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欺成妃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再说芸娘,她没想到手下雇佣来的混子竟然这么不中用! 她身边的砚池一脸愧色,低声道:「小姐,我没办好差事,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酒囊饭袋!」 「闭嘴!」芸娘铁青着脸申斥道。 她坐在茶铺里,相隔远些,加之又围观的百姓阻隔,看得并不真切,待得人潮渐散时,只看见有几个大汉捆了那几个混子走。 芸娘气得暗自咬牙,灵泉镇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卧虎藏龙的地界了?怎么管闲事的人这么多? 既然人被抓走,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她得想着如何打点人脉,买通当地官府细细审问那个假崔九的出身…… 反正那婚书是真,在地方典籍官那里都有备卷,不怕人查。 这么想定,芸娘觉得在此多留无益,便起身想走。 没想到,街对面原本看着远处的柳眠棠突然将目光调转回来,看了一下后,就气冲冲拎提起裙摆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的腿上有伤,虽然已经大好,但平日里走得不甚快。可是今天也许是被气着了,竟然走得比平时快多了,只几步就来到了那戴着帽兜的女子跟前,上去一把就掀起了她的纱帽。 这一下,立刻认出了这女子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在铁铺里看到「京城旧识」…… 说起来,眠棠能认出芸娘并不是未卜先知。 只是方才那个肥腻公子在被夫君卸了下巴的时候,曾经频频望向对面的茶铺子。而方才那几位义士拖走几个泼皮的时候,绝望的泼皮们不止一个望向茶铺子。 眠棠看在眼里,心生狐疑——倒不是怀疑自己的夫君是假的,而是觉得这事情的真相,并非像那胖子所言,赶巧偶遇私奔妻子,而是有人指示着他们捣乱! 于是柳眠棠便直朝着这边来了,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看这带帽兜的女子身形眼熟,于是过来就掀翻了她的帽子。 待认出了芸娘后,柳眠棠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前些日子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生病全忘记了成婚后记忆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女人就用这个做筏子,找来几个狗东西来作践自己的名声。 这究竟是何仇何怨?有多下作恶毒! 当下眠棠没了好气,只瞪眼问她:「是你唆使那几个泼皮来砸我的店?」 芸娘压根没有想到柳眠棠会这么快寻来,只强作镇定道:「姐姐说得什么话,我怎么认识那几个?他不是说你是他的逃妻吗?可见是你们的私怨,与我何干?」 眠棠都要笑出来了,上去反手一巴掌就给芸娘抽了一下子,打得她的脸一歪,道:「你他娘的放屁!方才那死胖子进店时,跟我们吼了那一声后,余下的尽是砸摔东西,方才在我店前围观的乡里都没看名堂来,还交头接耳地互相问询原由呢!你在离我店里甚远的茶铺里吃茶,怎么就知道他说我是他的逃妻?」 芸娘以前与柳眠棠相交时,向来是邻家知心姐妹的绵软样子,所以柳眠棠很照拂她。 后来柳眠棠就算疑心她,可是碍着她父亲乃是东宫旧部元老,也要给些薄面,不过是冷落不搭理她罢了,也不曾恶语相向。 可是现在柳眠棠失忆了,全无顾忌,发现她言语里的破绽,大耳光子抽冷子就招呼上来了! 一旁的小厮砚池和丫鬟画屏也猝不及防,一时间没有替小姐格挡灾祸。 不过画屏反应过来后,立刻对身后的龙卫道:「你们是傻了吗?还不快些将柳眠棠架开!」 那些个侍卫都是认得柳眠棠的,柳姑娘在身上积威甚深,就算她下山一年多了,可是众人心里,她还是仰山上那个说一不二的柳姑娘,一时间自然反应不过来。 而且前些阵子,子瑜公子召集了他们这些龙卫,耳提面命,绝对不可以为难了柳姑娘,有敢私自妄动者,杀无赦! 公子有令在先,他们怎么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眠棠一把扯住了芸娘的头发,拉拽着往墙上磕。 画屏和池砚一看,立刻去拉拽眠棠。可是后赶上来的芳歇和碧草两个丫头绝非池中之物! 当初崔行舟吩咐人牙子选人时,想到眠棠貌美手脚无力,若是有什么情况暗卫不及出手,身边的丫鬟也要能顶一顶的。所以那身强体壮,略通拳脚乃是头一样必备技艺! 如今看来,王爷的确有远见。两个丫头一见自家娘子打架,对方的下人居然不地道,要来帮衬,顿时扑了过去,一人一个的,扯头发咬耳朵,怎么可劲儿怎么来! 这乡野里出来的丫头,打架狠着呢!画屏和池砚再顾不得忠心护主,只一心跟两个母疯狗哭号缠斗。 而眠棠虽然手脚无力,可以前学的功夫还在,借力使力的巧劲也有,收拾这个弱不禁风的芸娘绰绰有余,只几下子就将芸娘磕青了半边脸儿,摇摇欲拽地任着眠棠扯头发拧脸皮。 奈何有伤在身,拉拽几下,眠棠就没了气力。碧草将那个画屏按入了一旁的水港子里后,贴心地将夫人扶到一边:「夫人,您歇着,我来!」说着便又去扯芸娘的衣领子。 眠棠这时累得有些打晃,可是身形刚晃了晃就被身后的崔行舟给扶住了。 说实在的,崔行舟以前还真没见过女人这般打架。 他父王的王府里女眷虽多,但都是使用暗箭伤人,这等子真刀真枪,鸡飞狗跳,当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方才,他看眠棠和两个乡野小丫鬟也不像吃亏的样子,只面无表情,背着手看。 第2章 既然眠棠认定了是芸娘搞鬼,总好过勘破了他设下的布局。 现在扶住这火爆的小娘子时,看她额头全是汗,才不轻不重地说道:「有当街打架,像什么话?」 而那些个龙卫再看不下去。,看眠棠下场,便准备走过来要拉扯两个丫鬟拉架,崔行舟先一步才举步走了过去,对披头散发的芸娘道:「你平白无故毁我娘子名声,请移步去官府里论个曲直!」 芸娘今日算盘皆落了空。她虽然初时随了父亲出走京城。可除了刚开始有些颠沛流离外,后来的生活一直养尊处优。仰山上哪个敢对她无礼?就是子瑜也对她客客气气。 可今日在街市上,她像狗一样被眠棠主仆打,实在是太过折损自尊了! 待得龙卫拉扯开那两个丫头,过来扶她时,她恶狠狠地挥开了龙卫的手,也懒得跟这骗色的假崔九多废话,只让同样披头散发的画屏搀扶着,一语不发地出去了。 此时茶铺子外,又是看热闹的人潮熙攘。她由着龙卫护佑,强行冲出了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的茶铺子。 崔行舟并没有急于追撵他们。他方才在茶铺里群斗的功夫,已经命暗卫寻时机收网,今天夜里就要拿了芸娘来审。 这么想着,他扶着的柳娘子却微微低吟了一下。 刚才眠棠酣战了一场,气力不及,手腕子又牵动了旧伤。 当时不觉,现在歇下来时,只能软靠在崔行舟的怀里,可眼看着芸娘她们夺路而走,便急切道:「相公莫要让她走,且问问她打得什么鬼主意!」 莫如一向机灵,知道王爷的心思,并不想柳眠棠审问芸娘,不然可就漏馅兜底不住了。于是他在一旁接到:「夫人,她的下人那么多,若都下场,我们爷可打不赢啊!反正她唆使的那些溜子入了官府,老爷总能审明白 。铺子里被砸碎了瓷器,都没法迎客了,我们赶快回去收拾店面才是正经!」 这话说到眠棠的心坎上。方才那些泼皮砸摔了许多店里的精品,也不知损失几何,必须要好好清点,承包官府,让那些混子赔偿才行。 于是她顾不得酸痛的手腕子,赶紧回转清理货物去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不少北街的街坊。他们一早对眠棠的泼辣就有些耳闻,今日亲眼看她撕人真是名不虚传!一个个也不忘表示下睦邻情谊,帮着眠棠收拾店铺,随便痛骂那些个混子无赖。 经过这一场闹,崔行舟也不好走了。他让莫如留下来帮着伙计们收拾,带着眠棠和丫鬟芳歇先回了北街。 方才眠棠扯人太用力,一根半长的指甲劈开了,割破了指缝边,流了一点血。 李妈妈方才没有去铺上,看柳娘子好端端的出门,却有有些四肢酸软地被王爷搀扶回来,一时闹不清楚,后来听芳歇讲了事情大概缘由时,却不由得暗自连声叫着「造孽」! 崔行舟让李妈妈给眠棠备热水敷一敷手脚,为她配的缓解伤痛的药膏子也放到热锅盖上烤,待药化一化,再给她包裹上。 也许是方才太用力,眠棠的两个手腕子都略略有些肿了。原本白皙的玉腕如今微微鼓起。 看得崔行舟直皱眉,这才真心斥责起她来:「街上与人动手,像个什么样子?你不知道自己手上不好,不能用力吗?」 眠棠如今过了气头,也觉得心虚。其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方才看见那个女人时,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火气,恨不得撕碎了她才好……结果忘了自己不好手脚使气力的事情。 她当初大病一场后,曾经问过赵神医,自己的手脚怎么了。但是神医说的含糊,只说她当初逛街,被疾驰马车撞了,落下了后遗症,这身子和脑子就都不行了。 眠棠因为手脚无力,难过了许久,但是能在车轮子下活下来,已经是上苍赐福,倒也不好抱怨太多,所以她很少为了自己的手脚悲春伤秋。 如今她听出了夫君心疼的意思,只心里一甜道:「当时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谁想到我当日只闲说自己记性不好了,那个女人竟然那么上心,找了人来算计着我。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崔行舟其实挺纳闷这个精明的女子为何从来不曾怀疑自己,当下正好可以出言试探。 于是他问道:「今日那个公子也自称崔九,说是你丈夫……」 还没等他说完,眠棠就柳眉打结,似乎还恶心了一下道:「夫君快别说这事情了。什么公子?就是圈里的年猪!我若真嫁给这样的,宁可跳崖死了都不成婚!」 崔行舟被她的反应逗得有些想笑,一边替她按摩手腕,一边漫不经心道:「那你要嫁什么样子的?」 眠棠歪着脖子看相公,他的眉眼如涂黛般深邃,挺鼻薄唇,怎么看都是毫无挑剔的富贵俊美气质,让人越看越爱看! 「自然是夫君这般斯文多才的公子了!」 眠棠说得是真心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崔行舟的脸却莫名阴沉了下来。 天下的斯文公子太多! 说起来,那位子瑜公子样貌不俗,为人仪表堂堂,而且下了一手好棋,堪称才子了。 崔行舟以前从来没有深想过眠棠和那个自称子瑜的陆文情谊有多深。 可是今天听了她的话,却突然想到,若她当初真嫁给个肥胖不堪的男人,会不会真心爱上劫走了她的斯文流寇头子呢? 第3章 想到这里,一股子从来没有过的酸味竟然在心头蔓延开来——这柳娘子竟然是个好男色的! 肤浅女子看人不讲私德,只一味挑俊帅的爱,当真是毫无见识可言!难道她当初对陆文,也是这般乖巧体贴,爱意甚浓吗? 眠棠的手脚都敷药了,一时不能动弹,只能老实地躺在床榻上。 她今天也许是动了气,总觉得头疼。便蹭着夫君的手,让他揉按。 崔行舟平时练武,手指上有薄薄的茧,按摩头穴的时候会很舒服。 因着前几次,夫君给她按过,眠棠倒有些上瘾了呢。 淮阳王原本自己在生着闷气。看她像猫儿一般将头伸过来,顿了一顿才用长指轻点头穴为她按摩,嘴里却又在试探问:「你可想起那个女子的什么事情,她为何要这般欺你?」 眠棠枕在崔九的腿上,舒服地逼着眼儿,嘴里喃喃道:「不记得了,我最恨别人骗我,像她这样的,忘了也罢……」 崔行舟的手指再次顿了下,突然腾得站起来,冷冷说要去官府问询情况,便起身走人了。 眠棠的头被他这么一趔趄,便落到了软绵绵的被子上了。她单手支着头,不觉愣愣——夫君近几日的脾气不定,似乎总是跟自己生些说不出来的闷气……难道……男子也有一个月里的几天不方便?因着身体不适,而乱发脾气吗? 淮阳王出了北街家宅时,略略吹了吹晚风,可却吹不散心头的郁气。 那小娘子说话怪气人的。难道她以后知道真相,便脸儿一变,也不理他了? 崔行舟觉得若真是如此,他倒也得了清闲,才懒得挽留,管顾她的死活! 这时车夫驾着马车过来接他了。他便抬腿,头也不会地上了马车。 那几个溜子已经被暗卫扭去了军营审问,所以崔行舟也一路回了自己的大营。 这几个泼皮不是上次劫持柳眠棠的狠角色,抽了几皮鞭,烙铁还没烧热呢,便很快便审出来了。 虽然他们并不知芸娘的名姓,可是却供出了给他们封银的小子当时就在茶铺里,跟在一个戴帽兜的女子身后。 从那胖子身上搜到的婚书也原封不动地呈送到了淮阳王的眼前。 淮阳王捏着那婚书看——这是一张陈旧发黄的婚书,不过保存的还算精心,上面的字迹,还有大燕的户印清晰可见。 这封婚书是真的,但是那个自称是京城商户子的崔九却是假的。 崔行舟现在倒是很好奇,那个芸娘为何保存了柳眠棠的婚书这么久,看上去是存心要找柳眠棠的别扭一般。 闲着无聊,崔行舟又命人拿来当初彻查柳眠棠底细时,她和亲友们的卷宗。 那时虽然有人呈送给他,可是他只略看看柳眠棠父家的卷宗,别的倒没有细看。 毕竟当初他也没有太费心,不过拿了她当钓饵罢了,用过就丢弃的棋子,哪里须得王爷上心? 现在他特意先挑了柳眠棠当初要嫁的商贾崔家的卷宗看。这卷宗里写着,当初眠棠被土匪劫走后,崔家嫌着丢人,怕被亲友门笑话,便连夜寻了媒婆,又在京城里另外寻了一户商贾家的女子,顶替了柳眠棠上了花轿,与那个商贾崔九匆匆拜堂成亲了。 如今那崔家老九,已经是一妻两妾,开枝散叶,早忘了当初被劫掠走的柳眠棠了。 崔行舟冷冷地将那卷宗甩在一旁,真心实意觉得眠棠没有嫁入这般薄幸人家也好。若那个崔九跟今日假冒的泼皮一样,都是肥头大耳的,当真是看一眼,都觉得油了眼睛呢。 这么想着,他又随手拿了眠棠外祖父家的卷宗来看。 许久没曾展开的卷宗落了一层灰尘,当崔行舟抖落开时,敛眉看了几行,突然目光直直定住,死死盯着一个名字不动了。 柳眠棠的外祖父,是曾经在大江南北小有名气的神威镖局的扛把子——姓陆,名武! 有那么一刻,崔行舟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想着陆文与陆武之间又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他飞快地翻阅陆家的卷宗,可是仔细查阅,也没有找到一个叫陆文的人。 「莫如!」他突然扬声叫道。 莫如在军帐外候着,听见王爷喊人,便赶紧跑了进来。 「去,命人将神威镖局陆家的族谱给我找出来,另外陆家出了五服的亲友也点抄一份卷宗上来!」 莫如有些不敢看崔行政煞气腾腾的脸,只赶紧得令出去了。 崔行舟看着卷宗上的字,心里隐约有了想法——柳眠棠会不会真像那个假崔九所言,当初是跟相熟的人私奔上了仰山? 这个陆文,又跟她的外祖家有无关系?莫非是戏本里的表兄妹情谊绵绵不成? 一时间,崔行舟心里翻腾了无数个念头,想到眠棠可能跟陆文表哥是青梅绕竹马,一时间心里像吞了苍蝇般的难受。 等抓到芸娘细审,那个陆文的底细也就出来了。他倒要细问问,柳眠棠跟陆文当初是有多恩爱! 今夜,他已经派去了暗卫,将芸娘暂居的客栈包围得水泄不通,只待入夜突袭,拿下这一伙人等。 他到底是能控制自己情绪的,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后,只合衣倒卧在床榻上,静等暗卫撒网成功的消息。 第4章 待心态平和下来,崔行舟又觉得自己在柳娘子身上多虑得有些无聊了。 想来那陆文的名姓,太过平凡,满天下大把都是。应该是化名而已,不过是随口起的罢了。 看那子瑜的气质,应该并非江湖人物,举手投足间有很好的教养。这一点,跟柳娘子刻意做作的礼节仪态大不相同。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子瑜压根没有保护好柳眠棠,任着他的新欢将眠棠欺辱成这样,再美好的情谊,也萎缩成了枝头昔日黄花。 就这样,淮阳王难得脑子里一直反复琢磨着无聊的事情,一直到入夜时,领头的暗卫一脸凝重地来报:「王爷,那芸娘逃脱了,末将无能,还请责罚!」 崔行舟眯了眯眼,问:「她是如何跑的?」 「我与部下原本已经将那芸娘捆了装入麻袋上了马车,可是出客栈时,就遇到了绥王手下的将军公孙叶。他带人包围了我们,直言那位孙小姐乃是绥王的义女。若不放人,立刻就要放乱箭……」 待那暗卫一脸羞愧地说完后,崔行舟沉默了。他没有想到青州相邻的惠州绥王刘霈竟然也掺和进来了。 那部将以为崔行舟会大发雷霆,可是崔行舟起身来回踱步,然后命人拿来前些日子誊抄的青州官吏卷宗。 上面赫然写着「石义宽永和六年曾为绥王都护,后右迁青州任总兵。」 崔行舟今次原本只是想捉了芸娘来审,没想到居然钓出了绥王这条大鱼! 想到这,崔行舟挥了挥手,并为没有责备部将。 毕竟绥王刘霈身为先皇甚是宠爱的嫡亲弟弟,原本就豪横异常,先帝在世时,都对他容让三分。 可惜先帝去世,熹妃一党当政,绥王这等昔日荣光的皇亲也变得黯然失色。 在朝廷打压的一干异姓王爷里,也不乏大燕皇姓的子孙。 他淮阳王要被朝廷剪掉羽翼,精兵简政,而绥王被切尾巴的日子也不远了。 现在看来,石义宽与仰山反贼议和,除了是附和朝廷,壮大自己的实力外,这个绥王在背后起的作用也不小啊! 再说芸娘,白日里被眠棠掌掴,青了半边的脸,原本就怄气异常,谁想到夜里居然被人包抄,龙卫们被霸道的迷烟呛倒,她迷迷糊糊中差一点就被塞入麻袋丢进马车上。 等她好不容易得救才知,是惠州绥王出手相救。 而此时,她已经在绥王府上了。 刘霈身为先帝的幼弟,又是当年太后老蚌怀珠,娇宠得很。吃食眼界都是依着当年京城里排场,所以绥王府向来以奢靡名震八方。 当芸娘醒来洗漱后,便在几位身姿曼妙的侍女带领下,去见绥王。 她先前虽然曾经随着父亲拜谒过绥王,不过因为不过寥寥数面。父亲与那位绥王称兄道弟,顺水推舟,让她认了王爷为义父。可是仔细算起来,那位王爷不过比自己大了十二岁而已。 他虽然年纪不大,辈分却是刘淯的皇爷爷,其实芸娘更想管他称作爷爷的。 不过芸娘现在自然要顺了父亲与绥王之间的辈分,面对正值而立之年的绥王,那一声「义父」叫得也算顺口。 绥王正在欣赏着新招入王府的歌姬轻扫琵琶,舒展灵韵歌喉。肖似先帝的黝黑面庞露出迷醉之色。 那芸娘俯首跪拜,他也只作不见,依然手扶玉如意,敲打着节拍。 「今日若不是义父出手相助,芸娘今日便要惨遭劫掳,大恩在上,女儿没齿难忘!」 当芸娘再次将头磕得山响时,绥王这才调转目光望向了她,和颜悦色道:「既然是父女,何必言谢?」 芸娘得了绥王赐座,这才又问:「只是不知劫持我的是何人,在灵泉地界如此嚣张?」 绥王挥手命歌女们推下,只留了一名美艳妾侍喂茶,然后慢悠悠道:「那地界,除了淮阳王,还有谁会那么嚣张?若不是你父亲今日求我,说要护送你去我别庄住上一段时间,我的侍卫寻你时,发现客栈外有人影晃动,这才通知了在青州的公孙将军救下了你……本王倒是好奇,你是如何惹了那淮阳王的眼儿?」 芸娘也不知,仰山教众一直是淮阳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自己下山走漏了风声,被那淮阳王知晓了,派人来抓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父亲要让她离开仰山,实在叫芸娘不喜,当下心内有些急。 绥王跟这义女共叙了一番天伦之乐后,也无甚聊下去的意思,看芸娘还像说服自己放她回去,便径直道:「孙将军不想你搅合了子瑜公子的婚事,他娶了石总兵的女儿,才好正身受职,前往京城接受万岁的册封……多年的图谋,能不能成,全在这一举。你就莫要添乱了。若不想去,也好办,公孙将军那儿……可有的是麻袋!」 芸娘的身子一抖,抬头看向了义父朝着自己投递过来的毫不掩饰的威胁目光,连忙低头道:「父亲和义父的意思,女儿岂敢违背?只是眼下灵泉镇有一件未了的事情,若是不断干净,女儿怕徒增后患……」 绥王先前就听手下人汇报,说芸娘的半边子脸都叫人扯破了,如今亲眼看见她脸上的青紫,果真伤得不轻,一时好奇心起,便问了一嘴。 芸娘正中下怀,便低声道:「义父不是一直好奇陆文其人吗?‘他’在仰山时,一直千方百计阻挠义父与公子联合讨伐京城奸佞。如今……‘他’就在灵水镇。」 第5章 绥王刚吸了一口美妾递呈上来的水烟,正闭着眼,闻听此言,猛地睁开眼道:「陆文?‘他’不是被本王的人挑断手脚筋,沉入江中了吗?」 芸娘看绥王眼冒精光的样子,心里一喜。 当初父亲并不赞成除掉仰山的教众的头领陆文。毕竟仰山从无到有,都依靠着陆文的凝聚力,父亲觉得陆文若在,还有大用。 可是在芸娘的眼里,陆文却是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之而后快。于是她背着父亲,偷偷向绥王告密,终于借了他的手,除掉了「陆文」。 可是谁想到「陆文」居然阴魂不散,再现在灵泉镇上。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子瑜看得紧,不让人动「他」,那么还是绥王出面才更稳妥些。 当然,这些个也要背着仰山的一众人等,偷偷行事才好。 绥王一直不曾亲眼见过陆文,只知道「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跟自己的义女争抢着孙儿刘淯的情爱。 只是除了仰山重要的首脑,谁也不知那陆文真正的底细。毕竟是祸灭九族的罪行,也许是怕连累了家人。大部分时候,「他」甚至都不会出现在人前,只假作了是陆文被劫掠上山妾侍,迷惑了仰山部众的眼睛。 原以为趁她与刘淯争吵之际,偷袭于她,已经斩草除根,谁想到那个陆文竟然这么命大,居然再次回到了灵泉镇上……有点意思…… 于是芸娘便知无不言,说了「他」身负重伤,如今失忆,全忘了前尘,被个商人偏色霸占成内室的事情。 绥王当然知道芸娘的这些个妇人的小心思,不过是借了他的手除掉情敌罢了。 不过,那陆文当初跟隔壁崔行舟那小子斗得如火如荼,着实让他坐收渔利,避开了朝中奸妃一党的耳目。 从这点看,他还要感谢这位陆文才是。 既然「他」如今已经成了废人,记忆全失去,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若是得了闲,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倒要抽空看一看这个「陆文」缘何能迷得刘淯神魂颠倒。 当然,最后这人还是要死的,毕竟……她挡了他的路不是吗? 此时三州风起云涌,众人各自打着算盘。眠棠亦不能免俗,在商会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最近灵泉商会里的商贾都是一片哀鸿。原因无他,只因为廉家变脸毁单子了。 也不知贺三小姐如何跟廉小姐交际的。好好的情谊,最后酸了脸,不但贺珍没有被抬进王府,还闹得廉家舍近求远,改在相隔五百里的勤德镇定制瓷器。 月头里,商会一时热闹极了,众位老爷将贺二爷与贺三小姐围得水泄不通。直直追问廉家毁了单子,那他们备了的料该怎么办? 一时间,诸位同仁再不见喝汤吃肉的和谐,吵闹得有些失控。 眠棠倒是清楚内里的缘由。看着贺二爷忍气吞声,频频怒瞪贺珍的样子,有点替三姑娘不落忍。于是她开口解围道:「行啦行啦,都少说几句吧。瓷器原料又不是米面,放久了会生虫子。诸位备下了,也省的日后求爷爷告买奶奶的选买不是?」 这几位老爷事先商量好要从贺家嘴里扣出赔偿金,听崔夫人这么一说,立刻不干了,阴阳怪气道:「我们可不像你,接的都是廉家的零碎单子,自然不受损失,有得空闲在这做好人!」 柳眠棠被几位老爷怼,却也不恼,微笑道:「我这也是好心,不希望诸位伤了和气,好好好,容我说了正事,你们再管贺老爷要赔偿也不会迟。」 说完,她径直说道:「贺三小姐,你前些日子跟我提过,那淮阳王府跟崔家不走一个单子。太妃用惯了贺家瓷器,想来儿子大婚,还是请管事来选买的。到时候哪个单子有肥水,还是要给我们玉烧瓷铺留些啊!」 贺珍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柳娘子在这节骨眼儿说些压根没影儿事情的用意,当下连忙接道:「哎呀,这事还未定,夫人怎么就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了……」 这两位虽然不是结拜的异姓姐妹,但是配合起来十分自然流畅,糊弄得那些老爷有些迟疑,猛然醒悟自己有些短视了,原来贺家手里还有王府的订单子。于是一个个都缓下脸皮,将话往回拉。 而贺珍借口着要去柳眠棠的瓷铺看她新订的染料成色,便拉着柳眠棠先一步出了商会。 待走出了青石巷子,贺珍不由得感激道:「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脱身不得,只是回去少不得被爹爹骂。只是,你说的那王府单子也没有踪影。如今廉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恼我,若是撺掇太妃也不再光顾贺家,其他的老爷岂不是又要闹我爹?」 关于这点,柳眠棠倒不愁,笑着将汗巾子掖在腰间道:「用吊起的萝卜逗弄驴,只管骗着驴子往前走就是了,还管它能不能吃上?这样的道理,不用我说给三小姐听吧?」 贺珍虽然为人干练,但是她家一直走皇商的路子,自带高傲矜持。在「奸商」一道上,显然不如柳眠棠无师自通的醇熟。 贺珍自问贺家若没有前人留下的手艺,打下的基础,贺家肯定不会走得这么顺。 单论安身立命的本事来说,她和父亲都远远不如这位异乡来的柳娘子。 这么想着,贺珍倒是拉起了柳眠棠的手说:「最近我疏懒了交际,也没顾得上请你吃茶。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请你去酥宝斋吃点心,走!」 第6章 柳眠棠也是闲着无事,自然一笑,便也跟着贺三姑娘去吃点心了。 酥宝斋的点心是有名的好吃,所以去那吃茶,一般都是要预定的。幸好贺家因着生意需要,在那长年留着雅间,并不用预定。 只是今日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却看见酥宝斋的门口停靠着三四辆华美的马车。 伙计迎了过去,一看是贺三小姐,一脸歉意道:「三小姐,实在对不住,今日这二楼的雅间全叫贵客定了,不过他们也是吃完茶快走了……要不,您先在一楼散座等一等?」 贺珍听了很不满意:「我们贺家可是一次性给足了封银,常年包下了楼上留仙居,怎么我不来,便转身包给了外人?」 那伙计也是脸一苦道:「这不是来了贵客嘛!怎么能不小心逢迎?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当真是谁也得罪不起,小心过活,他们人多,雅间实在不够用,还望三小姐担待一二。」 这几位客人也不知什么来历,一个个身着华衫出手阔错,光是赏银就有十余两,他们自然不好阻拦不让进雅间。 原以为这个时候贺家不会来人,暂时用一用雅间也无妨,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贺家居然也来人了! 贺珍看看店外的车马,看着不像寻常的商家,说不得是哪个府里的贵人。她们家总是跟官家打交道,自然知道谨言慎行的要义,于是便不再多言。 柳眠棠也在一旁道:「算了,我们还是改在别处去吃吧。」 就在她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二楼的雕花扶梯上却一阵人语声喧哗,走下了几位谈笑风生的男子。 而被众星捧月的那位走在最前头,他膀阔腰圆,脸膛黝黑,看上去,很是魁伟。只是他的打扮当真有些另类,披散着长发,一身出家僧侣贯穿的细麻宽袍,那袍子一看就是特质的,细麻里掺杂着若隐若现的银线。一只大掌上缠绕着一串金丝香木的佛珠,佛珠的吊坠乃是玉制的嵌蝉,看上去好像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居士。 只是这位爷的一双豹眼里,全不见居士该有的淡薄致远,那目光炯炯,看人好似往人的肉里盯。 眠棠无意间抬头,正好跟这位僧袍壮汉对视,被他如虎狼一般的眼儿紧盯着,顿觉不舒服,立刻侧身低头,往后退了一步,打算避让开来,让这些男客先走。 可是那男人无意中嫖了一眼,待看到眠棠时,那眼儿不由自主地被这女子的绝色吸引,倒是缓下了脚步,冲着身后的人笑道:「都说灵泉镇的瓷器美,我看是人美才对。这般的莹白赛雪的女子,当真是瓷人雕塑一般……」 听他这么一说,他身后的几位锦衣华服的男人便也朝着柳眠棠这边望,这么一看,可不是!这等姝色,在京城里也得算是出挑的呢。 这些个男子旁若无人,语言轻佻,当真是无礼之极。 柳眠棠身后的碧草听了生气,正要冲过去嚷的时候,却被她身后的李妈妈一把拧住了胳膊,使劲钳住她,不让她乱喊。 别人也许不识得这位披头散发的爷,可是李妈妈却见过的! 绥王刘霈当年在京城的风光无量,李妈妈跟随太妃入京时,在街上看过年少时的刘霈纵马横穿街市,也记住了这位皇子格外粗犷的外表。 他如今做了居士的打扮,据说是在先帝爷去世时许愿,愿带发修行,为逝去的皇兄抄录经书三年。 当时绥王哀痛先帝至诚至信,满朝上下皆是赞叹。如今看来,这位是酒色不误,依然是当年京城里豪横的模样。 李妈妈认出了绥王后,暗自替眠棠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像前些日子那样,上去跟人理论,招惹了大燕的混账皇子。 不过柳眠棠被一众男子当面品头论足,却连眼皮都没有抬,只快速转身,拉着贺珍从一旁的点心间子,顺着后门出去了。 饶是贺珍也觉得方才那些男子有些孟浪,只气愤道:「哪里来的,竟然这般当面无礼,对人品头论足。」 而柳眠棠则是因为先前招惹了混子爬墙,心内忏悔替夫君惹祸,行事起来比较以往低调了许多。 那几个人一看就出身不俗,她能躲就躲了,不给夫君惹来是非才是正经,是以微微一笑,只跟贺珍另外约了时间,再去饮茶。 柳眠棠原以为那一遭人,不过就是在茶斋里偶遇一次,不相干的,避开就是了。 她回转了店铺后,将足金的头钗拆卸下来些。反正是自家店铺,也不用像在商会里珠光宝气地撑起门面。 她只简单将头发松松打成辫子,再用一根玉钗挽在头顶,任着细碎的头发在颊边打旋,换上了衣领子滚了兔毛边儿的宽松袍子,便坐在柜台边的高脚凳子上开始点查货物,核对账目。 如此打扮,竟然洋溢出几分少女的烂漫感觉,尤其是那蓬松绵软的兔毛,衬得脸儿又细嫩几分。 那经常在这条街上走动的,无论男女老少,路过玉烧瓷坊时候,都忍不住往店里望一望,想看看这灵水镇里的第一等美人。 就在这时挂在店门口的迎客铃铛响起。 眠棠微笑抬头迎客,不觉一愣,只因为进来的这位,居然就是不久前见的那位披发的头陀。 那男人一进来也不看瓷器,径直往柜台上望。 待看清了倚坐在柜台边眠棠时,那男人似乎也惊诧地愣了一下,一双豹眼眯起,迟疑道:「你是这的老板娘?」 第7章 秉承着来者都是客,眠棠不好哄撵客人,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唤起伙计道:「贵生,招呼客人!」 可是男人一愣之后,嘴角噙着邪笑,举步来到柜台前,慢慢地上下打量着她道:「不用旁人,你既然是老板娘,当然介绍得才更好些。」 眠棠看了看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惧这人会在自家店铺里做什么,便泰然问道:「不知客官想要买些什么?」 这来者正是绥王刘霈! 说实在的,先前在茶斋看见这佳人时,他只觉得小地方里竟然也有绝色而已,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可是当他来到这芸娘所说的玉烧瓷坊里,又看见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子时,才猛然惊觉,这女人原来就那让人闻风丧胆的贼寇——陆文! 若不是他笃定芸娘不敢诓骗他,真是想也想象不到,这个看着娇弱的年轻女子在仰山上呼风唤雨的情状…… 想到这,他眯缝着眼儿,嘴里却并不回答眠棠的问题,而是欺身上前,伸手去拉拽眠棠。 眠棠没有料到他如此大胆,而且出身甚快,一下子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而刘霈将这一截腕子握在手里时,立刻感觉到这腕子是废了的,果然被断了手筋……这应该是他当初派出高手偷袭造成的。 据那些人回禀时说,这个女人的负隅顽抗得很,让他们活捉了她的意图落空。被挑破了手脚筋后,竟然趁着他们不备,她自己投入了滚滚江水里,那离岸很远,她身负重伤,大约是活不成的。 如今看来,上苍许是垂怜这难得一见的美人,竟然让她活了过来……可就是下一刻,刘霈的的手被人猛的捏住,让他疼痛难忍,只能松开握住眠棠的手。 心里生了怒气,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木着脸的汉子正在捏他的手。 「大胆!」刘霈的侍卫没有想到抽冷子进来一个男人,竟然出手甚快,于是便一股脑涌过去要制服那男人。 不过那个男人在见刘霈松手后,就也及时松手了,他身后的一帮人人也要往上涌。眠棠眼看着架势不对,店铺里的瓷器又要遭殃,立刻瞪圆眼睛吼道:「这位客官,大白天的,你缘何一进店就对人动手动脚?若是想吃牢饭,隔条街就是衙门,我唤人请你吃就是了!」 刘霈此来是微服私访,他并不想惊动了崔行舟那厮。 现在崔行舟一门心思在跟仰山的反贼掐架,又跟朝廷的减兵令对上了。有他在前面挡着,刘霈且自在呢! 想到这,他只冲着柳眠棠一笑,意味深长道:「等哪天离衙门远了,无人搅闹,我自会请你好好聊一聊……」 据芸娘说,这个柳眠棠当初是夹带了大笔的钱银下山的。若是能将这笔钱银敲出来,当真肥润。 她既然失忆成了商妇,倒是好拿捏了。至于那捏手的汉子,大约就是那个骗了失忆的她当老婆的商贾。 刘霈不过是路过灵泉镇,一时好奇心起,才来看看传说中的陆文。他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不想在这耽搁横生枝节,所以又深深看了一眼眠棠,转身就离开了店铺。 而柳眠棠则感激地看向那汉子,发现正是前几日帮着她将那群泼皮送进衙门的壮士,他的身后还是那一帮子兄弟。 「娘子以后少在柜台上坐,若是我不是赶巧路过,你不是又要麻烦一场?」 这次,那壮士倒是能说些长句子了,像背诵一般说完后,他也不待柳娘子拿红包封银,抱拳告辞,转身就走了。 柳眠棠在身后唤他拿银子,他都不回头。 眠棠无奈,立在店门口,觉得灵泉镇的水土真好,一个个都是这么热血心肠…… 再说那壮士带着部下拐了个弯,便冲着一辆停在那的马车鞠礼小声道:「王爷,那绥王已经走了……要不要小的继续跟踪他?」 崔行舟目光冷然道:「不必了,他要去找谁,我已经知道了。」 崔行舟很庆幸,若不是他抓捕芸娘,钓出了绥王这尾大鱼,也许他还要走一段时间的弯路。 自从发现青州的许多官员,与绥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他派人着手调查,无意中得了线索,竟然访查出一位归乡多年的御医后人。 这位御医医术高超,因为江湖出身,还会些别的中规中矩的御医不大精通的路数。据说当年在京城里乃是绥王亲用的太医。 可是就在多年前,这位太医去了绥王府出诊后,便得了急病,死在了绥王府里了。 当他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家人妆奁棺椁,竟然在他的脚底板上发现了墨迹印子……当时字迹还算清晰,长子熟谙父亲的医术,一看就知道是解鸩酒之毒的药方子。 给太医装殓尸体的长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一向身体康健的太医会猝死。绝对是救下了些不可言说之人,而被绥王灭口。 可见父亲死时应该在睡梦中,鞋袜未穿,与人挣扎,无意中踩上了落地的药方子,才会满脚的字印子。 那些个给父亲穿衣的凶手应该并未注意到他脚下有字,只给他抬上担架,盖上白布就送了回了府里。 想明白了这一点,吓得长子借口送父亲叶落归根,回乡入祖坟,全家收拾了行李,其余的两个儿子辞去太医之职,全都卷铺盖回家去了。 如今那大儿子年事已高,当年老淮阳王与他有恩,所以崔行舟亲自赶路,一路风尘仆仆去问时,他才说出了隐情。 第8章 至于那位老太医救下的是谁,崔行舟当时就明白了。 那鸩酒也不是人人都能喝上的,依着太医死的日子,正是那太子遇害,子嗣被纷纷赐死的关卡。 而且他前不久探访的恩师也曾说过,太子的两个嫡子也许未死。若是两个中毒的年幼孩子能活下来,必定是有绥王的助力在其中。 再推算下年龄,其中那个长子的年岁……倒是跟那个子瑜公子相当。想到这时,崔行舟突然茅塞顿开,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子瑜,就觉得眼熟的事情。 现在细细想来,那个子瑜清俊的模样,与他小时在宴会上见到的太子妃是何等相似! 如此想来,据闻当年太子死去,府内不见了一大笔的钱财,应该也是被消失的幼子带去了。 再联想到那日仰山上有人指控柳娘子卷了巨额的钱财……崔行舟一下子就打通了许多以前阻塞的关节。 那个与他对阵甚久的仰山贼首,居然就是当年消失的皇孙刘淯! 当崔行舟心事重重,再进北街小宅院时,眠棠正跟着李妈妈在院子里指挥着两个小丫头拆被子呢。 过几天,天就要凉了,被子需要絮些新棉花才缓和。 所以眠棠从店铺回来的时候,买了两袋子的棉花,准备给家里主仆们的被子都絮一絮。 所以院子洒扫干净后,再铺上几张大油纸,李妈妈让小丫鬟被子铺展开来。 见相公回来了,眠棠让李妈妈和两个小丫鬟忙活着,她走过来迎接夫君。 崔行舟问她今日的日常时,她也径自说了店铺里遇到个花头陀的事情。 「那位义士说得不错,现在灵泉镇总有外乡人入,鱼龙混杂,柜上再请个能干的掌柜主就行,你不必总去抛头露面。」 虽然今日部下跟眠棠说的,都是崔行舟吩咐的,不过当着眠棠的面,他还是郑重又说了一遍。 毕竟他不会每日都路过店铺,给眠棠阻挡灾祸,安守在北街,倒也省了意外发生。 眠棠也觉得夫君所言在理,很信服地点了点头。 「他今日捏你何处了?」崔九一边喝茶,一边温和问道。 眠棠老实地举起了左手。然后她就看到,夫君慢慢放下茶杯,牵起她的手来到屏风后的水盆子前,用帕子沾湿水,给她洗手腕子。 柳眠棠觉得那水盆子里的水有些发酸,便噗嗤笑道:「我若被人不小心碰了全身,相公可要将我按到水桶里,泡上几日?」 说完后,柳眠棠自己都后悔了,她就是总记不住女夫人当初教给她的谨言慎行的要义。什么碰全身?女儿家的名节怎么能随便跟夫君开玩笑? 不过崔行舟并没有申斥她的失言,而是低头,薄唇勾起道:「不要紧……到时候,自然有法子将你‘洗’干净……」 不知道为何,眠棠总觉得他笑得不真,眼睛里还噙着说不出的寒气。她不喜欢他这么看她,便伸手向夫君的俊脸上掸水珠子。 崔行舟缓了眼底的寒意,抓住了她调皮的纤手,将她拉拽进怀里,要拿鼻尖上的水珠子蹭她的脸。逗得眠棠面颊绯红,咯咯直笑。 李妈妈正端着两盅炖煮好的枸杞红枣甜水汤进来,正看见王爷跟柳娘子嬉闹的一幕。 老妈妈的手腕一抖,差点将甜水扣在鞋面子上。 崔行舟见李妈妈进来,倒是缓了笑意,拉着眠棠坐在桌子旁喝甜水。 只是在李妈妈端着托盘要出去的时候,淡淡吩咐了一句:「以后我回来时,没有吩咐就不要进来……」 在李妈妈的心里,这北宅并非王府内院。 规矩,她都懂! 可是只有进入王府内院,男主子跟妻妾私下相处时,她们这些奴婢才会刻意回避,不去打扰。 而这北街的宅院,不过是个变相的牢房而已,没想到居然也得行了王府内院寝房里的规矩…… 李妈妈退出去后,老脸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了。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利用完柳娘子,还要真收了她不成? 想到王府里那位廉小姐的娘,李妈妈摇了摇头。王府里上一辈妾室的勾心斗角看得太多,她都心累。 就算是廉小姐能容得下柳娘子,只怕那位尖酸刻薄的廉夫人也不能容,一定是要撺掇着未来的王妃整治柳娘子的。 到时候,名节受过污损,又无可靠夫家帮衬的柳娘子可怎么过活啊! 要知道王府里男子的爱宠,也非一生一世的啊! 李妈妈此时,真真切切地担忧着柳娘子的将来,却看不到一丝见亮的地方。 那屋子里依旧传来无忧欢快的嬉笑声,不一会就没了动静,也不知俩人在闹着什么…… 不出崔行舟所料,绥王去见的正是他的侄孙刘淯。 在仰山下的行舟中,刘淯登上了一艘湖中的游船。 刘霈一早热好了醇酒,等候太子遗孤的到来。 虽然他是爷爷辈分的,可是论起年龄来说更像刘淯的小叔才对。 刘淯舍弃皇姓多年,骤然见到皇室中的长辈,一时却不知叫什么才好。 幸而刘霈很平易近人,似乎看出了子瑜的为难,只笑了笑道:「既然你现在还没认祖归宗,也不必拘泥于世俗称呼,叫本王封号即可。」 第9章 子瑜拱手道:「那么子瑜便孟浪无礼,只称您为绥王了。」 说完,刘霈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只让刘淯坐下,替他倒了一杯温酒,无限怅惘道:「最后一次见你,还是个孩子,一转眼的功夫,竟然有这么大了,太子泉下有知,当时欣慰,也不枉我当年救你一场……」 提到这里,子瑜的眼圈也微微见红,不过他这么年经历的大悲太多,倒是不愿在人前落泪了。只再谢过绥王当年的相救之恩。 当年他毒发,虽然被亲信拿了街上乞讨,相貌肖似的孩儿来顶替了他和弟弟,将他们救出了东宫,但那鸩酒的毒性太霸道。若无良医也要一命呜呼。 幸好孙将军与那绥王有些私交,当时还是少年的绥王也是胆大,竟然寻了位御医配出良方救下了他。 这样的恩情,子瑜是感念在心的,所以当初眠棠说些绥王居心不良的话时,他还不轻不重的申斥了眠棠一番…… 可绥王来此并不是攀附亲情的,所以长话短说只单刀直入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子瑜自然提起了与石总兵联姻的事情。刘霈觉得这是一段良缘,感慨说子瑜也该结婚生子了。无论将来大事是否能成,太子一脉香火绝对不能断。 待得他与石小姐成婚之日,他绥王府也会出礼相贺。 接下来,绥王分析了如今朝中形式,如今贵为太妃的熹妃的娘家吴家飞扬跋扈,外戚把持朝政,很不得人心。如今朝里的老臣还在,尚且记得前太子的贤德。 他朝中的心腹已经替刘淯铺好了路,只待招安之后,他入京领取官职,到时候再图谋时机,举兵宫变,铲除奸妃一党。 刘淯平静地听着皇爷爷画下的大饼,淡淡道:「图谋大业尚且还远,在下若能手刃仇敌,为父王幼弟报仇雪恨,便心愿已足,至于治国才略,某自知鄙薄,实在不堪大用,还需的绥王拨乱反正,挽救大燕山河……」 当刘淯辞别绥王,下船而去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寒气袭人,咳嗽不断,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当他上了马车后,秦先生小声道:「绥王虽然为公子血亲,可是公子不能不防啊!」 刘淯点了点头,山上的贪污案起后,他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他有些太看重旧情,总是感念当初东宫相救之恩,而不愿将这些旧部想得太坏。 可事实上,人心会变的,他的这些旧部,其实人人都有一副自己的算盘。 眠棠的出走,让刘淯看清了不少世事。 这个绥王是个什么东西,眠棠一早就给他分析过了,更是极力反对孙将军与绥王联手的意见。 只是依着眠棠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保守,血海深仇何日能报? 其实他也知道,眠棠虽然聪慧却并无太大的野心,若不是为了他,她当初也许都不会在仰山留下来。 如今眠棠离开了,刘淯也没了说服她的必要,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冒险一试。 他太急于成功了。他的前半生背负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苦难,现在也唯有破釜沉舟,才能赢回属于他的一切——包括眠棠。 想到这,他的拳头收紧,前方路途荆棘,身后火海茫茫,他别无退路,唯有一直前行…… 而绥王看着病弱的侄孙离开后,倒是玩味的一笑。 身子骨这么弱,恐怕也承受不住太多的福运。 绥王的母后乃是大燕世家的宫家,他的母亲尊为太皇太后,何等尊荣,妖妃也不过是她的儿媳妇罢了。岂容妖妃外戚吴家作得无法无天? 是以宫家若想扳倒吴家,便将厚望积蓄在了他刘霈的身上。 不过就像母后所言,如今时机不到,且容得吴家再嚣张一段时日,待得天怒人怨时,便是他刘霈重返京城时。 而现在,他还须得养精蓄锐,再蛰伏一段时间。而刘淯也好,还有那个淮阳王也罢,都是牵引吴家的筹码,他不急…… 可是这闲暇下来的时间,总是要有些消磨的营生的,不知怎么的,一副桃花粉颊的面容浮现在了刘霈的眼前。 