在那场叛乱中活了下来,经受过那些苦,既已改名换姓,便只想以林星承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 让他考科举也没什么。左右他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无以生计,想来也只有仕途这一条路了。 虽会是凌弘光底下官员,但只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外放为官,从此长长远远的离开京城,再不回来,既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也不用再待在这京中他不喜之地,有何不可。 至于长姐心中的那份执念,时日长了,相信她总会慢慢淡化的。 长姐如母,他也必定会终生好好的侍奉她的。 于是这一好好考,竟然就教他考中了个头名解元。 报录人骑马来报喜的时候,林星承怔愣了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 其实他是隐藏了实力的,只想着能考中举人便罢。年后的会试他也只想中个二甲三甲,这样一等榜单出来,他便会被外放为官,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却不想这样都能教他考中个头名解元…… 林如兰却是极其的高兴。 拿银子叫阿忍打发走了报录人,她面上满是笑意。 「长姐果然没有看错你。会试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考,最好能考个一甲前三名,这样你的起点才会高。等你进入仕途之后,我们就离开这荣昌伯府。到时长姐自然会帮你,让你早日坐到权臣之位。」 复位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得到的事,但是没有关系,她会等。她也有的是手段。 林星承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感觉自己一直都在长姐的掌控之中。 第22章 权臣之位,谈何容易?便是做了权臣又能如何?如单华晖那般的,纵观这历朝历代又有几个?长姐总是将凡事都想的那样的简单。 他心中愁闷,站在槅扇窗前看着院中的梧桐。 时序已近八月底,梧桐树的叶子尚青,但等天气再冷一些,这满树的叶子就会变黄。等到某一日大风起,便会叶落殆尽,只余满树青褐色的光秃枝桠。 人总以为人定胜天,也总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其实细想来,有几个人能挣脱得了命这一字? 林星承是想要认命的,但是长姐却偏偏不让他认命,现在也…… 他闭上双眼,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慢慢的握紧。 只觉得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非但没有移动半分,反倒越来越重,教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忽然就很想要见一见薛清宁。好像只有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却掉这种沉重的,教他绝望的窒息感。 可是整整一个夏天他都已经见到过薛清宁了。 小姑娘一直不出门,他也不可能硬闯到上房去见她。他现在毕竟只算是寄居在荣昌伯府的。 哪怕他特地叫小青回去问薛清宁为什么不来跟他学棋,却听到那样的一番回答。 而那个回答,他确实是不好辩驳的。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却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薛清宁。若不然,他怀疑自己就要被那股子沉重的窒息感给逼疯。 就睁开双眼,让阿忍去叫了小青过来。 待小青过来,就沉声的吩咐她,后园子里临水的那处山坡上有几株桂花,教她今日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薛清宁去那里。 小青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于是等到薛清宁用完午饭后,靠在临窗大炕的靠背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就上前劝说着:「姑娘,昨儿刚过了秋分节气,这白天的日子眼看着就较以往短了不少。您若是现在睡了,到晚上走了困,反不是好事。不如到外面走一走,消了困就好了。」 薛清宁转过头看着窗子外面。 秋分一过,非但白天的日子开始短了,就是日光瞧着也柔和了不少,再没有以往的炽热难耐了。 这会儿淡如金的日光落在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上,墨绿色的叶片上面仿似都在闪着光。 「桂花开了么?」薛清宁索性推开窗子,趴在窗台外面往外看,「我好像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今年的天气较往年好像要暖和一些,所以桂花也开的较往年要迟一些。 小青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忙说道:「确实是开了的。我上午到园子里面去了一趟,看到临水山坡上的那几株金桂都开了,瞧着金灿灿的,闻着扑鼻的香。姑娘您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说的薛清宁来了兴致,想着现在她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就过去看一看。 于是起身下炕。临出门的时候绿檀担心外面风大,吹着会冷,还特地拿了一件杏黄色的半臂给她穿上。 倒是小桃不在。绿檀笑着说道:「大公子中了举,不但家中往来的客人多了起来,连带着给二姑娘说亲事的人也多了起来。刚刚又来了位夫人要相看亲事,正巧小桃经过,夫人就打发她叫二姑娘去了。」 现在的荣昌伯府确实荣耀。先是薛清宁成了靖国公世子的义妹,薛元青进了神策营,现在薛元韶又考中了举人,以往跟他们意见疏远的世家显贵也纷纷的递帖子过来拜访。 打听到薛元韶和薛元青兄弟两个都没有定下亲事,薛清芸也在适龄,尚未出阁,就有好多媒人,又或是受了旁人托付的夫人上门相看。 今儿想必又是有人过来相看薛清芸了。 薛清宁问明她们在花厅之后,出去的时候就特地的绕着花厅走。 她不是很想看到那些人。因为有些人过来不但会相看薛清芸,也会叫了她一同过去相看,她是很不耐烦这些事的。 及至临近山坡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小青说的那几棵金桂已经开了满树满树的花。风吹过的时候,浓郁的甜香也随之而来。 薛清宁转头跟小青说话:「这里的桂花开的不但好,也多。等过几日,你和小桃拿了干净的布袋子过来摘一些回去交给柳嫂子,叫她再腌几罐子糖桂花。」 去年柳嫂子腌的糖桂花就很好,用来做各样糕点,又或是汤圆,再或是熬粥都是极好的。 小青答应着。顿了顿,忽然就指着前面对薛清宁说道:「姑娘,您看,林公子好像在那里。」 薛清宁顺着她的手指往前一看,果然见林星承正从一株桂花树后面转出来。 穿一件玉色的圆领袍衫。背着双手立在水边,身形清瘦如暮色雾霭中的一竿青竹,仿似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明明这个世界是很热闹的,多彩的,但是他站在那里,无端的却会让人觉得他是孤寂的,清冷的。 就好像他始终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所有的热闹也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薛清宁看到林星承这个孤寂清冷的样子,心中其实忍不住的也觉得有几分怜惜。 第23章 但是怜惜归怜惜,她现在也不愿意跟林星承有过多的接触。 一来跟林星承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觉得紧张局促,二来,林星承阴郁这件事,想来也只有薛清璇能安抚化解得了,她是无能为力的。 就立刻想要转身就走。 但是林星承显然已经看到她了,目光望过来。站在她身后的小青此时也对着林星承的方向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林公子。 薛清宁:…… 这下子想要装作没有看到都是不成的了。 就想要走过去跟林星承打声招呼。 但是没有想到她才刚抬起脚,还没有来得及迈出一步,那边林星承就已经抬脚往她这里走过来。 薛清宁不由的怔了一怔。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因为以往每次她遇到林星承的时候,明明他也看到她了,但也只站在原地不动,沉默的看着她,每次都要她主动的向他走过去,再主动的开口跟他说话。 但是现在他却…… 就在她怔愣的这会儿,林星承已经走到她跟前来了。 隔着一整个夏天都没有看到薛清宁,这会儿一见,就看到她长高了一些。可能因着夏天酷热难耐,饮食少进的缘故,她看起来较以前要瘦一些,已经能隐隐的看到下颌尖俏的形状了。 一双眼却依然是澄澈纯净的。秋日山涧里的一泓清泉一样,仅仅只如现在这般仰头看着他,就已经足够让他觉得沉重压抑的内心安宁平和了许多。 「你瘦了。」 顿了顿,林星承才说出来这一句话。 刚刚才回过神,心里正想着要如何跟林星承打招呼的薛清宁再一次怔愣住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林星承看到她的时候不但自己主动走过来,现在甚至还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而且说的还是你瘦了这句话。 倒仿似他记得以前她是个什么样一般…… 薛清宁也不晓得这会儿她心里是该受宠若惊多一些,还是震惊不解多一些,眼望着林星承,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却看到林星承唇角往上扬起,一双墨眸中盈满了浅淡的笑意。 极放松,极舒适的样子。 薛清宁不由的不好意思起来。忙垂下眼,不再看林星承,同时结结巴巴的说道:「谢,谢谢。」 不管如何说,女孩子见面被人说瘦了,不管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总归是一句好话,是值得道谢的。 林星承听了,眼中的笑意就越发的浓了起来。胸腔中那颗原本觉得躁动压抑的心已经完全的平缓宁静了下来。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秋日微凉的风轻柔的从他手边,脸颊边拂了过去,风里还带着桂花浓郁的甜香。 头顶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旁侧水池里的水也是清亮清亮的。路旁油桐树上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婉转歌唱。和煦的日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的身上,很暖和。 而在刚刚没有见到薛清宁之前,他双眼看到的一切都是暗淡无色的,耳中只有一片令他觉得暴躁的轰鸣声,他也感受不到风的气息和阳光的温暖。 但是薛清宁来了,这些鲜活曼妙的色彩,这鸟声,这风,这阳光,还有这世间其他的一切美好,他好像全都能感受到了。 这一刻,他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心中喜悦之极,眼中的笑意满的好像都要溢出来了一般。 薛清宁现在却是没有看到他这些喜悦的。她垂着眼,在看自己衣摆上的柿蒂纹刺绣。 她还是不知道该跟林星承说什么话。根据以往她的经验,无论她说个什么话题,林星承都能一秒把天给聊死。 所以她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呢?又或者是找个什么理由,现在就告辞先走呢? 虽然她再不想跟林星承待在一起,但也不敢得罪他呀。特别是在他现在考中了头名解元,跟原书中所写的走势一模一样的情况下。 这足以证明,在男主光环的作用下,林星承最后也肯定会跟原书中所写的那样登上帝位。 且他的心性到后面肯定也会有变化的。毕竟现在的林星承虽然阴郁冷清,但还远不是后期那样的冷厉狠戾。 也就是说,林星承后面肯定会有个黑化的过程…… 想到这里,薛清宁默默的往后倒退了两步,想要离林星承远一些。 她的这一番动作肯定逃不开林星承的双眼,他面上笑容一滞。 其实以往薛清宁就算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经常会这样想要尽量离他远一些。但那会儿他只是觉得有点儿不解,却也不会想要做什么。但是刚刚他却是心中陡然一沉,竟然差点儿想要伸手握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这里拉。 他现在好像是没法子接受她想要离开他,又或者是躲避他的…… 但是他也明白,薛清宁原本就怕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很紧张,若他真的那般做了,她往后只会更加的怕他,在他面前也只会更加的紧张。 第24章 甚至,她往后会再也不想见他…… 于是原本已经伸出的右手又缩了回来,悄然的背在身后。然后做了很平静的样子,问薛清宁:「这几日总不见你大哥,他可是很忙?」 薛元韶确实是很忙的。 这次秋闱他考中了第九名亚元,因着现在荣昌伯府的不同以往,自是有好些人前来恭贺。薛博明也会经常带他去拜见一些人,所以就算薛清宁,连着这几日也只有早间他过来给徐氏请安的时候能看到他一小会。 但是林星承这里却还是这样的冷清孤寂。分明他是考中了头名解元的那一个…… 不过想想也是。林星承现在的身份最多只能算是个寒族,纵然考中了头名解元,但朝中无人脉,在那些世家显贵的眼中,只怕也是不值得结交的。 加上林星承也是个冷漠喜静的性子,所以纵然薛元韶邀了他一起去拜见他人,他也没有去。 薛清宁就点了点头:「嗯,我大哥最近确实比较忙。你可是要找他?」 在这荣昌伯府中,除了他日常居住的碧梧斋,想必大哥的书房算是他去的最多的地方了。 林星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顿了顿,又道:「谢谢你的那支人参。」 他一说这个话薛清宁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那支人参啊,其实也就是半支,还是娘给大哥之后剩下来的。但是照林星承这样一说,倒反倒是她特意弄来给他的一样…… 又不好将这些话直白的告诉他,就只含含糊糊的说道:「不,不客气。」 然后她又继续沉默着,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腕上面带着的红珊瑚手串。 林星承认出来这是孟锐送她的那串红珊瑚手串,眸光微沉。 应该是在家中不出门的缘故,看她发间都没有戴什么首饰,但左手腕上却依然笼着这串红珊瑚手串,可见这个手串她是一直戴着的。 她就这样的喜欢孟锐送她的这个手串? 但随即林星承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起来。 这珊瑚手串确实很好看,她一个小姑娘喜欢好看的东西,就一直随身戴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而且孟锐还是她的义兄,他在这里不高兴个什么劲呢?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她腕间的这抹朱红色很刺眼…… 就别过头去。 旁侧的池子里面是种了荷叶荷花的,但是秋分的节气已过,不说荷花再不见踪影,便是残存的这些荷叶也是一个个的都枯黄了,弯折了下来。 倒是池岸边有几株木芙蓉,这会儿粉色的花朵重重叠叠的开着,倒影在水面上,看起来花团锦簇一片。 木芙蓉掩映之后有一座木桥,林星承收回目光,问依然垂着眼不看他的薛清宁:「桥边的那几株芙蓉花开的正好,我们过去看一看?」 薛清宁往那边瞥了一眼。 确实开的很好。而且站在桥上,可见波光花影,是个赏芙蓉花的好所在。 这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是肯定会去桥上站着看一看的。但是现在林星承却在她身边,而且还邀她一同过去赏花…… 说个实话,那她就不是很愿意了。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说辞,但说出来是肯定需要勇气的。 斟酌了一番之后,到底还是呐呐的开了口:「实不相瞒,原是二姐约了我去她那的。刚刚已经耽搁了这些时间,我担心二姐会等的着急。现在是肯定没法子同你去桥上赏花了,还是改日再赏吧。」 不过这个改日,那肯定是没有的。 林星承心中沉了下去,唇角紧紧的抿了起来。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薛清宁的托辞?明明是他让小青想法儿让薛清宁出来的,但是现在她却说是她二姐约了她。 而且,刚刚他可是看到她二姐带了两个丫鬟往前院的花厅走的…… 但是他也明白,若此时将薛清宁逼的太紧,往后她只会更加的怕他。便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站在一处的小青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若是以往,林星承也许听出来薛清宁这话只是托辞而已,但现在他怎么可能会听不出? 明明是他让自己一定要想法子让薛清宁到这里来的…… 而且,直到现在小青也想不明白林星承为什么忽然这样急切的想要见薛清宁。 不过随即她就看到林星承瞥过来的目光。 淡淡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她心中一凛,忙低下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林星承相较以前而言,看人的时候目光越发的冷漠了,身上的威压也越发的重了…… 秋分节气一过,夜就开始渐渐的长了起来。 天气原还是暖和的,但几场大风一过,气温简直呈断崖式的下降。 这日已是冬至,早间起天就阴沉沉的,至下午时分风就渐渐的大了起来。到现在更是不得了,投在窗纸上的树枝摇晃个不住,呜呜风声入耳。 第25章 薛清宁怀里抱着手炉,腿上搭着一件青莲色出风毛的夹棉斗篷,盘腿坐在冬暖阁的临窗大炕上,听徐氏和薛元韶,薛元青说话。 徐氏手里拿着一张大红色烫金封面的请帖,正递给薛元韶看。 「这是今儿上午永嘉侯府遣人送来的请帖,说是他们侯府的嫡长孙下个月初八大婚,请我们过去观礼。」 永嘉侯府的嫡长孙,那就是崔子骞了。 薛元青和崔子骞现在同在神策营当差,关于崔子骞已经定下亲事,且腊月初八就要行大礼这件事薛元青肯定是知道的。 他知道,也就相当于薛清宁,以及徐氏和薛元韶都知道了。 至于永嘉侯府会给他们送这张请帖来,原也在意料中的事,所以现在大家表现的都很平静,一点儿都不惊讶。 薛元韶也不过是打开帖子看了一眼,随即就搁在了手边的小几上,拿起盖碗垂眼喝茶。 薛元青则在笑。 「昨儿子骞还愁眉苦脸的在跟我和孟锐说呢,他不想这样早就成亲,想再自在个两年。但是他们家的老爷子,还有他老子,他娘全都逼着他,他没得法子,也只好应下来了。还说新娘子虽然自小跟他相识,但他也从来只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待,谁知道现在竟然会娶她为妻。」 暖阁里面放了一只擦得锃亮的三足黄铜大火盆,里面烧了上好的银霜炭,一点儿烟气都没有,很暖和。 薛清宁纵然再畏寒,但这会儿却是不觉得冷的,反而觉得很暖和。 又才刚吃过晚饭,肚腹里面饱饱的,再待在这样暖和的地方,不由的就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却也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薛元青说的这话,心里还想着,从小相识的还不好?至少是识得的,也有几分情分在。若不然,逼他娶一个素未蒙面的,相貌脾气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那岂不是更不好? 意识渐渐的不清晰起来。眼皮如有千斤重,终于慢慢的阖上了。 徐氏也同薛清宁是一样的想法。 「……虽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娶一个自己识得的,总好过于娶一个以往从没有见过面的。」 说到这里,她意有所指的看向薛元韶:「元韶,你觉得呢?」 薛元韶耳根处泛起一层烫意,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总觉得母亲好像知道了他和韩念云书信往来,以及暗中见面的事…… 他也确实想过跟母亲提迎娶韩念云的事,但无奈他面子薄,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现在母亲忽然问他这话,他是不是应该趁势说一说这件事? 可这话到底该如何开口说呢? 也担心徐氏知道了会不同意他和韩念云的事,所以越发的踌躇起来。 徐氏知道自己的大儿子的脸皮薄,刚刚的那话原就是递了个梯子给他,让他自己主动说出这件事的。 毕竟她虽然听薛清宁说过薛元韶和韩念云的事,但当时就是薛清宁自己也不敢完全的确定这件事,只用了大概这样的字眼。薛元韶又是个做事缜密的人,所以徐氏也看不出来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可别薛元韶对韩念云并无意,她却一力撮合。薛元韶又对她孝顺,很少逆她的意…… 她还是想让薛元韶娶个自己真心所喜欢的女子的。别如她这般,被逼着嫁了一个自己婚前从未见过的人,怅然一辈子。 就没有再说什么,拿了炕桌上的盖碗,揭开茶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薛元青这时候却是忽然说道:「娘,我记得大哥可是比子骞要大的,你看现在子骞都已经成亲了,你是不是该给大哥相看亲事啊?」 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就越小。因为他发现薛元韶正转过头,目光冷淡的在看着他。 徐氏心中微动。 薛元韶上个月就已行了弱冠礼,他的亲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倒是可以逼他一逼。 若他心中果真有韩念云,不信到现如今他还不肯说。若确实没有,那她就要开始给他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了。 就合上碗盖说道:「元青这话说的很对。元韶,你现在大了,亲事确实该相看起来了。」 将盖碗放在炕桌上,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担心会影响你读书,所以一直没有同你说起。其实自打去年起就陆续的有人过来给你说亲,但总被我推辞掉了。想着等你考过秋闱再说。现在秋闱已经过了,你也考中了举人,这些日子给你说亲的人就越发的多了起来。我也确实瞧中了两位姑娘,听得说相貌脾气都是好的,家世也跟你相当。」 将她看中的那两位姑娘的家世都细细的对薛元韶说了一遍:「……不知道你更属意哪一个?你说出来,我叫人安排你们见个面。」 一面说,一面细看薛元韶。 就见他一张脸涨的通红,搁在小几上的右手紧握成了拳头。 徐氏只当没有看到,继续说了下去:「又或者是这两位姑娘我都安排你见一见?我是更喜欢周侍郎家的那位姑娘一些。不过这种事肯定是要问一问你的意见的,毕竟将来过日子的可是你。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希望你挑一个你自己中意的……」 第26章 「娘!」 薛元韶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但随后他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额头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出来,在暖橙色的柔和烛光下面看着分外的明显。 徐氏心中暗笑,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显,淡着神情问道:「嗯,怎么?」 薛元韶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明明是严寒的冬日,后背里衣却已经被汗给浸透了。 待要明说他和韩念云的事,一方面他确实觉得羞窘,另外一方面也担心徐氏会不同意。 但若是不说,听徐氏刚刚的意思,就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来了。 脑中忽然掠过韩念云的身影。她笑起来的时候,清丽秀雅。望着他的一双眸子如有晨星在闪耀。娇羞起来的时候,粉面如霞…… 薛元韶猛的起身从椅中站起来,望着徐氏就跪了下去。 除了已经悄然睡着的薛清宁,徐氏和薛元青都吓了一跳。 薛元青更是惊的从椅中站了起来,呆愣愣的叫道:「大,大哥?」 怎么这还一言不合就跪了呢? 徐氏到底比薛元青要沉稳一些。定了定神,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元韶这会儿因着紧张和忐忑,只觉得背上又出了一层热汗。但还是沉声的说道:「娘,其实,其实,」 徐氏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屏息静气的静待着。也目光牢牢的盯着他。 好在薛元韶其实了一会,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说道:「其实儿子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还望娘能够成全。」 说着,弯腰矮身就朝前伏了下去。 徐氏心想,可算总你这句话给逼出来了。 明明心中是暗喜的,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做了惊讶的样子出来,问道:「原来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是哪一家的姑娘?」 薛元韶先前一直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所以关于韩念云的事他总是不曾对徐氏透露个半个字。但刚刚他开口说了那句话出来之后,却仿似一瞬间觉得心里高高的那道堤防倒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就直起身再跪好,低低的说道:「母亲其实也是见过她的。就是韩,韩御史的女儿。她跟宁宁一向要好,宁宁也是很喜欢她的。」 徐氏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的落到了原处。 心中却也在笑薛元韶有些痴傻。 这是要给你挑媳妇,你说宁宁喜欢韩姑娘做什么? 不过宁宁喜欢韩念云那自然是最好的了,这样往后姑嫂两个相处起来也和睦一些,可以省却许多烦心事。 「哦,原来是韩姑娘啊。」 徐氏绷着一张脸,意味深长的说着,「只是宁宁不是说韩姑娘几次想要对你当面致谢,却可惜总是没有遇见你。怎么你们两个从未见过,现在你却心仪上她了?」 薛元韶如何会听不明白徐氏这话里的揶揄之意?一张俊脸涨的通红。 但也只得解释着:「那一次儿子去新亭斋给宁宁买粽子糖,恰巧碰到了韩姑娘。不慎伤了她,我就带她去医馆,随后……」 将他跟韩念云相识之后的事悉数对徐氏说了一遍,随后又弯腰矮身伏下身子,语气极其诚挚的说道:「儿子确实是真心心悦韩姑娘的,请母亲成全。」 徐氏且不说话,伸手拿了盖碗,揭开碗盖慢慢的撇着上面的茶叶浮沫。 这可真是出息了啊。这样大的事竟然一直瞒着她!若非今日她这般相逼,只怕薛元韶依然不肯对她说。 薛元青这时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了。 「你,你,」 他指着薛元韶的手指都在发抖。可惜你了半天都没能你出个下文来。 倒是转过头开始跟徐氏抱怨起来:「娘,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明明自芙蓉苑回来之后他和薛清宁还特地对薛元韶说了韩念云的事,当时薛元韶还一脸冷淡的样子,说并不想见韩念云,怎么现在才过了半年多,薛元韶竟然就说他心仪韩念云? 他可是薛元韶的亲二弟! 「你不知道算什么?我这个当娘的尚且都不知道,轮得到你这个做弟弟的先知道?」 徐氏喝了一口茶,将盖碗放在炕桌上,这才叫薛元韶:「起来罢。」 薛元韶应了一声是。 只是他虽然起身站起来了,却不敢在椅中坐下的。 心中也在忐忑着,不知道徐氏到底是什么意思。听她刚刚跟薛元青说的那话,分明是有些气恼的。 该不会不同意他和韩念云的亲事吧?不过这件事他确实不敢瞒着徐氏这么长的时间,倒累她这些日子都在费心给他相看合适的姑娘…… 徐氏瞥了薛元韶一眼。 见他低头垂首站着,看起来极温顺的模样。心里觉得敲打的也差不多了,抬手掸了掸衣襟上面刚落下的一滴茶水,开口问道:「既如此,你打算什么让我什么时候去韩家提亲?」 第27章 薛元韶猛的抬起头看她。 因着心中实在太震惊的缘故,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难得看到一想冷静自持的大儿子面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徐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你跟我说这话,难道不是想我去她家提亲?还是说,你想过两年再跟她成亲?你确定你可等得?」 薛元韶被她这般一打趣,一张脸只如盛夏傍晚时分铺面了红霞的天空。 薛元青还在旁边大声的笑个不停:「娘,娘,你快看,大哥的脸红了。哎哟,我活了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次看到大哥脸红了。」 就算被薛元韶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薛元青也依然笑的没有半点收敛。 这时候不笑什么时候笑?想必就算现在他再如何的放肆,大哥也不会跟他计较的。 便是跟他计较,难道他就不能学娘那般,拿韩姑娘来调侃揶揄他两句么?保管到时候大哥就会什么训斥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氏看着他们兄弟两个这般模样,也忍俊不禁起来。 不过还是说薛元青:「宁宁睡着了,你小点声,当心吵醒了她。」 但眼中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她的大儿子,终于要成家了。 薛清宁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件事。 「……原本我昨晚就想要告诉你的,但你睡的那样的沉,我就没有叫醒你。」 薛元青笑着放下手里的碗筷,兴致勃勃的笑着说道,「可惜你当时没有看到大哥脸红的样子。我跟你说,错过了昨晚,想再看到大哥脸红,你可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薛清宁看看他,又看看薛元韶,心里默默的想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她就已经看到了。 薛元韶耳尖红欲滴血,不过一张俊脸却依然肃着在说薛元青:「你还有功夫在这里说话,不去神策营?也不看看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了。若再迟些,当心孟世子叫人打你棍子。」 这话倒也不全是因着羞赧在吓唬薛元青,实在是孟锐驭下甚严,且铁面无私的名声早就已经传遍京城,薛元韶也是担心薛元青。 薛元青转过头往外一望,果然见天光已经大亮。 冬日天亮的晚,这会儿估摸着也该快到卯正时刻了。 忙匆匆的说道:「娘,大哥,宁宁,我走了啊。」 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跑。 徐氏也担心起来,问薛元韶:「元青这不会迟了罢?」 还是觉得不该让薛元青进神策营。这一天天的,总要提着一颗心。 薛元韶安慰她:「不会。神策营离着家中不远,他只要骑马快一些,卯正两刻之前肯定能赶到。」 徐氏放下心来。 顿了顿,又对薛元韶说道:「你和韩姑娘的事,我今天会叫人请你父亲过来商议。昨儿晚上我也想过了,你是长房长子,所娶之妇便是宗妇,排场肯定是要大一些的。那韩姑娘的父亲也毕竟是个佥都御史,为表我们的重视,我想托武安伯赵夫人去韩家说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薛元韶耳尖又红。 不好意思对上徐氏含笑的目光,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说道:「一切但听娘的安排。」 说完,就起身同徐氏和薛清宁作辞,要去书房温书。 虽然他已经考中了举人,但年后二月便是会试,也是大意不得的。 徐氏笑着看他走远,叫小丫鬟过来收拾碗筷。 荣昌伯府毕竟是三代勋贵,自有一套自己的礼仪规矩。薛清宁纵然再得宠,但每日依然要早起,同家人一同用早饭。 只是她年纪不大,便极易渴睡。这会儿就一边坐在罗汉床上打哈欠,一边问徐氏:「娘,大哥和韩姐姐的事真的要定下来了么?」 虽然她上次确实隐隐约约的看出来薛元韶和韩念云之间彼此有情,但现在猛然听到就要说亲了,还是有点儿惊讶的。 徐氏却迟疑了一会,随后才说道:「应该是的罢。」 薛元韶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他的亲事肯定也要薛博明同意才行的。 这若是在以前,能娶到佥都御史的嫡女,薛博明是肯定会同意的,但是现在,徐氏却不敢十分的确定了。 而果然,等申时薛博明散值回府,徐氏叫小丫鬟请了他过来,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薛博明当即就说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徐氏皱了皱眉头。但随后还是温声的说道:「那韩姑娘我见过两次,确实是个端方娴雅的好姑娘。待人接物也很大方,是个难得的佳妇。最重要的是,元韶也是心仪她的。不论如何说,既是给元韶娶妻,要跟他共度一生的人,总还是娶一个他心仪的比较好。」 她确实是好声好气的在劝说,但是薛博明却没有他这样的心平静气。 「元韶可是我荣昌伯府的嫡长子,现在又中了举,区区一个佥都御史的女儿,如何能嫁他?肯定是要娶个世家或权贵家的女儿,才能配得上元韶。」 第28章 徐氏心想,看把你给狂的!不就是因着我三个孩儿的缘故,才让荣昌伯府有现在的这份荣耀?可你立刻就眼高于顶,连佥都御史家的女儿都瞧不上了? 便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我却觉得世家或权贵家的女儿也是配不上元韶的。」 在薛博明不解的目光中,她继续淡淡的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我觉得元韶应该尚个公主。再不济也也应该娶个郡主或是县主为妻才可以。」 薛博明:…… 他震惊的看着徐氏,问她:「你,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自大的话来? 徐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原来老爷也知道我刚刚在说梦话?我还以为老爷不知道什么叫做梦话呢。」 薛博明就是再蠢笨,也能听得出来徐氏这话中对他的嘲讽之意。 当下又是羞,又是怒,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 「我想元韶娶个高门第的妻子,难道不是为他好?而且以我们现在荣昌伯府的荣耀,娶个世家显贵家的女儿,难道娶不到?」 确实是能娶到的。因为在旁人的眼中,他们荣昌伯府已经跟靖国公府有了密切的联系,跟他们结成了亲家,也就相当于跟靖国公府攀上了关系。 这也就难怪薛博明为什么现在会这般趾高气昂的缘故。原就是狐假虎威。 只是徐氏却不愿如此。她自己盲婚哑嫁了薛博明这样的一个人,就不愿让自己的儿子也同她一般。 这门亲事,她是必定要替薛元韶争取到的。哪怕就是跟薛博明撕破脸。 也不想跟他虚以为蛇了,直接便说道:「老爷该知道,现如今荣昌伯府的荣耀,都是我的三个孩儿挣来的。」 这是大实话,薛博明无可辩驳。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荣昌伯府会有在他手上再次显耀起来的一天。 正要点头称是,夸赞一句徐氏教子有方,就听到徐氏平静的声音继续在说道:「只是经过上次老爷欲休妻,以及欲将元青和宁宁除族的事,老爷觉得我的这三个孩儿是否还会如以往那样听你的话?」 薛博明面上猛然变色。 他又不是真的蠢笨之人,自然能看得出来这段日子徐氏,以及薛元韶兄妹三个人对他态度的变化的。 虽然明面上看着对他恭敬依旧,但却如同隔着一层冰,较以往冷淡疏离了很多。 现在徐氏竟然直接跟他说这样的话…… 薛博明震惊愤怒之下,心中却也不由的有几分慌乱,以及懊悔起来。 他抬头看着徐氏,徐氏平静的跟他对视着,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老爷现如今反对元韶和韩姑娘的这门亲事,怎么,是想要元韶更您更离心一点么?您也知道,元青和宁宁两个人都极尊敬这个大哥的,若元韶跟您离心,您觉得元青和宁宁会如何?」 「还是老爷觉得,哪怕这三个孩子跟您再离心,再恨您,您都是无所谓的呢?」 崔子骞大婚这日正是腊八节。 薛清宁早间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头顶屋瓦被敲响的轻微声响,只以为是下雨了。 心里还很惋惜的想着,大婚这日下雨,这可不大好。总归是比较麻烦的。 但随后绿檀掀帘子进来,却是一脸高兴的告诉她:「姑娘,外面下雪珠儿了呢。风也刮的厉害,只怕今儿会有一场雪。」 今年夏天较往年多热了好些日子,不想一入冬却是很快就冷了下来。上个月就已经下过一场雪了,纷纷扬扬的足下了两天才停歇,难道今儿也会下? 薛清宁听了也很高兴。 绿檀将放在熏笼旁边烘的暖和和的衣裙拿过来服侍她穿上,小桃和小青随即提着热水进来给她洗漱。 热腾腾的巾子在脸上敷了一敷,薛清宁既觉得暖和,也觉得残存的睡意一扫而空。 将巾子递给绿檀,她笑着说道:「腊八这日下雪,也算是应景了。」 小桃在旁接口笑着说道:「刚刚我和小青去小厨房提水的时候,看到柳嫂子正将熬好的腊八粥盛出来,闻着就香甜。这会儿估计已经叫人送过来了,姑娘快些去吃。」 薛清宁一听,果真立刻转身就往外面走。 薛元韶和薛元青已经过来了,正坐在明间跟徐氏说话。 看到她从东次间走出来,徐氏看了她一眼,就说她:「你看看你,发髻也没有重新梳,首饰也没有戴,就这样的跑出来。若是被外人看到,像个什么样子。」 眼见又要开始说她现在已经大了,不比小时候,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些话,薛清宁急忙打断她。 「我只在这屋里,哪里会被外人看到呢?而且待会儿不是要去永嘉侯府?肯定要梳很繁琐的发髻,戴好几样首饰的,若这会儿就戴着,吃饭的时候都不自在。索性等我吃完早饭再回屋梳发髻戴首饰好了。」 听得徐氏直笑:「过了年眼瞅着就是十一二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第29章 不过却是没再说她什么了,吩咐丫鬟放桌子摆饭。 早饭果然如小桃说的一般,有八宝粥。再就是一盘子热腾腾羊肉馅的包子,金灿灿的炸春卷,以及由糟鸭丝,虾米拌海蜇,熏干丝这些小菜。 柳嫂子的厨艺一向很好。这腊八粥熬的软糯香甜,薛清宁喝完一碗之后,自己动手又添了半碗。 徐氏看到,面上笑意显然。 她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总是好的。而且做娘的,看自己的儿女总是觉得瘦的。恨不得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给她吃。 夹了一只羊肉包子到薛清宁面前的碟子里面,然后又是一只剥好的鸽子蛋,笑着叫她:「将这些都吃了。」 薛清宁果真不负她的期望,真的将这些都吃完了。 不过吃完之后却觉得胃里撑的有点儿难受。便没有坐,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消食。一边听徐氏跟薛元韶和薛元青说话。 薛元韶自打中举之后便没有再去松山书院,只在家中温书。因着永嘉侯府发来的帖子是请他们全家都去观礼,所以待会儿他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至于薛元青,崔子骞原就是他的朋友,又有前半年同在郊外魔鬼般受训的共同深刻经历,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自然非比寻常。他的大婚,还邀了他跟自己要一起去女方家迎亲,薛元青怎么能不去呢? 早几日就跟上司说过,今日跟另一位神策军调了班,特地空出来去永嘉侯府参加崔子骞的婚宴。 徐氏还同薛元韶说起了他的亲事:「我昨日特地带着你的庚帖去了武安伯府一趟,央赵夫人为媒,去韩家给你说亲。赵夫人笑着应了这件事。因着今日她也要去永嘉侯府贺喜,便说定明日再去韩家。待韩家应了你和韩姑娘的这门亲事,回了允帖,娘就会开始操办起来。」 薛元韶一听,一张俊脸立刻肉眼可见似的浮上了一层晕红。 说的他好像很着急一样…… 但确实还是着急的。 顿了顿,才说道:「一切但凭娘的安排。」 这就算是同意了。 薛元青早就招手叫薛清宁过来,悄悄的指着薛元韶的红脸叫她看。 兄妹两个人正偷偷的捂嘴笑着,被薛元韶察觉到,立刻转过头,目光凉凉的瞥了他们一眼。 薛元青:…… 薛清宁:…… 大哥的威慑力无与伦比,哪怕明明是在他害羞的时候。 薛元青和薛清宁两个人立刻不敢笑了。齐齐的低下头,一个装着在研究盖碗上的璎珞纹,一个装着在看自己夹袄上的缕金梅花纹。 薛元韶这才淡淡的收回目光,伸手拿了小几上的盖碗喝茶。 等到小丫鬟过来禀报说外面的车马和轿子都备好了,徐氏才带着他们兄妹三个出屋。 屋外的雪珠子依旧在下着,打的屋瓦树叶一片声的响。 风也很大,大门口廊檐下挂着的两盏大红色灯笼被吹的左右摇晃个不停。 等徐氏和薛清宁等人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惊讶的看到薛博明已经在影壁前面等候了。 看到他们过来,竟然也没有表现出等的不耐烦的神情来。 徐氏脚步一顿。然而也只得走过去叫了一声老爷。薛清宁兄妹三个也走过去叫父亲。 但也仅限与此了,母子几个同他再无其他话说。 薛博明面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来。 他面前的这几个人明明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嫡出的子女,原本该是跟他最亲近的人,但是现在待他却如同陌生人一样的疏离冷淡…… 现在荣昌伯府的荣耀靠的都是他们,薛博明还是想要同他们多亲近一些的。 就温声的同他们说话:「看这天阴沉沉的,还下着雪珠子,只怕今儿会有一场大雪下,你们冷不冷?」 压根没有人主动回答他的这个话,只有旁侧一株榕树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声。 场面是很尴尬的。最后还是徐氏说道:「我们都穿了厚衣裳,也都罩了斗篷,并不冷。」 无论是面上的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是淡淡的,显然并不在乎薛博明。 也并没有关切的问一声薛博明冷不冷的话。 反倒是说道:「我们府离着永嘉侯府很有些路,过去要一些时候,这就启程罢。」 薛博明看她一眼。 徐氏甚至都没有看他。微垂了眉眼,在看自己手上套着的手筒。 内里缝制的是绵羊皮,外面是白绒绒的兔毛,套在手上很暖和。 至于薛元韶兄妹三个,也是这般微垂了眉眼。 面上看着对他都是恭顺的,但却这样的冷淡疏离。 薛博明叹了一口气。然而也只得转过身往门外走。 等到了永嘉侯府,就见两扇朱漆大门大开,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门口有穿着簇新绸袄的家人在迎客,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男客们被领着往前院的三间楠木大敞厅走,女眷们则是去后院。 第30章 文竹递了请帖过去,看到是荣昌伯府的人,接待的仆妇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叫了个穿青绸夹袄的丫鬟领徐氏和薛清宁去后院。 薛清宁这一年跟着徐氏很去了一些人家,这会儿到了后院待客的嘉平楼,就看到好多女眷都是她认得的。 陆琦玉也在,正在跟崔莹华说话。 崔莹华看到徐氏和薛清宁刚走上楼来,立刻就有好几位夫人围过去跟她们说话。有一位夫人还拉了薛清宁的手,不住的夸赞她,崔莹华的嘴角就不屑的撇了一撇。 随后她就对陆琦玉说道:「分明是个已经式微的没落人家,没有见过半点世面的小姑娘,也不晓得走的什么狗屎运,竟然被孟世子看中,认了她做义妹。现如今倒真将自己当做贵女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夸赞奉承。」 陆琦玉并没有立刻就接话,而是在悄悄的打量着薛清宁。 穿一件粉紫色缕金梅花纹样的夹袄,发间簪了一支极精致小巧的赤金偏凤步摇。 许是被人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上面晕着一层淡淡的红。头微微的垂着,露出来一截白净柔嫩的脖颈。 左手腕上倒还是笼着那一串红珊瑚手串…… 陆琦玉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轻声的对崔莹华说道:「你大伯母现在可是喜欢她喜欢的紧,你大堂兄见到她还要叫她一声小姨,你说话可要小声些,若被人听到,传到你大伯母和你大堂兄耳中,保管没你什么好处。」 崔莹华听了,面上微微变色。 虽说崔子骞是大房的儿子,她是三房的女儿,但是她既然要叫崔子骞一声大哥,那说起来薛清宁的辈分就要比她高…… 但是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 看着薛清宁的目光就不再是不屑,而是添了几分忌恨。 忽然看到有个府里的小丫鬟走过来,屈膝对薛清宁行了个礼,又同她说了什么话。 崔莹华也没有听得很真切,只模糊听到了孟世子三个字。 随后就看到薛清宁在跟徐氏说话,徐氏点了点头之后,薛清宁就转身随着那个小丫鬟下楼。 「表姐,表姐,」 崔莹华拽了拽陆琦玉的衣袖子,说道,「那个小丫鬟定然是孟世子遣过来叫薛清宁过去见他的,不如我们两个人跟过去看看?」 一脸兴奋的样子。 她早就听说过孟锐很疼薛清宁这个义妹,但她总是不相信。觉得像薛清宁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被孟锐看中,认了义妹。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她肯定要去看一看。 孟锐竟然遣人过来叫薛清宁去见他? 陆琦玉先是惊讶,但随即她立刻同意了崔莹华的提议。 自从元宵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孟锐了。 也央过祖母带她去靖国公府,但是去了才知道孟锐去京郊训练今年招收的神策军,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从那之后就一直日思夜想的盼着他回来。 可惜他回京之后每日都会去神策营,休沐的时候也是压根见不到他的。 知道今日崔子骞大婚,身为崔子骞的舅舅,今日孟锐肯定会来永嘉侯府,所以早先几日她就开始在想今日要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的事。 早起用心打扮了一番,可是到了永嘉侯府,明明知道孟锐肯定也在这府里,但却压根没法子见到他。 总不可能叫丫鬟到处去寻孟锐,然后告诉他自己想见他的。只怕那样孟锐肯定不会见她。 但是现在好了,孟锐叫了薛清宁过去相见,她只需悄悄的跟随着,就能见到他了。 心中立刻激动起来。 却不肯要崔莹华同去。 崔莹华是很喜欢黏着她的,她却只想跟孟锐独处。等待会儿见到了孟锐,找个借口让薛清宁也离开,这样她岂不是就可以跟孟锐独处了? 就随意找了个由头让崔莹华继续留在此处,然后转过身脚步匆匆的下楼了。 这若是在以往,知道这个小丫鬟是孟锐特地遣过来叫她过去相见的,薛清宁肯定会很惊讶。不过这些时候她已经见识过孟锐行事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所以依然平静的很。 但还是要问一问徐氏的意见的。 徐氏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但随后想着孟锐毕竟是她义兄,心里疼她这个义妹,想要叫她过去说说话也没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叫小桃紧跟着薛清宁。又叮嘱她要紧跟着小丫鬟,不要到处乱走。 永嘉侯府原就大,且今日人肯定很多,薛清宁一个小姑娘,肯定是要小心些的。 主仆两个人跟着前来传话的小姑娘下楼往前走,就看到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小桃又惊又喜,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掌心里面,兴冲冲的拿去给薛清宁看:「姑娘,您看,下雪了。」 薛清宁也学了她的样,接了一片雪花在手掌心里面。 还孩子气的跟小桃比谁接到的雪花要大一些。 第31章 两个人嬉闹了几句,继续跟着小丫鬟往前走。 却是一处临水的水榭。 远远的就看到水榭南侧的槅扇门开着,孟锐锦衣貂裘正坐在桌旁。 桌上放了一只红泥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只极精致小巧的茶壶。水应该已经烧开了,有浅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 影青领着几个侍卫在水榭旁边守卫,一看到薛清宁就对她躬身行礼,叫了一声薛姑娘。 薛清宁对他们点了点头。自有一名侍卫走过去推开槅扇门,请她进水榭。 等她抬脚跨了进去,那名侍卫就立刻伸手将两扇槅扇门关了起来。 小桃:…… 看样子这是不要她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不过她也放心的很。毕竟孟锐武艺很高,旁边又有这么多靖国公府的侍卫在守护着,肯定不会出半点差错的。 