失忆了,又武功全失了的女匪头子……偏偏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面庞。 这样的鲜嫩摆在眼前,倒真是勾起了刘霈的胃口。 所以在回去时,刘霈特意又路过了灵泉镇,想要会一会这小娘子。 可是瓷铺的柜台上端坐的那位,居然是个胡子邋遢的老头子,一问才知,那娘子旧疾犯了,东家心疼娘子,再不让她来柜上了。 刘霈听了挑挑眉,倒也并不在意。左右不过是个商贾从河里捞出拔了刺的花儿,倒叫他走了狗屎运喝了头汤。 不过刘霈贵为皇子,自然做不来强抢民女的勾当,这等落人口实的做法岂不是成了泼皮无赖? 回头他会嘱咐自己的管事,借口定瓷器,想法子将那个商人弄到惠州,寻个罪名押入大牢。 看那柳娘子来救不救她的挂名丈夫!到时候,若是求到绥王府来,他倒是可以开个后院小门,让柳娘子进来,细细商量…… 而柳眠棠并不知有人正打着自己的主意。她正在贺家府上参加茶宴,顺便分一分贺家大爷从京城里带来的各色子布料。 灵泉镇不比京城,虽然照比偏僻的乡镇要好很多,但是有许多稀罕物,还得靠有门路的从京城里带。 第10章 贺家大爷去京城的店铺子送货,船不走空,便带回了京城里名贵的布料、香料和脂粉一类的物件分给家里各房女眷,当然还有生意场上须得打点的官眷们。 不过跟贺三小姐交好的女伴们,因着这份情谊也有了些优待,可以从三小姐分得多余的布料脂粉。 在一众的手帕交里,贺珍感念之前的开导之情,又有些偏私柳娘子,于是她捡了一条三色帕子,要先递给柳眠棠。 可那帕子用的布料太出挑,有几位夫人老早就看中了。见贺珍先给了柳眠棠,不免觉得自己与贺珍的情谊被打了折扣,生出被辜负了的酸气。 「三小姐,你这也太偏心了吧,只这一条渐变平缎的帕子,你问也不问就给了崔夫人,不怕我们都管你讨要,要不来,便堵了门不回去吗?」其中一位脸皮厚的夫人倒是直直笑问了出来。 贺珍也有些后悔没私下里给柳眠棠,只连忙补救道:「这帕子是柳娘子一早就拜托了我的,倒不是不顾着你们,实在是这布料子太紧俏,我伯父也没有买到太多……」 「得了吧,你伯父入京的时候,崔夫人才刚在镇里落脚,哪有什么交情跟小姐你预定帕子?你还不如说,觉得我们的肤色衬不出这帕子的美来呢!」 那夫人也是伶牙俐齿,仗着与贺珍相熟,说话全无顾忌,立意要让贺珍将那帕子分给自己。 贺珍没想到这赵夫人这么不给面子,一时语塞,想到先前假山处,议论她是非时,也有这个长舌的赵夫人,心里不禁有些羞恼。 贺珍分东西时,眠棠压根没有往前凑,只半躺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烤炉子呢。 入了冬,灵水镇就进入了阴冷飒飒的日子,眠棠手脚有伤,不耐寒气。所以她便跟猫儿一般,哪热往哪钻。 眼看着她们提到自己,这才抬头抱着手炉走了过来。不是她说,这些个妇人又不是北街工匠的内眷,也太没有眼界了,只一条帕子值得这么争抢吗? 为了不让贺珍为难,她大度道:「谢谢贺小姐的美意,既然赵夫人想要,给她便是了。我家有跟这差不多的料子,不用想着我。」 赵夫人也是来劲了,听了眠棠的话,又开始笑道:「崔夫人,你怎么说话也这么没有天际?这三色布料子乃是今年才兴起的,用的可是南洋眠蚕丝用金塘花汁染成,贴着肌肤能生出如花暗香。在京城里,一匹子布都炒出天价了。你居然说你家有?该不是被无良的奸商给蒙骗了吧?」 眠棠听了一愣,转身让芳歇拿来她团在一旁的狐裘大氅。这狐裘是夫君新拿来的皮料子,她拣选了夫君给她买的一匹布料子做了大氅的内衬,余下的布料还做了几样肚兜和内裤。 如果她没记错,那批布料子跟这帕子的用料也差不多啊! 待芳歇抖落开大衣,一屋子的夫人小姐都住嘴了。 什么叫炫富?绝非满头金银,而是麦芽糖涮锅,蜡炬成柴。 又比如像柳娘子这般,将价值千金的布料子随随便便做成皮大氅的内衬子。 贺珍也虽然老早猜到了崔家有些背景,可没想到柳娘子竟然比着那准王妃的廉小姐都奢靡,不禁哑然道:「还是崔夫人大手笔……」 那争抢帕子的赵夫人也讪讪的,觉得自己跌了份儿。 而柳眠棠后知后觉,知道了自己糟蹋了名贵的布料子,倒是心内生火,无心再听夫人们的恭维了。 等回到北街时,眠棠终于在入夜时等到夫君回来,立刻向夫君忏悔自己的滔天罪孽。 其实崔行舟也不大在意这些。如今北街宅子里的东西,都是高管事送的。 他怜惜眠棠吃了太多的苦楚,只吩咐管事调些好东西送来,也不晓得这所谓渐变平缎的好处来。 眠棠先审了夫君买这布料子花了多少钱。崔行舟眼睛都不眨地道:「莫逆之交相赠,不知价钱几何。」 眠棠倒吸一口冷气,一边替夫君梳理长发一边问:「什么交情送你价值百两的布料子?」 崔行舟面不改色道:「也不算相赠,他下棋输了,我便要了这布料作赌资……」 眠棠倒是知道夫君结交的都是赵神医这类花百两银子买画的富豪败家子,所以并不怀疑崔行舟的话。 所以知道夫君没乱花银子,剩下的时光,她便可一心一意忏悔自己糟蹋东西了。 崔行舟见不得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道:「布料子而已,用在何处不是用?」 眠棠看了一眼夫君一身素色宽袍,披散着浓黑长发的谪仙模样,再次喟叹着夫君的不食人间烟火,然后幽怨道:「赵夫人说,这布料子挨着肌肤生香,颜色渐变得也自然难得,用来做衣裳才好。可我却用它做了内衬和肚兜……」 听了这话,崔九稍微来了精神:「肚兜?没见你穿过……」 眠棠的脸儿一红。她新做的肚兜,还没没来得及穿呢!夫君自然看不到了。 而且她虽然与夫君同床共枕数遭,但是都是穿内衫,捂得严实才睡的。…… 不过价值百金的布料子,岂能如此埋没了?总要有人欣赏才好。 那天夜里,眠棠漱洗完毕后,倒是躲在屏风后面将贴身新衫换上了。 当崔九如往常一般,看书到深夜,直到眠棠睡熟了再上床时,可是撩开帷幔时,便一股甜桃叠加花香的沁人味道钻入鼻息。 第11章 而那小娘子眼睛晶亮,毫无半点睡意。 只听锦帐里传来眠棠略带娇羞的话:「相公,你看这布料子好不好看?」 那天,眠棠没有从夫君的嘴里得到答案。 只见夫君死死地盯着她,突然紧紧捏住了她的手腕子,将她拉扯了过来……可是眠棠还没稳住身子,他复又松开,将她推倒在了床榻上,然后出了屋门。 这大半夜的,相公是要去哪里? 眠棠急急问道:「相公,屋外天凉,你没穿外衫要做什么?」 「才想起今日拳脚功课没做,我要练一套拳……」外面的院子里不一会,便传来了虎虎生威的拳脚声。 眠棠这才放心地又躺回到被窝里,舒服地掖着杯子,心里想着一会夫君回来,身上不要太凉了,她要将被窝捂得暖和些才好…… 只是李妈妈听见主屋有动静,便探头张望,看着王爷大半夜突然练拳,时不时,还从缸里舀凉水喝,当真是年轻火旺啊! 当他回屋的时候,帷幔里的小娘子已经歪着头,披散着乌缎秀发睡着了,细白的胳膊扔在被子外,一副睡相不佳的样子。 幸好她又穿好了内衫……崔行舟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难抑的失望? 眠棠并不知他并非她的丈夫,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便纳了她。 崔行舟并非奉行君子之道,不过是秉承的男儿的自傲。他又不是街上的泼皮,要坑蒙拐骗才能睡到女人。 若是趁着她什么都不知,便将她占了,这实在是折损崔行舟的骄傲。 因为眠棠畏寒,他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待身体温暖了,才上了床去。 只是那小娘子睡梦里习惯性地靠过来时,依然是香气袭人,崔行舟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却也忍不住搂住了她,便这般发丝缠绕,依偎着睡去…… 古人关于养身的典故,都是有出处的。 这样大半夜练拳喝凉水的自虐行径,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第二日,一夜没睡踏实的崔行舟晨起时,便觉得头有些昏沉。 眠棠发现了枕边人的异样,伸手去摸,滚烫烫的。 可病成了这样,他还要出门去赴什么棋友的约,眠棠将他按回到床榻上说:「今日就算皇帝老儿寻你,你也得老实呆在床榻上!」 说完,就将投凉的帕子拍在了他的额头上。 崔行舟难得生病,此时正发着高烧,关节酸痛,一时也惫懒了起来,便顺着小娘子的意,躺在了床榻上。 眠棠见相公终于听话了,便放心下来,一边挽着头发,一边探窗唤莫如去寻个郎中来看病。 在小厮莫如看来王爷生病,总不能找了些江路赤脚郎中来看。可若请王府里用惯了的郎中,这所谓的「外宅子」传到太妃的耳朵里岂不是气到了她老人家? 莫如也是八面玲珑,思来想去,只能寻了镇南侯爷来顶一顶。 不过最近,镇南侯跟淮阳王有些友尽,听闻这厮在北街病了,疑心他是装病博得娇娘怜惜,心内顿时骂娘。 可架不住莫如一顿好话温劝,这才换了衣服,拎提着侯府的医箱子出门了。 赵泉以前来这时,直觉得这北街的宅院冷冰冰的。不过是屋子摆设而已,压根就是个钓人的据点罢了。他当时还怜惜着柳娘子,顿顿吃着萝卜干,苦兮兮的,可怎么熬度? 此后,他许久不来北街,反正来了,眠棠也不让人给他开门。 如今一入了院子,赵泉只觉得满面的人间烟火味道「啪啪」拍来。 映入眼帘的,是几件洗过的男子的长衫,挨着女子的内衫在一旁的晾衣绳上迎风招展,温晒着太阳。 屋檐下是一串串的辣椒和干柿子。一把竹藤摇椅上,还躺着只好像刚刚断奶的猫儿,在那里缩成一小团,警惕地看着赵泉这个外来者。 不知为何,赵泉觉得此处再也没有他以前来时的敷衍做戏的冷清,倒像是要天长地久过下去的样子…… 眠棠见莫如请来的是赵泉,赶紧回避着去了小厨房,跟着李妈妈一起给相公熬煮姜汤。让赵泉在屋内给崔行舟看病。 赵泉略显粗鲁地替崔行舟拉拽起袖子,搭指切脉,过了一会没好气道:「天天的在这依偎温香软玉,假作相公占着娘子便宜,怎么还弄得内火虚高,精血翻涌?」 崔行舟没有搭理好友的酸话,只闭眼道:「有没有药效快些的方子,明日朝中大员要来营中,少不得我作陪。」 这等子寻常的伤风感冒,自然难不住赵泉,只娴熟地替他开了方子后,又要替他施针排排火气。 放针的时候,赵泉闲说道:昨日,我府里来了京城的亲眷。听闻西北如今乱得很,蛮人撕毁了先帝时期的议和条款,竟然将和亲嫁过去十年的静安公主杀掉暴尸荒野。我们大燕的里子面子算是被人狠狠踩在了脚下。朝中主张议和的官员,如今出门都被百姓甩臭鸡蛋。所以像这种出京来南方军营巡查的差事,都成了美差,官员们巴不得离京躲一躲呢!所以这次巡查大约也是走了场面,你只管好酒好肉的招待就是了。」 赵泉说的这些,崔行舟也知,据他在京城的耳目飞鸽传书说,边关的实际情况,比百姓知道的还要糟糕。 第12章 养尊处优多年的大燕军队,早就不是先帝时期的虎狼之师。一个个的从上到下亏空军饷,揩拭油水。据说那兵器都不是纯铁打造,用力敲击,刀戟都裂了刃。边关已经连失了五郡。如今苦守的金甲关,不过是凭借天险地势,苦苦支撑罢了。 一旦金甲关被冲破,大燕就如被开了蚌壳一般,任凭蛮人啄食鲜肉,一路长驱直入了…… 再联想到至今还活着的太子遗孤,还有那不知按的什么心的绥王,崔行舟真觉得大燕如今内忧外患,情况岌岌可危。 可是先帝时期缔造的繁华盛事迷醉了世人的眼,就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让人不知挣扎。 想着朝中的那个曾经的熹妃,如今高高在上的吴太后,现在还一门心思地琢磨分地收权,崔行舟不由得一阵冷笑。 若真是城破国亡的那一天,不知昔日深得先帝宠爱的吴太妃若是落到了蛮人手里,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赵泉开了药方子,又施针一番后,崔行舟的头痛之症大为缓解。眠棠让芳歇包了银子给赵泉算是出诊的酬谢。 赵泉瞪眼看着手里那包银子,气哼哼甩给了芳歇,不死心地伸脖子对躲在小厨房里的柳眠棠道:「他寒症未消,娘子注意离他远些,莫要被他过病了……你以后若是被辜负了,可来找我,我虽然跟崔九相交,却并不似他那般为人……」 眠棠没想到她夫君还在家,这位神医就满嘴胡言,登时气得去端厨上烧得正热的那壶水。吓得李妈妈眼明手快一把夺了下来,不然的话,镇南侯府的顶门立柱就要被烫秃皮了。 待赵泉走后,眠棠还气得粉颊通红,一边给崔行舟喂药一边说:「他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是脑子有病吧?」 崔行舟温和笑道:「家里的单传独苗,被宠坏了而已,你不理他就是了。」 眠棠第一次冲夫君瞪了眼:「不光我不理,你也莫要理,跟这样的人相交,能学来什么好?」 崔行舟微微一笑:「原也不指望学些什么,不过是交往轻松罢了。」 眠棠觉得这是夫君胡找的借口,一边递送汤匙一边道:「跟着他能学的可多了,学得油嘴滑舌,乱勾搭他人的内眷,还可学得目中无人,迟早说错话被人打死在街头……」 崔行舟皱眉又喝了一口,实在忍不住,慢条斯理道:「你是因为羞恼了我,才非要这么一勺勺地喂我药吗?」 眠棠这才后知后觉,端碗闻了闻药味果然很苦。 崔行舟一把抢过碗来,将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严格说起来,这位娘子跟赵泉也是半斤八两,若真是个服侍人的,在王府里也是被拖下去打死的下场。 眠棠看相公喝干了药汁,手忙脚乱地翻检着自己的零食匣子,掏出几颗蜜饯,送入到夫君的口中,然后小心翼翼道:「我忘了以前是怎么服侍夫君吃药的了,还望夫君莫怪,你下回病了,我就知道章法了……」 崔行舟捏住了她的鼻子:「你倒是盼着我生病?」 眠棠娇羞地偎依在他的怀里:「也别生太重的,只这般不用出门,在家里多陪陪我就好……」 这点时间来,她一直没怎么出门,不像之前总是外出营生,看着铺面。一时清闲下来,人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崔行舟明白她这些日子的无聊,于是搂住她低头哄道:「……等我手头的事情都了解了,便带你出镇子玩玩,消散一下心情……」 这北街的宅院实在是太小了。等过一段时间,他告知眠棠实情,便将她送到眞州城外的别院里去。 那里是他父王时修筑来消暑的别院,挨着山,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仆役丫鬟也养了不少,别院还附带了一个庄园,自种的瓜果很多。 她爱管事情,到了那里也有得忙,其他的吃用也不比王府里的差。最重要的是,别院离王府不远,他随时都能过去,也短缺不了照顾…… 崔行舟觉得这般安排,比他成婚之后长久不来,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灵泉镇更好些。 这么想着,第二天崔行舟出门的时候,倒是吩咐莫如记得给眞州别院的管事知会一声,给拿到厅堂和主人房多加装些地龙。 眠棠怕冷,多装些地龙,住起来才舒服。 等他回到军营时,从京城里来的特使居然早早就到了,正在几位参将的陪同下,视察着军营。 崔行舟见了人才知,这次下来的,居然是曾经的熹妃,现在的吴太后的亲弟弟——当今的太尉吴俊青。 崔行舟见来者竟然是堂堂国舅爷,便猜到来者不善。 不过同朝中几次咄咄逼人的裁军圣旨相比,这次国舅爷的语气和善得很。 言语里盛赞了淮阳王治军严禁,调度有方,乃大燕国的栋梁,社稷安稳不可缺少的帅才。 崔行舟含笑听着,心内却有些不好的感觉,只怕这位特使来者不善,所求要强人所难了。 果不其然,待到了宴会之上,国舅爷三杯过后,便提起了边关的蛮人动乱。直言朝中已经无良将可派。 而近几年来,朝中常年为战,富有经验的帅才不多,淮阳王当首屈一指,若是此番淮阳王肯为国出战,定然成就不世之功,载入千秋史册,传唱万代。 崔行舟真没想到朝廷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这朝中想要削藩异姓王不说,还想用他的子弟兵去前线为战?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13章 可是吴俊青此来却是准备了充分的。 西北危急,金甲关也支撑不了太久了,朝中先后派了三路援兵,想要夺回失守的五郡,可惜那些个兵将不堪一用,被蛮兵用诡计阵法诱进包围圈,粮草都断绝了。 无奈之下,万岁只能采纳老臣耿大人之策,让剿匪战绩无数的崔行舟奔赴前线御敌。 一来,看他能不能帮助镇守金甲关,缓解前线的燃眉之急;二来,就算他不能胜,可是他手下的兵卒也要损失大半。 对于朝廷来说,有利无弊! 可是崔行舟并非朝中武将,而是世袭的封王,让他离开封地,岂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吴俊青此来,路过了惠州与青州,已经做了完全的安排。当初先帝爷也是生怕异姓王做大,所以眞州的周遭皆有重兵。 若是异姓王感念皇恩,安守本分就好。如若不然,就是酒桶里的耗子,只等洪水包围,绝对无生路可还。 事实上,在先帝时期,异姓王的屯兵数量都要收到相当的管制。这崔行舟借着剿匪的机会壮大兵马,其实都逾越了祖制。 他若老老实实奔赴前线,倒也罢了。 若是不肯,这等贪生怕死的事情宣扬开来,民间也会骂惨了这不保家卫国的淮阳王,到时候朝廷师出有名。青州与惠州又都下了保书,绝不叫这王爷日子好过就是了。 所以看崔行舟不接话,这吴俊青倒也不怕他翻脸,只笑里藏刀,捡着厉害的说给淮阳王听。 那天酒席散后,淮阳王哪也没去,沿着河沿走了一宿。 如今的眞州,一方安定,运河挖凿完工也指日可待,到时候这里的城镇将更加繁华。 此地一草一木,都是崔家上下两代人的心血,怎么能忍心看着方圆百里陷入火海。 可是朝廷如今拿他当待宰的肥猪,恨不能立时杀了分肉。 今日宴会之上,吴俊青笑里藏刀,刀刀见血。如果可以,崔行舟当时想掀翻了桌子,屠了吴俊青那老贼。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时机不到。 一旦他与朝廷翻脸,无论是仰山的太子遗孤,还是惠州的绥王,都会踩着他的尸骨上位,自己腹背受敌,没有一点胜算可言。 而且,如果继续留在眞州,势必也要卷入太子遗孤与绥王勾结谋反的内乱中。 如果他告知吴家,那仰山反贼的真相,说不定能留下来,被吴家利用着剿灭仰山太子遗孤。 可是一旦那刘淯的身份泄露出去,他崔行舟就成了妖妃奸党,残害前太子嫡亲的骨肉…… 一时间,崔行舟倒是将各种可能都演绎了一边,突然发现,也许领兵征讨西北并不是最坏的状况。 看着天边的一点繁星,崔行舟想起了前些日子与阁老恩师密谈时,他老人家之言——「乱世成就枭雄,且看君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时运本事。」 现在「乱世」倒是初见苗头,可是这本事该如何彰显……就只能看他的选择了。 吴俊青直言,任命他崔行舟奔赴西北剿灭蛮人的圣旨不日就到,现在眞州四周已经是风云涌动,端看他能否顺从接旨…… 崔行舟就是这般一定不动地立在运河岸边,直到天渐露白,才下了万全的决心。 两天以后,圣旨到达了淮阳王府。 王府上下人等一起跪下接旨。 当宫内来使宣读圣旨,任命崔行舟为征西主帅时,太妃猛然听到儿子将奔赴西北战场的消息,惊厥得身子微微一歪,若不是一旁的嬷嬷扶持,差一点就栽倒在地了。 不过崔行舟倒是宠辱不惊,从容接旨叩谢隆恩。然后吩咐高管事给公公们分发红封赏钱,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落。 这次来传旨的公公将崔行舟的反应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地点头。 吴太后来时吩咐过了,但凡淮阳王有半点不悦之色,或者抗旨不接,都要立刻秉承给眞州十里地外的淮东大营。 只一夜的功夫,管教眞州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到时候崔行舟就算想接这份圣旨,都接不到了呢! 待得宫中来使走了后,楚太妃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了。 他们王府里可照比民间要消息灵通得多。金甲关都打成什么什么样子了?那就是吞噬人肉的无底洞! 据说当朝猛将蒋康不久前,也在金甲关战死了。 蒋将军初时很顺利,凭借老道的经验,躲过了失守的一郡。可是后来证明,这不过是蛮人诈降,诱惑他入圈套而已。后来蛮人偷袭了他的帅营,将睡梦中的蒋将军从营帐里拖了出来,用金钩挂住了他的肚子,整整绕金甲关跑了三圈,那人才被拖死。 城上的守军都看着了,一地的血红,真是死相惨无忍睹! 也正是因为蒋将军的惨死,震撼朝野,那些有门路的子弟,谁也不愿去。可是这次,却让行舟那孩子去击退蛮兵,岂不是有去无回? 楚太妃只有这一子,他还没有成亲延续香火,如果战死沙场,岂不是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一时间太妃哭得泪如雨下。 不过崔行舟却温言相劝,只说战况并不是母亲听到的那般可怖。 楚太妃却不听儿子开解,命人去将她妹妹廉楚氏找来。然后与妹妹哭诉了这事情:「妹妹,再拖延不得,还是快些让苪兰与行舟成亲吧。若是上苍有眼,保佑苪兰快些怀下楚家的骨肉,不然行舟若是有了万一……崔家的嫡系血脉,岂不是就此中断?」 第14章 楚太妃哭得真切,她的妹妹廉楚氏也听得心惊。 这叫什么事?哦。她崔家倒是能延续了香火,可自己的女儿却要守了寡不成? 廉楚氏的心眼多,也不动声色,只一味劝解着太妃要想开些,却并没有应下提前成婚的话头。 转身她借口身体不适,赶紧坐马车回了家。 只将淮阳王要奔赴金甲关的事情说给了夫君廉含山和儿子,还有女儿廉苪兰听。 廉含山前些日子入京奉职,曾经听同僚说起过这事,只说朝廷其实已经做了议和朝贡,缴纳岁钱的准备。但是若不抵挡一下,不战而降,之于民声也不太好。 所以此时选派去的将帅,大抵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牺牲祭品。 廉家母女俩听了这话,都跌坐在了椅子上。 廉苪兰的眼圈都红了,颤着声道:「既然如此,表哥为何不装病推了这差事?」 大哥廉轩皱眉道:「江山社稷十万火急,淮阳王若是抗旨不遵,怎配为人臣?岂不是留下了千古骂名?」 廉楚氏看了看自己那个跟老子一样古板的儿子,气得恨铁不成钢:「此处又没有朝中御史,你这般表一表赤胆忠心,也无人嘉赏!还是快替你妹妹想想法子,太妃要这几日就操办了他们的婚事,你妹妹成寡妇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廉含山也担心女儿,可觉得自己的夫人稍显夸张了些,便道:「看你说的,好像去了一定会战死一样,若叫旁人听了,岂不是要说你偏私了心肠?」 廉楚氏瞪眼道:「金甲关都死了多少人了?你刚从京城里回来,岂能不知?如今奔赴金甲关的将士,亲人送行的时候都是一身白衣,送着明丧,那哭声从京城门口一直到十里岔路连绵不断。他崔行舟是长三头还是六臂了?不过是杀了一两个山匪乌合之众而已,就被传成了战功赫赫!那金甲关一旦失守,他就算能活着回来,也要被万岁治一个无能之罪,到时候可不光是我的女儿守寡,你们父子俩的前程也算是到了头!」 这一句话,倒是说在了廉家父子的心坎上,一家人围坐在一处沉默不语,只听着廉楚氏滔滔不绝陈述着其中的厉害干系。 等到入夜时,廉苪兰总算是张嘴说话了。想着表哥可能会战死,她的眼睛已经哭得发痛了。可是太妃想要她匆忙嫁入王府的事情,实在是不妥。 崔家只有崔行舟一个嫡子,若是她入门后不能一举怀胎,表哥真有了意外,楚太妃一定会从那几个庶子的儿孙里挑拣一个出来,立在她的名下,过继为嫡子,就此也断了她改嫁之路。 到时候,她只是芳华年纪,却要守寡养着别人的孩子……这样的日子,纵使是滔天的富贵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廉苪兰说道:「太妃心急这成亲,这事儿……父亲和母亲万万不能答应。可若是生硬回绝,也会伤了两家子的和气,不若……就说我病了,害了急症出疹子,见不得风,实在是禁不起折腾。这样既可以委婉谢绝了太妃逼婚的意思,也能等表哥从金甲关回来,再从长计议。」 廉苪兰思踱了半晌,才想出这般权宜之计。 廉楚氏一听,不由得懊悔,自己当初在楚太妃开口时,为何不想出这样的借口当时就推托干净了? 就此廉家一致了口径,当天请来了相熟的郎中,并派出丫鬟婆子出去买药,更甚者,有些金贵的药材须得去王府找,正好跟王府里的人透透口风。 于是廉家小姐害了急诊子的消息便慢慢传扬开来了。 等到楚太妃从儿子出征的伤痛里缓过来,已经过了一日,她郑重找了儿子,商议在他出征前成婚的事情。 崔行舟这两天召集了将士,动员出征西北,一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顾这些? 不过母亲若是觉得这般做,她心里能舒服些,那就提前成亲吧。所以太妃问起,他便也应下了。 可是太妃找来了廉家夫妻前来商议成礼时,却只廉楚氏一人前来。 廉含山到底是脸皮薄,为人木讷。廉楚氏怕他在姐姐面前露馅了,干脆一人前来。 「太妃,你说说,苪兰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她前些日子就一直念叨不舒服,听说行舟那孩子上战场,一股子急火攻心,心火全顶发出来了,这满身的红疹子,颗颗红得冒水,听郎中说,若不好好调养,待得火攻心肺,就无药可治了……成礼的事情,苪兰是一百个愿意,但是我这当娘的知道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啊,若是我不管顾她的身子点头答应了,万一着风加重了病情……我的儿啊……她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下辈子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姨妈泪如雨下。 崔行舟应了母亲,今天抽空来跟廉家碰头。只待明日成亲,后日他就要开拔奔赴西北了。 他可不似母亲那般单纯,将姨妈的话全当了真。看着母亲只一个劲儿询问着廉苪兰的病情,崔行舟却想冷笑。 姨妈话里就是婉拒了的意思吧?只担心着他有去无回,生怕自己的女儿做了寡妇。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可真摊到自己头上,就是叫人发自心内的不愉快。 等姨妈走了之后,崔行舟也该去军营里了。 可是走到门前时,他又顿住了脚步,折返了回来,叫了高管事来,吩咐道:「去查查,廉小姐的病是什么时候起的,病况如何……机灵点,不可太过张扬。」 第15章 高管事是个人精,今天看廉楚氏一个人来,心里就明白廉家是什么意思了,当下心领神会,抖索着精神要把差事办好。 等到崔行舟在军营里查点临时调拨的粮草物资时,高管事下面跑腿的小厮来到营前,跟莫如低低耳语后便在营帐外候着了。 莫如进去传话,小声道:「高管事那边使银子买通了廉家的一个内侍,说是廉小姐一直好好的,只是传圣旨那天,廉夫人匆匆忙忙回府,叫了老爷、大公子和廉小姐,在书房里闭门了一宿后,第二日廉小姐就病了……那些贴身的内侍都被封了口,不叫跟外人乱说,」 这话倒是不出崔行舟的所料,可他依然心里有些气得发闷。 从接了圣旨后,他的心里就憋着一股子邪火。可是在一众部将手下面前,甚至在母亲的面前都不能露出半分的郁气。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妻子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动起疏远他的心思。 此刻心内的郁气再难抑制,他猛一抬脚,「咣当」一声,踹飞了眼前的桌案。 营帐里的侍卫和莫如都低头敛眉,大气也不敢喘。 崔行舟的性子,向来是有了决断就毫不犹豫。既然姨丈家顾虑重重,又不好主动悔婚,只能让表妹服药装病。那么他何不痛快识相些,莫要拖累了表妹的姻缘。 想到这,崔行舟略缓了缓气儿,让莫如扶正了桌子,重新铺摆了白纸,研磨沾笔,笔走龙蛇便写下了解除婚约的文书。 这解除婚约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他直言自己为国出战,报了必死之心,不驱除蛮夷,绝不返家。 然而女子芳华不可被蹉跎辜负,是以他与表妹廉苪兰实在是姻缘福浅,但盼来生再续。就此解了两家的婚书,还望表妹再觅良缘,各自安好。 这婚书的话语说得倒是大义凛然,言语客气,可是转身崔行舟便让高管事去了廉府,向廉家透话,他们的内侍前些日子与王府小厮无意中「走嘴」说的话已经过了王爷的耳朵了。 总要让廉家知道,他们府上的那些个算盘,他早已经清楚了,免得解婚约的文书送去时,再添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啰嗦。 王爷写下的婚书,印章俱全送到廉家的时候,廉含山急得直跺脚,恨自己立场不坚定,听了夫人的撺掇,一起设下这等子拙劣的障眼法。 高管事亲自送来的退婚文书,可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膻得人抬不起脸。 「你看看!我们廉家的脸都快被你们母女俩丢尽了。淮阳王为国捐躯奔赴战场,可是我廉家却捻肥捡瘦,算计着装病,这……这以后还让苪兰如何见人?」 廉楚氏也没有想到淮阳王会这么决绝。一时气愤道:「他又是什么好东西!还没成家,便在灵泉镇养了个外室。我们娘俩知道这事甚久,一直在太妃面前给他粉饰太平,可他转身就酸脸恼起了我家姑娘来……他……他倒有理了!我这就去姐姐面前好好评说一番,可有这样的道理?」 廉含山气得一拍桌子道:「都什么节骨眼了?满眞州的子弟都是在打点行装准备开拔西北。甚至有外乡的热血子弟赶来踊跃参军。那些通晓忠义的老母,都是手持墨针在儿子的后背刺字,以表精忠报国之心。你身为官眷不识大体,还要去太妃的面前挑唆他们母子不和,传扬出去,你还想不想让我在同僚面前抬头?」 廉苪兰在一旁咬着牙不说话。 她没想到表哥看破了自己装病的事情后,竟然这么绝情,没有给廉家留下半点的回旋之地。 他是恼了自己,还是想着退婚的事情已久了? 廉苪兰虽然不想急着在战前嫁人,可也从来没想过毁掉与表哥的婚约。一时间那股子憋屈,竟然比接到表哥阵亡的噩耗更加难过。 这是廉轩正从府衙回来,听见母亲才跟父亲吵扰,急得一跺脚:「娘,你去争个什么?不知道谁传的,现在满眞州都传扬着淮阳王退婚铭志,以身殉国的事迹,一个个是佩服的涌泪纵横。你这个节骨眼儿去闹,岂不是显得不识大体?」 廉轩的话并不假,也许是两府的下人们说走了嘴,加之都知道淮阳王此去,恐怕是有去无回,所以淮阳王退婚铭志,在百姓看来,也是正人君子之风,明摆着不愿意祸害人家姑娘守寡啊! 忠义两全的年轻王爷,哪个听了不点头称赞? 听着父兄的话,廉苪兰倒是不流泪了。 她知道此时最正确的挽救法子,应该是自己冲到表哥的马前,当众撕毁了退婚书,也铭志一番,表达非他不嫁,定要苦等他回来的决心。 若是这般行事,便是天下最妙的笔,也写不出同样绝美的痴情。 可是,她又有些憋气。 表哥这般行事,全不顾廉家的脸面,当然也不顾及着她。她的那点子私心被他看破了,就算以后成亲,彼此心内也存着疙瘩。 一时间,廉小姐想到了那次月下跟表哥共走的小路,看着很短,走起来又觉得很长,默默无语地前行,他走得不算太快,可她就是跟不上…… 但是,她又想到表哥给出退婚的文书,理由还算冠冕堂皇,不算折损了她的闺名,也算是顾及着她。 廉苪兰独自气了一会后,倒是自我开解了些。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顾及闺秀小姐的面子了。 第16章 只等明日大军开拔的时候,她蒙上面纱冲到表哥的马前表明自己愿意等他。 反正到时候,表哥已经准备离去,就算她愿意,也不能拜堂成亲。 这样一来,既可以修补崔廉两家的关系,又可以挽回表哥的心思,更重要的是,不必在战前于表哥匆匆成婚,全断了自己的退路…… 想到这里,廉苪兰略心安些,静等第二天天亮,去出城的路旁守候,等着表哥率领部队路过。 到了第二天天明时,晨曦刚露,街头就熙熙攘攘站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 廉家一早占据了路旁的一处茶楼,不必跟人群拥挤,便可静待眞州子弟兵。 不过廉苪兰身在高处,倒是看得清楚,那个灵泉镇的贺珍小姐居然也来了,正眼巴巴地伸着脖子,手里拿着成束的花环。 看来表哥退亲的事情也传到了贺小姐的耳里,她手里这一捧花环,是打算送给何人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就算表哥退了婚,将来另娶他人时,难道还会娶了个商家女不成? 其实不光是贺小姐,道路两旁挤满了妙龄的姑娘,一个个都是手捧鲜花,准备敬奉那一群热血好儿郎们。 廉苪兰不齿地冷哼一声。 一会,她一定要赶在贺小姐之前,拦住车马,向表哥痛陈衷肠,让他莫要相信了府内坏心肠下人的挑唆,她的确是病了,并非故意找借口不嫁。 为了让表哥相信,她还饮下了郎中特制的汤药,从昨天晚上起,身上脸上已经冒出了红疹子,表哥见了,绝对硬不下心肠! 想到这,廉苪兰难耐地搔了搔自己的胳膊,就是这药真让人不舒服,浑身奇痒难忍。希望表哥快些能来,她马前哭诉一场,让表哥收回退婚书后,她也好回府去饮解药…… 可是不一会,就有官府差役敲锣喊人:「都散了吧!王爷的兵马早在昨天夜里就开拔上路了!都散了吧……」 廉苪兰听了这话,登时愣住了。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想得就是——表哥就这么走了。那她该怎么办? 原来崔行舟查看路线后,觉得路程甚紧,所以昨夜收拾好行囊,带着子弟兵们不声不响地开拔出发了。 没有办法,万岁的圣旨里催着他上路。所以连像样的出征仪式都没有举行,便只能匆匆前行。 当要出眞州的时候,崔行舟倒是抽空想起了安置北街的眠棠。 虽然不想自招晦气,但实事求是地说,他此番离去,很有可能一去不返。 到时候眠棠若失了他的庇佑,落入仰山教众之手,那么便要凶多吉少了。 崔行舟来不及妥帖地安置了她再上路,但是觉得柳眠棠不能在灵泉镇这等龙蛇混杂之地久留,最好去别处隐姓埋名。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写下休书一封。 在信里他直言国难当头,自己已经跟随几个朋友毅然投军,跟随淮阳王的军队开拔西北。此去是抱着为国捐躯之决心,定然是回不来了。幸而崔家在别处还有丰厚田产屋舍一直没告知给她,如今一并都给了她傍身,至于去处,莫如会带着她去,将她稳妥安置了。 以后的婚嫁,她自随意了,自过自己的悠哉日子去吧。 也许是一日之内连写两封与女子恩断义绝的书信,崔行舟也算是写得驾轻就熟。 只是这第二封不知为何,总是写得不畅意,觉得有些话太生硬,怕那柳娘子看了难过地红肿了眼睛。 于是反复斟酌修改,着实费了些许功夫。 跟着这封书信而去的,还有那封从假崔九那里搜来的泛黄婚书,另外是一张和离的文书。 从此以后,崔行舟也算是打破了柳眠棠关于婚约的束缚。她不必再当自己是哪个人的妻子,没有了顾忌,就可以改嫁给他人了。 如今乱世初显,战场上更是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 崔行舟自问能给柳娘子做的,只有这些了。 至于柳眠棠会怎么想,崔行舟倒是没有深思。 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亦如表妹廉苪兰,虽然平日里也显得爱极了他的样子,可一旦知道他可能有去无回,便也打起了另一副算盘,给自己留下万全的后路。 至于为何不将谎言说破,却还要顶着崔九的名头谎骗那小娘,这里面自有崔行舟一点微妙的心思了。 他此番若真是有去无还,总是希望柳娘子心里,留下的是那个体贴顾念着她的商贾崔九,而不是满嘴谎话,诓骗了她的淮阳王爷。 将来他若真的马革裹尸还,总还有个女人在夜里难眠时,为他落一点相思清泪……至于她在仰山失节的事情,他也隐去不说——被人休掉,总比被贼子玷污了清白要来得好听些。他何苦来告知她残忍的真相? 不过在他上路的二天后,那莫如就匆匆赶回来了。他说柳娘子接到了崔九的和离休书后,一语不发,只让人去打点店铺,交代了掌柜的事宜,然后就是关门挖坑起银子,让丫鬟老妈子们收拾行囊。 总而言之,崔夫人接了休书后的一切都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弃妇无措的眼泪。 莫如原本是要带柳娘子去王爷安置她的别郡乡镇的。可是柳娘子突然让他去铺子里买麻绳等许多杂物,待他回来时,连娘子、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第17章 不过李妈妈跟暗卫留了话,让他告知给莫如,只说柳娘子不想去王爷安排的地方,所以才支开他,径自走了。 莫如寻思着柳娘子他们有暗卫跟从,应该也无事,便先回来寻王爷说说情况了。 柳娘子万事先顾银子的反应,倒也在崔行舟的意料之中。 可是她如此坦然接受自己奔赴鬼门关,连做做样子的眼泪都没有,毫无往日里的半点情谊,真让他心里狠狠地不舒服了一下。 平日里一口一句夫君,叫得人骨头酥麻。 可是临了,却卷了银子毫无愧色地走人了。由此可见,柳眠棠生性如此,就算失忆了,也不耽误她审时度势,卷银子走人! 一时间,崔行舟觉得自己颇能理解被卷了银子的子瑜公子的感受…… 如果有空闲,崔行舟说不定会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狠狠骂一顿爹娘,可是现在他连腹诽的时间都没有。 军队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奔赴西北。 虽然有毅然从军,积极御敌的热血子弟,可是军队里鱼龙混杂,自然也有胆怯的逃兵。所以在行军的途中,负责抓捕逃兵的稽查骑兵也是来回巡视不断。 一旦抓住逃兵,军队立刻停止前进,那些逃兵都被剥掉上衫,当着众人的面前被砍了脑袋。 一路之上,逃兵不断,屠刀也快要被卷了刃子。 崔行舟面无表情,毫不手软。并且让人放话下去,直言这些逃兵的名姓会被送返家乡,名字写在公告上被贴在田间地头,到时候不但没有朝廷发放的抚恤银子,他们的爹娘妻子要背负羞耻,在乡人面前抬不起头。豆_豆_网。 「我与众将士一般,抛家舍业,抱着必死之决心上阵杀敌。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亲人安宁,有家园田产可以安守。尔等若是不肯杀敌,非要做了逃兵,绝难逃一死。既然都是要死,为何不奔赴沙场,与虎狼敌人决一死战,死得顶天立地些呢!而且,富贵险中求!诸位若想出人头地,那万里沙场不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吗?‘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说得不也是这番道理?诸位想不想建功立业,成为大燕的名臣良将呢?」 在杀完一批逃兵后,崔行舟骑在马背上,立在被鲜血染红的大道边,对着一众将士喊话。 他说得不多,可是句句入情入理,谁人不知淮阳王开拔前与廉小姐退婚,抱着必死决心杀敌的慷慨事迹? 淮阳王贵为王爷,本有滔天富贵,万顷田产在身,可是依然领兵出征。而他们这些家徒四壁,身无田产的穷光蛋又怕个什么? 就像王爷所言「若个书生万户侯」?既然已经要去西北,为何不跟敌人厮杀一番,非要这般做逃兵,可悲地死在鸟无人烟的荒路道边? 此番杀鸡儆猴之后,逃兵的现象骤然减少,眞州的子弟兵们也算是上下一心,精神抖索地奔赴前线。 可是就在走了五日五夜后,有那稽查骑兵的头目一路快马过来,有些迟疑地跟大元帅崔行舟禀报道:「启禀主帅,有一辆马车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我的手下疑心那是刺探军情的耳目,就命人将那一马车的人给制住了。」 崔行舟正在马背上看前进的地图,听了这话,头也不抬道:「自去审了就是,若有可疑,直接正法。」 那头目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方才在捆人的时候,有个黑脸的婆子递给他一块王府的腰牌,只说要找崔九——崔大人。 不过趁着其中一个妙龄女子不注意的时候,那黑脸婆子倒是小声叮嘱他说道:「请军爷通禀王爷,将这腰牌呈递给他便可,不然耽误了大事,看王爷不治你重罪!」 腰牌是真的,黑脸的婆子瞪起人来还有点瘆人,所以那个头目抱着被骂的准备前来禀报了王爷。 崔行舟一看,腰牌的确是王府的,而且听头目的描述,那黑脸婆子很像本该陪着柳眠棠离开的李妈妈。 崔行舟愣了愣,命令莫如先去看看。 不一会莫如飞快跑回来禀报:「王……王爷,真的是柳娘子她们!」 没等莫如说完,崔行舟已经翻身下马,迈开长腿大步流星朝着队伍后方走去。 可是走了几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身旁一个千夫长的铠甲,示意他脱下来,让自己换穿上。 待得他脱下金甲,换上了牛皮半旧的铠甲后,便大步继续往队尾走去。 莫如是个机灵的,一看便知王爷的心思,先飞快奔跑,先来到队尾,将一干稽查骑兵支走,只留下一两个得了吩咐的亲兵,不叫他们露出马脚。 崔行舟在短短的路程里,脑子里也不知翻涌的是什么,只是震惊之余,又有那么一丝欣喜。 但是又觉得这个女子主意太正!这么跟在征讨西北的队伍后面,像什么话! 一会见了她,一定要好好申斥她一通! 可待看到那个蹲坐在火堆石头旁烤火,穿着一身男装,发髻凌乱有些狼狈的小娘子时,崔九一时倒想不起要骂她什么了。 她这一路,应该走得很辛苦,虽然有马车助脚,可是一双布鞋上满是污泥,脂粉未施的脸儿,也显得有些憔悴苍白。 也不知这一路,身娇体弱的她到底是怎么追撵上大军的…… 他顿住了脚步,百感交集地看着她。 第18章 而眠棠看见他时,一双大眼先是有些疑惑,慢慢变得晶亮,缓缓地从火堆旁站起身来,然后猛地朝着自己踉跄跑来。 她跑得那么的急切,淮阳王的心头抑制不住的一热,伸出双臂要接住这扑过来的小娘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当那小娘子终于踉跄来到崔行舟的面前时,只将纤细的胳膊抡圆,朝着夫君俊美的脸颊狠狠地抽了一个大耳掴子! 崔行舟也是猝不及防,竟然没躲,被打得脸都微微一歪。 莫如惊得忍不住捂住了脸,倒吸一口冷气后,跟一旁不知该不该上去护住王爷的亲兵们大眼瞪小眼。 崔行舟再次被这小娘子震惊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眠棠,怀疑自己方才会意错了。 这个女人,该不是因为被休了,恼羞成怒,特提赶过来补骂负心汉的吧? 眠棠并没有感受到夫君满脸的腾腾杀气。 这几天对于她来说如同漫长的数年。 一路向北,她带的衣物不足以避寒,在马车上时,只能裹着棉被与丫鬟婆子依偎着取暖。 方才一个兵卒好心,看着她们冷得不行,便就地升了一堆火让她们烘烤。 就在刚才,火光烟雾里,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戎装,宽肩细腰,健步如飞朝着她走来。 那一刻,她竟有些不敢认——这个满身肃杀之气的英武男人竟是她的丈夫崔九? 一直到他走近了,眉眼含山,挺鼻薄唇,的确是她的丈夫崔九。 一时间所用的委屈,如同破冰的涌泉一般,从心底翻涌了上来,所以想也不想,那手像自有主意一般,就自己招呼了过去。 这一巴掌呼过去后,她便也索性骂个痛快:「你真当了自己也是劳甚子的淮阳王爷了?他起幺蛾子,要别出心裁写退婚书,来个什么退婚铭志,沽名钓誉倒也罢了。你一个平头百姓学个什么不好?偏偏也学着写休书,闷声不响地去从军。怎么不想想,人家王爷就算到了前线,身边也不会短缺了侍奉的女人!回来后更是加官进爵,锦衣玉食!可你一时热血休了妻子,将家产抖干净,来个净身出户,难道会有人夸赞你舍家为国吗?别是读圣贤书读傻吧!」 小娘子来了火气,叉腰骂人的嗓门尖利,气势上半点也不输给崔行舟。 还是李妈妈反应快,只嘟囔着「造孽」,便急急过来扯住柳娘子,好不让她继续补王爷的耳掴子。 可是崔行舟却绷脸挥挥手,不让李妈妈过来。 而眠棠则从怀里掏出那封休书,几下子撕扯成纸片,扔甩给了崔行舟道:「我生是崔家人,死是崔家鬼。既然我无犯七出,你凭什么休我?」 崔行舟这辈子都没有被人抽过脸,今日算是被个胆大的破戒,怒极反笑道:「你入门后没有生养过我崔家后代,平日里也不甚受教,如今还添了打人的毛病,哪一样不是休你的理由?更何况你不识大体,跟在军队的后面走,像什么话?还不快快随了莫如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 柳眠棠被崔行舟的毒舌骂得心虚。仔细想来,她的确不配为贤妻,都没有给夫君留后,便让他去了战场……待崔行舟骂完人,她的眼圈已经红透了,忍了几日的眼泪此时尽情宣泄出来:「你去参军便去参军,休要管顾我去哪里。我就跟在队伍的后面,哪也不去。就这么跟在你身后……你战死了,我若活着……就可以带你回家了……」说完之后,竟然真的如同崔九战死了一般,于是放开了心性,像个孩子一般「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 崔行舟此时已经感觉不到脸颊的火辣了,那双红通通的大眼里滚落下来一滴滴热泪,全正砸进他的心里,砸得心尖都疼。 他再也顾不得四周站着人,一把将眠棠拉入了怀里,紧紧搂住,这才发觉她的手都是冰凉的,他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好,低低道:「是我不对,不该丢下你……好了,莫要哭了,这里风大,仔细冻了脸……」 而眠棠也紧紧搂住了夫君的腰身,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当初她接到休书时,只觉得晴天霹雳划过头顶。一时也说不准夫君的书信是真的,还是他遭逢了别的什么事情,才会无端端地休离妻子。 乡里们给眞州子弟兵送行的那天,她也赶着去了,想要堵住夫君说个明白。可是到了那才知,大部队已经离开的消息。 眠棠是个什么事情都要闹明白的性子,岂会任凭夫君自说自话,这么不明不白地将她休离了? 于是支开碍事的小厮莫如,也不顾李妈妈的反对,她带足了银子和银票子,换穿了男装,装好了马车后,便雇请了熟手的车夫一路追撵过来了。 这一路,她花足了银子请驿站的小吏通融,让她可以在驿站换马,日夜兼程,又经历了些许波折,这才堪堪追撵了上来。 见夫君软下了话语,收起了效仿淮阳王铭志爱国之心,眠棠的哭声也渐渐停歇。 这时,崔行舟倒是得了空闲问李妈妈:「夫人畏冷,怎么只穿了这么单薄的衣服?她的裘皮大氅呢?」 李妈妈看王爷生挨了个嘴巴子,居然一直没恼柳娘子,心里一直替柳娘子捏着汗。 王爷有多记仇,王府里待久的人都记得清楚。若是王爷当场发作了,倒还好些。可是这忍而不发,将来可是要施展雷霆霹雳手段的报复? 第19章 听了王爷责备,李妈妈连忙道:「那狐裘倒是带了,就是昨日……夫人将它借给了别人……」 崔行舟顺着李妈妈目光所及的方向一看,才发现那马车的后面居然还拖着一辆板车。他当初指派的几个暗卫一个个不是胳膊缠着染血的布条,就是脸上挂着花彩,正下了板车立在一旁,一脸尴尬,似乎不知该不该上前与王爷请罪。 等崔行舟走过去时,更是发现暗卫的头目范虎正躺在那板车上,而眠棠那个天价内衬的裘皮也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解开那狐裘看时,发现他的胸口正中了一刀,虽然施了伤药可也在透着血。 「夫君,我这一路来遇到了危险,昨日幸而遇到了这些准备投军的壮士出手相救,可是这位范兄弟却为了救我负了重伤,你军中可有军医同僚为他们救治一下?」 按照眠棠原来的意思,是要远远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待到了西北后,在想法子跟夫君取得联系,免得冒犯了军爷们,影响了夫君的前程。 可是昨日,突然有拦路抢劫的盗匪偷袭她的马车,幸而这几位准备从军追撵大部队的义士正好路过,才救下了她们。 眠棠当时看到受重伤的那位义士时,直觉眼熟,定睛仔细辨认,才发现,这位不就是在灵泉镇里几次三番帮助过她的义士吗! 见他伤重,眠棠这才让车夫急急追撵马车,寻思着厚脸皮,再多使些银子请军营里的军医相助,不然的话,这位古道热肠的范姓义士,便要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可谁想到,李妈妈自作主张,居然跟抓了她们的官兵说出了崔九爷的名号! 眠棠当时忙着跟军爷软语求情,一时没顾及上,也不知道李妈妈具体怎么讲的,到底惊动了夫君,只是这样一来,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夫君被上司责骂…… 幸好夫君手里有些权力,皱眉验看了范兄弟的伤情后,便叫人去寻军医来给他诊治了。 眠棠以前看着夫君都是长衫儒雅的模样,像极了贵公子。可是现在,再看他,一身塑身的铠甲,更显得夫君腰细腿长臀翘。 现在,他立在远处,跟着几位义士着闻讯情况,那股子英武之气,真有点鹤立鸡群之感。 只有这一身戎装才能显出夫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俊帅得让看了脸红心跳…… 而且他可真有本事,虽然是初次投军,却已经被识人的将军提拔为千夫长。眠棠看着夫君挥手叫来一干兵卒,吩咐他们做事的沉稳样子,心里就一阵自豪。 她就知道她的夫君并非纨绔!只是如书中楚庄王一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了!如今的夫君算是重振精神,找到了一展高志的舞台。 所以国难当头,夫君的拳脚功夫有了用武之地,她可不能拖了夫君的后腿呢…… 就在眠棠裹着崔行舟的皮氅,坐在火堆边乖乖烤火时,崔行舟已经得了暗卫的禀报,终于知晓了原该保护眠棠的暗卫为何都受了伤的缘故。 原来从眠棠她们出了灵泉镇开始,就有人在鬼祟跟随着她们。 刚开始,范虎他们发现后,便暗中制服了那鬼祟之人。一审才知,他竟然是绥王安排的盯梢柳眠棠的人手。 而且这暗钉不光一个人。当初柳眠棠走的时候,周围的街坊有问她要去哪的。眠棠当时说明了她的夫君从军,她也要迁往西北的事情,所以当时就有人赶着回去给绥王通风报信去了。 当时范虎心知不好,只怕那个绥王是要对这落单的女子下手了。 果不其然,等马车驶三州地界,来到荒郊野岭外时,绥王派出的人便突袭那马车,要将柳眠棠捆绑了装入麻袋。 他们无法再暗中保护,只能现身保护。 也不知绥王是不是察觉了他们这些个暗卫,派出的竟然是身手不俗的高手。范虎他们虽然尽力拼杀,却还是落了下乘。 就在范虎身负一刀,眼看命在旦夕时,还是那柳娘子早有准备,居然从怀里掏出一大包在灵泉镇里配的药粉,趁着顺风朝着混战的他们撒了过来。 范虎是知道这柳娘子出城前配药的,就是不知道她哪里琢磨的药方子,只几副常见的药粉掺杂到一处,再加入了石灰粉便霸道得很。 那药粉入了鼻口里,脑子昏沉不说,眼睛迷得火辣辣的睁不开! 数位对战的高手,不消片刻,便悉数被这下九流的药粉给放倒了。 待得药粉被风吹散后,眠棠便让两个丫鬟头裹了面纱,用巾帕掩住了口鼻,同自带的菜籽油给他们这些暗卫清洗眼睛。 可饶是这样,他们这些暗卫们也是过了一夜,手脚才渐渐有了气力。幸好柳娘子让车夫在附近的荒村里寻了一副废弃的板车,挂在马车后,才算是将他们一路拉来。 眠棠带着丫鬟婆子给他们包扎时,还满怀歉意地说:「原先怕你们也一并中招,才没抛药,早知道你们不敌那些贼寇,一早就抛出药粉好了……」 柳娘子的确很内疚——就算壮士们被药粉迷了眼睛,也比挨刀子强,所以范大兄弟和义士们受伤,都是她犹豫的错。 至于那几个满地打滚,嚎叫着起不来身的歹人们,也是柳娘子她们几个女流之辈处理的。依着暗卫的意思,应该一刀结果了,免得他们解了药性再追撵过来。 可是柳娘子几个似乎也不是能杀人的主儿,暗卫们正闭着眼睛想法子时,柳娘子倒是想出了主意。 第20章 「我们一介遵纪守法的妇孺怎么好下手杀人?不过我听见荒野里有狼嚎的声音,将他们捆了扔得离大道远些喂狼吧!」 后来他们听小丫鬟说,那柳娘子生怕招不来狼,还体贴地在几个歹人的身上划开了血口子,只让那几个被麻绳捆结实的歹人一个个哭爹骂娘! 可是身为暗卫,被自己监视保护的对象救了性命,已经是羞辱。 被人嫌弃学艺不精,反而妨碍了小娘子施药的时机,更是奇耻大辱! 最后他们几个手脚发软,横七竖八倒在板车上来见王爷,简直就是罪该万死了! 范虎倒在板车上看着王爷冷峻的目光时,眼含热泪,若是不是身负重伤不能起身,势必要拔剑自刎,才能洗刷羞耻之感。 崔行舟听着他们一行人的经历时,手掌慢慢紧握在一处了。 他老早便知道绥王似乎对柳眠棠很感兴趣,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胆大如此,命手下扮作劫匪来劫持柳眠棠这样的弱女子! 若是柳眠棠自己没有备下后手,只怕现在就要落入绥王那厮的手里,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折辱…… 他转头回望火堆处,柳眠棠正喝着李妈妈端来的热水,那脸儿似乎有些泛红…… 因着夕阳尽落,前方不远的大部队也已经安营扎寨休息了。 崔行舟让兵卒去找来军医给范虎救治后,又命人去前方辎重车队那取来几副厚实的牛皮小帐给眠棠她们安扎上,取了炭炉子烘暖帐篷,总算是让眠棠有了安歇过夜的地方。 眠棠因为受过伤,身体畏寒,尤其手脚不甚通血,此时心全放下来,人也松懈得有些惫懒,当倒在小帐的厚厚羊毛毡垫子上时,头也昏沉了起来,身体也开始打摆子发烧了。 可她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强装着无事对崔行舟道:「你新入军就被提拔为千夫长,实属不易,莫要因为我被上面的将军斥责了。等范兄弟得了救助,无性命之虞后,我只让马车远远跟着大部队。等到了金甲关,便寻了附近的村寨住下,不用你操心。」 崔九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都能烫熟鸡蛋了,便皱眉端药给她喝:「只出来几日就遇到了盗贼,你还敢自己住?不怕被盗贼捉去当了压寨……」 这话说到一半,崔行舟便急急住口了,现在他很不愿想起眠棠曾经被掳掠上山的事情。只要想到眠棠曾经被别的男人拥有,心里就有股子说不出的憋闷和醋意。 可是眠棠不知崔九心内的曲折,略带得意道:「夫君不用担心我,我外祖父押镖闯荡江湖时,那些个毛贼还在吃奶,他老人家且有的是办法整治这些拦路的宵小呢!我身为他老人家的外孙女,倒是记住了几样管用的。不然我一个女流之辈,岂敢贸贸然上路?」 崔行舟知道她外祖父是个镖师,所以她会配护身的迷药,倒也不算稀奇。 他不想现在跟眠棠争论接下来的去处,只想让她快些把退烧的药喝了。 可是眠棠却一味躲避,最后只缩在被子里道:「我病得不重,多喝热水就可以了。不必吃药……」 她当初病了一年,每日汤药不断,对于这类苦味真是有些敬谢不敏。而且她自觉病得不重,并不需要吃药这么夸张。 崔行舟起初只以为她与他分别多日,所以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后来才发现她是借故拖延,不肯吃药。 哄劝了几次都不好使后,他终于发现了眠棠的这点心思,于是浓眉高高挑起,先自仰头喝了一口苦药,然后朝着缩在被窝里的眠棠俯身而去…… 眠棠生平第一次知,原来还有这般的喂药法子,可是这种羞煞人的喂法真是叫人臊得脚尖都红了。 所以被夫君以口相哺,喂了一口药汁后,眠棠主动夺了碗,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 崔行舟却有些意犹未尽,只跟她说:「你以后若是不老老实实吃药,我便这般喂你……」 眠棠低头用手指头抠他牛皮铠甲的扣子,羞怯怯地道:「若不吃药,可不可以也这般?不然有些苦呢……」 从出了眞州就一直眉头紧锁的淮阳王,此时此刻,倒是被这厚脸皮的小娇娘给逗得露出了笑意。 他漱口之后,便谨遵娘子的意思,再次附身低头,与她真切地吻在了一起…… 那天崔行舟并没有在她的小帐子里停留得太久。 毕竟大部队在行军中,主帅不能耽搁在温柔乡里。 待得夫君走后,眠棠的面颊就一直的嫣红的。也不知是高烧的缘故,还是害羞的缘故。 只是想起方才与夫君缠绵的那一吻,这一路来所有的苦楚全都消散殆尽了。 人都说西北穷山恶水,尤其是冬天时,更是叫人熬受不住的寒地。可是有夫君在,再苦寒的地方,她也要撑起个门堂。 前方路途依旧遥远,眠棠此时却能够在郊野呼号的风声里,带着说不尽的甜蜜,含笑入睡了…… 崔行舟虽然不能将柳眠棠带在身边,倒是派下可靠的亲兵负责保护这支跟在大部队后面的女眷残兵小队。 拉车的马匹,也替换成了部队里的壮马,另外还配了另外几辆马车,不叫眠棠跟丫鬟婆子挤在一个车厢里。 眠棠那天喝了药后,药性起效,睡得倒是踏实。第二日时,因为要赶路,这只家眷小队也起得很早。 第21章 李妈妈是个能干的人,给她一堆火,就能巧手做出稀软便利的吃食。 眠棠喝着放了肉干和青菜的稀粥时,觉得脑子清明了很多,也不再发烧了。 夫君留下的兵卒很能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小帐,装好了车马,就开始继续西北的路程。 眠棠坐在加了厚毡子的马车里,从车帘处殷切地往前望——就在前方不远太远的大队伍里,有她的夫君。 虽然看不清他在哪里,可是她的心终于可以踏实了。 至于暗卫头领范虎,也是命不该绝,虽然刀伤深了些,却没有伤到内脏,妥善包扎伤口,喝了生血的热汤后,便慢慢恢复了过来。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轻伤,倒也无大碍。 这群暗卫撒谎说是要从军,如今骑虎难下,再难由明转暗,所以王爷吩咐他们只借口养伤,跟柳娘子她们正好走在一路。 眠棠感念范大兄弟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只将他当成了亲兄弟对待。听闻他还没娶妻,更是下包票,待回了灵泉镇时,会将街坊里适龄的闺女排列名单,挑拣个顶贤惠的给他上门说亲去。 范虎不善言辞,更怕自己抖落了王爷的底细,所以只沉默点头,免得娘子再来啰嗦他。 而这一路行军,每当入夜时,崔九总是穿着铠甲裹着一身寒气钻入眠棠的牛皮小帐子里。 自上次甜蜜喂药后,夫君彷如才跟她新婚一般,变得很是黏人,尤其喜欢与她亲亲。 眠棠自己是将成婚后的事情尽忘了的。她虽然也知道夫妻要在一处亲热,才能怀有孩儿。可是夫君说她身子不好,不适宜要孩儿,那么自然就不能亲热了。 这在对婚后夫妻生活一无所知的眠棠看来,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她要说,就算不是为了怀上孩儿,这般有事无事的粘腻亲热也很好呢! 这天,当深夜十分,夫君再次钻入营帐时,眠棠一般给他缝补衣裳,一边说出心中疑问:「昨天你穿的青色的袄子还算新,怎么今天就变得这么旧了?胳膊肘都是破的……」 崔九沉默了一下,他每次来都临时抓个千夫长好换衣服,哪里注意过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随口道:「夜里同僚同住一个帐篷,晨起时偶尔会穿错衣服……」 眠棠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这若还是在灵泉镇的北街,官人外宿穿了别的衣服回来,定然是有了外宅藏娇。 可是夫君如今在军营里,跟一帮不爱洗澡的糙汉子在一起睡,当真是难为了一直养尊处优的官人呢! 所以稍显笨拙地缝好衣服后,眠棠还细心叮嘱了相公:「被人错穿了外衣倒也无妨,可是贴身的衣服要看住了,莫要跟人胡乱穿错内裤……」 崔行舟沉默地点点头,突然觉得那蹩脚的谎话其实可以到头了。 眠棠是个好姑娘,对待自己的心爱之人至诚至情,自己何苦来去欺瞒她呢? 于是他决定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这起话得有铺垫,所以崔行舟酝酿了一番后问道:「你觉得淮阳王如何?」 眠棠正给夫君调配泡脚的热水,听他突然提起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北主帅,也不怎么在意,照实道:「对于大燕来说,自然是难得的忠心栋梁之才……」 听到这,崔行舟微微一笑,开口道:「其实……」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听眠棠又道:「可若这个王爷为人夫,嫁给她的女子可真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崔行舟看着眠棠绝美的侧脸,忍了忍,才没有踹翻脚下的水盆,憋着气问:「……此话怎讲?」 此时帐篷里没有别人,眠棠倒也不怕妄议官家,照实道:「这位王爷的风流官司太多,招惹灵泉镇的商女却不肯负责,惹得贺小姐患得患失,要死要活。如今不过打个仗罢了,还非得与定亲许久的未婚妻退婚,做足了沽名钓誉的噱头。你说那位廉小姐招谁惹谁了?竟然这般可怜,好端端地被退婚了……我若是廉小姐,非在那王爷的马前泼夜香不可!」 说到这里,眠棠心里越发来气,这个狗王爷最要命的罪过就是带坏的眞州子弟,竟然掀起和离才能上阵杀敌的歪风! 真是叫人恼火! 只是她说完后,牛皮小帐里一片沉默。等她抬头看相公的脸时,发现他的面色沉郁,不大痛快的样子。 「夫君,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眠棠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崔行舟垂着浓黑长睫,高挺的鼻尖冒着寒光,冷冷地道:「水有些热……」 眠棠连忙殷勤舀水调温度,可是刚走过去,就被崔行舟一把抱住,拉着她坐入了他怀中,可是他也不说话,就是铁臂紧紧揽住她看。 眠棠微微闭合眼睛,从眯起的眼缝里看他,羞涩道:「夫君……你在看什么?」 崔行舟缓缓叹了一口气,低头附上了她的唇…… 一番亲热甜蜜后,崔行舟要赶在大营巡夜前赶回去。 出了牛皮小帐时,他看见李妈妈正在不远处的火堆上熬着肉汤,准备白日路上吃用。 如今渐往西北,天气寒冷,那肉汤浓稠了就可使冻成肉冻,到时候切开分用,煮汤面吃也方便些。 李妈妈挨得那小帐篷近,时不时能隐约听见些小儿女的嬉闹声。 如今出来灵泉镇,眠棠小娘子也无什么反贼可钓了,可王爷为何还有骗越有瘾头的架势? 第22章 她疑心王爷是迷恋上了柳眠棠的美色,打算假戏真做。 也许在爷儿的眼里看来,像柳娘子这样的,既无强势的父兄庇护,又孤苦伶仃一人,实在是好欺得很。就算娘子以后发现被骗也求告无门,少了很多啰嗦。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向来不沉迷女色的王爷居然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怜柳娘子千里追夫,最后弄好了,也不过是做个王爷的军中侍妾罢了,也不知将来战事结束后,那王府的高门能不能容柳娘子踏过去呢! 李妈妈正准备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刚刚出了营帐的王爷居然先她一步,喟然长叹了一声。 高大俊帅的青年背手仰望满天星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军中难解的军机要事…… 崔行舟的确在发愁。 向来做事当机立断的他,方才在牛皮小帐里,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跟眠棠袒露实情。 最可恨的是,在灵泉镇里,贺家商女无端泼他脏水,让这小娘子误会他是花心之人,若是此时再说自己欺瞒她的事情,可就算是将浪荡王爷的罪名坐实了。 依着柳眠棠这等不管不顾的脾气,立刻就能收拾了东西坐上马车走人。 可是绥王的人已经盯上了她。若是她不在他身边,一旦绥王再次派人,她很有可能被抓去,让那个真正好色的王爷凌辱…… 崔行舟左思右想,为今之计,竟然只能继续演戏下去,总要等柳眠棠对淮阳王印象改观后,再徐徐图之,将真相一点点地透露给她知道。 至于战事结束以后,关于眠棠的出路,他也想好了,总是要将她带在身边,一顶轿子抬入王府里才稳妥。 关于眠棠失节的往事,知道底细的人并不多,也好遮掩口风。到时候,他会想办法让她流放发配的兄长重新恢复功名,洗清污点,做个太平小吏。到时候眠棠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家,便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算得上是贵妾了。 总不能将来她生养的孩子,还归不到崔家的族谱里吧! 望着满天星斗,崔行舟一时想得很长远,甚至遥想了一下眠棠将来第一胎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么想了一会,崔行舟烦闷的心情莫名好了些,踏着夜里一地的白霜,领着小厮莫如和几个亲随,一路轻快地朝着大营走去…… 只是同样贵为王爷,惠州的绥王刘霈心情却不怎么畅快。 他刚刚得了消息,他派出的那批去劫持柳眠棠的人全都半路折戟。据寻过去的人说,那些人的死状惨不忍睹,竟然被狼群啃得露出累累白骨。 听得绥王浓眉深锁,暗自惊诧不已。 当初听闻这柳眠棠的挂名丈夫参军去了,她也一路追撵过去时,绥王觉得是将这落难失意的女贼子弄到手的最佳时机,所以便派人去拦截住她。 因为担心仰山的侄孙刘淯也有这样的心思,他还特意派去了武艺高强的熟手。 可没想到,那女子竟然这般厉害,将那几名高手缚住,拿去喂了狼群。她的手脚筋已经断了,不应该武功尽失了吗? 绥王再想派人跟随,可是那女子的马车挨得大部队甚近,连续两拨探子似乎都被淮阳王的军队里,巡查逃兵的侦查骑兵发现,有去无回。 绥王没有法子,只能一时作罢。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好奇心倒是被浓浓勾起来了。同时一个疑问也涌上了心头——柳眠棠现在的丈夫难道真的就是一介商贾吗? 不过他虽然有些疑问,却也无意追究。不管她的丈夫是什么样人,既然参了军,那结局便是注定了的,金甲关那等子鬼门关,毕竟是有去无回。 他是知道实情的,朝廷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并无周全的准备,连军队的粮草都未置办整齐,后续的援兵更是没有影子。此次去西北的可说是一支孤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崔行舟和他的子弟兵就是祭天的牲畜,注定是要为朝廷顺理成章的议和纳贡垫脚铺路了……只是这样一来,可惜了柳眠棠……那等子花容月貌,若是落入蛮人的手里,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绥王想着,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蛮人之前,弄到这个柳娘子的。 再说淮阳王的军队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总算是在万岁规定的期限前到了西北的重镇武宁关,再向前不远就是激战正酣的金甲关了。 崔行舟深知柳眠棠不能继续跟自己再走下去,便叮嘱她在武宁关暂时安身下来。 此处四通八达,若是一旦金甲关失守,她可以坐马车从小路逃跑,入了山中隐匿。 崔行舟甚至借着手握军图的便利,给柳眠棠画下了详细的逃跑路线。 那等子周详啰嗦,叫柳娘子都看不下去了。 「夫君……将军给你军图,是让你方便探查地形,调度军队,若是他知你先钻研了逃跑的路线,只怕……会动摇军心啊!」 眠棠不好意思问夫君是不是想做逃兵,只能委婉地提醒他。 崔行舟绷着脸道:「你若不来,我自不会研究这些个,记住!一旦金甲关失守,蛮兵来的,什么细软行李都不要顾及,先逃入山里再说!」 柳眠棠抿着嘴不说话。她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金甲关一旦失守,便相当于给虎狼敞开了进军中原的大门。 像夫君这样守城的将士,也就基本上很难生还了…… 第23章 崔行舟顾不得叮嘱眠棠太多,他要立刻待将士们入金甲关御敌了。到时候,只怕很难像在路途上时,夜夜都来陪伴眠棠。 不过柳眠棠倒并不觉得自己孤单无聊。 眠棠原以为像她这样一路追撵大军而来的内眷夫人乃是独一份。谁知到了武宁关才发现对夫君不离不弃,长途相随的并非她一人。 原来这次参军的壮丁,很多都是家无余财,唯有破屋一间者,还有不少的手艺人。既然夫君应召入伍,有些跟夫君恩爱的婆娘们倒也想得开,觉得与其在眞州不知夫君情形,日日担惊受怕,莫如举家而来,还能不时见一见。 所以在眠棠到达武宁关的几日后,陆续有不少从眞州一路打探大部队的踪迹,追随而来的眞州乡里们。 随后几日陆陆续续便有随行的妇人来到武宁关落脚。 一时间,穷乡僻壤的村寨顿时显得有些热闹。 柳眠棠的夫君崔九也是个有能耐的,到了武宁关,次日便在当地替她安置了一处宅院——因为战场离武宁关不远,许多当地人担心武宁关被波及,纷纷投亲访友,空出许多府宅。 因为买的仓促,和灵泉镇的府宅相比,刚买下的宅院便要简陋粗糙一些,但也比支着简陋的帐篷,风餐露宿要强些。 像这类投奔丈夫的军眷都明显操着外地口音,安顿好家小后,上街时彼此打下招呼,便很熟络地聊起来,一时间邻里热络的气氛不下于灵泉北街。 能撇家舍业来的,都是带了手艺,老家也没有什么田产的工匠妇人。虽然来到时候仓促,只扁担箩筐,可是支起摊子,就能开业营生。诸如补锅盆一类的手艺,在当地颇为稀罕,四乡八里的乡亲们都来排队补盆,就地赚了钱后,就能租屋住下了。 虽然战事吃紧,但是在大后方里,百姓的日子还是要继续的,补盆一类的买卖很有赚头。 柳眠棠看到这样带着手艺的女眷,很是艳羡。她当初从灵泉镇走得太急,对于柜台上并无太多的交代,全看着她雇请的掌柜是否能走良心,老实经营,如数上缴利润了。 若是她自己有手艺的话,岂不是走遍天下都心无顾及了?幸而她带的钱银多,就算一年半载不做营生,也够吃够喝的了……但是闲不住的眠棠,总有些不甘心。 柳眠棠这几日也是认识了不少军眷妇人,因为知道彼此是军眷,所以互相也颇为照顾。 而柳娘子因为先到了一步,已经安置妥当,便热心肠地帮助其他的妇人安顿下来。 遇到那等子在路途上生病的妇人,眠棠也借出自己的马车,帮助妇人去邻乡找郎中看病。 一来二去,十几个眞州妇人里,大家都敬奉了柳娘子为军眷的领头人,一时间,同乡军眷会筹备整齐,正式开张。 军眷会每日聚会的地点,便是关内一条通过来的溪流。日头正好时,大家抱着一堆脏衣服,边洗边边聊天,倒也热络。 眠棠手脚怕凉,沾不得冷水,不过她总是跟着芳歇碧草两个小丫头一起来,顺便帮其他带了孩儿的妇人看看孩子。 这女人多的地方,自然各色奇闻消息也多。军眷里有个女子的丈夫乃是军队帅营的伙头兵。 借着出关来后方运菜的时机,他跟自家婆娘见了见。于是这位温姓的娘子便有了些新鲜火辣的消息跟妇人们分享。 当温娘子听到有人感慨金甲关的将士们不得女人在身边照顾,不知过得怎样时,撇了撇嘴,道:「那都是一般的兵卒才不得照顾,若是将帅,到了哪里都不能缺衣少食。听说,那主帅淮阳王就带了个侍妾来,淮阳王夜夜与那个美艳侍妾同寝,过得且滋润呢!」 众人一听,都是瞪圆了眼睛,替那位被退婚的廉小姐惋惜了一下。不过在她们看来,像淮阳王这等位高权重者,有个三妻四妾的倒也正常。就算身在战场,贵人也不能短缺了人照顾不是? 眠棠曾经因为言语不谨慎,被夫君申斥过,所以很注意这个,她觉得此时作战,这类主帅享受的捕风捉影的话,还是不传的好。 于是她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一边给几个娃娃分果子吃,一边道:「既然是听说,就说明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是别乱传了,再说了,若是淮阳王的侍妾真跟来,说不定就在我们其中,你们说嘴,叫正主儿听见了,岂不尴尬?」 那些婆娘听了,一阵哈哈大笑:「既然是王爷的侍妾,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人厮混?说起来,我们中,只柳娘子你模样出挑,又是带了婢女婆子车夫的,若是真有,便是你了!到时候可莫要跟王爷告我们的状!」 柳眠棠笑骂道:「我便是了,绝对饶不得你们这些说嘴的婆娘,叫王爷捉了你们打嘴板子,一个个的,都逃不了!」 一时间溪水石畔,嘻嘻哈哈声不断,直到大家都洗完了衣服,这才各自归家散去。 眠棠回到家里时,李妈妈已经做好了饭,眠棠吃完饭后,便没事拿着夫君给她留下的临摹的军图看。 金甲关的确是个地势险要之地,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若是有良将镇守,粮草无忧的情况下,也是能安守住的。 她能做的不多,只能尽量安心呆在武宁关里,等着夫君的队伍捷报传来的消息。 而崔行舟那一边,可没有武宁关里的融洽安详。 第24章 他这边可以说是噩耗连连。朝廷已明白地派信使来说,军队的粮草在开春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供应不上来,须得他自己想办法。 这种不负责的话,叫下面的将士听了气得直拍桌子。 可是崔行舟一早就料到朝廷不可靠的事实。所以当初他从眞州出来的时候,除了带了一部分粮草外,还叫兵卒后续再运一批到西北。 若是节俭吃用,勉强能熬过冬天和青黄不接的春季。 只要没有断粮的危险,稳定住了军心,就是拖,他也能将那些蛮兵给拖死。 所以当他入关之后,任凭关下的敌人如何叫骂。他就是命令兵卒紧守城门,就是不出去迎战。 就连敌人诈退,空出一个城池来,也置若罔闻,毫不贪功冒进,更没有叫兵马前去占领接管。 这等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蛮兵全没了法子。只能每日派熟谙中原话的骂阵兵前去喝骂,一时间,竟然将淮阳王的族谱都骂了个遍。 那金甲关上也有通晓蛮语的兵卒,被淮阳王委以重任,给蛮兵的单于的生父编排了足足一营,回骂的气势如虹,尽显了中原骂街的博大精深。 只是时间久了,破费嗓子,军中常备的药材不多,所以少不得要到后方定买些润喉的药来给人吃。 眠棠在武宁关带了已经快一个多月,不见丈夫出关,她又是闲得无聊,竟然大着胆子盘下了一处出售的药铺子,做些买卖药材的营生,总算是有了入钱的营生。 崔行舟借着买药的功夫,乔装成千夫长,又用头巾裹着脸,来到了武宁关小停片刻。 可是他没想到,替金甲关的将士选买药物,竟然买到了柳娘子开的铺子上来。 「你又不会看病,店里也没有像样的伙计,怎么开药铺给人抓药?」 柳眠棠却像模像样地一边称量药材一边说:「关内没有像样的郎中,这唯一一家药铺子的老板也逃难去了。关里的百姓也要生病看病的。怎么能少了药铺?我将它盘下来,再多进些药材,前线药材吃紧了,夫君无药可用,我也能出把气力啊!放心,当初赵神医跟我留下的医书全着呢。我闲来无事都记熟了。所谓久病成医,没有七分,也就三分的医术傍身呢!」 眠棠娘子刚夸下海口,就有邻人登门:「哎呦,柳娘子,你且帮我看看,怎么昨日吃了你抓的药后,我泻得更厉害了?」 柳眠棠一听,顾不得夫君,连忙打开纸包看自己抓的药,又翻了翻一旁摆着的医书,几次确认后,很镇定坦然地从里面挑拣出一些药材,然后又加了些,包给了那邻人:「孟叔,你本身有火气,腹泻一下,正好排毒,你现在回家再吃,一定事半功倍,药性更显。」 她说话时,带着说不出的自信,倒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一般,那位大叔不疑有他,加上娘子不收他钱,自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可是崔行舟在一旁冷眼看得清楚,那先前的药里,分明是有巴豆荷叶一类的泻药——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娘子,不怕她给人抓药,抓出人命来吗? 可是眠棠却坦然自若:「赵神医说,他刚开始给人看病抓药时,也会出错。好郎中也是慢慢学起的,更何况若是有重病的,我压根不接,相公莫要担心!」 崔行舟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包,一时也拿捏不准,这位蹩脚的郎中是不是给他的子弟兵开了什么虎狼之药。 相比于崔行舟的顾虑重重,眠棠就欣喜多了。 她没想到前方战事吃紧,相公居然还能借着采买药材的机会出军营。 少不得让李妈妈切肉做饭,让相公吃顿好的才走。 武宁关的这处宅院太小,前主人又留下许多杂物。眠棠没有来得及叫人清理,所以做饭的厨房也显得局促狭小,而且只有一个灶眼儿,不能做太多花俏的菜式。 李妈妈干脆入乡随俗,学了西北的菜式,来了一锅炖菜。 从西北的农家那里买来的囤积的青菜外,还有暗卫他们上山时,打猎回来的山鸡肉、土豆和青椒。 那山鸡肉是事先酱卤过的。放了青菜添汤炖煮,汤味鲜浓得很,李妈妈还学着做了当地特有的馍,里面加了枣粉,甜糯得很,照顾了王爷的南方口味。 屋里没有床,而是北方特有的火炕,只要将相连的灶坑烧热,炕上便热乎乎的,比地龙都要暖人。 碧草在夫人屋子里的炕上摆上了当地特有的小方桌子,就这样崔行舟和眠棠就可以坐在热腾腾的火炕上吃饭了。 眠棠吃饭了时候,突然想起问夫君他所在的营队。 平日里官眷闲聊时,都会说说自家官人所属的军营。但是几番交谈下来,眠棠发现自己夫君所从属的营队最为神秘,居然无一人知道,更没有听过千夫长崔九爷的大名。 所以趁着夫君难得回家的功夫,眠棠特意询问了一下。 崔九斟酌一下,说道:「我们营队不同于其它,乃是专门负责出营探查机要密事。平日里不与其它营队往来,是以不甚相熟……你也莫要和那些妇人攀谈过多,免得泄露出去,被有心人探知。」 崔行舟现在说起谎话来,如同柳娘子开药方子,也是睁眼瞎话,底气十足。 眠棠信服点头。原来相公与武宁关内其他的官人不同,隶属精锐之师,也难怪那些官眷们的官人不识得了。 第25章 不过这武宁关因为靠近金甲关,每个从别处投奔而来的外乡人,都是要经过本地里长严格的户籍考证的。 眠棠并不担心官眷里会有蛮人奸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官人提醒,自己万万不能走漏了官人的身份官职就是了。 崔行舟吃饭的时候速度很快,急着赶回金甲关去。眠棠则赶着将自己这些日子做的夹袄,还有一些吃食给他打成包裹带去,一并的,还有邻里军眷委托他捎带的东西。 没有办法,堂堂主帅硬要装成千夫长,自然也得给同袍捎带些东西了。一会回了帅营,让亲兵一个个传递下去,让他们不知最初的捎带人是谁就是了。 当崔行舟从武宁关的镇子里出来回到金甲关大营的时候,有驿站的信使快马给大帅送来了一摞书信。 崔行舟一边喝着从武宁关带回来的桂花莲子羹,一边伸出长指挑拣了一下书信。其中一封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表妹廉苪兰的书信。 崔行舟连拆都未拆,就用手指挥到了一旁。算起来,从他开拔开始,廉表妹的书信就没有断过,大约几日一封的节奏,若是一直坚持这般,西北沿路的驿马都要被她累死了。 还有一封是母亲写来的家书。崔行舟倒是拿起了拆信刀,拨开看了一遍。 那信里除了叮咛他注意身体,多往府里寄信外,近一半的言语是责备崔行舟自作主张,解除婚约却不告知高堂老母。如今他意气用事,却让姨妈一家的天塌了一半,廉表妹整日以泪洗面,直说若不跟表哥将误会解开,此生便不嫁他人云云…… 崔行舟斟酌着语气,觉得母亲的文笔见长,家书上有一半的话,应该是姨妈替母亲润笔的。 不过他在西北,倒是略微可惜,看不到姨妈和表妹的以泪洗面,也少了许多的啰嗦。 所以他将信放在一旁,等着空闲了,再给母亲回一封保平安的家书。 至于其他的书信,便既有恩师鼓励劝勉的书信,还有旧友的慰问之言了。 镇南侯赵泉的颇有些意思,只在信里说他不够意思,既然从军,为何不通知他,好让他一并跟崔九爷上阵杀敌? 一向闲散的赵泉,居然向户部申请了职位,担了个负责押运物资的粮官。因为眞州乃鱼米之乡,许多粮官都是从当地选拔,并不用京城指派。 所以赵泉借着公干的机会,便能来西北会一会好友,而且也不用上阵杀敌,免了镇南侯府香火折断的危险。 不过崔行舟疑心他此来动机不良,不然为何在信里一个劲儿问他柳娘子的下落?不过嘉鱼兄能在他人生低谷时不离不弃,这份情谊崔行舟也是铭记在心,但他与赵泉从来都不需那些官场式的客套,所以他提笔给赵泉回了封信,信上三个大字「多送粮」! 但愿赵兄不辱使命,给眞州送来救命的粮食。 至于他在眞州排布的眼线送来的密报,便有趣多了。仰山招安在没有淮阳王的阻拦下,顺利进行。 那个子瑜已经娶了石总兵的女儿,成为总兵的乘龙快婿,而且因为边关用兵,京城四郡防务空虚,京城里临时调拨了多地的武将进京戍守。 石义宽便是其中一个,而他的新出炉女婿自然也当仁不让,要跟从义父一起进京面圣。 崔行舟玩味了一下 ,觉得到时候京城的场面一定很热烈。吴太后机关算尽,也绝对想不到,她当年迫害的太子遗孤,这次居然堂而皇之地重返京城了吧? 而以绥王为代表的太皇太后那一股势力,也绝对不会闲看风云,也不知会利用太子遗孤刘淯这把刀,捅出什么样的惊天窟窿来。 若是崔行舟此时身在眞州,只怕也难独善其身,势必要站队表明立场。 可惜不管是仰山刘淯、惠州绥王,还是那京城里的奸妃,这几个山头都臭不可闻。他哪一个都不想站。 正是因为如此,那天他在运河边想了一夜后,才决定接圣旨来到西北金甲关这等凶险之地。 精通下棋的人都懂得置死地而后生的道理。这金甲关就是他慎重落下的一枚棋子,只是能不能盘活棋面,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此时金甲关下,虎狼成群,没日没夜地叫骂。可是崔行舟却成竹在胸,只等京城的雷霆暴雨过后,才能看清接下来的局势。 正是因为崔行舟的到来,一改过去的守将们想要立功收复失地的心思,只安稳守城,时不时再往城下泼油射箭,蛮兵的耐心被损耗得差不多,一天骂阵的次数也渐渐减少。 眼看着冬天快要熬过去了,作战的最佳时机也要过去了。西北蛮兵乃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等到夏日一到,整个部落都要迁移,哪里还有心思堵着金甲关? 时间一点点的推移,眼看着最困难的时期就要熬过去了。可就在这时,朝廷的圣旨却到了。 那信里斥责着崔行舟身为主帅却胆小畏战,只一味缩在金甲关里消极御敌。万岁圣旨下得明白,限定他一个月内,至少要夺回一郡,好安抚军心。 这话说得句句都是外行话,偏偏写在圣旨上就叫人反驳不得了。 待得上差们走了,崔行舟的副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只看崔行舟的意思。 这几个月来,金甲关的日子可不像圣旨里说得那般轻松。光是筹集粮草就耗费了许多的心思。 第26章 没有办法,朝中哭穷,将崔行舟这样的地方封王指派过来,就明显有蹭富户的嫌疑,指望着淮阳王自己想着办法,刮一刮家底,填补下朝廷的大窟窿。 可现在吴太后那帮子人贪心不知满足,刮着淮阳王的油水,还嫌弃着油水不够丰厚,真是让人恼火。 不过接到圣旨时,崔行舟依旧脸色如常,绝不叫谏官抓住半点把柄。 朝中不知道何人在万岁的面前进谗言,让万岁下了这种武断的旨意。虽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那得摊上明君,不然的话违抗圣旨也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幸而他拖延了这么久,也将城外的蛮兵耗得差别不多了,至于粮草也算是尽数筹备齐全。 而他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城中操练人马,并未松懈消极地等待。 听着每日的骂阵,城中的热血儿郎们老早就憋着一团火气,要与侵犯家园的蛮兵一站到底。 就在接到圣旨的半个月后,一队从西关押运粮草的大燕粮草车队,因为大雪阻路,一时贪了近路,居然迷路进入了蛮人的地界。 已经断粮许久的蛮兵大喜,哨兵带着一队人就将着粮草劫持了。检验过米面无毒后,一时间蛮兵大营如同过年一般,大锅造饭热闹异常。 而那些马儿也都能吃上干草,一个个打着响鼻儿。 就在蛮兵大营酒足饭饱的第二天,关闭了许久的金甲关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对官兵涌出,与蛮兵对阵。 这是蛮兵等待了许久的机会了。 没办法,金甲关的壳子太硬了,若是守军不主动打开,攻城的损失势必惨重。他们打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损耗大燕的士气,让那京城的皇帝小子乖乖缴纳了岁贡。 现在城门开了,就要将这个装孙子甚久的淮阳王彻底打趴下,才能让大燕缴纳岁币交的心服口服。 据后来从战场上的人说,那场战役打得惨烈极了! 骑兵还好些,那些步兵们算是倒了大霉。只要蛮兵的马儿一撅尾巴,一股子马稀就喷薄而出啊!一不小心就迸溅得满头满身都是。 蛮兵的马儿昨天的夜草,悉数变成稀软的「黄金」喷薄沙场。那马儿拉了几回后,一个个都腿软倒下,蛮兵骑兵们猝不及防,一个个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被大燕儿郎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这一场正面遭遇战打得不干净,但是漂亮。 大燕的子弟兵竟然将金甲关外围堵的蛮兵大军打得溃不成军,剩下的伤兵残将,纷纷狼狈逃窜。 士气大振的兵将一口气追击十里,收复了金甲关附近的村寨。不过主帅不想追击太远,是以鸣金收兵。 损失惨重的蛮兵退居到他们夺来的飞鹰郡休养生息。 这一场漂亮的反击战算是大振金甲关的士气。崔行舟手下的文书们也算是有可以呈递给天子的战功奏表了。 不过武宁关的官眷们在欣喜着夫君得胜的同时,也平添了许多烦恼。 流过她们村镇的溪流源头在金甲关那边。 出击战后,连着两天,从上游流淌下来的水流都散发着马粪的味道。闹得武宁关的家家户户不敢去溪边洗衣打水。就连调皮的孩童们,都不爱去水边玩。 据说是因为这两日,上游金甲关打仗回来洗澡洗衣服的将士特别多,一时污染了溪流也没有办法。 幸好眠棠的院子里有一口深井,用水很是方便。 一时间周遭的邻里们都纷纷来眠棠的宅院里借水,一时间眠棠的小院子里热闹极了。 当崔行舟骑马来到武宁关的宅院前时,看到了就是一院子的女人打水洗衣的情形。 而他的眠棠小娘子正指挥着两个丫鬟在门前的晒谷场上立竹竿,扯晾衣绳,方便邻人们晾衣呢! 她来到武宁关后,便自觉收起了从灵泉镇带来的锦衣华服,头上也再不见金钗玉环。 只随了武宁关内大部分贫寒女子的打扮,一身粗布青衣,单选了带素花的方巾裹着满头青丝,纤细的一把腰肢宽布青巾缠绕,显出了风流体态…… 总之,就算她一身粗布衣裙,可是依然能让人第一眼就望向她,不由自主被她的绝美姿容吸引着…… 只不过在崔行舟的心里,她以前应该是养在温室里的精心服侍的绝色牡丹。可是如今却渐渐发现,她其实是旷野里的午时花,有着说不出的韧性和朝气,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出鲜艳而绵延不绝的花…… 眠棠转头的功夫,便看到了戴着斗笠的夫君骑在马背上。虽然罩了轻纱,可是他的身型挺拔,骑在马背上的从容闲定的气质不容人错认。 眠棠立刻提起裙摆朝着夫君欢快地飞跑过来,当来到马前时,拽着马缰绳问道:「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喊人?」 崔行舟看着那满院子越过矮墙头向他张望的婆娘们,也不摘斗笠,只淡淡道:「院子里太吵,我带莫如去附近的山上转转,正好能打点野味回来……你想吃什么?」 眠棠歪头想了想,笑着说:「兔肉烤着吃最好……」 崔行舟也笑了,说:「好,多打几只给你吃。」说完,便调拨马头,带着莫如和几个随从一路疾驰而去。 温娘子从院门里探出头来,只看到崔行舟的骑马奔驰的背影,冲着柳娘子好奇道:「一直没瞧见你夫君,原是这等派头……哪里像千夫长,倒像是将军一般……我夫君在兵营里打探一圈,都没有听过什么灵泉镇的九爷……」 第27章 眠棠记得夫君的叮咛,他接受的都是些隐秘的任务,不好叫人打听到。所以看那温娘子好奇心大盛,想要打探她崔九名字时,便笑着打岔了过去,尽说些别个了。 待到晚上夜幕十分,一院子的妇人散去。打猎归来崔九才披着满天星斗回来。 而且他的猎物颇丰,除了一对兔子以外,还有一头野猪。被侍卫们抬入了院子里。 那位义士范虎,因为受伤的缘故,得了夫君的同意,一直暂居在她家里。平日里帮忙洒扫劈柴倒是好手。 此时范兄弟不声不响地拎着刀,跟几个侍卫一起帮着切肉剥皮。 依着眠棠的意思,是希望范兄弟病好后,由着夫君引荐,入伍从军的。若是不愿,她愿意给他们丰厚的盘缠,作为酬谢。 可是夫君竟然当着范壮士和他几个兄弟的面,紧绷着脸说:「眞州子弟兵不收学艺不精之人,诸位虽然酬国热血,但无保命的本事,若是无事,可以在柳娘子的院子里做做粗活,我工钱照给就是了……」 当时眠棠在一旁听着尴尬震惊极了。她没有想到身为千夫长的夫君,说话竟然这么严苛!哪能这么跟她的救命恩人们说话? 而那几位古道热肠的大兄弟,果然被夫君的说得一脸羞愧,有几个居然眼含热泪,却红着眼圈苦苦忍耐…… 那天夜里,柳眠棠又一次跟夫君闹了脾气,觉得他做了千夫长后,是不是官威太盛,有些咄咄逼人了? 于是她难得冷了脸,一夜都没有搭理崔九爷。 到底在第二天一早时,崔九爷抱拳给几位义士道歉了。 不过那几位壮士显然有如海胸怀,居然就此原谅了夫君,并谢绝不劳而获,绝不要眠棠赠与的金银。