就安心的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着等候。 侍卫关门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薛清宁还是听到了。 不过她也没有当一回事,甚至一点不自在的意思都没有。只回过头看了一眼阖起来的两扇糊着桃花纸的槅扇门,然后就直接问孟锐:「外面下雪了,冷的很,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走到桌旁坐下。 她原就是畏寒之人,一到冬日手脚都是冰冷的。若非今日是崔子骞大婚的日子,她是肯定不会出来的。 但又被孟锐遣了小丫鬟去叫,一路顶风冒雪的走过来,确实冷的很。 孟锐打量了她一打量。 外面罩着一件石榴红色撒花缎面出风毛的斗篷。这会儿头上的兜帽还戴着,一张小脸被帽檐边缘处白绒绒的狐狸毛一掩,只瞧得见半张。 肌肤瞧着却是越发的白嫩了,眉眼也越发的精致。 「不过是下一场小雪罢了,就冷成这个样子?娇气。」 孟锐笑着评价了一句。但还是伸手拿了红泥小火炉上面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另一只手将她头上的兜帽拂了下来。 就露出底下鸦羽似的黑发。鬓边簪着的那支赤金点翠小偏凤步摇上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的前后晃动着。 那流苏上的坠珠却是一颗朱红色泪滴型的珍珠,衬着她莹润如玉的脸颊,分外的显眼。 又看到薛清宁拿了茶杯喝茶的时候,衣袖子微微的滑下来,露出她的一截手腕,上面正笼着他送她的那串红珊瑚手串。一般儿的朱红色,笼在她白皙精致的手腕上,两相对比,极鲜艳夺目的美。 孟锐的唇角不由的往上扬了起来,英挺俊朗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就这般笑着看她。 薛清宁两口热茶下腹,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就放下茶杯,又问孟锐:「你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将她叫过来的吧? 不想就听到孟锐回答着:「并没有什么事。就是忽然想见你了,就遣了个小丫鬟去叫你过来。」 薛清宁:…… 很好。这做事张扬肆意的风格确实很孟锐。 孟锐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刚刚忽然看到下雪,知道她在这里,想要见她确实是一方面,但另外一方面…… 「你对着那一屋子女眷,不嫌不自在?倒不如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坐着赏雪,岂不好?」 薛清宁立刻就明白了。 孟锐是知道她不擅交际的,晓得今日这样的场合肯定会有很多女眷在,她疲于应付,就特地叫人将她叫了出来。 却是一片好心。 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我还要谢谢三哥你了。」 作势要站起来对孟锐屈膝行礼,却被孟锐笑着倾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 「我哪敢受你的礼?但凡往后你少踹我两脚就比什么都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孟锐一张清湛的面上满是调侃的笑意。 薛清宁立刻想起前几个月在芙蓉苑的紫云楼里面她踹孟锐的那一脚…… 面上不由的晕上了一层浅淡的红。 「你怎么不躲啊?」 她垂了眉眼,两根细白娇嫩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上的纹饰,不好意思的解释着,「我当时也是被你说的实在气了,才会踹你,并非成心的,三哥,你别见怪。」 小姑娘长的很快。孟锐发现自己但凡过一段时间没有见薛清宁,下次再见时,总觉得她变了一些。 但到底是哪里变了,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好像个子高了一些,五官长开了一些,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 现在她双眼微微的垂着,一双黑如鸦羽的眼睫也微微的垂着。且不但长,还微微的往上翘着。眨眼的时候,如蝶翼轻颤。 孟锐只觉心中不由自主的软和了下来。 「这个么,」他笑声清朗,「那话儿怎么说来着,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我要不是你义兄,只是个陌生人,你就算再生气,还能踹我?所以你踹我,说明你不跟我见外,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 第32章 薛清宁:…… 意思是这个意思没有错,但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是不是不应该这么用的啊? 正想着要不要纠结他这个话,省得他以后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这么乱用俗语,就听到孟锐在笑着叫她。 「宁宁,我叫你过来是赏雪的,你只管一直垂眼看着这茶杯做什么?若你喜欢这杯子,待会你就将这套茶具都带回去。」 这个人可真是!想要对他不生气都难的。 薛清宁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却也听了他的话,转过头去看雪。 就看到雪已经越下越大了。明明刚刚她下楼来的时候空中不过才飘着柳絮似的小雪,这会儿已经如同芦花一般大小了。 被风吹着,晃晃悠悠的没入湖面,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湖岸上有一株腊梅,这会儿蜜蜡似的花朵开着,幽幽甜香随风而来。 薛清宁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这腊梅闻着可真香啊。」 孟锐看她这个陶醉的样子,笑了起来。 正要说话,耳中却忽然听到外面影青在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是很轻的,薛清宁并没有听见。孟锐是因着在军中多年,练的耳力敏锐,才会听到。 中间好像还夹杂着女子争吵的声音…… 孟锐不悦的皱起了眉。 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在外面这样的叫嚷,打扰了他赏雪的兴致。 而且来人仿似身份不低,若不然影青不至于这样的被动。 就要出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 但他不欲让薛清宁知道这些,就将桌上的油纸包往薛清宁的手边推了推。 「这是我叫人从祥顺斋买来的枣泥酥和芙蓉糕,你先吃着,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还起身站起来,将南面原本开着的两扇槅扇门关了起来:「屋外风大雪大,关起来屋里会暖和一些。」 知道孟锐身为神策军的统军,又是靖国公府的世子,不比她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肯定是有很多正事要做的。薛清宁就没有出口阻拦,甚至都没有问一声他要去做什么,只嗯了一声。 孟锐看到她这样的乖巧,倒是没有忍住,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等到他走出水榭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却是立刻就没有了。 关上水榭的门,他抬手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貂裘,转身抬脚,冷肃着一张脸往前走。 越靠近,那道女声就越清晰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拦着我们姑娘不让她过去?我们姑娘可是平江伯府的姑娘,永嘉侯府的亲家小姐,以往在这永嘉侯府哪里不能去?还要被你们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拦着路。你们也配?快放开,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陆琦玉跟着薛清宁一路过来,远远的看到她走进了岸边的那座水榭里面。 能看到孟锐也在,两个人正在说话。 不晓得薛清宁说了什么话,显然取悦到了孟锐,他一张俊朗的面上满是笑意。甚至还抬手摸了摸薛清宁的头。 陆琦玉心中是极羡慕的。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孟锐的身后跑,但是孟锐却总是不理睬她。现在两个人大了,不说孟锐会这样温柔的对着她笑,摸她的头,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陆琦玉是不信自己比薛清宁差什么的,可为什么明明是她先认得孟锐,孟锐却会认薛清宁为义妹,对她那般的宠爱呢? 白玉佩,红珊瑚手串,哪一样都是极贵重的东西,可孟锐却是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给了薛清宁…… 心中泛酸。陆琦玉就想要装作无意中闯入水榭,然后‘巧遇’孟锐。 只要让孟锐多见她几次,又或者让孟锐知道她的心意,心中总会慢慢的有她的一席之地的吧? 不想离着水榭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却有几个侍卫出来拦路,客气的请她回去。 陆琦玉心知这肯定是孟锐的侍卫。但是她明明都已经看到孟锐在前面了,现在怎么甘心回去呢? 想了一想,就悄悄的叫自己的丫鬟彩珠去跟那几个侍卫争论一番。 若侍卫能放行自然最好,若不能,这样大的一番动静,孟锐肯定能听到的吧?但凡只要他过来…… 而果然,陆琦玉现在就看到孟锐正快步的往这边走。 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貂裘,行走间能看得到他里面穿的墨绿色圆领袍衫。腰间黑色的革带上面挂了一枚白玉坠儿。 簌簌的雪花被风吹着落在他的肩头,少年长身如玉,气势冷肃。 影青和几个侍卫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他,忙躬身对他行礼。 孟锐站定,目光冷淡的看向陆琦玉。 陆琦玉心中一跳,正要说话,孟锐的目光已经掠过她,落在彩珠的身上。 「他们是我的人。」孟锐声音清寒,「如何,还配不配拦着你?」 孟锐很少会用他的身份压人,但一旦压了,便如出鞘的寒剑,令人望而生畏。 第33章 彩珠的一张脸都已经煞白了,额头上面冷汗津津。 她自是认得孟锐的。年前元宵那晚她跟着陆琦玉去灯市赏灯,是见过孟锐的。 但那时候孟锐对着薛清宁的时候态度柔和的都能称得上是纵容。即便对着她家姑娘的时候不大耐烦,但也并没有如现在这般,眼角眉梢间都如同凝结了一层冰霜。 彩珠竟然很没有出息的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下一刻她控制不住的就往下跪了下去。 陆琦玉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孟锐,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但还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呵斥彩珠。 「你这奴才!都是我平日骄纵得你太过了,在外面也不晓得收敛。刚刚我跟你说过什么?这里既然有人,咱们到别处去逛也是一样的,你却非要同他们争吵。」 将自己同这件事撇了个干净,随后陆琦玉屈膝对孟锐行了个礼,含娇细语的说道:「奴才无知,不知孟世子在此处,言语吵嚷,冲撞了您。我回去之后定会重重的责罚她,还请孟世子莫要见怪。」 她身上罩的是一件浅蓝色撒花亮缎面的斗篷,边缘处缀了一层白绒绒的狐狸毛。 这般屈膝,头微微的侧垂着,是个极柔顺的姿势。鬓边簪着的蝴蝶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侧脸如玉。 确实是个很娇柔的姑娘。 但是孟锐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淡淡的说道:「你的人,如何处置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的目光随即看向站在旁侧的影青和那几个侍卫。 虽然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影青知道他这是怒了。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垂头听着他的责罚。 果然,就听到孟锐在冷声的说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多年,连个闲杂人闹事都搞不定,还纵得她们如此吵嚷,要你们何用?回府之后自去领二十军棍。」 影青等人忙躬身应是。 陆琦玉的脸上已经一丝血色都看不到了。 孟锐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她就是个闲杂人…… 原来自己在孟锐的心里,只是个闲杂人么?豆,豆,网。 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难受,眼中不由的蕴了泪。 见孟锐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身就走,她却又忍不住的开口唤他:「锐哥,孟世子!」 原是下意识的想要叫锐哥哥的,但忽然想起孟锐元宵那晚跟她说过的话,立刻又改了口。 但孟锐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快步的往前走。 风吹起他黑色的貂裘,白色雪花纷纷洒洒的落下来。他头上戴的是一只紫金玉冠,鸦羽一般的墨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发冠里面。 分明是足可以入画的一幕,却对她这般的冷漠。 陆琦玉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中漫了出来。 怕被人瞧见,慌忙抬了袖子遮掩,却被站在一旁的小桃给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孟锐快步走到水榭前,正要推门进去,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旁侧的那株腊梅花树。 想起先前薛清宁说过的腊梅花很香的话,便走过去摘了一枝腊梅在手上,这才推开门,抬脚跨进了水榭。 薛清宁正拿了一只枣泥酥在吃,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就转头望过来。 屋外的风雪较刚刚又大了不少,孟锐推开门进来的这会儿就有风雪从门缝里面钻了进来。 凛冽的北风也刮了进来,薛清宁不由的瑟缩了下身子。 好在下一刻孟锐就将槅扇门关上了。 屋里笼了一只黄铜大火盆,较外面要暖和很多。孟锐一走进来,就一边抬手将貂裘上的系带解开,一边将手里拿着的那枝腊梅花递给薛清宁。 「喏,给你。」 薛清宁惊讶的看着他。 孟锐的手虽然不是很白皙,但手指却是修长匀称,线条也极流畅的。虎口处和手指边缘还有一层薄薄的茧。跟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一比,他的这手确实称不上精致优雅。 不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男人的手,极有男子汉的气息。 只是,战场上这手浴过血,握着枪,挽过弓,但是现在,这手却拿着一枝鹅黄,色的腊梅花。花瓣上甚至还沾着两片小小的雪花…… 薛清宁错愕了下,随后道了一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孟锐已经将貂裘从身上解了下来,随手搭在了旁侧一张椅子的靠背上。 薛清宁却注意到貂裘上面落了好些雪花,等待会儿化成水了,孟锐再罩在身上,岂不会觉得潮湿寒冷? 就将腊梅放在桌上,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火盆旁。 孟锐正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看到她转身回来拿起了他搭在椅背上的貂裘。先是拍了一拍,然后就抱着坐在火盆旁,将沾了雪的那一面对着火盆。 竟是要给他烘衣裳。 孟锐笑了起来。 索性也拉了一张椅子到火盆旁,挨着薛清宁坐下。 第34章 貂裘原就贵重,更不说孟锐的这一领,通体漆黑无一丝杂色,肯定是珍品。 薛清宁不敢离火盆太近,担心温度太高了将这貂裘给烘坏了。但她个子小,这貂裘却大,也重,要很努力的抱着才可以。 正觉得吃力,就看到孟锐也坐了下来。 就自然而然的搭了一半的貂裘在孟锐腿上,叫他学着自己这样的烘着。 知道他从小被人当做凤凰似的被捧着长大,烘衣服这样的事肯定没有做过。可别靠火盆太近了,将这貂裘的下摆落到火盆里面烧着了,那这领貂裘可就算是毁了。 又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件墨绿色圆领袍子是春秋天穿的衣裳,不说十分的单薄,但如何能比得上棉袍? 就问他:「你里面穿了几件衣裳?」 两个人原就坐的近,这会儿薛清宁又凑了过来,孟锐鼻尖立时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非兰非麝,却比他以往闻过的所有花香,以及所有香料都要好闻得多。 这是独属于小姑娘身上的香味。 孟锐顿了一顿,然后才回道:「里面穿了你给我做的那件里衣。」 「你就穿了两件衣裳啊?」薛清宁震惊的看着他,「你疯了吗?这样冷的天,你就穿两件衣裳,不冷?」 口中虽然这样说着,手上却细心的将貂裘拉高,往他的身上盖了盖。 一边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你就是仗着现在自己年轻,要风度不要温度,这样的三九腊月天还只穿两件衣裳。等以后你年纪大了,得了老寒腿,痛的时候可没有人会心疼你。」 孟明达是个虎爸,三九腊月天都敢让自己的亲儿子赤着上衣在雪地里面滚,对于他冬天只穿两件衣裳这样的事肯定不觉得有什么。孟夫人倒是偶尔会说他两句,但也知道儿子大了,说了他肯定不停,也只得罢了。 至于其他伺候孟锐的人,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现在却被薛清宁这样的絮叨…… 但是孟锐却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倒还觉得挺高兴的。 甚至还解释着:「我不怕冷。而且我在外面的时候会披上貂裘。貂裘很挡风的。至于屋里,一般都会笼着火盆,哪里会冷?」 听了他的这话,薛清宁低头看了看自己。 穿了一件很厚实的夹袄不说,外面还罩着斗篷。就连刚刚进屋之后她都一直没有将斗篷解下来。 但先前坐着的时候她依然觉得手脚是冰凉的。也就是刚刚她坐到这火盆边,腿上又搭着孟锐的貂裘,才觉得手脚暖和了一些。 两相一对比,薛清宁觉得自己裹的简直就跟个熊一样。 不由的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薛清宁也觉得自己穿的有点儿多了,但又不好意思承认,就说道:「这屋里就算笼了火盆,但也没有多暖和啊。你还是要多穿一些的。」 小姑娘白玉似的脸颊上面晕着一丝红,眉眼微微的垂着。羞窘之色是显而易见的。 薛清宁原就是个不晓得掩藏自己情绪的人,心里想着什么,面上就会悉数的显露出来。孟锐又是个极聪敏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这也是他为什么喜欢跟薛清宁待在一起的缘故。 她是从来不晓得去算计任何人的。这样懵懂不知世事的样子,教人看了,只想将她捧在手掌心里面,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跟她说。 就笑着附和她的话:「嗯,这屋里确实不大暖和。回去之后我会多穿两件衣裳的。」 薛清宁面上羞窘之意略褪。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抬起头问他:「那套里衣你穿着是不是小了?」 当时她完全是照着薛元韶的身高尺寸给孟锐做的那套里衣,但上次在紫云楼看到孟锐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孟锐要比薛元韶要高一些了。现在肯定又长高了一些,那里衣能不小? 确实是有些小的,胳膊上的衣袖子都短了一截。不过好在孟锐常年练武,身材劲瘦,所以腰身那里才不会觉得紧。 但这是薛清宁第一次做里衣给他,就算小一些,他也肯定要穿的。 正要安慰说不小,但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就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小了。」 「那你还穿着做什么?」薛清宁不解的看着他,「回去之后你就换了,往后别再穿了。」 「可是其他的里衣我都不喜欢穿。」 孟锐一脸苦恼的样子。但是若细看,能看到他眼中隐着的笑意,「不如你再给我做两套里衣,让我替换着穿?」 薛清宁:…… 薛清宁看着他的目光很无语。 片刻之后她才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她眼前的这位可是靖国公府世子,他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现在却跟她说他的那些里衣他都不喜欢穿,叫她做? 孟锐看着她这个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伸手过来就要捏她的脸颊。 第35章 薛清宁忙要躲。但一来记挂着腿上放的貂裘,担心躲的动作太大了貂裘会掉到火盆里面去,二来,孟锐的速度是很快的,所以她压根就没能躲过。 就察觉到孟锐两根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的左脸颊上。 他的手指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薛清宁觉得被他手指触到的那一小片肌肤有点儿痒。 不过他的力道却是很轻的,只略略的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便松开了。 「宁宁怎么会傻?全天下的人傻你都不傻。」 孟锐一双清亮的眼中满是笑意,身子凑近过来一些,说道,「不过我的那些里衣纵然再好,却也是府里的绣娘做的。对于她们而言,做这些东西只是为了生计,压根就不会花什么心思,也只是为了不出错而已。哪里比得上你给我做的里衣,做的时候心里想着我这个三哥,一针一线都会花上无数的心思。这般一比较,我自然更愿意穿你做的里衣。」 不得不说,孟锐是个极会哄人的,至少这一番话就将薛清宁哄的思路全都跟着他跑了。 就觉得这用了心思和没有心思做出来的东西确实是不一样的,穿的人也确实能够感受得到。 心里就有几分松动。 不过也没有立刻就应承下来,而是说道:「那也看我的心情罢了。」 「是,是,都看你的心情。」 孟锐笑着附和。又问她:「刚刚的枣泥酥和芙蓉糕好不好吃?」 自然是好吃的,薛清宁已经每一样都吃了一块了。这会儿唇角还沾着一点枣泥酥的碎屑,只是不自知罢了。 孟锐却看到了。伸手过来,用大拇指轻轻的给她拭去了那粒碎屑。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吃个东西还能沾到唇角上面。」 只是他口中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一颗心却完全的软了下来。 只觉得薛清宁娇娇软软的。特别是像现在这样,乖乖巧巧的坐在她身边。小巧精致的下巴被斗篷领口处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遮挡住了一半。 耳垂也是小巧精致的,白玉做成的一般。并没有戴耳坠子,留神仔细看了一看,见上面连耳洞都没有。 稍一想想便知道其中的缘故了。 薛清宁一看就知道是个怕疼的,肯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没有穿耳洞。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柔嫩白皙的耳垂,若穿了耳洞,反倒不好看了。 却是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她的耳垂。也不知道跟她的脸颊相比,哪一个要更柔嫩一些…… 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就想要抬起手。 但是薛清宁却忽然弯下腰,将落到地面的那一截貂裘下摆拉了上来,还细心的将上面沾到的灰尘拍掉了。 孟锐:…… 原本抬起的手半路转为摸自己的鼻尖去了。一边看着薛清宁伸手在貂裘上面到处摸着。 向着火盆的这一面哪里都暖和和的,应该已经烘好了。 薛清宁不敢多烘,担心将这贵重的貂裘给烘坏了。展开抖了一抖,就递给孟锐,叫他披上。 孟锐体质偏火,纵然是在严寒冬日,但身上也如火盆一般的暖和。以前有人曾打趣他,说他这是阳刚之气充沛。 却也是有道理的。男子属阳,身上的气血原就较女子足,体温自然也要高一些。 孟锐现在其实一点儿都不冷,但他却不忍拂了薛清宁的好意。笑着应了一声好,接过斗篷来,乖乖的披在身上。 薛清宁见他罩的严实了,这才起身走去将西面的槅扇门打开。 风裹挟着雪花立刻迎面朝着她扑了过来。薛清宁只觉得方才在火盆前面积攒的那一点暖意顷刻间就被吹的无影无踪,身子也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但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外面去。 这水榭外面却是有一圈游廊曲栏的,也有供人坐卧的美人靠。只是这会儿美人靠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是肯定没法子坐的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响,薛清宁知道是孟锐过来了,回过头看他。 头上的兜帽并没有戴起来,鬓边簪着的步摇流苏被凛冽的北风吹的摇晃个不住。 才刚刚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的鼻尖就已经冻红了。 孟锐笑着走过来将她的兜帽戴起来,然后问她:「不是说怕冷?怎么还跑到外面来吹风?」 薛清宁也笑,绵糯的声音被这北风一吹,听起来越发的轻软了。 「你难道不是叫我过来赏雪的?一直关着门窗坐在屋子里面怎么赏雪?」 这话说的也是。 孟锐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薛清宁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想要挣脱,却被孟锐说道:「怕什么,我是你三哥。」 薛清宁想了想,便也没有再坚持了。 大哥是个内敛的人,又自小对她严厉,是很少抱她或者牵她的,但是二哥却会抱她,出门的时候也会牵她的手。 孟锐跟二哥年岁相仿,也是真心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被他握下手确实没什么。 第36章 而且孟锐也已经这样说了,她再要挣脱,倒显得自己太矫情了。 便乖乖的任由孟锐握着她的手,站在门口看雪。 雪下的较先前越发的大了,天地间感觉都是白漫漫的一片,就连湖对岸的树木都看得很不真切。风也极其的大,打着旋儿的直往人的身上扑,湖中一片尚未清除的芦苇杆被吹的东倒西歪的。 薛清宁虽然有想要赏雪的兴致,但还是被这肆虐的风雪给打败了。 仰起头艰难的对孟锐说道:「不然我们还是进去吧?」 这样的一场风雪,她站在这里实在吃不消。什么样的兴致都被冷的没有了,只想窝在火盆旁边一步都不离开。 孟锐低下头看她。 他在边关的时候,比这肆虐数倍的风雪都见过。甚至还曾领兵在风雪中追击过敌人,所以并不觉得冷。 但是小姑娘显然是很冷的。不但秀气的鼻尖红了,就是原本淡粉色的双唇也变为了乌紫色。 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竟是冷的这样厉害! 忙将她打横抱进水榭里面,反脚将两扇槅扇门踢上。又将她放在火盆前的一张椅中坐上,走去桌边拎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叫她立刻就喝下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在薛清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杯温热的水就已经落到了腹中。 肚腹中一暖和,身上也立刻觉得暖和了不少。仿似被风雪冻住的脑子也解冻了,能思考了。 刚刚孟锐好像抱她了,还是公主抱…… 但是看孟锐一脸自然的神情,薛清宁就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做兄长的抱自己的妹妹不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刚刚她确实冻的手脚冰凉,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想必孟锐也是担心她。 孟锐不止担心她,还要责备她。 「明明知道自己受不得冷,想赏雪,打开窗子坐在屋里不能赏?非要逞能跑到屋外去。要是刚刚我不在这里,你被风雪冻的僵硬了,一头栽到湖里去,这是打算喂鱼?」 他在边关的时候,确实见过有人活生生的被冻僵冻死了的。 那些还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兵士,身体的抗冻程度岂是薛清宁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比得上的? 不过转念他又开始责怪起自己来。 薛清宁还小,不懂事,只顾着贪玩,他也不懂事?看到她跑出去,就应该阻止她的。 可他倒好,刚刚非但没有阻止,还跟着她一块儿出去胡闹了。 薛清宁被孟锐这样一责备,心里莫名的就觉得有点儿委屈起来。 她从小到大徐氏和薛元青是从来没有责备过她的。薛元韶虽然对她严厉,但多数时候也是徐徐的跟她讲道理,从来没有疾言厉色的说过她,但是现在孟锐却…… 而且,她承认自己到现在还是小孩子心性,看到下雪,雀跃一些,想要去看一看,这应该也很正常的吧?谁能知道外面竟然这样的冷呢。 但孟锐现在眉眼冷肃着,她还是有点儿怕他的。 就不敢回嘴说什么,只低低的哦了一声。 小姑娘头微微的垂着。虽然瞧不清她面上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她左右手两根细白的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这个哦字也说的这样的有气无力,孟锐还是立刻就知道了她心里的委屈。 心里立刻就觉得歉疚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的责骂薛清宁呢?她小孩子心性,看到下雪心里很欢喜,想要出去看一看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小的时候其实不也是这样? 只是刚刚看到薛清宁冻成那个样子,忽然就想到了他在边关时看到的那些冻僵冻死的兵士。 那还是他到边关的头一年,才十岁大,猛然看到那样的场面,心里是很震撼的,所以总不能忘却。所以刚刚他才会表现的那样…… 沉默片刻之后,他伸手握住了薛清宁的双手。 已经在火盆旁边坐了这些时候了,但她的一双手依然冰凉,没有半点儿暖意。 不由的就将她的一双手后合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面。 相对于他的手来说,薛清宁的手很小,他能整个儿的将她的手都包裹起来。却是异常的软嫩,他握着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担心会弄疼她。 不过察觉到薛清宁想要挣脱的时候,他手上还是微微的用了些力。 「别动。」 他抬眼看着薛清宁,「乖乖的,我给你暖暖手。」 薛清宁微怔。 刚刚分明还责骂她来着,可怎么一眨眼就这样的体贴了? 许是瞧出她心中所想,孟锐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些自己的尴尬。然后他才一脸正色的说道:「我那是关心你,所以才会责骂你。若是换了其他不相干的人,我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孟锐是个重面子的人,自小到大哪怕做错了事也绝不解释,但是自打认了薛清宁做义妹,却是经常会跟她解释的。 第37章 有什么法子呢?每一次对上她澄澈纯净的目光,又或是见她委委屈屈的微垂着眉眼,就总是忍不住的想要让她高兴起来。 反正为她破例也不是头一次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和不自在的了。 薛清宁想了一想,觉得孟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就又哦了一声。 孟锐:…… 多给点儿反应行不行?就这一个哦字,到底是信了我的话不生气了,还是不信我的话,心里继续委屈着呢?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若是真的还在生气,他是肯定不介意好好的哄一哄的。反正对于他而言,哄着薛清宁好像也是一种享受。 却看到薛清宁摇了摇头:「没有,我知道三哥是关心我才会那样说我。就是刚刚,我其实也没有生你的气。」 就是觉得有点儿委屈而已,不过现在她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了。 孟锐看着她乖巧柔顺的样子,唇角忍不住高高的扬起,心尖上也直发软。 接下来薛清宁果然很听话的没有到水榭外面去。不过孟锐知道她想要看雪,就推开一扇槅扇门,让她坐在屋里往外看。 火盆也放在她的脚边。担心她会冷,甚至展开自己的貂裘,将她整个儿的裹了进来,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 貂裘很厚实,更何况孟锐的身上很暖和,这样肯定就不会冷了。 看了一会儿雪,薛清宁觉得有些饿了,孟锐就将桌上的枣泥酥和芙蓉糕拿过来给她吃。 他自己是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糕点的。但是薛清宁觉得就她自己一个人吃,让孟锐在旁边看着那肯定不好啊。她吃也吃的不舒心。不由分说的拿了一块枣泥酥就往他的手里塞,板着一张俏脸,一定要他吃。 自以为很凶。然而落在孟锐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只小奶猫喵呜喵呜的叫两声,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罢了。 可那小爪子也是软软的,对他一点儿震慑的作用都没有。 但还是笑着将枣泥酥拿起来吃了。 吃完之后喝了杯热茶,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火盆前面说起话来。 分明一个一直娇养在深闺中,一个在边关风沙数年,年龄也相差了足有七八岁,但说话的时候却是奇异的契合。就是以往没有同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说过的话,薛清宁现在也都会跟孟锐说上一说。 「……我其实不喜欢练字,也不喜欢学棋,可是娘说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要会的。」 说起这个薛清宁就觉得很苦恼,「我觉得我在这些事情上面一点天分都没有。可要是不学吧,我不想娘担心,也不想她失望。」 孟锐知道京中的贵女都会学这些。而且非但是这些,像女工针凿,掌中馈这些也是要学的,就是为了以后让她们找个好夫家,嫁过去之后能操持家务,当家理事的。 但是薛清宁…… 孟锐转过头看她。 在他看来是这样小小的一个人,说话的嗓音软软的,对任何人都不设防。一双眼如同水晶剔透,盈盈不沾半点世俗烟火气。 她也会嫁人?还要帮她的丈夫操持家务,当家理事? 孟锐好像压根没法子想象出来这样的场面,也压根想象不出来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人。 微怔了一怔,他才说道:「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学这些,那就不学。反正会不会这些也没什么要紧。」 不管这些事情她会不会,都依然是他想要娇宠着的义妹。实际上她能绣个香囊,做个里衣就已经让他足够震惊的了。 薛清宁抬眼看他。 倒是头一次有人跟她说不喜欢就不学这种话。 虽然她听着很高兴,但是…… 「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啊。不然我自己是高兴了,可我娘他们会不高兴的,我不想让他们不高兴。」 是很矛盾的心理。不过没办法,对于她在意的人,她还是想要他们都能高兴。 现在对孟锐她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心里真的已经将她当成自己的三哥来看待,就想他能一直好好的。 就在犹豫要不要同他说刚刚她在后院的戏楼上面看到了陆琦玉的事…… 对于原书中各个人物和事件往后的发展她还是深信不疑的,现在林星承在乡试中也考中了头名解元,就更加的佐证了这一点。 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反正对于他们荣昌伯府来说,因为薛清璇的缘故,最后每个人肯定都会很不错的。只是孟锐…… 她抿唇看着孟锐。 这是她三哥,而且对她还这样的好…… 「三哥。」她忽然开口轻声的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 孟锐侧过头看她,鼻梁高挺,一双仰月唇微微扬起。 薛清宁顿了顿,才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刚刚她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孟锐陆琦玉现在也在永嘉侯府的事比较好。 第38章 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孟锐现在对陆琦玉并不是很待见,若她一再的在孟锐跟前提起,只怕会更加招致他对陆琦玉的反感。 若果真那样,那可就全都是她的错了。 孟锐没想到薛清宁忽然叫他只是跟他说这样的一句话。 看她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诚挚正经的样子,他不由的一愣。 随后就觉得心尖上一阵柔软。 薛清宁这是在关心他。 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很好的,尤其这个人还是薛清宁。 想想他刚开始要认薛清宁为义妹的时候,小姑娘还不愿意,是他哄了好些时候才愿意开口叫他一声三哥的,但是现在小姑娘却这样真心诚意的关心他。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孟锐笑得清朗:「我知道。」 她的头发既润且滑,再好的绸缎也没有这样的手感。可惜小姑娘今天梳了个分肖髻,一头秀发都挽了起来,只在左肩处垂下了一缕来。 不晓得她不挽发髻,将满头秀发都垂落到肩背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孟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可惜并不能想出来。 他轻轻的笑了一笑,收手回来。 只是忽然看到她小巧精致的耳垂,心中微动,忽然不由自主的就伸手过去轻轻的捏了一捏。 果然跟他先前设想的一般,手感极其的柔嫩,同她的脸颊并无半分区别。 「你这耳垂生的好,往后可别学其他人那样穿什么耳洞。」 那些耳坠子固然再精美,不过是用一些金银宝石之类做的,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如薛清宁现在这样的好。 耳垂原就是个人身上极敏、感的所在,孟锐的指腹上面又有一层薄茧,所以就算只是这样被他轻轻的捏着耳垂,薛清宁依然觉得一阵酥痒。 一张白玉似的脸上不由的浮上一丝红晕。 侧着头躲了躲,但可惜并没有躲掉。 孟锐好似很喜欢她的耳垂,现在非但只是捏一捏,还用指腹在轻轻的摩挲着。 一边摩挲还一边笑道:「有趣的很。我娘曾经养过一只小奶猫,有一次那只猫儿要来抓我,我提着它的小短腿将它拎起来,无意中碰到了它爪子上的肉垫。软乎乎的,就是这样的手感。」 薛清宁:…… 她是猫吗?孟锐真的不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 实在是太过分了! 恼怒于孟锐将她同小奶猫相比,薛清宁抿着唇,很不高兴的看着孟锐。 显然是生气了。 不过她原就是个气性不大的人,孟锐对于哄她这件事又十分的驾轻就熟,于是不一会儿就忘了这件事,又同孟锐说说笑笑起来。 看自己来了有些时候了,就起身同孟锐作辞,要回后院的戏楼去。 但被孟锐给阻止了。 「你又不喜欢听戏,又不擅长跟那些人寒暄,回去做什么?」 孟锐一双长腿抻直,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还不如就在这里同我说话。等晚些时候子骞接了亲,你去观个礼,然后就同你娘回去,岂不好?」 薛清宁承认自己确实被他说的心动了。 但又问他:「崔公子去接亲,你不跟着去啊?」 孟锐微微的挑了挑眉:「我可是长辈!他去接亲,哪有我也要跟着去的道理?」 薛清宁对这些习俗是不懂的,听孟锐这般说,她就哦了一声。 正踌躇着到底是要回去还是留下,手腕已经被孟锐给握住了。 拉着她在椅中坐下,孟锐笑着看她:「你是怕你娘会说你?放心,我会叫人去跟你娘说一声。至于其他的人,」 他面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强势,带着不容置喙的睥睨,「是我留下的你,谁敢多说一个字?」 就扬声叫影青过来,隔着门窗吩咐他去办这件事。 薛清宁见事已至此,便也安心的继续留下来。 跟孟锐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很自在的,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又或者实在不想说话了,就安安静静的待着,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 火盆里的炭火笼的很旺,中间还有个侍卫拿了一包上好的银丝炭进来添上。 一暖和人就容易犯困。 薛清宁就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皮好像压根就不受自己控制一样,重若千钧,压根抬都抬不起来。 孟锐也没有料想到她竟然能说睡就睡。 先还听到她软软的叫了一声三哥,只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同他说。但等他转头去看时,就见她双眼已经阖了起来,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不由的一怔。随后就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但这样坐着睡是肯定不舒服的。若点头点的幅度太大了,只怕都会一下子栽到地上去。这水榭里面又没有卧榻之类的东西…… 想了想,就又去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薛清宁的脚边,将自己坐的那张椅子也挪动的离薛清宁更近了。几乎就是严丝合缝的并排着。然后动作轻柔的揽过薛清宁的肩,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双腿搭在另外那张椅上。 第39章 这样倒也算是个简易的卧榻了,只不过窄了些。但有他在这里,肯定不会让薛清宁掉到地上去的。 不过薛清宁睡觉的时候还是很老实的。呼吸清浅,双颊微红,鸦羽般的长睫偶尔会轻轻的颤动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身子却是不曾动过一下。 孟锐低头望着她,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笑意。 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头上的秀发,却又担心她会冷,便将自己身上的貂裘解下,动作轻柔的盖在了她身上。 自己随后也阖上了双眼。 听觉却是越发的敏锐起来。 能听到面前火盆中偶尔炭火毕剥作响的声音。窗外的风应该已经停住了,雪花簌簌的落下,天地间一片寂静。 却全都比不过枕在他头上这人轻缓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心中甚是安宁平和。 薛清宁是被孟锐给叫醒的。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宁宁,但她却不想醒过来。反倒觉得叫她的这个人讨厌的紧,扰她好梦。所以并没有理睬,皱了下眉头,眼睛都没有睁,打算继续睡觉。 鼻子却忽然被人给捏住了,呼吸不畅之下,心里头自是很不爽快。 她又是个有起床气的人,当下猛的睁开双眼,起身就要坐起来。 却没有料想到自己现在是睡在椅中,如何能有床上宽敞稳当?起身的时候因为力道太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要往下滚。 正惊慌间,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及时的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她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仓促间抬起头去看,正好对上孟锐一双带着笑意的清亮双眸。 「看你睡觉的时候还挺老实的,没想到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这样的凶。」 孟锐将她放在椅中坐上,抬手在她眼前来回的晃了两下:「醒了没有?」 但刚醒过来的人,又是睡的正好忽然被叫醒的,哪里能立刻就能醒得过来呢? 薛清宁怔怔的看着他,一时还没有想明白她怎么醒过来会看到孟锐。 难道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孟锐总不可能出现在她的卧房里面的。 目光在水榭里面看了一圈,就想起先前的事来了。 「我睡着了?」她面上满是惊讶,「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记得她明明坐在椅中好好的跟孟锐说着话,怎么就睡着了呢? 垂下眉眼,就看到身上还搭着那领貂裘…… 「现在已经快要到酉时,」孟锐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能睡。」 薛清宁抬起头,就看到糊着纸的槅扇门上一片光亮。 冬日天黑的早,若是真的已经到了酉时,天色应该已经昏暗下来才对啊,现在怎么现在看着还这般的亮堂? 就是这水榭里面,光线也还是亮的。 孟锐看出她的疑惑,就笑着解释:「那是雪光。你睡觉的这一个多时辰里雪不但没有停过,且下的越发的大了,只怕现在外面已经有近一尺厚的积雪了。」 近一尺厚的积雪?! 薛清宁听了,就要去看。却被孟锐给拉住了:「你才刚睡醒,忽然就去开门吹冷风,不着凉才怪。先坐着,喝碗汤暖和暖和身子再出去。」 是一碗酒酿圆子,里面还加了枸杞和桂花。热腾腾的喝了一口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另外还有一碟子乳饼和一碟子藕粉桂花糕。都是刚刚孟锐叫影青去厨房拿来的,就是预备薛清宁醒过来会饿。 孟锐原是不喜欢吃这些甜物的,但是看薛清宁吃的香甜,便也舀了一碗酒酿圆子,乳饼和藕粉桂花糕也一样吃了一块。 吃完之后,他就对薛清宁说道:「接亲的队伍应该快回来了,想不想去看看?」 薛清宁很心动。 上辈子因着生病体弱的缘故,家人恨不得将她整日放在一个无菌的密闭环境中,不让她见任何外人,这辈子虽然身体健康,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但总是不曾亲眼见过成亲这样的事的。 可她习惯了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跟徐氏报备一声,现在还没有跟她说…… 孟锐却是不给她踌躇的时间的,径直伸手就过来拉她。 「走,我带你去看。」 做事却还是细心的,临出门前特地将她斗篷上的兜帽给她罩了起来。 一打开门,薛清宁就看到外面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空中依然搓绵扯絮一般的在下着雪花。 在外面守候的影青听到开门声,忙转过身对他们两个人行礼。又双手平托着一把青绸伞恭敬的递了过来。 孟锐伸手接过,撑开,然后又握住薛清宁的手,对她笑道:「走,三哥带你看热闹去。」 薛清宁:…… 怎么感觉现在的孟锐比她还像个小孩子。 却已经被孟锐拉着往前走了。 影青和几个侍卫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刚刚孟锐隔着门窗叫他去厨房拿吃的过来,随后他抬手敲门送进去的时候,震惊的看到薛清宁竟然枕在孟锐的腿上睡着了。 第40章 而孟锐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面上满是温柔。 影青当时吓的差点儿没有握住手中的提盒。 他家世子爷,人送外号冷面寒枪,敌阵中三进三出,一枪将敌军前锋挑下马的人,现在竟然…… 不由的去看薛清宁。 孟锐那领价值千金的貂裘现在就搭在她身上,衣摆分明都已经拖到了地上,可孟锐也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怕她冷,抬手给她掖了掖。 小姑娘也睡的正好,白嫩的肌肤上隐隐的透出一层健康的粉色来。一双唇也是粉色的,是早春枝头刚熟的第一颗樱桃,娇嫩欲滴。 待要再看,孟锐却忽然转过头掠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却是冷厉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与震慑。 影青心中一凛,不敢再看。忙低下头,轻轻的将手中的提盒放在桌面上,然后躬身退出水榭,轻轻的将槅扇门带上。 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啊。 世子爷这真的是在养妹妹?可哪家的兄长会对妹妹呵护关爱到这个程度啊?说是养媳妇儿他都是信的。 特别是现在,看着走在他前面的孟锐和薛清宁,一个穿黑色貂裘,一个穿石榴红色斗篷,两个人共撑一把青绸伞,茫茫白雪中,分明是特别登对的一对璧人…… 一阵风裹着雪忽然刮过,有几片雪花落在了影青的脖颈里面,冻的他一个激灵。 整个人也立刻清醒过来。 不得了了,他刚刚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要是被世子爷给知道了,只怕没有个五十军棍是肯定下不来的。 忙不敢再想了,抬脚继续跟了上去。 等薛清宁和孟锐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那里已经站了好些人了。 显然都是来看热闹的。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有撑了伞的,也有没撑伞,只带着兜帽的,一时倒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这样正好,省得见着一个身份高的人还得行礼,又或是寒暄。 孟锐已经将青绸伞收起来扔给影青拿着了。将貂裘上的兜帽戴了起来,然后拉着薛清宁的手低头就往前走。 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同样在往前面走的夫人,那位夫人还不高兴的回过头呵斥他:「挤什么?站在哪里不能看?」 跟着她的丫鬟也一并说起孟锐来。 薛清宁认出来这位是临川伯夫人,先前在后院的戏楼里还跟徐氏攀话,言语间甚是想要同靖国公结交。 要是她知道现在自己呵斥的人正是靖国公世子…… 薛清宁忍着笑,对她致歉。 临川伯夫人刚刚虽然见过薛清宁,但是现在她一张脸被兜帽上白绒绒的狐狸毛给遮挡住了一半,一时之间倒确实没有认出来。 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娇娇软软的,一双眸子也极有灵气,便鼻中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 却还是继续往人群前面走,显然是想要抢占一个最佳观看点。 看她明明生的身材甚是圆润,此刻身姿却甚是灵活。反观孟锐,手长腿长的,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反倒处处受制。 薛清宁忍不住笑起来。踮脚凑到孟锐耳边,笑着小声的说道:「三哥,你不行啊。你看你都挤不过那位临川伯夫人。」 人原就多,彼此挤挤挨挨的。两个人又靠得近,现在薛清宁这样凑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双唇的开合。 还有她说话时,温热带着幽香的气息扑在他的脸颊上,耳垂上,不知为何,孟锐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起来。 但是她刚刚说的那话…… 孟锐侧过头看她一眼。 能清晰的看到小姑娘眸中带着狡黠揶揄的笑意,看起来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她肯定不明白,对着一个男人说不行这样的话,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就抬手轻轻的拍了下她的头,肃着一张脸教导她:「往后不要在其他任何男子面前说这句话。」 薛清宁却一点都不懂,被他拍了一下也给拍懵了。 她刚刚说什么了?为什么就不能在任何男子面前说了? 正要问,隐隐的就听到有鼓乐的声音传来。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薛清宁听到有人在叫:「来了,来了。」 忙踮起脚去看。就看到崔子骞穿一身大红吉服,头戴赤金玉冠端坐在马背上。 他身后有一抬喜轿,八个人抬着。再后面就跟着接亲的人。 薛清宁看到薛元青了。扬起手想要跟他打招呼,可惜人群太挤,她压根连手都抬不起来。 孟锐此时则在笑。 「你看看子骞胸口戴的那朵花,看起来,哈哈哈,傻不傻?」 他说的是崔子骞身上戴着的那朵大红绸花,如绶带一般佩戴在胸前。 薛清宁却不觉得傻,反倒觉得挺喜庆的。 拉了拉孟锐的衣袖子,说他:「三哥,你可是他的小舅舅。」 第41章 哪有做舅舅的在自家亲外甥娶亲这样大喜的日子说这种话的。 孟锐依然觉得很好笑。又担心薛清宁再说他,便硬生生的忍着。 但他的眼中满是笑意,薛清宁如何会看不出来? 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了。 有的时候看着明明很厉害,什么都懂,但有的时候看起来却还跟个孩子一样的。 难道这就是大哥说的赤子之心,活的很通透很明白? 她正胡乱的想着这些事,双耳却忽然被握住了。 正要抬头问孟锐这是在做什么,猛的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声。 原来是家门口等着的永嘉侯家人见崔子骞迎亲回来,急忙点着了早就准备好的鞭炮。 一总儿有两挂鞭炮,长长的挑在竹竿上面。交由两个家人拿着,分别站在大门口的两侧。 这会儿这两挂鞭炮一起点着,其响声都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薛清宁胆子原就不小,又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纵然被孟锐眼疾手快的给捂住了耳朵,但隔着这样的近,响声还是很大的。 只吓的整个人差点儿跳了起来,慌不择路般,头就往孟锐的怀中缩。 孟锐见状,索性只捂着她一侧耳朵,牢牢的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另外一侧耳朵他虽然没有捂着,却是紧抵着他的胸膛的,比用手捂着还要好。 这样外界鞭炮的巨响确实被削弱了不少,不过薛清宁耳中却很清晰的听到另外的一种声音。 是孟锐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一下的,带动着他的胸腔好像也在起伏。 薛清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等到反应过来,整个人不由的愣住了。 她还是头一次这样靠在别人的怀里,听到别人的心跳声…… 耳中的心跳声却忽然没有了。是孟锐伸手推开了她。 见她一脸茫然怔愣的样子,他又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问道:「发什么呆?新娘子已经下轿了,快看。」 薛清宁这才发现鞭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完了,转而是叮叮当当环佩的响声,以及永嘉侯府请来的礼仪人扬声说话的声音。 薛清宁忙踮脚去看。就见新娘子一边怀里抱着一只绘着玉兰,海棠,牡丹,寓意玉堂富贵的瓷瓶,正被媒人扶着下轿。 随后又是一系列过马鞍,跨火盆之类的,看的薛清宁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惊讶。 就觉得成亲也挺累的。旁的不说,仅这两只大花瓶一路抱在怀里那也很累的吧?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习俗,真的挺麻烦的。 新娘子听说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女,跟霍子骞是自小相识的。头脸现在被一张大红织金缎面的红盖头盖住了,倒不知道是个什么相貌。 但是看腰肢袅娜,行走时如风中芙蕖,料想肯定不会差的。 拜堂的时候孟锐也拉着她一块儿去看了。 站在人群中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有一种世俗的热闹。 薛清宁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这种热闹的。 不过闹洞房孟锐却没有让她去。他的理由是:「这些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看的。行了,我送你到你娘那去。」 薛清宁:…… 什么叫不上她一个小姑娘该看的?说的她好像不是去看闹洞房,而是去看洞房一样。 然而孟锐虽然一向惯着她,这件事上面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握着她的手就往后院的方向走。 所谓婚礼,原就是在黄昏的时候举行的。于是这会儿等到他们走出前院的那三间大敞厅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都暗淡了下来。 不过今日崔子骞成亲是永嘉侯府的大喜事,所以无论是廊檐下,还是各处路旁都挂了大红色的灯笼。 此刻灯笼里面的烛火已经悉数被点燃,不说照的各处亮如白昼,但一眼望过去,那也是到处煌煌一片。 鹅毛大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停了,现在空中飘着的是柳絮样的细小雪花。 地上的积雪却较先前他们走出水榭时候更加的厚了,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今儿早起外面就已经在下雪珠子了,所以绿檀特地给薛清宁穿了一双羊皮靴,这会儿踩着雪的时候是一点都不冷的。 踩的兴起,薛清宁还特意去没有人问津过的偏僻雪地上面踩一踩。 孟锐就双手袖在貂裘里面,站在一侧笑吟吟的看着。 旁侧一盏戳灯的暖橙色烛光透过琉璃罩子透过来,照见他眉眼间全是温情。眼中的温柔笑意仿似下一刻就会满溢出来一般。 影青悄悄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悄悄的垂下了眼。 总觉得世子爷对薛姑娘这压根就不是养妹妹的方式啊。反正他是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做兄长的会这样宠溺自己妹妹的。还是个没有关系的义妹。 但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别看世子爷对着薛姑娘的时候百般纵容,但到他们跟前,淡淡的一眼掠过来,那就如同冷剑出鞘,威压十足,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下。 第42章 薛清宁踩了一会雪,就听到前院要开席放的鞭炮声响。在这样寂静的雪夜里面,尤为的清晰。 又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响声,薛清宁被吓的心头猛的一跳。 孟锐见状,忙快步走过去,不由分说的就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就是薛清宁想要挣脱,也被他手上用力,强势霸道的继续按着。 一边还叫她:「乖乖的别动。」 站在旁侧的影青和一众侍卫:…… 咱还是低头当没看到,老老实实的做个透明人吧。 至于薛清宁。薛清宁也有点儿懵啊。 先前在大门口的时候,人多拥挤,两挂鞭炮又隔她那样的近,忽然被点着,是她自己惊慌无措间往孟锐的怀里缩,但是现在却是孟锐这样主动的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按。 薛清宁虽然说不出什么,但心里却也隐隐的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对。 于是等前院的鞭炮放过,她在孟锐的怀里抬起头看他,犹豫了一犹豫,最后还是说道:「三哥,你这样抱着我是不是……」 「我这样抱着你怎么了?觉得不妥?」 孟锐却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揽着她纤细腰肢的手还紧了紧,一侧眉梢微微挑起,语带不满,「难道我不是你三哥?还是你大哥二哥这样抱着你的时候你也会觉得不妥?」 薛清宁:…… 行吧,又跟她大哥二哥比上了。 不过这倒也确实说明是她太矫情太扭捏了。在孟锐心里,确实是将她当成亲妹妹来看待的。 既如此,她不如索性也大大方方一些。 便也伸臂过去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笑着仰起头看他:「你看,我对你跟对我大哥二哥也是一样的。」 孟锐这才满意起来,笑的眉眼舒展。 至于影青。咱是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孟锐亲自将薛清宁送到戏楼下面,看着她走上戏楼,然后才转身离开。 因着孟锐已经叫人过来对徐氏说过,徐氏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现在看到她回来,就问她:「你去了这么些时候,孟世子都带你去哪里玩了?」 薛清宁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悉数告诉了她。 听得徐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你怎么一去就去的这样的久,原来是睡着了。在别人家的水榭里面都能睡得着?」 她这女儿的心实在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徐氏也明白,若不是因为有孟锐在身边,薛清宁也不会睡着。 总归是觉得安心了,才会睡得着的。 有好几位喜欢凑热闹的夫人都去闹洞房了,这会儿都陆续的回来了。 喜宴也开始了,薛清宁跟着徐氏坐席。 永嘉侯府显然也是好排面的,今儿席面上的菜都是各样山珍海味,好些薛清宁以前不但没有吃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而且显然是请了很好的厨子来,每一道菜都做的很好。特别是那一道蟹粉狮子头,虽然每一个都足有小儿拳头大小,但烧的竟然特别的入味,咬一口就觉得特别的松软,且肥而不腻。薛清宁觉得她能一气吃两个。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她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陆琦玉一起在看她。而且就算她再迟钝,也能分辨得出那不是什么和善的目光…… 但细想今日,她只在刚到永嘉侯府的时候见到了陆琦玉。甚至都没有跟陆琦玉说过一句话,只站在徐氏的身边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可现在陆琦玉怎么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薛清宁想不出来,索性就没有继续想。反正美食当前,趁热吃才是王道,至于其他的事都要等她吃的满足了再说。 不过回去的路上小桃就给她解开了这个疑惑。 「……今儿姑娘您去见孟世子,才进了水榭,那位陆姑娘就跟着到了。当时孟世子的侍卫拦着她不让她往前走,叫她回去,她却不走。我站在一旁,亲眼看到她在她那丫鬟耳旁说了不知道什么话,随后那丫鬟就跟那几个侍卫吵了起来,一定要过去。」 「再然后孟世子就过来了。他冷着一张脸,对着陆姑娘和她的那个丫鬟也都不假辞色的,说了几句话转过身就走。我看陆姑娘当时好像很伤心的样子,眼圈儿都红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薛清宁一边慢慢的吃着手里的蜜饯,一边想,原来孟锐那时候说出去有点事是这事啊。 想必他当时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才会出去,但是却没有告诉她。回来之后也没有告诉她。 不过孟锐告不告诉她这件事她也不是很在意,关键是,现在孟锐对陆琦玉的态度好像…… 仔细的回想了下原书的剧情,她记得前期孟锐虽然不喜欢陆琦玉,但至少看到她的时候应该还算是温和的,但现在怎么却……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又或者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薛清宁想不出来。 不过转念她又想着,陆琦玉现在显然已经对孟锐情根深种了,这一点倒是跟原书所写的一样。那纵然现在孟锐不喜欢陆琦玉,但到最后他们两个也肯定会在一起的吧? 第43章 这般一想,现在孟锐喜不喜欢陆琦玉还不打紧,最重要的还是要想个法子让孟锐不会喜欢上薛清璇,也要让林星承往后不那么忌恨孟锐才行。这样孟锐最后才不会落到那样一个下场。 只是前者还好办,不让孟锐见到薛清璇便是,但是后者就比较难办了。 因着孟明达扶持凌弘光为帝的事,林如兰显然已经把靖国公府的人都给恨上了,林星承只怕也不能免俗。哪怕就是没有薛清璇这一档子事,总归最后等林星承当权了,孟锐的下场也不会很好的。 不由的发起愁来,连口中含着的蜜饯都察觉不到半点甜味了。 晚间入睡的时候雪竟然又下的大了起来,天地间皆是簌簌的落雪声,次早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光映在窗纸上,光辉夺目。 薛清宁觉得冷的很,在温暖的被窝里面磨蹭了好一会才叫绿檀她们进来。 吃早饭的时候薛元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剥好的鸽子蛋就放在他面前他不吃,筷子倒往着着鸽子蛋壳的小碟子里面伸。 薛清宁:…… 行吧。明白武安伯夫人受了娘的托付,今儿会去韩家说亲,大哥现在紧张忐忑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 薛清宁转过头看了一眼外面纷纷扬扬还在下着的大雪,这样下雪的天气,武安伯夫人还会出门去韩家吗? 但她也不敢将这话问出来。 显然现在不但大哥紧张忐忑,娘看起来也是担心的。 却没有想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武安伯赵夫人竟然坐着轿子亲自过来了。还带了韩家的允帖,以及韩念云的庚帖来。 赵夫人穿一件灰鼠皮袄,额头上戴了貂鼠抹额,一张满月脸,身材略丰润,看起来甚是慈眉善目。 她喝了文竹端过来的普洱茶,笑着将她到韩家的事说了一遍。 「……韩夫人是个很和善的人。我去了,将来意一说,她看起来是很愿意的。就叫丫鬟去将这事对韩大人说了,韩大人又亲自去禀明了韩老太太。贵府这样的家世,大公子又是那样的人物,韩大人和韩老太太自然也是允的。当时就叫人写了允帖,又写了韩姑娘的生辰八字给我。」 说到这里,赵夫人笑起来:「我这差事办得如何?可当得上个媒人?」 上了年纪的妇人最喜欢的就是做媒。赵夫人这也不是头一次做媒了,但这倒是头一次这样顺畅的。 徐氏自然欣喜,拜谢了她。 看看午时将近,又极力的留她在这里用午饭。 薛清宁在旁边听到韩家允了这门亲事,心里自然也欢喜。 知道薛元韶现在肯定等的很焦急,便悄悄的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会意,转身出门就去外书房找薛元韶禀报这个好消息去了。 赵夫人也是想要跟荣昌伯府多亲近亲近的,现在徐氏留饭,她略一推辞,便笑着应了。 「既如此,那我就在贵府叨扰一顿饭再走。」 继续跟徐氏说起话来。 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薛清宁坐在旁侧的椅中,极乖巧的样子。 她见过薛清宁几次,印象中小姑娘的话不多,但是看到人的时候会很礼貌的笑。虽然那笑容略带着几分羞涩腼腆,但相貌却是生的极清丽的。 这会儿她端坐在椅中,眉眼精致,肤色白皙,便如同个玉雕就的美人儿。 赵夫人心中感叹徐氏实在会生,三个子女相貌都是个顶个的好,大儿子和二儿子都这样的有出息不说,小女儿竟然被靖国公世子认为义妹。现在满京城的夫人说起徐氏来,哪一个不羡慕。 就笑着问徐氏:「令嫒现在多大岁数了?」 徐氏笑着看了薛清宁一眼,眉眼间是掩都掩不住的慈爱:「过了年就要满十一岁了,说话做事却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赵夫人心中算了一算。 实岁十一岁,虚岁就是十二了。若按有些地方的风俗来算,虚岁都是十三了。 就笑着说道:「令嫒这个年数,也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了。」 甚至毛遂自荐着:「所谓一回生两回熟,今儿我给你们家的大公子做了媒人,不如再给令嫒做个媒人?」 靖国公世子的义妹,有多少人家想要求娶。若能让她做了这个媒人,她脸上是肯定有光彩的。 薛清宁原还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椅中,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看了赵夫人一眼。 心里却是没有什么感想的,因为这样的话她也不是头一次听了。 徐氏也很平静,面上一点儿惊讶的神情都没有流露出来。 「要是以后有合适的人家,肯定会请你做这个媒人的。不过她现在年岁还小,又是一团孩子气,别人家怕也是不敢要的。」 这是自谦的话,赵夫人自然明白。当下便没有再说这件事,转而跟徐氏说起旁的话来。 用完午饭之后赵夫人略坐了一坐便起身作辞了,徐氏亲自送她到二门外。等回到上房的时候,就看到薛元韶已经在了。显然是得了消息,着急知道这件事,所以一听赵夫人走了,便赶着过来了。 第44章 徐氏站在门口,看着他。 穿一件松柏绿色的夹袍,背对着她站在明间的青石地砖上,个子颀长。 院子里的雪光从窗纸透进来,屋内看着较以往明亮了许多。 这是她的儿子。 她还记得多年前她对于父母安排的这门婚事也是日夜痛苦的,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难道就要这样? 面上看着平静,但心里却从来不曾平静过。 直到薛元韶出生,她看着躺着她臂弯中小小的人儿,心底一片柔软。 忽然就觉得这样的人生她也是可以忍受下去的。 而现在,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中了举,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且即将要成家。 这辈子她没能享受到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的快乐,也没能享受到和自己喜欢的人生儿育女的快乐,但是她的儿子可以。 还有元青和宁宁,都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会让他们都享受到这样的人生快乐。 心底越发的柔软起来。 且不知道是怎么以回事,鼻尖竟然有些发酸起来,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忍了一忍,随后才抬脚跨进屋里去,面带笑着的叫薛元韶:「元韶,你来了?」 韩家既回了允帖和庚帖,就算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徐氏便开始叫人筹办各样金玉首饰,绫罗绸缎衣裳,以及其他衣裳。等办齐了,就叫人送到韩家去。 这就算是下了聘了。 又央赵夫人去和韩家商议婚期。就定在明年的四月二十八日。 年后二月薛元韶要参加会试。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他这科会试能不能考中,但万一要是考中了呢?那四月便要参加殿试,等到四月二十八日,殿试的结果已经早就出来了。 再者,将婚期定在殿试之后,也是不让他分心的意思。 不过现在两家便已经以亲家的身份开始往来了。 除夕那日遣人送了新的桃符和对联去韩家不说,等到正月初一这日还叫薛元韶带了重礼去韩家拜年。 随后又置办了酒席,请韩老太太和韩家夫妇二人过府相聚。 只是韩夫人缠绵病榻,竟是挣扎不起,终是不能来。只有韩老太太母子来了。 徐氏殷勤的陪同着韩老太太,至于韩文林,自是由薛博明,薛元韶和薛元青在前院敞厅陪同。 等到下午时分送走两人,薛元青回来对徐氏说道:「韩大人生的极儒雅斯文的一个人,眉宇间一股读书的清气,跟大嫂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人看着太懦弱温吞了些,说话做事不够果断利落。」 听得徐氏笑起来,说他:「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做事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才好?再说这天底下有你真心佩服的人?别忘了去年你还跟我说过,说是你大哥虽然为人沉稳,但做事不晓得变通这话,仔细我待会儿告诉你大哥去。」 说的薛元青嘻嘻的笑。 不过他也不怕。徐氏若真的要将那话告诉给薛元韶知道,早就已经告诉了,何必等到现在才去告诉。 但是…… 「谁说这天底下没有我真心佩服的人?我就挺佩服孟锐的。」 薛清宁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了一只橘子在剥,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慢吞吞的说道:「二哥,你其实是佩服三哥的拳头吧?」 反正自打薛元青认识了孟锐之后就没少挨他的拳头的。关键的有的时候薛元青还是自个儿凑到孟锐跟前去,央着他跟自己动手。现在进了神策营,做了孟锐手下兵士,虽不至于再挨他的拳头,但每日被他操练那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般一想,薛元青佩服孟锐实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听的徐氏也笑起来,点头对薛元青说道:「宁宁这话说的不错。」 不过她心中着实感谢孟锐。 若非的孟锐的抬举提携,薛元青是肯定没有门路能进神策军的。 想了想,就问薛清宁:「前几日我听你说你上次给孟世子做的那套里衣小了,叫你再重给他做两套,怎么我到现在还没还没看你开始做?」 薛清宁剥着橘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徐氏。 可没有想到现在娘竟然会催她给孟锐做里衣啊。 然而也只得回答着:「等过几日天暖和了我就会做。」 徐氏点了点头:「我看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料子了,这两日我叫人去采买几匹好料子回来。」 薛清宁:…… 看样子娘对这件事比她还上心啊。 又过了几日,韩家也下了帖子过来请薛博明和徐氏等人过去一聚。 徐氏这还是第一次去韩家,知道韩夫人缠绵病榻数年,还特地事先叫人采买了好些珍贵的药材。以及送韩老太太的一柄沉香木拐杖。 等到了韩家,薛博明等人自有家人引领到前院由韩文林招待,徐氏带着薛清宁,由仆妇引领着到了后院。 先去看望了韩夫人。 第45章 韩夫人穿一件玄色五彩菊花刺绣纹样的夹袄,梳着圆髻,簪了赤金累丝镶宝石的菊花簪子,坐在临窗大炕上面,腿上盖着一张朱红色的织锦毯子。 虽然她面上敷了脂粉和胭脂,但徐氏还是能一眼瞧得出来她病体沉重。 心中不由的有些惊讶起来。 一直都听说韩夫人缠绵病榻,却没有想到她竟然病重到了这个程度…… 倒是谦和有礼的,客客气气的同徐氏说话。又跟她告罪:「前几日贵府下帖子请我过去,我原是想要去的。头一日就叫丫鬟将要穿的衣裳首饰都打点好了。只是次早起来的时候,我猛然一阵头晕,望着地下就扑了过去。若非有丫鬟及时扶去,还不晓得会摔成个什么样子。并不是存心不去,还望亲家见谅。」 女儿嫁到婆家,虽然有丈夫疼爱是最好的,但若婆母不喜,时时给你小鞋穿,那日子终归也不会好过。韩夫人只生养了韩念云这一个女儿,自是希望她往后能过得好,所以对于她将来的婆母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好在她一眼瞧着徐氏,就觉得她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心中就放心了不少。 徐氏也笑着同她寒暄。 后来见韩夫人面带倦色,晓得她生病的人要以静养为主,便开口作辞,说去拜会韩老太太,改日再来看望韩夫人。还叫她等觉得好些了,就去她家走一走。 「……我们两家既是亲家,便如同一家一样。总要去我家看一看的。到时我下帖子请你。」 韩夫人笑着应了。 顿了顿,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今儿见着您头一眼,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有些话我原是不该说的,但想必您心里也明白,我这病是好不了了,也不晓得能拖得了多长时间。虽然俗话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做上人的不该强求,但我这辈子只生养了云儿这一个孩子,这往后,她给您做儿媳妇,若她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望您能多担待。」 韩念云原是陪着薛清宁在一旁坐着的,这会儿听了韩夫人说的这话,心中一酸,那眼泪水由不得的就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薛清宁心中也觉一阵酸涩凄凉。 总觉得韩夫人这番话有临终托孤的意思…… 徐氏心中自也难过。 原本她是隔着炕桌和韩夫人对面坐着的,这会儿却探身过来,伸手握住了韩夫人瘦骨嶙峋的右手。 「你是做娘的,我也是做娘的,我如何会不明白你的心情?我自己的女儿,往后嫁到旁人家去做媳妇,我心里自然也是盼着她能得夫君真心,公婆喜爱,想要她一辈子都顺顺遂遂,平安喜乐的。你放心,念云嫁到我家,我虽不敢说将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但必定会好好的怜惜她的,决不会故意为难她。」 若只是彼此之间的客套话,大抵会说往后我会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来看待之类的话,但谁人不知这只是场面话呢? 又不曾对儿媳妇十月怀胎过,又不曾经历生娩之苦,又不曾抚养长大,如何能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不过是一句不走心,也不负责的言语罢了。 但徐氏现下却是这般对韩夫人说,足可见她的真诚。 韩夫人心中明白,紧紧的握住了徐氏的手,一双因着久病而略显浑浊的双眼也有了水光。 但她面上却分明是带着笑的。 「好,好,有你这番话,我就知道,云儿能给你做儿媳妇,那是她的福气,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随后就叫韩念云陪同徐氏去见韩老太太。 等到她们走后,韩夫人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转过头跟站在炕沿边的周妈妈说道:「周妈妈,你看到了,这位薛夫人是个好人。云儿能有这样一个明事理的婆母,往后她的日子肯定不会差的。只等挨过她大婚的日子,我在这世上便再没什么可挂念的事了,可以永远歇着啦。」 周妈妈听了,只觉心中酸涩难忍。 却还是忍着泪,宽慰着韩夫人:「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不但要看着姑娘出嫁,还要看着姑娘生儿育女呢。到时外孙,外孙女儿一大堆,争着叫您外祖母,那才叫好呢。」 韩夫人笑了笑,没说话。 她自己的身子骨她自己知道,现在无非是强撑着罢了。 但总要强撑到韩念云大婚的日子的。一来她确实想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嫁,二来,若她现在死了,韩念云要给她守三年的孝。 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她是肯定不能冒这个风险的。 徐氏和薛清宁在韩老太太处用过了午饭之后又坐着跟韩老太太说了好长一会儿闲话。听得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薛博明,薛元韶要准备回去了。 徐氏听了,便带着薛清宁同韩老太太作辞。 韩老太太象征式的挽留了两句便没再坚持,只叫徐氏得闲了再来。随后就叫韩念云代她送送徐氏和薛清宁。 韩念云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转身随着徐氏和薛清宁出屋。 第46章 上次见徐氏和薛清宁的时候还没有说亲,这会儿亲事却是已经定了下来,韩念云自然免不了有几分羞涩的。一张白玉似的脸上透着薄薄的红。 徐氏却待她较以往越发的和善。一边走,还一边问着她母亲的病情。 薛清宁也看出来韩念云的紧张,便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分明她的手不大,手指尖也是冰凉的,但韩念云却觉得心中甚是温暖,对薛清宁回以感激的一笑。 等快到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薛元韶正站在影壁前面。 罩一件月白色的素面斗篷,站立时如松如竹,身姿笔直。 韩念云不由的越发的羞涩起来。竟是不好意思再看,垂下了眉眼。 徐氏这时候却看到了影壁前面站着的另一个人。瞬间只觉得心中猛的一跳,耳中轰隆作响,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韩文林穿一件墨灰色绣松竹团花纹的夹袍,身形清癯,举手投足间皆是读书人的斯文儒雅气息。 正在跟薛博明说话,面上一直带着浅淡温和的笑容。 听到丫鬟通报说薛夫人来了,犹豫了一犹豫,还是转头望了过来。 虽然两家已经结为秦晋之好,但徐氏是女眷,他并没有见过。今日邀他们一家过来做客,徐氏也是由他母亲和他夫人招待。 但是现在既然徐氏在这里,他总是要打声招呼的。 只是才一转头,整个人却震惊在当地。 那个人,罩一件藏青色绣兰花团纹的斗篷,双手拢在袖中的站在那里。早春如水的日光透过梅梢静静的落在她的身上,眉眼秀丽沉静。 分明是他挂念了这么多年的人…… 岁月也很优待她。隔着近二十年的时光,她的变化并不大,但是自己这些年宦游在外,两鬓风霜,双目沧桑,早不复当年相貌。 竟是不敢再让徐氏看他,抬起袖子遮脸,慌忙的转过身去。 忽又听到薛元韶在叫娘,徐氏应答的声音,才遽然惊觉,原来薛元韶竟是她的儿子。 自己竟然和她成了儿女亲家…… 韩文林一时也说不上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想,整个人仿似痴傻了一般。 想要再看一眼徐氏,却又不想徐氏看到现如今他的模样,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将他们一家人送走的。 而徐氏虽然表面看着镇定,但心中实则已经如翻江倒海一般。 等回到家,送走了薛博明,打发薛清宁跟薛元韶去前院书房练字,她立刻吩咐文竹去前院将孙妈妈叫过来。 等到孙妈妈一过来,她将屋中其他的丫鬟都屏退出屋,面上一贯的淡然和镇定即刻没有了。 「翠柏,我看到他了。他回来了。我没有想到会是他。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握着孙妈妈的手都在发颤,颠七倒八的,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话。 但是孙妈妈还是立刻就明白了。 「夫人,您是说,是,是韩,韩公子回来了?」 夫人这些年很少会有失态的时候,可以说是心如止水,想来天下间唯有那个人能让她这般失态。 毕竟曾是年少时最纯净的一段爱恋。只是后来竟然得知对方在老家已有妻室,纵然是再如何的情投意合,徐氏却也是立刻就选择了跟他分开。 再然后便是他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外放为官,自己也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下嫁与薛博明为妻。 只以为这辈子再不会相见,却没有想到半辈子过去,今日竟然还能再次见到。 而且更让人震惊的是,两个人竟然做了儿女亲家。 孙妈妈知道之后也很震惊。 皱着眉想了一想,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惊讶的说道:「夫人,我记得上次您曾对我提起过,韩姑娘闺名念云。念云,念云,韩公子这是……」 徐氏明白她的意思,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水意。 她闺名婉云,只是嫁为人妻之后,很少有人会唤她闺名。没有想到韩文林竟然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念云。 这是,一直在念着她? 只是纵然真的如此,又能如何呢? 「我以前也跟念云和韩老太太打听过她们家的事,知道韩夫人是商贾之女,念云是韩家长女,所以并未曾疑心到他就是,就是,」 当年据她所知,韩文林家中的妻室是秀才之女。便是经由韩老太太和韩念云打听她们韩家的事,那也不可能打听韩文林的名姓的,导致现如今两家已经定了亲事,她才知道韩念云的父亲竟然是韩文林。 孙妈妈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颇为担心的说道:「这谁能料想得到呢。只是,夫人,大公子和韩姑娘的亲事,您看……」 虽然说起来当年徐氏和韩文林只是彼此情意相投,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但两个人既做了儿女亲家,往后自然免不了会偶有往来。彼此相见,总归是会觉得尴尬的。 而且,以后若被其他人知晓了当年的这段往事…… 第47章 总归还是躲避些的好。 徐氏没有说话,眉眼微垂,望着炕桌上的三足错银梅花纹铜香炉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孙妈妈才听到她在轻声的说道:「论起当年的事,原是他欺骗我在先。既是家中有妻室,无论是否是他母亲所逼,都应该同我明说,却那般期瞒,是何道理?同他分开,我当时纵然心痛,但却是一点都不后悔的。就是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那个决定。」 徐氏的神情渐渐的平静下来,语气带着决绝的坚毅,「便是往后有人知晓以往的那些事,我也心中无愧,为何要躲避?元韶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喜欢的姑娘,不能因为我的事,让他抱憾终身。」 这就是继续赞同薛元韶和韩念云的亲事了。 孙妈妈沉默了片刻,便道:「当年的事,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凡韩公,」 忽然想起来韩公子只是旧时称呼,现在跟着近二十年的时光,他年近四十,有妻有妾,膝下也有子有女,如何还能称呼他为韩公子? 便道:「但凡韩老爷不对外人说起,旁人自然是不会得知的。」 徐氏没有说话,拿了桌上的盖碗,垂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当年的事,虽说她觉得无愧于心,但肯定是能不被任何人知道才是最好的。 若不然,她名声受损倒是小事,只恐会波及到她的三个孩子。 孙妈妈这时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房的那位夫人,当年是父母双亡,寄居在她家的表姑娘。后来夫人嫁给这荣昌伯府的嫡长子做了荣昌伯夫人,她随后也嫁了老爷庶出的二弟。 她却是知晓这件事的。甚至说起来,若非当年她极力撺掇,以及牵线搭桥,夫人也不会同韩文林相熟…… 但转念又一想,这位表姑娘自打嫁给老爷的二弟之后便随着丈夫到外地任上,这些年总不见回来。便是前些日子二老爷有家书送达,也只说自己还在外地任上做个知州,不知何年才能回京。 这般一想,也是不需要担心的了。 早春易过,转瞬已是三月阳春之时。 会试已过。放榜之时因在杏花开放时节,便称之为杏榜。 薛元韶杏榜有名。林星承自不必说,虽然掩藏自身才学,但依然高居榜首,是为会元。 童试之时原就为小三元,乡试解元,现在会试竟为会元,纵然是寒门出身,但现如今名气也已遍布京城。 又有见过林星承的人,折服于他风姿出众,竟陆续有媒人上门说亲事。 就是徐氏,甚至也动了要将薛清芸嫁与林星承的心思。 薛清芸现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虽然从去岁起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但总没有徐氏十分满意的。 不是嫌弃家世不好,便是嫌弃男儿相貌不好,又或是不够上进。再就是公婆不好相处,家中兄弟妯娌过多,关系复杂,所以总是不曾定下来。 但这会儿想一想,觉得林星承就很好。 才学自是不必说了。便是他殿试考的再不济,一个庶吉士是肯定能做的,往后就有入阁封相的可能。 相貌更是不必说,赞一句仙人之姿也不为过。 至于他家中,只有一个长姐,已经做了薛博平的妾室,除此之外就是他孤身一人,薛清芸若嫁过去,再不必受公婆,又或是妯娌的气。 便是现在林星承手头拮据些,那也没什么,可以多给薛清芸一些嫁妆贴补他们。 徐氏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于是次早用过早饭,打发薛元青去神策营当值之后,便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知薛元韶,询问他的意见。 若薛元韶也觉得好,就想让他先去跟林星承透露一下这个意思,问问林星承意下如何。 她知道林星承这些年虽然住在荣昌伯府,但跟其他的人都不亲近,经常孤身一人往来。也就偶尔回去一趟薛元韶的书房,同他说几句话,或是对弈一盘。 薛清宁当时正拿了热牛乳在喝,闻言只惊吓的一口牛乳呛到喉间,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给林星承说亲事,而且说的还是薛清芸,这可真的是乱点鸳鸯谱了。 她咳的太大声,徐氏和薛元韶忙都看过来。 徐氏还伸手给她拍背,问道:「宁宁,你怎么了?」 薛清宁好容易认真喉间的那股子咳意,抬手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喝的太急,被呛到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喝个牛乳还能被呛到?」 上个月薛清宁刚过了十一岁的生辰,虚岁已经十二了,说起来确实已经不算是个小姑娘了。 看薛清宁不咳嗽了,徐氏才收手回来,继续问薛元韶:「此事你以为如何?林公子可会同意?」 薛元韶沉吟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依我的意思,这件事娘还是不要提的好。」 「且不说林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眼光很高的人,未必能看得上清芸,只说他那性子,过于冷淡,又少言少语,实在不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娘还是给清芸再相看相看其他的人家吧。」 第48章 薛清宁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默默的为薛元韶竖了个大拇指。 他对林星承的这番评价很中肯了。 徐氏还是很听信自己大儿子的话的,想了一想,便说道:「既如此,那这件事就算了。」 但林星承却不晓得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两日之后薛清宁遇到他的时候,才刚刚恭贺完他考中会元的事,忽然就见他皱着眉头在问着:「我听说你母亲想给我和你二姐说亲?」 自打去年乡试之后,薛清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但凡她出门逛一逛,就总能遇到林星承。 但后来她实在没有法子了,便整日只在上房的院子里面走动,甚少出门。今日也是见春光明媚,桃李争妍,才想要到园子里面走一走,赏赏春、光的,不想就又遇到了林星承。 两个人此时正站在一株杏花树下面。 这株杏花树栽种的有些年头了,冠盖如伞。这会儿枝头开满了粉粉白白的杏花,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杏花花瓣扑簌簌的随风落下,宛如下了一场杏花雨。 场景是极美妙的,但是薛清宁心中却是一惊,压根没有心情欣赏。 这件事怎么被林星承给知道了?看他现在皱着眉头说这话的样子,显然是不大高兴的。 否认是肯定没法子否认的,他都已经知道了。想了想,就说道:「确实是有过这么一回事。我娘她是因为很欣赏你的才学,又见你和我二姐年岁适合,就想要撮合你们。不过后来经由我大哥一说,她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了。」 心里只盼着林星承不知道薛元韶对他的那番点评。 好在林星承并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只垂眼看她。 十二岁的少女,个子抽条了不少。穿一件杏子红色的春衫,鬓边簪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金累丝蝴蝶簪子,眉眼越发的娇美清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澄澈清透。现在这般抬眼望着他的时候,仿似她的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人…… 林星承心中微动。 他微微的侧过头,看旁侧被风吹的纷纷扬扬的杏花花瓣。 他是肯定不愿意娶薛清芸的,但若是徐氏想让他娶的人是…… 心中突的一跳,紧接着后背猛的也出了一层热汗。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就有这样的想法,明明薛清宁现在虚岁也才十二,较他要小六七岁。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刚刚他仅仅只是这般一想,心中却是蓦地一阵令他都感到紧张不安的悸动。 然后他就震惊的发现,他甚至是很享受这一种悸动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只以为自己已经是一潭死水了,一颗心早已被冰封存,却没有想到还能如现在这般急剧的跳动着,让他刹那间感觉自己也是一个鲜活的人。 再往前想,每每令他心境起伏的人也就只有薛清宁了…… 像是猛然察觉到了什么,林星承面上血色褪尽。 但不可否认的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是跳动如擂鼓,让他这一刻觉得口干舌燥,手脚皆在轻微的颤动。 一时竟是有些不敢面对薛清宁了,目光无意识的望着旁侧的一株茶花。 同林星承在一起的时候,薛清宁最怕的就是他这样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时刻,实在是太尴尬了。 偏偏她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跟林星承说什么话。也唯有沉默,垂眼看着自己手腕上面戴的镯子发呆。 这是一副花丝镯子,上面还镶嵌了几颗黄豆粒大小的珍珠。是孟锐送给她十一岁的生辰礼物。 去年生辰他送自己的那一副红珊瑚手串,后来她才听薛元青说起值两千两银子,只吓的她差点儿就要还给孟锐。今年的这一副花丝手镯,虽然孟锐不肯说价值多少,但只看这是赤金的,还是花丝这样精巧的手艺,以及上面那几颗圆润的珍珠,就知道价值肯定不菲了。 当时她就不肯收,却被孟锐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腕就给套了进去。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旦自己打定主意的事,就容不得别人反抗,极为的强势,也不讲理。甚至还要她往后每天都要戴着这副手镯子,又或是那串红珊瑚手串,说是这样她一看到这两样东西,就能立刻想到他,不至于忘了他这个三哥。 想到当时孟锐说这话的样子,薛清宁忍不住的想笑。 但随即她又觉得有些黯然起来。 年初的时候,河北保州有一伙强人揭竿而起,很快的便成燎原之势,当地官府不能抵挡,急速写了章奏送入京。 因着河北与京城临近,此事小觑不得。一番朝议之下,皇帝下旨,着孟锐领五千神策军精锐出征河北保州。 孟锐也确实不负众望,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将那伙强人的几位头领拿下,着人解送入京。至于其他的乌合之众,也再不能成气候。 原是就要班师回京的,但前几日山西却又有八百里军情急奏入京,说是鞑靼大举犯境。 朝廷便又下旨,着孟锐暂不回京,领军立刻改道去往山西襄助。 第49章 此次薛元青和崔子骞也是随同一块儿去了的,徐氏这段日子在家中甚是担心,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京。 薛清宁自然也是日夜挂怀。不想到这些事的时候还好,可一旦想到,不由的就会想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正在做什么。 战场凶险,可都要平安的回来才行啊。 想着这些事,一时之间倒没有去理会林星承。 于是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的清冷声音,她反倒吓了一跳。 「你在想什么?」是林星承在问她。 她看起来兴致不大高,右手大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做手腕上面笼着的那只手镯子。 那手镯子里圈虽然平滑,外圈却是花丝镶嵌的工艺,她肌肤生的那般娇嫩,难道竟不觉得戳手? 想来定然是想着什么事入神了才会这般。 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薛清宁自是不会告知林星承自己心中所想,只含糊的回答着:「没什么。」 林星承眉头微蹙。 薛清宁有什么心事总是不会告知他的,每一次他都要靠猜想才能知道。但也并不是每一次他都能猜想得到的。 现在他就猜想不到薛清宁心中所想,因为此刻连他自己的心都不静。 只垂眼看着薛清宁,抿唇不说话。 面上虽然依旧没有什么神情,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依然跳动如擂鼓。 