只依了九爷的话,留下来打短工。 可是眠棠的屋院太小,夫君又不在家,平白留几个大男人实在是招人闲话。 幸而眠棠盘下药铺子后,店里须得伙计人手,总算是将恩人们都妥帖安置,打些临工赚取路费,将来攒钱娶媳妇都指日可待。 趁着院子里热腾腾杀猪放血的功夫。眠棠将夫君迎回屋内,替他摘了斗笠后,目光炯炯地问:「此番金甲关大捷,可是那一车的巴豆起了作用?」 崔行舟微笑地搂着她那纤细的腰肢,亲吻了她的粉颊道:「此番大捷,娘子上好的一车巴豆药材,立了头功!」 原来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崔九正好回了武宁关,看着眠棠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伙计碾药。 接过一个伙计手脚粗苯,将泡着巴豆的木桶掀翻,将一旁的草垛子给浸湿了。结果近邻饲养的山羊溜达进来,啃吃了几口湿草后,第二日居然拉脱了。 那邻居不依不饶地来找眠棠说理,要陪羊钱,而崔行舟确实灵机一动,想出了这等折损蛮兵战斗力的法子。 两军对阵,对于抢夺的粮草都会验看。若是在粮草里下毒,一准会被发现,不能计成。 将巴豆给人吃,发挥的效力太快,也很容易被发现。可是巴豆浸水后泡干草,任何的银针都验看不出来的。就算蛮兵给马儿试吃,马儿身型比人大了许多,一时半会儿药效也不能发作。 最主要的是,据他所知,蛮兵那边的粮草供应也匮乏许久,得了粮草后,恐怕不能忍住验看一天。 将方方面面思虑周全后,崔行舟才制定了这作战计划。只是这大量的巴豆药材该怎么入手,就需得武宁关药铺老板娘柳眠棠想法子了。 而柳眠棠得了夫君代王爷传达的吩咐后,立刻来了精神。 她医术不精,药方子开得不甚有效,店铺有些清冷。但是打通人脉收买货物一类,实在是她的强项。 就这么的,不到七日的功夫,柳眠棠就通过关里的里长三叔的二侄子的介绍,认识了一位掮客,又花了高价买了一批原本运到十六州去的巴豆药材。 柳娘子这一顿折腾下来,花费了不少的银子,总算是替夫君在淮阳王的面前立下了头功一件。 眠棠倒不期盼着王爷给夫君赏金赏银,只是这一场大捷之后,金甲关的危机得以解除,夫君能回来的时间也就多了。 此时院子里的野猪肉已经上了铁签子,放在明火上炙烤,阵阵香味袭人。 就在夫妻俩细说着久别重逢相思之时,院子却传来爽朗一阵笑声:「九爷,你倒是会享福,自己闷声不响地来吃野炙,也不叫上我!」 眠棠抬窗户一看,灵泉镇的赵神医,怎么也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了? 原来赵泉成了担负了押运粮草官职后,倒是尽心尽责。脸皮厚的他,也是一路用尽了无赖泼皮的招式,生生在眞州之外,惠州绥王瞒报朝廷的粮仓里,寻到富足的粮草。然后虎口掏肉,生生在绥王那里敲了竹杠。 绥王也知道这个镇南侯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散人,原本压根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虽然后来被敲竹杠恼了他,可是一时被他抓了把柄,绥王也不想节外生枝。 所以赵泉也是个福运双全的。就这么的,赵嘉鱼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了酬粮的任务,给了金甲关的子弟兵充足的缓冲拖延的时间。 劳苦功高的赵粮官这是讨要赏钱来了。 不过赵粮官看到好友与眠棠一起从窗户里探出头看他时,心里的油醋铺子真是翻了架子。 第28章 当初他听闻崔行舟开拔西北时,虽然也挂心好友安危,但担心之余,也分神做了些其他事情。 比如说,他兴冲冲地去了北街小院,准备接手照拂被丢弃在镇子里的柳娘子。 哪知那宅院里空空如也。赵泉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 仔细询问下来,他才知道原来柳娘子去追赶从军的崔九去了。 这下子赵泉有些理不顺「崔九假相公」这一出戏是进行到哪里了。难道……柳娘子发现了崔九其实就是淮阳王,却又因为被他骗色而心有不甘,径直追撵了过去? 赵泉从来不认为崔行舟能把柳眠棠能抬入府中。淮阳王这厮清醒理智得很,绝对干不出被美色冲击得头脑混沌,利令智昏的事情。 他顶多就是见色起意,玩弄一下而已。 如今小娘子这般痴情,若是追撵上去痴缠不放,惹了崔行舟的厌烦,被他言语伤害,又或者捆了落罪可如何是好? 赵侯爷可是记得,崔行舟以前提到如何处置柳眠棠时,那冷酷的语气跟碾死一只蝼蚁差不多啊! 抱着这般心悬佳人的心思,赵泉格外卖力地筹措粮食,希望到时候自己替娘子求情时,崔九能给些薄面不是? 可他万万没想到北街宅院假夫妻的恩爱竟然一路缠绵到了西北的破院子里。 当崔九穿着一身千夫长的半旧军服出来时,赵泉胸口的郁气差点憋闷得没提上来,一会容了功夫,他当真要问问崔九——这天天扮上演着堂会,累不累啊? 不过崔九看好友送粮亲自赶来,倒是露出了真心的笑意,拉着眠棠的手一起走出来说道:「就你的鼻子灵,居然闻到这里,莫如,去打些西北的烧刀子酒来,我与嘉鱼今日不醉不归。」 眠棠虽然对赵神医观感不佳,可是看他也是军服在身,应该跟自己的夫君一样,国难之时毅然从军。 从这点看,赵泉虽然平日吊儿郎当,有败家子的嫌疑,但是骨子里也是热血男儿,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所以眠棠对于赵神医也略微改观了些,见夫君招呼他吃酒,便叫李妈妈再多准备些炒菜,热汤,配着烤肉下酒吃。 只是赵泉这酒喝得有些窝心,斜眼看着崔九的旧军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兄台这番立功了吧?不知道淮阳王得怎么嘉许兄台,提拔个什么官儿当当?不然一个苦哈哈的千夫长军饷不多,岂不是要苦了内眷妻子?」 崔行舟看他讲着怪话,不由得抬眼笑里带着深意道:「眠棠肯千里随军,将生死置之度外,岂会在乎我官职尊卑,她既然有这份真情,我日后自然不会辜负她,许她一世繁华……」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大约是我去了鬼门关,卿卿佳人都生死相随,难道我是王爷她就不跟我了?而且我以后肯定给她富贵荣华,不劳嘉鱼兄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听出了崔行舟的话外之音,赵泉顿时如丧考妣,有些如他的佛堂夫人看空一切之感。 是啊,虽然崔行舟从头到位蒙骗了柳眠棠。可是崔九那厮的好皮囊在那摆着呢!若不知他寡淡的性情,光是这般倜傥而优雅的模样,就迷死那些个花季里的女子。 更何况崔行舟又不是穷小子强装少爷去骗女人来睡,一旦显露淮阳王的身份,哪个女子肯舍弃这等滔天富贵? 柳眠棠到底是年轻的小姑娘,可能都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只爱极了崔九这徒有其表的俊帅模样。不然的话,她为何被蒙在鼓里还不顾危险,自己一路追随到西北这等蛮荒之地来了? 反观他的那些个妻妾,一个个简直让人没法说。 听闻他要去西北时,正妻念了一句「阿弥托佛」,表示会给夫君诵经祈福,日夜不断。 而那些美妾们倒是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可问起哪个愿意一路随他去西北时,个个都身子不爽利,不是感染了风寒,就是旧疾复发,承受不住舟车劳顿…… 如此对比之后,赵泉突然觉得他人生了无生趣,无比的空旷寂寞。 敢问他到底是哪一点比崔行舟差?为何这等有情有义的小娘子却不爱他呢? 如此想来,除非崔行舟不幸战死,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他的遗孀,不然的话,此生都与柳娘子无缘了…… 赵泉也是藏不住话的,几杯烧刀子酒下肚,就泪眼婆娑地拉着好友的手,让他放心身后事情,尽可一心为国捐躯,以后眠棠自有他来照顾…… 只听得崔行舟直皱眉头,若不是念在彼此情谊,赵侯爷张嘴闭嘴盼着人死,当真是找打呢! 这边一对至交之情,喝得有些岌岌可危。 而眠棠那边,却吃得惬意无比。 碍着有赵泉外男,她并没有没有跟夫君同桌,只在隔壁的偏间里自己单开一张小桌子吃。 李妈妈见柳娘子自己吃,便给她做了些姑娘家顺口爱吃的小食。 一小盘的烤兔肉串炙烤得很嫩,李妈妈调配的椒盐佐料也很入味。拿一小串配着烧刀子酒吃,味道美极了。 那野猪肉也炖煮烂熟,小砂锅里加了茄子块和李妈妈从灵泉镇带过来的葫芦条,酱香浓郁,铺在米饭上吃也很香甜。 除此之外,李妈妈还贴心地给柳娘子的那一小壶烧刀子酒里配了大颗的酸梅,还勾兑了些甜糯米酒,倒是缓解了些酒的浓烈。 第29章 眠棠许久不曾饮酒,下酒菜太顺口,一时也有些贪杯。 此时窗外又开始下雪,端着烫得温热的酒自斟自饮,当真是「红泥火炉,醅酒清冽」,给个神仙都不换呢! 只是隔壁的夫君和赵神医不知在说些什么,喝着喝着,那赵神医居然带了哭腔,一副悲切极了的样子。 眠棠问进屋送甜汤的李妈妈隔壁是什么情况。 李妈妈听了赵侯爷的丧白话也是没好气,耷拉着眼皮道:「赵侯……赵先生一时喝多了,怕官人在战场上有个意外,一时涌上情绪,哭上几声……夫人且吃你的,爷儿喝酒都是这个德行!」 眠棠点了点头,以前外祖父镖局的那些个镖师们喝起酒来的确没个形状,大打出手的都有。只要夫君他们不掀翻桌子就好,她自然不会打扰夫君与好友的饮酒。 眠棠因为先前吃中药的缘故,一直避忌着饮酒,自从来了西北后,汤药没有接续上,也不用忌口,一时忘形贪杯。可是也许是许久不喝的缘故,待得喝完了酒,酒劲翻涌上来,便在偏屋里萎靡着睡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下在动,微微睁开眼时,才发现夫君不知什么时候抱着自己回了主屋。 「赵泉醉了,让他在偏屋住。」崔行舟如是说道。 眠棠在他的臂弯里蹭了蹭,逼着大眼,懒洋洋道:「不知怎么就睡了,还没有洗漱呢……」 偏屋的土炕有些堵,睡起来难免有凉意。崔行舟看她刚才盖着狐裘还缩成一团,只觉得心疼,生怕她又着凉生病。 于是命人将倒在主屋热炕上,睡得人事不省的赵泉抬过去,然后将自家的小娇娘抱回到主屋热烘烘的炕上去了。 听闻她要洗漱,崔行舟道:「今日不是没有去药铺吗,只在家里也脏不到哪去,我一会投了湿帕子给你擦擦……」 眠棠虽然醉了,可是听见夫君这么说却也羞怯了些,小声道:「不用你,我自己擦……」 不过她喝得腿软,哪能起身?崔行舟让小丫鬟端来热水,拧干了帕子,真的给眠棠擦了起来。 眠棠乖巧躺着让夫君擦拭粉嫩的脸儿。她到了武宁关后,入乡随俗不再涂脂抹粉,脸儿光洁得很,倒是好擦。 只是被温热的巾帕熨烫下,红艳艳的,让不禁疑心她别处是否也如此粉嫩…… 崔九一时擦得有些心不在焉,手势减缓。 偏偏眠棠美而不自知,只依恋地用脸颊蹭着他的手,仿若暖炉旁安卧的猫儿。 「夫君,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儿?我想给夫君早些生个儿子……」就在这时,眠棠半眯着眼儿,乘着酒兴娇憨说道。 这话,说在夜深二人独处时,当真是有些勾人。 崔行舟一把将那帕子扔甩到一旁,伸手便将醉酒的小娘子扯进了怀里。 他也饮了酒,但尚且有一丝清明,加上方才赵泉盼着他死的话,也着实让人听了不自在,于是他只将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低声道:「我随时可能战死,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 眠棠微微皱起弯眉,不爱听夫君要死的话,只微微逼着眼,嘟着嘴道:「哪个阎王敢碰我夫君,看我不掀翻了他的阎罗殿……夫君,你倒是亲亲我啊!」 娇软喷香的小娘子在怀,若是再无动于衷,那不是太监,就是垂暮老者! 崔行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怎么抵得过眠棠这么刻意的引诱?当下应了佳人的请求稳住了她带着梅子甜香的红唇。 那一刻,崔行舟一早的打算全都烟消云散。他虽然有心君子,奈何饮了许多的酒进肚,此时,被她言语撩得也是热血沸腾。 她不是想要孩儿吗?他保证她天明就能怀上! 可是就在崔行舟全身血液沸腾的之际,那方才还被他亲得咯咯笑的小娘子,居然头儿一歪,自顾自地熟睡着了…… 崔行舟一时都红了眼儿,只觉得天下的酒徒,甭管男女,原来都是这么的不负责任! 他紧紧咬了牙,颓然倒在了一旁,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在雪夜里,迎着寒风再练一套拳脚? …… 第二日晨起的时候,眠棠倒是睡得神清气爽。她伸了伸懒腰,歪头看着夫身旁夫君紧闭俊目的脸儿,便探过去。用长指摸他的脸。 这么一摸,崔九倒是醒了,只是眼睛里有些翻血丝,不甚清明的样子。 眠棠却习惯了夫君这样。据他说,他一直有失眠的顽症,一直都睡不好觉。 虽然是宿年顽疾,可是眠棠真是替夫君心疼。今日趁着赵泉在,她得让李妈妈问问赵泉,有什么治疗失眠的方子没有。 一大早时,赵泉在偏屋睡得有些发愣,于是酒醒了就干脆起身,臊眉耷眼地坐在小厨房的小凳子上喝着李妈妈端来的醒酒热米汤。 他一会要赶着跟崔行舟回金甲关,交接押运的粮草事宜。 李妈妈方才往主屋送漱洗热水时,受了柳娘子的嘱托,看赵侯爷的脸色稍微好些了,就让他帮着九爷出个医治失眠的方子。 可李妈妈说完后,赵侯爷觉得李妈妈在拿他寻开心。别人他可能不清楚,就崔九那厮还能失眠? 他可从来不知这位有这等宿疾……等等,难不成是崔九那小子红帐翻浪得太销魂,一宿都不怎么睡? 第30章 这般的快活,还要变着法儿地告诉给他这个失意人,简直是要逼得人割席断义,彻底友尽啊! 当下神医连早饭都气得不吃了,带着小厮出门上马时,冲着主屋高喊:「崔九,我在大营等你!还有……你这般不知节制,当心未及中年便精力衰竭,榻上再无风光可言……」 眠棠正起身梳头,听了赵泉醋意横生的喊话,可听不出其中的荤腥来,只以为赵泉的意思时夫君的失眠病症很重,须得马上诊治呢! 她不由得一脸担忧地转头回望夫君,道:「怎么办,赵先生话若是真的,夫君你岂不是要不行了?」 崔行舟正躺在火炕上补觉,不过听到柳娘子说他「不行」,倒是缓缓盛开眼睛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等战事结束后,我便让你知我行不行……」 到了天大亮时,崔行舟终于起身,连早饭也顾不上吃,穿戴好衣服后,依旧戴着斗笠出门上门回转大营去了。 眠棠倚靠在院门口,不无担心地望着夫君的背影,心里想的还是赵神医的话。 不行,她得勤奋翻一翻医书,看看这调节失眠的汤药该如何来配……夫君年纪轻轻,怎么可以精力衰竭,在榻上死去活来? 这么想着,吃过饭后,她便收拾妥当,去药铺卸下门板开业了。 虽然因为战乱,城里的郎中都跑光了,她开的崔记药铺成了镇里独一份。可是先前她开药的方子不是太猛,就是没有什么效用,渐渐的,镇子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位娘子是花儿一样的摆设——看着精明,说起药理也是头头是道。可真吃她配的方子试试!不拉出两副肝肠都是轻的! 所以崔记铺子的药虽然不错,可是老板娘却不甚靠谱。若是自己有药方子还好,不然的话,别指望她能抓出什么好药来。 是以若不是什么大急的病症,也无人敢让她抓药。 一时间店铺前略显得清冷些。不过眠棠如今不在意生意的好坏,这战乱的年月,她原先的初衷也不过是方便镇里的官眷,外带帮衬下夫君。 如今她进的那一车巴豆替夫君立下奇功,赚不赚钱的,也不甚重要了。 所以接下来的这几日里,偶尔有来抓药的,她便让伙计去抓。余下的时间,她就坐在柜台上,一门心思专注地研究医术。 可是越看,眠棠越觉得自己不是个当郎中的料,若是按着夫君的病症跟医书上的对一下,夫君怎么看都像是体虚失眠的样子,倒像是内火旺盛,需要好好宣泄下呢! 半吊子柳郎中越看心里越没底,又过了几日,便有些心灰意冷,失了起初的昂扬之心。 这日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她让范虎带着几个伙计将门前的雪扫除干净。 她放下书卷,活动了下脖子,决定去药柜里给自己配一副提神醒脑的药茶来喝。 就在这时,突然有马车轮子的声音传来,眠棠抬眼一看,原来是一辆马车停在了药铺子前。 一个老妈子满头大汗地跑进来问:「坐堂的郎中在哪里?快些来看看我家夫人,她……她难产了……」 眠棠连忙道:「我们这铺子没有郎中,妈妈你快些去别处寻,免得耽搁了……」 那老妈子看着眠棠正抓药的架势,觉得她是通晓医术的,扑通一声跪在眠棠面前:「这几日大雪阻路,我们实在是到不了太远的地方,而且听说方圆之内,也只有您这一家药铺子营业,还请娘子你伸伸援手,救一救我们夫人吧!」 柳眠棠并非不愿施以援手,实在是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若真是硬揽过来,绝对要一尸两命。 当务之急,是要寻个真正懂医术的人来。柳眠棠疾步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一看,里面果真有个年轻的女子,躺在被子里,腹部高高隆起,在痛苦地哀嚎。 见此情形,眠棠不再迟疑,立刻喊伙计去金甲关,将赵先生寻来救人。 若是记得不错,赵泉说过交接粮草后,他就要返回眞州。而武宁关是他要走的必经之路。 这几日都没见有车队过,所以柳眠棠笃定赵先生还没走,若是上苍垂帘,说不定在通往金甲关的路上就能看见赵先生呢! 那伙计就是以前北街的暗卫,如今由明转暗,身兼了伙计的营生,对于骑马一类,自然驾轻就熟,当下领命后,便翻身上马,前往金甲关请人去了。 而眠棠则让那位妈妈讲她家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进入药铺后面的厢房休息。 不然屋外天寒地冻,那位快要临产的夫人绝对受不住。 就在这时,许是动作太大,那位怀孕的娘子,疼得一蹙眉,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话,眠棠听得分明,那一句话可不是中原汉语,隐约像是关外蛮人的语言。 那孕妇说完后,一旁扶着她的妈妈脸色顿时一白。 她家夫人并非中原女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那手熟的稳婆都不爱来给她接生。 现在关外的蛮人攻城略地,不知杀了多少边民。这些边关村镇的百姓,都是谈蛮色变,对那些异族人恨之入骨。 所以就算拿了真金白银,一般人也不爱来给夫人接生,更何况她们手里还没有多余的钱财,最后只能那个妈妈自己来给夫人节省。 可是夫人是头胎,也不知是胎位不正,还是什么原因,折腾了许久,孩儿就是不见下来。那个妈妈没有法子,这才套马车出来找人。 第31章 谁想到夫人一时疼极了,忍不住说出了蛮语,若是这个药铺子的老板娘将她们生撵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而一旁的人再看那位孕妇,虽然生得很清秀,但是眉目间果然跟汉人略有些不同。 不过让那位妈妈没有想到的是,眠棠愣了愣后,依旧如常地让她们入了厢房里等,并且贴心地给那怀孕的女子端来了一碗红糖水,让她补一补气力。 那个女子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所以感激地望了望眠棠后,一语不发,只咬着自己的手背,暗自忍受着一阵阵的宫缩。 其实眠棠方才那一愣,并非是厌恶这女子是关外蛮人,而是她惊诧于自己竟然听懂了这女子所说的话! 眠棠可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学习过蛮语。可是为何方才她清楚的知道,那女子说的是「我要是不行了……」 眠棠一时疑心自己出现幻听,倒是希望这女子多说几句话。 也许是疼得太厉害,那女子强自忍耐了一会后,又开始痛苦翻滚,并且跟一旁的妈妈,叽里呱啦地说起了话来。 这次眠棠在一旁听得明白。那女子眼角含泪地说「我不行了,请人把我肚子剖开,说不定我腹内的孩儿有一线生机……」 看来这女子已经撑不住了,只想着去母留子,让自己的孩儿能够活下来。 只是那话听得人太揪心,让人有垂泪质感。眠棠一时心有感触,突然开口回道:「为何早早放弃,你坚强些,郎中很快就到,他一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 说完这话事,别说旁人,就是眠棠自己都愣神了——天啊,她为何能说出如此流利的异族话来? 而那孕妇听着眠棠流利的蛮语也是微微一愣,看着眠棠明艳的五官,肯定不会是关外之人,可她为何说本族语言说得这般流利? 可是来不及细想,又一阵难忍的宫缩阵痛来袭。那女子一把就抓住了眠棠的手,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不放。 眠棠也回握住了她的手,柔柔地低声安慰她。 也是她命不该绝,神医赵泉很快就来到了崔记药铺。 就像眠棠预料的那般,赵泉今日从金甲关折返,正好在镇子口遇到了找寻他的暗卫,于是拦下车马,说明情况后很快便来到了药铺子里。 赵泉钻研医术全凭天赋爱好,对于疑难杂症很在行,可是妇科一类,因为腌臜,他侯爷的千金之躯也从来不看。 现在这妇人难产,他虽然猜测是胎儿头位不正,可也不好去推搡孕妇的肚子,不然的话,毁了这女子的清白,他岂不是要当孩儿现成的爹爹? 眠棠看平日里不着调的赵神医此时却诸多忌讳,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也实在是受够了,于是终于打破不跟赵泉说话的避忌,直接了当地问道:「该怎么做?你教给我,我来做!」 赵泉一看眠棠终于跟他说话了,却顾不得欣喜,只让她上手去摸孕妇的肚子,看看那胎儿的头此刻在何处。 眠棠伸手摸,先是有些摸不清路数,就在这时孕妇肚子的胎儿倒是机灵,居然打嗝了,这下小脑袋倒是好辨认了。 只是那头位当真愁人,胎儿的脑袋居然冲上。 赵泉生平第一次接生,就遇到这般棘手的事情,要是无能为力,岂不是让眠棠小娘子大失所望? 当下神医倒是激起斗志,若不叫那位孕妇顺利产子,怎么能显出他赵泉的本事? 当下对孕妇施以独门的穴针,脚下用艾灸刺激,同时叫眠棠配以特殊的推拿手法,试着叫那胎儿调转身子。 如是折腾下来,眠棠累得手都没有气力了,那孕妇也是气若游丝,终于好不容易拨转的头位。 接下来的事宜,便由李妈妈等熟手的老妈子接手了。 幸而那胎儿个头不大,真正生产之后,反而很顺利,只是那胎儿出来的时候,脐带绕脖儿,脸儿都憋得青紫,若是再晚几分就回天乏术了。 待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剪开脐带时,赵泉也赶紧将孩儿倒转,使劲拍打孩儿的屁股,那小娃娃终于呛了一口羊水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眠棠此时累得如同自己刚生完孩子一般,满头大汗地往椅子上一倒,唤着芳歇给她倒杯热水来喝。 那妇人因为刚生完孩儿,体力消耗甚大,一时挪动不得,更不能受风,所以眠棠便让她在药铺里的厢房暂时安歇下来。 那女子此时脸上苍白一片,还没有恢复过来。可是绵软的小婴儿在她身侧酣睡,她此时虽然累极了,但脸上带着欣慰的甜笑。 看眠棠进来看她,她挣扎着起身感谢,那汉语说得也还算流畅,只是略微些口音而已。 眠棠递给她糖水卧蛋来吃,一边询问道:「不知夫人是哪里人,夫家又是谁?」 那女子此时也不好跟救命恩人隐瞒自己的异族身份,更何况这位药铺老板娘会蛮语,更是让她平添了几分信任与好感。 于是她照实道:「我是关外古丽部落人,嫁给的是关内的一个商贾,他长年在外不在家,所以……这次也无人照拂……」 说到这里时,她的眼圈微微一红,似乎有什么难言的委屈,却隐而不说,甚至强忍着眼泪,扭头看向了自己襁褓里的孩儿。 眠棠倒是体贴没有再问。 第32章 一个外族女子嫁入关内,便意味着没有父兄依靠。也不知道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子,竟然忍心撇下身怀六甲的妻子,还没有留下足够的银两让她应对不时之需。 眠棠看到,她随身带来的生产包裹里,那包裹孩儿的小襁褓都是旧被子的改的。这女子明明是头胎,一般都会做新。可见她都拮据得无力做包裹婴孩的新襁褓。 可是这和汉语名字叫林思月的女子,汉语很好,遣词用句似乎是读过书的样子,那等子清丽模样和举动做派都不像一般的关外游民,也不知她嫁人前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不过林思月的那位老仆盛妈妈却私下里跟李妈妈闲聊说了实情。她家姑爷哪里是出去行商了?她夫人分明是被夫家哄撵出来了! 原来这林思月所嫁的乃是附近天齐镇的大户胡家。当年那胡家的二少爷去关外行商,结识了林思月。 二少爷的模样也是长得好,清俊得跟个姑娘似的。一来二去,二人私定终身,那林思月也不顾父亲反对,就这么毅然跟着二少爷私奔来到关内。 然而这私投的女子怎么能得到夫家婆婆的认可? 胡家富甲一方,又不是娶不起媳妇的人家!所以胡家老夫人对林思月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死活不同意二儿子娶她为正妻。 没有办法,林思月便担了私奔入门做妾的名分,那二少爷胡琏说得好听,说是等她生下儿子再劝说母亲回心转意。 可是等到她怀孕,边关的战事也爆发了,胡夫人借口有异族女子在家,会惹了乡里百姓的愤怒,更是会牵连家门。最后扔给她二十两银子和一卷旧铺盖,就哄撵出家门了。 从头到尾,那位曾经与林思月海誓山盟的胡少爷都没有露头过。 而盛妈妈是在胡家即将回乡养老的仆人。那个二少爷许是旧情未了,偷偷给了她些钱,请她代为照顾即将生产的林思月。 盛妈妈心善,看那林娘子也太是可怜了。于是就应下了这差事。 初时几个月,二少爷还派人偷偷给她们钱,可是后来就不见二少爷再派人来了,直到有一次,她去米铺子赊米,才知道,那二少爷竟然已经娶了新妇! 盛妈妈不忍心丢下林娘子,便决定照顾她生产外后,再告辞回乡了。 只是以后这被男人丢弃的孤儿寡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柳眠棠没想到原来这难产的异族女子竟然是这般遭遇,实在有些让人听了气愤。 但这路也是林娘子自己选择的,事到如今,怨不得别人了。眠棠能做的只能是不要钱银,管顾下这母子二人的吃喝,若是她愿意回去寻找自己父亲,她再给些盘缠就是了。 不过林思月就显得有些木讷。 虽然后来她知道盛妈妈道破隐情,可她毫无羞愧之色,更无弃妇的幽怨之情。整日里只是微笑地看着怀里的孩儿,一日三餐颇为能吃,除了奶孩子,就是睡觉,仿若她的夫君真的出远门了一般。 而对眠棠这个救命恩人,林娘子也是淡淡的,虽然有道谢,却并非感激涕零,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只如寄住在自己家里一般,很是心安理得。 林娘子这般,惹得碧草都看不过眼,私下里跟芳歇道:「到底是蛮人女子,没有半点的中原礼节,难怪他男人不要她!」 这话被拨打算盘的眠棠听了,微微皱眉,申斥碧草道:「怎么女子有了不足缺陷,男人就能心安理得地将她赶出门去?这话男人说了倒无妨,你一个女子这么说,也难怪天下的男子看轻女儿家了!」 碧草听了,连忙低头碾着草药。 而眠棠,倒是真不在意那林娘子是否怀着结草衔环的报恩之心。她救治了林娘子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原先也没有打算别人对自己有所回报,自然也不会对那女子有言语上的挑剔。 而赵泉救治下那孕妇后,并没有急着离去。他那天救下了孕妇后,原本是想喝一盏茶便走的。 谁想到他正好坐在柜台边,随手拿起了柜台上的几道「驱鬼邪符」,一问才知是柳娘子写的药方子。 那字……就算赵泉不忍苛责佳人,有心去夸,也有点下不去嘴。等细细辨认,神医赵泉简直是惊了。 想他从专研学医到今天,也不敢像柳娘子这般大手笔的下药啊! 当下赵泉医者仁心,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便将柳眠棠叫过来,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通。 没想到他说得不客气,柳娘子居然听得心悦诚服,很谦虚地向他请教药方子。 赵泉在柳娘子这挫败了许多的大男子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时间也想卖弄卖弄,于是尽心地教导了她如何写方子。 可是就算是同样的病,病患的症状不同,下药的剂量也不同,岂是三言两语能交代清楚的? 赵赵泉打样板救治了一个腹积水的重症患者后,仿佛一月之间,城中之人全病了一般,病患便源源不断地涌上门来。 每当赵泉妙手仁心救治了个患者后,那柳娘子都是满眼星星眼地看着他。 只让赵泉几次想要告辞回眞州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便又咽了回去。就这么高坐医堂,诊治那药铺外排的长长的病患。 眠棠原以为药铺子开了,便就此亏得血本无归了。没想到,赵泉的来到,让药铺终于见了回头的利钱。 第33章 当崔行舟再次回到武宁关时,看到了本该走了几日的赵泉居然还在时,不由得眉头紧锁了一下。 他立在街角,还没等转出就顿住了脚步,药铺子里的人尚且没有发现他。 那赵泉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袍,头上戴着的是青布方巾,斯文潇洒。远远看上去,他跟一旁同样粗布衣裙,却纤腰妩媚的柳娘子甚配,倒像原配的夫妻一般。 有个没有眼色的大娘,切脉抓药后,还大嗓门地跟眠棠道谢道:「掌柜娘子,你相公的医术真是高超,我们方圆百里的百姓,可是打心眼里感谢你们夫妻二人呢!」 听了这话,赵泉乐得是眉开眼笑,大声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倒把柳娘子急急辩解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崔行舟立在一旁听得分明,浑身凝聚着西北寒霜,当下挥手叫来范虎:「赵侯爷还在的消息为何不禀报给我?」 范虎小心翼翼地老实回道:「王爷前些日子嘱咐过卑职,若非必要,万万不可离开柳娘子半步,务必要维护她周全……那赵侯爷并非歹人,是以卑职就没有禀报……」 崔行舟目光冰冷地看了看耿直又没心眼的部下,觉得待战事结束后,这一批的暗卫应该从头到脚地换人了。 但凡明眼的,都应该知道,赵侯爷之于柳娘子,其危险猛于虎也! 可偏偏这几个暗卫还拿了侯爷当成自己人看待。 既然这样,回眞州时,他们几位就去侯爷的府上当差去吧! 他懒得再看赵泉装人相公的得意劲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眠棠正忙着抓药,一看夫君带着斗笠归来,登时一脸的喜色,嘴里唤着相公,急急迎了出来。 赵泉正享受着与柳娘子一同经营药铺子的快乐,颇有些乐不思蜀,没想到崔行舟不好好待在金甲关,又回来了。侯爷登时拉长了脸。 崔行舟倒是温和地跟好友打了声招呼,问:「赵兄怎么还没回转?」 赵泉如今也想通了,就算柳娘子现在爱极了崔行舟,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她现在连个妾都算不得,跟崔行舟是哪门子的正经夫妻? 他的短板就是与柳眠棠相识在后,被崔行舟占了些许先机而已。如果像在武宁关这般日日相处,他们日久必定生情。 到时候柳娘子真爱是谁,还说不定呢! 所以听崔行舟问起,他倒是有冠冕堂皇的话讲:「边关战事如火如荼,郎中们都跑个精光,留下的穷苦百姓缺医少药,我怎么能忍心撇下百姓们,自己回转江南太平之地?」 崔行舟听了这话,继续微笑道:「赵兄有这等拳拳爱民之心,极好……正好新收复的乡镇短缺良医,不如我在那给赵兄再买两间药铺,让赵兄的医术尽其所能,发挥恰当,你看如何?」 那些村镇虽然收复,可是随时有蛮兵卷土重来的危险,崔行舟要在那里给他买店铺,按的是什么心? 赵泉闻言,怒瞪崔行舟,正要开口,却见眠棠笑着走过来。赵侯爷立刻和颜悦色一脸正气道:「九爷想得甚好,只是武宁关这里有几个要紧的病患,需要持续调理,我若是走了,他们的性命堪忧,身为医者怎可做这样半途而废之事?」 眠棠在一旁听了,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日她被赵泉斥责了一通,对于「医术」一道有了更深的体悟,实在不是她这个外行能够随便染指的。 而赵泉这次来了武宁关后,不再怪话连篇,一心为民解忧,实在是借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起初柳眠棠想到夫君的醋意,并不想让赵先生留下来。可是就像赵先生所言,有几个要紧的病患真是离不得他,若是赶他走了,岂不是要了那几位病患的性命? 眠棠平日并不跟赵泉私下接触,为了避嫌,她还特意在镇子里另外给赵泉租了个宅子。待战事稍缓,她寻了靠谱的郎中后,自可酬谢了赵先生,赶在夫君回来之前,请他返家了。 哪想到夫君这么快就又来探亲,正好跟赵先生碰在了一处。这不由得让眠棠有些心绪气短,想着该怎么跟夫君解释。 不过夫君有风度,见了赵先生便谈笑风生,说着忧国忧民之情。 一对好友推心置腹的样子,也让眠棠半悬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但是回转回屋宅时,崔行舟却绷着脸问,别人误会她跟赵泉是夫妻,为何她不解释? 其实眠棠很爱看夫君吃醋的样子,平日清清冷冷的美男子,凶巴巴看着她时,真是平添男儿的硬朗之气呢! 于是眠棠只将两条细白的腕子挂在崔行舟的脖子上嗤嗤笑:「夫君跟赵先生谈笑时,怎么不说这事?却只拿来凶我,难不成你也是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汉子?」 崔行舟觉得她这嘻皮笑脸的样子,当真如街头溜子,圆滑无赖得很,而且说的都是些什么怪话?定然是被赵泉那厮给带坏了呢。 淮阳王彻底阴沉下脸,若是叫了解他性情的人见了,一准吓得跪地不起。 可是眠棠却伸手摸着他紧绷的脸颊道:「好不容易回来,别这般不高兴,我还有许多话要说给你听呢……对了,夫君,你可知道,我为何会说蛮语?」 崔行舟闻言,微微一愣,然后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自己会说蛮语的?」 于是眠棠便将救助了那位被夫家赶出家门的林娘子的事情,说给了崔九听。 第34章 崔行舟听闻了这话,淡淡道:「我也不知你为何会说,许是子瑜公子教给你的……」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眠棠刚刚放好了赵先生的醋坛子,转身的功夫又打翻了子瑜公子的陈年老醋。 眠棠觉得从灵泉镇走来的一路,都没有此时的艰辛。 她一时也有些自暴自弃,不由得松开了手腕子,懊丧地捶着自己的头道:「我以前究竟是怎么了?又是跟他学下棋,又是学蛮语……难不成他是女学的夫子,我跟着他学师不成?我真是……半点都记不起了……」 崔行舟看她打得甚重,立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子:「记不起便记不起,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眠棠不再捶打,只绵软地偎依在崔行舟的怀里,低低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会是怎样。可是看了林娘子才知,竟是那般可怜。夫君,你以后会不会翻脸无情,全忘了我的好,将我哄撵出家门?」 崔行舟长叹一声,他竟是忘了柳眠棠先前的遭遇,她不正是被陆文那贼子玩弄厌弃了,便扔甩入江水里的吗? 若是比较凄惨,她其实比那个异族女子更加可怜。 可他还动不动拿子瑜的事情搪塞她,岂不是要变着法儿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想到这,崔行舟再也绷不紧脸,将她一把抱起道:「你才说我回来一次不容易,怎么却自己先不高兴了起来?你既然会说蛮语,真是不错,日后阵前俘虏审问犯人少了通译的人,正好用你来顶……」 崔行舟身材高大,臂弯里稳健厚实,躺靠其上,是很安全厚实的感觉。 嗅闻着崔行舟身上类似檀香的气息,眠棠的心安稳下来——毕竟她的夫君并非胡家二公子那种没有担当之辈,骗着清白的姑娘入门做妾,她与他是有过婚帖的夫妻,她那般胡思乱想,真是杞人忧天啊! 于是当下便笑嘻嘻的说了出来。可是崔行舟却笑意减淡道:「……做妾,也没有什么不好。比如那位姑娘,原本就该清楚,自己异族的身份,怎么可能成为关内大户的正妻?只是她的那个男人是个没担当的,不然的话,就算她是妾,也该受到妥当的照顾。在富足的人家里过活,总好过塞外风餐露宿的游牧生活。」 眠棠觉得这时做爷儿才会说的话,微微睁大眼睛道:「好好的正妻不做,干嘛要与人为妾?若是我,宁做鸡首也不做牛尾!」 崔行舟的笑意更淡,直直看着她,顿了一下才问:「若是我要纳你,你可愿意?」 眠棠却当夫君在开玩笑,只看了看夫君俊美的脸儿,搂住亲了一口道:「夫君这般的,若是不能成夫妻,便露水一场,先占了男儿美色再说,待得以后情厌,便各奔东西!」 那说话是的腔调,倒是像极了占山的大王,勾栏里的浪荡子! 崔行舟也是被她逗笑了,只用手扶住了她的头,热切地香吻了一场,然后微微抬头,目光略带凶狠地看着她道:「睡了我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眠棠压根才不想走,她可是夫君正经的妻子,自然要天长地久一辈子,只用长指玩弄着他的长腰带,声音柔柔道:「还没给夫君生儿子,我才不走呢……」 那等子的娇媚,真是让人禁受不得。崔行舟的目光深沉,差一点就丧失了自制力,只低低对她道:「等战事结束,回转了眞州,我让你生个够!」 不过淮阳王绵延子嗣的心愿,一时也不能达成。 因为金甲关的初次大捷,算是沉重打击了蛮兵的嚣张气焰。当初边陲的失地虽然并未尽数收回。可是敌我双方也不再是以前那种大军压境之势。 一时间,边陲百姓不再人人自危,显出一派和乐安详的气氛。只是崔行舟得到密抱,蛮兵并非打了退堂鼓,只不过如恶狼围食,伺机而动罢了。 蛮人新任的单于阿古扇从来就不知怠足,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说起来,这位阿骨扇真是天生的狼种。 他原本是老单于的义子,却弑杀了自己名义上的兄长,血腥夺位,其实在蛮人的部落里并不得人心。 攻打大燕,当时也并非蛮人部落人人都同意。奈何阿古扇手段血腥,一时威慑总部落,只能跟着他行事罢了。 不过阿骨扇却认为自己乃是蛮人部落的救星。 被他所杀的兄长并无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如今不知下落。所以就算他的兄长不死,难不成还能让个女人继承王位吗? 蛮人有阿骨扇这样虎狼不知怠足的单于统治,边关一时很难安宁。 崔行舟也深知这一点,并做好了持久僵持的准备。因为稳住了金甲关,朝廷暂时不会有圣旨再来催战。 据闻吴太后的寿辰快到,满朝文武倾举国之力在庆贺这事,万岁努力尽孝,相信无暇顾及边关,倒让崔行舟可以腾出手来,做些别的。 有一件事情,让他颇为在意——那就是眠棠会蛮语这件事。 而且连眠棠自己都不知自己会蛮语,可见是在她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在陆文身旁学的……这就让人深思了,那个陆文究竟做了什么营生,需要跟蛮人接触? 崔行舟翻检起这段时间来收集到的情报,只说那蛮人部落这几年来,一直跟关内有生意往来。有大燕的商人在蛮地开凿了蕴含丰富的铁矿,因为蛮人不会冶炼,所以便于那商人合作,私自倒卖从中大发了一笔横财…… 第35章 崔行舟听闻了这件事情,再联想到仰山为乱时,那山上贼寇源源不断的金钱兵器,总觉得其中有些联系。 若是那位刘淯皇孙真的暗中联系了蛮人,攥取了开采铁矿的特权,那么必定常跟蛮人有往来。 眠棠当初能给刘淯管账,自然也跟蛮人有接触,会些蛮语就很正常了。 可是那铁矿到底运往何处,仰山派来的神秘商人是谁,又是个问题。 不管刘淯是不是那神秘的商人,崔行舟都觉得不应该让这等交易在继续下去。 所以一旦想到这一点,崔行舟倒是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是怎样去做了,只安排人手,趁着他陆续收复关卡城镇之际,将那些个神秘商人拔出干净。 这么想罢,崔行舟广撒网,派下许多暗探去蛮地调查铁矿的事情。 若铁矿真与刘淯有关,这位前太子爷的子孙可够有本事的,想到当初陆文跟他斗得难解难分时,崔行舟觉得这未来的挑战还是很有盼头的。 不过无论子瑜公子是贼子陆文,还是皇子刘淯,最后都不能留。崔行舟知道自己与陆文绝无相容之时。昔日的对头若是真一朝做了皇帝,那眞州上下岂不是要被屠戮殆尽? 而他现在却什么都不好做,只能在金甲关暗暗积蓄力量。如今因为战时,不受封王屯兵数量的限制,真州子弟兵照比在江南时,人数扩大了数倍。 他远离庙堂江湖,只需静观其变,再审时而行…… 与夫君崔九满心的筹谋伟业不同,眠棠的心思就简单多了。 作为边疆军属,在照顾好夫君衣食冷暖之余,再赚点小钱,简直充实得不得了! 她的边疆小镇生活照比在灵泉镇时,要忙碌得多。 因为眠棠不光要照顾药铺,又添了照顾奶娃娃的活计。 林娘子因为生孩子前居无定所,吃食也不好,起初奶水不足。那小娃儿饿得娃娃叫,哭得脑门通红。 而照顾林娘子的盛妈妈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就与林娘子告辞走人了。只留下了林思月这个手忙脚乱的新娘亲。 林娘子虽然有药铺的厢室寄住,却不好麻烦药店里的人照顾月子里的她。 看孩子饿得快要哭断气了,就用吃剩的米饭添水熬成米汤,喂给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眠棠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觉得不该给在月子里的娃娃喂这个。 于是她吩咐伙计,去镇里花高价买来一只奶水充沛的山羊,让那娃娃能有奶喝。 当然,眠棠叮嘱林娘子也要多喝些,她身子调养好了,才能奶水充分,小娃娃还是要吃母亲的乳汁才能长得好。 林娘子其实一直担心柳眠棠将她交给军爷。因为她发现,柳娘子的官人居然就是淮阳王手下的千夫长! 可是她那个看上去很冷峻的夫君从来没有来审问过她事情,而眠棠也从来不套问她关于蛮人部落的事。 林思月发现眠棠的确是个心好的人后,也放下了许多的戒心,倒是常跟眠棠用蛮语对话。 眠棠虽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学的蛮语,但是秉承着熟练一技之长的原则,加之以后能帮衬夫君,倒是很爱跟林思月用蛮语对话。 据林娘子说,虽然关外都是蛮人。可是部落不同,心思也不同。比如此番为恶的,不过是阿骨扇率领的王旗,许多部落也是被迫从之。 眠棠问,为何她前些日子在集市里看到两个本地定居的蛮人商人,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林娘子笑了笑说:「其实不同部落的人说话的口音也不同。而娘子你所操持的口音,乃是纯正的奇犽语,一般只有大旗部落的人才会说。」 眠棠听了,有些好奇道:「原来是这样啊,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不过林娘子你先前说你是古丽部落的,不过我觉得你的口音跟这奇犽语很相似啊!」 林思月愣了一笑,尴尬微笑道:「我不过是后来学的,先前的口音跟奇犽语差得多……」 不过眠棠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据林思月说,大旗部落的子民乃是草原上正宗的王族后人,是从雪山以北迁徙而来。所以高鼻深眸的他们,对于那些扁鼻子的蛮人也很不屑。 而如今的那位阿骨扇大单于,据说就是个扁鼻子。柳眠棠听到这里,倒是看了看她正抱着的小奶娃娃。 娃娃刚刚喝了一小碗羊奶,拍了奶嗝后,小小的脸儿上露出甜笑,那鼻梁可是跟她娘亲一样,又高又挺呢。 因为宝宝的头实在是大,所以眠棠帮林娘子给娃娃取了个乳名为小核桃。 眠棠抱着香香软软的宝宝,倒是抽空想了想她跟夫君以后的孩儿会是什么样。 不过想来她的孩儿也会是个高鼻梁,因为孩儿的爹娘鼻梁都不矮! 这么想着,眠棠露出了丝甜甜的微笑。 这几日,她选了软布料子,替林娘子的儿子小核桃做衣服时,忍不住也给自己预留了一套小衣服,反正相公说了,待回去的时候,便准备要宝宝了,提前预备着,总是没错。 