而且,这般看着薛清宁,他的心跳好像更加的快了起来…… 薛清宁被他看的很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可以用灼灼两个字来形容。但她又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多想了。 林星承待人一贯冷漠,看人的目光也如同隔着一层冰,如何能灼灼呢? 但确实是不想再这样跟林星承在一起待下去了,找了个由头,就跟林星承作辞。 只是她刚刚转过身要走的时候,却被林星承叫住。 「等一等。」 薛清宁:…… 然而也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林星承看着她没有说话,却是抬脚往她这里走。 薛清宁总觉得林星承今天有点儿怪怪的。特别是看着她时的目光,让她觉得极其的不自在。 现在看他这样走近,她竟然控制不住的就想要倒退,拉开跟他之间的距离。 但她尚且还来不及往后倒退一步,林星承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年初他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虽然清瘦依旧,个子却是高的。这般站在薛清宁的面前时,薛清宁只觉得自己头顶的阳光都被他给遮挡住了。 莫名的就觉得心中发慌起来。又注意到林星承抬起右手往她这边伸了过来。 紧张的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竟是忘记了自己还可以躲,只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 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看到林星承收手回来。 两根修长的手指尖拈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给她看,解释着:「你头发上的。」 薛清宁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刚刚她站在杏花树下的时候,有花瓣被风吹着落到她头上,林星承看到,就叫住她,替她将这片花瓣拿了下来。 看来还是自己太紧张了,刚刚才会那样胡思乱想。 薛清宁暗中舒了一口气,忙对林星承道谢。 却是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一次同林星承作辞,叫上小青转身就走。 林星承看着她走得飞快的身影,唇角微抿。 经过这些日子他刻意的相遇,薛清宁还是这样的怕他么? 她到底在怕他什么? 不过下一刻,当他看到手指尖拈着的那片杏花花瓣时,唇角微微的上扬。 少女鸦羽似的黑发,粉白色的杏花花瓣落在上面,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面。 若是折下一枝杏花簪在她的发间,想必会更美。 想到那个画面,林星承眼中浮上一丝清浅笑意。 随后他小心的将指尖的那片杏花花瓣纳入掌心中,转过身往回走。 却没有留意到站在旁侧一株桂花树后的林如兰。手中拿了一枝她刚刚摘下来的梨花把玩着,一边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 等到林星承走远,她随手将手中的梨花扔到旁侧的水池子里面,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虽然殿试在即,但林星承回到碧梧斋之后却完全没有心思看书。 书册摊开放在书案上面,他修长的手指尖依然轻轻的拈着那片杏花花瓣。 想到先前薛清宁抬头看他,一双盈盈清透的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他唇角不由的往上扬了起来。 他是很喜欢看到薛清宁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的。最好往后她不再怕他,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自自在在的跟他说话,会展颜对着他笑是最好的。 第50章 他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娇柔绵软,也特别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她笑的时候,便如春日的暖阳一般,只看着便会让人觉得心中明亮,所有阴霾悉数都被除尽。 过于沉浸,竟没有发现有人悄然的走进屋里来。 等到他惊觉的时候,猛然一抬头,就看到林如兰正站在书案前面。 穿一件海棠红色的对襟上襦,发间簪了镶红宝石的赤金累丝牡丹花步摇。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时,步摇上的流苏前后轻轻的晃动着。 林星承心中一凛,立刻将手中的那片杏花花瓣纳入掌中。这才起身站起来,叫了一声长姐。 林清兰目光瞥了一眼他的右手,然后抬眼看着林星承,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浓。 「不过是一片杏花花瓣而已,你藏什么?难道还怕我抢走不成?」 转过身施施然的走到旁侧的一张椅中坐下,她漫不经心的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林如兰喜欢穿颜色浓烈的衣裳。虽曾逃亡几年,食不果腹,但却奢靡依旧。 如她身上所穿的这件海棠红色上襦上面所绣的牡丹花,皆是以金线绣成。现在她坐在临窗的一张椅中,斜进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金光灿然一片。 拿起刚刚阿忍端过来的茶水,林如兰慢悠悠的喝了两口。 近来她心情很好,因着林星承在会试中竟然考中会元。若不出意外,在下个月的殿试中他肯定也能考个好名次。这样离自己给他设定的权臣之位又近了一步。 只是近来她发现林星承对于自己考中会元这件事一点都不高兴。甚至听他言语,偶尔还会有想要离开京城的意思。 这样可不行。若离开京城,哪怕往后做到封疆大吏,想要图谋那个位子也终究要更加的难一些。 正不知该如何激励他,可巧刚刚就看到了那一幕…… 林如兰唇角渐渐的弯起。 将手中的盖碗放到小几上,她抬眼看林星承。 「刚刚我看到你同薛家的那个小丫头在一起。」 林星承原是垂着眼帘沉默着,听见这话,却是猛然抬起头望过来。 目光中似含了霜,带着微微的冷意。 他还记得上次林如兰在芍药花圃前威吓薛清宁的事。当时小姑娘显然是怕了,还差些连带着不想再见他。 是他不管不顾的去上房见她,才将薛清宁心中的那份恐惧消散了一些。 但就算如此,经过那件事之后,他还是能察觉到薛清宁待他较以往越发的疏远起来。 现在林如兰又在他跟前提到薛清宁…… 「长姐想做什么?」 林星承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意和戒备,「刚刚我只是同她巧遇而已。」 林如兰轻嗤了一声。 巧遇? 她的这个弟弟性子如此冷清,惯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恨不能天天只待在屋中,任何人不见才好,会跑到园子中跟薛清宁‘巧遇’? 而且…… 「我不过是提她一句而已,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林星承眸光微闪,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就听到林如兰先是啧了一声,随后说道:「才半年多未见那个小丫头,今日一见她,相貌倒是出落的越发的好了。又有这样的家世,往后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瞥见林星承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十根手指头渐渐握紧,她了然的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前几天我还听丫鬟说起过,薛元韶有个同窗好友来他家中做客。是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徐氏还特地见了他。徐氏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忽然见自己儿子的同窗?只怕就是相中了这位郑公子,想他做自己的女婿呢。」 「不过也难怪徐氏会看中这个人。我听得说这位郑公子也是个有才学的,今科会试也是榜上有名。又有那样的家世,只待殿试一过,他仕途肯定一帆风顺。听得说相貌也生的俊秀出众,想来同薛家这个小丫头还是很般配的。我估摸着等这小丫头的年数再大些,他们两家应该就会将这门亲事给定……」 「长姐!」 未说出的话却忽然被林星承给开口打断了。 语气带着冷意,和没有来得及掩藏好的暴躁。 仅仅只是听着这样的一番话,想着薛清宁可能会嫁给那个人,他心中就莫名的翻涌着一股戾气。 终于忍不住了?! 林如兰笑了一声,抬手慢慢的将自己垂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去。 「你喜欢薛家的那个小丫头!」 她这话压根就没有半点的询问之意,而是极为的肯定。 林星承心中一凛,抬头看她。 林如兰面上依然是那样的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林星承其实是不喜欢看到她这个样子的。这会让他觉得,在这世上,除了那个位子,就没有能让她在意的东西。 「没有。」 他语气微冷,别过头,不再看她。 林如兰笑起来。 「这算什么?你身为男子,竟然不敢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还是说,你担心你承认之后,我会对那个小丫头不利?」 第51章 根据对林星承的了解,林如兰毫不怀疑是后者。 若是换了其他的长姐,知道自己的弟弟这样的提防着自己,心中肯定会很伤心,但正如林星承所想的一般,林如兰心中只有那个位子,对其他的任何事她压根半点都不上心,也不在意。 所以林星承心中到底是对她这个长姐恭敬也好,又或者是提防也好,她全都无所谓。 只要他最终能成功的坐上那个位子即可。 就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你倒也不用这样的防备我。只是刚刚我瞧着你跟那个小丫头站在杏花树下,确实是一对很登对的璧人。想你虚岁也已经十九了,若你现在还为皇太孙,早就已经成亲,孩子都生下了,又何至于现在这般。虽说近来有媒人上门给你说亲,但到底不知根知底,你也不喜欢。倒不如就让你娶一个喜欢的。」 面对林星承望过来的惊讶目光,林如兰微微一笑。 「……你别这样看着我。再如何我也是你的长姐,肯定还是希望你能过的高兴的。复位这件事是没有法子的,我们要对得起父亲,对得起皇祖父,这个长姐只能强迫你。但是在你娶亲的这件事上,我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强迫你。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准话,你对薛家的这个小丫头,到底有没有动心?」 林星承抿唇不语。不过他微闪的眸光已经尽皆暴露了他的心思。 林如兰笑起来。 「看来是动了心的。只是你也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徐氏掌中的明珠,从小娇惯着长大,现在又是靖国公世子的义妹,」 说到靖国公这三个字,林如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厌恶。但很快的她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面上恢复一贯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想必徐氏定然要给她挑个好人家才肯嫁。所以我的意思,殿试中你努力考个状元罢。三元及第,这样往后你的仕途才会更加的顺畅。」 「这样离权臣之位是不是也更加的快一些?」林星承接过她没有说完的话,语气清寒。 猛然听到他的这话,林如兰微怔。 她看着林星承,后者眼中一派清明,还有一丝嘲讽。 显然她刚刚的这番话并没能成功的麻痹到他。 竟是这样的聪明警醒啊,哪怕她说的明明是他喜欢的姑娘。 不过这样也好,她想要说的话就能直说,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就扬了扬自己宽大的衣袖子,笑着点了点头头:「不错。」 「我知道你心中对那个位子并无执念,这辈子只想平淡度日,但现在你应该知道权势有多重要了?有权势之时,这世上的姑娘你看中了哪个便可娶哪个,甚或是都娶了,都没有人敢说一句反对的话,但无权势之时,你就算想要娶自己心爱的姑娘都娶不到,反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 「你该知道,只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徐氏是肯定舍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你的,她显然更加的中意鸿胪寺卿家的儿子。那么,你是要继续往前走,往后娶到薛清宁,甚至将她捧上这世上女人最尊荣的位子,让这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艳羡她,还是往后退,离开京城,往后任由她嫁给其他的男人?」 「你这样的聪明,想必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如何,可想好自己要走哪一条路了?」 林星承垂眼抿唇不语,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眼睁睁的看着薛清宁嫁给其他的男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仅仅只是想一想,便已经让他觉得心中骤紧,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但长姐说的对。以他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哪怕他在下个月的殿试中考中状元,三元及第,但在徐氏的眼中他也只是出身寒门,一无家世,二来朝中无人扶持,往后的仕途也有限。 依然是比不过鸿胪寺卿家的那个儿子的…… 但他若不在殿试中考中状元,往后的仕途定然会更加的艰难。 心中几经思考,依然踌躇不决。 忽然察觉到手掌心中一片濡湿,摊开来看时。原来是自己刚刚想的太入神,右手不自觉的握紧用力,竟是将那片杏花花瓣捏的粉碎,花瓣里的汁水渗了出来。 脑中忽然就闪过先前他和薛清宁站在杏花树下的场景。 天蓝云白,杏花开满枝头。微风吹过,粉白色的杏花花瓣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的飘落下。身着杏子红色春衫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的时候,一双澄澈纯净的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是的,他喜欢看薛清宁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甚至于在她的心中,也始终只能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这些只能用权势来换取的话,那他也甘愿去做那些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 「殿试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他的这话说的极为的坚决,林如兰一听就明白了。 「很好。」她笑起来,「这才是我大景朝皇太孙该有的样子。只要你殿试高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助力往上。相信那个位子,我们很快就能够夺回来。」 第52章 乡试和会试的时候林星承并未用全力,不过现在既然有所求,等到殿试的时候自然将平生的才学都用了出来。 也确实不出意料的考中了头名状元。 琼林宴当日,跨马游街,风姿无双,街边观看之人尽皆赞叹。 他心中却依然甚是平静。只在回到荣昌伯府要去见薛清宁时,心中才渐生波澜。 但是可惜他却并未能如愿见到薛清宁。 因着薛元韶考中了二甲。吏部综合考核他乡试,会试中的成绩,又见他年轻,甚有潜质,便授庶吉士,先入翰林院学习,其后根据他的表现再授官职。 青年进士,这已属少见,更何况这庶吉士还是天子近臣,往后仕途自不必说,肯定平顺。 一时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且不说薛博明,薛元韶,徐氏等人要忙着见客,就是薛清宁,少不得的也要陪着各位女眷坐一坐。 薛清芸的亲事也再次提上日程。经由徐氏和薛博明商议,最后选定武安伯家二房的嫡次子。 这位赵公子刚过弱冠之年,去岁乡试得中举人,今科会试却折戟沉沙。 但才学肯定是有的。且年纪尚轻,往后考中进士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两家迅速交换了庚帖,男方家也送了聘礼过来,婚期便定在今年八月丹桂飘香之时。 又因着薛元韶和韩念云的婚期就定在四月二十八日,说起来这简直就是三喜临门。 一时荣昌伯府上上下下,人人面上皆带着几分笑意。 且薛元韶大婚在即,徐氏已经着手开始操办起来。 却不想临了这一桩婚事到底还是没能够如期举行,因着韩夫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无论如何都再也不下去了。 讣告送来,徐氏既觉震惊,又觉愕然。 婚期就在后日,大宴宾客的请帖都已经发了下去,家中一应大婚所需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这时候韩夫人却…… 心中却也是感伤的。 那日见过韩夫人,同她聊了一会儿,就知道她是个极贤惠的人,待自己的女儿也极为的疼爱。 她肯定想看着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的吧?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心愿最终依然没有达成。 想必她临闭眼的时候,心中肯定满是遗憾的吧? 薛博明却是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说道:「这个韩夫人也真是。迟不死早不死,偏偏这时候死。哪怕她再晚死个两日也是好的。现在可倒好,要白白的耽误个三年。」 父母去世,子女要为父母守三年孝,三年中不得嫁娶。若两日后韩夫人再死,左右韩念云已经嫁了过来,不过是个出嫁的女儿,倒没什么。但是现在韩念云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却是要为韩夫人守三年孝的。这三年中她肯定也没法子同薛元韶成婚。 徐氏目光冷淡的瞥了薛博明一眼,没有说话,拿了炕桌上的盖碗喝茶。 薛元韶却是忍不住开口说他:「父亲,只是三年而已,我愿意等她。」 心中只觉薛博明的这话说的实在太凉薄。 「只是三年而已?」薛博明轻哼,「你现在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再等三年,你都多大了?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薛家延续香火?」 薛元韶闻言,只气的手脚发软,一张俊脸通红。 「老爷,这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延续你薛家的香火而已。」 徐氏放下盖碗,语音淡淡的,「再说老爷膝下也并非只有元韶一个儿子,若想薛家香火延续下去,也可以让你其他的儿子来延续。」 「这如何能一样?」 薛博明叫起来,「元韶可是我的嫡长子,他生下来的孩子,那可是嫡长孙。」 而且,除却薛元青也在适婚年龄,他其他的两个儿子年数也都太小了。 徐氏笑了一声,面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老爷现在知道元韶是嫡长子了?前些年,我看老爷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前些年薛博明宠爱的是罗姨娘,只将她的一双儿女当做自己的孩子,对于薛元韶等人,却是很冷淡的。 「你!」 这次换薛博明起的手脚发软,一张脸涨的通红了。 他瞪着徐氏,徐氏却压根不睬他,依旧拿了盖碗,垂下眼帘,闲闲的喝茶。 对于薛博明她还有什么需要忍耐的呢?而且料想薛博明现在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确实薛博明虽然生气,但却再不敢如同上次那般说出要休了徐氏的话来。 现如今徐氏生养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成了才,且对她这个母亲都特别的恭敬,对他这个父亲却不过尔尔。他就是再蠢笨,也知道现在他若是对徐氏不好,薛元韶等人心中就会越发的对他冷漠。 但荣昌伯府现如今却是要靠着薛元韶等人的…… 于是明明薛博明现在受了一肚子软气,憋的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但最后也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起身从罗汉床上站起来,重重的一甩衣袖,转身抬脚走了。 第53章 没有人在意他现在是高兴还是愤怒,也没有人在意他是走是留。 薛清宁甚至都没有看他远去的背影,只蹙着一双纤细的眉,一脸担忧的说道:「韩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 薛元韶原就在担心韩念云,现在听薛清宁这般一说,眉心紧皱。只恨不得立刻就去韩家看韩念云才好。 但是徐氏却阻止了他。 「现在天色已晚,韩夫人又才过世,韩家肯定忙乱,你此时过去也无济于事。明日你随同我一起去韩家吊唁时再去见她罢。」 薛元韶也只得罢了。 次日一早,徐氏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首饰,叫薛清宁:「你不必过去,我和你大哥过去就可以了。」 薛清宁年纪还小,她并不愿她见到那些事。 薛清宁明白她的意思,就乖巧的点了点头:「好。我在家里给三哥做里衣。」 上次她答应过孟锐要给他做两身里衣,但才做好一套他就领军出京了,还欠着一套呢。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京,但现在先做好了,这样等他回来就能立刻给他了。 徐氏点了点头,同薛元韶转身离开。 徐氏坐轿,薛元韶骑马随行在侧。 只是现在徐氏的心中是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的。 自打上次在韩家见过韩文林一面之后,虽然两个人并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些时候徐氏还是会想起他。 原本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那些事已经被尘封了,她很少想起,但可能是因着忽然见到韩文林的缘故,那些事却渐渐的在她记忆的长河中浮现。 徐氏叹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轿子停在韩家门前,文竹掀开青色的轿帘,伸手扶着徐氏下轿。 韩家门口的灯笼上面糊了一层白纸,进出的下人腰间也都系了一条白色的腰带。 有仆妇领着徐氏和薛元韶进门,往停灵之室走。 远远的就看到那处花厅门窗大开,韩念云和她的庶出幼弟披麻戴孝的跪在一旁,对过来吊唁的人还礼。 韩文林也是一身白麻孝服,在跟前来吊唁的人寒暄。 徐氏脚步顿了一顿,随后才继续往前走。 早有仆从通报了进去,韩文林和韩念云都转头望过来。 薛元韶就见韩念云满面泪痕。想是一晚未睡,整个人看着甚是憔悴。 心中甚是不舍。对着韩夫人拈香行礼之后,他便走到韩念云跟前。 韩念云抬头望他,眼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但还强撑着对他还了礼。 薛元韶见她如此,只觉心中大恸。 趁着旁人不注意,蹲身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尖冰凉,还在发颤。轻轻的握了一握之后,薛元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顿了顿,才低声的说道:「你,保重。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韩念云点了点头,那眼泪水不受控制的再一次漫出眼眶。 徐氏这时也已经对着韩夫人的灵体拈香行礼毕,转过身,慢慢的走到韩文林的面前。 其实是不想见他的。但是没有想到现在还是要见,还是以儿女亲家的身份相见。 徐氏垂下眼,在韩文林面前站定。 心中分明很乱,面上看起来却依然平静。甚至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客套而疏离的。 「你,节哀!」 只是隐在袖中的一双手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 韩文林在看她。 上次隔着有些距离,又不想让徐氏看到他现如今的老态,所以只是匆匆一瞥之下,就即刻转过了身去。 但是现在,她却这样近的站在自己面前…… 韩文林只觉喉头发堵,看着她,好长一会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她手腕上面戴着的那只碧玉手镯很眼熟…… 心中大震之下,正要开口说话,徐氏却已经转身即走。 他待要追过去,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前来吊唁的人也络绎不绝,如何能离得开? 而就在他犹豫的这当会,徐氏已经走出了屋。 徐氏是去见韩老太太的。 近日天气原就时冷时热,极易着凉,现在韩夫人又猝然过世,韩老太太年纪大的人,受不了这番刺激,昨日晚间就已经病倒,卧床不起。 听丫鬟说薛夫人过来了,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靠在床头,跟徐氏说话。 徐氏叫文竹将她带过来的礼品交给韩老太太的丫鬟,宽慰了她一番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随后又说道:「韩夫人这忽然仙去,念云年纪还小,家里家外的事,都得您老操心。老太太,您现在就是这家里的顶梁柱,可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徐氏的这话其实只是场面上的客套之语。 刚刚她一踏进韩家的大门,就发现韩家虽然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但到处却是井井有条的,一应下人该做什么事也都是安排得妥妥当当,有条不紊的。 第54章 韩文林是个不通庶务的人,韩老太太又病卧在床,自然不会是他们两个安排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韩念云了。 刚刚来韩老太太这里的时候,她叫文竹悄悄的去打听了一番,果然从昨日到现在,所有的事务和人手都是韩念云安排的。 还听得说这些年韩夫人缠绵病榻,家中的一应庶务其实也都是韩念云操持的。 徐氏听了,心中对韩念云就越发的满意起来。 不过见着韩老太太的时候,这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没想到韩老太太却当了真。 「我如何不知道呢?」 她叹了一口气,「我心里其实也是急的,可哪知这越急身子就觉得越沉重,也不晓得现在家里都乱成了个什么样子。让外人看到了,肯定是要笑话的。」 徐氏听了,便安慰着:「念云将家中一应之事都安排的很妥当,您只管专心养病,无需操心。」 她分明说的是大实话,但是韩老太太却不信,将这当成了宽慰她的话。 「念云这孩子,跟她死去的娘一个样,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忽然碰到这样的事,肯定只知道哭,还能知道怎么办?家里还是离不得我的。」 徐氏眉头微皱。 她既然已经认定了韩念云这个儿媳妇,就肯定听不得旁人说她不好。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祖母。 就淡淡的说道:「我看念云这孩子很好。刚刚我来您这里,路上也听贵府的仆妇说起过,韩夫人昨日忽然离世,念云虽然悲痛,但还是将所有的事体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现在贵府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纵然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但也不见一丝忙乱。」 她这说的分明也是大实话,但韩老太太是个很固执的人,只坚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是压根不信的,只以为徐氏还是在宽慰她。 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番话。无非是韩念云和韩夫人都是不行的,这个家终究还是要靠她。她若倒了,这个家肯定就要乱起来。 「……我那儿媳妇,自打生下念云之后身子骨便不好,竟是没能给我韩家留个后。还是我逼着我儿纳了妾,这才好歹给我韩家留了点香火。可为着这,她竟然不高兴,身子骨越发的不好起来。甚至这些年对我儿子也一直冷言冷语的,我儿子命苦啊。若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让我儿娶她了!现在倒好,离念云出阁才两天,她竟然脚一伸就去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问徐氏:「薛夫人,你看念云和元韶的亲事,这……」 徐氏心中一片寒凉。 她想起先前在停灵室看到的韩夫人的遗体。 虽然她穿了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头脸都被几张黄纸给遮盖住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骨瘦如柴。交握着放在肚腹上的一双手也是干枯如老姜。 纵然她再有如何不是,可到底做了韩老太太多年的儿媳妇,现在人才刚死,韩老太太却在外人面前这般的说道她。 连带着对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女儿言语间也这般的轻视。 有这样的一个婆母,那是何其的不幸! 徐氏垂了眉眼,没再看韩老太太。对于她关心的事,也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知道老太太想说什么。现在韩夫人仙去,念云还给她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出阁。告诉老太太一句话,我和元韶都是守信之人,既然这门亲事已经定下,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元韶依然会等念云守孝期满的。到时再行婚嫁。」 韩老太太得了徐氏这一番话,心中才安稳下来。 她以前在乡下,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跟伯府这样的人做亲家。更何况现在荣昌伯府可了不得,她肯定不想丢掉这样的亲家。 就笑着说道:「哎唷,我知道你和元韶都是守信的人,不过是白问一句罢了。这往后呐,我们两家就亲如一家了,可要多多往来才是啊。」 徐氏心中对她厌烦,不欲在这里多待。稍微再寒暄两句,便起身作辞。 「……家中事多,离不得我,得赶紧回去。老太太,您多保重身体。改日得闲了再来看您。」 韩老太太客气的留她坐,甚至要留她吃饭,但都被徐氏婉拒了。 最后也只得叫丫鬟送她出屋:「……得闲了一定要来我家中坐坐,跟我多说说话。」 徐氏口中应承着,却头也不回的抬脚就往前走了。 像韩老太太这样的人,多跟她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残害,徐氏并不想为难自己。往后若非必要,还是不见的好。 后院女眷居住之地,薛元韶自然不好进来。而且身为韩念云的未婚夫婿,韩文林的未来女婿,也确实应该帮着他们在前面招待前来吊唁的人。是以刚刚徐氏就叫薛元韶留在外面,自己进后院来见韩老太太。 这会儿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差文竹去叫薛元韶,好一起回去,自己则站在一处较为隐蔽的长廊中等候。 前面庭院的一张长条石凳上放了一盆茉莉盆栽。正是仲夏的季节,青绿色的叶片间开着小小的,洁白的花朵。有风吹过的时候,茉莉花清幽的香味也随之而来。 第55章 徐氏望着那盆茉莉花出神,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腕上面戴着的那只碧玉镯子。 却忽然听到瑞香在叫:「韩大人。」 徐氏猛然回神,转头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韩文林就站在长廊的另一端。 他身侧有一处海棠式样的漏窗。窗后面栽种了几丛文竹,暖橙色的日光透过竹叶间隙正斜斜的落在他身上。 徐氏记得当年头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站在她家中庭院的一丛文竹前面。 不过那是个初冬的天气,日光也是这般透过树叶的间隙斜斜的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他听父亲讲解了什么,忽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甚至面上还带着几丝腼腆,还算白皙的面皮上面透出一丝红晕来。 当时她心里就在想,原来大男人也会害羞的么?这个人倒是好玩。 现在是似曾相似的画面,中间却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 这个人已非当年的那个人,而自己,也非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了。 看到韩文林渐渐走近,徐氏垂下眼帘不再看他,语气冷淡的叫了一声韩大人。 只是再如何,这都是韩念云的父亲,她儿子的未来岳父,哪怕她再不想见他,但有些事肯定还是躲不掉的。 韩文林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不然也不至于宦海浮沉二十多年,现在才做到佥都御史的这个位置。 他刚刚一直想要见徐氏,但是真等见到了,却不晓得要跟她说什么话才好。 目光落在她左手腕上面戴着的那只碧玉镯子上面。 这还是当年他送她的。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镯子。他寒门出身,来京会试却不幸落榜。又生了一场大病,盘缠几乎用尽。后来是徐氏的祖父怜惜他的才学,让他以举监的身份入国子监读书,日常做些洒扫之类的话,以挣一些微博的盘缠。 这只镯子,是那时候他同徐氏心意相通之后,在路边一个卖各样首饰的货郎那里见到。当时就一眼相中,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买来的。 只是买过来之后他依然心中惴惴,好些时候都不敢拿出来送给徐氏。 她是官家千金,身上戴的再差的首饰都会比这只镯子要好,将这个送给她,她会要么? 却没有想到当他忐忑不安的将这只镯子拿出来的时候,徐氏却是立刻将手腕上原本笼着的一只赤金绞丝镯子拿了下来,戴上了这个。 戴好之后还抬起手腕对他摇了摇,同他说这辈子她都会戴着他送她的这只手镯子。 当时她只以为她是玩笑的话,却没有想到,二十多年过去,现在她的手腕上面依然戴着这个。 喉头不由的又开始发起堵来,一时竟是哽咽不能言。 「你,你还戴着这个?」 徐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过去,面色微变,随后立刻将左手背在身后。 这些年她一直戴着这只镯子,已经习惯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准到底是怀念送她镯子的人,还是怀念年少时的那段时光,所以是从来没有起过要摘下来的念头。 但是没有想到现在竟然被韩文林给看到了…… 徐氏面上掠过一丝羞窘,但很快的她又冷静下来。 就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的说道:「只是戴习惯了而已,所以一直没有取下来。」 既然已经被他看到了,再否认也没有什么意思,甚至很可能还会令他产生误会。既如此,倒不如索性实话实说。 韩文林沉默。 无论是戴习惯了,又或是旁的什么原因,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氏还一直戴着这只镯子。 换而言之,徐氏心中肯定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他。 想到此处,韩文林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砰砰砰的乱跳。 双手也在发颤。仿似回到当年两个人初次互诉情意的那个时候。 有心想要对她再解释一次。 「当年我在家乡虽有妻室,但那皆是母亲所逼之故。且也是在我入京赶考前几日才娶的亲,我,我其实并未曾碰过她一下,你……,」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徐氏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当年她就已经听过他的这一番解释了,但可惜她依然不能接受。 不管那一桩亲事是韩文林自愿,亦或是被迫,但他总归是有了妻室的。也不论他们两个是否有了夫妻之实,想必他的那位妻子也是日日在家中倚门盼他归去的。 她如何能当做不知,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那位女子的痛苦之上呢? 而且,韩文林骗了她! 这件事他应该一早就告诉她知道的,而不是等到两个人互诉了情意之后才告知她。 这算什么?笃定就算他有这样的事自己依然还会跟他在一起? 于是半是伤心,半是气愤,徐氏选择立刻转身离开。 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依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就算再重来一次,她也依然会那般做。 第56章 「我知道。」 韩文林看着她,眼角微红。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她看起来依然都是这样的冷静。 「我只是,只是想要再跟你解释一次。当年也确实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但是我当时,我当时实在不敢跟你说这件事,所以一直犹豫。」 对他而言,徐氏就是幽静夜空中那轮清亮的明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原本只想将那份爱恋偷偷的放在心底,却没有想到徐氏竟然也对他……。 那一刻他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的。如何还敢将那件事告知给她知道呢?就是害怕她知道之后会离开自己。 所以一直瞒着。直到后来真的瞒不下去了,才期期艾艾的告诉她知道。 徐氏也果真立刻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见他。 后来他殿试考了二甲末等,外放为官。在外地辗转二十多年再入京,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徐家,想要打探她的消息。却不想已经人去楼空,徐家的人早就已经搬回原籍了。 后来再见她,却跟她成了儿女亲家…… 韩文林只觉造化弄人。原就因着一夜未睡神色憔悴,这会儿又添了几分灰败之色。 徐氏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韩文林孤身在京,她并未见过他的母亲,这些时候一接触,就知道韩老太太确实是个很强势的人。 又年少守寡,将韩文林一手拉扯大,想必无论是用孝道也好,又或是撒泼哭闹也好,肯定都能让韩文林乖乖的听她的话。 想必这些年韩文林过的也很不开心。 才四十岁的人,却已经头发花白,额头皱纹似刀刻。 徐氏又叹了一口气。 但即便这样,又能如何呢?二十多年的时光终究已经过去了,他们两个人现在也各自有儿有女。 而且徐氏也觉得,即便当年她真的嫁给韩文林了,韩文林只怕也不会过的很快活。 有韩老太太那样的一个母亲,但凡韩文林什么事都听她的,那无论谁嫁给他他都不会过的很快活。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不在意了,」 她的声音较刚刚轻了一些,也缓了一些,面上带着一丝释然,「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 韩文林心中重重一梗。 他宁愿徐氏恨他,怨他,也不愿看到徐氏这样的淡然。 淡然就代表她已经放下了那些事,还有跟他之间的情意。但是这些年,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 「婉云,」 韩文林急急的抬头看她,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眼角一片赤红,「我知道你这些话都是在气我。气我当初不该骗你。你,你没有放下,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一直戴着我送你的这只镯子。」 徐氏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瑞香。 瑞香并不知道她跟韩文林之间的事,徐氏也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刚刚韩文林一过来,徐氏就已经将她打发到旁侧去。让她若看到大公子过来就立刻告知她。 但是现在韩文林说话的声音这样的大,也不知道瑞香有没有听到…… 却也是管不了这么多的了。 徐氏抬起左手,制止了韩文林想要再往前走的冲动。 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碧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晃动了下。 随后她收回手,转过身,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的望着前方。 院子的角落里面有一架紫藤。这会儿开的正好,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垂下来。有蝴蝶和蜜蜂三三两两的在旁边飞来飞去。 「我也不瞒你,若说我将当年的那些事全都忘了,那肯定是假的。当年我还那样的年少,眼中看到的总是妍丽的花,明媚的阳光,再无半点愁绪。情窦初开,平生第一次心悦一个人,那份悸动,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再不会有。」 似是想起当年的事,徐氏面上神情柔和。 仿似这一刻她抛却了荣昌伯夫人,母亲等诸多其他的身份,独独只是徐婉云。 那个春日会看梁间紫燕呢喃,夏日会脱了鞋袜在湖水中濯足,秋日为了赏后山红叶绝早起床出门,冬日夜间不睡,趴在窗台上看外面落雪纷飞的徐婉云。 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些过往,连带着那份儿心境,都一同过去了。 现在她是薛夫人,是母亲,独独再也不是徐婉云。 这些年也没有人叫过她一声婉云。甚至刚刚韩文林这样叫她的时候,她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似那并不是自己。 「但那又怎么样呢,文林。」 徐氏侧过头,面上带着浅淡微笑的看着他,「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就算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也戴着你送我这只镯子,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有丈夫,有儿女,你也同样有儿女。且你的夫人,才刚刚过世,躺在那里尚未入殓,你再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词里的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第57章 韩文林哽咽出声。 隔着这么多年,再一次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 他明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也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就是舍不得。 一颗心油煎刀剜一般,痛的他单薄的身子都微微的佝偻了起来。 「你,你还是这样的冷静。」 他哑着声音,轻轻的说着。顿了顿,又轻声的问她,「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徐氏微微的笑着。正要回答,就见瑞香快步的走过来。 「夫人,大公子来了。」 薛元韶身高腿长,已经朝这里走了过来。 看到徐氏和韩文林对面站在长廊下,且韩文林面色有异,他心中掠过一丝惊讶。 但他并没有多想。 毕竟两家已经是儿女亲家了,而且现在韩文林才刚丧妻,面色有异是很正常的事。 只以为徐氏这是在宽慰韩文林呢。 就走过来,先对着韩文林行了一礼,恭敬的叫了一声岳父。又劝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然后才叫了徐氏一声娘。 徐氏对他点了点头,问道:「念云如何了?」 薛元韶黯然的垂下眉眼。 生母过世,韩念云自然是痛不欲绝的。然而父亲不通庶务,祖母卧病在床,庶弟年幼,她还要强撑着打理韩夫人的身后事。 徐氏自然也明白,叹了一口气。 纵然她再心疼韩念云,但这毕竟是他们韩家的事,她是帮不上忙的。 也只得温声的对薛元韶说道:「我们先回去,过几日再过来看望念云。」 眼角余光看到站在旁侧的韩文林,便又加了一句,「和你岳父。」 韩夫人要在家中停灵四十九日,往后但凡头七,二七这样的日子,他们身为亲家肯定是要过来拜祭一番的。 遂带了薛元韶,垂了眼帘,面色平静的同韩文林作辞。 韩文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哑声的说道:「我还要去后堂陪客,恕我不远送。」 看着她转身渐渐的走远。 自从知道徐氏嫁的人家是荣昌伯府之后,韩文林就叫人去打探过荣昌伯府的情况。 知道这些年荣昌伯府的境况其实不好,徐氏也就空有个荣昌伯夫人的名头罢了,并不悠闲。 且也听说薛博明不是个上进的人。当年两个人成亲之时,薛博明并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甚至听说他还有个心上人…… 他自己也是见过薛博明的,从与他的交谈中,确实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傲慢,自以为是的人。 婉云竟然跟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 想到这里,韩文林只觉心中如同针扎一般,全都是细细密密的痛。 她怎么可能会过的很好?她很可能过的一点都不好。 不过她的三个孩子倒都是很出色的,这对她而言,多少也是一种欣慰吧。 忽忽年岁,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一早薛清宁就换了一身胡服,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手里拿着马鞭兴冲冲的就要出门。 却被徐氏给笑着叫住了。 「你二哥不是说巳正时分方才进城,你这时候就跑过去做什么?而且,你不吃早饭了?」 薛元青身为神策军,头一次随着孟锐出征河北保州征讨匪人,不想将匪人围剿殆尽的时候山西大同却有紧急军情送达,说是鞑靼大举犯境。 兵部和皇帝一商议,竟是让原打算班师回京的孟锐中途转道去山西襄助。 徐氏和薛清宁原只以为薛元青此去几个月便会回京,不想这一去竟是去了近三年的时光。直至月初在薛元青的家书中方才知道战事已毕,大军会于今日到京。 薛清宁与薛元青一向要好,现如今却近三年不见。得知他今日回京,如何还忍得住?早就磨着徐氏答应,今日她必定要去接薛元青。 徐氏拗不过她,也只得应了。却不想薛清宁这一大早的就要出门。 不过薛清宁自然有她的理由。 「大军巳正时分进城并不代表他们一定是在巳正时分到达。我事先已经叫人打探过了,其实他们应该早就已经到了的,只不过在京郊十里外的驿馆修整而已。等到了巳正时分时分再入城门,个个看起来精神抖擞,岂不是威风凛凛?若不然一个个看着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不单神策军没有颜面,就是皇上也会脸上无光。我是要到京郊去接二哥和三哥。至于早饭,」 她嘻嘻一笑,「刚刚在屋里我已经吃过几块果馅酥饼,也喝过一碗杏仁茶了,现在饱的很。」 徐氏见说不过她,也只得罢了。叮嘱她:「你多带两个家人跟着。再有,将帷帽戴起来。」 年后就是薛清宁十四岁的生辰,今非昔比,她已经长成了个少女,再不可如小时候那般随意出门了。 徐氏话音才落,绿檀连忙叫小青会内室取帷帽来。 第58章 薛清宁笑着接过,抬手随意的往头上一合,转过身就往屋外走。 看得徐氏直摇头,笑着同孙妈妈说道:「分明都已经这样的大的人了,可说话做事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再没有半点规矩的。」 孙妈妈晓得徐氏最喜薛清宁,虽然口中说着这般的话,但心中却是一直觉得自家的女儿是世间最好的。 就笑着说道:「这日子过的可真快,谁料想姑娘这一眨眼就长成个大姑娘了呢。