此时药铺快要打烊,伙计也开始上起了门板,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脚踹门板上门来了。 眠棠怀里的奶娃娃刚要睡着,被那声响吓得一哆嗦,小嘴一憋就哭出来了。 眠棠闪目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两个豪仆踹门后,一个高瘦的年轻女子在老妈子的搀扶下,紧绷着脸入了门来。 第36章 那老妈子抬眼便打量了下四周,抬眼就看到了正抱着孩儿的眠棠,然后对着那个是高瘦的女子道:「小姐,应该就是她了……」 原来这带着豪仆踹门的女子,正是那胡家二少新娶的娇娘。 当初边关战事吃紧,胡家全家逃难,胡夫人深怕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自己一个商家没有庇护吃亏,于是便做主让二儿子娶了关内一个周姓副将的女儿。 成了亲家,胡夫人就好厚着脸皮请官兵调度着保护一家子安危了。 只是没想到,边关的危机解决得那么快。 当初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以为三年五载不能重返家园。 可是谁想到,那位从江南调度来的淮阳王年纪轻轻的,却比先前的老将都能打。不光解除了金甲关的围困,还将战线向前推移了不少。 蛮人一时成不了气候,那些离开不久的百姓便都纷纷返还了。 像胡家这样的大户,自然有不少田产和广宅大院割舍不下。所以待局势安稳后,他们家人商量后,便也打道回府了。 这位新入门的周氏娘子老在就听说自己相公先前有个异族侍妾。不过在她过门前,就被哄撵出去了。 想到那妾是怀了身孕走的,周氏心内老早就不舒服。加之她发现相公逃难回来后,竟然暗地里找人打探那个林小妾的下落,想要在外面买宅院安置了那生产完毕的林娘子时,登时火冒三丈。 昨日她在自己的房里已经大闹了一场,那位胡二少被母亲呵斥着跪了佛堂。 而周氏越想越气,只觉得是那被赶出去的狐媚暗地里勾引她丈夫也说不定。 当下便审了丈夫的小厮他打探的林娘子下落后,又带了自己的陪嫁婆子丫鬟,还有她爹派过来的两个兵卒,一路气势汹汹寻到了这里。 等周氏入了药铺子,一看眠棠青布裹头,怀里抱着个刚出生的娃娃,偏长得姿容明艳动人,身形比较着一般的中原女子高挑些,便一下子认定了她便是弃妇林思月。 两个兵卒踹了门后,便把守门口,一副不放人的架势。 而那婆子则冲着柳眠棠道:「你可是林思月?」 柳眠棠一看他们的架势不对,隐约猜到了来者不善,她将啼哭不止的婴孩交到一旁芳歇的手上,让丫鬟抱去给林娘子,然后转身不动声色道:「你们是何人?」 婆子挑着眉说:「我们娘子便是胡家二少新入门的夫人,你还不快些过来见礼?」 柳眠棠听闻原来是胡家新妇,便笑了一下道:「可是哪里不周正,要来买药?」 那婆子听了狠狠地呸了一口道:「你个小贱婢,张嘴就敢咒正头娘子生病,可安的什么心?大夫人既然将你哄撵出去,你便不再是胡家的人,也不知怀的谁家的野种,就想死赖着我们少爷,还想哄着爷儿给你买宅子,真是贱人一个!」 周氏今天来,就想撒气来了。 看这林娘子坐堂的架势,像是自己开的药铺,那花费的钱银……不都是她相公的吗? 想到这,她恨不得手撕了林娘子,再将那个野孩子带走! 相公不就是以胡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为借口,要寻人的吗? 那她就将那小崽子带回来,看相公还怎么出来找这狐媚! 当下也不想多废话,她只恨恨地道:「来人,给我划了这狐媚的脸!」 那个婆子喝骂完了,就想上来给柳眠棠一巴掌,好好给她个下马威,再拧了她的胳膊划破脸, 可是没想到她刚窜上几步,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的药铺伙计,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拳袭来,给了她肚子一下,打得她噔噔倒退「哎呦」一声,栽倒在地。 那两个兵卒一看,一个药铺的伙计居然伸手打人,登时冲过来便要打那伙计。 这药铺的伙计们可都是先前的暗卫,一个个精武的汉子在来西北的路上也是受够了窝囊气。 要是这些老妈子小杂兵的乌合之众都收拾不明白,那么他们真可以找个麻绳自尽了。 结果那两个兵卒只哎呦一声,就被从店铺后走出的几个伙计放倒在地,抽了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柳眠棠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后,这才跟有些傻眼的周氏道:「我当胡家是娶了个什么样天仙的贤妻,才如此天伦不理,骨肉不要,将一个怀孕的妇人哄撵出去呢!可今日看你这般样子,要皮相没皮相,要德行没德行的,跟那丧良心的胡家倒是般配,臭鱼跟烂虾按在一个锅里了。可你哪来的脸,还好意思上门抢孩子,划花人的脸?如今大人和孩儿是吃你的,还是喝你的了?跟你们胡家有个屁关系?」 那周氏先前曾经听闻胡家的仆人说,林娘子虽然会说汉语,但并非善谈之人。但是近日一见,这个林小妾当着是伶牙俐齿,不光挖苦人厉害,那挑眉看人的清冷模样,倒像是高高在上的正室夫人一般,真是气煞人也! 周氏没想到林娘子敢这么嚣张,一时气急道:「我爹爹乃是临关的周副将,这两个是我爹的手下,你们敢动手打大燕的军爷,就等着坐牢吧!」 若她吓唬的是普通的百姓,也许还有些效果。可惜现在满屋子擒人的伙计都不是平头百姓。 单从官职上讲,范虎可比这周氏的老子要高多了!一个边陲粮镇的小武将,也好拿来吓唬他们? 第37章 所以不等柳眠棠说话,范虎立刻沉声说道:「如今乃是戍边时期,方圆百里军营的兵卒都不可擅自离岗,出营走动。更何况临关有粮草,那里的兵卒都要日夜戒备,轻忽不得。你爹是哪个周副将,好大的军威,竟然敢任意指派兵卒出营,任着他女儿差遣,砸摔百姓店铺!按照大燕律令,你就等着给你爹收尸吧!」 周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药铺伙计,竟然说得一套套的,隐约好像还真是这样的道理。 她一时慌了神,就在柳眠棠唤着伙计将他们扭动到官府去报官时,立刻尖利嗓子喊道:「我不过是来买药,顺便跟你言语几句,你凭什么扭了我的人不放,他们不过是家丁,压根不是什么兵卒……你还不快些放开他们,我们可不敢在你这买药了。 柳眠棠见她收了泼,就让范虎将那个兵卒放开,任着他们灰溜溜地离开了。 可看那周氏回头瞪眼时,眼里满是不甘,也不知以后会寻什么麻烦。 眠棠料理了铺子上的麻烦,便转头去寻林娘子,却发现她正打着包裹,将婴孩用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眠棠皱眉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娘子低声道:「今日的麻烦,是我们母子惹来的,总不好再跟娘子你添麻烦。那个女人的爹是军爷,若是治我通敌的罪名,岂不是要牵连了你们?」 眠棠知道林思月说的并非多虑,若是那周氏回去后这般琢磨,立意要拿林思月的异族身份做文章,的确不好收场。 倒不是眠棠怕了,而是怕连累了军中的夫君。 可是她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林思月走,现在天气寒风料峭,她一个弱女子举目无亲,又带着没有满月的孩儿,能到哪里去? 眠棠皱眉想了一会,决定让范虎将林思月送出关外。 恰逢第二天金甲关的将士轮休,关外的道路上来回都有兵卒,所以林娘子便在第二天一早上路了。 如今金甲关外的乡镇收复了一些。那里的边民既有汉族,又有蛮人。林思月去那里定居,起码不会显得太扎眼。至于吃穿用度,还有安家的银子,眠棠也一并置备齐了,就连包裹小核桃的被子,都是眠棠铺上棉絮自己做的。虽然针脚有些七扭八歪,但是棉絮足够厚,一共四条,就算宝宝尿了,也够换的了。 当李妈妈将满满两大包的东西搬上马车时,林思月在一旁默默看着,突然开口对眠棠道:「我们关外草原部落的人,从小记得一点,就是大恩不言谢。柳娘子对我们母子二人的帮衬,我会铭在心,日后定然加倍还了柳娘子的这份厚情……另外,我们部落里的孩子都有从小认下义母的习俗,不知娘子可愿意做我儿子的义母?」 眠棠听了林思月的话,混不在意地一笑:「帮你也不是指望你涌泉相报,你若能将小核桃平安养大,比什么都强,平白能多个这么粉嫩的大儿子,我自然是愿意,从今往后,他便是我柳眠棠的义子了!」 既然是义母,总要拿些见面礼。所以柳眠棠从脖子上摘下了自己的一个小玉佩,将它挂在了小核桃的脖子上。 林思月冲柳眠棠笑了笑,抱着孩儿上了马车,让范虎护送着驶出了关外。 看着浑身散发这奶香的小核桃离去,眠棠心内其实几多的不舍,于是在店铺前驻足观望了好久才转身回转店铺。 就在这时,崔行舟也骑马来到了她的药铺子外。 眠棠扭身笑眯眯看着戴着斗笠帽的夫君,觉得他真知她心,不爱叫别的姑娘家看他的脸,所以每次回武宁关,他都戴着斗笠呢。 待崔行舟下马后,眠棠过去亲切地拉他的手:「夫君,你是接我回家的啊?」 崔行舟看着她在朝阳下莹白得发光的脸,伸手替她理顺了鬓角道:「部将方才来报,说镇子附近有形迹可疑之人,我不放心你,便来看看……」 眠棠转头看,的确是有一队队官兵在走动。她便道:「既然夫君在当差,那就进铺子里喝口水再走吧……」 崔行舟点了点头,拉着眠棠的手就入了药铺。 眠棠只一心看着相公,并没有望向四周,更没有留意到,在街角对面,有一个裹着厚实围巾的男子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柳眠棠。 待柳眠棠回转了店铺后,那男子看崔行舟坐在椅子上吃茶。柳眠棠在柜台上拨打算盘记帐,便抬头牢记着店铺的名称,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 他其实走得并不算太远,出了武宁关后,来到郊野的一处荒庙后,便急急地跑进去。 那破庙里有三个人正坐在一张席子上休息,来有一个在躺着。来者冲着那个正躺着的中年男子道:「大……大少爷,我方才在武宁关的街市上,看到了柳姑娘……」 那男子名叫陆羡,腿部似乎受伤,一时不能站起,只半躺在席子上,听了半撑起身子,猛然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看见了谁?」 神威镖局的老镖师刘琨拼命喘了一口气道:「我说我看见了大姑娘的女儿——柳眠棠。」 陆羡听了,眼睛瞪得老大:「胡说!仰山不是来信说,眠棠掉进江水里……死了吗?」 刘琨急切得道:「我也怕看错了,只拧着自己的大腿肉又看了许久,柳姑娘长得像极了咱家的大姑娘,有几个人能长成那等子出挑模样?」 陆羡听了,眼泪顿时涌出了热泪:「妹妹,你在天之灵可曾听见,你的女儿眠棠还活着,她没死!」 第38章 激动之余,他想要站起来,可是腿部的伤痛太厉害,压根就站不直身子,只能急急道:「那你怎么没有去认眠棠,好让她来见我?」 刘琨道:「今天武宁关内,满街的官兵,也不知是不是来抓捕我们的。而且……柳姑娘还跟一个千夫长很是亲热拉手,我……我压根不敢靠前啊!」 陆羡一听也有了惊疑不定:「你是不是还是认错了人?眠棠那孩子一心扑在那个子瑜公子的身上,怎么可能跟别人亲热拉手?」 刘琨真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给陆家大爷看:「千真万确,就是柳姑娘,她在城里的一家药铺……实在不行,我假装抓药的,给柳姑娘送信,叫她知道您在这儿呢。」 陆羡因为知道自己的外甥女还活着,心里自然高兴,身上的不适也减轻了些,可他依旧不忘叮嘱刘琨:「你去送信时,万事小心些,要知道我们现在既被阿古扇的人马追杀,又被绥王的暗探紧追不放,可千万别给眠棠那孩子惹来什么灾祸。」 刘琨连连点头,在一旁的行李包裹里取了墨盒纸笔,调好墨汁后,斟酌了一下,便快速下了一张字条。 刘琨备好了字条,放在衣袖中,便与陆家大爷告辞,出了破庙,往武宁关赶去。 到了城门口时,他发现城门紧闭,不让通行。豆_豆_网。 刘琨寻了个百姓询问,说是城中抓捕重要逃犯,是以将城门关闭。 刘琨没有办法,只得再次折返寺庙,伺机入城。 城内的确在抓捕犯人。崔行舟此番亲自带兵前来,就是为了瓮中捉鳖。 他的料想不错,那铁矿果然跟仰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如今这个铁矿已经易主,换成旁的人了。 据混入铁矿的成了工头的暗探回报,先前的商贾,果然与仰山有关。但是现在陆文安排下的人已经被连根拔出,换上了与阿骨扇关系交好的商人。 而且铁矿有扩大开采的迹象。蛮人征战时,抓捕了许多的边陲百姓,让他们去铁矿当苦力,那边日夜不停地开采,人累死了,就往外抬,扔在荒野里喂狼,如今铁矿外的荒野,狼群聚集,日日都不断食…… 暗探故意挨近那些个神秘商人,那些人说话的口音,带着惠州地界的味道,很明显是惠州人。 关外铁矿资源一向丰富。但是蛮人不耐开采的劳苦,又不会冶炼手艺,炼制不出精钢,而且他们自用能用多少?若是能运入中原贩卖才能换得真金白银,去购买他们需要的布料和粮食。 而有本事通过重重阻碍贩卖关外精铁的人,绝非普通商贾! 崔行舟虽然没有按住真凭实据,却也推敲出了大概。 想来被连根拔除的,是仰山的旧部,他们与老单于关系密切,可是如今蛮人是阿骨扇掌权了,那铁矿也换了人,换成了跟阿骨扇交好的商人,而有能力攀附上阿骨扇的,绝非一般的人…… 惠州?崔行舟一时想到了那位带发修行,异常低调的绥王。从表面上来,无论是仰山的祸乱,还是边陲的战乱,都跟绥王毫无关系。 可是随着淮阳王的秘密调查的深入,却渐渐发现,从仰山到边关,都似乎有绥王的手笔在。 崔行舟琢磨着,自己若不趁此时抓住绥王通敌的把柄,将来怎么跟绥王谈心叙旧,好好算一算帐? 于是便集中人力,主要查询绥王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了与阿骨扇密会的商人离开王旗部落,准备走武宁关回转惠州。 所以当那伙秘密商人一入武宁关时,已经如瓮中之鳖,难以逃出生天,被崔行舟抓了个正着。 崔行舟在柳娘子的药铺子里吃了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逮住了两个,而另外两个依仗武功高强,还在城里逃窜。 不过淮阳王并不心急。反正武宁关的城门紧闭,他们插翅难飞,看着还能躲藏多久! 果然不出崔行舟所料,剩下的两个商人逃跑时便分成两路,各跑各的。 一个在城里东躲西藏,专门挑各种偏僻之处,和追兵们玩了好一阵捉迷藏,直到晌午才被抓到。 另一个商人却是踪迹皆无。原来这商人倒是有心计,甩开追兵后,居然挑了一户看起来家境尚好的院落窜了进去。这家只有夫妇两人,商人进屋后便用匕首胁迫住了这对夫妇,将两人捆了起来堵住嘴,又从衣柜中挑了身勉强合身的换上,便在屋中躲了起来,准备躲过这股风头后再行逃脱。 他躲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居然熬过了一整日。士兵们遍寻城中客栈赌坊没有找到人,开始分队逐户搜查,这才将他抓住。 抓捕了犯人后,崔行舟借了关内牢房就地审问。 于是几个商人被押入监牢,当晚就开始审问。 审讯官命狱卒将四人人吊在粱上,什么话也没说,举着带刺的牛皮鞭,沾了盐水,啪啪啪地每人抽了五大鞭子。 这鞭有个讲究,叫杀威鞭。鞭子乃是用上好的牛皮裁成细丝,和锻打好的铁丝一股股搅合而成,又韧又结实,一鞭子下去,便能抽掉一条肉。 审讯官将鞭子练得出神入化。一鞭子下去,只抽掉一丝肉,不伤筋骨和根本,却能给人最大的痛感,而且血流如注。 若是使鞭子的刁毒些,再往大腿,胳膊里下手,让人疼痛难忍,鞭上的盐水浸到伤口处,更是让人疼得死去活来。 第39章 若是往常,五鞭后,犯人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看起来似乎伤势沉重。犯人么都以为自己受了重伤,再几鞭下去便没了命,倒也省事不用再废话询问,便一股脑的什么都说出来了。 可今日审讯官逐个询问一遍,却没有一个肯招供的。见无人说话,他哼了一声,道:「人身似铁假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我看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说完扔下鞭子,命几个差役换上拳刺,将几个商人当成沙包殴打。 这几个商人知道自己所涉事大,尤其背后之人位高权重。自己只要不招供,死的便是自己一个。若是招了,死的就是全家了。 是以任凭审讯官各种大刑伺候,咬定了牙关不说。 审讯官从傍晚一直打到日上三竿,几个人浑身是血,昏倒了数次。 崔行舟听闻了下面的人来禀报,淡淡道:「既然酷刑不能撬开他们的嘴,便换旁的吧。告诉他们,此番若是不招,便砍了他们的头,用石灰包裹,运回惠州,挨个乡里询问,也能找寻到他们的家人。到时候,这战时私通蛮族的罪名,就足够让他们全家落罪,满门抄斩了。若是他们识相,老实说出来,本王会力保他们的家人无恙,迁往外乡……」 果然,审讯官将淮阳王的话说了后,几个人都是有些意动,在权衡了利弊之后纷纷开口。供出他们背后之人就是绥王。 甚至连走私铁矿的路线,还有如何销售都一一交代了出来。 崔行舟看着他们画出的线路,还有分销货物的法子,都是精妙高明得让人意想不到,不由得冷笑道:「没想到绥王还是个经营的高手?」 下面负责审讯的部下连忙补充道:「据说这些个都是延用了仰山先前商人留下的法子,好像是陆文亲自安排,并秘密与老单于的亲随接洽安排的……绥王狡诈,知道这里有大利可图,于是设计铲除了陆文的势力,自己取而代之。」 崔行舟挑了挑眉,又是这个陆文。这位前太子的遗孤不光棋艺高超,运筹帷幄,而且颇有经商头脑,当真是个全才!就连他身边的妻妾,也被他教得有模有样。看看眠棠,便知道陆子瑜这位夫子是多么尽心力了。 若是女子,很难不对这等有本事的男人心动吧?想到这点,崔行舟的面容又冷峻了几分。 他知道,失忆前的眠棠一定是对那贼子付出了真心。这居然比她失身给那贼子更叫人不舒服。 不过被那贼子掳掠去时,眠棠还小,没见识过什么男人,对握有她生死大权的贼子心动,也有情可原。 崔行舟当真不觉得自己比那个手下败将陆文差。眠棠就算恢复了记忆,也应该聪明地知道取舍,尽洗前尘,主动忘了跟陆文的过往,好好地跟着他过日子…… 虽然淮阳王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等子男女的私情上太过在意,但是第二日的时候,还是决定回药铺子去找寻眠棠。 最近他光顾着战事,倒是短少了时间陪陪她。 既然弄清了铁矿的事情,崔行舟交代给部将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倒是可以忙里偷闲,给自己放一个小假了。 因为昨日闭关一整天,好让城里官兵抓捕疑犯,所以今日开城门时,来回走动的行人也少了。以至于药铺子难得有些清冷。 在城里茶铺子吃过早餐的赵神医兴冲冲地提着一包酥果子来,准备给眠棠尝尝味道。 没想到一入店铺就看到端坐在柜台后的崔行舟。 这让兴冲冲而来的赵神医大为扫兴,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看着淮阳王,气哼哼道:「你占了我的椅子了!」 崔行舟却一挑眉:「这里皆是崔家的产业,敢问君是自己带的椅子?」 赵泉就不爱看崔千夫长入戏太深的模样,只甩着长袖,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下巴问:「边关庶务这么忙,你总是往武宁关跑,像什么话?而且我在此乃是救济百姓的正事,一会来了病患,你不还得给我让位置?」 崔行舟却不为所动,只说道:「一会药铺子就要歇业了,今日用不到赵兄,您尽可回去歇息……对了,有你一封家书送到了我的营帐里,送的是加急的书信,应该是府上有什么急事,我给你带来了。」 赵泉心不在焉地接信,又伸着脖子看了一圈,想看看眠棠在什么地方。 听一旁的李妈妈说,夫人这几日有些乏累,加上今早清点货物后有些困乏,去厢房里睡下了,连淮阳王来时,都没有起身呢! 赵侯爷这才讪讪起开书信去看。 可是这一看不打紧,赵泉的屁股像被烙铁烫了一般,扑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崔行舟,不禁挑眉看向他道:「怎么了?」 赵泉气得面颊都红了,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说着便将信塞给了崔行舟,自己则气得原地打转。 崔行舟低头看了后,有些疑惑不解,但还是道:「这是好事,恭喜赵兄了……」 赵泉此时全不见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只握紧拳头道:「我跟她两年没有同房,有什么可贺喜的?」 崔行舟听闻此话,眉头也渐渐锁了起来,不禁责备起了赵泉:「这是君的家事,你这般贸然给我看信,岂不是有损……她的清誉?」 赵泉此时都气炸了,恨恨道:「她还剩个屁的清誉!」 第40章 此乃家事,崔行舟真是不好多言,他身为好友能做的,就是一路给赵泉安排快马,快些回转镇南侯府,处理家里的那档子烂摊子。 而赵泉之所以毫不避忌地给崔行舟看,也是知道崔行舟是口紧的,他也不怕。 可是想到那封家信乃是毫不知情地母亲所写,还是一副欣喜若狂的口吻,赵泉就不禁一阵的恼火。 他此生最怕麻烦,想到若是他说出真相之后,家里鸡飞狗跳,哭闹不止的情形,就有些回乡情切。 倒是希望路途上遇到蛮人山匪拦路,他身负些伤痛回去,那些人间的俗事就都不会来恼他了。 崔行舟挥手叫来人,命人立刻给他备马,安排着赵泉上路。 他也知道赵泉是个没主意的,给他看信,也是希望他拿个主意。 所以临行前淮阳王对赵侯爷道:「你此番回去,切莫意气用事,更不能闹得满府皆知。若是月份小,你会医术,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你跟她虽然情浅,可她父亲乃是朝中阁老,都察院御史,若是闹得太张扬,他家脸上无光,你府上也难得清静。」 赵泉知道崔行舟是为了他好,但是如今他气头上,只挥了挥手,便气匆匆地上路去了。 崔行舟送别好友后,便命侍卫紧闭了城门,转身又回到了药铺子。 只见小憩的眠棠已经起来了,鬓角有些散乱,面颊睡得粉红,一副慵懒倦梳头的样子。 她方才在厢房里隐约听到了夫君跟赵先生在说话,可是起身时,发现两个人都不在了。 现在见夫君回来了,便问赵先生在何处。 崔行舟言简意赅:「他家里有急事,先自回去了。」 眠棠一愣,没想到赵泉走得这么突然,便问:「他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崔行舟淡淡道:「府上的妾室有喜了,他回去看看……」 眠棠听说过赵先生家里妻妾成群,所以一年里若是当上几回爹爹,也是可能的。 这妾有喜,的确是件喜事,他自然得回去。 但是眠棠想到夫君跟赵先生年纪仿佛,却膝下空空,忍不住又是一阵内疚,便问夫君知道了赵先生当爹,心里是不是有些不是滋味? 崔行舟却意味深长道:「并非妻妾有喜,男人便也跟着喜。你想得太多了……」 于是眠棠便也不提。 她的夫君向来这么体贴,就算心里真的难受,也不会对她讲的。幸而她最近身子调养得不错,就算再西北的寒天里,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手脚发凉了,想来若是要宝宝,也能顺利些…… 就在她抱着汤婆子胡思乱想时,就看见崔行舟又让伙计给药铺子上门板,她才拦道:「虽然没有坐堂先生,可是还有抓药的,铺面关闭这么早干什么?」 崔行舟道:「昨日城里有逃犯,现在而已不知道有没有余党,你这般开门做生意不妥,等到街面干净了,你的铺子再开门吧。」 眠棠觉得有理,便问:「那我们回家去吗?」 崔行舟却说:「难得有空,我带你出城散心去吧。」 他一直想带眠棠去玩,可是战事紧张,一直不得闲。 后来稳住了金甲关,可是药铺子里却来了个搅屎棍子的赵侯爷,整日一副他才是药铺掌柜的架势,着实碍事。 现在赵侯爷家添「喜」,镇南侯回家灭火。崔行舟也乐得眼前清闲,便想着带眠棠出城玩。 眠棠听了自然是愿意。她虽然做事老成,可到底不到十九岁的年纪,还正是贪玩的时候,便回家换了一身方便骑马的短猎装穿。 这一身衣服,乃是胡人服饰改良而成,眠棠第一次在成衣铺子里看到时就很喜欢。 买了后,李妈妈巧手帮她在素色的袖口和衣领处绣上了精致素雅的花纹。还另外给她配了副宽面缎面的腰带。 于是原本腰部有些宽肥的上衣,在宽腰封的束缚下,显得贴身而曲线迷人。曲线修长的美腿再搭配牛皮软鞋底的长靴子,真是英姿飒爽。 当柳眠棠梳着长辫子,拿着小皮鞭,站立在正在看书的崔行舟面前时,淮阳王的呼吸一滞,上下打量了半天。 柳眠棠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便忐忑问:「怎么?不好看?」 崔行舟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道:「没有,很好看。」 他自然不会说,方才看到眠棠穿着猎装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手上甩鞭子的洒脱,和那种说不出的气场骤然让人产生了一股陌生疏离质感。 就好像每日猫儿般躺在他臂弯上的,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一般…… 崔行舟很不喜这种感觉,所以拉着她的手接着道:「不过我更喜欢看你穿襦裙的样子……」 眠棠甩着小马鞭立在马前,微笑道:「可是穿裙子没法骑马啊!我回来便换裙子给相公你看。」 说完,她扭身便要自己上马。 可惜受了伤的脚却撑不住气力,只上到一半就泄了气,若不是崔行舟伸出长臂扶住了她,差一点就要摔下来呢。 崔行舟先自利落上马后,便弯腰钳住她,一把拉拽上马,用长披风替她兜好之后,一挥马鞭子,便催马出城去了。 只是在他们离开不久,一个用围巾蒙脸的汉子匆匆来到了药铺前,可看到药铺关张,休息几日的告示后,他急得一跺脚,觉得怎么这么寸,刚巧赶上闭店呢! 第41章 看上去,倒像是个急着买药的主顾…… 再说淮阳王,他是一个月前率领手下勘察四周地形时,无意中在附近的山谷里发现了一窝温泉眼。 那温泉水汽氤氲,虽是冬季,在热气的蒸腾下,此处成了世外桃源,不受冷风侵袭,绿草野花繁茂。 崔行舟发现这里,便想起赵泉说过,若有条件,让柳娘子温泡温泉,才更好养她的手脚。 所以这几日崔行舟叫兵卒运石,垒砌了一处小池子,又用木槽引水,正好可以用来温泡。 当眠棠下来看到此处时,在马背上就欢快地叫喊出声:「夫君,你是怎么寻到这处地方的?」 说完,她便下来,绕着小池子走了几圈,然后迫不及待地叫芳歇拿了装食物的篮子,从里面掏出了几枚鸡蛋和鸟蛋。 在家里时,崔行舟说要带她泡温泉时,她便让李妈妈准备了生鸡蛋和鸟蛋带着。 此时就派上了大用场,只拿了一个薄薄的小铜盆,舀水泡蛋,然后让它漂浮在泉眼处。 崔行舟问她这是在作何,眠棠兴致勃勃道:「煮温泉蛋吃啊!用这温泉水煮,蛋黄凝在一处,可是蛋清却稀薄流淌,撒些鱼鲜的酱油吃,最是味美。一般的柴火可煮不出那等子滋味。」 淮阳王精心准备这么一处地方,原本是想着华清池慵懒娇无力的出浴美景。可是谁想到,她却只先想着煮蛋吃! 不过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让她开心的,所以崔行舟也是坐在莫如搬来的折叠胡床上笑看着她道:「你倒是记得吃,这是跟谁学的?」 眠棠放好了蛋,接过芳歇递过来的帕子,擦手道:「我小时,大舅舅曾经带我娘和我去利州游玩,那里温泉多,娘常煮给我吃。」 说到这,眠棠又是带了丝惆怅。也不知外祖一家现在流落何处,外祖父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可好? 不过没等她的伤感成型,便被眼前另一副美景吸引去了。 崔行舟开始脱衣准备温泡温泉了。他虽然用长巾裹住了下半身,可是那肌肉健美的臂膀窄腰,着实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眠棠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还是忍不住抬眼看。 崔行舟入了温度适宜的水池后,那蒸腾的水汽晕染得他的眉目隐在了云海里。 「你既然在煮蛋,我便先泡一泡,一会再让给你泡。」 没办法,这池子修得太小,一次只能入一个人,不然的话,二人共浴也是件美事……淮阳王一不小心,思绪就飘得很远。 眠棠一时准备饭食,准备得也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眼看闭目养神的夫君。他的鼻子高挺,侧脸尤其优美好看。 而那薄而有型的唇,看着有些冷性薄情,可是亲吻起来,直叫人羞怯难当…… 就在崔行舟准备出浴时,那温泉蛋也煮好了。 此番野炊,准备的是冷饭,不过李妈妈准备了薄薄的肉片,码放在食盒子里,用小锅煮水焯熟,再浇上准备好的酱汁和葱花就能吃了,加上鲜嫩欲流的温泉蛋,搅拌一下,饭也变得温热能入口了。 当崔行舟出来后,穿上了宽袍,眠棠已经领着丫鬟铺摆了一小桌子,夫君换好衣服就能够吃现成的饭菜了。 眠棠让芳歇从食盒子里端出了一壶酒,颇为郑重道:「这是我几日钻研,特对夫君的病症泡的药酒,你且喝喝,看看合不合味道。」 崔行舟挑眉看着那褐色的酒液,一时不知,她要治自己什么病。 不过眠棠对于这酒的方子却很自信。 那日她追问了赵泉,可曾为夫君把脉,究竟病灶为何? 赵泉没好气地说,既然总是失眠,大约是精力不续,短了阳血。 眠棠牢记了神医所说的病症,查阅医术后,不吝惜好药材,为夫君温泡了整整一缸的药酒。 今天算是刚泡出成色,眠棠便灌了一壶给夫君带来。 递给了夫君后,眠棠便欢快地去了一旁的小帐子里,换穿温泡温泉的裹布去了。 毕竟是野浴,若是不着衣服,实在不符合大燕时下的风俗。 莫如作为男侍,一会柳娘子出来时,他要退出屏障外的。 趁着眠棠不在的功夫,莫如小声道:「王爷,那酒我验看过了,没有毒,但是柳娘子配方子的水平时高时低,依着小的看,您还是别喝了……」 可就在莫如小心翼翼提醒时,眠棠却从小帐子里伸着头,不放心提醒:「夫君!那酒让莫如给你烫烫,温着吃才有药效!」 崔行舟笑看这她,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让莫如退出屏障之外了。 莫如向来小心,他会验毒也是正常的。既然酒没有毒,喝喝也无妨。 只是难得眠棠用心的准备,他若不吃,她心里一定不好过。 眠棠虽然不靠谱,但是街坊里好像没有吃死过人,崔行舟便权当清热解火了。 看王爷似乎想喝的样子,莫如叹了叹气,替王爷温烫好了酒,一脸担忧地看着王爷一口一口品酌那褐色的酒液。 崔行舟喝了两口,见莫如还不走,不由得挑眉道:「还不下去?」 莫如赶紧退出了屏障外。 再说眠棠,正在帐篷里换穿浴袍呢。 这浴袍子是李妈妈备下的,据说京城里的贵女们都流行穿这样下摆紧缩的浴袍在野外温泡。就算入了水,也不会让裙摆漂浮,而那裙子是抹胸的式样,穿在眠棠的身上,便露出雪白香肩,还有两条细长的胳膊。 第42章 也许是久久不曾练拳的缘故,她的胳膊线条愈加柔美,穿着这样下摆紧身的裙子,立刻呈现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当眠棠披散着浓黑的头发从小帐篷里出来时候,活脱便是花中的精灵,清纯里却透显着一股子浑然不自知的妩媚。 她平日里走路倒是不拘小节,可是如今受了这窄裙子的限制,只能迈着小步,腰肢自然扭动时,便显出小女儿的风情。 崔行舟沐浴之后,正穿着宽袍在席子上盘坐吃酒。结果扭头之际,便看见翠绿林间,一位桃花粉面的佳人,伸手撩拨枝蔓,款款而来。崔行舟的呼吸忍不住一滞。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柳眠棠美艳。可是这个女人总是出其不意间露出别样的风情,竟有些看不够的感觉…… 眠棠提着窄窄的裙摆,一路走向水池子,待得靠近水池时,她光裸的脚下一滑,差点被水滑倒。 崔行舟起身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扶着眠棠的胳膊,让她慢慢踏着石阶浸入池中。 她的细腕绵软,放手时,都让人有不舍之感…… 眠棠坐好后,仰头对夫君道:「你且去吃酒,我泡一会便去跟你同饮!」 崔行舟垂眸看着隐匿在蒸腾水汽里那张芙蓉粉颊,真觉得这西北的兵卒都是好吃懒惰的脑袋。 因着无人监工不过,便图省事堆砌了这么个小池子,哪怕再大些,他也可以与眠棠一起温泡了…… 不过眠棠并不知夫君的心里的不满。 李妈妈贴心地给眠棠准备了一篮子干花瓣,另外还有一盒子她自己调配的羊油的滋润膏子。 方才芳歇撒了些花瓣入池子里,还用膏子给她敷脸,然后同水汽来蒸。 现在眠棠头枕着软毛巾,靠坐池壁,只觉得花香四溢,当真是涤荡滋养魂灵呢! 别看李妈妈脸儿黑,可是这类女子精细滋补讲究,可是一套一套的。 什么吃鱼用什么茶水漱口,吃蒜用什么酸果榨汁漱口,都不重样子的。 至于别的起居规矩,更是细腻的叫人厌烦。 李妈妈初时,只是折腾那两个小丫鬟,倒是不怎么烦眠棠。 可是这老婆子最近却有些家里大的小的,都看不顺眼的迹象,也开始含蓄地提醒着眠棠注意些礼仪小节,还有吃喝的臭讲究。 每每如此时,芳歇和碧草两个丫头都满含同情地看着夫人。 不过眠棠被管束得发烦时,也含蓄地提醒了李妈妈,就算她教得再好,她也是嫁了人的。学了这么许多规矩,也没有嫁入王侯将相高宅深门的命,所以请李妈妈有这个功夫歇歇,莫要在她这白费功夫。 李妈妈闻言倒是跟眠棠赔罪,只说老婆子逾越了。 可是眠棠能够感觉到,李妈妈依旧没死了鸿鹄的志向,每每看到她不合规矩的地方就叹气。 但是平心而论,李妈妈的讲究有时真的让人觉得舒服。 比如这泡温泉时的花瓣香露,都极其好闻,当眠棠小心翼翼坐在池子里时,只觉得热气涌动,温泡得舒服极了。 她不由得惬意地趴伏在了池子边沿,看着不远处的小帐子里,夫君正在夹菜吃酒,不过偶尔,夫君会抬起头,目光深邃地回望着她。 崔家九爷此时也披散着长发,却无女态,宽袍衣领中若隐若现的肌肉,彰显的都是浓烈的男子汉气概…… 看着夫君望着自己深邃的眼神,眠棠也回望着他,甜甜地微笑。 待她在池子里泡够时,芳歇和碧草铺展开大围布,裹着她入了小帐篷换了宽松的白袍子后,眠棠觉得有些温泡得渴,正好去席子那与夫君同饮。 等眠棠坐在席上时,才发现夫君竟然将她那一壶的药酒饮了大半了。 女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问夫君喝了之后感觉怎么样,崔行舟此时靠卧在软垫子上,垂眸似睡了般,直到眠棠去推他,他才说道:「有些苦……」 眠棠便就着壶嘴儿喝了剩下的半壶,然后品酌下道:「的确是有些苦,那下次要不要加些冰糖?」 崔行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闭眼假寐,可是眉头间却微微紧缩,似乎不耐酒力的样子。 眠棠当他困了,便自顾自去吃先前煮好的温泉蛋,其实配了咸食吃,那酒的味道还好。眠棠想起自己使用的那些金贵的材料,一点也没舍得浪费,把剩下的那点子酒都喝干了。 待得吃完了,也不知是不是温泡了泉水的缘故,眠棠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于是便迷迷糊糊地靠在崔行舟的身旁。 夫君的身上传来温热气息,还有他身上独有的类似檀香的味道,却让眠棠更加浮躁了。 于是她伸手搂住了崔九的脖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夫君」…… 这慵懒的叫声,伴着一阵香气钻入了崔行舟的耳廓。 他猛然睁开了眼,眠棠半醉之间,这才发现夫君不知为何,眼睛都泛着血红! 眠棠不由得起身俯看着夫君,洗得嫩白的脸儿,泛着亮光,似乎吸引着人去品酌其中的嫩滑一般。浓黑的长发从耳侧倾泻下来,落在了崔九的枕边,更撩拨着他的面庞:「夫君你……」 她本想问:「夫君你可是身有不适?」可话还没有说全,崔行舟突然伸展长臂,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眠棠可以看见,夫君的喉结在上下微微发颤,握着她的手,也滚烫滚烫的。 接下来,他突然起身,抱起了柳眠棠就往那小帐篷走去…… 第43章 碧草以为夫人不舒服,急急也要跟着进去伺候,可是还没等挨近小帐篷呢,就听到九爷略带粗哑一声:「都别进来!离得远些!」 碧草还在发愣,芳歇倒是机灵,赶紧拉着她离开了小帐篷。 待得过了一会,那小帐篷里传出隐约的动静时,碧草才醒腔过来,小丫头的脸涨得红红的。赶紧拉着芳歇又走得远些,出了围着水池子的屏障外。 可是等出了屏障,碧草眼尖,居然看到小厮莫如紧挨着锦布围屏,耳朵紧贴着听声,那表情就好似被人睡了自己的老婆一般的痛苦震惊。 碧草不客气地伸手拧了他的耳朵,小声道:「九爷跟夫人休息,你这厮伸着脖子听什么呢」 莫如懊恼地大力弹开她的手指,气哼哼道:「你懂个屁!」 若是别的浪荡公子,像这等野浴游玩,跟妾侍白日里荒郊野外的嬉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那是他的爷——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淮阳王啊! 他主子是那样的人吗?谁不知淮阳王有坐怀不乱的气度,并非沉迷女色之人!是以莫如极度的震惊后,认定了是那个女贼子动了什么手脚,勾搭了他的王爷! 他有心去解救王爷,免得王爷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可是方才淮阳王吼着碧草的话,他也听见了。 身为下人,怎么好贸贸然搅闹了主子的乐子? 一时间莫如便如烫了脚的蚂蚁,在围屏外来回转。 奈何那帐篷离得围屏甚远,除了初时那柳娘子传来几声惊叫外,剩下的时间里,都是时有时无的。 加上那两个小丫头认定了莫如有什么不良的癖好,跟母鸡一般将他哄撵开了。 但是在半个时辰后,莫如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直直冲入了围屏,准备去小帐篷外问问王爷的情况,若是王爷真着了道,他也要尽职解救呀! 于是他一边走,一边试探叫着王爷要不要饮水,结果莫如一片赤胆忠心,只换来主子干净利落的——「滚出去!」 那一声慵懒里又带着千万的不耐烦,莫如只能灰溜溜地滚出了围屏,被那两个闲坐的丫鬟吃吃笑。 淮阳王的确是着了道,而且他千万分地肯定是那酒的问题。 他年少求学时,也曾跟同窗一同交际为乐。那些个席间作陪的舞娘歌妓一类,惯使的手段也是用些助兴的药物在酒里面。 那些个公子哥也是知道的,不过是半推半就,趁着酒兴玩闹一场罢了。崔行舟起初不知道时,曾经误饮过,当然清楚那种血脉翻涌的滋味。 可他并放纵之人,甚至最喜爱某些方面比和尚还要清规自律。只是那时,满酒宴的荒唐,却只有他一个清明而岿然不动的,甚至厌恶地推开了投怀送抱的姐儿。 那等子定力,让同行之人钦佩到底,人送外号「赛下惠」。以后再有此类玩乐,大家都有意识地避开他。 毕竟放浪形骸时,却有一个人在一旁目光清明,跟在羊圈外看牲畜似看着你,这种滋味谁也受不了。 这倒不是崔行舟特意秉承君子之道,而是他觉得若不能任意控制自己的欲念的话,与那些爬虫牲畜何异? 崔行舟是个天生掌控欲极强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欲念掌控在别人的手中,更何况是舞女歌姬一类下贱女人的手里? 但今天,「赛下惠」的美名似乎再难维持。 当喝到一半的时候,崔行舟就察觉那酒有些不对劲了。不过说实在的,那酒劲药性比较着他以前喝过的那些个,并不值得一提。 他略休息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可偏偏在不远之处的水池子里,却总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叫人忍不住看过去,每次目光触及,都能看到她挂着一抹无邪甜笑看着他。 再到后来,佳人出浴,香气袭人,就这么软绵绵地坐在自己的身旁,一袭宽袍乌发,细嫩的脸儿看上去如同剥壳的鸡蛋。 她挨着他,而他突然觉得那药性竟然如排山倒海之势一般,呼啸袭来,卷裹着一切理智,浑身的每一处都叫嚣着将她抱入帐中。 尤其是当她俯身靠近,吐气如兰地看着自己时,崔行舟的理智彻底被席卷得没了踪影。只想着将她抱入帐篷里肆意妄为一般。 结果他也是这么做了,足足一个时辰后,那些理智才慢慢地爬回了脑子中。 怀里的娇人,已经睡着了。 此时她累极了,便搂着他的脖子,酣睡去了。只是额头的汗水未撤,眼圈还是红红的样子,像是受了无尽委屈一般。 崔行舟意犹未尽地在她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怠足的神情,像吃饱的狮子,透着无尽的得意慵懒。 她竟然比他想过的还要甜美,可是崔行舟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初次,竟然发生在这荒郊野外。 对于严格自律的淮阳王而言,这真是一次大大的脱轨。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手腕,准备起身饮水,可是当从席子上起身时,却无意间踩到了眠棠的那件白色的宽袍子。 方才在两个人意乱情迷时,那件衣服曾经被垫在了身下。 而此时,雪白的衣襟上点点晕染开了的血迹如雪中寒梅,看得人触目惊心。 崔行舟顿住了,慢慢弯腰捡起那衣服,他无比确认,这的确是眠棠的点点落红。 第44章 可是……这怎么可能? 崔行舟一时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回身看向了犹在酣睡的眠棠,此时的她眼圈还是红红的,让人想起她曾经一度哭得厉害,嘴里总是喊疼…… 她身为陆文的妻妾,为何还是处子之身?难道……是那陆文体虚不行,只能假凤虚凰吗? 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可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狂喜却袭涌崔行舟的心头。他的眠棠不曾被其他的男人动过,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不过对于崔行舟的欣喜若狂相反。眠棠觉得自己再次给疯马狂车碾压了一般。 听闻她当初受伤就是被疾驰的马车所撞,可是她醒来后失忆了,全忘得干净。而如今,这种四肢百骸酸痛无力的感觉,就跟那车祸差不太多吧? 当她小睡一会醒来时,发现她正躺在夫君的怀里。 他一直在盯看着自己,所以当她长睫微动时,他便端来一旁的温水,挨在她的嘴边,让她喝酒润喉。 「夫君,你……你这般,实在是……」 眠棠虽然盼着跟夫君要娃娃,可从来没想过荒郊野外来上一遭。而且那等子的亲密,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想象,想到自己方才的忘形,眠棠有些责怪夫君,却一时羞怯地说不出口。 崔行舟淡淡道:「唐突娘子了,不过你配的那酒……劲儿有些大……」 柳眠棠微微瞪眼,挣扎着起身,用小巾被子遮掩住身子,无措地问:「我配的酒有问题?」 崔行舟问她那酒里的配料时,她也一一老实说了。 结果崔九毫不遮掩地告诉她,这等子壮阳滋补的配方,有些虎狼之势,倒是一些花柳巷子这么给不行的熟客配来享乐。 她这么胡乱配给他吃,搞不好是要死人的。 眠棠一听,再顾不得羞恼,眼圈微红道:「夫君,我并非有意害你,实在是医书上这般写的,也未标注饮了会死人啊!」 崔行舟没有说话,只是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总不好明说,男人补得太甚,死的也许是女人。 于是二人再次泡了温泉洗漱,这次连小丫鬟都没叫,只崔九一一尽心服侍娘子了。 只是,这一时放浪形骸,眠棠再难上马,只觉得两条腿走路都打颤。 所以回去时,她是坐着马车依偎在夫君身旁回去的。 抬头仰望夫君时,他也低头微笑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眠棠觉得夫君的笑意,较比往常真切了许多。 怨不得以前北街的婆子们叮嘱她说,自家男人要常常用用,不然的话,再好的夫妻感情也要变冷夹生! 眠棠不记得以前她是如何同夫君亲热的了。但是如此时不时温热一下婚姻的冷粥,其实也很让人期待上瘾呢! …… 崔行舟并不知柳小娘子的心里正在煮着一锅热烈奔放的粥。 他只紧紧地搂着怀里的眠棠,心里思踱着,晚上不必急着回转金甲关,倒是可以在武宁关多留宿些时日…… 西北的春天正要来临,在寒风料峭里,春花含苞,蓄势待发! 