年后就是姑娘十四岁的生辰了,这亲事,您还是觉得郑家的那位大公子好?」 徐氏只有薛清宁这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是肯定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其实这两年徐氏一直在留意。不过这留意来留意去的,始终觉得还是郑明辉最好。 孙妈妈是徐氏很信任的人,对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就笑着点了点头。 「这两年我冷眼看下来,还是郑家的那孩子最好。又斯文,又沉稳,又上进。现在才二十二岁,却已经是户部主事了。他父亲又是鸿胪寺卿,朝中人脉宽广,他往后的仕途自不必说。他母亲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人。」 这嫁女儿,不但要看男儿的人品性格,他的父母也很重要。若不然,就算丈夫再好,但若他父母不好说话,做妻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孙妈妈对此深以为然。 想了想,问道:「就不晓得那郑家是个什么意思。那郑公子毕竟已经二十二岁了,他父母难道就不急?」 二十二岁,确实早该成家了。 「怎么不急?」徐氏笑起来,「不过我看他母亲的意思,也是属意我家宁宁的。这不是宁宁年纪还小,元韶也还没有成亲,就暂且等着。这几年你也看到了,宁宁和郑公子见过数次,彼此相处的也融洽。我估摸着,他们家过些时候应该就会上门提亲了,到时等办完元韶和念云的亲事,正好就可以办宁宁的。」 年后韩念云守孝期满,两家已经说定三月嫁娶。 孙妈妈也笑起来:「这样正好。二公子现在也回来了,也该给他相看一门亲事了。若相看的快,说不定明年一年咱们就能将大公子,二公子和姑娘的亲事都给办了呢。」 一年之中将自己子女的人生大事都给办妥了,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徐氏笑着跟孙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道:「我这两日想着,宁宁现在大了,再让我跟我一块儿住着也不好。再者,她住在我这里,凡事都是我给她打理的妥妥当当的,下人也有我管教着,她半点儿心都不用费。但往后她嫁人了,总是要管家的。这样,你待会叫几个人去将园子里的静雨轩收拾干净,过几日让她搬过去住。先让她学着如何管理自己院里的事务和下人,我再教她掌中馈,这样等往后到婆家管事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什么都不会。」 孙妈妈深以为然。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屋,自去挑选做事麻利的仆妇丫鬟收拾静雨轩。 薛清宁一走出大门,就看到马房的人已经牵着踏雪胭脂站在门口。 孟锐那年临出发去河北保州的时候已经交代下,叫人将踏雪胭脂送来荣昌伯府给薛清宁。 最开始薛清宁跟着薛元青去郊外马场骑马,孟锐要将踏雪胭脂的时候薛清宁还不敢收,觉得不能收他送的太贵重的东西。可后来跟孟锐渐渐的熟悉起来,不知不觉中连红珊瑚手串,花丝嵌珍珠的赤金镯子这样贵重的东西都被孟锐强迫着收下了,再收一匹踏雪胭脂马薛清宁好像都没什么感觉了。 便收了下来。往后但凡天气好的时候,也会牵着踏雪胭脂到郊外练马。于是这两年多下来,至少她已经是敢骑马出门了。 这会儿一见踏雪胭脂,她就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又从小青手中接过先前就预备下的料豆喂给它吃。 然后才翻身坐上马背,一拨马头往城外而去。 时辰还早,街上没有什么人。等出了城门,人就越发的少了起来。 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路旁树木的叶子早已落尽,农事也已忙完,入目多为萧瑟之景。但这会儿薛清宁心中一团高兴,倒是觉得这沿路的景致很好。 甚至连吹在身上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一路疾驰,终于赶在辰时到了驿馆。 薛清宁翻身下马,就看到驿馆门外有两个兵士把守。看到她走近,立刻抬手喝问她是什么人。 纪律还挺严明的。 小青忙上前,报了薛清宁的名姓家世。然后又说道:「我们二公子也是神策军,我们姑娘过来,是想见他。」 随即报上了薛元青的名姓。 薛元青这两三年颇立了些战功,已经升为了一个小头领,这两个兵士都是知道他的。 只是这驿馆里面现在全都是神策军,统军说过,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便有一个人请薛清宁在门外稍等,另一个人转身入内禀报统军,讨他的示下。 这统军便是孟锐。正站在屋子的正中,由影青服侍着将他的那一身盔甲穿在身上。 第59章 却好像是不喜欢穿这盔甲的,正在跟影青抱怨:「上战场的时候穿这个也便罢了,那是没法子的事,现在又不用上战场,只是领军回京,穿这个做什么?就为了给别人看的啊?」 影青觉得天底下能说这番话的人,也就只有他家这位世子爷了。 忍着笑劝说他:「穿这个原就是给别人看的啊。您想,京里的那些个贵女,平常哪里见过您这样穿着盔甲的青年将军啊。您又生了这一副俊朗的好相貌,待会儿一进了京,您端坐在马背上,那些个贵女见了,不得失声尖叫,对您芳心暗许啊?等到了明日,咱们靖国公府的门槛肯定要被媒婆给踩破了。」 一顿吹捧下来,抬起头,却看到孟锐目光凉凉的在看着他。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还是说跟着小爷在军营中待了这几年,想女人了?成,待会儿一回到家,我就叫母亲给你张罗个合适的姑娘成亲。」 孟锐其实是个好主子。但凡没有做错事,那他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影青也不怕孟锐,闻言笑着行了个礼:「那小的就先谢过世子爷了。」 他较孟锐还要大几岁,确实该成家的。孟锐说这话,也不全是打趣他,确实想着回去之后让孟夫人寻摸个合适的姑娘给影青。 不想影青却还要打趣他:「此番回京,夫人肯定要世子爷您成家了。说不定夫人早就已经相看好了个合适的姑娘,只等您一回去就要您拜堂成亲呢。」 「成什么亲?」 孟锐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小爷我看着女人就嫌烦,话都懒得同她们说一句。还是一个人自由自……」 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报告的声音。 孟锐收了声,沉声的说道:「进来。」 先前的那个兵士便走进屋来,弯腰对孟锐行礼。随后恭敬的说道:「报告统军,驿馆外面来了位姑娘,说是薛判官的妹妹,过来找他。驿馆重地,小的不知道该不该放她进来,特来讨统军的示下。」 影青惊讶起来。 薛判官就是薛元青,他的妹妹,那就是…… 正要说话,就看到孟锐已经抬脚快步的往屋外走。 那个兵士还一头雾水。迟疑了会儿,问影青:「统军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要不要放那位姑娘进来啊?」 影青心想,还要放什么放?没看到世子爷已经直接出门去见她了么? 只是世子爷,您刚刚才说看到女人就嫌烦,话都懒得跟她们说一句,感情在薛姑娘这里都是不算数的啊。 薛清宁现在还在驿馆门外等候着。 心里盼着早些儿见到薛元青,所以一直朝着院子里面望。 就看到拐弯处有个人正快步的往她这里走。 这驿馆的院子里有一棵榆树。也不晓得栽种了有多少年头了,现在树身一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头顶枝叶如冠,想必夏日肯定是个乘凉的好所在。 不过现在已经是冬月,满枝头的树叶都已落尽,只剩了无数乌褐色的枝干。 却未尝不是好事,现在日光正好能无半点遮挡的悉数倾斜而下。 薛清宁能看到走过来的那个人身姿修长挺拔,行走间气势如虹。只是日光落在他身上所穿的那件银色铠甲上面,晕着深深浅浅的光,往上她压根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 只以为这肯定是薛元青。 刚刚看那个守门兵士的意思,分明是进去告诉薛元青知道的,那现在来的人不是薛元青还能是谁? 心中一边想着,没想到两年多不见二哥,他竟然长的这样的高了,一边已经朝着走来的人奔去,欢欢喜喜的叫道:「二哥。」 不想近到跟前,发现过来的人长眉修目,鼻梁高,。一双仰月唇正微微的往上翘着。 「……三哥。」 孟锐可不大高兴,垂眼望着她。 穿一件大红色窄袖翻领胡服,腰间系了革带,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头上却戴了一顶帷帽,白色的薄绢直垂到她的颈部,看不分明她的相貌。 「啧,你个小没良心的。过来只说找你二哥,怎么就不见你说找三哥?」 孟锐吃味。一边酸溜溜的说着这话,一边抬手就去摘她头上的帷帽,「见到我了你还戴什么帷帽?你什么样儿我没见……」 底下的话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再也说不出来了。 就见眼前的少女梳着百合髻,鸦羽似的黑发间并没有戴一样首饰。但面如莲萼,其上晕着一层浅浅的红,是什么样名贵璀璨的首饰都比不上的。 现在她一双似秋水润过的眸子正盈盈的望着他,里面带着惊讶。 孟锐:…… 眼前的这个人眉眼神情分明就是薛清宁,但却又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再细一打量,刚刚因着惊艳而受到的冲击也慢慢的减缓。 终于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了。 隔着近三年的时光,薛清宁五官长开,已经是一个少女,哪里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 第60章 只是孟锐没有想到,薛清宁现在竟然会长的这样的好看…… 犹豫了一瞬,孟锐才抬手去捏薛清宁的脸颊。 这手感倒是跟记忆中一样的柔嫩软滑。 薛清宁这时也回过神来。 这个人可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猛的掀开她的帷帽,害她被头顶金灿灿的日光晃了眼。现在更好,抬手就来捏她的脸颊。 还跟以前一个样。 就不满的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抗议着:「喂!你放开我。」 孟锐才不会放。 非但不放,指腹上面还略略的用了些力。 「胆子大了啊,现在竟然敢打我的手。说,为什么一来只说找你二哥,怎么就不说找三哥?」 说到这里,孟锐沉下脸,不高兴的看着她,「还是说你已经将我给忘了?」 枉他这两三年还时常想着她。但凡薛元青有家书送回去,他必定也会写一封随着叫人带去给薛清宁。 一生气,手上的力道就又重了一些。 薛清宁给气的。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刚一见面就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哪里还有她开口说话的余地? 而且还力道这样重的捏她的脸。他以前就算捏她的脸颊,但也从没有这样用力过,至多也是好玩似的逗一逗她罢了。 一生气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一双盈盈清透的眸子瞪着他,很不满的就将心里想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我什么时候忘了你?这两三年哪次你有书信来我没给你回信?上次还托来人将我给你做的那套里衣给你捎过去了。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这些日子还紧赶慢赶的又给你做了两套里衣。可你倒好,一见面就说我忘了你,还这样用力的捏我的脸颊。」 气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瞪了他一眼之后,抬脚就重重的去踩他的脚。 只是她自觉力道虽重,但落在孟锐的身上,却也不过是觉得给他挠痒痒一般,压根一点儿都不在乎的。 反倒因为听了她的这番话而心花怒放。 原来她心中并没有忘了他,反倒时刻惦记着他。 忙松开手。 却不想薛清宁生的肌肤娇嫩,纵然他自觉手上并没有用两分力气,但这会儿却见她脸颊上面有两道很明显的红色指痕。落在她白玉似的脸颊上,看着触目惊心。 孟锐皱眉。 「你的脸怎么这样的娇嫩,不过碰一下就留了印子?」 伸手过去,大拇指在那两个印子上面来回的摩挲着。仿似这般一摩挲就能将这印子给擦掉一般。 受了刚刚的教训,这会儿他手上连一分力气都不敢使,极轻极柔。 不过长年征战沙场的人,指腹间难免的就会生有一层薄茧,甚或有伤口,所以就算他半分力气都没有用,薛清宁依然觉得脸颊上面被他摩挲的有几分刺痛。 连忙往后倒退两步,一脸戒备的望着他的同时,还生气的说道:「都叫你放手了,你还这样摸我的脸做什么?」 得知薛清宁来了,正赶过来的薛元青和崔子骞:……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薛元青还好。刚刚一听到影青遣过去的人告知他薛清宁来了,立刻激动的就往屋外跑。这会儿见着薛清宁就在前面,满脑子都是兴奋。也顾不上薛清宁说的什么摸脸不摸脸的话了。 反正他也知道,薛清宁同孟锐在一块的时候被他气的跳脚是经常的事。而且也知道孟锐是很疼薛清宁的,定然舍不得伤她半分。 就没有开口问半句这件事,只两步走过去,双手握着薛清宁的肩,目光快速的打量了她几眼,随后就又惊又喜的说道:「宁宁,这两年多没见你,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 薛清宁也在看他。 薛元青的个子较离京的时候高了不少,肤色也黑了。眼角那里还有一道疤痕,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划到的,又或是被什么东西给砍到的。 这两三年他肯定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罪。娘为了他,特地请了一尊佛像在耳房里面,日日早起三炷香,就是求菩萨保佑他一定要平安回来的。 就是薛清宁知道,也是经常跟着徐氏给菩萨上香,祈求菩萨保佑薛元青和孟锐都能平安回来。 但即便这样,也不能完全心安。可以说这两三年里薛清宁但凡想到薛元青和孟锐,都在为他们担忧。 想到这里,薛清宁就觉得鼻子发酸,伸手抱住了薛元青,头埋在他胸口,叫他:「二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娘,还有大哥天天都在担心你。」 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音。 薛元青愣了一下,然后笨口笨舌的安慰她:「你哭什么?二哥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你可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 心里却感动的很。 这是他妹妹啊,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得知他今日回京,竟然特地跑到郊外来,就为了能早点见到他。 孟锐站在旁边酸溜溜的看着。 第61章 刚刚薛清宁看到他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立刻扑过来抱他?怎么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的哭着叫他一声三哥,说自己很担心他?自己不过是捏了捏她的脸颊,她还要不高兴,冲他嚷嚷。 哼,就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崔子骞在一旁看戏看的乐不可支的。这时走近来,手肘碰了碰孟锐的胳膊,笑嘻嘻的问着:「小舅舅,怎么,吃醋啦?」 孟锐侧过头,目光凉凉的看他一眼。 崔子骞继续嘻嘻的笑:「你说哪有像你这样的,一上来就摸人家姑娘的脸?她现在可是大姑娘了,不比小时候,那脸是随便谁都能摸的?她不生气才怪。再说了,你想让她也抱你啊?那你得去跟她明说啊。」 又奚落他:「平日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只知道站在旁边喝干醋?小舅舅,您这得喝了有一缸子醋了罢?这满驿馆都能闻得到酸味啦。」 孟锐继续不说话,不过双手合在一起慢慢的捏了捏。 崔子骞一见,立刻撒腿跑到薛清宁身边大叫:「小姨。」 薛清宁正埋首在薛元青的怀里哭着呢,猛然间听到崔子骞叫她,茫然的抬起头望过来:「啊?」 崔子骞就见眼前这一双盈盈明眸里面水光浅浅。她的容色也极清丽,暮春时节枝头盛放的芍药一般娇美难言,呼吸不由的一窒。 再看她白皙娇嫩的右脸颊上的两处红印子…… 小舅舅这可真是,下手都不知道个轻重,难怪刚刚薛清宁会不高兴了。 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是一脸笑意,对着薛清宁张开双臂,一边往她这边走,一边夸张的说道:「小姨,我可想死你了。」 很明显是要过来抱她的意思。 薛清宁:…… 你脸上的那个笑容,还有你说的这话,能再假一点吗? 而且,虽然明面上崔子骞是要叫她小姨,但其实说起来他们两个并不算很熟悉。而且崔子骞都已经是成了亲的人,抱她肯定不合适的吧? 立刻动作迅速的往薛元青的身后一躲。 崔子骞只当没看见,继续张开双臂笑着往她这里走。 随后果然就听到孟锐带着警告意味的寒凉声音在一旁响起:「崔子骞!」 崔子骞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薛清宁也循声望了过去。 就见孟锐面上如罩霜雪一般。 不过对上她的目光,却是即刻霜融雪化。甚至唇角上扬,对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意来。 下一刻,薛清宁就听到他语声沉沉的在叫她:「过来。」 薛清宁虽然不知道孟锐叫自己过去有什么事,但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听他的话的。 自然,前提是在孟锐没有惹怒她的前提下。 就哦了一声,自薛元青的身后走出来往孟锐那边走。 冬日晨间的日光淡如水,是浅淡的暖橙色。落在少女的身上,脸颊上,让她看上去整个人如同镀了一层柔光。 被日光照到的那一侧白玉般的耳垂是浅浅的肉色,半透明一般。 因着先前孟锐动作极快的拿下她头上帷帽的缘故,有一缕碎发垂下来,柔柔的落在她白皙娇嫩的脸颊旁。 黑的发,白的脸,可她的唇色却是淡粉色的。春日枝头最妍丽的那朵樱花的颜色…… 目光从薛清宁的唇上移开,孟锐心中有些许困惑。 他以往可从来没有关注过旁人的唇是什么样的颜色,但怎么刚刚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一直落在薛清宁的唇上。 且只觉得她一双唇的形状生的极好。上唇略薄,下唇要厚一些,看起来粉嘟嘟的,忍不住的就想要…… 孟锐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大跳,忙敛了自己脑中的这些个胡思乱想。 薛清宁这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在离着他约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微歪了歪头的问他:「三哥,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孟锐注意到她左手腕上面笼着他送她的那只红珊瑚手串。 为了方便戴帷帽,明明发间一样首饰都没有戴,却还戴着他送她的手串。 心中立刻柔软下来。 抬脚走过来,伸手将她脸颊旁的那一缕碎发给她别到了耳后去。 然后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之前,直接伸手揽着她的肩背就将她带入到自己怀中。 力道却是轻柔的,所以就算薛清宁毫无防备,也并没有一头撞到他的身上去。 只不过他身上现在穿的却是一套铠甲,虽然打磨的光滑,但却是冰冰凉凉的。 薛清宁的一侧脸颊又猝不及防的贴到他胸前的那块护心镜上,更觉冰凉。 就挣扎着想要离开孟锐的怀抱,却被他不由分说的手上加重力道,将她继续摁在他的怀里。 薛清宁:…… 这算什么? 察觉到头顶一重,却是孟锐将下颌搁在了她的头上。 又听到他叹息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可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见着你二哥就知道立刻扑过去抱他,在他的怀里哭着说想他,怎么对我就那般的冷淡?就不晓得主动的抱我一抱。感情我那些时候对你的好你全都已经忘了?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到底还是比不过你二哥?」 第62章 薛清宁:…… 总觉得他这话里的委屈都要满溢出来了。 不过心里面也确实觉得有几分愧疚。 想了想,就不再挣扎了。反而还伸臂主动的环住了孟锐的腰,软着声音跟他道歉:「我一开始见着你的时候也是很高兴的,可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跟你说话,你就动作粗鲁的将我的帷帽掀开,然后又捏我的脸,将我捏痛了。当时我实在是气了,就只顾着跟你吵嚷了。三哥,其实我这两三年也是想你的,每次想到二哥的时候我也必定会想着你。你,你别生我的气。」 听到她这样绵软着声音在他怀里叫三哥,不说现在孟锐心里面压根就没有生她的气,就算生了,也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的了。 就安抚似的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背,笑着说道:「三哥没有生气。」 「那你能不能放开我了?」 少女的声音依然是软软的,不过带着点忐忑和小心翼翼,「你的这个铠甲太冰了。」 原就已经是冬月了,早间气温寒凉,她骑马过来的时候,看到路旁枯败的草叶上面都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这会儿被孟锐这样抱着紧贴在他的铠甲上面,对于薛清宁而言,简直不啻于贴着块冰。 孟锐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放开她。 看到薛清宁站直身子,又注意到她一边脸颊红红的。抬手一摸,也是冰凉凉的。 显然刚刚就是这边脸颊贴着他身上的铠甲。 孟锐眉心微皱。 她实在是太娇嫩了。他刚刚分明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是她的脸颊却依然…… 顿了顿,就说道:「下次抱你的时候我肯定不穿铠甲。」 话语里面带着愧疚和自责。 薛清宁:…… 听他这意思,这是往后还要抱她? 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薛元青这时终于回过神来。 「孟锐,你怎么,怎么抱宁宁?」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强势的抱另一个人入怀。被抱的那个还是他的妹妹。 「怎么,」孟锐却是挑眉看他,「你是宁宁二哥,我是她三哥,你抱得她,我就抱不得她?」 薛元青:……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总还是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想了想,觉得原因应该是他是宁宁的亲二哥,两个人有血缘关系的,但孟锐却只是宁宁的义兄,两个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薛清宁还小的时候孟锐无论如何的捉弄她,捏她的脸颊,又或是抱她都没什么,但现在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再看孟锐还如她小时候那般对她,就会让人觉得有点儿怪了。 但是薛元青又不好将这些话对孟锐直说。 他知道孟锐是很看重薛清宁的,在山西的时候还经常会同他说起薛清宁。有一次猎到一匹雪狼,还特地叫人千里迢迢的将那张雪狼皮给薛清宁送过去。 这会儿若跟他说,你跟我不一样,我和宁宁是亲兄妹,但你跟宁宁只是义兄妹而已。往后你不能再捏她的脸颊,也不能再抱她,两个人要疏远些,孟锐肯定会觉得很寒心的吧? 于是所有待说的话都咕咚一声原路咽了回去,摇了摇头:「没怎么。」 崔子骞在旁边笑的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 他的这个小舅舅,在外人面前都那般的凌厉果断,独有在薛清宁的面前这般的小气计较。也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了想,觉得有句老话说的对,一物降一物,这薛清宁估计生来就是降他小舅舅的。 又听到薛元青在问薛清宁怎么到这驿馆来了。 就听到薛清宁在说道:「我接了你们的书信,知道你们今日会进京。早先已经叫人打听过了,晓得你们会在城外先修整一番,所以就一早过来找你们了。想早点见到你们。」 来的路上她心中其实也很担心,怕自己空跑一趟。好在现在确实见到薛元青和孟锐了。 就挽了薛元青的胳膊,仰起头对他笑道:「二哥,娘早两日就跟柳嫂子说今日要做一大桌好吃的给你接风洗尘。娘还亲手给你做了两身新衣裳,」 说到这里,目光上下打量了薛元青一番,然后轻舒了一口气,「还好你跟那时候比也没有长过多少,娘做的那两身衣裳你肯定能穿的。」 只是站在薛元青旁侧的那一个…… 「豆,豆,网。三哥,」她看着孟锐,秀气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你的个子长了好多,我给你做的那两件里衣你穿着肯定小了。」 「既是我小舅舅穿着小了,那小姨不如给我?我没有小舅舅高。」 崔子骞笑着插话,就被孟锐凉凉的看了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小不小?等回京了我就叫人去你家中取那两件里衣。」 薛清宁亲手给他做的里衣,哪怕就是小了,他也决不能亲手给其他任何人的。 薛清宁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就点了点头:「好。」 第63章 随后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大军也该启程回京了。 路上薛清宁骑马和孟锐薛元青他们并行。 看到她骑马的姿势很娴熟,薛元青和崔子骞都表示惊叹。但孟锐却是说道:「还不够。过两日等我空闲下来,我带你到郊外再练练。」 口中这般说着,却担心她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特地骑行在她身侧。 等城门在望,薛清宁就同他们说道:「我先进城了啊。」 他们打了个大胜仗回来,进城就应该受万众瞩目的,她怎么能夹在他们中间呢? 薛元青点了点头:「你先回家告诉娘一声,待会我就回去。」 薛清宁点了点头。正要催马前行,又听到孟锐在叫她:「将帷帽戴上。」 刚刚一直跟他们在一起,还用戴什么帷帽。这会儿经由孟锐一提醒才想起来,忙拿了帷帽戴在头上。 妍丽容颜立刻被那一层白色的薄绢给遮挡住了,孟锐握着马缰绳的手微松。 崔子骞却是打马靠近,笑着问孟锐:「小舅舅,你做什么要小姨将帷帽戴起来?」 其实不戴也没什么。也不是所有未出阁的姑娘出门都会戴帷帽的。 孟锐不说话,转过头目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 但其实他也不明白刚刚为什么会叫薛清宁将帷帽戴上。就是下意识的觉得,她这样一张妍丽的容颜被其他人看到不好。 而且薛清宁实在不晓得保护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出门身边才跟了那几个家人,若是遇到歹人…… 心中紧张起来。就叫了影青过来,吩咐他即刻遣两个侍卫跟着薛清宁,直至将她送到家再回来跟他禀报。 影青答应着,转身自去安排合适的人手。 虽然踏雪胭脂很温顺,但京中白天大街上的人多,薛清宁也自知自己骑术一般,所以入了城门之后就下马,转而牵马往前行。 才走出一段距离,迎面看到有个人走过来。 穿一件黛蓝色的圆领夹袍,身量清瘦修长,一望就知道是个俊秀文雅的谦和君子。 薛清宁惊喜的走上前叫他:「郑公子?」 被影青遣去护卫薛清宁的两个侍卫正在跟孟锐禀报。 「……薛姑娘进城之后遇到一位年轻的公子,两个人相谈甚欢的说了一炷香左右的话。随后那位公子将薛姑娘送到荣昌伯府,薛姑娘还邀他进府小坐。那位公子也没有推辞,跟着薛姑娘一起进了荣昌伯府。」 「年轻的公子?」 孟锐系着衣带的动作一顿,转头望过来,眸色瞬间暗沉下来,「是谁?」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刚刚在宫中见驾,陈述完山西军情回来,在影青的服侍下脱下身上的盔甲,就立刻叫侍卫提水进来给他沐浴。 刚刚才沐浴好,正在穿里衣,就有侍卫进来禀报薛清宁的事。 原本以为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放心她,叫两个侍卫暗中护送她回去罢了,却不想侍卫现在竟然跟他说薛清宁在路上同一个男人相谈甚欢,那个男人甚至送她回家,她还邀请他进府小坐! 难道跟薛清宁亲近的年轻男人除却她的两位兄长和他,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 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学期宁身边有这样的一个年轻男人。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他离京这两三年中才出现的…… 一想到这里,孟锐立刻觉得心情不好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哄的薛清宁跟他亲近,会软着声音叫他三哥 ,现在又从哪里冒出一个男人来,竟然让薛清宁跟他相谈甚欢? 更让他心情不好的是,这两个侍卫竟然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这还了得? 影青跟在孟锐身边多年,一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就知道他肯定是怒了。 赶忙斥责那两个侍卫:「你们两个做事怎么一点都不缜密?还不快去查探那个男人的底细?再有,查清楚他和薛姑娘是什么时候相识的,一总儿往来过几次。」 两个侍卫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屋。 影青看着孟锐已经黑如锅底的神色,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安慰着:「也许那位公子同薛姑娘是亲戚,所以他们两个才会那般熟悉。」 他是真的有点儿看不懂了。 他家世子爷对薛清宁到底是什么感情啊? 若说是如同兄妹一般,但有哪个做兄长的知道自己妹妹跟一个年轻男子亲近就这样的不高兴?若说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影青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薛清宁虽然没有上孟家的族谱,但到底是孟锐的义妹。老爷和夫人都同意下的,京城中的各位世家也都知道的。这要是世子爷现在对薛清宁有了旁的心思,不得被人在背后说道啊?而且按照老爷的那个爆脾气,直接下重手用马鞭子抽死世子爷都有可能。 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孟锐却是越发的不高兴起来。 第64章 能是什么亲戚?薛清宁可就只有薛元韶和薛元青这两位兄长,以及他这个义兄,连表兄都没听说有一个。而且即便是表兄,能比他他这个义兄还亲?怎么薛清宁就跟那个人相谈甚欢了? 一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就连晚饭过后孟明达和孟夫人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的,几次叫他都没有反应。 孟明达是个暴脾气,叫孟锐一两声见他不答应,立刻就觉得心中一股火气突突的往上蹿了起来。 当下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抬手就重重的拍了炕桌一下。只拍的炕桌上的盖碗震起又落下,碗盖蹭着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的一片响。 「你这是身体回来了,脑子还留在山西?怎么我跟你娘说话,叫你这几声都不答应?看你这神思不属的样子,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阵响声非同小可,孟锐就算先前再走神这会儿也回神了。 虽然他内心深处也是佩服孟明达的,但是面上却是一贯的不服他管教。 听到孟明达这样骂他,他懒洋洋的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 说话的语气也透着股懒洋洋的意味:「你刚刚不是说我只是身体回来了,脑子还留在山西?既然我脑子还留在山西,我哪里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孟明达一开始还被他这句话给绕晕了,等到明白过来,只气的额头青筋都在蹦跳个不住。 伸手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炕桌,怒视孟锐:「你就是这样跟你老子说话的?」 孟锐一双长腿抻直,身子往后靠在雕刻着竹报平安的椅背上,语气依然懒散散的:「不还是你先骂我的?」 坐在罗汉床上的孟夫人抬起手无奈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这父子两个约莫都是属炮仗的,但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立刻就会开呛。也不晓得先前那几年在边关的时候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虽然回京之后父子两个都没有说,但孟夫人也不难猜想到,孟明达对孟锐肯定是很严苛的。比对其他的任何兵士和将领都要严苛的多,不然也不会孟锐从边关回来之后身手会变的那样的好。 但其实孟明达也是很关心孟锐的。此次孟锐领兵出征山西,但凡有家书回来,又或是山西有什么军情传到京城,孟明达比谁都要积极上心。 同样的,孟锐其实也是很关心孟明达的。家书中数次同她提及父亲的腿脚有一年在边关的时候受过冻,冬日绝不可再受寒凉之类的话。 但明明是彼此关心的两父子,这一见着面,说不上两句话就如同乌眼鸡一般。 眼见孟明达又要开始拍桌子,孟夫人终于没有忍住,开始说他:「你这是要显摆自己的力气大?再拍两下,干脆将这张炕桌给拍断算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张很结实的金丝楠木的桌子,被暴怒之下的孟明达两掌下去给拍的拦腰断成两截。 又忍不住的开始数落起孟明达来:「你说你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年轻小伙子,火气怎么还这样的旺?亏得你还叫人在你书房的墙上贴了修身养性这几个字,感情就是贴那做装饰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一番话说的孟明达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两跳,不过他却没有说话。 他心里还是有些儿怵孟夫人的。 孟锐很清楚他父亲是个妻管严。见他被孟夫人数落的话都不敢说,语气凉凉的又加了两句:「只是修身养性这四个字怎么够?明日我再亲自给父亲写个莫生气的帖子叫人贴在他书房的墙上。再让伺候他的人每天给他泡两碗菊花茶喝喝,下火。」 「你这还学会蹬鼻子上眼了,啊?你……」 一语未了,就听得哐当一声响。 父子两个一转头,一抬头,就见是孟夫人伸手重重的拍了下炕桌。 「你们两个这还有完没完了?离着两三年没见,明明一个天天盼着儿子快快平安回京,一个每次家书中都要叮嘱我不能让父亲着凉,让父亲少喝酒,可怎么一见面就跟一对儿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打一架才好?若是真要打架,那好啊,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取兵器去,你们两个滚到外面去打!」 骂的孟明达和孟锐两个人都不敢再做声。 不过孟明达觉得自己老父亲的尊严不能没有。于是抬手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之后,他哼了一声,起身从罗汉床上站起来,重重的一甩衣袖,转过身就往外面走。 孟夫人实在被他们父子两个气的头痛,先前满肚子要跟孟锐说的话这会儿都没了。 看着孟明达高大的身影渐渐的走远,她轻哼了一声:「老东西。」 然后又不耐烦的对着孟锐挥了挥手:「行了,你连着赶了这些时候的路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一个两个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孟锐笑着起身告退。等走出院门,看到影青,就问道:「那两个侍卫回来了没有?」 查个人而已,就要这些时候? 感受到他的急切,影青忙回道:「已经回来了,正在您院中等候。」 第65章 孟锐听了,加快脚步往回走。 一等回到自己歇卧的院子,果然见那两个人正站在院中等候。 见到孟锐回来,两个人忙要对他下跪行礼。 却被孟锐挥手给阻止了。 「行了,不用跪了,赶紧说那个人是谁。」 就听到有个侍卫在说道:「……属下们已经查探清楚。那位公子姓郑名明辉,年二十二岁,乃是鸿胪寺卿的嫡长子,与薛家大公子乃是同窗。三年前在殿试中高中二甲第十五名,入户部为中书。两年期满后转为户部主事。与薛姑娘相识于他殿试之后,这两三年中时有往来……」 孟锐一张俊脸沉如水。 这个郑明辉,果然是在他离京之后才跟薛清宁相识的。而且看样子,薛清宁跟这个人现在还很亲近。 比跟他还要亲近? 心里面立刻觉得酸溜溜起来,一双好看的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随后他一语不发的转身就进了屋,还将槅扇门都关了起来。显然是想要静一静,不想有人打扰。 两个侍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世子爷听完他们两个的禀告之后就这个样子了? 两个人都悄悄的去看影青。 影青觉得很头痛。 对他们两个挥了挥手,叫他们两个下去之后,他看着面前那几扇紧闭的槅扇门,心里老父亲似的直发愁。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样子世子爷到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往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替自家主子担心了一个晚上,次早却见孟锐用过早饭之后一拂衣袖,吩咐他备马:「我要去荣昌伯府。」 昨儿想了一晚上,孟锐想明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犹豫纠结?想要知道到底是郑明辉还是他在薛清宁的心中更重要一点,直接去问薛清宁不就得了? 薛清宁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跟徐氏说话。 「娘,你真的要我搬到静雨轩去住啊?你舍得?」 她自打生下来就跟着徐氏住在这上房,从没有一夜在其他地方睡过,刚刚忽然听到徐氏说让她明日搬到静雨轩去住,她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忙挨着徐氏坐下,拽着她的衣袖子问她。 徐氏在缝手筒,是给薛清宁的。 薛清宁虽然有个兔毛的手筒,但现在她长大了,那个就小了,两只手插进去都腾挪不开。 听到薛清宁这带着撒娇的问话,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她。 「娘自然舍不得。但即便舍不得,明日你也要搬到静雨轩去住。」 看到薛清宁苦着一张脸,她笑了起来:「怎么,你不愿意搬过去住?」 薛清宁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我想跟着娘住。」 「傻孩子。」 徐氏抬手摸了下她的脸颊,笑着说道,「你大了,往后总是要嫁人的,难道还要跟着我住一辈子?」 薛清宁怔住了,目光呆愣愣的看着徐氏。 嫁人什么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只想永远跟现在一样。 就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不嫁人,我要跟着娘住一辈子。」 徐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哪里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徐氏继续笑着说了下去:「这儿女大了,总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哪里能一辈子都待在母亲身边呢?不管是你也好,你大哥也好,还是你二哥也好,往后都会有你们自己的小家,也都会有你们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候啊,肯定都是你们的小家和你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后来,徐氏的面上有点儿落寞。 大约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孩子还小的时候,父母就是他们眼中的神,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但等孩子渐渐的大了,孩子会遇到自己心仪的人,有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在孩子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小家和自己的孩子。至于父母,总归不会如同以往那样的依恋的。 这般一想,由不得人心生伤感。 薛清宁见了,忙要再次对徐氏表明自己一辈子想陪在她身边的心意,却被徐氏给止住了。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不嫁人的话往后可不能再说了。」 抬手摸了摸薛清宁的头,然后笑着说道:「你二哥不在家的时候你不是老念叨着他?现在他回来了,趁着他这几日休假,你还不多找他玩儿去?不然再等几日,他又该去当值了。」 薛清宁想想也是。 昨日薛元青回京之后先随着孟锐去面见了皇帝,然后又去了兵部,等到回来之后已是半下午时分了。 父亲和三叔又叫他过去说话,随后又特地给他办了一桌接风宴。吃完饭后徐氏体谅薛元青连日赶路辛苦,早早儿的就叫他回去休息了。所以说起来,薛元青回来之后薛清宁还没有跟他说多少话呢。 就应了一声,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第66章 正待转身往外走,就看到文竹挑开碧纱橱上的雪青色软绸帘子走进屋里来,笑着禀报:「夫人,姑娘,孟世子过来了,正在前院二公子的书房中跟二公子说话呢。二公子叫了人来请姑娘过去。」 徐氏有点儿惊讶。 没想到孟锐昨日才刚回京,今日就立刻来他们荣昌伯府了。 忙问文竹:「叫人送过茶了不曾?茶点也送了?」 生怕怠慢了这位世子爷。 「夫人放心,都已经送过了。」 听到文竹的回复,徐氏点了点头。然后她目光看向薛清宁。 她这个女儿一向是个懒散的,但凡不出门,在家中的时候就极少戴首饰的,嫌累赘。 这会儿一头她鸦羽似的头发挽的还是百合髻,白玉似的耳垂上也空落落的。不说连个耳坠子,甚至连个耳洞都没有。 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家常的衣裳,看着一点儿都不华贵。 就叫她:「你还不回屋去换件衣裳,再头上戴上两样首饰?这样素净着一张脸去见孟世子可怎么成。」 薛清宁却无所谓的很。 「三哥又不是旁人,难道去见他我还要特地打扮一番?要是去他家那便罢了,但现在既是他来了我家,我就偏不打扮,就要这样去见他。」 说着,转身抬脚就往外走。 徐氏隔窗看着她身影渐渐走远,笑着摇了摇头。 荣昌伯府在京城一众权贵家的府邸中算小的,徐氏的上房就在前院的东南角,离着薛元青的书房没有多少路。 等薛清宁走到薛元青的书房时,一眼就看到东次间的雕花窗子开着,孟锐正单手扶着窗台站在窗子后面。 看到她,孟锐唇角微微上扬,抬手对她招了招手。 薛清宁也抬起手对他招了招手,然后提着裙角加快脚步走过去。 薛元青虽然不喜读书,但毕竟是荣昌伯府的公子,所以如同薛元韶一般,特地辟了个小院子出来给他做书房。 院子里面一般儿有堆砌的小巧精致的假山,靠墙种着几丛文竹。也有芭蕉,梅花之类的植株。 正面一明两暗三间小小的房舍,家具都是花梨木的。 因着这三间房舍都没有隔断的缘故,所以看起来还是极其朗阔的。 只是薛清宁走进去之后,却发现薛元青不在,只有孟锐一个人在。 不由的问道:「我二哥呢,他去哪了?」 孟锐再一次充分的显示了他的‘小心眼’:「一进屋就知道问你二哥。明明我这个三哥就这样显眼的站在你面前,怎么就不见你问我一声?」 薛清宁:…… 你自己都说了你就站在我面前,那还让我问你什么啊?难不成让我问你你怎么来了?那下一刻你还不得跟我发脾气,说我不想看到你啊? 但听孟锐问这话时的语气十分的委屈,又觉得不好跟他计较这些。 就从善如流的说道:「三哥,你来啦?」 她感觉自己问的就是废话。不过孟锐看着倒挺高兴的,对她点了点头:「嗯,我来了。」 说着,就抬脚往她这边走来。 一面看她穿一件粉紫色撒花缎面的夹袄,浅蓝色的长裙。发间别无首饰,不过左手腕上还带着他送她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虽然她生的相貌妍丽,但一样首饰都没有戴还是显得素净了一些。 留意到院里的一块山石旁栽种了一株茶花,墨绿色的叶片间开了几朵粉色的花朵,孟锐便中途转身往门外走。 薛清宁:…… 难道他不是要到她这里来?竟然半路还转身到屋外去了。 便转过头,看他在做什么。 就看到他走到一株茶花旁,弯腰俯身摘了一朵花在手上。然后直起身,快步的往回走。 薛清宁看他两指间拈着的那朵花。是莹莹的粉色,有重重叠叠的花瓣,上面还连着一片绿叶。 她是个爱惜花草的人,特别这朵花看起来极其的秀美,心中顿生了几分不舍。 就说孟锐:「三哥,你将这朵花摘下来做什么?让它在枝头开着岂不好?」 一语未了,孟锐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来。 孟锐的个子向来就比薛清宁要高。不过三年前他到底是个少年,身形虽然修长,但依然有几分偏瘦。不像现在,他已经长成一个青年,肩宽腿长。身形不但挺拔,还很高大,这般站在薛清宁面前,让她心中不由自主的就生了一股子压迫感。 竟是忍不住的就想要往后退。 孟锐却已经抬起手来。 薛清宁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就听到他声音清越的在笑道:「好了。」 什么好了? 薛清宁越发的糊涂起来,望着他的目光满是迷茫。 少女身材娇小,站在他面前才刚到他胸口。这般看他的时候,是肯定要微微的仰着头的。 因着她仰起头的缘故,孟锐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脖颈。 第67章 是那样的白嫩,也是那样的纤细,天鹅的脖颈一般。 望着他的一双星眸盈盈清透,水润润的,极为的明净。 孟锐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竟是很有冲动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脖颈。也不晓得她愿不愿意给他摸。 应该是不愿意的吧?昨日才捏了她的脸颊一下,她就已经气成那个样子了…… 孟锐竭力的忍下了心里的这股子冲动。 看薛清宁依然一脸迷茫的样子,就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往西次间走。 西次间里面有卧榻,有衣柜,还有一面穿衣镜。 孟锐就是带她到穿衣镜前面。 徐氏前两日才叫人加了水银将这面穿衣镜重新打磨过,这会儿镜面一片光亮,人站在前面,可以说是纤毫毕现。 薛清宁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发间簪了一朵粉色的茶花。 原来刚刚孟锐摘那朵茶花是要给她戴的啊。 孟锐挑选花儿的眼光确实好。这朵茶花应该是刚刚开放的,花瓣重重叠叠的舒展开,依稀可见中间鹅黄色的花蕊,花朵后面还有一片墨绿色的叶片陪衬。现在簪在她的发间,映着一头鸦羽似的黑发,增色不少。 薛清宁不由的就想要抬手去摸一摸。 但一动,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孟锐紧紧的握在他手掌心里面。 她心里面早就已经真的将孟锐当成自己的兄长来看待了,而且被他拉手牵手也不是头一次了,所以不以为然的很。 就用了几分力气想要挣脱。 但可惜压根就挣脱不掉。甚至她才挣脱了一下,就察觉到孟锐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 甚至还将她的手整个儿的都包裹在了他温暖的手掌心里面。 薛清宁虽然不解,但也并没有当一回事,转过头叫孟锐:「三哥,你将手放开。」 孟锐却不想将手放开。 他只觉得他掌心里面握着的这只手软软的,小小的,柔若无骨一般。纤细的仿似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而且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以往他握着薛清宁的手时,至多也就是在心里面感叹一下她的手可真小,但是现在,握着她手的时候,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动如擂鼓。 忽然听到薛清宁的话,他嗯了一声,垂眼看向她。 少女的眸子澄澈如秋水,里面半点烟火气也无。就这般望着他,越发叫他的一颗心跳动的快了起来。 而且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见他半天都还没有放开自己的手,薛清宁只以为他没有听到,就将先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三哥,你放开我的手。」 孟锐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薛清宁便不再管他,抬手摸了摸鬓边簪着的那朵山茶花。 孟锐就站在她身后,看着穿衣镜映照出的薛清宁。 山茶花是极为的妍丽娇美的,但是此刻孟锐却只觉得薛清宁的容颜妍丽娇美的胜过这山茶花许多。 她这样的少女,肯定会有很多爱慕的少年和青年吧? 忽然就想到了昨日侍卫跟他禀报过的郑明辉。 孟锐知道薛清宁的性子,除却她的两位兄长,她是很少会同其他的男子很亲近的说话的。就是他,也是前几年凭着死缠烂打才让薛清宁慢慢的同他亲近起来。但是她却跟这个郑明辉…… 立刻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起来。 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刚刚我听你二哥说这两三年跟一个名家郑明辉的人往来甚密,他是什么人?」 语气里面带着很明显的酸意和敌意。 但可惜薛清宁在这方面粗枝大叶的很,压根就没有察觉到。 反倒是有点儿惊讶薛元青会跟孟锐提起郑明辉。 要知道薛元青昨日才刚到家,家人都在表示这两三年对他的牵挂和关心,以及询问这几年他在山西的事,怎么可能会有闲心同他说郑明辉? 而且昨日她仿似一直跟在薛元青身后,直至他回自己的院子里面歇息,好像也没有听到有谁跟他说这话啊。 就问道:「真是我二哥跟你说的?」 孟锐有点儿心虚。 薛元青自然没有同他说这个。刚刚他过来,跟薛元青说不上几句话,就有小厮过来通报,说是姑爷过来看他,现请了他在花厅喝茶。 孟锐当时还吓了一大跳,以为小厮口中说的这姑爷是同薛清宁定婚的人呢。不待薛元青开口,猛然起身站起来,先追问是什么人。 当时他可能太着急了,面色凌厉,只将那个小厮给吓的直接跪在地上,颤着身子,压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还是薛元青告诉他,这个人是武安伯家的一位公子,是他二妹薛清芸的夫婿。他离京那年的秋日薛清芸嫁过去的,现在孩子都生下了一个来。 然后还笑着打趣孟锐,不然你以为这个姑爷是谁?宁宁的未婚夫婿? 第68章 又叫他放心,说宁宁也是他的妹妹,若宁宁真的跟谁定亲了,他们两个可都是大舅哥,男方家敢不请他们两个喝一杯喜酒啊。 说完薛元青就起身抬脚去花厅了,哪里来得及跟孟锐说什么孟锐的事。 只是孟锐看到薛清宁,心里猫爪儿挠似的,忍不住就想问清楚。 就算现在听到薛清宁的怀疑,他略一迟疑,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嗯。」 耳尖上隐隐泛红。 不过薛清宁并没有察觉到,而且也信了他的这话。 对于孟锐,她还是十分信任的。 就哦了一声,然后说道:「郑公子就是鸿胪寺卿郑大人的儿子,也是大哥的同窗,现在还是大哥的同僚。我也没有跟他往来甚密啊。就是有时候他过来找我大哥,又或者是邀了我大哥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会叫上我一起。再有,他娘这几年跟我娘倒是往来甚密,我有时候也会跟着娘去他家玩。」 这听着薛清宁跟那个郑明辉这几年见面的次数还很多啊。 孟锐的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觉得这个郑明辉怎么样?」 问完这句话之后他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目光灼灼的望着薛清宁。 薛清宁是惯常不会在背后说别人不好的话的,而且他对郑明辉的印象确实很好。 就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对郑明辉的印象说了出来。 「郑公子啊。他人很斯文,很温和,说话做事不急不缓的,跟人说话的时候面上总带着两分笑。」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忙说道:「说起来你应该也见过他的。那一年你过生辰的时候,请和我二哥去芙蓉苑玩,路上我不是看个人看住了?当时你还问我那个人是谁呢。」 她这样一说,孟锐立刻就想起来了。因为那件事他确实记忆犹新。 他记得那个人穿一件黛绿色的圆领袍衫。还记得当时他曾问薛清宁,是那个人生的好看一些还是他生的好看一些。 没有想到那个人就是郑明辉。 当时薛清宁不知道郑明辉是谁时就已经会停下脚步一直回头看了,后来知道了,可不是会跟他往来甚密? 难怪昨日进城遇到他时会跟他相谈甚欢,由着他将自己送回家,还要请他到家中小坐了。 孟锐越想就越觉得心中气闷不止。 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股子气闷从何而来。 只铁青着一张脸,转身抬脚就往东次间走。 东次间的书案上面放着刚刚小厮送过来的茶水。他拿起盖碗,将里面的一整碗茶水都灌了下去,但依然浇不灭他心里的那股子气闷。 薛清宁就算再迟钝,但也能察觉得到他现在不高兴。 忙也跟着来东次间,微偏着头,略带不安的目光望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你,你怎么了?」 孟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在知道郑明辉就是那年芙蓉苑所见的那个人之后,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对上薛清宁的目光,他心底里面想要问的话立刻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在你心里,是那个郑明辉更重要一点,还是我更重要一点?」 薛清宁:…… 怎么搞,总觉得三哥这个小气爱吃醋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以前是斤斤计较于在她心中他跟她大哥二哥的位置是不是一样,现在更好,连郑明辉这个外人他都要计较起来了。 好在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面薛清宁已经得心应手了,忙说道:「他怎么能跟你比?在我心里肯定是三哥你更重要一点了。」 孟锐这才心里面的那股子气闷消散了一点点。 想了想,却又说道:「只更重要一点是肯定不够的,要重要很多才行。」 薛清宁继续顺毛摸:「是,是,你比他重要很多。」 孟锐心里面的那股子气闷又消散了一些。 顿了顿,却又开始得寸进尺:「你往后还是不要跟那个郑明辉接触的好。」 薛清宁:…… 薛清宁虚心求教:「为什么?」 孟锐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哪知道他是什么人。以为他看着斯文温和就是个好人了?不知道有人说话做事当面一个样,背后一个样啊?你这样的傻,我怕你被他卖了还帮着他数钱。往后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薛清宁:…… 这话听起来好像还很对的样子,看来孟锐的出发点是在关心她。 不由的觉得心里面暖和和的。 但是实话实说,她觉得孟锐的这个关心好像有点儿太过了。 就说道:「三哥,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但是郑公子肯定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且我大哥也说了,他跟郑公子同窗同僚这么多年,郑公子的人品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没有想到薛清宁竟然会为郑明辉说话。 第69章 孟锐心里刚刚才消散掉的那股子气闷立刻又卷头重来,而且好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张俊脸上的笑容消散,长眉紧紧的拧了起来。握着案角的手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指节处都在泛着白。 「你在替郑明辉说话?」 他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一双黑漆的眸中涌动着薛清宁看不清楚的情绪。 薛清宁觉得孟锐真的很莫名其妙。 她只不过是在实话实说而已,可怎么他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刚刚他面上还带着笑的。 仔细的一回想,她觉得她应该知道问题所在了。 先前孟锐跟她说不晓得郑明辉是个什么样的人,关心她,让她往后不要再跟郑明辉往来,可是刚刚她却搬出她大哥说过的话,力证郑明辉是个人品很好的人,孟锐肯定是觉得,在她心里他是比不过她大哥的。 想通这一层之后,薛清宁只觉得很无语。 但是看孟锐这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薛清宁又觉得,算了,还是暂且先哄着他吧。 就两只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右手,微微的仰起头看着他,一脸诚挚的说道:「三哥,不论什么时候,你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 不论这话真是不真,反正大哥二哥肯定是不会像孟锐这样幼稚的争这个的。 孟锐一怔。 原本他只觉心中蕴着一团火,下一刻就会忍不住的悉数爆发出来。却没有想到薛清宁这话一说出来,就如同兜头一桶冰水浇下来,立刻将那团火浇灭的干干净净,连丝烟都没有。 他垂眼,目光呆愣愣的看着薛清宁。 她刚刚说,不论什么时候,他在她心中都是最重要的? 孟锐听了薛清宁的这话,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被她握着的手掌心里面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 先前的怒火哪里还有一星半点?耳尖处很没有出息的红透了。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垂眼看着薛清宁。 薛清宁在仔细的看他面上的神情。 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不再生气了吧? 心里舒了一口气,正待要说话,忽然就听到有声音在说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薛清宁闻声回头,就看到薛元青站在门口,正目光狐疑的看着他们两个。 他刚刚还在院子里的时候,透过开了半扇的槅扇窗就看到孟锐和薛清宁都在西次间。忙加快脚步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两个人握着手,还彼此对望着。 总觉得这场面有点儿,有点儿…… 不对劲啊。 薛清宁却不知道薛元青此刻心中所想,看到他回来,松开孟锐的手就转身朝他快步的走了过去。 「二哥,你回来了!」 薛元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问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没一会。」薛清宁笑着回答:「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只有三哥在,说你去花厅见姐夫去了。怎么,二姐没有过来?」 「她原是要来的,但康平说早间文哥儿吃了个橙子,吐了,她就留在家中照顾文哥儿,过两日再来。」 薛清芸所嫁的丈夫名叫赵康平,生的儿子取名叫做赵博文。 赵博文月前刚刚会走路。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是个不怕生的,无论见到谁都会咧开嘴笑的十分灿烂,薛清宁和徐氏都很喜欢他。 现在听到他因为吃橙子吐了,薛清宁很担心,问了薛元青好些话。 孟锐这时候也走过来了。 刚刚薛清宁看到薛元青就立刻撒开他的手转身跑了,他只觉手中忽然一空。 好像心中瞬间也感觉空落落的。 定了定神,这才抬脚往这边走。 看到薛清宁担心的样子,他就说道:「小孩子脾胃弱,吃东西会吐是很正常的事。而且文哥儿既是男儿,养的太娇气了也不好,你不用这样担心。」 薛清宁回过头,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虽说男孩子确实不能养的太娇气,可文哥儿才多大啊?等往后你自己做了父亲,看你会不会对你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心狠。 薛元青却也赞同孟锐说的这话。 目光扫过她发间戴的那朵粉色的山茶花,就笑着说道:「我记得往常你从来不戴这些花的,说是舍不得将它们从枝头摘,怎么今日却戴了一朵在头上?」 「这是三哥摘来给我戴上的的,我就戴了。」 薛清宁抬手摸了摸那朵山茶花,又笑着问道,「二哥,我戴着这花好不好看?」 眼中是盈盈欲滴的笑意,好看的唇角微微上翘。又有期待,又有兴奋,又有娇羞,端的是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薛清宁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生的容貌秀气了,现在渐渐的大了,五官张开,容光越发的娇美出众。这一朵粉色的山茶花虽然也妍丽,但实话实话,薛清宁的容貌更甚于它。 第70章 「自然是好看的,宁宁戴什么都好看。」 薛元青夸赞了一句,目光瞥了孟锐一眼。 就见孟锐正在垂眸看着薛清宁,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面上神情柔和。 薛元青越发的觉得有点儿怪异起来。 孟锐这样的人,竟然会亲手摘一朵花给薛清宁簪在她的发间,现在竟然还这样的看着她…… 但薛元青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自己也是极为的喜爱这个妹妹的。摘花给她戴,又或者是看着她的时候忍不住笑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敛去了心中的异样,同孟锐和薛清宁说起话来。 说了一会儿,薛元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对薛清宁说道:「刚刚我回书房的路上,看到有小厮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去见父亲。我问了一声,说那个人是二叔的随从。你猜有什么事?原来是吏部发下文书,叫二叔回京叙职。现在二叔一家已经启程上京了,说是下个月二十日左右就会到京,所以先遣个人回来说一声。」 薛清璇终于要回京了?! 薛清宁还是有点儿震惊的。 如原书中所写的一般,林星承考中状元,进入仕途之后不久,林如兰就使了个金蝉脱壳,只让薛博平以为她死了,隐姓埋名,筹谋大事去了。 至于林星承,自然不好再在荣昌伯府住着,便也搬走了,在京城的一处宅院里面住了下来。 往常他们姐弟两个还住在荣昌伯府的时候,薛清宁担心自己一出去就会碰到林如兰或林星承,所以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宁愿整日待在上房里面。等到他们姐弟两个一搬走,薛清宁再无顾虑,想要去家中哪里就去哪里。又或者想在后园子里面待多久就待多久,日子过的实在是闲散潇洒。 许是太闲散潇洒了,竟忘了还有薛清璇举家回京这件事。现在猛然间听薛元青提起,她才想起来,原书中薛清璇一家可不就是在今年回京的。 而原书里的一切,就都是始于薛清璇的回京…… 薛清宁猛然转过头看着孟锐。 那岂不就是说,孟锐恣意明媚的人生会就此改变? 孟锐不知道她心中的担忧,见她这般盯着自己看,便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薛清宁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他说。 于是片刻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里却在想着往后该怎么样避免让孟锐看到薛清璇。 又或者趁着这些时候让孟锐喜欢上陆琦玉? 但是显然孟锐现在是不喜欢陆琦玉的,只怕还有些厌烦。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孟锐不落到那样的一个下场呢? 薛清宁愁的很,再坐着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神思有些恍惚起来。就连晚饭的时候桌上有她最爱吃的樱桃肉她都没有去动一筷子。 还是徐氏夹了两块樱桃肉到她的碗里,问她:「往常一看到有这樱桃肉,你都要多吃半碗饭,怎么现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块都不吃?」 薛清宁摇了摇头:「没什么。」 夹了一块樱桃肉慢慢的吃起来。 只是却不觉得有什么香味,味同嚼蜡一般。 她是真的想孟锐永远都好好的,不想让他往后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 饭后薛元韶和薛元青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留在上房跟徐氏说了一会儿话。 徐氏就说起薛博怀要回京叙职的事来。 「……你二叔当年殿试的时候考中了个三甲末等,外放到云南那样的地方去做了个推官。这宦海浮沉,离家二十余年,现在终于要回京了。只盼着他往后能长留在京城做个京官才好。」 现在薛元韶和薛元青一个文,一个武,薛清宁还是靖国公世子的义妹,他们荣昌伯府可谓是花团锦簇一片。若薛博怀能再留在京城为官,荣昌伯府肯定更上一个台阶。 恢复昔日荣光应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薛清宁心想,这是肯定的。薛博怀若是不留京,薛清璇只怕也不会留下来,哪里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呢。 不由的开始努力回想原书中对于薛清璇的描述来。 相貌自是不必说的,清丽难言,叫人见之忘俗。至于性格么…… 其实并没有那样的单纯良善。 不过想想也是。前期林如兰一直掌控着林星承,有这样厉害狠毒的一个大姑姐在,若真的是个傻白甜,肯定早就被林如兰给处理掉了。 还是很隐忍,也很坚韧的一个人的。但是对于林星承而言,也确实是他的救赎,是他黑暗苦闷内心唯一的一束光亮。 关键是,光亮林星承可以,不要连累她的三哥呀。 薛清宁越发的愁了起来,压根就没有心情听徐氏跟薛元韶,薛元青的对话。 薛元韶和薛元青出生的时候薛博怀已经外放为官了,所以现在徐氏就是要对他们说一说这个二叔,以及他们一家的事。以免薛博怀一家回京,薛元韶和薛元青却对他们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 第71章 次日是薛元韶休沐的日子。 他年前同郑明辉一起转为了户部主事,平日也甚为的忙碌,难得休沐在家,便只在书房闲坐看书。 却忽然有个小厮过来通报,说是林大人来了。 林星承虽然已经搬出了荣昌伯府,自行赁了一所宅院居住,但他们两个人倒是时常往来。 且林星承那时中了状元,当场便被授予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职,年前两年期满,已经转为了侍读学士。平日不但会在翰林院应卯当值,也会陪同太子听当代鸿儒讲课。 起点就已经较常人高了这许多,现在又被选在太子身侧,可知他以后的前程必然锦绣。 薛元韶忙叫快请。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请林星承进屋。 屋外的冬阳甚好。帘子掀开的时候,金灿灿的日光斜了进来,落在屋内的水磨青砖地上。 林星承穿一件沈竹月色的素缎圆领夹袍,身材高挑清瘦。五官如玉精心打磨出来的一般,十分的俊秀。 虽然林星承现在的官职较薛元韶要高一级,但是因为两个人少年时就已经开始相识,而且薛元韶也可以说是林星承这些年中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所以两个人现在见面时并没有那么多的虚礼。 彼此行了礼,分宾主坐下,薛元韶叫小厮上茶。 一边喝茶一边说了一会儿话。薛元韶便邀林星承跟他对弈一盘。 下棋这件事可以说是薛元韶的执念。虽然明知道每次跟林星承下他都会输的很惨,但依然乐此不疲。 林星承微笑,却也是应了的。 不过下到一半的时候,林星承两根白皙修长的指尖拈着一枚黑子,似无意间随口提起:「前几年令妹跟我学棋,只是学到一半她便没有再跟我学。不知随后她可有再跟其他人学过?她的棋艺现在如何了?」 薛元韶的每一步棋都被林星承给堵死了,正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听到这话,想也没想的就说道:「哪里还有再跟人学过?且不愿意再学了。打旋磨儿的求着我娘和我哥,说她自己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如论如何也学不下去。我和娘没有办法,总不好真的逼着她,就随她去了。只怕原先学的入门都已经忘了。不过倒是跟她三哥学会了下五子棋。」 说到这里,薛元韶忍不住笑起来。 实在是五子棋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儿玩的。没有想到孟锐竟然会教薛清宁这个,而且薛清宁还很喜欢玩。 甚至有一段时间她可要说是魔怔了,拉着徐氏,或是其他人陪她玩。若实在没有人陪她玩了,就自己跟自己下。 林星承拈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实际上薛清宁的事他都知道,小青会写信告诉他。但是现在听由薛元韶又说了一遍,心里依然还是很不舒服。 为什么跟着他学棋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跟着孟锐却是那样轻易的就学会了? 而且薛清宁跟孟锐是很亲近的,亲近的甚至会给孟锐做贴身穿的里衣。但是薛清宁对着他的时候却…… 她甚至一直在躲他。搬离荣昌伯府的这两三年,即便他时常会过来拜访薛元韶,暗示薛元韶叫她过来,但她却甚是警惕,很少过来。 平日她又很少单独出门。便是出门,也多是跟着徐氏去其他权贵家走动,他便是得到消息赶过去,也至多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 可是孟锐却是想要见她就能见。昨日孟锐就见过她…… 这般一想,林星承现在就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薛清宁。 眉眼轻垂,他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紫檀木的棋盘上面。 哒的一声轻响,如玉如磬。 「五子棋到底难登大雅之堂,令妹毕竟是伯府贵女,岂可学这个?还是学围棋的好。」 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他继续说道,「前几日我看到一本棋谱,想着对令妹或许有用,今日就特地带了过来。」 薛元韶抬眼一看,见果然是一本棋谱。 且封面处有些残破,边缘之处也有些卷起毛糙,可见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且经常被人翻阅的。 薛元韶心中也确实希望薛清宁做个标准的世家贵女,最好琴棋书画都会。像五子棋这种东西,在他心中确实只是小孩子的玩意而已。 原是被薛清宁央求不过,才同意了她不再学棋的话。只是这几年,除却棋,其他的琴,书,画也没见她学会。倒是跟孟锐学会了笛子,勉强能吹奏个几曲。 现在听到林星承这般一说,薛元韶心中一动。 就诚心诚意的对林星承道了谢,伸手接过这本棋谱来,笑着说道:「稍后我就亲自拿给她,督促她好好的看这个,将棋艺重新学起来。」 并没有说要叫薛清宁过来的话。 林星承眉眼微动,但面上的神情却依然是淡淡的。不徐不疾的说道:「这棋谱我也翻看过,里面有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若让令妹自行翻看,只怕她会看不明白。不知她现在可在家中?若在家,不妨叫她现在过来,我将那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说与她听。」 第72章 薛元韶很清楚自己的棋艺是个什么样的,既然林星承都说了是晦涩难懂的地方,那他肯定也不明白。至于薛清宁,那就更加的不会明白了。 只是薛清宁现在已经大了,林星承毕竟是个外男,叫薛清宁过来见他…… 转念又想到,林星承在他家中住了好几年,跟薛清宁也是见过的,倒也没有这方面的诸多顾忌。 而且他也在这书房中的。 于是就遣了个人去叫薛清宁。还吩咐着,一定要叫姑娘过来。 以往也有几次这样的事。林星承过来,他遣人去叫薛清宁,却被薛清宁找了各种借口,总之就是不来的。事后他也曾问起过薛清宁为何不来,她却只是含糊其辞。最后有一次被逼不过,她才吞吞吐吐的说她怕林星承。 薛元韶觉得这一点也可以理解。 林星承这个人原就是待人接物很淡漠的一个人,又教过她学棋,想必是很严厉的,薛清宁会怕他也很正常。 所以这才叫小厮一定要将薛清宁叫过来。 林星承听了他这话,心中稍安。 但总还是担心薛清宁会不来的,所以虽然跟薛元韶下着棋,却一直用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凡听到有一丝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往院中望。 薛清宁正在屋中看着绿檀指挥丫鬟们收东西。 自那日徐氏说了要她搬到静雨轩去住,随后无论薛清宁如何说,这件事都没有转圜的余地。无奈也只得同意了这件事。 薛清宁知道静雨轩这处院落,就在后园子里面。院中的假山石旁有几株芭蕉,现在长的足有两米多高,叶片宽大平滑。下雨的时候倚在窗边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是再好也不过的。 这院落虽然一向没有住人,但日日都有丫鬟去打扫,现在徐氏吩咐了下去,张挂帘幔纱帐,摆设桌椅案几,也都是很容易的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收拾妥当了。 今儿早上孙妈妈特地来跟徐氏说了这事,徐氏亲自过去看了一遍,又叫人添置了几样陈设,回来就叫绿檀收拾薛清宁的东西,说明日是个宜动迁的黄道吉日,就择在明日搬过去罢。 薛清宁:…… 倒好像巴不得早些儿让她搬出这上房都是好的。 然而反对是无效的,也只得恹恹的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丫鬟们收拾她的东西。 忽然听到掀帘子响的声音,随后就有个院里的小丫鬟走进屋里来,对薛清宁屈膝行礼,说道:「姑娘,大公子遣人过来叫您去他书房。」 薛清宁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问道:「可说了是有什么事?」 大哥那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去他书房的。前几年叫她过去不是查看她的字练的如何了,就是要她学棋,这两天她好不容易才清闲了一些,现在他别又是兴起了这方面的念头吧? 不想小丫鬟却是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大公子遣过来请您的人说了,大公子叫您一定要过去呢。」 还能怎么办?大哥惹不起啊。 薛清宁只好慢吞吞的起身站起来,叫了小青跟她一块儿去薛元韶的书房。 但才刚跨进书房的院门,薛清宁立刻就想转身就走。 因着今日阳光甚好的缘故,书房的几扇雕花窗子都开着。薛清宁一眼就看到薛元韶正坐在临窗大炕上。 关键是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侧脸隽秀清然。 纵然有些时候没见,但薛清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星承。 怎么林星承竟然在这里?若是早知道他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了。 不过现在转身就走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吧?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薛清宁才刚要转身,就见林星承忽有所感一般,猛的转头望了过来。 薛清宁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直直的跟林星承的目光对上了。 薛清宁:…… 她要是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显然更加的来不及了。因为林星承已经告知薛元韶,薛元韶不但转头望了过来,甚至还抬手对她招了招手,叫她:「宁宁,过来。」 薛清宁:「……哦。」 抬脚慢吞吞的往前走。 等进了屋,才看到薛元韶和林星承在对弈。 明明每一次在下棋这件事情上面薛元韶都别林星承虐的很惨的,但为什么他还是想不开,依然还跟林星承下棋呢? 薛清宁想不明白。不过她也不想想明白。 垂首敛目的对林星承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林大人。 林星承不喜欢听到她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十分的客套疏离。 待要说什么,但是碍于薛元韶就在旁侧,也只得敛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的叫了一声薛姑娘。 目光却近似贪恋一般的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上一次见她还是三个月前的事,她跟着徐氏去武安伯府给薛清芸的儿子做周岁。 第73章 而且那时候他也是藏身在一株槐树后面,看她从马车上面下来,远远的看了她一眼而已。 怎如现在这般,她就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这样的清晰可见。 不过就是不肯抬头看他。低垂着头,只能看得到她一头鸦羽似的黑发,和她小巧精致的耳垂。 薛元韶正在同薛清宁说叫她过来的缘故。 「……我觉得星承说的很对,你还是要学棋的。这是星承今日特地给你送过来的棋谱,趁着他现在还在我这里,让他给你好好的讲解一番,也免得你回去之后什么都看不懂。」 薛清宁:…… 她震惊的抬起头看着薛元韶。 这是要她重新开始学棋的意思么? 林星承这时候才清晰的看清她的相貌。 巴掌大的一张笑脸,暖玉一般的莹白生光。小巧挺直的鼻梁,玫瑰花瓣般的红唇,一双清澈的双眼因着震惊的缘故微微的睁大了一些。 她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面带稚气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身形纤细婀娜的少女。 心跳不由的渐渐的快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也越发的灼热了起来。 薛清宁压根就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而是急急的对薛元韶说道:「大哥,我们以前不是已经说好了,我若真的不想学棋,你便由得我,怎么现在你又变卦了?」 「以前我以为你纵然不学棋,琴书画这三样你都会,又或是只会其中一两样便也罢了,但你看看到现在这三样中你学会了哪一样?便是练字,前几天我督促着你,你还肯练,后来我没有督促你,你几时拿过笔?可还知道笔该如何的拿?」 说的薛清宁一脸羞惭的垂下了头,不敢再言语了。 薛元韶还在恨铁不成钢的说着她:「我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若没有人督促你,什么事都由得你,到最后你只会一直懒散下去,什么都学不会。既如此,倒不如我做个食言的人,让你从今日起再将棋艺学起来。」 薛元韶虽然温厚,但他生起气来的时候还是很严厉的,薛清宁压根就不敢顶撞一句。 林星承在旁边既心疼薛清宁被薛元韶这般训斥,但想着让她重新学棋也是好事。 便说道:「我每每休沐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家,冷清的很。既然薛兄想让令妹重新学棋,不如趁我休沐的时候便来教令妹罢。就同以往一样。」 这样每隔个几日他就能见一见薛清宁了。总好过于只能每夜梦里见她,半夜醒来时唯见窗外凄清月光的好。 薛元韶对此自然是愿意的。 说了几句客气的话推辞一番,随后就谢过了他。还叫薛清宁也来拜谢林星承。 薛清宁:…… 她这好不容易才自在潇洒了两三年,终于不用再担心见着林如兰或林星承,只等薛清璇回京,然后所有的事情按照原书中所写的那样发展,她就能做一条咸鱼躺赢,怎么现在却又要她跟林星承学棋? 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林星承学棋了。 可是薛元韶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不容置喙,最后她也只得委委屈屈的按照他说的,拜谢了林星承。 心里面在安慰着自己,再等几日薛清璇就会回京了。按照原书中所写,薛清璇回京的那一日她就会和林星承相见。等到时他们两个彼此喜欢上了,林星承就算休沐,那也肯定会去陪伴薛清璇,哪里还会顾得上教她学棋啊。 所以暂且先答应着,别让大哥生气了就是。 只是拜谢完一抬头,她正好对上了林星承的目光。 林星承在看她,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对上她的目光,他甚至还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温声的说道:「往后我休沐的时候就会过来看你。」 薛清宁:…… 总觉得林星承说的这句话有点不大对,但是她想了想,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最后也只得罢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这日。 薛清宁仔细的回想了下书中的情节,清晰的记得薛清璇确实是这一日回京的。而且还是在郊外的官道上跟林星承邂逅的。 所有的故事也全都自此开始。 毕竟是当年看书时在第一章就看到的情节,记忆深刻,所以薛清宁确实很想要去看一看这场男女主的初次邂逅。 她想着,她不会在官道上面出现,只远远的看一眼就行。总归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肯定没有关系。 于是叫人去跟徐氏说一声自己要出门,然后叫小桃拿了帷帽和马鞭,转身就往屋外走。 小青见了,忙问她要到哪里去。 这些年小青在她身边伺候的很用心,做事也很麻利,薛清宁对她还是很信任的。 就笑着说道:「我见天气好,想骑马到郊外走一走,很快就回来。」 小青默默的记下了。一等薛清宁离开,就去后门找了惯常给她传话的一个小厮,将薛清宁出门去郊外骑马的话对他说了,叫他立刻去告知林星承知道。 第74章 当年林星承搬离荣昌伯府的头一日曾特地让人叫了小青过来,吩咐她往后一应薛清宁的日常都要遣人告知他,这个后门的小厮就是林星承特地留下的人。 所以但凡薛清宁出门,小青总是会立刻通知这个小厮,叫他告诉给林星承知道。 冬日散值早,才申初时分各个衙署的官员就已经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 小厮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阿忍。阿忍跟在林星承身边多年,是很明白林星承现在是有多看重薛清宁的。于是一等林星承从翰林院出来,阿忍立刻迎上前,悄声的将这件事告诉了林星承。 林星承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看日色。 虽说今日的天气确实不错,但冬日天黑的早,这会儿的日色就已经浅淡如水了。到酉正时分天色就会暗淡下来,薛清宁这时候到郊外去骑什么马? 但已经来不及想这其中的缘由了,问阿忍:「她什么时候去的?」 阿忍回道:「薛福是约两刻钟之前过来告诉我这件事的。他出来的时候,薛姑娘也刚出门。」 也就是说,薛清宁已经出发两刻钟了…… 林星承一听,立刻叫阿忍将他的马牵过来,翻身上去。 身上青色的官服是来不及换下来了。好在早间出门的时候寒冷,他带了一件石青色的斗篷。这会儿从阿忍的手中接过斗篷罩在身后,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刻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冲了出去。 却有人比他更早。 薛清宁骑着踏雪胭脂出门才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孟锐就过来了。 尚且坐在马背上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下马,就看到薛元青神色匆匆的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孟锐便问他这是怎么了。 就听到薛元青很生气的说道:「还不都是因为宁宁!她现在做事可真是越来越胡作非为了。这个时候说要去郊外骑马,叫个丫鬟去跟我娘说这件事。我娘自然不准,说冬日天黑的早,外面稍微耽搁一会,回来的时候天色都要晚了。明日不能去?叫丫鬟回去告诉她,不想她现在胆子大了,竟然还学会了先斩后奏。丫鬟回去,就发现她已经先行走了。而且她出门也没有带家人在身边,只带了个丫鬟。若是遇到什么歹人,可怎么得了?娘在家中急的坐立难安,立逼着我立刻撵过去将她叫回来。」 一面说,一面催着小厮:「马房怎么还没有将我的马备好?一个个的,手脚都麻利点。」 孟锐一听,心中十分焦急。问明薛清宁所去的方向之后,竟是等不得薛元青,催动坐下马儿,四蹄翻飞处,马儿早就已经朝前蹿了出去。影青等几个侍卫忙策马跟随在他身后。 一路疾驰。又吩咐侍卫分散开来四处寻找,直至追出城十里开外,依然未见薛清宁的行踪。 倒是有几辆马车迎面行来,其中一辆马车旁边骑马随行了一位女子。 孟锐目光快速的往那边瞥了一眼。 就见那位女子头上戴了帷帽,相貌看不真切。身形是极曼妙的,握着马缰绳的一双手白皙若初雪。 孟锐对薛清宁极熟悉,这一眼瞥下来,立刻就知道这不是薛清宁。 立刻收回目光,没有半分停留,打马继续前行。 眼看就要与那位女子擦身而过,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声阵阵,有侍卫策马疾驰过来。 未及近前,已经开口禀报:「世子,属下已经找到薛姑娘。」 伸手往后一指:「就在那处小树林里。」 孟锐因着一路未找见薛清宁的踪影早就已经心急如焚,这会儿听说找到了,立刻用力一拉手中马缰绳。竟是将原要往前疾驰的马儿拉的一声长嘶,在急行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拨转马头。随后不等有片刻停留,又立刻往回路飞一般的疾驰而去。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旁人。 就见中间那辆马车一侧青色的车窗帘子被人掀开一半,有声音在问:「璇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骑在马背上的女子,也就是薛清璇,摇了摇头,回答着:「娘,并没有什么事。你且安心在马车里面坐着便好。」 目光却一直在留意看着孟锐的去向。 是个相貌生的十分俊朗的青年,浑身的气势透着一股子尊贵。刚刚望过来的目光也十分的凌厉慑人。 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出众的青年。 而且,刚刚那个人还叫这个青年是世子…… 这是京中哪一位权贵家的世子? 马车里的姜氏不晓得她这会儿心里面的波动,还在不放心的叫她:「你也到马车里面来坐着。好好的,非要骑马。不累?」 「我不累。」 薛清璇收回目光,声音依然带着几分笑意,「很快就要进城了,等进了城我再到马车里面坐着罢。」 姜氏一听,便也罢了。 她放下车窗帘子,看了一眼趴在奶娘怀中阖目沉睡的儿子,自己随即也闭目养神。 孟锐一路策马疾驰至侍卫所指的地方,还未近前,就看到薛清宁正站在一棵杉树前。 第75章 穿一件蜜合色绣联珠纹的胡服,手里握着马鞭。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头茫然的看着孟锐,叫了一声三哥。 他怎么过来了?而且还搞的这样大的一副阵仗。若不知道的,只怕还会以为他是在追捕什么很要紧的人。 孟锐心中有气,沉着脸催动马儿近前。至薛清宁面前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也不下马,就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垂眼看她。 虽然薛清宁以往也见过孟锐生气时的样子,但是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 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双剑眉紧紧的拧了起来,望过来的目光冰寒,无一丝温度。 薛清宁很没有出息的立刻怕了,好一会之后才颤着声音又叫了一声三哥。 孟锐依然没有应答。却是忽然倾身弯腰,长臂伸出,精准的就揽住了薛清宁纤细的腰肢。 薛清宁只觉腰间一紧,尚且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整个人就已经双脚凌空。 随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坐在马背上,被孟锐牢牢的圈在了怀里。 随后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刻飞一般的往前蹿了出去。 别看薛清宁已经学会了骑马,但每次也不过比按辔徐行快一些,再快一点她都不敢。可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只觉风声呼呼的灌入耳中,两旁的树木都在快速的往后倒退。 一颗心都紧张的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叫孟锐慢一点,她害怕,可才一张开口,就被北风给灌了个满口满喉,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到最后她只好闭上双眼,缩着身子往孟锐的怀里钻,好尽量降低这种快要飞起来的眩晕感和恐惧感。 孟锐觉得心里面窝着一团火,但他不知道这团火到底是什么。 先前听到薛元青说薛清宁只带着一个丫鬟就任性的跑到郊外,他就已经开始担心。后来一路追赶而来,却始终没有看到薛清宁的踪影,担心就转化为了恐慌。 恐慌的他整个人时刻都在紧绷着,后背,手心,一阵阵的在出冷汗。 他压根就不敢去想薛清宁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恐慌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甚至看到他的时候还一脸茫然的叫他三哥,显然不知道他刚刚有多担心恐慌她会出事的时候又转化成了愤怒。 于是不受控制的将她抱上马背,牢牢的将她桎梏在自己怀中,策马疾驰。 他并没有想要带她去哪里,一切都只是下意识的所为罢了。这会儿骑马跑出一段路,心中的愤怒,更多的是担心和恐慌才慢慢的消散了一些。 一低头,看到薛清宁小鹌鹑一样的缩在他的怀里面。也不晓得是被风吹的,还是因着害怕的缘故,小脸雪白,一丝血色也无。双眼还紧紧的闭着。 孟锐心疼起来,手中用力一拉马缰绳,马儿的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原地。 不过薛清宁刚刚实在是怕的狠了,所以哪怕现在马儿已经停了下来,但她还是不敢张开双眼。依然瑟缩着身子往孟锐的怀里缩。 她的身子温软软的,因着害怕,一双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左臂。 明明她的手指是冰凉凉的,但是隔着冬衣,孟锐只觉被她握着的手臂那一块却是如同火焰灼烧一般的滚烫。 她的发髻也被风吹的散乱了一些,几缕发丝落下来,软软的垂在她莹白的脸颊旁。双唇也没有什么颜色,紧紧的抿在了一起。 分明刚刚疾行过来的一路上薛清宁都是这样缩在他的怀里,但是孟锐因为心绪未平,所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是这会儿心绪渐宁,再看薛清宁这般依赖的在他怀中,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如擂鼓,整个人都有些眩晕起来。 甚至他看着薛清宁那一双淡粉色,还在微微发颤的唇,脑子里面不受控制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如蔷薇花瓣一般的唇看起来是这样的软嫩,若亲了上去,含在口中细细吮吸,不晓得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滋味。 薛清宁整个身子抖颤如秋日风中落叶,感官却越发的敏锐了起来。 脸颊上原被北风吹的冰凉凉如冷玉一般,但忽然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靠近,轻拂在她的脸上,唇上,痒痒的。 耳中还听到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迟疑了一迟疑,猛然睁开双眼,就看到孟锐的一张俊脸近在眼前。 薛清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立刻将头一仰,拉开跟孟锐之间的距离。 不过她心中却是茫然的,目光不解的看着孟锐。 他跟她靠的这样的近做什么? 没有想到薛清宁会忽然睁开双眼,孟锐心中一凛,随后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羞窘和迷茫。 他刚刚是鬼迷心窍了吗?竟然想对薛清宁…… 忙坐直了身子,一张俊脸紧绷着,色厉内荏的开始说薛清宁:「你为什么忽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郊外来骑马?甚至连家人也不带一个,只带了一个丫鬟。你可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若是薛清宁足够细心,其实能看到此时孟锐的耳尖处都已经红透了。但是可惜薛清宁经过刚刚那一番疾驰,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才刚睁开双眼又被孟锐这么劈头盖脸的质问了一番,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去看孟锐的耳尖啊。 第76章 只嗫喏着回道:「我,我叫人去跟母亲打过招呼了啊。」 至于为什么她只带了小桃,没有带其他的家人,原就是想要在一旁偷窥男女主初次邂逅的场景,哪里能兴师动众的带好几个人呢?自然是带的人越少越好了。 「叫个丫鬟去跟你母亲说一声,不等你母亲答应自己就先走了,这就叫打过招呼了?」 孟锐越说越气,面色阴沉如水,「你现在能耐了啊,都学会先斩后奏了。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急疯了?」 刚刚一路追寻过来,出动了跟随在他身边的所有侍卫,但却一直找不见薛清宁的踪影,孟锐确实差点急疯了。若再找不见,他只怕会叫人回去,将靖国公府的所有侍卫全都遣出去找寻。 薛清宁微微的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目光却留意到孟锐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样大冷的天,风刮在身上虽说还没有到如同刀割一样的地步,但肯定是很冷的。可这样的天气孟锐却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可见刚刚他有多焦急。 只怕是一路策马疾驰过来,没有歇息过片刻。 这样一想,薛清宁只觉得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愧疚。 她是个知道错了就会认错的人,当下垂了头,语带歉意的说道:「三哥,我错了。你罚我吧。」 她只是一时兴起,确实没有想到这样做会让关心自己的人这样的着急。若再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再这样的任性了。 孟锐看着她,悄悄的磨了磨后槽牙。 先前还没有找到她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想,等找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罚她,叫她往后再也不敢这样的肆意妄为。哪怕她再认错也不行。可现在真等找到了,看到她这样乖巧认错的样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罚她的。 只是,待要不罚,让她长个教训,往后她再这般任性行事怎么办? 该如何罚却是个问题。 打是肯定舍不得打的,骂只怕是不顶用的,万一她左耳进右耳出呢? 这样的事孟锐觉得薛清宁肯定能做得出来。 目光忽然落到她的耳垂上面。 很小巧精致的耳垂,用上好的白玉雕就一般。淡如水的日色透过路旁的杉树枝梢落在上面,如同晕着一层柔光。 孟锐只觉刚刚才平缓下来的心跳立刻蹭的一下又砰砰砰的快速跳动了起来。 脑中还不来及思考,已经倾身弯下腰,张口就含了她的一侧耳垂在口中,用齿尖不轻不重的研磨着。 薛清宁原还不晓得孟锐会怎么罚他。觉得刚刚孟锐都已经气成了那个样子,很有可能会打她。 心中肯定是害怕的,就鸵鸟一般的闭上了双眼。 可预想中的被孟锐拍头或者打手的事都没有发生,倒是右侧的耳垂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同疼痛一起的,还有一股子酥痒的奇异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薛清宁呆住了。 