可惜江南的惠州,却是阴雨连绵。 其实西北的铁矿更迭,还要从急于讨好义父的芸娘说起。 仰山在西北有矿,原本是私隐的机密。可惜被芸娘无意中透露给了绥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绥王从义女芸娘口中得知蛮族发生内乱,现在由阿古扇掌权后心中不禁一动。 蛮族空有铁矿,却出不了蛮族之地,他们又无熔炼的技艺和设备,只能见宝山而兴叹。而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熔炼铁矿的工匠和设备都不是问题,可惜大燕的铁矿有限,皆归王庭,像他这样的藩王,根本无从下手,。 这次内乱,让他看到了机会,选派了几个能言善辩的得力手下,乔装打扮进了蛮族。 这几个人能力不俗,在蛮族待了一个月,将蛮族情形摸熟,又花费许多钱财,请托了不少人,结识了阿古扇的亲信,又废了许多周折和银两,终于见到了蛮族的新首领阿古扇。 阿古扇不同于老首领,早就有向外扩张的野心。 现在有大燕的王爷主动过来商谈,心中大喜,以前跟老单于合作的商人,不跟他一条心,所以不必留下他们。 与绥王合作既可从中获利,还可以借着绥王的便利,了解大燕的情形,算是有了内应。 于是两下狼狈为奸,就此做了协议。阿骨扇命人去将铁矿原来的商人屠戮殆尽,好腾出地方安插绥王的人马。 因为前任铺路,后人乘凉,先前的仰山的派来的商贾都将一切安排妥帖,压根不需得人再多费心思。绥王这口夺来的肥肉吃得很顺口。 这门生意本来做得顺风顺水,获利甚丰,绥王正得意自己眼光独到,忽然得到禀报去蛮族采买矿石的商人失踪了。按照脚程,他们早该回返,可是直到现在也不见影踪。 绥王大怒,以为这几个商人见利忘义,带着货款私逃,狠狠申斥了负责此事的手下,一面着人沿着商人行经之地一路查询,一面派人去把这几个商人的家眷都捉来。 不久后官员回报一个家眷也未抓到,这几家的府宅管家和下人俱在,唯独少了主人。审问了管家,四家的情况相同,都是前几天夫人突然带着家人出游,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第45章 绥王倒也并不意外,这几个商人既然谋划好了潜逃的事,自然不会将家眷留下,不过还是发了一通脾气。 可过了一阵子,打探商人行踪的探子回报说在眞州发现了那几个潜逃的商人家眷踪迹。他们尾随后也发现了他们的家人,本打算将那些家眷一起带回,却发现他们都有眞州的官兵保护。 很显然,绥王嘴里还没吃出味道的肥肉,又被淮阳王生生掏走了。 绥王并非有雅量的人。 原本崔行舟去了西北填堵大燕的窟窿。也与他无甚关系,可是崔行舟这种阻挡人财路的事情,当真该断子绝孙! 绥王这样皇室权贵岂能容下这口气? 不过更要命的是,如果他安排的那几个商人在淮阳王的手中,那么他私通蛮族单于的要命罪证便也落在了淮阳王的手里。 眼下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系斗得正厉害。若是淮阳王递送了把柄上去,吴妖妃没有不用的道理。到时候他刘霈岂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自己纵然最后能够脱身,也是要损失了他辛苦积攒的贤德恭孝的名声。 当下绥王决定要探一探那崔行舟的口风。 不过眼下朝廷里面,他也得着人看紧了。 万万不能让崔行舟弹劾的折子上了九重天去。 另外……知道他私下里运营铁矿生意的人,也统统不能留!听闻仰山接洽的商人逃脱了他派去的刺客的追击。这些个人可是熟知他如何收买阿骨扇的内幕。 看来还要增派些人手,杂草除根才好! 其实绥王多虑了。崔行舟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拿捏了绥王的这根狼尾巴,怎么舍得轻易用了? 西北的粮草供应不及时,始终是心腹大患,若是有了绥王替他上下疏通的花,西北军锅里的米饭就要香甜许多了。 所以崔行舟不急,只按兵不动,让绥王那孙子上上火。 而他眼下,也是忙得日夜不停……这几日,西北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大街上几乎一夜的功夫开得烂漫极了。 此时出街,满街的青草花香,正是春意酝酿时。 可惜眠棠这几日起床甚晚,也有点春意迟迟之意。 虽然日上三竿,可是西北小镇院落的主人房,却还房门紧闭,不见人起来唤水。 又过了一会,从闭合着的帷幔里伸出一只纤细雪白的胳膊,摸索着要取挂在一旁椅子上的内衫。 可是不一会,一条健壮的手裹住了那手,将她拉拽了回来。 眠棠自从泡温泉后,回家便被夫君缠着,没日没夜的胡闹三天了。 此时,她想起赵神医叮嘱她的「用药当谨慎」的话也是追悔莫及。 谁想到不过是补肾的药酒,怎么就补得夫君如此不知疲累,好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般? 眠棠浑然不记得自己新婚后的日子了,所以也不知夫君这般是不是补得太甚的缘故。但是她万分肯定,自己如今单薄的体力,可有些跟不上夫君呢。 于是在夫君又要食髓知味缠将上来时,连连告饶道:「夫君,店铺已经几日没有开门了,我总要去打理下……你是不是也该回金甲关了?」 崔行舟这几日失眠的病症大为缓解,今晨起来,精神正好。正想借着昨夜两场云雨的余韵,在再奔赴浪尖一场,可听了小娘子这样赶人的话,便眸光微沉道:「怎么?想撵我了?」 眠棠趴在他结识的胸膛上,微微噘嘴道:「哪个撵你了?不过怕你耽误了正事……你说我要不要再配一副清火的药给你?……」 淮阳王挑了眉,言简意赅道:「以后不许你再随便给人配药方子!」 不过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太过沉迷温柔乡里了。崔行舟决定吃过早饭后便回转金甲关。 而眠棠跟夫君荒唐了几日后,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别看夫君平日里斯文深沉的样子。可是昏暗灯光下,紧闭着的帷幔里那么儒雅的男人简直跟出笼的兽儿般…… 这么想着,眠棠心头一热,面颊顿时粉红了起来。 碧草正给柳娘子拍粉,忍不住夸赞道:「还是娘子的底子好,白里透红的,都不用推胭脂了。」 就在这时,崔行舟走过来,看了看眠棠梳好的云鬓,随手从妆匣子里选了个雀头钗:「这是我给你买的,今日戴这个可好?」 眠棠含笑点了点头,半低着头,让崔九给她簪上。 眠棠漱洗打扮妥当后,便带着两个小丫鬟出门了。而崔九也带着莫如和几个侍卫骑马出关去了。 夫君说这几天积攒了无数的俗务,过两天才回来。眠棠想着今天去药铺子再见些药商,进些货物。 也许是这几日不得开店的缘故,当到了药铺子时,起下门板不久,抓药的顾客便络绎不绝上门了。 店里的伙计一时都忙得厉害,眠棠也顾不得进货,只守在柜台边收钱。 就在要药铺子里人头攒动的时候,一个蒙着头巾的汉子走了进来,管伙计要了些治疗外伤止血的药后,便凑到了眠棠的跟前交付药钱。 可是他交上来的钱银里,居然还夹着一张纸条。 眠棠皱眉展开,上面只是一行小字:「吾乃你之舅父,今日落难与你不得亲见,周围官兵甚多,切勿声张,午时来西门,谨记切勿带外人来见!」 第46章 眠棠差异抬头一看,正看见那汉子拉下围巾露出了脸。 那脸儿,她太熟悉了!正是外祖父家的镖师刘琨刘叔! 在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每次去外祖父家,都是刘叔陪着她上街买糖葫芦吃。 若不是有纸条的提醒,眠棠差一点就要喊出来了。 可是刘琨的眼神递送得很及时,挤眉弄眼提醒眠棠莫要声张,然后他提起药包就走了。 就在这时,范虎走了过来,回头看着刘琨远去的身影,询问道:「娘子,可有什么不对?」 眠棠只低头整理着钱银,泰然道:「无事,你去忙吧!」 于是范虎便去扫地去了。 可是眠棠的心里却要开锅了。那字条的字迹正是她大舅舅陆羡的。 他的字写得周正,当初娘亲还让她跟大舅舅学写过字呢。 能够得到外祖父一家的讯息,眠棠的心里很激动。可是这样的情状下,更多的却是担忧了。 为何舅舅不大大方方地亲自来见自己?又为何在字条里郑重叮咛着不许她带着外人去见? 舅舅陆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眠棠想了一会,觉得大舅舅一定是遇到了难心的事情了。 听到这,她从柜子的钱柜里拿了些现钱出来。裹了个小包裹,然后准备中午趁伙计们不备时溜出去。 可是等到她要出门时,才发现那几个伙计竟然是甩脱不掉的样子。 不论是她借口在门外站站,还是去街对面的针线铺子里挑选彩线,范虎总是领着人跟在她身后。 眠棠一时着恼,皱眉道:「大中午的,范兄弟可以领着哥儿几个去吃酒。莫要总跟着我!」 说完,她掏出一锭银子给了范虎他们。 范虎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很有默契地转身拿银子离开了。 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沿着通往西门的石板路,出了武宁关的西门。 西门外,是一片桃花林,眠棠略微走一走,就看到了刘琨的身影。 他警惕地看了看眠棠的身后,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小声跟眠棠道:「大爷伤重的厉害,这几日有些发烧,请小姐速速随我去见他……」 眠棠心里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只能随着刘琨一起上了马车,快速赶往破庙。 等下了马车,眠棠看到瘦得脱了相的大舅舅时,一时忍不住,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不过是几年未见而已,怎么记忆里富态的大舅舅就瘦脱成了这样子? 但是大舅舅显然比她还震惊,只挣扎着起身,颤抖着嘴唇道:「眠棠……孩子,你还活着为何不早早联系我们,父亲他老人家为了你都伤心得大病一场……」 眠棠一时有些诧异大舅舅的说辞,只眨着眼道:「我在夫家好好的,虽然先前生病……可是也并没要死要活,大舅舅的话是从何说起?」 这下子破庙里所有的人都惊了,夫家?柳眠棠到底是哪里来的夫家? 多年未见的舅舅和外甥女,两边各是一套理不断的乱麻。 等到陆羡听到外甥女失忆后,便一直得夫君崔九照顾时,急得一拍大腿道:「你什么时候嫁给过崔九?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当初你在半路时就联系到了你的二舅舅陆慕,让他领人假作了劫匪,将你带走了呀!」 眠棠的身子微微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道:「不……不可能,夫君那么好,我怎么会想着逃婚?」 陆羡无奈地摇头道:「好个什么?不是你看到了出城迎接你的崔九,嫌弃他肥头大耳,面目可憎,才要逃婚的吗?」 眠棠的表情依然凝固道:「不可能,夫君他的样子……好极了……」 一旁的刘琨都听明白了,急得一拍大腿道:「小姐,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你这是遇到了骗色的恶棍了!」 眠棠猛地站起神来,拼命地摇头直觉道:「不!夫君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一时间,许多疑点蜂涌到了心头。 起初他对待自己的客气疏离与冷漠,还有他以前总是不肯回家……一时间,眠棠的脑子炸裂极了,立身在这破庙内,她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她甚至闭眼用指甲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心,指望着这一场梦境快些醒来…… 可就在这时,破庙之外传来了人语嘈杂声,渐黑的夜色里,破庙已经被纷涌而至的官兵团团包围住了。 在一片火光中,裹着玄色披风的高大男子率领着官兵,表情肃杀地出现在了这破庙处。 眠棠缓缓回头,神色木然地回望着他。 他依旧是往常的样子,眉宇间透着说不出的贵气,挺鼻薄唇,不怒自威…… 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是个商贾的子弟?怎么可能……是她的夫君崔九? 有那么一瞬间,眠棠的心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静静地想着,今日晨起,夫君替她梳头时,依着她的耳畔,轻声问她,要不要戴他给她买的钗,她笑着回望他,然后低头,让他将那雀儿头的钗簪在了发髻上…… 崔行舟挥了挥手,鱼贯而进的兵将便将破庙里的这几个人给团团包围住了。今日,他得了范虎报信后,便带着人马赶来了。 其实他在破庙外呆了许久,久到已经知道了这破庙里的是眠棠的亲舅父陆羡,也猜到了陆羡告知眠棠,他并非她的夫婿崔九。 第47章 他迈开长腿,稳步走到眠棠的身边,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可是眠棠却在入他怀的瞬间,快速地拔出了头上的钗,直直扎向了他。 若是她的手没受过伤,说不定还有命中的机会,可淮阳王老早知道她爱拿钗扎人的毛病,所以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然后深深地望向了她的眼底,冷冷道:「你要杀了我?」 眠棠则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刘琨先前是见过崔行舟的,只是当时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刘琨只看到了大概的身形。而如今火把通明,倒是看清了那恶棍的脸。 说实在的,那模样真是无可挑剔,就算见多识广的刘琨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可是既然他长得不差,应该也不缺女人,为何偏偏要哄得柳眠棠,骗她是他的妻子呢! 想到这,刘琨飞身上前,想要将小姐解救下来。 刘琨的身手不错,在神威镖局里,是头号的镖师。但他凛冽的招式在崔行舟面前,却好似成了花拳绣腿。 只见崔行舟岿然不动,单手翻腕子,便轻松化解了刘琨的攻势,反手间弹指便敲中了他的胳膊上的穴位。 刘琨只觉得整个胳膊一震,疼得他一收手,登时失去平衡,噔噔噔倒退了数步,镖局了另外两位镖师扶住。 崔行舟从头到尾都没有瞧旁人半眼,只冷气神森森地眯眼死盯着他钳住的柳眠棠。 方才她竟然想要对他动手!想到这里,滔天的怒气,已经掩盖了自己的身份被戳穿时些微的不自在。 可是眠棠此时的不解和愤怒也已经达到了顶点。 那一刻,她想了很多,无论无何,他撒谎骗了她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他明明知道她没有嫁给她,却还跟她……那个! 就像刘叔所言,他是个无耻的恶棍,骗色的贼子! 而就在这时,刘琨也高声喊道:「快些放开我家小姐,你们一路追捕的,不就是我们几个男人嘛?有本事冲我们来,跟她一个弱女子何干?」 眠棠听得瞳孔微微一缩。 是呀,他领着这么些人是来干什么的?难道……带着大批的官兵前来,是要抓捕她的大舅舅和刘叔他们吗? 想到大舅舅先前说过有人一直追杀着他们,再想到大舅舅身负重伤,她举起手冲着崔行舟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崔行舟其实是能躲开的。可是他偏偏没有躲避,而是生受了这一掌,那脸儿被打得微微一偏,却依旧面无表情。 眠棠太过用力,整个人都气得在微微颤抖,继续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是要来捉我大舅舅的?」 一旁的莫如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由得出声替他家爷辩解:「若不是我们爷儿来得及时,你们几个都在破庙里被人包饺子了,不说声谢谢,反而对我们爷儿拳脚相向,当真是一群不识抬举的!」 说到这事,有几个兵卒拖拽着几个人进了破庙。 他们皆身上带伤,被困扎得结实。 刘琨闪目一看,可不正是这一路追杀他们的人吗!其中那个刀疤脸的汉子,还将大爷打成了重伤! 莫如继续义愤填膺地对眠棠道:「夫人,我们爷听闻你一个人出了城,生怕你出了意外,这才急急带人赶来。除了摸进破庙的这几个,外面的野林子里还有十几个呢!若是我们不来,就你们这些可老弱病残的,怎么能抵得过那些个人?」 陆羡发着高烧,又因为失血甚多,有些气力不济。可他看人的眼光相当刁毒。 虽然方才听闻受伤失忆的眠棠被人骗婚时,气急交加。但现在看个冒充崔九的男子,器宇不凡,不应该是那等子骗色之徒啊! 而他方才击退刘琨的招式,干净利落,可见功底子深厚。 说句实在的,单是看看这人的身手本事,的确要比眠棠那个缺德爹爹招揽的肥猪商人女婿强。 倒是跟他的外甥女蛮配的。 也难怪方才眠棠不相信她的夫君是假的。这样的……放在哪里,都是要被姑娘们抢的。 最主要的是,眠棠从失踪到现在,已经快要两年了。她跟那个假崔九朝夕相处,必定做了真正的夫妻。 陆羡虽然恼这小子骗了他们陆家的闺女,可是从长辈的角度来说,第一时间考量的便是闺女的声誉和终身幸福。 所以陆羡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勉强起身跟那假崔九客气地道一声谢,算是给彼此留些颜面,待得问清了内里的缘由,再作打算。若是他真心爱着眠棠,也并非什么大恶之人,总要给彼此留些机会。 可是有一样,若是这个满身军皮的小子欺辱了他家眠棠,他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跟这骗色的小子拼了! 这破庙里总算是有个能有言语的明白人,崔行舟爷终于收回了凌厉的目光,冷冰冰地跟眠棠说道:「这位身负重伤的先生,不知是你的什么人,他的伤势太重,须得及时诊治,你若要审我,也得靠靠后,先将他送回城里救治再说。」 眠棠知道,他说的在理,只奋力挣脱开了他的手,回身去搀扶大舅舅出破庙。 方才,有那么一刻,她真是误会了崔行舟,还以为他要对自己的舅舅不利。 可是她又实在找寻不到原谅崔九假装自己夫婿的借口,所以只能先将舅舅送去就医,她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梳理这荒诞的两年生活。 第48章 待得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入了金甲关,不多时,赶来的军医便急急入帐,替陆家大爷诊疗。 而崔行舟则端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问着那些人为何要追捕他们。 陆羡喝过了郎中开的退热的汤药,头脑一时清明了些,面对崔行舟的提问,避而不答,只问他到底是谁。 崔行舟看了看一直背对着他的眠棠,言简意赅道:「我乃朝廷查审仰山的官吏,你们与仰山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表露自己是淮阳王的身份,盖因为当初他的子弟兵跟仰山打得你死我火,所以暂时不说,免得吓着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官家就是了,同时简单说点出他们的要害,也省了他们想要欺瞒的心思。 陆羡知道他是官家,这金甲关可不是普通人能入的,而周围的兵卒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看来官职也不小。 当下心里隐约明白了他欺瞒眠棠的原因,便开口道:「你当初欺瞒着眠棠,是不是想让她为饵,去钓仰山的教众?」 眠棠听到这,替大舅舅包扎伤口的手微微一僵,甚至是有些发抖了。 崔行舟一直在紧盯着眠棠的背影,自然也看到了她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当初无意中从水里救出了她,当时她身负重伤,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我找人救治了她。谁知她失去了一段记忆,又误以为我是崔九……我的确姓崔,在家排行第九,并非有意诓骗着她……」 陆羡听闻眠棠当初的境遇,他的眼睛圆瞪,心疼得嘴唇都抖了起来:「你说她……她是重伤入水的?」 这段落水的隐情,其实也是崔九想知道的。所以他开口道:「这位陆先生,还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这样对你,对眠棠都好。有什么天大的事,我会看在眠棠的情分上,替你们兜一兜的。」 陆羡老早就对仰山的那帮子东宫旧部不满,可是眠棠当初一心爱慕着子瑜公子,身陷其中。 想到他当初暗中派人去仰山寻访眠棠的下落,却得到了眠棠被芸娘陷害,遭人追杀身负重伤落水而亡的消息,便心痛不已。 这样看来,倒是与当初崔九救下落水的眠棠的情状吻合。 在陆羡看来,眠棠与子瑜乃是孽缘一段,那位皇室子孙将来富贵滔天,还是落得尸身全无的下场,都跟他家的眠棠没有半点干系! 既然眠棠被他害得落水失忆,便是上天垂帘。 她将与子瑜的那一段情,和仰山的经历都忘得干净好了。那样的日子,原本就不是个闺阁女子该经历的! 想到这里,陆羡决定隐去眠棠曾经身为仰山头目「陆文」的过往,绝不叫旁人知道! 剩下的,都由他这个当舅舅的替她顶着! 这么打定注意,陆羡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地掺和在一起。 只说几年前他们镖局接到了一趟标,乃是仰山一个叫子瑜公子的一趟大镖。由此他与子瑜公子结识。进而成为深交。 后来一番机缘巧合下,子瑜公子在西北有了一笔矿石生意,来回的运输都须得专人押运。那时镖局的生意差极了。可是镖局子里上下几百号的镖师都等着吃饭。 也是为了生计,陆羡便不顾外甥女的劝告,决定铤而走险,主动请缨赚取些走私的快钱。 而神威镖局有天南海北运输的天然便利,人脉线路都是现成的。于是双方合作,一直到现在。只是后来他惊闻侄女出事,不愿再给仰山做事,便提出交接。 仰山那边却一直没来人接手。他是老江湖,嗅觉出了其中不对,所以便安排着神威镖局的其他人撤离。 可到底晚了一步,绥王的人马突然杀来,上来便下了黑手。幸而蛮族那边有不少人与他们交情深厚,网开一面,才让他们逃脱到了这里。 只是他身受重伤,于是手下镖师刘琨进城买药,无意中看见了眠棠,才又留了几日,等着与她相认。 崔行舟不动声色地听着,突然问道:「你去了西北运煤,便留着柳眠棠一人留在仰山上?」 眠棠这时也抬头看向了大舅舅,她此时倒是想起了李妈妈以前说过,她是子瑜公子姘头的话来。 那时她听了只觉得荒诞无稽 ,可是现在……她倒觉得这可能是真的了。 陆羡咬了咬牙,心知道外甥女与子瑜的关系是隐瞒不住的,索性照实说出来,让眠棠心死,也免得以后那个子瑜前来纠缠眠棠。 「也都是我看管不周,眠棠那时年纪小,闺阁里的女孩子情窦初开。那个子瑜乃是温文尔雅的公子,于是两下生了些暧昧情思……眠棠擅长管账,便替那子瑜打理了些山寨里的日常账目。不过眠棠是个好孩子,跟子瑜未谈及婚嫁,自然恪守着大防礼节,只是那个子瑜为人多情,除了招惹我的外甥女,还跟其他的女子有情,惹来别的女子陷害。她一早是准备离开的,可到底被人害了落水……如今仰山已经招安,就算眠棠替他管过帐,也得了大赦,军爷你责罚不到她那。至于走私矿藏的事情,皆是我一人贪念所为,与他人无关,任凭国法处置便是了!」 陆羡说的这一段,淮阳王是信的。毕竟柳眠棠是不是清白之身,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至于眠棠遇害,果然跟那个子瑜公子花心有关。陆羡之言与他之前的猜想也差不太多了。 此番得了神威镖局的口供,接下再派人细细询问后,绥王那老孙子的把柄算是尽落在了他手手里。 第49章 如果不是他先前的欺骗眠棠之言没有被狼狈戳穿,今日的破庙之行,其实收获满满。 想到这,看着陆羡苍白憔悴的脸,崔行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私运铁矿,按律当斩。但是陆先生若是能乖乖配合,我也会以礼相待,保陆先生有惊无险,平安度过此劫……」 这话说得很平和,若是不细细琢磨,似乎听不出威胁之意。他这话既是说给陆羡听的,也是说给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女人听的。 当他审完了,郎中那边也替他针灸止痛,处理好了伤口。 陆羡这一路担惊受怕,始终没能好好安睡。如今落入了官兵的手里,却睡着暖帐,喝得热汤。 这一路劳苦和伤重,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所以陆羡服下安眠的药后,便沉沉睡去了。 眠棠坐在一旁,呆呆的也不说话,直到陆羡在梦里喊着口干,她才起身出帐寻水。 可是没想到一出帐子,便看到军爷崔九腰杆挺直站立在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眠棠不爱搭理满嘴谎话的骗子,于是半垂眼皮不看他,径直绕圈想要避开他。 可是崔九已经受够了柳眠棠的冷眼,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子,将她拉扯上了马车。 「放手,你要干嘛?我要回去照顾大舅舅!」 崔行舟不为所动,依旧不撒手道:「他自有军医和我派的小厮照管。你一个姑娘家是能接尿,还是能擦身?留在那里作甚?」 眠棠方才听闻了大舅舅的话,也是全信了的。大舅舅说自己先前恋慕过那个子瑜公子,倒是跟她曾经梦境里见过跟子瑜公子亲切相处的情形不谋而合。 可是自己竟然是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的,究竟是哪个人这般心狠,竟然下此毒手?眠棠其实心里还有好多疑问要问大舅舅。 现在她不愿想崔行舟拿自己做饵的那笔烂账,也不想跟他再言半句。 可是崔行舟却立意要将她将话全都说开。 她先前因为年纪小,识人不清,助纣为虐,他就不同她计较了。可是如今她已经委身于他,就算不拜堂,也是他的女人了。 她如今也快十九了,又不是小孩子,应该懂得些人情世故。虽然在破庙里,他有心让她解气,故意不躲,受了她一掌。但她也该明白,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像泼妇般尽着性子来,那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于是等马车进了武宁关,到了眠棠暂居的宅院时,崔行舟拉拽着她下来,一路也不理迎了过来的李妈妈和丫鬟们。 李妈妈正心焦着眠棠一个人出城,不知是否遭遇到了不测,没想到却看着王爷一脸肃杀地拉拽着眠棠回转了屋子。 虽然老早就知道眠棠的身份不简单,也知道王爷不过是利用柳娘子罢了。 可是骗局被拆穿的那一刻,李妈妈还是心内一阵唏嘘。 这些日子,王爷跟柳娘子怎样,她可是点滴看在眼里的——那真正恩爱的烟火夫妻,也不过如此。 可惜镜中花,水中月,都不是长久的。 如今镜碎,月隐,王爷设下的骗局,终于到了尽头。 只盼着王爷感念着这些日子来的情爱,给那柳娘子留条活路才好。 崔行舟入了屋子后,便将房门紧紧关闭上了。 眠棠觉得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崔行舟这么的粗鲁,哪里像什么斯文公子?她摸着被拽痛的手腕,怒极反笑,嘲讽地看着崔行舟。 一时没有了柳娘子的举案齐眉,体贴解衣斟水,淮阳王径自倒了两杯水,自己饮了一杯后,便给眠棠也倒了一杯,递给了她。 可是眠棠不接,只冷冷调转了目光,不看崔九。 崔行舟觉得她微微鼓脸的样子,像闹脾气的孩子一般,便将她死死揽在怀里,贴着她的鼻尖,低低问着:「还没消气?」 眠棠很佩服他这种大事化小的功力。多厚的脸皮,冒充人家相公都不知羞愧? 她调转美目,斜眼看着他道:「崔军爷倒是教教我,一个小女子被骗得失了名节清白,该是怎么消气不恼」 崔行舟觉得应该跟她细细掰扯一下道理,便斟酌着说:「……你当初伤重,是我命人从水里打捞出你,并尽心救治。这……救命恩人的名头,我总是当得的吧?」 柳眠棠不说话,只是那眼里已经慢慢变红,起了水雾。 崔行舟低头看她不说话,又道:「你再仔细想想,我起初可从来没有诓骗着你叫我夫君。是你错认了,便一厢情愿地叫罢了!」 「你……你……」柳眠棠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用手尖指着他的鼻子。 崔行舟握住了她的手,接着道:「我起初的确是有心用你引出仰山教众,可是后来发现仰山上有人对你不利,便放心不下你,一心将你留在我身边维护了你的周全……不过后来我出征时,怕你痴等我,是立意让你过自己的日子的。我的休书都写好了……我的身份也许是假,可对你的照拂情分,哪点假了?」 柳眠棠被堵得说不出话。就像崔行舟所言,他虽然欺瞒了自己,可是也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一笔算不清的恩怨账本。 可是这个假崔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真叫人恼。她直直盯着他的眼,道:「这么说,我千里追来,便是上赶子倒贴,最后睡了军爷你几大宿,也是我见色起意,玷污了军爷你的清白?」 第50章 崔行舟拉着她的手,慢慢道:「这一点,你也莫冤枉了我,若不是也喝了你配的那酒,我也不会那般……就那个酒劲谁能抵挡?你当我是太监,能坐怀不乱?」 柳眠棠气到极致,语气反而平和下来,挣脱了崔九的怀抱,跪下郑重大礼道:「既然这般,古人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小女子许也许过了,承蒙军爷不嫌弃,受用得很,就此恩怨两清,就此别过,莫要再顶了军爷夫人的名头,误了军爷的名声!」 说完,她便起身,翻开箱子取行李包裹皮,准备打包些衣裳,一会带到军营里去。 大舅舅走私铁矿,罪责难逃,她也算是陆家人,自然要同大舅舅共进退。 崔行舟从来不耐哄女人,可是今日他好话说尽,柳娘子却完全不受教的样子,还一心要打包行李出走,真是冥顽不灵的很!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扯,将那包裹皮都给扬了! 眠棠伸手去抢,可是手腕子没用好劲儿,一下子伸拉了旧伤痛,疼得她闷哼一声,立刻缩起了身子。 崔行舟是知道她的旧毛病的,当下扔下了包裹皮,皱眉伸手熟练地替她按摩着手穴,缓解手上的伤痛。 从来到西北后,崔行舟跟赵泉倒是认真学习了些按摩的法子,赶上阴天下雨时,眠棠疼痛难忍时,他总是能「恰巧」回来,替自己按摩手脚…… 就像他所言,他的情谊里的确是有几分真的…… 二人相处的甜蜜犹在眼前,哪里能叫人说忘就忘? 眠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黄豆大的滴落在了崔行舟正在给她按摩的手背上。 崔行舟以前从来没有发觉,没有哽咽的哭泣竟然能这么煎熬人。他搂住了她,心疼地说:「莫哭了,我又不是要丢下你不管,乖……」 可是眠棠却一推他:「你的真名叫什么?家里可有妻妾?」 这是柳眠棠猛然想起的,依着他的年龄,正是男人成家立业的时候,而且他的言谈举止,包括李妈妈,都不像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 他若是有妻子,那么她算什么?岂不是外室吗? 崔行舟避而不答名姓,只说出眠棠最关切的事情:「我没有娶妻……」 说实在的,他不知为何,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在出征前与表妹退婚了。可若此刻说出他便是淮阳王,那一句「没有娶妻」不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当他说出来时,眠棠缓缓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方才是屏住了呼吸。她又等了等,等着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开口再言,显然是不打算告知给她的,这心里不觉又一沉。 过了好一会,她的手痛渐渐缓了,他才开口说道:「现在虽然开春,可是金甲关里正在峡谷处,是风口,比武宁关冷多了。过几日,待你大舅舅的伤情稳定,我便派人将他送到武宁关养伤。你这几日也乖乖待在家里莫动。你大舅舅知道绥王通敌的把柄,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有我护着你们,绝对不叫人动你分毫。」 眠棠明白崔行舟并不是故意吓唬自己。那个惠州的绥王的确难缠。大舅舅身边就那么几个人,一旦被绥王暗杀的人马包围,性命堪忧。 所以想了一会后,她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李妈妈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东家,夫人,晚饭做好了,你们可要用饭?」 崔行舟和柳眠棠折腾了这么一遭,都没有吃饭,所以崔行舟便开口唤李妈妈端来饭食。 那饭菜做得很用心,细发的豆芽,还有烫好切细的凉粉。看着都是清热败火之物。 眠棠有些吃不消,崔行舟便默默给她夹菜添汤。 吃完后,眠棠觉得崔行舟是要留下来过夜。她便默默起身抱起被子、枕头要去丫鬟房里挤一挤。 崔行舟见她还跟自己别扭,心里也来了火气,只沉声说道:「你留下来睡,我走便是了。」 说着他起身走出了屋子,出院子后,翻身上马返回金甲关去了。 随后的几天里,崔行舟都没有再去武宁关。 而他的话也是说到做到,待陆羡的伤情稳定后,就被送到了武宁关来。 如今武宁关的小院子里,派系分明。 李妈妈和范虎都暴露了监视者的身份,在小院子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芳歇和碧草在指天发誓,自己就是人牙子卖来的,她们压根不知道崔爷倒是什么身份后,总算是勉强维持了自己在夫人心里的忠诚度,偶尔能得了夫人一个笑脸。 剩下的,一概是被夫人漠视之。 陆羡如今恢复了些元气,倒是能跟外甥女倾心交谈了。 不过他立意不跟眠棠说她在仰山上的身份。那等子身份太骇人,若是叫别人知道了,眠棠便再也无法如普通女子一般嫁人生子,平安度过一生了。 毕竟哪个男人敢娶在仰山上揭竿而起的女贼首?就算他是柳眠棠的大舅舅,可也时不时被外甥女当初的胆大妄为惊吓到。 说实在的,带着那样的记忆,外甥女这一辈子都不能融于任何宅院。你能指望一个敢只会教众造反的女贼首过那等子平淡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但是柳眠棠失忆了,那段在仰山上惊心动魄,叫人激荡不已的记忆都在她脑子里被抹平殆尽了。 第51章 身为长辈,陆羡觉得这般其实也是上天垂怜眠棠。 只是眼下,她被人骗得做了快要两年的夫妻。做舅舅的心里一时长吁短叹,总觉得对不住自己早逝的妹妹,没有照顾好外甥女,让她一遭踏错,步步皆错。 「眠棠,他可跟你说了他的名字身份?」陆羡在外甥女给他喂药的时候,试探问道。 眠棠的手势一顿,垂着眼皮说:「说不说的都无所谓,看他指派给我的妈妈的谈吐,大约出身不低,应该是官宦世家一类……我心里清楚,我跟他并非一类人,待得绥王的事情解决,如果他信守承诺,我们便离开西北,回去找外祖父去……」 陆羡没想到外甥女毫不拖泥带水,心里已经做了决断。从这点上看,眠棠的性情倒是跟失忆前一个样子。 「可是……你跟他……若是传扬出去……」 眠棠不想让大舅舅太过替自己操心,语气尽量轻快道:「我又非什么名人雅士,满天下人都能认识我?将来出了西北,去哪里不能营生?这等子事情,也不过是人逢落难时,搭伙过活罢了。以前逃难的乡野里,有多少临时的夫妻?待落脚稳定了,露水夫妻也便一遭散去,可没看见哪个要死要活,让人负责到底!」 眠棠说得是事实,在民间乡野,生死关头时候,便是想法子活下来,那等子贞操名节都是给高门侯府里的女子用的,放在泥坑里挣扎的卑微百姓那里,千金的贞洁比不得二两的馒头有用! 所以眠棠还真没有将自己的失身看得太重。而且……她睡得又不是肥头大耳的油腻男子。 虽然明知崔九是骗子,可奈何他模样长得太好,怎么看都挑剔不出肥瘦不堪的毛病,那等子俊逸模样,就算骗人时,都能显出几分可人疼爱来。 眠棠这几日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也不能算作了吃亏。虽然她记忆里,没法挑拣出个男人跟崔行舟比较,但是那等子的模样,真是人世间再难找寻,更何况除了模样出挑外,腰子也好的男人就更难挑了。 所幸崔九两样都占了……这么想来,眠棠的心倒是越来越清明,觉得就算痴心错付,可也没有太过吃亏。 奈何并非人人都像她这般想得开。 眠棠喂完药后,正出门去拿饭的功夫,撩开门帘子就看见几日不见的崔行舟脸绷得老紧的立在门前。也不知他将自己与大舅舅的话听去了几分。 眠棠这几日里,是自省检讨过的。觉得前几日跟他那般言辞僵硬,实在有些不识时务。烂漫少女的敏感执拗褪去后,油滑的柳娘子就粉墨登场了。 「崔军爷回来了?怎么在门口站着,这里风大,快进屋子里坐……可吃过饭了?我叫李妈妈做你爱吃的炖肉。」眠棠微微一笑,热情招呼着他。 没办法,自己和舅舅都要在军爷的鼻息下过活,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多礼客套才是人间王道。 崔行舟岂能看不出她在应付自己?看那一脸堆笑的殷勤德行!跟她以前在灵泉镇的瓷器铺子里,遇到钱多人傻的冤大头顾客时一模一样! 而且听她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他不过是她充饥的一碗稀粥,待得有了别的吃食,就可以不想他了……女子如小人,天性薄凉而不好养,古人的圣诲,他彻底领教了。 只是两人分开这么些日子,她看上去却依旧粉面桃腮,眸光柔亮,好似并没有太过相思愁苦的样子。 看着她含笑的殷红樱唇,崔行舟只觉得有一股热血狂蛇般不受控地在血管里蹿跳…… 崔行舟这几日过得不好,「旧疾」复发,又开始夜夜失眠了。 小厮莫如月跟着辛苦了一些,爷儿在月下练拳,他就得端着水壶巾帕在一边候着。这么几日下来,主仆二人的眼睛里都泛起了红血丝。 莫如觉得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就揣度主子的意思,试探问王爷要不要回武宁关的药铺子里找些药喝喝。 王爷当时没有说话,只顾低头批写文书,过了老半天,才叫他备马前往武宁关。看上去,是采纳了他的提议。 不过现在莫如看出来了,能治王爷的药,可不在药铺的药箱抽屉里,而是在这小院子的门口立着呢。 可是那「药」油滑得叫人不好入口,当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眠棠现在不再跟自己置气,总算是有些进步。崔行舟试着缓下脸来道:「想吃你做的辣炒……」 眠棠不光会辣炒螃蟹,辣炒的肉片一类也很拿手。 听军爷点菜,眠棠立刻点头道:「好,那我做两样给军爷您吃。」 那等子泰然自如的应对,就好像前几日他们没撕破脸,激烈争吵过一般。 就是那一声「军爷」太过刺耳!崔行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无比怀念那绵甜软糯的一声「夫君」…… 眠棠领了崔行舟的食单子,便去厨房准备饭食去了。 前几日她心情不好,对着李妈妈也是诸多冷脸,现在想通了,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不管怎么说,李妈妈在日常起居上可从没不曾错待了自己,她来月事时腹痛的毛病,在经过李妈妈的药汤调养,细心照拂后都缓解了不少。 所以在小厨房里扎围裙的时候,眠棠诚心诚意地跟李妈妈道歉,说了声「对不住」。 李妈妈这几日在院子里着实尴尬。 第52章 这探子卧底一类的,古往今来没几个好下场的。她李妈妈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乃是王府一等嬷嬷,何等的体面! 结果接了主子的这一趟差事,晚节不保,枉做了骗闺女的骗子。 所以也怪不得眠棠冷脸对她。 只是她与眠棠相处的时间真是不算短,明明知道她出身不好,可奈何眠棠小娘子太招人喜欢。这突然跟柳娘子闹掰决裂,老妈妈究竟人情世故的铁石心肠也不大好受。 没想到的是,眠棠竟然突然诚心来给自己说对不住,这可真折煞了她老妈子了! 当下连忙说着承受不起夫人的这等话来。 眠棠笑了笑:「别叫我夫人了,我又没跟他成亲,只叫我柳姑娘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李妈妈改起口来却觉得难心叹气,也不再做声,只帮着柳眠棠洗菜切菜,薄切着肉片。 因为有人帮手,眠棠做得也快,入锅翻炒调味后,便装盘了。 而李妈妈还做了其他的配菜先端上了桌。 所以等眠棠端着盘子往屋里端时,崔行舟已经跟她的大舅舅盘腿坐在炕桌上开始喝酒了。 不过陆羡因为身上有伤,不能饮酒,所以热水代替。 初时,他没有想到崔行舟会主动跟自己一起吃饭,不免怀疑他又是来套话的。 眠棠当初在仰山上顶着「陆文」名头做的那些个事情,除了陆羡和弟弟陆慕外,谁都不知道,就连家里的父亲也欺瞒着呢。 所以陆羡并不怕自己手下的镖师们被这位崔军爷的手下审问时,会说走嘴。 不过崔军爷若总是旁敲侧击,随时话里设套,那么就让人有些穷于应对了。 可待上了桌子,崔行舟并没有往仰山上引,只是询问了陆先生一些关于西北的风土人情,吃食趣闻一类。 陆羡久在西北,对于这些自然很熟悉。 于是两个一问一答,话渐渐多了起来。那等子悠闲劲儿,跟闲聊家常没有什么两样。 见他不提仰山反叛之事,陆羡也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初时很难如崔行舟这般自在。 但是淮阳王想要礼贤下士放下身段的时候,语气亲和的,叫熟识他的人都不敢认。加之他的谈吐原本就很有见识,与之聊天绝对不会觉得乏味。 陆羡身为江湖中人,原本也是喜好言谈结交之人,男人间的情谊有时是三言两语对路了,便会急热上升。 待得一盘菜见底,陆羡已经觉得若是这位崔九跟外甥女当初是明媒正娶,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小夫妻啊! 眠棠端菜的功夫,见崔九爷跟大舅舅打得火热,心里也是微微诧异。 崔军爷在灵泉北街住了那么久,都没见过跟哪个邻居说话超过三句。怎么如今倒对一个私运矿藏的镖师如此的热情殷勤? 眠棠送完了菜,便要出去。可是崔行舟却主动往火炕里挪了挪道:「大舅舅不是外人,你也上桌来吃,那些个菜让丫鬟端就是了。」 以前赵泉一类来家里吃饭时,眠棠都要避嫌躲到厢房里去吃,所以崔行舟主动开口,让眠棠留下来一起吃。 眠棠想了想道:「不了,我去隔壁吃……」 大舅舅当然不是外人,可是崔军爷既然不是她的夫君,再同桌吃饭,就有些想要赖着别人的嫌疑。 柳眠棠觉得自己虽然不必跟崔九冷脸相待,但是也要分清内外,避嫌些好。 可是崔行舟却不想让她再跟自己别扭下去,只伸手将她拉拽上了火炕,然后吩咐丫鬟取了干净碟子碗筷摆在她面前,又给她夹了她最爱吃的糖醋焖虾。 西北金甲关这个荒野之地是不会有虾的。这是崔行舟前几天吩咐人去相隔甚远的村镇上高价买的。 当时这么做,不过是想让眠棠吃得高兴些,可谁知等虾运来了,假夫妻的恩爱也到了尽头。 眠棠看着那一筷子金灿灿的虾,自然知道这是崔九吩咐人特意买来的。 虽然他利用了自己,动机不纯,但平日里对她的真的也是用了心思的……眠棠的娘亲过世得早。她的那个爹爹和兄长也摆设一般,从来不曾关心过眠棠。 这也让眠棠养成了一旦受了别人的好,必当涌泉相报的性子。 崔九待她的好,点点滴滴,起初的一年里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可是搬到了灵泉镇后,那些个过往,真是一辈子都难忘掉的。 所以他夹菜来,眠棠也就默默吃下了。 一时间,陆羡看着眼前的一对小儿女,怎么看都是很般配的。 外甥女虽然想得开,只想一走了之,可是他这个当舅舅的怎么能这么糊涂做事?要知道,他没有戳破骗局前,外甥女那样子可是跟她的夫君好得蜜里调油,都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这么散了,他看着太可惜! 所以待得席面融洽时,陆羡便主动问起了崔九的意思。 「眠棠之前遇险,得了军爷出手,得以保存性命,此等救命之恩,我们陆家上下没齿难忘。在下以水代酒敬奉军爷一杯了。」 这一份情,崔行舟当得,自然举杯回敬,跟陆羡共饮了一杯。 