好一会儿功夫她才反应过来,一边往旁边躲闪着,一边问孟锐:「你,你在做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原就绵软娇糯,这会儿又因着紧张和酥痒,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丝颤音和哭音,听在孟锐的耳中,只如水如油锅一般,心中又是兴奋激动,又是燥热难耐。 齿尖忍不住又加了两分力气。一边又说道:「刚刚不是要我罚你?怎么才咬了你一下就哭了?就这般的不经罚,嗯?」 这话一说出来,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低沉喑哑。说到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升高,藤蔓一般的经由耳间传入薛清宁的心中,心神都为之一跳。 薛清宁不由的又呆了一呆。 不过耳垂上的疼痛和酥痒又立刻将她的神智给拉了回来。 疼痛其实并不明显,孟锐不可能真的舍得很用力的咬她,更多的是一种又酥又痒的感觉。 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猛然间体会到,整个人立刻溃不成军。一边偏头躲闪着,一边说出来的话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更多的哭音。 「三哥,你放开我。我不要你这样的罚我。」 这会儿听到她叫的这一声三哥,孟锐只觉体内气血翻滚,甚至连眼角都开始泛红。 竟是恨不能让她再这般哭着一直叫她三哥…… 但知道她现在确实在怕,所以孟锐纵然再不舍,但依然竭力的控制着自己松口。 原是白皙如玉的耳垂这会儿已经红透了,上面还有两个很清晰的牙印。 但其实孟锐并没有真的很用力去咬,是肯定舍不得的。 可她就是这样的娇气。非但她这个人是这样,就连她的耳垂也是这样。 「啧,可真是不经咬。」 抬手轻轻的捏了她的耳垂一下,又换来薛清宁的一阵躲闪。 望着他的一双眸子雾蒙蒙的,带着水光,也带着戒备。 显然刚刚的事吓到她了,这会儿只想躲着他。 孟锐见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柔软如水。 第77章 忍不住的就不顾她的挣扎,伸臂将她揽入怀中,笑着说道:「为什么躲我?在生我的气?难道刚刚不是你自己让我罚你的?」 薛清宁就算再没有谈过恋爱,可也知道这样的事是很亲密的,应该只有恋人之间才能做。可是怎么在孟锐看来,这只是一种惩罚?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可以理解。 这时候的人在那方面肯定还是很保守的,孟锐虽然已经到了弱冠的年纪,但他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女色的人。这些年他又多数时候都在军营,肯定没有人跟他说这些,所以才导致以为咬人的耳垂是一种惩罚。 但这样是肯定不行的啊。 薛清宁想了一想,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仰起头看他,小声的说道:「三哥,你,你刚刚那样是,是不对的。」 「什么不对?」 孟锐却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她颜面似霞,忍不住又抬手轻轻的捏了下她的脸颊。 薛清宁觉得不能再姑息孟锐的这种种不当行为了。 一张小脸紧绷着,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然后她一脸诚恳的说道:「首先,三哥,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论什么时候,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的三哥,跟我大哥二哥是一样的,你莫要多想。」 孟锐心中一跳。 这若是在以往,他听到薛清宁说的这些话肯定会很高兴,但是现在,不晓得为什么,却觉得心里很有些不舒服起来。 俊脸微沉。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沉声的问道:「然后呢?你要对我说什么话?」 直觉薛清宁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他肯定会不喜欢听…… 果然就听到薛清宁在说道:「三哥,你以后不能再像刚刚那样咬我的耳垂了。还有,也不能再随意捏我的脸颊,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的抱我。」 原本还想跟他说以后也不能再随便牵她的手了,但想了想,兄妹间牵个手应该还是很正常的吧?就没有说这一点。 心里面还觉得挺怪异的。因为她竟然还要教孟锐这种事…… 孟锐一张俊脸上的神情越发的不好起来:「为什么?」 薛清宁心里一声哀叹。 他竟然还要问为什么,这叫她该怎么说啊。 但看孟锐的神情,好像确实是不知道的。 想了想,薛清宁也只好斟酌着措辞,努力的给这位已经弱冠的世子爷普及这男女之间最基本的常识。 「三哥,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句话你应该知道的吧?你是我的兄长,我小的时候你牵我的手,抱我,捏我的脸颊,这都没什么,我也知道你是喜欢我这个妹妹才会那样的跟我亲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年后我就满十四岁了,虚岁就是十五了,」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孟锐面前比划了一下数字,然后又继续一脸正色的说了下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要避嫌。避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按我娘的说法,我现在其实都可以嫁人了。那些事呢,就只能是我丈夫对我……」 右肩忽然一痛,是孟锐搭在她肩上的手猛的收紧的缘故。 孟锐的一双手是足可以拉开两百斤的重弓的,手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有多大。纵然现在是冬日,薛清宁面上穿着的胡服里面还穿了件厚实的夹袄,但是被孟锐忽然这样用力的一捏,薛清宁还是忍不住的叫起痛来。 「三哥,你在做什么?快松手。你弄痛我了。」 但是孟锐恍若未闻一般,望着她的一双眸子黑沉如深渊,竟是叫薛清宁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你,刚刚在说什么?」 孟锐是知道女子长大了都会嫁人的。像他从小就见过的几位世家的妹妹,这一次他回京就听说她们都已经嫁人了,有的甚至都已经生了孩子。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薛清宁会嫁人的事。 就总觉得她永远都会是那个双颊有婴儿肥,生气的时候会瞪他,会踩她脚,高兴的时候会笑的眉眼弯弯,软着声音叫他三哥的小姑娘。 怎么,原来她也会嫁人的么? 现在薛清宁甚至还告诉他,咬她的耳垂是不对的。甚至往后也不能抱她,不能捏她的脸颊,这些都只能是她丈夫对她做的事…… 不晓得为什么,想到有另外一个男人会对薛清宁做这些事,孟锐只觉得心中都是滔天的怒意。 薛清宁虽然不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但看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也知道他是不高兴的。 却以为孟锐会错意了,心里将他跟薛元韶和薛元青区别对待。 忙解释着:「三哥,我刚刚说过,你永远都是我三哥。在我心里,你跟我大哥二哥都是一样的。不单单是你,就是我大哥二哥现在咬我的耳垂,抱我,捏我的脸颊,我也会跟刚刚说你那样说他们的。」 若孟锐仅仅只是抱她一抱,或是捏捏她的脸颊,薛清宁或许还不会说什么,但像刚刚那样咬她的耳垂,这个,哪怕就是亲兄妹,薛清宁都是接受不了的。 「一样的么?」 孟锐无意识的喃喃自语,也说不分明自己心中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想。 第78章 薛清宁唯恐他多想,忙重重的点了点头,又重申了一遍:「嗯,你在我心中跟我大哥二哥永远都是一样的。」 孟锐看她一样,没有说话,心中却是茫然一片。 薛清宁却忽然想起她今日来这里的目的。 也不晓得现在薛清璇和林星承有没有遇上。看这时辰,应该是已经遇上了,而且已经回去了吧? 可惜她却没有看到这样重要的一幕场景。谁知道孟锐会忽然过来,而且一句话不说的就将她抱到马背上跑远呢。 不过像这样跑远了也好,省得孟锐和薛清璇遇上。 看看天边的金乌又往下坠了一些,薛清宁就叫孟锐:「三哥,我们回去吧?」 再不回去,娘和大哥,二哥他们真的要着急了。 不过娘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和孟锐在一起,他们肯定就不会着急了。要不,让孟锐先遣个侍卫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脑子里面想着这些事,就没有留意到孟锐正目光复杂的在看着她。 但孟锐依然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默的一拉马缰绳,拨转马头往回路走。 先前来时马儿疾驰,简直就如同是贴地要飞起来一般,这会儿回去却是按辔徐行,连薛清宁都觉得慢,忍不住的催促着:「三哥,你快些。」 「急什么?」孟锐的声音也是不紧不慢的,「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事。」 薛清宁就坐在孟锐的身前。马鞍就那么大,两个人的身体贴的很紧。孟锐这样说话的时候,就算隔着几层衣裳,她依然能感受得到他胸腔的震动。 他身上还有一股子很幽淡的香味,闻着让人觉得很安心。薛清宁以前从没有闻过这种香味,忍不住侧过头问他:「三哥,你带了什么香在身上?」 孟锐微怔。 他知道京中世家权贵家的子弟多喜欢在随身的香囊或荷包里面放几块香,这样走至人前,或是从旁人身边经过的时候别人就能闻到一阵香味,但是他是不喜欢这样做的。 总觉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气概,怎能如同女子一般身上满是香气。 现在听到薛清宁这般一问,他抬起一侧胳膊在鼻尖闻了一闻。 然而并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我没有带香在身上。」孟锐如实回答,「我也闻不到我自己身上有什么香气。可能是下人在我的衣柜里面放了什么香,衣裳上面沾染了一些。」 这倒确实。绿檀就在薛清宁的衣柜里面放了百合香,她的衣裳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上面总会有淡淡的百合甜香。 顿了顿,又听到孟锐在问她:「你喜欢闻这个香?」 薛清宁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嗯。」 孟锐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阵喜悦。 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抬头望过去,就看到前面两骑正飞快的往他这边而来。 孟锐面色凝重。一手紧握马缰绳,胳膊牢牢的将薛清宁圈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放在腰间。 他出门的时候虽然有侍卫跟随,但总还是习惯随身带一把软剑防身。 不过等那两匹马到了近前,他看到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坐着的人是薛元青之后,放在腰间的手就收了回来。 至于另一匹马的马背上坐着的人…… 外面罩了一件石青色的斗篷,生的相貌清雅如翠竹。 不过却是封存在冰块中的一竿翠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淡漠和寒意。 特别是他现在望过来的目光,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孟锐一双长眉微皱。 却又敏锐的注意到这个人看着薛清宁的时候目光立刻柔和了下来。 孟锐心中微凛,另一只手立刻扣住了薛清宁纤细的腰肢,更紧的将她的后背贴向自己的身子。 两个人现在都可以说得上是严丝合缝了,但是薛清宁却压根没有留意到,而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对面的人。 「林,林星承,你,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林星承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救了因为马匹受惊,险些摔下马的薛清璇,两个人一见钟情,开启原书所有剧情的么?可怎么现在林星承竟然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林星承已经将薛清璇救了? 薛清宁脑子里面晕乎乎的,压根没法子去思考。 林星承抿唇不语,目光紧紧的盯着孟锐扣在薛清宁腰间的那只手。 同为男人,他怎么看不出来孟锐的这个动作占有欲十足? 若目光有实质,只怕孟锐的手已经被凌迟了数百次。 不过即便林星承的目光再如何的阴寒狠厉,孟锐却是丝毫不惧的。 还是薛元青率先打破了这个剑拔弩张的僵持局面,沉着脸对薛清宁说道:「你还好意思问?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忽然跑到这里来骑马。若路上遇到歹人怎么办?若迷路了怎么办?若赶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怎么办?」 第79章 薛元青越说越气,一张脸越发的沉了下来。 说的薛清宁满心后悔,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孟锐全然忘了刚刚他找到薛清宁时训斥她训斥的要更厉害,这会儿一见薛清宁被薛元青训斥的垂头不语,立刻开始心疼起来。 就说薛元青:「她都已经知道错了,你还这样说她做什么?声音小些,别吓到她。」 薛元青这一路上一颗心一直在高高的提着,生怕薛清宁出事,现在看到她好好的,满腔的担心就都转化为了气恼。 也实在是气的狠了,听到孟锐现在还这样的袒护她,气的连孟锐也一并说了起来。 「你就惯着她吧!惯的她往后胆子大了,再无法无天的事她都敢做出来,到时看你还怎么护着她。」 孟锐却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凭她往后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出来,只要有我在,我总是能护着……」 「三哥!」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薛清宁给打断了。 这时候还说这种话,是嫌还不够乱吗? 薛元青都给气笑了。 「行,你就惯着吧!」 但到底还是关心薛清宁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薛清宁张口欲答,却被孟锐给抢了先:「原本是没事的,不过刚刚被你那样一骂,我估摸着她现在心里肯定很难过。」 薛元青:…… 薛元青无奈的扶了扶额。 他有一种薛清宁以后肯定会被孟锐给宠的无法无天的感觉。 孟锐这时候已经在看林星承了。 虽然林星承现在面上神情冷淡,但孟锐是个很敏锐的人,依然能察觉得到林星承对他的敌意。 又看他身上罩着的斗篷被风吹的散开了一些,露出底下穿的官服来。 看这件官服的颜色和胸前绣的补子来看,是个六品的文官。 如此年轻就能做到六品的文官,看来是个有才学的。 只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太阴郁了,很不好。 孟锐眉头微皱。 刚刚他已经听到薛清宁叫过林星承了,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姓。 联想到以前薛清宁曾同他说起过,他大哥叫她跟一位林公子学棋,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吧? 那也就是说,这个林星承以前是住在荣昌伯府,经常跟薛清宁见面的? 眉头皱的就越发的紧了。问薛元青:「这是你家的亲戚?」 他还记得那一次薛清宁曾含糊的说过那位林公子是她家亲戚。 薛元青微怔。 林星承跟他们荣昌伯府的关系确实尴尬,说是亲戚也可以,说不是也行,所以薛元青并没有正面回答,只含糊的嗯了一声。然后介绍着:「这位是林公子。也就是上一科殿试的状元,现在翰林院任职侍读学士。」 随后又给林星承引见孟锐:「这位是靖国公府孟世子,神策军的护军中尉。也是我小妹的义兄。」 当年河北保州的匪患被息,这一次又山西大捷归来,孟锐回京之后皇上就将他从神策军统军升任为了护军中尉。 这护军中尉是神策军的最高统帅。虽然孟锐年纪尚轻,但战功无数,军事才能卓着,朝中是无人不服的。 有关孟锐的事林星承其实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孟锐竟然生的这样的俊朗出众。更没有想到薛清宁跟孟锐竟然会这样的亲近。 两个人竟然会共乘一骑,孟锐的一条胳膊还环在薛清宁纤细的腰肢上。 最重要的是,薛清宁对此竟然没有一丝抗拒的意思。 而她在他面前却从来都是疏离的,甚至于还会躲着他…… 林星承心中分明已经嫉妒的在滴血,右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指尖深深的掐入了掌心里面,但面上还是竭力的保持着冷静。 对上孟锐打量的目光,他垂下眉眼,翻身下马。 薛元青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就见他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看着薛清宁,一脸平静的说道:「薛姑娘的马既不在此处,请骑我的马。我牵着马前行。」 虽然明知道孟锐是薛清宁的义兄,但是看着他二人这般共乘一骑,孟锐的胳膊甚至还环在薛清宁的腰间,林星承只觉心中极其的不舒服。 所以就要薛清宁从孟锐的马上下来,坐到他的马上来,他牵着她前行。 薛清宁:…… 完全不知道林星承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做。而且,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这林星承的马,她肯定不敢骑啊。也肯定不敢让他给她牵马的。 而且她觉得跟孟锐这样共乘一骑也挺好的。因为孟锐不但骑马稳,两条有力的胳膊环在她两侧,就算马儿跑的再快,她也完全不用担心会掉下马去。 马儿跑起来的时候孟锐怕她冷,还会将他自己的斗篷展开,整个人的将她都给包进去,所以她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第80章 可比自己骑马要好多了。不但要伸手拉着马缰绳,一双手被风吹的冰凉凉的,有的时候马儿跑快了她心跳也会跟着快起来,害怕掉下去。这样简直不用她操一点心。 就想着要怎么委婉的拒绝林星承的这个提议。 但显然这种事是不用她来出面的,因为孟锐已经开口利落的替她给拒绝了。 「不用,宁宁跟我这样共乘一骑就很好。」 说着,不再理会林星承,双脚一夹马腹,马儿往前就跑了起来。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林星承,但孟锐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很不喜欢这个人。 马儿跑出一段路,他侧头看到林星承和薛元青都随后跟了进来,就贴着薛清宁的耳侧轻声的问道:「这个林星承,就是上次你说的,住在你家中,教你学棋的亲戚?他到底是你家的什么亲戚?」 薛清宁还在后怕中。 原本她还想着,只要孟锐不跟薛清璇,还有林星承见面,往后他未必就会是原书中的那个下场。但是没有想到今天孟锐还是跟林星承见上了。 而且两个人这一见面,给人的感觉就是剑拔弩张的。 刚刚孟锐还那样不客气的跟林星承说话……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薛清宁也只得回答着:「嗯。」 至于是什么亲戚,薛清宁想了一想,还是老实作答:「他是我三叔以前一个妾室的弟弟。」 说完之后她微一侧头,就察觉到脸颊上面好像擦过了一样柔软的东西。 她不晓得是什么,还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所以并没有在意,只偷偷的往后觑着林星承。 他可别因为刚刚孟锐的态度就将孟锐给记恨上了。 孟锐却是心中一震,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刚刚他贴着薛清宁的耳侧说话,压根没曾料想到她会忽然侧过头来。他的双唇就那样的擦过了她的脸颊…… 这算是他亲了她的脸颊…… 孟锐胸腔里的一颗心控制不住的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垂眼看着薛清宁莹白如玉的脸颊,他发现自己很贪恋刚刚的那种柔嫩软滑的触感,竟然还想要再亲一亲…… 但是他怎么能对薛清宁有这样的想法呢? 薛清宁这时已经成功的看到林星承了。 也看不出来他现在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个人一向冷淡的很,也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 薛清宁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但是因为关系到孟锐,所以就算麻烦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她总是希望孟锐往后都能好好的。 所以想了一想,还是微微的仰起头看着孟锐说道:「三哥,往后你对林公子还是客气些吧。」 她怎么对那个林星承这样的关心? 孟锐一张俊脸微沉,语气有点儿不好:「为什么?你很在意他?」 薛清宁心想,我哪里是在意他啊?在意他是薛清璇的事。我这不是在意你,担心你得罪了他,往后没有好下场。 就摇了摇头:「没有。」 孟锐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但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在你心里,你是在意他多一些,还是在意我多一些?」 薛清宁:…… 以前动不动跟她大哥二哥比就算了,这一次回京,先是跟郑明辉比,现在又跟林星承比,这还有完没完了? 就不想回答这种在她看来觉得很无聊的问题。 却不想孟锐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心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慌。环在她腰间的左臂立刻紧了紧,声音沉了下去。 「你是不是更在意他一些?」 薛清宁:…… 看来她要是不回答这个问题那确实是没完了。 就说道:「更在意你。而且也不止更在意你一些,要更在意你很多,行不行?」 上次孟锐就曾问她,在她心里是郑明辉更重要一点还是他更重要一点,她回答了是孟锐,偏偏孟锐还不依不饶,说只更重要一点是肯定不够的,要重要很多才行,这一次她干脆不等他问那句话,直接把这个也回答了。 孟锐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又立刻加了一句:「那个林星承,你最好一点都不要在意他。」 理由自然是有很多的:「这个人阴郁冷淡的很,肯定是个很难相处的人。而且你看他眉眼神情,应该是个有秘密的人。」 最重要的是,林星承看着薛清宁的目光他很不喜欢。 那是一种,薛清宁只能是他一个人,旁人都不能碰触一下,碰触即是他的敌人的目光。 薛清宁还是挺惊讶的。 没有想到孟锐才第一次见林星承,竟然就能看出来他是个有秘密的人。 她的三哥,是个很聪明的人呢。 这样聪明的人,怎么能为情所困,最后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呢。 既然现在他都已经见过林星承了,只盼着他往后都不会见到薛清璇才好。 第81章 只可惜薛清宁的这个愿望终极是要落空的。因为他们才回到原处,就看到有一骑失控的马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 马背上坐的是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想是被吓到了,叫声凄厉。 孟锐彼时已经翻身下马,正要将薛清宁从马背上抱下来。见到这个场面,担心吓到薛清宁,便开口喝命影青:「拦下来。」 一面吩咐着,一面已经动作飞快的将薛清宁从马背上抱下来拢在怀中,退到旁侧安全的地方。 林星承和薛元青两个人也已随后过来,各自翻身下马。 看到薛清宁被孟锐抱下马背又揽入怀中,林星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双眸子却暗沉冰冷,周身寒气逼人。 却是压根没有去看过一眼那匹失控的马儿,和马背上坐着的女子。 薛清宁的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这个女子肯定是薛清璇无疑了。按照原书中所说,薛清璇在京郊外骑坐的马匹忽然失控,正遇上散值后到郊外跑马散心的林星承。是林星承救下了薛清璇,两个人彼此一见钟情,随后才会有后面诸多的故事。 但是现在,林星承怎么站在这里不动?而且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没有要上前救薛清璇的意思。 薛清宁急的,都想要直接冲到林星承的面前,叫他你倒是快上啊。 你这不救,后面的那些故事还怎么展开?难道开篇既完结不成? 可还没等她走出去一步,孟锐已经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给拉了回来:「待在我身边,别动。」 知道她胆子小,不想让那匹失控的马吓到她。 影青的动作也是很快的。得孟锐一声吩咐,应了一声,骑着马就直接蹿了出去。 接下来就如同是套马训马一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一根绳子,系了个套儿,在空中旋了几旋之后,朝着那马儿抛过去,竟是精准无误的套住了马头。 失控的马儿力气虽大,但显然影青的力气也不小,两相较了一会儿劲,最后竟是硬生生的将那匹失控的马儿给拽的停了下来。 至于马背上坐着的薛清璇,也已经被随后赶过来的丫鬟仆妇给扶下了马背。 薛清宁:……!!! 这算什么? 正牌男主还袖着双手站在后面没有动,女主失控的马匹已经被控制了,而且女主也已经被人扶下了马背。 这是男主要改成影青的节奏么? 薛清宁呆愣着,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薛清璇定了一定神,叫丫鬟扶着她,摇摇的往薛清宁和孟锐这边走。 等走至近前,她对着孟锐屈膝行了个礼,开口致谢:「小女薛清璇,承蒙公子相救之恩。未敢请问公子尊名贵姓,好让小女铭记,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先前她见到孟锐时,心中已经在喝彩好一个出众的青年郎君。又听到跟着他的家人称呼他为世子,就知他身世不凡。 刚刚又听到是他叫自己的家人拦下受惊发狂的马,于是定了一定神之后,就过来对孟锐致谢。 这个女子果然是薛清璇…… 薛清宁依然还处在震惊中,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目光呆愣愣的看着薛清璇。 薛清璇也注意到了她。 海棠花一样娇美妍丽的少女,穿一件式样利落,蜜合色绣联珠纹的胡服。一头乌发如云,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发间一样首饰都没有。 被孟锐握着手腕,半拢在他的怀中。占有和保护的姿态,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他们两个人这样的亲密,是什么关系? 「你叫薛清璇?」 薛元青惊讶的问道,「敢问你跟荣昌伯府的薛大人,名讳上博下怀的那位是什么关系?」 薛清璇也很惊讶他能说出自己父亲的名讳。见薛元青生的器宇轩昂,眉宇间都是正气,也不像歹人,便回道:「那是家父。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知道家父?」 她父亲虽在京城出生,但殿试之后即外放为官二十多年,现在才回来,京城中能有多少识得父亲的?而且看薛元青的年纪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想必当年父亲出京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 薛元青笑起来:「我如何知道你父亲?那是因为你父亲是我的二叔啊。」 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薛元青,是你的堂兄。」 又叫薛清宁过来:「这是清宁,是你的堂妹。」 薛清璇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他们两人,但在父亲和薛博明往来的家书中也知道在京中有几位堂兄弟和堂姐妹的。 现在听薛元青这般一说,又惊又喜,忙对他见礼。 又跟薛清宁平行了礼,笑着说道:「原来是清宁妹妹。」 薛清宁依然没有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呆愣着一张脸对她点了点头。 眼角余光瞥到站在旁侧的林星承依然一脸淡漠的样子,她心中跳了一跳。 这不对啊。原书中不是说林星承见到薛清璇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他内心黑暗世界中的一抹皎洁无暇的白月光吗?怎么现在他的神情却是这样的冷淡? 第82章 难道是因为他并没有正眼看过薛清璇的缘故? 想想也是,按照林星承的性子,想必平日是不会主动去看一位女子的。跟薛清璇也是因为在救她的过程中两个人目光对上了,才会让林星承瞬间产生那样的感觉。 这般一想,薛清宁就拉了薛清璇的手,叫她:「三姐,你随我来,我同你引见个人。」 在薛清璇不解和孟锐微沉的目光中,薛清宁握着薛清璇的手走到林星承身边。 林星承没有想到她会过来。 先前他一路看着薛清宁被孟锐拥在怀中,两个人共乘一骑,心中是挥之不去的躁动和戾气。 刚刚又看到孟锐将薛清宁抱下马,握着她的手,两个人站在一起,他的一双眼都渐渐的赤红了起来。 一双手的十根指尖早就已经掐破了手掌心,想必现在手掌心里面已经鲜血淋漓一片。 不想被人看到,所以一双手拢在袖中,冷漠着一张脸,眸光暗淡。 却没有想到薛清宁会朝他走来。 冬日日光原就薄弱,现在临近酉时,日光早已经淡薄如水了。但于林星承而言,却依然觉得这是一束最明净,最灿烂的光辉。 暗淡的眸子渐渐的有了光亮。 薛清宁看到,心中甚满意的想着,很好。果然林星承一看清薛清璇,阴暗的世界中瞬间就照进了一束阳光。若不然现在他的一双眼能如此明亮? 唇角不由的往上扬起。 走到林星承身边站定,就笑着对他说道:「林公子,这位是我的堂姐。」 又给薛清璇介绍林星承:「三姐,这位是林公子。」 就算没有原书中最开头林星承英雄救美的那幕戏,但只要他们两个现在见到,彼此对彼此有意,后面的故事想必会按照原书所写的那般继续展开。 然后就没有她什么事了,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坐等整个荣昌伯府荣耀的那天。 当然,孟锐的事她还是要管一管的。她肯定不能让孟锐落到那样的一个下场。 薛清璇是个很聪敏的人。 她从林星承身上穿的官服颜色,胸前补子图案就知道他是个六品的文官。 相貌也确实隽雅清然,气质清贵,但这就值得薛清宁特地拉着她过来给她引见? 明明刚刚跟薛清宁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可是一位权贵家的世子。 不过薛清璇虽然心中满是疑惑,面上却没有显出分毫来,而是屈膝对着林星承行了个礼:「小女清璇,见过林公子。」 她有一把好嗓子,三月刚出谷的黄莺一般,仅是听着便觉得是一种享受。 帷帽在刚刚和薛元青,薛清宁相见的时候已经拿了下来。 但见一头青丝如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鬓边斜簪了一支碧玉簪,生的相貌清雅如江南早春枝头的一朵红杏。 是个顶尖的美人儿。至少到目前为止,薛清宁再没有见过比薛清璇更好看的姑娘了。 也难怪林星承和孟锐都会对她一见钟情了。 想到这里,薛清宁不由的回头看了一眼孟锐。 就见孟锐也正在看她这里。 正担心孟锐这是已经钟情于薛清璇了,所以薛清璇到哪里他才会看到哪里,就见孟锐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看来孟锐方才不是在看薛清璇,而是在看她。 薛清宁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倒是极为乖巧的转身要到他身边去。 但她才刚走出一步,就听到林星承冷冷清清的声音在叫:「薛姑娘。」 薛清宁脚步微顿。但随后她想着,林星承现在都已经跟薛清璇见面了,他叫的肯定是薛清璇,不是她。 就安心的要继续往前走。 但脚步才刚落下,就听到林星承清冷的声音忽又响起:「薛、清、宁!」 一字一顿,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听起来不由的让人心中陡生一股寒意。 薛清宁很没有出息的怕了。只得转过头,问道:「林公子还有事?」 林星承看着她,一双唇都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孟锐不过一叫她,她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到他的身边去,可怎么他唤她的时候,她却只当没有听到,头都不回。便是现在他这般叫她,她即便回头了,也是问他有什么事。 在她的心里,孟锐就那样的重要? 还是说,她的心里压根就没有他? 林星承很清楚的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觉得愤怒又难过。 现在对上薛清宁望过来的目光,他胸口起伏着,手指甲深深的掐入了手掌心里面,但他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他多想将她的心意对她说明,但是…… 薛清璇见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愤怪异,心中尽是疑惑。 忽然看到孟锐走过来,她就对孟锐笑了一笑。 相比较林星承,她显然更想知道孟锐的身份。 第83章 他到底是哪一位权贵家的世子? 但是孟锐却并没有看她一眼,迈着两条大长腿就快步的往薛清宁这里走。 等到了跟前,伸了手径直握住她的手,说她:「天色晚了,若再不回去,只怕会赶不及进城。快跟我走!」 拉着薛清宁转身就走,全然不顾身后的林星承一双眼眼尾渐红,黑漆的眸中满是怒意。 薛元青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事怎么有点儿不对啊。 忙走过来打圆场。 「孟锐说的对。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我们先上马赶路要紧,有什么话一边走一边说。」 叫林星承:「林大人,请您上马。」 林星承看了一眼孟锐和薛清宁相握在一起的手,闭了闭眼,敛去眼中汹涌的怒意,转身上马。 他觉得他肯定是想多了。因为他心悦,想要独占她的缘故,便觉得所有靠近她身边的男人都跟他一样。 孟锐可是薛清宁的义兄。这一点,双方父母都认同的,且京中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孟锐怎么可能会对薛清宁有跟他一样的心思? 许是孟锐格外的疼爱薛清宁这个妹妹罢了。 但即便如此的开导劝慰自己,林星承依然觉得心中极其的不舒服。 好在回去的路上薛清宁并没有再同孟锐共乘一骑,两个人分别骑着自己的马。 但他依然不能靠近薛清宁身边三丈之内。因为孟锐始终骑马跟随在薛清宁身侧,且不时的还会跟她说话。 林星承就看到薛清宁笑的眉眼弯弯的样子,唇角都往上扬了起来。 她在他跟前从来没有愉悦的笑过。甚至她在他跟前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松过…… 林星承不由的黯然的垂下了眼帘。 薛清璇这时则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刚刚她已经问过薛元青,知道孟锐竟然是靖国公世子,还是薛清宁的义兄。 难怪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会那般的亲密。 这次回京的路上薛清璇是听说过孟锐的。 说他年少英雄,自小就随父出征边关。三年前更是领军剿灭匪乱,又山西大捷,可谓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帅才。 但薛清璇当时以为只是一个武将而已,定然生的身材魁梧,壮如铁塔,但不想今日一见,孟锐竟然生的如此俊朗。且看他宽肩窄腰,身姿颀长挺拔,全然不是她先前想象中的那般糙汉。 先前他还叫人救了她…… 念及此,心中如同有一头小鹿,蹦跳个不住。 止不住的一直偷眼去看孟锐。 薛元青则叫了初一过来,吩咐他快马回府告诉徐氏他接到薛清璇和其母亲的事。 按照薛博怀的家书,他们最后会经由水路于今日到达京城,所以徐氏和薛博明早先就已经遣了家人到码头去等候。 刚刚薛元青问过薛清璇,才知道他们原先最后一程确实是要经由水路到达京城的,但途中她母亲和她幼弟双双晕船,竟是吐的天昏地暗,随时都会闭过气去一般。薛博怀又途中遇到一位上司也回京叙职,特地邀了他与自己同船回京,是肯定不能抛下他的。 最后一番商量之下,便让姜氏带着幼子该走陆路。薛清璇因不放心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便跟着他们一起。 这也就是为什么薛元青刚刚知道她是薛清璇的时候会那样惊讶的原因。 路上耽搁了这些时候,等到薛清宁一行回到荣昌伯府的时候,就发现薛博怀已经到了。见薛清璇姜氏等人还没有回来,正要遣人去迎接。 不想薛清璇姜氏等人竟然在路上遇到了薛元青和薛清宁。 彼此说话。待知道刚刚在京郊外薛清璇骑的马儿失控,是孟锐遣人拦下马之事,薛博怀惊讶的问薛博明。 「怎么,靖国公府的孟世子竟然认了宁姐儿为义妹?」 而且刚刚他同薛博明和薛博平说话,也已经知道薛元韶现为户部主事,薛元青进了神策军的事。 薛博怀是一直觉得薛博明这个大哥资质平庸,不是个能成大器的。也就命好,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成了个嫡长子,其实论才干哪里比得过他? 却没有想到他生的三个嫡子女竟然这样的有出息。 甚至很可能这次户部叫他回京叙职,也是看在荣昌伯府和靖国公府关系匪浅的份上。若不然前面二十多年从没有叫他回京叙职,怎么独独今年就叫了? 姜氏也在跟徐氏说话:「表姐,你生了三个好儿女。」 薛清宁这才知道,这姜氏,也就是薛清璇的生母,竟然跟徐氏是表姐妹。 虽然也不算血缘关系很亲的表姐妹,是徐氏母亲母族的一位族妹,嫁了个小门小户的人家。但徐氏母亲心善,当初这姜氏父母双亡,父族众人霸占了她父亲的产业,姜氏无处可去,是徐氏的母亲将她接来家中抚养长大。后来徐氏嫁给薛博明为妻,这姜氏就嫁了薛博怀。 表姐妹两个二十多年未见,今日一旦相见,自然悲喜交加,彼此有说不完的话。 第84章 薛清宁没有说话,目光悄悄的打量着姜氏。 穿一件明蓝色梅花纹样的缎面夹袄,鬓边簪了一支赤金点翠镶各色宝石的海棠蝶纹簪子,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眼角额头有细纹,但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生的很清秀的人。 不过薛清宁记得书中所写,这个姜氏面上看着虽然娴雅,但其实内里是个很掐尖要强的人。 她对于薛博怀一直外放为官,且官职多年无太大升迁这件事肯定是耿耿于怀的,觉得薛博怀是个无用之人。生下薛清璇之后,就对她极为严格,一心想要她嫁个显贵人家,必不能走了她的老路。 薛清璇也确实是琴棋书画件件都出色,又加上生了个好相貌,回京之后姜氏就开始给她相看起亲事来。 那会儿林星承并没有显贵,姜氏自然瞧不上他。不过薛清璇和林星承两个人却是一见即心悦彼此。后来两个人又接触过几次,知道对方都有各样身不由己的地方,越发的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感情也就越发的情比金坚起来。 及至后来太子偶然一见薛清璇,也是一见倾心,竟生了要将她立为良娣的心思。 姜氏固然是千肯万愿。眼见薛清璇即将入东宫,却被林星承和孟锐联手将太子给拉下了台。 当时消息传来,姜氏还大骂林星承和孟锐,说将薛清璇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路给堵死了。却没有想到后来林星承竟然恢复了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为帝,且立了薛清璇为后。 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真正正的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因着这些缘故,薛清宁对姜氏并没有什么好感,就连现在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都觉得虚伪的很。 一家子用完晚饭之后,见他们各自说话,薛清宁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就在攒盒里面抓了一把松子慢慢的剥着吃。 忽然想到先前回来的路上,孟锐同她说年后元宵京中会放好烟火,邀她到时去看,唇角不由的往上扬了起来。 因为当时孟锐竟然还有心情同她说这话,可见他并没有一见到薛清璇就心悦上她。 而且她一路上也仔细的观察过了,孟锐只是一直在同她说话,并没有多留意薛清璇。 这肯定是个好现象。 林星承其实是个很明晓事理的人,他很清楚当年单华晖叛乱,若非孟明达,这大景朝的江山早就已经改朝换代了。是孟明达保住了大景朝的江山,即便他扶持了凌弘光登基为帝,但当时也是在找不见林星承的情况下。 即便不说孟明达有功,但至少也是功过相抵的。这样往后即便林星恢复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为帝,靖国公府的实权就算较现在有所削弱,但肯定不至于落到一个全家悉数被遣出京城的下场。 因着这个缘故,薛清宁现在高兴的很,剥起松子的速度好像都要较以往快一些。 眼前光线忽然一暗。抬头望过去,就看到薛清璇坐在小几对面的那张太师椅中。 毕竟是女主,而且也是她的堂姐,薛清宁对她笑了一笑,和声的叫了她一声三姐。然后将刚刚剥好的一颗松子递过去,问道:「要不要吃松子?」 薛清璇垂眼看着她手掌心里面托着的松子仁。 这剥好的松子仁是如刚挤出来的牛奶一般的白,极为的显眼。但是现在这般的托在薛清宁的手掌心里面,竟是还没有她的肌肤来的白皙。 抬眼再看薛清宁。浅橙色的柔和烛光下,小姑娘一张脸莹白若玉,一双纯净的眼眸中盈着笑意。 薛清璇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位堂妹,却不知道她竟然生的这般的娇美难言。 而且她竟然是靖国公世子的义妹…… 想到孟锐端坐马背上的英姿,薛清璇心中蓦地又是一跳。 心神定了一定,她对着薛清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不吃松子,四妹自己吃罢。」 薛清宁也没有坚持,哦了一声,拿了松子仁吃起来。 她原就是个在陌生人面前不善言辞的人,今日也才跟薛清璇初见,确实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话,便沉默的拿着松子仁继续剥起来。 好在薛清璇在这方面是远胜于她的,一直在柔声的同她说话。 薛清宁原就是个没有戒心的人,很容易被套话,不一会儿就跟着薛清璇的思路走了,基本上她问什么她就会答什么。 反正在她看来这些事对薛清璇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但忽然听薛清璇问起孟锐的事来,薛清宁却是立刻就警醒起来。 其实薛清璇问的无非是她和孟锐是如何相识,孟锐又是如何认了她为义妹,以及孟锐的喜好厌恶之类的话,并不算什么机密的大事,但是因为薛清宁时刻记得不能让孟锐跟薛清璇亲近的缘故,巴不得他们两个人一辈子永不见面才好,怎么会让薛清璇了解有关孟锐的事呢? 只是她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被薛清璇问的急了,越发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起来。 但即便她一张脸因着这个缘故红透了,也绝不肯多说有关孟锐的一个字。 第85章 薛清璇心中有些不悦,就笑着说道:「四妹对孟世子看的可真紧。怎么,这是担心有人将他抢走了么?」 薛清宁也听不分明她这话到底是调侃还是嘲讽,一张脸涨的越发的红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说有关孟锐的任何事。 若是旁人问起这些,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但就因为是薛清璇问,她才不能说。 若薛清璇见确实在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同她说话,直身走到了姜氏的旁边去。 薛清宁见她走了,暗自的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发觉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里衣湿湿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便叫小青打了个灯笼来,同徐氏说了缘由,然后同薛博怀,姜氏等人作辞,要回自己的静雨轩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很冷的,风也大。薛清宁一出门,迎面只觉一阵冷风吹过来,如侵肌裂骨一般,刚刚在屋子里头积攒的那点儿热意立刻就都吹散了个干干净净。 赶紧拢了拢斗篷,又将兜帽戴上,这才抬脚继续往外走。 等回到静雨轩,洗漱之后便上床歇下了。半夜时分便觉得有些鼻塞头重起来。但也没当一回事,昏昏沉沉的继续睡了过去。 孟锐这一晚也没有睡好,断断续续的醒。 即便偶尔睡过去,半梦半醒间眼前总是白日他轻咬薛清宁柔嫩耳垂时少女晕着红霞的芙蓉面,以及她哭颤着声音叫他三哥时的娇软模样。 又或是他双唇轻触薛清宁脸颊时那一刹那他心中怔愣悸动的心情…… 猛的醒过来,只见半窗清冷月色,窗前的梅枝一根根如同画在窗纸上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吹的院中竹叶沙沙作响。 孟锐听着风声,睡意全无。 不过他正值青年,即便一晚上不睡也没什么。以前年少的时候在边关,领军晚间埋伏敌军的时候也有过,更是一晚上不曾合眼。所以次早起来的时候他面上也并不见一丝倦意。 今日却是要去神策营的。 外面的天光刚亮,他就已经起床穿衣。影青领着两个侍卫提水,拿了早饭进来。 喝着山药粥的时候,他想起昨天薛清宁的话,就问影青:「我衣柜里面可是放了什么香袋子之类的?」 影青甚是惊讶。 他家这位世子爷,自小到大从不曾关心过这些事,怎么今日忽然问起? 就回答着:「确实放了两只香袋子。」 富贵人家多会在衣柜衣箱里面放一些诸如香袋,香饼子,香球子之类的东西,这样一来可避虫,二来,里面放着的衣裳上面也会沾染上这些香气,穿在身上的时候便能闻见淡淡的香气。 孟锐点了点头,又问:「里面放的是什么香?」 「是水沉香。」影青回答了。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为何忽然问起这事?」 孟锐心想,他也不是忽然问起这件事,主要是昨日薛清宁说喜欢闻他身上的这个香味。 待要叫影青拿几块水沉香来,今日散值之后他好送去给薛清宁,但转念一想,若薛清宁得了这水沉香,闻的多了,只怕就不会喜欢闻他身上的了。 便话锋一转,说道:「没什么。既是水沉香,往后你多放两块在我的衣柜里面。」 这样他身上水沉香的香味才会更加的浓郁,等见到薛清宁的时候她才会靠的他更近。 影青:…… 世子爷不是从来不爱这些香的么?就是这水沉香,也是因着香气浅淡的缘故他们才敢放在孟锐的衣柜里面,但怎么现在孟锐竟然叫他在衣柜里面多放两块?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孟锐已经用好早饭,出门骑马去神策营。 路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昨日白天和晚上的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去碰触薛清宁,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薛清宁哭颤着声音叫他三哥的时候会心中气血躁动。甚至昨晚但凡他闭上双眼,眼前总是薛清宁。 难道兄长对妹妹也会有这样的感情? 就想要去问一问崔子骞。 他可是有好几个妹妹的,做兄长这件事上他肯定很有经验。 至于薛元青,他也是做兄长的人,原也是可以问一问的。但他却是薛清宁的兄长,这件事关乎到薛清宁,所以还是问崔子骞比较好。 于是等到了神策营,他就让影青叫了崔子骞过来。 结果崔子骞是和薛元青一块儿过来的。 当年崔子骞随着孟锐一起出征河北保州的时候他妻子才刚怀上身孕,等到前些时候他从山西回京的时候,儿子都已经会叫爹了。 想来血缘这种东西着实奇怪。分明他妻子怀孕时崔子骞不在身边,儿子出生,满月,周岁这些时候崔子骞也都缺席,但是这次一回来,挺着那个小小如粉团子一般的人软着声音叫他爹爹,立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化成了水。 第86章 不但对自己的儿子甚为的疼爱,整个人好像也瞬间长大沉稳,有担当了起来。 就是有一样不好,成了个晒娃狂魔。甭管遇见谁,说什么话,说不上两句,就会扯到他儿子是如何的聪敏,如何的可爱上面去。 所以这会儿孟锐一见薛元青进屋之后眉头拧起的样子,就说崔子骞:「子骞,你又跟元青说荣哥儿的事了?」 虽然孟锐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外甥孙,但一天到晚的听崔子骞事无巨细的说起有关他的任何事,总归还是会有腻的时候。 