陆羡放下了酒杯,又开口道:「然而眠棠与军爷你共处了一年,无聘无媒,实在是过不得人嘴……不知军爷有何打算?」 第53章 这一点,崔行舟也是想好的,难得这位大舅舅是个知情懂礼的人,比不懂事,耍小性子的眠棠要好沟通些。 既然他提了,崔行舟便顺水推舟道:「这个自然是要补上的,只是眼下西北战乱,我不好阵前纳娶。眠棠失了父母,父族那边也没有个像样的人。等回了眞州,还请大舅舅做主操办,至于聘礼,我自会让人去尽心操办,不会让眠棠脸上无光……」 陆羡方才问完,是屏气凝神等着崔九回答的。等听他态度诚恳地说完了这一番话,陆羡真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二人对话时,眠棠始终低着头,显然也是将二人的话听进去了。 陆羡看崔九有娶眠棠的意思,便可放心接着问了:「不知你上面可有高堂?」 崔行舟点了点头道:「父亲过世得早,不过母亲尚在,身体还算康健。」 陆羡听了后,不放心地又问:「这等婚姻大事,你能一个人做主?须得通禀你母亲一声吧?」 崔行舟不在意道:「此事,我尽可一人做主。」 将来眠棠过了聘礼,配了聘书过门,便是贵妾,她这么招人喜欢,想来也能入了母亲的心里去。 看崔行舟说得那么笃定,陆羡再次稍微有些宽心。不过还有一件事,不闹清楚始终是个问题。 「既然军爷有心娶我的外甥女……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崔行舟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也是隐瞒不住,索性便一次性说出来。 「在下名行舟,字潜。」 陆羡听了犹自点头,只觉得「崔行舟」的名字甚是雅致。 可是旁边一直抬头的柳眠棠却猛地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出声问道:「你……是眞州府的……淮阳王崔行舟?」 听闻了眠棠的话,陆羡也是后知后觉——可不是!眞州的淮阳王——那个差点剿平了仰山精锐,害得眠棠一度带着人四处奔逃的狠厉王爷……不正是叫崔行舟吗? 想通了这一点,陆羡惊疑不定地闪目看向崔行舟,想等他说,他不过是跟那个淮阳王同名而已。 可是崔行舟却一脸泰然道:「……正是在下。」 有那么一刻,陆羡全想明白了。难怪他顶着私卖蛮族矿石的罪名,重责难逃,崔九却能不费摧毁之力将他放出大营,并安排到武宁关来,却不用请示任何人。 他就是整个西北大燕军营的主帅,放个人犯而已,需要请示谁? 陆羡半天没有说话,他打死也想不出来,骗了外甥女色的……居然就是外甥女的死对头崔行舟! 当初眠棠指挥着教众打游击时,几次包抄了淮阳王的手下,打得淮阳子弟兵嗷嗷叫。 后来眞州子弟兵连番败绩也许是激怒了淮阳王,他竟然亲自下场,亲率部队,埋陷阱,设圈套,步步为营,将一时大意的眠棠引入其中。 也正是那一次眠棠的惨败,折损了不少兵卒,引起了东宫旧部的不满,开始借机朝着眠棠发难…… 而淮阳王那边,虽然打了一场胜仗,可是那位王爷似乎毫不解气的样子,依旧高额悬赏,缉拿陆文,死活不限! 我的老天爷啊! 陆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水火不容,刀兵相向的两个死对头,竟然夫妻相称,这么同住了快要两年! 一时间,陆羡再抬头看向对面这一对时,再无小儿女郎才女貌登对之感,只恨不得眠棠离得崔行舟那厮远远的,莫要让他探出底细才好! 而柳眠棠的关注点显然与义父不甚相同。她见崔九终于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了之后,也静默了一下后,直直问到:「你承诺我大舅舅说,会下聘礼,是娶我为正妻,还是为妾侍?」 这其实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可是崔行舟却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是世袭异姓王,就算不想走裙带关系,娶个妻族强大的贵族女子来光耀门楣,最起码也要娶个身家清白的清流之女。 这也是为何刚开始,他同意表妹的婚事缘故——姨父的官运不算通达,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官吏,将来妻子也不用拿着妻族压他。在各个方面,表妹无异是很适合的,若不是她在他西北变故时,生出了拖延观望的心思,崔行舟也不会毁了婚书的。 可是眠棠的父亲落罪被处死,兄长还在发配中。她的外祖父家不过是跑江湖的镖师,她大舅舅新近又走私了矿产……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色令智昏,一门心思地想娶罪人之女入门作正妻,崔家的长辈和母亲也绝对不能容得了眠棠啊!他不在家时,母亲若听了别人的挑唆给她气受,又有谁能护得住她? 德不配位,到哪里都注定是悲剧。 所以眠棠还不如以贵妾的身份入门,也免了其母亲和其他亲族的排斥。到时候他尽心地宠爱着她,哪点又比正妻差了? 他能愿意下聘,以贵妾的规格娶她,足以证明他对她的情谊和重视了。可是这个女人为何都看不到他的退让,却得寸进尺,总是想些不可能的呢? 不过没等他开口,眠棠已经笃定地给出了他答案:「你说不必通禀母亲,自己就能做主。堂堂淮阳王应该不至于不顾伦常忤逆不孝,不过若是纳妾的话,这等子小事还真是不必惊扰了太妃才是……眠棠先前多有不懂事,得罪王爷之处还请海涵!」 第54章 说着,她利落地下了火炕,跪在地上朝着淮阳王郑重大礼跪下。 而陆羡也是后知后觉醒过腔来,连忙也跟着外甥女下了地,跪伏在了淮阳王面前。 崔行舟正要起身扶起二人时,就听眠棠接着说道:「然而民女自知资质粗鄙浅薄,不配得王爷如此垂青,亡母曾有家训留给民女,让民女成人以后,‘虽贫不做他人妾,落魄不为续弦妻’有此家训,民女实在不好承担王爷的垂爱美意,还请王爷不必在意民女大舅舅方才之言。他不知您之尊贵,实在是贸然开口为难王爷了……」 母亲当初成为父亲的续弦,却处处被父亲嫌弃,总是说她不如先人,所以亡母的临终交代,也是母亲的血泪教训。眠棠说起来,铿锵有力。 陆羡此时在心里正猛抽自己的嘴巴呢,早知道崔九竟然是眠棠的索命阎王,他死都不会开口提出什么让崔行舟负责的话来。 如今好在外甥女有傲骨,不做那个王爷的妾,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接道:「草民不知王爷显贵,方才妄言,还请王爷赎罪,只当草民什么都没有说……」 崔行舟今日份礼贤下士的亲和,到现在剩下的不多了,那脸色阴沉得如雷霆密布。 柳眠棠!你真是好样的! 什么母亲遗命?什么自感卑贱不配!全都不知满足的借口! 难道她当王府也是灵泉镇的北街宅院?想当主母就当主母了?他为了她处处着想,一让再让,可是她却全不知体恤,那口吻竟然好似他给了她几多的委屈! 崔行舟向来是自傲惯的,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自有底线,如今他为了眠棠一退再退,却无人领情。 这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崔行舟是绝对不会再做下去的。所以他任着那两个人跪着,好半响才对柳眠棠淡淡道:「你全想好了,以后不会后悔?」 眠棠没有抬头,可是语气却异常坚定道:「请王爷不必挂心,绝不后悔!」 崔行舟紧紧握了握拳头,道:「那好……我老早以前便将灵泉镇的店铺宅院都改了你的名字,如今武宁关的药铺地契落的也是你的名字,明日,我会让李妈妈将那些个地契都给你,另外还有一些田产,你有了钱财傍身,以后也能自由些……」 说到这里,崔行舟长腿一伸,下了火炕,一甩长袍下襟,大步流星出了屋去。 柳眠棠见他走了,便起身搀扶大舅舅起来,就在这时听到院门外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应该是崔行舟上马走人了。 陆羡依旧心有余悸:「他……他如今说得可是实话,他真的是淮阳王?」 眠棠的心其实比大舅舅的更要复杂得多,她现在终于明白在灵泉镇那次,两人闲聊,崔九却勃然大怒愤然离去的原因了。 敢情儿是她在正主儿的面前说了坏话。 他当时没有命人将自己扭了,也算是大人大量了。 虽然夫妻是假,但是柳眠棠自问还是了解崔九的脾气秉性的,他是个从骨子里就骄傲的人,今日自己说得这么明白,他绝对无挽留之意。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过路,各自安好就是了。 第二天,李妈妈端来了一只匣子,里面满是田产地契,至于银票也丰厚的令人乍舌。不过眠棠没有接,只是淡淡吩咐放在一边好了。 眠棠不知道淮阳王以前是不是也曾养过外宅妾侍,情尽分手时,倒是想得面面俱到。 不过想起在灵泉镇的种种,淮阳王的确有处处留情的资本,难怪……那贺珍小姐对他念念不忘。 大约除了容貌不俗外,他的出手大方也是增色添彩之处。就算是露水姻缘一场,也会叫人觉得跟王爷一场,甚是妥帖满意,无诟病之处。 淮阳王自那次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留下话来,待得陆羡伤势全好,金甲关会派来了护卫来护送柳眠棠和她的大舅舅离开,回转现在西州陆家。 白日里,眠棠一切如常照旧,开始为离开武宁关做准备了。 李妈妈和范虎一类王府的豪仆,柳眠棠自然不用费心,不过碧草和芳歇能不能被允许带入王府就有待商榷了。 李妈妈说,王爷的意思,是这两个丫头底子太粗鄙,不堪入王府,所幸是干粗活的好手,就将她俩的身契一并给柳娘子了。 柳眠棠略有些犹豫,芳歇碧草哭着跪在她的面前,只求夫人发发慈悲,一定要带她们走,不然的话,若是进了王府,岂不是有上百个李妈妈管束着?哪里有小宅院让人觉得自在? 眠棠看碧草哭得鼻涕都要流进嘴里了,才缓缓说:「若跟着我,日子可能过得大不如从前,少不得颠沛些,这样你们也愿意?」 两个人忙不迭点头,眠棠这才说:「那好吧,不过有一样,莫要再叫我夫人,叫我柳姑娘就是了。」 两个丫鬟好歹也被李妈妈教了半年,才不肯乱叫,最后勉强算是改口称呼柳眠棠为「小姐」了。 陆羡的伤势虽重,但好在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期间的确有不明身份的人似乎想混进武宁关对陆羡不利。但宅子四周有重兵把手,那些个宵小,没等靠近,就被人擒拿住了。 也许是为了让一直贼心不死的绥王心里有底,就在四月时,淮阳王一封参奏朝中有人勾结阿骨扇私卖铁矿的奏折就呈送达天庭。 第55章 垂帘的吴太后闻言震怒,下令严查,但可惜淮阳王呈交的奏折里给的线索有限,牵连其中的各地官员无数,但最后的魁首,始终未得露出毛脚。 一时间,西北各地的官员被斩杀无数,以儆效尤。这铁矿的走私案子,似乎就这么的不了了之了。 紧接着,又到了朝中每年军饷辎重调拨分配核算的时候。原本排在后面分不到什么好汤肉的西北军,今年却独得了户部垂青,不光分到了大头,更有绥王等地方王爷带头义捐。 朝野也纳闷,绥王什么时候跟淮阳王这般好了? 从惠州来的粮草辎重径直运往了西北,少了官员们的层层盘剥,西北这一年的军资不用烦忧了。 只不过西北蛮部通往大燕的商路上,不断有地方官员被砍头,所以武宁关的百姓爷有所耳闻,升斗小民无事时,也会议论这起轰动地方的铁矿走私案子。 当案子事发时,柳眠棠着实替大舅舅捏了一把汗,就是陆羡本人也终日寝食难安。 毕竟这起走私案子乃是环环相扣,他作为商路的铺垫者,怎么能摘得干净?只要有一个官员供出了他来,陆家上下的老小都要受牵连…… 想到最坏的结果,陆羡再次后悔当初没有听眠棠的劝告,淌了这趟浑水。他更恨自己受伤,不能马上带着外甥女逃离淮阳王的掌控…… 可是当铁矿走私的案子渐渐归于平静时,也无人提及神威镖局陆羡的名头。 柳眠棠心里清楚,崔行舟当初所说的会护大舅舅周全的话,并非诓骗人之言,只是他从中做了哪些煞费周章的安排,也只有淮阳王自己知道了。 因为……他再也不来武宁关的这一处宅院了。 虽然柳眠棠白日里不得空闲,忙着做上路回家的安排,可是每每深夜熟睡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枕边,每次摸到一片冰凉时,要过好一会,才能想起,她不再是崔家的夫人,而枕边……也不会有人来躺了…… 于是余下的半个夜晚,大约都是睡不着的,只不过她强迫着自己不要深想睡不着的原因。有时候她干脆起身,点亮了油灯,在萤火一点下练习荒废了很久的字帖,不知为什么,久久不改的松垮字体,竟然练出了几分样子…… 而西北的边陲重镇,在经历了一番官场洗牌的风波之后,归于平静。 偶尔眠棠听到关于淮阳王的消息,也是周遭的军眷言语。听说金甲关的兵将一改往常龟缩防御之势,开始全力反击,收复被蛮人占据的重镇了。 在眞州剿匪时磨练的指挥才干,在西北开阔的天地里有了更大发挥的空间。 据闻淮阳王操练出来的兵马个个如同虎狼,毕竟大燕上下,有几个主帅能够日日与兵卒同吃同住,一同在烈日暴雨里操练?可是淮阳王贵为世袭异姓王,却做足了这一点。 不过兵卒们私下里抱怨连连,说淮阳王最近怎么像不知疲累一般,操练起人马来,面冷话少不说,那股子狠劲真是吓人…… 难道……他不困吗? 崔行舟倒是希望自己能知道困些,可是每次入夜时,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军床上,快要意识迷茫的时候,总觉得耳畔有幽兰吐香,似乎有娇软的声音问:「夫君,可要饮水?」 待得他迷糊得说「好」时,整个人一激灵,熬炖甚久的睡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人睡不好,脾气也不会太好。 如此一来西北的蛮兵算是遭了秧,被有些入魔的淮阳王追撵得狼狈不堪,朝廷频频接到西北捷报。 一时间,淮阳王的大名在民间骤然变得声望极高。这便是大燕国的岳飞之心,卫青之才啊!朝野上下,也都在热议西北胜利在望的事情。 不过玉宇宫阙,身居最高位之人,所想的事情就跟庶民不甚相同了。 兵部侍郎们在汇报军情时,吴太后正卧在贵妃软塌上抽着烟斗。 这是从藩国进贡来的好东西,将翡翠玉瓶里的烟丝填在象牙雕花的烟斗里,由宫女玉手擎着那细长的烟斗,轻轻那么一吸,似乎年轻守寡的幽怨,也在袅袅升腾了细烟中被消磨得不剩太多了。 这好东西,还是新晋升迁的石将军说给她听,她才从那贡物里发现了这等抚慰人心的好物的。 她一边闭着凤眼吐着烟雾,一边轻声慢语地说道:「你们当初提议让淮阳王领兵西北,说什么一箭双雕,可以替万岁爷消除眞州异姓王的隐患。可是现在倒好,崔行舟在眞州时,不过是几万人马,现在呢成了十几万!待得他大捷凯旋时,你们兵部的人马合在一处,都不及人家一个异姓王体面!还消除万岁掣肘之忧?哀家听了你们几个,倒给万岁养出了个心腹大患来!石将军,你在青州时,成日里与淮阳王交道,你倒是说说可有什么法子替万岁解忧?」 石义宽为人圆滑,自从入京戍守后,升迁很快,如今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他为人嘴甜,甚是会来事,没有多久,就得了吴太后的青睐,前途远大,不可限量。 一时间他身为朝中的新贵热臣,很是吃得开,连带着他那个被招安的庶女女婿也成了京城宠儿…… 听闻太后问起,石义宽连忙开口道:「太后仁慈聪慧,巾帼不让须眉,是以屡屡让大燕社稷化险为夷,那淮阳王能化解西北的战局,不也是承了太后的洪福?」 第56章 吴太后看着石将军,纤眉高挑道:「少说那些油滑的马屁之言,不然我发了你去西北跟淮阳王继续作近邻!」 石义宽赶紧跪伏在地道:「臣的意思是,太后仁威显达,何愁诸王不心悦诚服?那淮阳王上阵前退亲铭志的事情,满朝野都知道。既然他无娶正妻,太后何不给他挑个相当的公主?待得他成了太后的女婿,一定会能如臣一般甘服于太后圣威……」 吴太后眯了眯眼睛,她膝下一儿一女,女儿舞华公主如今十五岁,正是要挑选驸马的时候。 不过万岁爷的姐夫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得,她唯有这一女,自然要挑拣个像样的。 淮阳王如今搁在以前,不过是个地方藩王,哪里配得为驸马?可如今,他已经是兵强马壮,加上平定西北,功勋显着,一时倒不好削藩拿捏了。 不然的话,岂不是要被天下百姓唾骂秦桧卖国之流?既然一时不能强硬打压,倒不如怀柔收复。 崔行舟在少年时,倒是在京城面见过先帝。她那时为贵妃,在宫宴上也看到了他几回,倒是个翩翩美少年。如今他已经成年,想来样子也不会差……若匹配舞华,不知女儿可愿意? 不过石义宽之言,的确是个良方。崔行舟乃是一头猛虎,若是套牢脖颈,为她所用,那大燕天下何愁无不平之处? 吴太后又吸了一口烟,没再说话,挥了挥手,便叫众人下去了。 石义宽从宫里出来时,本打算回官署,可是走到一半,就有人突然朝着他的轿子里扔字条。 石义宽皱眉展看了看,原想不理,可是又想了想,便吩咐人调头去了京城里一处僻静的茶楼。 当他带着小厮来到茶楼前时,一早有恭候的小厮领着石将军绕着蜿蜒的走廊,转到了茶楼的后面。 那里乃是一处静僻的小院子,庭院里乃是前朝沙石枯山水的布局,很是雅致。 石义宽掀开竹帘入了一处屋室后,毕恭毕敬地向端坐在茶桌旁的一人施礼道:「末将来迟,叫绥王久等了。」 绥王守孝期满,新近终于可以返还俗世,盘发剃须,恢复些俊朗之色,倒是不在意地挥了挥袖子,叫石义宽过来坐,又顺便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老太婆说了什么?」 石义宽也没多客套,径直坐下道:「就照绥王您的意思,跟她略提了提,看样子她是心动了。只是这样一类,岂不是给那姓崔的提脸了,他现在如此为难王爷您,敲诈勒索,跟山匪一般,一遭他成了驸马……不就更有恃无恐了?……」 绥王听了噗嗤一笑:「石将军,你当人人都如你那位女婿那般,待女子亲和,温柔体贴?那崔行舟的狗脾气你不知道?老妖婆的女儿被宠惯成什么样子了?真嫁过去,有热闹可瞧喽,你看淮阳王会不会对太后感恩戴德?」 石义宽折服得一竖大拇指:「还是王爷高明,杀人见血不见刀啊!不过……那西北铁矿的事儿,就这么了结了?」 绥王将茶杯一饮而尽,眼睛狠狠眯起来道:「该死的,也死得差不多了,崔行舟得了好处,也没必要掀我的底细。不过,我若不回敬他些,岂不是太看不起他了?」 石义宽给绥王倒茶道:「王爷您是有鸿鹄之志之人,像崔行舟那类货色,不过是牛蝇扰人罢了,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绥王颇为玩味地看着石义宽道:「这嘴甜的,当真抵得过千军万马。我看那崔行舟在前线留着血汗,都比不得你石将军在京城里逢迎来得吃香……如今你攀附上了太后,大约也是不将我这个旧主放在心上了……现如今我见你一面,都有些费功夫呢……」 石义宽连忙道:「绥王您多心了,我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忘记绥王的提携之恩呢?」 绥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道:「石将军如今跟我绑在一条船上,我当然不担心将军反水……毕竟您将来可能是国丈大人,我还需得你提携呢?」 石义宽心里一翻,警惕地望向绥王,迟疑道:「绥王……您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此话……怎么能乱说?」 绥王故意吃惊,瞪大眼睛对石义宽道:「怎么?你那个女婿没有告诉你真话,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石义宽惊疑不定,迟疑道:「他该是什么身份?」 绥王好心挥了挥手,让他附耳过来,低低说了一会。 石义宽的眼睛慢慢瞪得老大,上下牙都开始打颤了,只颤抖道:「您……你老早便知道他的身份?那怎么还让我嫁女儿给他?」 绥王的笑脸渐退,冷冷瞪眼道::「这么好的事情,我自然是要留给自己人了。怎么?石将军不认为这是好事情吗?富贵险中求,你看吴家外戚如今是何等风光,若是你的女婿一遭成事,就轮到你们石家风光了!」 石义宽的眼睛都快要爆出血丝了。不过他也是宦海浮沉的老油条,这样的大风浪,也一下子拍不死他。 当情绪渐渐平稳了,石义宽心里明白,绥王能将他举到如今的位置,那么必然也要跟他的脖子上套上勒绳。 当初他隐在暗处,让自己安排招安一事,原来也是暗中给自己设了圈套。 不过有一点,绥王说得没错:「富贵险中求!子瑜的身份竟然是……对于他石义宽来说,端看是怎么利用了……」 这段日子来,他的确是怠慢绥王,也难怪绥王在自己春风得意时,迎头给自己一个晴天霹雳。 第57章 所以石义宽跪着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对绥王道:「小的乃是绥王一手栽培,便是王爷您的异姓家奴,什么荣华富贵,不都是王爷您赏赐的?」 绥王笑了笑,觉得自己当初真是慧眼明珠,寻了这么一位可曲可伸的人才。 小人多无义,只怕这位石将军将来的主子也不止一个。不过,现在狗缰绳在他的手里,料想石义宽也不敢有背叛之心。 而那个崔行舟……若是有一遭,他能握住那厮的狗缰绳,任意差使着淮阳王那条疯狗,该是何等恣意? 绥王心念掌握着的疯狗淮阳王,此时正在烈日下鞭挞沙袋。 只简单缠绕布条的铁拳如雨点般落在晃动不停的大沙袋上,一处被打烂的地方正不停地外泄着沙子。 崔行舟甩了甩头,肌肉纠结呈倒三角型的肩背上都是晶亮一片的热汗。 他挥去额头的汗水,然后对一旁的兵卒道:「去,换一个上来!」 莫如在一旁端着巾帕水壶,正小心伺候着,看王爷停歇了下来,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说:「王爷,这是您三日里打爆的第四个沙袋了,您看……要不要歇一歇呢?」 崔行舟接过了水壶,凑着壶口饮了一口,然后不经意间问道:「武宁关可有什么事情?」 莫如有些摸不好风向,伸着脖子小心翼翼问:「王爷的意思……该有什么样的事情?」 结果王爷一眼狠狠瞪过来,一语不发,又接着打新吊起的沙包。 莫如被主子厌弃,自己心里也很沮丧。那武宁关的确是没事啊? 不过主子却时不时总让他回武宁关的院落里拿起放在那的衣物,还不是一次性全拿。今日想起个褂子,明日想起个里衣的,总是让他跑来跑去。 所以那小院子里的情形,他还算清楚些:最近柳娘子连药铺子都不去了,整日里就是陪着她大舅舅满院子走来走去,康健受伤的大腿。剩下的时间里就是钻入小厨房,跟李妈妈学习熬炖补汤。要不然就是自己回到屋子里练字,一练就是半天…… 在莫如的眼里,主人向来是冷静自持,少年老成的贤王一个。可是自从跟那个柳娘子厮混熟了,王爷便渐渐开始离经叛道了。 主子现在的样子……说句大不敬的,可……可真像那等子被姑娘家勾引得魂不守舍的楞头少年家,偏偏还要憋着一口硬气,不去想人家,只折磨得自己日夜难免,情绪也喜怒无常。 莫如也不过是心里这么偷偷的想一想,当着主子的面,他可不敢这么说,只能恭谨守在一旁,看着王爷铁拳打爆一个又一个沙袋。 不过到了中午的时候,武宁关的看顾院落的护卫匆匆赶来,入了军帐后,上前抱拳道:「启禀王爷,柳姑娘她们昨天装车完毕晨时出发了……不过李妈妈今天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柳姑娘落下了那一盒子地契和银票,她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派我来问一问王爷您的意思……」 崔行舟正在用饭,闻言慢慢放下筷子,慢慢抬头,磨着牙问:「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何等走了再来通知我?」 淮阳王的表情太渗人,那个护卫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提醒道:「王爷可还记得,您最后一次去武宁关,吩咐了左右,待得那位陆先生伤好了,他们便来去自由,只派人护送他们挥西州就好,不必告知劳烦王爷您了……是以小的们昨日也没有敢惊扰王爷。」 上一次?上一次崔行舟是负气而走的,当时跟侍卫们说的是什么自然也全不记得了。 现如今惊闻眠棠昨夜就走了,他立刻腾地站起身来,直直冲出了营帐,翻身上马直奔武宁关而去。 待到了那熟悉的院落,崔行舟翻身下马冲进了院子。可是院子里再也没有那巧笑嫣然的面庞,冲着他说:「夫君回来啦!可觉得饿?一会便能吃了……」 李妈妈看王爷直冲进屋子里,不多时又缓缓走了出来,她便迎上前去,将那装着地契的匣子,和一封书信呈递给了王爷。 崔行舟没有接那匣子,而是慢慢伸手接住了那封信,抽出信纸展开看时,上面的字迹竟然勉强能算作端庄秀丽,那字体赫然正是他给她写的帖子的字体。 「民女不知王爷会在百忙时抽空一阅,暂且托大写下离别赠言。回想近一年,承蒙王爷照拂,眠棠才能度过生死劫难,保存性命为外祖父尽孝。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他日必寻机回报了王爷。至于其他种种,皆是造化弄人,民女亦无所怨,地契银票悉数奉还。谨愿王爷身体康健早日凯旋。」 短短的一张信纸,崔行舟却一字一字看了半天。他在寥寥数字里,试着找寻期内可有对他的不舍,哪怕是离别的仇怨…… 可是她却说,她无怨,那便也是无爱了吗? 这些日天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等她冷静下来,想起他们先前的甜蜜,再回心转意。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径直走了。崔行舟一直是笃定眠棠爱她的。可是这个口口声声要跟他生死相随的女人,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竟然比任何女人都决绝而不留后路! 李妈妈毕竟年岁大些,看着王爷这样子,便知道他的心思。 柳眠棠模样生得那么美,又是一门心思地将王爷当作了自己的相公。叫个男人,跟这样的一个美人朝夕相处,怎么能不产生情愫? 第58章 但那么可人的姑娘,脾气其实硬着呢! 其实在李妈妈看来,柳娘子能干,又是杂草一般的韧性,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而她真入了王府,倒不一定能过好了。正妃没有入门时还好,可入了门呢? 反正李妈妈是想象不出柳娘子给人伏低做小,赔笑叫夫人的样子。豆_豆_网。 别看李妈妈这一辈子在王府里做奴才,可是回到自己的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大娘子,若是回到家里还要做奴才,那这辈子真是没有喘一口气儿的时候了。 柳娘子若是再心生妒意,依着她的心机手段,只怕老王爷时那些个毒辣妾侍都不够她玩的了。到时候王府里,可是永无宁日了。 可是这些个,都是女人家的心事。决不能指望一个身处高位的男人能够感同身受。而且李妈妈虽然心疼眠棠,但是更多的考量,依旧是从王爷的角度出发。柳娘子若是个外室还好些,进了王府里,绝对是翻云覆雨,不能太平…… 所以柳姑娘就这么走了也好,依着她的模样本事,准能找个真心疼她的。至于王爷,这是个要干大事的男人,就算一时在西北呆得无聊,生出了小儿女的心思,也维持不了太久,待得日子往前再过一过,就各自忘干净了。 就在李妈妈这么想的时候,王爷已经出门翻身上马了。 李妈妈本来以为他是要追撵柳姑娘去,正想提醒王爷,她们昨天一早就走了,恐怕一时追不上。 不料淮阳王却拨转马头,朝着金甲关的方向去了。 李妈妈松了一口气,复又叹了一口气,回身看看这变得空荡荡的院子,老妈妈的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啊! 再说昨日便出发的陆家车队,在行走了一天一夜后,便来到了金驼江,度过江水离得关内就不算太远了。 到了江边要上船时,眠棠从马车里慢慢地下来,转身对领队护送她的范虎道:「范侍卫长,送到此处就可以了,您领着人马回转吧。铁矿案子已经结案,我大舅舅相熟的官员都死了干净,死无对证。绥王也没有必要再追杀我的大舅舅,过了江水,官道上就热闹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范虎紧绷着脸,恭敬地递呈了一把刀给眠棠,老实说道:「柳姑娘,王爷曾经跟我发话,务必将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到西州陆家,若是我半途回去,王爷也会砍我的脑袋,所以您嫌烦想赶我走,或者是想用法子甩了我们,不如先用这刀将我的脑袋砍下来,这样我死在你跟前,王爷说不定念在我一片忠心的情分下,善待了我的遗眷。」 说这话时,范虎一脸的认真,说完还伸了伸脖子,让眠棠找准骨头缝砍,免得卷了刀刃。 眠棠也很认真问范虎,他一个月的饷钱是多少。范虎老实说了数目。眠棠点了点头:「是不少,可换命就不值当了,你也太拼了!」 范虎告知柳姑娘,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而是荣誉,一个男人的尊严。 在护送她一路来西北时,范侍卫长的尊严全摔在木板儿车上了,所以这次送她回去,是重拾一个男人脸面最后的机会。 眠棠听了这话,倒是打消了甩掉他们的念头,不然的话,看范虎的意思,那是分分钟要抹脖子自尽。 如今的眠棠已经恢复了做姑娘时的打扮,将盘起的发髻打散了之后,只简单地打了条粗辫子,至于碎发都用青布条巾包好扎起。身上穿的也是寻常的粗布棉衣。 就是寻常百姓家里姑娘的打扮,可是若是范虎他们紧跟着,这车队就显得太过扎眼了。眠棠便跟范虎打商量,既然他们号称暗卫,那就接着暗下去好了,跟陆家的车马队伍分开,不要走在一路。 等到她回转了西州,而范护卫长的脸也捡得差不多了,便可以安静地回去了。两下各不相扰。 眠棠之所以提出这点要求。其实也是有她的考量的。 先前大家一起同行,碧草芳歇做饭时,难免要带出这些侍卫的份儿,那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太能吃!总是伸碗要添饭…… 眠棠觉得依着自己现在的家底,可养不活他们。 淮阳王给她的那些店铺地契银票子,她一样都没有要,不然的话,她倒真如他养的外室一般。 可是保全了铮铮傲骨的结果就是,她和大舅舅的手头都略显拮据。 大舅舅当初被追杀,带出的钱银也不多,神威镖局这这些人也要吃饭的。所以眠棠临走的时候,也是厚着脸皮,将小院子里的米面都用了,蒸出好几大锅的馒头,一并打包带走。 她手里还有自己当初被救上来时,贴身的嫁妆银票子。可是她暂时不想用它们当路费,所以处处能省就省。 将那些个拿着高额饷银的王府侍卫们撇甩干净后,这路费和干粮也就差不多可以维持到西州了。 不过范虎可不知道柳姑娘提出这般要求是嫌弃他们太能吃。 他是知道她跟王爷决裂了的。只当自己和手下也碍了姑娘的眼,看着心烦。于是范侍卫长立刻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那二十多名护卫不消片刻的功夫,就隐匿消失得无影无终。 陆羡也觉得少了这些护卫们紧跟着,自己变得自在些。于是他对外甥女说:「照着现在的脚程,不消半个月就能回西州地界了,父亲老人家若是看你回来,岂不是要乐坏了?」 第59章 可是眠棠却并不想回得那么早,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因为受了父亲案子的牵连,外祖父的镖局被当时书院案死去的书生家眷缠上,整日的上门打砸哭闹。 她父亲死了干净,家产全部充公。于是那些哭闹不休的家眷就找外祖父赔钱。 外祖父替她死去的老子填了大窟窿后,又好巧不巧地失了一趟大镖,外祖父赔付得不够及时,损失了声誉,镖局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 若不是陆羡瞒住生病的父亲铤而走险,神威镖局的招牌就此就要摘下来。 不过那钱赚得也不容易,大头儿都入了仰山的账目。就是这样,因为是眠棠大舅舅主导西北矿藏,还有东宫旧部不依不饶,说眠棠假公济私呢! 惊闻眠棠失踪后,陆羡和陆慕也无心矿石生意,撒下大量人手沿着江岸找寻,足足用了一年的功夫才算是彻底死心。 可是西北的好钱已经赚不到了,蛮族发生内讧,一遭变了天,他们也被人取而代之。 眠棠知道外祖父和大舅舅都重情谊,宁可自己喝稀粥,也要养活手下的镖师们。尤其是那些个年老的镖师,身无所长,外祖父和大舅舅更不可能弃了他们。 可是如今西北财源枯竭,眠棠可不想两手空空回去,再给家里增添负担。 所以她趁着没过江前,想要用自己的嫁妆进一些货物倒卖。 当初西北战事焦灼,整个西北沿线都封禁了,就算是战况大大改善的今日,西北三关依旧封锁着。 许多原本准备运货去西北的客商过了江就被阻断在了沿江的金驼镇。 往前一步,是恶如虎狼的蛮兵,若回转过江去,运送货物的路费谁出? 所以有不少客商左右为难,干脆留在镇里贱价甩卖货物。 他们所求不多,只要能把本钱卖出就好,毕竟若是再搭上回程的运货路费,损失便更大了。 只是如今战事未停,南北商路阻断,金驼镇的客流量也不大,许多商人兜货抖得也不甚顺畅。 眠棠入住金驼镇后,便打算在这里停留几日,领着刘琨他们满大街的转悠,顺便打听一下价钱。 这一路问下来,眠棠的心里也有底气了。 刘琨看出了姑娘的架势,便问:「小姐这是要收货的意思?这些东西过了江,可就更不值钱了,买它作甚?」 眠棠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不过江,收了货,贩到蛮地边境去。」 听闻了柳眠棠的话,刘琨的眼睛瞪得老大:「小姐,你疯啦!我们才逃脱了龙潭虎穴,怎么还能往送死?就算那个什么绥王不追杀我们,那个阿骨扇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眠棠趁着大舅舅在客栈休息,不在眼前的功夫,打算彻底说服了刘琨倒戈。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她这两天绘制的地图给刘叔看。 「现在西北战事未停,可是蛮部已经开始战略防御性后退。我们现在去边境,可遇不到阿骨扇的部队。大部分关卡虽然有兵卒把守,铁北山有条捷径,进时松,出时严,若是赶上雾天,就可以进出自有些……」 刘琨在蛮地混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捷径,所以听她说完后,略略惊讶地问眠棠是怎么知道的。 眠棠牵动了下嘴角,像是笑了一下,慢慢道:「淮阳王当初为了攻破蛮地,命手下的兵卒重新勘察边境,尤其是崎岖的峻岭,无意中发现这里有处山壁,原本狭窄不能过人,后命人重新扩宽,以留偷袭戍守三关的蛮兵之用。」 那时的他,就算来武宁关的时候,也时常夜起绘制图纸。他不防着她,而她也没有刻意去看过。但奈何天生眼力好,给他端茶水的功夫,便记住了这一处。 现在三关已经被崔行舟收复,此处捷径的军事用途必定大打折扣。眠棠笃定这里的守卫减少,若是能从这里进去,那么运送货物去物资匮乏的三关必定销路大开。 没有办法,就算打仗,老百姓也要穿衣吃药啊! 眠棠想赚一票,再体面回转西州。 这么大的事情,刘琨可拿不定主意,要说给大爷听。可是眠棠却说:「我这事是一定要做的,你说给大舅舅,他岂不是也要跟着去?就他现在的身子骨,能折腾得动吗?」 刘琨还想再言,眠棠一脸正色道:「如今神威镖局上下那么多人口,可都等着银子买米吃饭。你当初跟我大舅舅连矿产都敢走私,怎么到了米油这等子寻常之物时,反而畏手畏脚的了?难道还等着我大舅舅在病榻上替你们想法子赚钱?」 这话说得可伤了她刘叔的自尊了!江湖中人,不过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营生,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他还不如个十九岁的女娃娃来得有魄力? 而且眠棠的话也说到他的心里了。 前段时间,西州来信,说老爷如今病着,却舍不得抓药,想到陆老爷,刘琨恨不得能把自己卖了赚钱。 眠棠甚是了解刘琨的脾气秉性,一看他迟疑,便知道有门儿,于是便周详地说了一番自己的计划。 刘琨虽然不知道眠棠在仰山做的惊天动地的勾当,却知道这姑娘是有真本事的。当初煤矿的线路安排,也都是柳姑娘做给大爷的。 所以听她说得如此周详,心里也越发有底气,立意要做了一票,带着大笔的银子风风光光地回西州。 第60章 看刘琨松了口,眠棠还不忘撺掇一把:「这才是我认识的乾坤手刘琨刘大侠嘛!」 刘琨斜眼看着他家的这位小姐,觉得她笑嘻嘻引人入套的神情,跟陆老爷年轻时是一模一样! 于是第二日,陆家车队出发的时候,柳眠棠因为感染了风寒而用头巾遮住了脸,并让马车入了院子才上车。 待得车队离开很久后,刘琨领着两名手下跟在换装成男装的柳眠棠的后面,从客栈的厨房后门溜出去了。 当时他们隐着没出去,眼看着街对面住着的范虎领着人一路跟在了后面也出发去了。 眠棠是这么打算的:有芳歇穿着自己的衣服并遮脸假装她,再借口风寒不下马车的话,应该可以隐瞒一路。范虎不知道她故意留下来,一定会尽心保护大舅舅回到西州。 现在甩掉了一切包袱,眠棠觉得无后顾之忧,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至于要选买的货物,她也挑拣好了,只可了布料、风干的药材这类不易颠簸损坏的货物。 她在边关开了许久的药店,对于药材的行情也是熟记于心,所以收货杀价的时候,那叫一个狠准稳。 加之有些药商急于回些本钱好离开这里,最后一咬牙,贱价卖个了这个脸儿生的年轻人。 如此一来,眠棠的的银票子装满了整整三大货车。 她没敢多买,想先趟路子试着走一走。所以跟其他急于抖货底的客商定好了,待得她回来时,再跟他们研究剩下的货物。 接下来,就是往三关运货了。 刘琨从来不知道柳姑娘看地图看得这么准,蛮地入了峻山,歧路甚多,可是柳眠棠的直觉甚好,竟然一路顺畅地来到了那个打通的捷径小路。 眠棠没有急着过,先让一个镖师看看周遭,结果镖师说在半山腰发现了一片木炭,说明曾经有人宿营,不过现在已经没了踪影,看着焦炭痕迹,应该也是很久前留下来的。 眠棠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不出她所料。淮阳王的人马急于推进,这条捷径已经失去军事价值,而当地百姓又多不知道,倒是给她极大的便利。 若是她料想不错,过不了多久,边关就要解禁了。到时候她没了奇货可居的便利之处,这批货也卖不上价钱了。 能赚到好钱的时机,也就是缝隙里的这几天。 她得妥善利用好了,赚足了这一笔,有了做大买卖的本钱,她接下来的路也就好走了…… 一提到攥钱,柳眠棠眼睛都是亮的。说实在的,眠棠听大舅舅含糊地说她曾经在仰山上帮助子瑜做事,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何。 天下能攥钱的买卖那么多,她何必非要死心塌地跟个反贼造反谋生?当初她跟那子瑜互生情愫?她实在记不得了,想来那个子瑜应该也忘得差不过了。 毕竟当初崔九还特意将子瑜公子与石总兵的女儿成婚的事情,告知给她……虽然崔九安的也不是什么好心肠,可是由此看来,她跟子瑜的那段情,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 可为何偏偏要挑断她的手脚筋?眠棠直觉里,总是觉得这事儿应该跟那个病公子子瑜无关。 总之那个挑断她手脚筋的人,且要好好活着,这样的大仇不报,她柳眠棠就改名叫柳龟孙! 在柳眠棠的心里,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倒是一时冲淡了离别的愁苦。那等子弃妇哀怨,只适合吃喝不愁的贵夫人。 她柳眠棠有上下一百来号人要养,有病重的外祖父等着尽孝,就算想到与那俊逸假夫君甜蜜的过往,也得等有空的时候。 眠棠现在白天赶路,夜里与人商量接下来的行程,钻进野宿的小帐子里时,两腿酸软,累得闭眼就能睡着。 原以为会排山倒海而来的愁苦,竟然都没时间烦扰她。 等到达三关的时候,眠棠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眠棠觉得自己身上臭得发馊了。可是他们那一车车的东西都等着尽快抖货呢! 所以眠棠落脚后顾不得漱洗,随便寻个街角,露出货色来,立刻有人来买。 初时人不多,渐渐的又有回头客领人来买。甚至还有身份不明的蛮人前来买货。 眠棠如今不是军眷的身份,投机奸商的嘴脸十足,道德感顿时降得很低。 只要蛮人买的不是刀剑伤药,并非那些个蛮军盗匪,又拿得住真金白银,愿意花比汉人高三倍的价钱,她也照样卖! 而且还买一赠一,若是些不打紧的病症,半吊子郎中还附赠药方子呢! 因为之前有柳娘子的点拨,眠棠对蛮人口音一类也颇有心得。 她发现几次来买自己药品的,竟然都是高鼻梁操着王旗部落口音的蛮人,可见跟阿骨扇并非同部族,而且他们买的也是治疗风寒疾病的药,看来是有什么人病重,才让他们不顾危险,来到三关买药。 不过等到第二日时,来买药的却变成了一位眠棠的熟人。 当眠棠看见林娘子带着几个高大的随从出现在她马车前时,忍不住抬头愣了一下。 她如今是男装打扮,而脸儿也不甚干净,不知道林娘子能不能认出她来。 没想到,林娘子却噗嗤一笑,对她说:「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忙了半日,也该喝杯茶了,不知您可愿随我饮一杯茶?」 第61章 这话说得,引得几个买药的老妇人纷纷侧目,觉得这个蛮族妇人太不检点,竟然在街上拉男人饮茶。 难怪都说蛮人无礼教,就算是女的,看见俊帅的汉人也能抢入帐子呢! 不过那个被问的小哥儿也是个没气节的,竟然点头说好,然后便跟着那个蛮族妇人走了。 等到了一处宅院,眠棠看了看跟在林娘子背后毕恭毕敬的那几个汉子,有几个看着眼熟,应该是先前跟她这买过药的。 眠棠便问:「看来林娘子是找寻到了亲人了?没想到你也来到了三关。」 林娘子说着:「我来这里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我们进屋说话。」 她将眠棠拉进屋子里,只见有两个蛮族婆子在炕上领着小核桃玩。 那小核桃看见柳眠棠进来,便定住不动,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脏兮兮的放羊小叔叔。 害得眠棠想抱抱自己的干儿子,都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将小娃娃熏得翻跟头。 林娘子冲着那两个老妇人吩咐:「去,给这位贵客烧洗澡水,还有各色的马食精吃食也都备上。」 那两位婆子立刻领命退下。林娘子也不嫌弃眠棠,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道:「时间过得真快,你我算算已经以后数月不见。若不是今日我上街,又听到我的仆人说昨天在你那买药的事情,顺便望了一眼,差一点就要跟你插肩而过呢!」 眠棠打量着林娘子道:「可是你身子不周正?」 林娘子摇了摇头,指着正往眠棠身上爬的小娃娃道:「是我的儿子,这几日高烧不退,可愁坏了我,便带着他领着人一路来三关寻医。可是没想到三关被封锁多日,也无处买药。我正准备派人突破封锁去寻买药草,结果你就来了。而且你开的方子甚好,我儿子一副药汁下去,就退了高烧,你看他现在,又有气力淘气了!」 可不是,小核桃在正低头用小指头蹭着眠棠的手背呢,干妈那里有些脏,小核桃很认真地要蹭干净,闹得眠棠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来,林娘子说了自己与眠棠离别后的事情了。 原来当初范虎将她送到地方安置了不久。林娘子父亲的心腹部下就找寻到了她。她的父亲,乃是部落的首领。 虽然她父亲不在,可是余威尚存。他们部落遭逢了不幸,被外人打压,急需有人振臂一呼,重振部族昔日的辉煌。 而林思月作为他们部落的新首领承载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也让原本松散了的族人更有凝聚力了。 林娘子说得含糊,并没有说出他们部落的名字,柳眠棠也不由太细问。毕竟那是蛮族内部的事情,她一个卖药的就不要太细打听了。 只不过林娘子却好奇,身为军眷的她如今为何这般。眠棠不想跟蛮族暴露西北主帅的身份,只简单地说跟那个崔九过不到一处,已经一拍两散,不再在一起过日子了。 若是换成别的娘子,大约是要细细问问缘由的。不过在林思月看来,抛弃个把男人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她只点头道:「若不是生养孩子须得男人,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大用处。我当初也是为了躲避部族的灾祸,才跟了那个关内商人,其实他家不赶我,我和我的孩子也呆不长……不过崔军爷的模样长得好,你跟他过不下去,倒也不算吃亏,以后再找个更好的就是了。」 