却没有想到崔子骞这一次却是大声的叫起冤枉来。 「元青不高兴这可不怪我。是我小姨病了,他做哥哥的担心。」 「怎么,宁宁病了?」 孟锐心中一跳,立刻从椅中站起来,一脸急切的问薛元青,「她怎么病了?请大夫看过了?大夫如何说?」 这一连串的问句砸的薛元青头昏脑涨的,压根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还是崔子骞说道:「小舅舅,知道你关心我小姨,但你这也太关心了吧。」 「……我问过元青了,我小姨就是昨天吹了风,着凉了。已经叫大夫看过了,大夫说吃几贴药就会好。不过现在有些发热,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觉得孟锐确实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一个风寒而已,就值得紧张成这个样子?上次他儿子得了风寒,浑身烧的滚烫似火烧,一张小脸都红彤彤的,他也没孟锐这般紧张啊。 孟锐岂止是紧张?恨不得现在就去看薛清宁。 好不容易挨到散值,立刻叫上薛元青,快马奔往荣昌伯府。 等到了,立刻就要去见薛清宁。 薛元青有些犹豫。 再如何说薛清宁现在都已经大了,又在病中,孟锐虽是她的义兄,但这般去她的闺房总归是有些不大合适的。 就说道:「……不然你还是去我的书房,我叫个丫鬟过去看看宁宁现在如何,再来将她的病情对你说知?」 唯恐孟锐多想,他又说道:「我主要是怕宁宁现在病着,你过去看她,会过了病气给你。」 但是孟锐又不傻,如何会听不出来这只是他的托辞? 目光沉下来,他冷声的直接问道:「你不想让我见宁宁?」 周身气势寒下来,薛元青压根不对跟他对视,别过头不看他。 不过踌躇了片刻之后,薛元青到底是长叹了一口气,决定对孟锐实话实说。 「孟锐,我知道你对宁宁好,很疼爱她,但是你要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说你是她的义兄,就是我和大哥,也要避嫌,再不能如她小时候那般随意的抱她,牵她的手。便是想进他的闺房,也要先叫丫鬟进去通报。更何况她现在在病中,外衣未穿,怎能见你?」 孟锐眸光微闪。 昨日薛清宁才同他说过要避嫌的话,没想到薛元青现在也会同他说这个话。 因为薛清宁大了,他便要避嫌么?再不能同以前那样捏她的脸颊,牵她的手,抱她了么?至于咬她的耳垂这种事,想必是更加的不可能了吧? 如薛清宁所说,这些该是她丈夫对她做的事。 她的丈夫,另外一个男人…… 孟锐背在身后的双手猛的攥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 「我现在想见她。」 语声较刚刚更沉,一双眸子暗沉,里面涌动的情绪叫薛元青看着都忍不住的心惊。 这个时候的孟锐,便是在营帐中发号军令的将帅,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 薛元青不敢违逆他的话,带着他往静雨轩走。 静雨轩是个幽静的所在。只是个一进院子,走进去便见正面三间精致小巧的屋舍。院内假山堆砌,栽种着四季花木。甚至靠墙还有一个很小的池子,里面养着数尾锦鲤,并着两只小乌龟。 院子里面很安静,只有廊下挂着的画眉会偶尔发出一两声叫声。 小桃正蹲在廊檐下,面前一个风泥小火炉,上面放着药罐子。手里拿着大大的蒲扇,正在一直不停的扇着炉子里的火。 忽然看到薛元青和孟锐进来,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 等反应过来,连忙直起身对他们两个行礼。 又要大声的告知屋里的绿檀和小青知道,却被孟锐给制住住了。 「你们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姑娘在睡觉。」小桃老实作答。 既如此,那更不能大声的说话,以免吵醒她了。 就低声的叫小桃:「你安静些,别说话。」 小桃紧张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边推开粉色绣折纸花卉的夹棉帘子,请孟锐和薛元青入内。 屋子里面并不算很宽敞,胜在精致,哪里都收拾的极整洁。 且一看就是姑娘家的闺房,屋子里面悬挂的帐幔都是浅浅的丁香色。 薛清宁在她东次间的卧房里面。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走进去,绕过一道屏风,就是一张架子床,悬着藕荷色的帐子。 第87章 薛清宁闭目安睡在床上,身上盖着杏红色的绫被。 薛元青见薛清宁还睡着,便放轻脚步走到明间,低声的问绿檀有关薛清宁的病情。 孟锐却不曾走。站在绣着玉兰花的屏风旁,凝目看着薛清宁。 倒是睡的很老实,双手规规矩就的放在被子里面,阖目平躺着。 她枕的是海棠红色绣兰花的软绸枕,一头鸦羽似的秀发落在上面。面上如同晕着一层胭脂,浅浅的红。 如花瓣一般的双唇看着却没有往日的水润娇嫩。可能睡梦中也不大舒服,秀气的眉头轻轻的蹙着,呼吸有些急促。 孟锐走上前,弯腰伸手轻贴在她的脸颊上面。 他体热,纵然是冬天,但手掌依然是暖的。但是这会儿他觉得薛清宁的脸颊竟然比他的手掌心还要暖。 心中一凛。忙转身走出屋。 薛元青正在皱着眉头问绿檀:「……你说她刚刚又开始发起热来?」 绿檀也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姑娘昨儿晚上开始发起热来,上午夫人请了大夫过来给她看了,不久这热就退了,我们只以为这是好了。夫人见姑娘睡了,二夫人那边又有丫鬟过来请,她便叫我守着,让姑娘好生歇息。不想刚刚我瞧着姑娘脸色不对,伸手摸了一摸,又发热了。二公子,您看,这要不要去告诉夫人知道?」 薛元青沉吟了一会,问道:「大夫开的药姑娘喝过几次了?」 绿檀面露难色:「二公子您是知道的,姑娘素来就怕苦,大夫开的这药她,她不肯喝。到现在她都没有喝过一次……」 越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就越小了下来,因为看到薛元青的面色很不好起来。 但是薛元青也确实没有法子。 他确实知道薛清宁是个很怕苦的,而那个药,刚刚一走进院里,他就闻到了很浓的苦味儿,想必就是他自己也是不愿意喝的……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听到背后有人在说道:「药煎好了拿来给我,我喂她喝。」 薛元青和绿檀闻声回头,就看到孟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碧纱橱边上,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们。 薛元青觉得孟锐的这个提议不怎么样。 因为他觉得孟锐对薛清宁惯的厉害,连他这个亲哥都比不上。就这样一碗很苦的药,但凡薛清宁软着声音一哭,或是一求,他都狠不下心来逼着她喝下去,孟锐能狠得下心肠来? 就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小桃倒是很快就将药给煎好了。盛在白底青色花蝶纹的碗里,用填漆小茶盘捧了进来。 看到明间站着的孟锐和薛元青,正要说话,就听到薛元青在说道:「将药拿去给孟世子。」 薛清宁睡的很不安稳。整个身子如同架在炭火上面烤一般,呼吸间仿佛都是滚烫的火气。 她是被人叫醒的。昏昏沉沉的在枕上转过头,就看到一张长眉修目的熟悉俊脸。 「三哥?」 她喃喃的开口叫了一声。因着发热的缘故,声音有点儿哑,全然不是往日娇软的好声音。 孟锐听了,心中如同被针扎过一般,细细密密的隐痛。 面上的神情不由的柔软下来,声音也放的极其的柔和:「嗯,是我。」 薛清宁却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三哥怎么会在这里?肯定是我在做梦。」 说着,闭上双眼又要睡。 孟锐听到她这话,心里有一层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隐秘欢喜。 这话的意思,薛清宁以前也是梦到过他的么? 定了定神,他才重又伸手去推薛清宁:「宁宁,起来,该吃药了。」 一听到吃药两个字,薛清宁立刻就往被子里面缩。一边缩,一边口中还在咕哝着:「我果然是在做梦。三哥是肯定不会叫我吃药的。」 孟锐:…… 旁边站着的薛元青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却立刻被孟锐一个凉凉的眼刀飞过来,立马站直了身子,憋着不敢再笑了。 孟锐再推薛清宁:「不吃药你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不要躲了,快起来吃药。」 薛清宁被他推的压根没法子再入睡。张开双眼,对上孟锐的目光,只疑心自己还是在做梦。 想了一想,右手从被子里面伸出来,在孟锐的脸颊上面用力的捏了一捏,然后问他:「痛不痛?」 孟锐:…… 薛元青再次没有忍住笑出声来。然后不等孟锐的眼刀飞过来,已经自觉的忍着笑,肃着一张脸站好。 孟锐则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好气。 薛清宁手上的力道用的还是挺大的,捏的他的脸颊确实有点儿痛。 而且他身为靖国公世子,现在又是神策军中尉,从小到大有谁敢这样的捏过他脸颊?也就只有薛清宁有这个胆子了。 偏生他看着薛清宁一脸迷糊的样子,却是半点都气不起来。 抬手捉住她这只作乱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面。只觉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因着发热的缘故,也甚为的暖和。 第88章 压根就不舍得放开,大拇指的指腹还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却不想他指腹间有一层薄茧,薛清宁又生的肌肤娇嫩,病中最是脆弱的时候,压根不晓得要隐瞒什么,立刻就委委屈屈的叫起来:「三哥,我痒。」 叫的孟锐心中也不禁的痒了起来,声音忍不住又放柔了一些,问她:「哪里痒?」 薛清宁将被他握着的手举高,指着手背给他看:「这里,你摸的我痒。」 孟锐:……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伸手从小桃手中接过药碗来,坐在床沿上叫薛清宁:「坐起来喝药了。」 不想薛清宁却是呆呆的将他望了一会,然后用手背抹着眼睛,抽抽噎噎的哭:「三哥,你凶我。」 孟锐见了,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好气。 转过头去看薛元青和绿檀,两个人都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模样。 显然这样的事他们早就已经见过了。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待他再转回头时,却已不见了薛清宁的踪影。 杏红色的锦被中间倒是凸了一块起来。 孟锐见了,哭笑不得。 回手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四方桌上,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干脆利落的掀开被子,在薛元青和绿檀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薛清宁拎起来半靠坐在床头。 然后他不顾薛清宁的挣扎,单膝半跪在她身边,右手拿了药碗,左手钳住她小巧精致的下颌,迫的她张开口,随后抬手就将碗里的药给她灌了下去。 这药可真不是一般苦。且不单是苦,闻着味儿就会叫人忍不住的恶心。 以往薛清宁是从来不碰这些的。哪怕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再如何的劝说,她都不会喝一口。 只想着风寒而已,喝药也要几天才能好,不喝药过几天也会好,既然如此,做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吃那么大的苦头? 徐氏等人拿她没有法子,这些年倒也都被她给糊弄过去了,却没有想到现在孟锐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让她喝药。 薛清宁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法给弄的整个人都完全懵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要反抗,下意识的就咕嘟咕嘟的往下咽着药汁。 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只觉舌尖上是一阵说不出来的苦涩,鼻中闻到的药味也让她忍不住的恶心起来。 整个人立刻开始挣扎起来,抬了双手就去掰扯孟锐扣着她下巴的手。 却不料孟锐察觉到她的挣扎,一边迅速的单膝压住她的双腿,一边扣着她下巴的手也用了两分力。这下子任凭薛清宁再如何的挣扎,就如蚍蜉想要撼大树一般,是再动不了分毫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碗黑褐色的药汁悉数都被自己给咽了下去。 胃中不住的翻腾,薛清宁忍不住的想吐,却早被孟锐眼疾手快的抬手捂住她的嘴,厉声的命令她:「咽下去。」 薛清宁的一双眼都红了,湿漉漉的泛着水光。就这样看着孟锐,无声的控诉着。 孟锐见了自然心疼。但再心疼,他的手却依然紧紧的捂着她的嘴不放分毫。 语气却完完全全的软和了下来,柔声的哄着她:「乖,将药咽下去。三哥待会就去京中最好的糕点铺子给你买各样糕点蜜饯。」 这是糕点蜜饯能解决的事吗?有这样突如其来,强逼着喂人喝药的吗? 薛清宁真是气的不行。但她的力气压根就比不上孟锐,现在处在他的桎梏下。双腿被他压着,双手的手腕被他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就握住了,想要挣脱掉那是肯定不行的。 气恼攻心,一时也没有想到许多,两只手抓着孟锐的手,张口就狠狠的咬了上去。 想来现在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动,也唯一能让孟锐痛,对他造成一丝半点威胁的,也就只有牙齿了。 薛清宁觉得自己咬的挺用力的,但是看孟锐面上却半点都没有露出很痛的表情来,甚至看起来神色如常。 薛清宁越发的不忿起来,齿间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 一面咬,她还一面看着孟锐。 可以说是挑衅,也可以说是想要看孟锐被她咬痛时的狼狈模样。 孟锐痛自然是痛的,但却没有如薛清宁想象中的那般痛。 她的这点子力道,他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反倒看着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好笑。就没有动弹一下,任由她咬。 知道刚刚那般逼迫着她喝药她心里肯定是气的,若不让她咬一咬,只怕这气是不会那么容易出掉的。 薛元青和绿檀等人现在才反应过来。 实在是孟锐给薛清宁灌药的动作太快了,且他们也没有想到孟锐竟然会这样对待薛清宁,屋里所有的人都傻掉了。 现在一等反应过来,就看到薛清宁在抓着孟锐的手在使劲的咬,她眼尾都是红的。也不晓得被孟锐逼着喝药给委屈的,还是给气的。 只是再如何,这哪里能咬人呢? 第89章 薛元青忙要上前拉。但薛清宁又在病中,担心伤到她,只得收回手,温声的劝着:「孟锐刚刚那样做也是为你好,关心你,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啊。」 只是心里却也在腹诽,孟锐是为薛清宁着想,也是关心薛清宁不错,但这法子也确实太粗、暴了吧?他们以前想都没有想过。 孟锐仿似猜到他心中所想,转过头看他,一脸轻描淡写的说道:「往后她要还是不喝药,再像刚刚那样直接给她灌下去。」 薛元青:…… 这样的事我们可不敢,麻烦还是您老来吧。 至于薛清宁,一听到这话她就咬的更重了。 以往说什么三哥最疼你,三哥哪里舍得让你难过之类的话原来都是哄她的。刚刚强硬的将那样一碗苦涩到极致的药给她灌下去的时候怎么就不疼她了呢?怎么就不想想她会不会难过呢? 最后还是薛元青和绿檀等人好说歹说,薛清宁才松口。 就见孟锐的虎口上面有两排清晰的牙印,有几个牙印上面还沁出了血珠来。 薛元青有点儿被吓到了。 不管孟锐平日再如何的在他们面前平易近人,但这位到底是靖国公世子,也是神策军中尉啊,薛清宁竟然将他的手都给咬的流血了。 刚刚她这到底咬的有多重啊?怎么也不见孟锐叫一声痛? 忙叫绿檀去拿止血的药膏来。 却被孟锐抬手止住了。 目光却没有看他们,一直落在薛清宁的身上。 她身上穿的是浅紫红色的里衣,极娇美的颜色。刚刚这样一番的挣扎,发丝乱了一些。 一双小鹿似的眼中依然盈着一层水光,眼尾红红的。应该是没有料想到将他咬的这么厉害,心里有点儿怕,望过来的目光怯生生的,带了点儿惧意。 她的这个样子,就仿似被他给欺负了一样。 不过刚刚他确实不顾她的意愿,将那一碗很苦的药汁都给她灌了下去,也算得上是欺负了她。 可是为什么看到她现在的这个样子,他的心底却忽然升腾起了一股想要将她欺负的更狠,让她眼中的水光更多一些,眼尾更红一些的念头?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锐闭了闭眼,却无法将心中的这个念头给压下去。甚至有越来越汹涌的趋势……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勉强平静了一些。 只是睁开双眼看着薛清宁的时候,一双眸子依然幽深暗沉。 「如何,」他的声音听上去也较平时要低沉好些,「咬了我这一会,可解气了?」 说着,竟将自己的右手又递到了薛清宁的唇边:「若觉得还没有解气,便再咬。」 薛元青和绿檀等人听了这话,都呆愣愣的望着孟锐。 实在是从没见过这样上赶着求咬的啊。 薛清宁也呆了。 她是个脾气来的快也去的快的人,刚刚咬过孟锐这么一通,心里的气恼早就已经消散了。这会儿听了孟锐的这话,也分不清楚他这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目光一会儿看看孟锐的脸,一会儿看看他右手的虎口处。 他手上的肌肤虽然算不上白皙,但沁出来的血珠子却是猩红的。且这会儿还合在了一块,蜿蜒着从他的虎口处往下掉落。 薛清宁吓了一跳。慌忙拿了自己平日用的,搭在床头上的一条锦帕,手忙脚乱的按在孟锐的虎口处。 这锦帕是杭绸的,淡淡的绿色。一按上去,吸了血,红色的血迹立刻晕染开来。 薛清宁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突突突的乱跳。 她一边按着手帕,一边偷眼去看孟锐。 就见他一张脸肃着,一双墨色的眸子里面涌动的是她看不分明的情绪,莫名的就让她觉得心里发慌,手脚发软。 「三,三哥,你,你生气了?」 薛清宁觉得自己真没用。孟锐不生气的时候她在他面前半点儿忌惮都没有,什么冒犯他的话都敢说,什么冒犯他的事也都敢过,但一等孟锐生气了,立刻就怂了。 譬如现在,她怂的只想不停的往后躲。但可惜她身后就是床头了,挡着她,让她压根没法子再往后移动一点。 孟锐却忽然笑了。顷刻间便是雨后初霁,漫天乌云消散,金灿灿的日光照遍各处,让人心情顿时就会好起来。 「我没有生气。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轻轻的摸了下她的头顶。 她的头发可真柔软啊,也很顺滑。即便只是这般轻轻的摸着,仿似也是一种极好的享受。 「倒是你,我刚刚那样喂你喝药,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薛清宁待要说没生气,可对上孟锐含着笑意的了然神情,还有刚刚她自己闹出的那一通事。 就算她说没有生气,那谁会信啊。 索性实话实说:「刚刚我确实很气。不过咬了你之后我现在已经不气了。」 第90章 「那就好。」 孟锐放开她,在床边站好。 刚刚他迫着薛清宁喝药的时候,即便薛清宁再如何的挣扎,他拿着药碗的手却很稳,一滴药汁都没有洒出来。倒是刚刚被薛清宁咬破了虎口,有两滴血落到了被子上面。 虽然是杏红色的锦被,但沾染了这两滴血,看着还是很明显的。 就叫绿檀:「你们姑娘的被子脏了,给她换一床干净的来。」 绿檀依然呆愣愣的。闻言哦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面拿干净的被子。 孟锐看了薛清宁一眼。 小姑娘抱着双膝坐在床头,眼尾泛红,看起来纤细娇弱的很。 很想将她抱在怀里,温声软语的哄哄她,但是想到刚刚薛元青对他说过的话…… 孟锐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片刻之后他静默的收回手,叫上薛元青,两个人往外面走。 孟锐的步子走的飞快,就算薛元青,也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而且也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薛元青莫名的觉得现在孟锐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难道还在生薛清宁的气? 便解释着:「宁宁确实是娇气任性了些,总是我和娘,还有大哥平日太惯着她的缘故。刚刚她咬你,应当也是气急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没有生她的气。」 孟锐忽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路旁的一株紫玉兰花树上。 已经是冬日,玉兰树上的叶子早就已经落尽。不过枝头却打着花苞,看着毛茸茸的。 等到明天二月,这些紫玉兰便会绽放开放。小小的,纤细的一朵,在淡金色的日光中随风轻晃。 孟锐忽然就想到了薛清宁床前那架白纱屏风上面绣的就是一枝紫色的玉兰花。 还有薛清宁,穿一件浅紫红色的里衣,小小的,极纤柔的模样,分明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紫玉兰。 面上的神情不由的柔和了下来,声音也柔软了不少。 「娇气任性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她还可以再娇气任性一些。」 薛元青一时没有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孟锐已经抬脚又阔步的往前走了。 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却看到薛清璇带着一个丫鬟迎面走了过来。 穿一件品月色缎绣整枝梅花纹的夹袄,发间簪了一支赤金凤钗步摇。长长的珍珠流苏垂下来,随着她的走动,在她的脸颊边轻轻的摇晃着。 看到孟锐和薛元青,便停下脚步对他们屈膝行礼:「小女见过孟世子。」 又笑着叫薛元青:「二哥。」 薛元青对她回以一笑,也叫了一声三妹。 孟锐却是神色淡淡的,不过对她略点了一点头,随后便继续抬脚往前走,并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 身影很快在青石小径上消失不见。 薛清璇的丫鬟名叫文杏。见状便道:「这位孟世子竟这般的就走了?可方才夫人还交代说……」 「文杏!」 余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已经被薛清璇给开口打断了。 姜氏阔别京城二十多年再回来,这荣昌伯府里面的一应事早就不熟悉。虽说徐氏得知他们即将回京,早就遣人收拾了一处干净的院落出来,可也担心收拾的不合她的心意。于是先前便带着孙妈妈去了姜氏院里,一来问她可还缺什么,二来,也是再叙别后离情。 闲谈中姜氏见徐氏面有忧色,便问她发生何事,徐氏也没有隐瞒,说起薛清宁昨晚着凉得了风寒的事。 才刚说完,就有个小丫鬟走过来禀报,说是孟世子得知姑娘病了,过来看她。现同二公子一起去了姑娘的静雨轩。 姜氏听了,心里不由的开始活动起来。 论起现如今京城里的这些权贵子弟,可有谁比得上靖国公世子呢?且刚刚她同徐氏说话,也提起过孟锐如何认了薛清宁为义妹的事,打探到他竟然还未曾定下亲事。 就叫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薛清璇:「你四妹妹病了,你去看看她。」 薛清璇答应着起身站起来要去,却又被姜氏给叫住了:「你看你,刚刚整理你带来的那些玩意儿,弄的衣襟,裙摆上面都是灰,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回去换件新衣裳再去。头发也重新梳一梳,再戴两样首饰,别叫你四妹妹看了笑话。」 薛清璇便又应了一声,回房去重换了一套衣裙,梳了发髻,又带了两盒路上买的糕点,出门来静雨轩看望薛清宁。 却没有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了孟锐。 昨日她见到孟锐,尚不知他的身份之时便已在心中喝彩好一个出众人物,今日见他身上穿着神策军的紫色袍服,腰间玉带,脚下皂靴,越发的显出他身形颀长,明朗潇洒来。 只是对她的态度实在冷淡。那般对他行礼,软着声音唤他,换来的不过是他的略一点头。 且目光始终未曾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难道刚刚薛清宁惹得他不高兴了? 第91章 想起昨日孟锐将薛清宁揽在他怀中,如同呵护着一颗明珠的模样,薛清璇下意识的便觉得,不管薛清宁做了什么事,孟锐都不会对她生气的。 想来薛清宁确实好命。京中出生,京中长大。且一出生便是荣昌伯府的嫡女,自小锦衣玉食,千娇百贵的长大,养的心性纯澈,不知世事。还被孟锐认为义妹,身份端的是金尊玉贵。哪里如她,生在云南蛮荒之地,这些年随父亲宦游各处,并没有个安稳的时候。她匣子里面所有的首饰加起来也比不过昨日薛清宁手腕上笼着的那一串红珊瑚手串。 同为薛家女儿,两相一比较,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人最怕比较。只因每个人都不同,这般一比较,便容易生了不平之心。 如原书中,荣昌伯府每况愈下,家境艰难,薛清璇回京之时,父亲叙职留京,整个荣昌伯府都要倚仗着她父亲,自然无形中高高在上,见着荣昌伯府众人时心态平和。不比现在,孟锐认了薛清宁为义妹,薛元韶现为户部主事,薛元青入神策军,荣昌伯府花团锦簇,她父亲再回京,不过是这花团锦簇中一朵不显眼的花,并不能帮到荣昌伯府什么,甚至还要仰仗大房的人为父亲谋求个好官职,薛清璇心态如何还能平和? 昨日晚间她已经听姜氏抱怨过,不曾想徐氏现在竟然过的这般潇洒自在。想当初她随薛博怀离京之时,薛博明尚且偏袒一位贵妾,他自己又并无半分才干,在姜氏的心里,徐氏往后定当会过的郁郁寡欢。不想她生的三个儿女却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给徐氏面上增添了无限荣光。现在徐氏但凡走出去,哪一个不要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薛夫人?这可真是母凭子贵了。 言下之意颇有些埋怨薛清璇没有给她带来这份荣光,薛清璇听了也唯有黯然。 譬如刚刚姜氏叫她过来看薛清宁,她便知姜氏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能如何呢?也只得打扮一番来了。 来了也确实见到了孟锐。只是人家压根就没有正眼瞧她一眼,枉费刚刚她那一番费心的妆扮了。 心下正黯然,忽然听到文杏在问:「姑娘,您现在还去看四姑娘吗?」 文杏是姜氏拨到薛清璇身边伺候的丫鬟,倒是跟姜氏一般的性子,做事极有目的性。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不建议薛清璇再去看薛清宁了。 左右去探病原不过是个噱头而已,现如今孟锐都已经走了,还过去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薛清璇心中是如何想的了。 薛博怀这些年虽然离京在外,但同家中两位兄弟也偶有书信往来。从家书中,薛清璇知道自己有位堂妹,名叫薛清宁,比她小两岁。 但她却这位堂妹却并没有什么感情。 也是,两个人并没有在一处长大,且昨日才初见,能有什么感情? 且一见面,就看到薛清宁如众星拱月一般,自己却是淡然无光,完全被她给比了下去,就更加的没有什么感情了。 即便现在明知道她吹了风得了风寒,薛清璇也没有什么感觉。 便吩咐文杏:「我便不过去。你拿着这两盒糕点去一趟,只说我身子也有些不爽利,等过两日再去看她。」 文杏答应着去了,薛清璇便转过身慢慢的往回走。 原还想着徐氏还在同母亲闲坐,她若这会儿回去,被徐氏看到,问起她如何去探望薛清宁这么快便回来了不好回答,便在各处闲逛。 左右才刚回来,这荣昌伯府她并不熟悉。但往后总是要熟悉起来的,因为这里也是她的家。 却不想徐氏已经同姜氏作辞,担心薛清宁的病情,正要去静雨轩看她。 路上就看到了背对着她们坐在亭子里面的薛清璇。 「这三姑娘不是说要去看我们姑娘,如何现在却在这里闲坐?且跟着她的那个丫鬟呢,怎么不见?」 孙妈妈立刻惊讶的说起来。 徐氏听了冷笑一声。且不说话,抬脚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静雨轩,文杏已经送了糕点回去,绿檀正在往窗前炕桌上摆着的错银梅花纹的三足铜香炉里面放安神香。 看到徐氏掀帘子走进来,忙屈膝行礼。 徐氏见薛清宁阖目睡在床上,走过去瞧了一瞧,然后脚步轻轻的往外走。绿檀也忙跟着。 到了明间里,徐氏坐下,问绿檀:「方才孟世子和二公子都过来了?可说了什么?」 心里有点儿埋怨薛元青不会做事。 纵然孟锐同薛清宁是义兄妹的关系,但现在两个人都大了,是该避避嫌的。如何能带着孟锐来自家妹妹的闺房呢? 且薛清宁现在病中,孟锐过来的时候她肯定外衣都没有穿,只穿了里衣…… 绿檀不敢隐瞒徐氏,便将先前徐氏走后薛清宁如何又发起了高热,随后孟锐和薛元青过来,孟锐如何迫着薛清宁喝了药,薛清宁气恼之下又如何将孟锐的手咬的流血了的事都悉数说了一遍。 「……奴婢们当时在旁边看着都吓傻了,生怕孟世子因着这事生气。但是孟世子没有生姑娘的气不说,反倒问着姑娘还生不生气。若还生气,便只管咬他。」 第92章 听得徐氏也呆愣起来,不晓得该说什么。 往常孟锐如何对薛清宁她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确实如亲妹妹一般的娇宠。甚至连薛元韶和薛元青这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都比不过,却没有想到孟锐竟然会这样的迫着薛清宁喝药。 顿了顿,才问道:「姑娘喝了药,现在病情如何了?」 一说到这个,绿檀面上就有了笑意。 「奴婢瞧着姑娘喝了药之后出了一身的汗,那高热就退了。奴婢伺候姑娘擦了身子,又伺候姑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姑娘随后便睡了。奴婢瞧着姑娘睡的较先前安稳了不少,想来这药确实是该喝的。」 这样便最好了。 徐氏点了点头,转过头笑着对孙妈妈说道:「孟世子的这个法子倒好。待会儿她醒过来再给她煎一碗药,若再不喝时,便也给她灌下去。」 孙妈妈便也笑着说道:「只是谁来灌呢?夫人您肯定不舍得,大公子和二公子肯定也硬不下那个心肠,想来也只得孟世子来才行。便是他来了,也得在手上缠上几层布巾才行,若不然只怕又会被我们姑娘给咬了。」 听的徐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便道:「看来老话说的一物降一物是再不差的。不过宁宁也确实该让孟世子这样的人来治他一治,若不然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越来越难管了。」 小桃这时刚掀帘子走进来,听到她们几个说话,并没有反应过来徐氏和孙妈妈这是调侃的话,只以为是待会儿煎了药真的要孟锐再迫薛清宁喝下去,忙说道:「回夫人,孟世子已经走了呢。刚刚奴婢去小厨房,叫柳嫂子今儿晚上给姑娘煮一锅清淡些的粥,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孟世子和二公子在园子门口,还遇到了三姑娘。」 徐氏笑了一声,问绿檀:「刚刚三姑娘过来了?」 绿檀摇了摇头:「三姑娘没有过来,是她身边的丫鬟文杏拎着两盒子糕点过来了。说是三姑娘身子也有些不爽利,等过两日好了再来看望姑娘。」 徐氏听了,和孙妈妈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吩咐绿檀和小桃她们小心伺候薛清宁。若薛清宁病情有什么变化即刻去告知她。 叮嘱完,见薛清宁还在睡,便起身同孙妈妈走了。 待走出静雨轩的院门,徐氏便冷笑了一声,对孙妈妈说道:「先前我见她叫她女儿来探望清宁,便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有叫来探病的人又换衣裳又重新妆扮的?果不其然,一见孟世子走了,便立刻不来,只叫了个丫鬟过来。说什么身子不爽利的话,若真的不爽利,这样冷的天,怎么还坐在亭子里面吹冷风?」 徐氏确实有些恼了。 她心疼这个表妹,得知她要回京,特地叫人收拾院子,且里面的陈设哪一样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却不想现在姜氏打着让薛清璇过来探病的由头,实际上不过是想要让她女儿接近孟锐。 孙妈妈也叹气:「二夫人这确实做的有些过了。三姑娘也是,到底是嫡亲的堂姐妹,便是真的为着孟世子来了,堂妹病了,如何不该去看一看?怎么能一见孟世子走了立刻就不去,只叫个丫鬟将两盒糕点送过去?我们姑娘什么样的好糕点没有吃过,稀罕这两盒?」 顿了顿,又劝徐氏:「夫人,容奴婢说句话。您拿二夫人当亲人,真心实意的待她,只是她未必真心实意的待您。想当初老夫人怜惜她孤苦无依,接她在家中教养,她却什么事都要跟您比。奴婢还曾听到她在背后同人抱怨,说是老夫人待她跟您不一视同仁,要更疼您一些。您说这话可好笑不好笑?您是老夫人亲生的,她不过是老夫人一个族妹的女儿,老夫人便是再如何的怜惜她,如何能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所以照奴婢说啊,这升米恩斗米仇,夫人,您往后还是不要对二夫人太实诚了。」 徐氏点了点头:「你说的这话我也知道。只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母亲在世时也说过要我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我也确实怜惜她这些年跟着二弟在外地辗转,想着她现在刚回京,要对她好一些。没有想到这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她这掐尖要强的性子竟是半分没变化。罢了,往后还是淡着些吧。」 至于姜氏想要让薛清璇攀附上孟锐的事,她是半点不愁的。 靖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孟锐是什么样的身份,那孟夫人又是何等的精明,能看得上薛清璇?自是不需要她来操这闲心的。 不过她原却是有想过找几个相熟的人疏通疏通,让薛博怀留京之后能谋个好官职,现在却是不想费这个心了。 左右现如今的荣昌伯府已经足够荣耀了,确实不差薛博怀一个。 孟锐和薛元青走出园子,薛元青原还要邀孟锐去他的书房里面坐一坐,却被孟锐给推辞了。只得将他送到大门口。 门外孟锐的马已经备好了,孟锐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刻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早起的时候天便阴着,凛冽的北风刮了一日,这会儿竟然下起了雪珠子来。 米粒大小的雪珠子,打在屋瓦树叶上,噼里啪啦的一片响。被风裹着打在脸上,手背上,饶是影青觉得自己算是个皮糙肉厚的,也觉得一阵阵的痛。 第93章 可看孟锐,却是恍然未觉一般,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青石大街上面疾驰。 世子爷难道就不痛? 影青在孟锐身边多年,自然看出现在他的不对劲来。待要问,可惜在骑马这件事上他是比不过孟锐的,眼见得马速越来越快,最后径直将他和几个侍卫都给甩在了后面。 孟锐却不是回靖国公府,而是去了永嘉侯府。 且一进永嘉侯府的门便叫看门的小厮:「去告诉你家大公子,让他来书房见我。」 说着,抬脚阔步的就去了崔子骞的外书房。 崔子骞正在屋里,手里拿了一只布老虎,逗着荣哥儿叫自己爹。他的妻子李氏坐在炕桌的对面,手里拿着绣绷在做针线活。 是一只红绫白底的大红兜肚,上面绣了荷叶莲花,是给荣哥儿的。 崔子骞逗着荣哥儿玩了一会,叫奶娘将荣哥儿抱下去,回头说李氏:「你眼睛不好,做这个做什么?交给丫鬟或是针线房里的人去做就行了。」 李氏月子没有坐好,落下个迎风就流泪的毛病。崔子骞觉得李氏生产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身边,心里对她还是很愧疚的。 李氏抬起头看她。 小时候他们两个是经常见的,但那时候她只觉得崔子骞是很浮躁的一个人。知道自己要嫁给他的时候甚至是不情愿的。 不过没有想到他从山西回来之后却是沉稳了许多,现在已经是个很有担当的丈夫和父亲了。 听到他这样的关心自己,李氏不由的笑了起来。 「做这个也不累。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这样冷的天,腿脚那里可觉得冷?」 纵是崔子骞以往再娇生惯养,可在山西的那两三年中却依然同所有的兵士一样,孟锐并没有因为他是自己的外甥就对他施以特权。 想到这里,李氏难免就对孟锐有所埋怨。 「舅舅也是。你是他的外甥,也不见他对你有多优待,反倒待你比其他的兵士还要狠。像你这腿脚,可不就是在山西的时候冻到了?现在一逢刮风阴雨天就作酸作疼,这可怎么是好?不然明儿我给你缝个护膝,你戴着罢。好歹也能替你挡一挡寒气。」 对于她要给自己做护膝这件事崔子骞还是很乐意的,但是听她这般说孟锐他却不是很认同。 「倒是要多谢舅舅。若不是他,我只不过斗鸡走马,纨绔一辈子,是舅舅让我知道男人就该有男人的责任和担当,这点子苦痛算什么。而且你只说我那几年吃了苦,受了伤,没见过舅舅身上的伤……」 一语未了,就见有个丫鬟掀帘子进来禀报:「公子,孟世子来了,叫您去外书房见他呢。」 李氏转过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雪珠子下的正紧密。 「舅舅这时候怎么忽然过来了?」不由的惊讶起来,问崔子骞,「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崔子骞也凝了神色,起身站起来:「我过去看看。」 说着,抬脚走出屋,快步的往外书房走。 走至半路的时候雪珠子停了下来,却有细小的雪花渐渐的飘了下来。 顶着风雪一路走至外书房,一进屋,就看到孟锐正背着双手站在东次间的窗子后面。 两扇雕花窗子大开着,外面柳絮似的雪花纷纷洒洒的下着。有几片雪花被风裹着扑到孟锐的脸上,身上,可他恍然未觉一般,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 崔子骞只以为孟锐这时候过来肯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所以他进屋之后立刻就开口问道:「舅舅,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怎么能让孟锐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一般的一直站在窗子后面。 不想问完之后,就听到孟锐很平静的声音徐徐的响起:「子骞,我发现我仿似喜欢上了一个人。」 孟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身,所以没有看到崔子骞一脸如遭雷击的震惊样。 小舅舅刚刚在说什么?他竟然说他喜欢,喜欢…… 他以前不是一直说女人麻烦的很,宁愿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么?就是外祖母要给他挑选合适的姑娘成家的时候,他也是一直推脱拒绝,可怎么现在他竟然会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他现在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 好一会儿崔子骞才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这,这是好事啊。」 心中实在好奇孟锐喜欢的人是谁,立刻问道:「小舅舅,那位姑娘,是,是谁?」 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 却许久没有听到孟锐的回答。他依然背对着自己负手站在窗前,看窗外下的越来越紧密的雪花。 就在崔子骞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就看到孟锐转过身来,走到桌旁坐下。 一双剑眉微微的拧着,一脸沉思的模样。 崔子骞提着一颗心望他,心里如同有猫爪在挠一般。 小舅舅这到底是喜欢上了谁,怎么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莫不成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才会这般的难以启齿? 第94章 心里已经在快速的想可能的人选了。 忽然就孟锐迟疑的在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对她到底是不是喜欢。」 崔子骞:…… 崔子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合着孟锐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就跑过来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一句话,将他给砸的晕头转向的,现在却又说起这不确定的话来。 不过转念一想,崔子骞觉得这也可以理解。 别看孟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但这些年他多数在军营中待着,对着的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平日就算见到女子也是冷眉冷眼的,话都懒得说半句,纯情的很,哪里晓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孟锐现在过来找他,其实是找他解惑来了。 崔子骞明白过来,提着的一颗心就落了下来。 桌上放了一碗茶,是刚刚小厮给孟锐上的,孟锐显然还没有喝过。 崔子骞走到桌旁坐下,拿过这碗茶自顾自的喝了两口。 刚刚被孟锐那两句话给说的他心境大起大伏的,这会儿他得先定定神。 「说吧,」 将茶碗放在桌面上之后,崔子骞抬眼看着孟锐,笑着问道,「要问我什么?」 孟锐看他一眼,迟疑了一会,才问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他确实不明白自己对薛清宁到底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若说是男女之情,明明以前他对薛清宁也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宠着,也喜欢逗她,同是嬉闹。而且,做兄长的不该这样的娇宠着自己的妹妹? 但若说是兄妹之情,他却发现自己现在每次见到薛清宁的时候总忍不住的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甚至想要亲亲她…… 这应该不是兄妹间该有的感情吧? 崔子骞啧了一声。 他这个小舅舅果真是纯情的很,什么都不懂。 就没有回答,反倒笑吟吟的问道:「小舅舅,你且告诉我,你见着那个人,就是你觉得你喜欢的那个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没见着她的时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孟锐老实作答:「我见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心中欢喜,忍不住的就想要一直看着她,也想要一直同她待在一起。没见着她的时候就会想她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有人欺负她,甚至晚上一闭上眼,梦里也全都是她。」 崔子骞跟在孟锐身边这些年,见过他嚣张潇洒的的模样,也见过他沉静凌厉的模样,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现在这般的乖巧温顺模样。 倒好像他是一位懵懂无知的学生,而他自己是一位饱有学识的先生,正在老老实实的听他的教诲一般。 崔子骞心里立刻膨胀起来。 一双长腿伸直,他索性直接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同那位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抱她,亲她,或是想要跟她做一些更亲密的事?」 说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崔子骞不但带了笑,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是男人都懂的。 孟锐闭了闭眼。 确实每次一见薛清宁一双水润润的眸子望着他的时候,他就想要将她‘欺负’哭,也想听她颤着声音叫他三哥…… 虽然孟锐没有回答,但是崔子骞却还是立刻明白了。 看来他的这个小舅舅也没有那么的纯情嘛。 最后一个问题。 「小舅舅,你有没有想过,若那位姑娘嫁了其他的男人,被其他的男人抱着,亲着,跟她做那样亲密的事,你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想?」 「我会杀了那个男人。」 这一次孟锐没有半分迟疑,立刻睁开双眼回答了这句话。 薛清宁只能是他的。若有其他男人胆敢那般碰触她一下,他绝对容不得那个人还活在世间。 崔子骞正在看他,看到他说这句话时一双眸子里的暗沉,也感受到了这一刹那他周身的怒意和寒气。 崔子骞没有想到孟锐竟然会这般的喜欢那个姑娘,也是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小舅舅竟然有这样强的占有欲。 沉默了片刻,崔子骞便道:「小舅舅,回去叫外祖母请人去那位姑娘家里提亲罢。」 若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是喜欢? 孟锐沉默。 刚刚当他脱口而出会杀了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对薛清宁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虽然早就已经怀疑过,但是等到这一刻真的确定的时候,依然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他怎么能对薛清宁有男女之情呢?当初是他哄着迫着薛清宁做他的义妹,可是现在却…… 而且当时母亲也是不同意这件事的,是他一直坚持母亲才会同意,这些年京中的世家权贵也都知道薛清宁是他义妹的事,但是他却对薛清宁产生了男女之情…… 即便不是亲兄妹,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妹,但若是他现在想娶薛清宁,外人肯定会在背后指点议论。他们靖国公府和荣昌伯府的脸面声名尽毁。 第95章 母亲是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就是薛夫人,薛元韶和薛元青也不会同意。 最重要的是,薛清宁她自己也是不会同意的吧? 她那样看重她的母亲和她的两位兄长,怎肯做出让他们伤心的事来? 只要一想到这里,孟锐就恨不得重重的给自己两巴掌。 当初他为什么一定要认薛清宁为义妹?若是没有认,现在他就能叫人去荣昌伯府提亲,然后很快就能将薛清宁娶回家,但是现在…… 崔子骞看孟锐忽然一脸追悔莫及,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梗了起来的痛苦样子,吓了一大跳。 明明刚刚才给他分析过,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只等着叫人去对方家提亲就是了。 想必以孟锐靖国公世子的身份,这京中没有哪个人家会拒绝他的提亲。但怎么现在孟锐却…… 崔子骞想了一想,忽然吓的面色都变了。 「小舅舅,你,你该不是喜欢上了个有夫之妇吧?」 若不然孟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孟锐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起身抬脚就往前走。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知道。」 说完,他抬脚推开门口的青色夹棉帘子就快步的走了出去。 屋外的风雪愈急,鹅毛似的雪花扑簌簌的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的就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但他却恍然未觉一般,身影在雪地里面穿行,很快的就走出了院子。 旁侧的两扇雕花窗子依旧开着,崔子骞得以看到孟锐走出院门的身影。 「啧,」好一会儿崔子骞才从呆愣状态中回过神,满心疑惑的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跑过来告诉我这些话,末了又叫我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知道。关键是到最后都没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不是明摆着吊我胃口,让我难受?」 摇了摇头,将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又喝了两口,这才唤了小厮过来撑伞送他回屋。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有女富养成》卷一 作者:安妍 02、《有女富养成》卷二 作者:安妍 03、《有女富养成》卷三 作者:安妍 04、《有女富养成》卷四 作者:安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