眠棠听得呵呵笑,觉得原来自己的惊世骇俗的想法在蛮族女子眼里看来,再正常不过了。想来她当初看上那位胡家二少爷,也是看中了皮相,借着他生养个儿子了!毕竟蛮族的习俗是不分孙子与外孙的。 林思月生下的儿子,就是他们部落的小王子了。 于是接下来,眠棠在林思月这里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林思月还拿出自己的干净里衣让眠棠换上。 小核桃在干娘洗香香了之后,变得更加黏腻,看着干娘美艳的面庞不好意思的地笑,还非要在干娘的脸上印上口水湿哒哒的亲亲。 不过眠棠酒足饭饱,还跟刘叔他们打包要离开时,还是在灶台里摸了一把锅灰涂抹在了细嫩的脸上。 刘叔他们卖完了货,在车马店里休息呢。看见眠棠拎提食盒子来,一个个吃得也是狼吞虎咽。 有了手头阔绰之人捧场,眠棠的药材很快就卖得见了底,有没买到的,直询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不过眠棠进的布料卖得不好。来询问的多是要买散碎的布头回去缝补。如今战乱未止,三关的百姓方从蛮兵的铁蹄下喘息过来,顾不得美呢。 眠棠心里暗暗记下,拉下了单子,盘算了下次要进的货物后,便问询了当地最大的牧场在何处。 然后拉了那车布料去,跟牧场主好一顿胡侃,最后那牧场主同意用五张羊皮子换了那一车精美的布料。 待回程的路上,眠棠坐在空荡荡的马车里将羊皮子裁剪了一番,刘叔帮着她用锥子戳孔,再用粗线缝制。做了个简单肥大的羊皮袄褂子,还给刘叔他们做了羊皮护耳的帽子。 如今已经上秋,西北比别的地方冷得更快些。到了夜里,犹如寒冬。 她走时,除了留下了房屋地契外,连天价里衬的貂皮大氅也一并留下了。 保存了铮铮傲骨的同时,眠棠也冻得够呛,尤其是赶路时郊野夜风里,她对那件貂皮大氅的思念,简直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第62章 于是这一路来,她都是穿着刘叔的一件半旧的皮袄子凑合。 现在有了自己缝的羊皮袄,她就将皮袄子还给刘叔了。羊皮袄子做得很肥大,里面可以套厚厚的棉袄,腰间扎上一条粗麻绳子就密密实实,不怕冷风吹袭了。 眠棠到底是爱美的小姑娘,穿了新衣依照往常的惯例,站在车板上问人好不好看。 刘叔将自己的羊皮瓜帽正了正,看看她有些污黑的小脸,甚是臃肿的打扮,很中肯地道:「像个放羊的……」 眼看着眠棠垮了脸儿,刘叔又赶紧亡羊补牢道:「但是看着暖和!」 眠棠略显满意地点头,毕竟这件新衣还是让别人的眼睛觉得舒服了。 回程的路倒是不像来时那么赶,譬如此时,她靠坐在板车上,看着天边一一轮红日渐渐西沉,在苍茫的阔野里,「长河落日圆」的景象也分外壮丽。 在晕染红日的映照下,眠棠有了空闲想想在三关时听到的战况——据说淮阳王的十三万大军集结,由主帅亲自指挥,向着蛮部深入的地带进发了。 据闻那眞州大师誓师大会时,淮阳王崔行舟带头,子弟兵们皆割发铭志,誓死驱除蛮部止祁阴山以北,让蛮族百年以内,再无进犯中原之决心。 说这些的百姓,有些是去金甲关亲眼看到,并跟着其他百姓一起十里送行过的。 据说那淮阳王金盔亮甲,英武风姿飒飒,看得满街的百姓都眼含热泪,嘶哑呼喊……那等子激越昂扬的场面,连耄耋老翁都会生出少年儿郎的满腔热血! 眠棠舒了一口气,半合上眼儿想象……像他那般长腿阔背的男子,穿千夫长的铠甲都那么好看,若是穿上锃亮的金甲,样子当然更威武了! 想着想着,眠棠轻轻地哼起了调子。那是一首行军时,兵卒之间打气的军歌。这是她跟他在温泉沐浴时,听他无意中哼唱的。那调子声音低沉,并不适合女子吟唱。 可是眠棠刻意压低声音时,竟然将这首军调子唱出了百转千回的苍凉之感,伴着吱呀作响的车轱辘声,一路前行,却不可回头多望…… 像这般无聊消愁的时刻其实并不多,对于眠棠来说比洗澡水都来得金贵。 当她再次回转金驼镇时,手里的钱银也变得充足,整个人又像飞转的陀螺了。这次她心里有了底,一口气组了十只马车的车队。而且不光运输药材,还运送铁锅、盐巴、油面一类紧俏的物资。 不过眠棠敲打了一番算盘后,还是觉得油水不够。 她想了想,倒是想起了换羊皮子时在牧场看到了情景。于是她渡了江,跟江对岸的羊贩子们经过一番扯皮,约定好了价钱,若是此番她能带回三关草原上特有的黑尾肥羊,羊贩子们愿意出高价来收。 因为战乱,那些黑尾肥羊成了紧俏货色。 关内的老爷们舌头挑剔着呢!他们可不缺钱银,趁这个肥羊不好入关的时节,若是能弄到,一准能卖上大价钱。 眠棠谈好了价钱,心里也有了底气。 上次她跟农场主换羊皮的时候,也跟对方略谈了谈。那农场主在蛮兵侵袭的时候,命牧工们将大批的羊群赶入河汊里的密林里,和家人躲藏着,只被蛮兵卷去了几头羊羔和老弱的牧牛。 可边关封锁太久,谁也不知什么时候解禁。 他卖不出羊的话,日常的开销是吃不住劲儿。 所以听闻这个脸儿脏脏的小子有意买他羊时,虽然半信半疑,还是给了价钱,而且给的价钱也很低。 当眠棠第二次来到三关时,便让两个镖局伙计在街角卖药品和日常用品。而她则跟着刘叔去了牧场洽谈。 那牧场主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放养小子还真拿的出钱来买羊。草原上的汉子没有关内生意人的虚伪客套,便很干脆按着先前的价钱将将二百头羊卖给了柳眠棠。 刘琨看着羊群犯了愁,这又不是死物,可怎么往车上装? 眠棠却老早跟牧场主人商量好,管他借了五名牧工,忙着赶羊,好到金驼镇。 刘琨听闻这话,便小声对眠棠道:「你让人跟着我们,那条通关的捷径岂不是要暴露了?」 眠棠正用朱砂调的的颜料将羊额头挨个抹上作记号,听了刘琨的话,头也不抬地道 :「要不然,这捷径也不能再用了,最快半个月,边关肯定要解禁了,到时候大批商人涌入,也没我们什么事情了。做了这一笔,我们荷包里也算是丰盈了,不至于无颜见江东父老。不过若是再不走,只怕我们要成为别人嘴里的肥羊了。」 刘琨听闻,惊诧问眠棠为何会这么说。 眠棠支了支皮帽子,露出晶亮的眼睛道:「今天在街上,有两个蛮人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低声说话。他们的方言有点重,我听不大清楚,不过却听到他们说‘胡达利’这个词。胡达利是他们蛮族杀人越活的行话。类似于羊肥了该宰杀了的意思。那两个人这几天跟着我们很久了,大约看我们生意做得差不多,准备等我们出了镇子里,他们就要下手了。」 刘琨大吃一惊的时候,还有些汗颜。他可是老江湖,怎么从来没有留意到有人跟着他们? 不过眠棠却扑哧一笑道:「那些蛮族们在草原上都能追踪狼群,一个个的鬼着呢!更何况这两个一看就是老手行家,若不是他们不知道我会蛮语,说不定还露不出马脚呢。只是不知除了这两个踩盘子的外,他们的同伙有多少……」 第63章 刘琨其实也懂蛮语,但是上了年岁的人学习外族语言,原本就没有优势,学的也不像柳眠棠那么精。所以除了些日常和生意上的话,其他的,还真听不出什么。 眠棠让刘琨接手,继续给羊群点红脑门,而她则在羊毛上蹭了蹭手,从里怀掏出了地图,喃喃自语道:「若是我来打劫,在何处下手,能万无一失呢……」 刘琨侧目看着他们家的柳大姑娘,突然觉得挺好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时不时匪气外泄。 换成别的姑娘,被蛮族的盗匪盯上,不得慌乱得找长辈叔叔商量对策啊!可看她专注查阅地图的样子,显然已经成竹在胸,想着该如何料理那些龟儿子们了! 那股子痞气,真是跟陆武老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没想到老爷一世精明能干的劲头,没有被两个儿子承袭去,反而叫他这个外孙女承袭得七七八八! 唉,也就是老爷子现在病重,精力大不如从前。不然的话,神威镖局的威名也不至于一落千丈! 刘琨忍不住又想起镖局昔日的辉煌,那时,他走到哪里,不被人尊敬地称呼为刘爷? 再想想现在做的这些取巧的买卖,他心内忍不住怅惘了一下。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被人盯上的事情。 经过眠棠的点拨,刘琨这回留意了一下。可不是正有两个鬼祟的蛮人跟着自己吗? 三关其实是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以前这里甚至有大批的盗匪和刀马客集结。只不过如今被淮阳王收复后,设了些郡长一类的地方官,管着一帮子民兵维持街面的秩序。 所以蛮人的数量照比以前少了一些,但还是有许多摆脱游牧生活的蛮人生意人。 也正是个因为这样,刘琨先前才没有发觉那两个跟着自己的蛮人。 眠棠买了大批的黑尾羊,此行已经达到目的。而且她第二次运来的货色也卖得差不多的。毕竟铁锅盐巴是家家户户都要用的东西。 虽然眠棠倒卖的是井盐,不过并非像川蜀一带的井盐那般细白,卖相不甚好。可是这类个人家打井抽取卤水做成的盐巴很容易逃避了官税,难以追查,所以眠棠卖的价格也极低。 三关的百姓虽然也能吃到盐,却价格甚高,堪比肉价。有许多穷苦人家舍不得钱,好久没有吃到盐了,买到一小罐的时候,立刻迫不及待用手指头蘸一点放在嘴巴里,补一补味道,只一小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不消太久,一小车的井盐和六七个铁锅都售卖一空,而药材则被当地一家药铺子的老板全收了,准备加工药丸子用。 眠棠的空车空了出来,就可以装羊了。不过那么多羊不能全装上车,眠棠只让人捡着老弱些的羊装上车来,免得赶路时它们走不动。 等装车完毕后,眠棠他们就在车马店里过了一夜,再上路。那羊群和车都要有人看着,不过眠棠没用别人,自己主动请缨守了一夜。 既然知道有人盯梢。这次回程,眠棠她们倒是不赶了。而且驱赶着大批羊群,也没法子太快。 不过出了镇子后,那些盯梢的反而不见了踪迹。 眠棠心里清楚,这是盗贼在摸清了他们出发的时辰路线后,一早去适合打场子的地界设陷阱埋伏去了, 刘琨虽然经常走镖,可那时候,都是镖局的镖师们尽出,人多胆壮,而且沿途的官府都打点好了。只要不贪快走野路,一般不会出太大的意外。 但现在他们几个,不算那些借来的牧工和赶车的车夫,就只有四个人而已。其中眠棠还是手脚废掉的,根本不能打。 明知道是山中有虎的险路,刘琨还真没走过。 所以,当快要走到荒凉的地界时,刘琨忍不住劝他家大姑娘,还是甭走了,待得过些日子,边境解封了,再从大道回去好了。 可是眠棠却语气坚决道:「不行,若是待官道解禁,只怕这些羊卖不上说好的价钱了。刘叔你别担心,我心里有底……」 说着,她便凑近了刘叔,低低耳语了一番。 刘琨越听眼睛越大,狐疑地向前方的那十辆马车处张望。那马车里也满是羊,都是羊群里体力不支,跟不上大部队的落单羊,被临时开了小灶,挪移到马车中。所以临近黑夜时,只觉得车上白花花一片的攒动。 一队车马羊群,就这样慢慢走入了荒野之中。 就在他们走到一处峡谷时,眠棠突然命令马车队不要再前进,准备就地休息,埋锅煮热汤吃晚饭。 有几个牧工疑惑不解,对男装的眠棠道:「这位小哥,过了峡谷就有溪流了,我们去那里宿营不是更方便?」 眠棠却不为所动道:「就在此处休息。」 既然东家发话,其他的人自然听从,于是便停歇下来,准备安营扎寨。 可是他们这一停,隐在暗处的盗匪却急红了眼睛。 若是他们再往前一点,正好能入峡谷,那里有他们埋下的陷阱暗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几个贩子给包抄了。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舍弃那么好的宿营地不要,只留在这光秃秃的道边。 到时候围剿他们的时候,四下旷野可要费劲了…… 正当这一伙悍匪的头目紧皱眉头时,他的一个手下凑过来,用蛮语问道:「要不要等天明再动手?」 第64章 那悍匪摇了摇头,依着他原来的意思,是一个活口都不留下。可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劫掠了他们的银子和肥羊。 三关乃蛮族与汉人混杂之地,他们回转蛮地也很容易,大不了先躲避一下风头,再来三关营生。 这么想罢,悍匪头子决定趁着他们准备造饭松懈的功夫发起偷袭。 蛮族劫匪作风同样彪悍。什么「此山是我开」的开场白都没有,能用刀砍人的时候,绝对没有别的废话。 所以当他们从隐身的地方冒出的时候,目露凶光,飞快地接近宿营地,准备到时候手起刀落,尽量不留活口,将他们杀了后,扔在旷野里喂狼。 其中一个悍匪拉起了弓箭,率先朝着一直站在马车上那个脸儿脏兮兮的小子射出一只劲羽! 原以为那小子会应声倒下,可没想到,她居然用一只小铁锅飞快挡在了面门前,那箭咣当一声便被铁锅格挡下来。 那小子反应可真快,格挡了箭后,立刻吹着尖利的铁哨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转入白花花的羊群里不见了踪影。 车队里的车夫和牧工事先都得了眠棠的吩咐,说是一旦听到哨声就往羊群里钻。 他们一时摸不清状况,可还是依着照做了。 那些悍匪们见此情形忍不住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这些绵软的汉人们可真有意思!难道缩着脖子躲在羊群里就安全了? 真是一群欠宰的羊羔子! 可就在他们放下心来,全力冲刺过来时,呈半圆形摆放的马车的羊堆里,突然冒出二十多个立起的「羊怪」。 等盗匪们看清那些站起的羊其实是披着带羊角的羊皮大汉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大汉手里都拎提着弓箭,而且个个都是百发百中的好手,如雨点般的箭朝着盗匪们射了过去。 伴着一阵哀嚎声,那些个盗匪纷纷倒地。就算有些人勉强拨开了箭雨,也被随后跳下马车的大汉们用宽长的马刀劈倒在地。 刘琨并没有跟着车夫们躲起来,他带着两个镖师跟着马车上藏匿的羊皮汉子们一起搏击盗匪。 战斗结束得眠棠比想象的快多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盗匪就被击杀了大半,只有那么一两个滚落了山崖,负伤逃跑而去了。 眠棠从羊群堆里钻出来的时候,刘琨正跟那些帮衬的汉子们清理战场,给那些没死的盗匪补刀呢。 至于那些车夫和牧工,一个个吓得是双腿发抖,心有余悸。 眠棠走过去,跟领头的叫阿联辿的大汉抱了抱拳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让你们一路缩在马车羊群里,实在是委屈你们了。」 阿联辿依着蛮族的礼节回敬,并操着娴熟的汉语道:「您是我们小王子的义母,更是我们部落的恩人,击杀盗匪这点事情,实在不值得谢。」 原来这些人,都是林思月的手下。 当初眠棠发现自己被蛮人盗匪盯上的时候,便想到凭自己的这点人手,不足以保证一路平安。 于是便想到了向林思月求助。 林思月听了眠棠开口,毫不迟疑,连夜就调拨来了部落里的勇士,供着眠棠差用。 于是眠棠将计就计,在车马店里准备出发的那一夜,让这些蛮族勇士披着羊皮分别躲在了十辆装好羊的马车上,借以迷惑跟踪踩盘子的盗匪,让他们摸不清底细。然后在这视野空旷,适合放箭的旷野停下,等着盗匪上钩。 果然那盗匪没耐性,看他们停下来后,便开始露出身形。 那些车夫竟然没有察觉出车上有这么多人,一时间也直了眼,抱怨东家不讲实话。 眠棠笑嘻嘻道:「实在对不住诸位,不告诉你们,实在是怕你们心里害怕,面儿上露了底。若是被盗匪们察觉不对,他们准备的可能更加充分,就不是只有这么十几个人了。若是一大批饿狼,就算我们有准备也要费些气力不是?」 车夫和牧工心说,你要是早说,我们都不能接了差事,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但是现在路程走了大半,照着这个年轻东家的精明样,不到地方绝不会给工钱。所以没有办法,他们还得继续硬着头皮赶路,但愿接下来顺顺利利,可莫再有盗匪抢劫了! 眠棠这一遭解除了后顾之忧,余下的路程,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走了。 因为是在野外,每天白天赶路,只能糊弄着吃一口凉食,只有夜里时,能稍微用心做饭。 为了感谢古丽部落的勇士的相助,第二天夜里,眠棠让车夫和牧工帮忙,寻了一些野果,挖了一些野菜和野生姜。刘琨挑了三只肥大的羊,宰杀后将肉切成大块,一块块地投入锅里,再扔进几把野菜和切片的野姜,待得煮烂以后,直接蘸取佐料吃。 一时间,就算没有酒,众人喝着羊汤也吃得酣畅淋漓。 黑尾羊的滋味原本就是鲜嫩肥美,不需要太过香浓的调料烹饪,待煮了烂熟,沾着盐吃就别有一番风味。更何况眠棠还拿出自带的辣椒油,调和一下,抵住了羊膻味,香辣的感觉在味蕾上跳动。 别说那些古丽部落的勇士,就是刘琨也觉得这辣椒油特别香。 问过眠棠才知,这辣椒油里是用江南特产的小粒花生,还有豆蔻、甘草、陈皮、甘草一类的香料一起碾碎后,再混着姜块和葱段一起炸香,过滤渣滓之后,将油热浇在岭南红细辣椒粉上制成的。就连里面的细芝麻都是远地方运来的。 第65章 原本刘琨是闲问,却没想到眠棠随身带着的那一罐子辣椒油竟然这么穷讲究。 眠棠微微苦笑。原先被人蒙骗着做了军眷,整日里除了药铺子,就一门心思钻厨房给李妈妈学习做菜侍奉相公了。 别的没学会,王府金贵舌头的穷讲究,她还真跟李妈妈学了不少。就连这罐子辣椒油的制法,眠棠都是跟李妈妈学来的。 从武宁关出来的时候,除了带了几大锅馒头外,李妈妈差一点将小厨房都搬空了,各色调料给她带得齐全,就连她爱吃的蜜汁肉脯,都给她带了三大袋呢。 可惜一路上,范虎等人太能吃,她的零嘴最后也被他们用来就馒头吃了。 幸亏还剩了这么一罐子辣椒油,眠棠留下来的时候,也一并将它带在身边,哪怕是干硬的大饼,沾着辣椒油也能变得开胃入口。 眠棠如今再想起她这两年在宅院里相对安逸的日子,竟有种上辈子的感觉。 这一罐子的辣椒油吃完了后,她也决定不会再回想那些在厨房灶台,宅院里围转的前尘往事了……而如今,她一直节俭着吃的那一罐子,很快就被众人分吃的见了底。 以后……她大约就不会再想了吧!眠棠闭目饮下了一大碗羊汤。 吃饭的功夫,眠棠就跟阿联辿闲聊,打听下蛮族那边的局势。 听阿联辿的意思,阿骨扇乃是暴虐成性之人,原本就不得蛮族各部落的拥戴。他打胜仗时还好,大家一起跟着分肉吃,逐利而行。 可是现在阿骨扇被淮阳王打得是节节败退,跟随他的个个部落也开始不满,更是打得有些心虚疲累,期盼着两边早点议和。 但那个淮阳王却毫无议和的意思,似乎要将阿骨扇屠戮殆尽的意思。 眠棠不动声色地听着,突然问:「那你们古丽部落也追随阿骨扇打过仗吗?」 阿联辿唾弃地往地上吐了一口道:「谁会跟吃腐肉的财狼为伍?我们古丽部落的人就是死光了,也绝不会臣服于阿骨扇……」 说完这一句后,阿联辿似乎自觉失言,便沉默不再说话,只闷头继续吃着羊肉。 眠棠举着碗,慢慢喝着羊汤,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奇怪的联想。 她曾经听崔行舟讲枕边故事时,讲过蛮族王位更迭的故事。 一时间,突然想到了那位惨死在阿骨扇的蛮族老单于。据闻老单于的独女在父王死后便下落不明。 倒是跟那个林娘子委身给胡家二公子的时间吻合。而且林娘子会说汉语,谈吐不俗,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请过汉人当夫子才对。一般部落的小王女,可没有这般排场…… 而如今,她身边的这些个勇士看上去,也跟那些扁鼻子的蛮族大不相同,更不是寻常的蛮族牧民。 听着他们说的是自己能听懂的纯正的王旗口音,眠棠忍不住猜想到,那个林思月会不会就是老单于下落不明的那个女儿呢? 不过对方既然不愿被人探知底细,眠棠便也识趣不问,却急着催促他们赶紧回转。 若是她的猜想没错的话,那林思月和干儿子小核桃的处境也很危险。 阿骨扇若是知道老单于的骨血还留存着,必定想要斩草除根。所以林思月的身边,可不能短缺了人手。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的时候,眠棠便请了阿联辿过来,再次谢过,说已经快要赶到金驼镇。不需要他们护送了,请他们回转吧。 阿联辿却不肯,只说他的女主人吩咐,一定要将柳姑娘送到安全的地带才能安心回去。 可是眠棠却一脸严肃道:「听闻淮阳王在金驼镇安插了许多探子,你们的相貌这般显眼,若是靠近了,被那些官兵抓去审问,只怕一时半会不能脱身,到时候林娘子无人照拂,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阿联辿有些犹豫了。王女和小王子乃是他们部落最后的希望,若真是出了什么差池,是什么都不能弥补的。 眠棠很善于说服人,一番话终于将终于将阿联辿说动,同意回去了。 看到阿联辿和部下离去,眠棠缓缓舒了一口气。阿联辿的这支奇兵已经重伤了盗匪,余者便不足为虑,纵然这些盗匪想要报复,一时间也是有心无力,不能阻碍自己了。 这次的货物主要是羊群,都是带毛喘气的活物,接下来的路程当争取快些赶路,尽快的离开西北。也希望林娘子和她的儿子可以否极泰来,过得舒心自在。 果然后面的行程非常平安,他们一路顺畅地来到了金驼镇。 这么一大群羊赶进金驼镇,颇有些轰动。毕竟此时能带着一群羊赶来,着实不易。镇上的羊贩子纷纷过来,找眠棠谈采购事宜,报出的价格也是一个比一个高。 最后眠棠将羊群一分为三,分别卖给了三家出价最高的羊贩。 刘琨笑的嘴都合不上了,这次路途虽然风险颇大,但是利润也实在是丰厚,足足抵得上平时四五次。眠棠带着刘琨和几个镖师,将现银都换成了银票,用厚实的油布裹好,缝到羊袄子的夹层里,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脱。 不过第二早起时,眠棠他们走早出发了,眠棠寻了个小树林,换穿上了女装。还让刘琨几个镖师剃掉了胡子。 行走江湖的男人,胡子就是人生的履历,如何能剃?刘琨他们死活不答应。 第6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可是眠棠却说:「我们赶着那么多的羊来,实在太扎眼。恐怕官兵今日要来找寻我们了。若是不变装,我们岂不是要麻烦了?」 昨天她跟羊贩子闲聊时知道,这里私贩子多极了。 在官兵的眼里,这些私贩子却招人喜欢得如肥美的羔羊。 自从吴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巧立名目收取苛捐杂税。尤其是西北地界,腐败盛行,正经的生意人根本赚取不到钱。 羊贩子们都是本地人,时时按年节打点官兵,一般他们在买卖的时候都无人来搅闹。 不过待得赚了钱银后,外地的客商无一例外要被刮油。连罚金和补交的税钱,加上恐吓坐牢敲得竹竿很可观,相当于白白走了一趟。 眠棠可不想白白替他人作嫁衣,所以赶着天不亮出发,而且要变一变装束才好。 在银子和胡子之间,似乎就变得好选多了。 刘琨和两个镖师不再犹豫,各自剃掉了胡子,一时间脸儿上光秃秃的,互相看着,觉得自己的爹妈都不能一眼认出了。 眠棠笑嘻嘻地道:「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果然待天见亮时,就有官兵在道路上设卡盘查客商,离得老远就看见,阻拦人的那几位,都在江边的牲畜市里见过,只不过那时他们是便服,挨着羊贩子们,将钱银都看得仔细。 现在则是换上官皮抓人,此乃入关必经之路,果然十拿九稳。 待看到眠棠梳着长辫子,穿着棉布襦裙坐在一头小毛驴拉的马车上时,官兵们拦住询问。 听闻大姑娘是准备入关投奔婆家时,那几个差役们都仔细打量了下眠棠。 他们并没有认出眠棠就是昨日牲畜市的小子。毕竟那么好看的大姑娘,跟那个黑着脸,穿着羊皮袄子的私贩子也挨不上啊! 他娘的,那个小子也够油滑的,因为那小子磨磨蹭蹭,一直迟迟不交易,他们就等不及就吃酒去了。原想着喝完酒,睡一觉,再去按住他们。 可是他们半夜突袭,去搜查车马店,那个小子居然不声不响地走了。若是按住了那个小子和几个大胡子,可是油水丰厚,所以他们一路快马赶到此处,一门心思在寻找着脏脸小子呢! 这里是入关必经之路,又是日上三竿才通闸,不怕他们提前逃走。 眠棠虽然有长围巾遮住了口鼻,可看着露出的眉眼,就能猜出这个是绝色的美人。 官兵们平时的无聊爱好,就是给过往俊俏的姑娘媳妇搜身,仔细验看身上可曾带了不相宜的东西。 如今一看到这么标志的大姑娘坐在车里,那些个好色的兵卒们就有些蠢蠢欲动,瞪着眼叫眠棠下来搜身。 眠棠微微皱眉,正想偷偷捅破自带昨日寻来的牛膀胱,弄些腥臊味道熏人时,身后等待检查的车队后面突然起了骚乱,据闻是有人动手打人还抢东西。 一时间官兵们纷纷往后跑去,也顾不得检查眠棠,只挥挥手,让她先走了。 再说那车队后打人的人,看见涌过来的官兵,黑着脸就是一拳击倒,看着那马车走远了,才掏出令牌道:「西北军特差办案,哪里敢来阻挡?」 这令牌唬得那些差役们诺诺称是,再不敢阻拦他们。 范虎收起了令牌,看了看身后一个个脸上挂着丧气的手下,什么都没有说。 柳姑娘太折腾人了,若不是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这一路就要跟丢了。只求上苍看他八十老母的情分上,保佑他平安完了这差事,从此以后便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就这样,眠棠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入关,赶了一段时间路后,终于到了西州地界。 结果还没等回转陆家,刘琨就看见镖局子里的人一个个骑马在官道上狂奔,其中一个,还是二爷陆慕。 刘琨急忙出声喊二爷。 那二爷起初没认出刘琨来,待得听见声音,狐疑勒住了马回头看。不过他也是看了半天,才发现这脸儿光的跟鸡蛋似的老货……居然是刘琨! 当下二爷气得破口大骂道:「刘琨你是疯了不成!将柳丫头带到哪里去了?我大哥发现她没了,急得都快磕死在我爹面前了!」 陆慕不同于耿直的大爷,为人鬼道得很,那嘴也能说,如今在气头上自然将刘琨骂得狗血喷头。 柳眠棠从马车里伸出脑袋喊道:「二舅舅,今天风大,你再多说几句,就要灌满嘴的沙了!」 陆慕转头一看,看见笑嘻嘻的眠棠时,简直是长出了一口气,飞身下马跑到马车前,一把将眠棠拉拽下来,上下郑重看了一遍,确定是他的外甥女无疑后,这才带着哭腔道:「你这丫头,当真是个不体贴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往家里送信?」 眠棠看着一向跟她亲近的二舅舅,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却只道:「说来话长,待我回家了,再仔细与您说。」 于是两边的人马汇聚在一处,便朝着西州进发了,如此走了一天,终于走到了西州的城门时,眠棠的心里也是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陆羡因为受伤的缘故,车队一路走得不快。他也是快到了西州地界,才发现一直躲在马车里的竟然不是眠棠。 这给大舅舅急得没法子。可是既然到了家门口,总要报信去。于是他只能先见了父亲。 第6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老人家最忌讳大喜大悲。陆羡不敢告知父亲他找到了眠棠那个孩子,又将她弄丢了。 所以偷偷跟二弟陆慕说了一下。 陆慕可知道柳眠棠主意大,他觉得既然有刘琨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可是过了几日后,还不见消息,陆慕心里也没底了。 陆羡觉得不是办法,决定亲自回去沿着来路找眠棠。可是却被他的夫人全氏拦住了,只说他家二姑娘陆青瑛马上就要说亲了,对方的家世好,马上那位公子的母亲要亲自过门看看。若是他此时离开,不能亲自接待,岂不是怠慢了人家? 陆慕这么一听也有些犹豫。陆羡看着来气,便直说自己去就行,让二弟好好在家款待未来的贵婿。 陆慕觉得大哥的语气不对,有嘲讽人的意思,于是便起了些口角,只说人又不是自己弄丢的,就算爹知道了,也赖不到他的头上。 结果两兄弟越说越上头,都动了真气。这吵得专注,却被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走过来的陆武听个正着。 这下子,眠棠的事情算是漏了馅儿。两个兄弟一并跪在了陆老太爷的面前,老实交代了实情后,一个不落都挨得拐杖。 不过陆老太爷也知道,老大受了重伤,身子骨不禁折腾。所以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后,便让老二陆慕带领着人去找眠棠。 老太爷当二儿媳妇的面儿,将话说得很清楚,只冲着老二道:「别在那将脏的臭的,都往老大头上扣。当初要不是你先认识的仰山那帮子人,老大和眠棠能陷进贼窝子里去?你如今倒是好,趁着你岳父全老三的东风,混得人模狗样,就不管你当初惹出的祸来了?告诉你,找不回眠棠。你们房里的二丫头就可以告诉她未来的亲家,她爹死在外头了!若真是成亲时,孙女婿也省了多敬一杯茶!」 陆老太爷就算在病中,也是陆家的主心骨。陆慕两口子被骂得灰头土脸,再不好拿女儿相亲的事情推脱。 于是陆慕就这么出城去寻找眠棠了。 没想到,天助他也! 没走出一天的功夫,就这么在半路上碰见眠棠了。 当他们回到陆府的时候,正好晚上吃饭的时候。 两房人凑成一大桌,正陪着老太爷吃饭,只是老爷子有些吃不下,他们也不好没心没肺地大口吃,一时间厅堂有些沉闷。 这时,就听门口的小厮喊道:「老爷!二爷和柳姑娘回来啦!」 一家老小听闻了,一个个都有些面面相觑,疑心自己听错了。 陆老太爷居然不拄拐杖,踉跄疾步走了出去。 等到看到了二儿子身后的眠棠时,老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慢慢地定在原地不动了。 而眠棠看见,久久未见的外祖父,眼泪一下子也是夺眶而出。扑过去一下子扑倒了外祖父的脚边,哽咽地喊了一声:「外祖父……」便不能再言语了。 可是陆武老太爷却并没有伸手去扶着她,而是猛地举起手掌,似乎是要打她一巴掌。 老大陆羡在老爷子的身后看得心惊,只想快走几步护住眠棠,让那巴掌落在他的身上。 陆老太爷是练过铁砂掌的,如今虽然上了年岁又病重,可是气愤之下,手上也带着气力,眠棠那娇柔的身子骨,禁不住这个。 但是蒲扇大的巴掌快落下来的时候,老太爷的手腕却一反转,那一掌啪的一声,落在他自己的脸上。 老爷子使得气力甚大,那声音刺得眠棠觉得耳膜都发烫。 她立刻起身扶住了被自己打得摇摇欲坠的外祖父,哽咽道:「外孙女不懂事,您老人家尽是出气好了,打自己作甚?」 可是陆武却猛地一甩她的手,不再言语,只气哼哼地挥手叫来老仆,接过拐杖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去了。 眠棠知道祖父在恼着自己,自然不敢多耽搁,也不得跟舅妈和两房的表兄弟姐妹们寒暄,只一路跟在陆武的身后,也来到书房门前。 等进了屋子,眠棠也不多言语,只跪在了祖父的书桌前。 这书房还是老爷子年轻时却为了完善自我,达到文武全才的境界,特意请人布置的。 书桌上摆放着的笔墨纸砚,皆是上品,乃是外租父在各地闯荡时,自己一件件收集上来的。书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都是大部头的,老爷子几十年来也未翻动过,连折页都没有,虽然偶尔蒙尘,但在老仆还算勤快地掸拂下,依然崭新如初。 老爷子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部厚厚的书,板着脸,坐在书桌上垂下眼看,虽然翻书页有些太勤,似乎一目十行,但似乎又看得十分投入,瞟都没有瞟书桌前跪着的眠棠。 眠棠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外祖父翻看的书的封面是「匡谬正俗」四个大字,乃是颜师古撰训诂书,非常深奥的一本书,以老人家的的造诣怕是连序言都看不明白。 眠棠守在一旁,也不敢提醒,外祖父选的书不知是信手而取,还是另有深意,总之还是先让老爷子消气才好。 于是,眠棠说道:「外祖父,外孙女不懂事,这些年来未有只言片语,让您老人家担心了。」说到这,想到外祖父对自己的疼爱,和自己一人在外的苦楚,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陆武便忍不住心疼起来。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疼爱异常,可惜遇人不淑,早早离世。眠棠长得酷似母亲,每当看到眠棠,陆武便会想起女儿。 第68章 陆武想到这,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那本厚厚的书,让老仆将刘琨找来道:「我且问你,她瞒着她的大舅舅又作甚去了?」 刘琨可不敢在老镖头面前诳言,当下老老实实将柳眠棠倒卖物资的事情说了出来,临了到最后,还不忘夸赞一下眠棠道:「我们家的姑娘就是聪慧机智,叫个一般人,都想不出等子财路……」 还没等刘琨说完,陆老爷子「啪」一声猛拍桌子,冲着眠棠训斥道:「老大说你失忆了,全忘了仰山时的事儿。我还以为此后你行事会收敛一些。想不到你纵然记不得事,胆子依然不小,行事如初,长此下去你就不怕自己惹来滔天大祸?」 刘琨看陆武训斥眠棠,忍不住心疼柳姑娘一下,在一旁劝慰道:「老爷,也不能这么说,她也是为了全家人……」 陆武摆了摆手道:「是谁要她养全家的?她姓柳,又不姓陆!既然是客,何须她来养主人家?我陆武就算饿死,也不需得我的外孙女舍命去换钱!你此去赚的钱,且都收好,若是敢拿出一分一毫,信不信我一拐杖下去,打死你个不孝的!」 眠棠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绢帕子,低声道:「既然是客,外祖父为何张嘴就打死?难不成您府上开的黑店?要弄些人肉包包子?」 满陆家上下,也就是这个柳丫头敢跟他顶嘴,还说得头头是道的。这一点,臭丫头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陆武被外孙女顶嘴,气得说不出话来,起身还要去打,被老仆和刘琨死死拦着,刘琨如今脸上没胡子,表情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只长吁短叹道:「我的柳姑娘啊!你这是要气死你外祖父?还不快些道歉?」 眠棠乖巧跪好,冲着陆武道:「外祖父一向疼我,我知道外祖父才舍不得打呢……眠棠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外祖父你莫要生气……只是我父亲当初花了陆家不少钱,这些个父债女偿,我总得要还清的……一时心急,便走了岔路……我错了。」 陆武的圆眼睛等了半天,总算是不需要用人按了。他看着在下面老实跪着的柳眠棠,长叹一声,挥手叫老仆和刘琨退下,然后冲着柳眠棠道:「起来吧,既然心里不服,装什么孝顺样子?」 眠棠看了看外祖父骤然又衰老了几分的样子,没有起来,只忍着眼泪道:「外孙女真的知道错了,外祖父以前就曾经训导过我,陆家的家训是,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更不可钻营投机……我一时只想着快些赚钱,将您的训诫全忘了……」 陆武起身走过来,亲自将眠棠扶起来后,翻着她的手腕,看了看那上面淡淡的疤痕。虽然赵泉当初给她用了上好的刀疤药,可是被挑断了手筋,皮肤上还是留下了疤痕:「你那时候小,跟你那不省心的二舅舅亲近,听了他的话,瞒着我跟仰山之人结交。我那时忙着你父亲的事情,对你疏忽了管教。现在每每想起,我都自责得难以成眠。可现在你也大了,有些道理,就算忘了教训,也该懂了。」 看着低头不语的眠棠,老太爷长叹了一声道:「你且记得,那些个被逼上梁山,口口声声说是无奈的,哪个骨子里是安分的?与其说是被逼,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落草为寇,就是为了不劳而获;寻求招安,就是坐在白骨堆上换得富贵荣华。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一交。外祖父年轻时,为了让全家好过些,走南闯北的赚钱。可现在回想起来,赚得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两个儿子,都没教好。又因为我赚了些臭钱,便想让你母亲显贵些,结果被你父亲的好样子蒙骗,让她嫁错了人……你父亲背着我,私自给你定亲,又累得你差点陷入无望的姻缘里。如今到了你们这一辈上,我只求你们都脚踏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莫要想着重振什么镖局的威名吗,那些个都是爷们儿的事情,用不着你!」 说到这,他像眠棠小时候那样,牵着她的手,来到了书架子前,翻开一处暗格,从里面取出了还几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码放整齐的银票子。 眠棠惊讶地看了看外祖父。他和颜悦色道:「这些个,是我给你们几个小丫头的准备的嫁妆。女儿家跟小子们不同,若是没有体面的嫁妆,以后如何在夫家抬头?所以家里钱银再紧张,我都没有动过。这个最大的,是我给你备下的。以前的那些事,忘了就忘了,我吩咐家里人,谁也不许提你以前的事情。过几日,我会托个好媒婆,为你物色婆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一定要人品端良,知道疼人的。你嫁得好,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眠棠看着那最大的油纸包,里面的嫁妆赫然是其他的三倍。她的眼眶湿润了。 方才外祖父说她是外人,是客的时候,她真的有些心内不畅,觉得外祖父说话太伤人。可如今看着外祖父的用心,她才知道,外祖父对她的疼爱远超过他的孙女们。 她没有说话,只将脸儿埋在外祖父的膝头,终于放开了所有的顾虑,闷闷地将这些日子来的委屈苦楚,化作了眼泪,尽情宣泄了出来。 陆武摸着她的头,感觉着膝头被泪水打湿的温热,心里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他的小绵糖,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了。 陆家在西州的这处宅子,是老太爷年轻的时候置办的。后来神威镖局生意好时,陆老爷另买了豪宅搬离了。如今豪宅变卖,陆家人又回到西州落脚。这里虽然没有后来的宅子大,但是也算乡绅里体面的,足够上下几代同住。 第69章 只是轮到姑娘家时,房间便显得局促些。幸好二舅舅陆慕的大姑娘陆青荷前一年嫁了,空余出个闺房,正好给眠棠住。 服侍她的两个小丫头芳歇和碧草,这两日被罚跪得膝盖都肿了。端洗澡水时,都走路迟缓。 亏得小姐回来的及时,不然依着那个吹胡子瞪眼的陆老爷的意思,她俩就要被捆了发卖了。眠棠看着两个被吓得胆战心惊的小丫鬟,也是好一顿安慰,只说自己的外祖父乃是嘴硬心软的人,最好相处,让她俩以后看见了陆老太爷莫要害怕。 芳歇还好,这两天吃足了教训,心悸之下,将李妈妈曾经教的功课全捡拾起来了,只不声不响地做事。 而碧草天生话多,倒是跟眠棠一五一十地讲了她们回到陆家的情形。尤其是大爷与二爷争执的那一段。 眠棠不动声色地听着,闭着眼儿,温泡在浴桶里,心里也渐渐有数。 就像外祖父说的,她虽然空白了一段记忆,可如今年岁大了,对待许多事情的看法自然也有些改变。 若是现在她,就算被逼婚,也会另外想法子,绝对不会如当年那般,跟着舅舅们去仰山。 她以前的确跟鬼主意多的二舅舅更亲近些,可是现在想来,二舅舅可比大舅舅为人钻营得多…… 第二日,二舅妈带着女儿陆青瑛来她的屋子看她时,眠棠心里也就有数了。 两个舅舅,都是各有两儿两女。 二舅妈全氏这边是大儿子陆之富和已经出嫁的大女儿陆青荷,剩下的便是还未出嫁的十六岁的陆青瑛,再下面是一个九岁的小儿子贵哥儿。 全氏的父亲曾经是西州的小吏,跟陆武当年是至交。后来他将当初因为亲家陆家的钱银提携,如今居然谋了个外省的县官。 全氏如今是正经的官眷,跟自家相公陆慕说话时,也俨然一副下嫁的姿态。被全氏这么一带,她的二女儿陆青瑛也自觉不凡,总是与自家兄弟姐妹们说话时,总有股子自己投错了胎,累得不是官家小姐的委屈。 关于表姐柳眠棠这几年的事儿,家里的大人都藏着掖着不说。可是陆青瑛还是从母亲的嘴里探听到了大概。 她虽然不知眠棠在仰山的营生,可是却知道她的名节终究是落了污点,将来恐怕难嫁给什么好人家。 一时间,看向表姐的眼神里,不免带了几分鄙薄。 柳家当年犯了案子,跟着连累了陆家,让外祖父平白赔了大笔的银子,如今眠棠这个外姓人又回来白吃白喝。 陆青瑛和她母亲一样,想到这一点,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再看看眠棠屋头里摆着两个丫鬟,竟然比她这个陆家的正经小姐都讲究排场,一时间,陆青瑛心里更不痛快了。 所以进了屋里后,她是四处打量,一时看见新的被面,折痕未消的幔帐,都有种自己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不过全氏比略微沉着脸的女儿强。她跟她的夫君陆慕一般,脸面上的功夫,向来是做全的。 所以二舅妈入屋拉着眠棠的手时,是一番嘘寒问暖,也是一脸的心疼,向她细细打听这几年的遭遇。 眠棠的经历都是些不可说,便依着跟外祖父和舅舅们约定的说辞,只说自己大病一场,脑子不甚清明,许多事情不记得了,这两年就请托寄住在名医的家里养伤了。 三言两语搪塞了舅妈,眠棠这边就再无话可说。 剩下的就是听舅妈不动声色地询问着眠棠之前在西北时,倒卖东西,到底赚取了多少钱。 眠棠觉得这么委婉的话,二舅妈可想不出来,大约是二舅舅想知道,才差使着二舅妈来问的吧。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吐露实情。虽然外祖父骂了她,也不要她的钱银,可是重振陆家镖局,是她责无旁贷的事情,这里面需要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昨天,她从外祖父的书房里出来,跟着大家一起吃饭,可听二舅舅略略提起过,他如今跟着一位贵人,做起了贩卖烟草的生意,只不过他缺些本钱,只能瞪眼看着别人赚钱。 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二舅舅八字跟财神犯冲,做生意赚时少,亏本时多。若是自己说了,二舅舅张嘴借钱,她就不好推脱了。 二舅没想到一别几年,眠棠说话越发周瑾,十九岁的小姑娘却跟三十多岁的妇人般稳重。她一时撬不开眠棠的嘴,便述说着陆府的种种不易,以及多一个人吃饭的艰辛。 眠棠趁着全氏长吁短叹的功夫,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了全氏道:「二舅妈,我如今寄住二舅舅的院子里,吃喝一应都是要花钱的,这些个是我母亲当年留给我的一点钱,数目不多,但也够眼前的花销,免得我回了家,反而累的大家节俭吃不上肉,还请二舅妈笑纳。」 全氏接过来后,嘴里说着眠棠太见外,那手指却拨开信封抽出来飞快瞟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是一百两的银票子。 全氏没想到眠棠出手这么大方,一时间满脸堆笑地将信封往回推。 眠棠少不得跟着她推让了一番,只说昨日听闻二舅舅要做生意,这些钱有一部分权当她入了股,这才让全氏收下。 眠棠并非要白吃白住,这让全氏有些意外的惊喜,就连一旁的青瑛表妹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不过不管全氏怎么问西北倒卖红利多少,眠棠总是顾左右言其他,不接话罢了。 第70章 在表妹问她的婚事可有着落的时候,眠棠又笑了笑道:「我刚回家,想在外祖父跟前多尽尽孝,婚事暂且不急……」 全氏听了这话,道:「怎么能不急?你都十九了,再不嫁人,可就没得挑拣了,不过你也别急,我和你大舅妈也会想着,给你多看看好的。」 毕竟她是外姓的,若是留来留去,总是不妥,全氏这个当舅妈的倒是真心实意希望眠棠能嫁出去。 既然说到了女儿家的婚事,便很自然地说起了陆青瑛新近要看的亲事。 接下来便是陆青瑛占了主角,跟眠棠含而不露地炫耀了一番她做县令的外祖父给她搭线的亲事。 说到那苏家过不了几日就要来府上做客时,陆青瑛微微羞红了脸,也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 眠棠含笑听着两母女之间你一眼我一语的炫耀,不过心里却是一声叹息。 难怪老人家说,当多出去走走,见一见世面,看人看事便会大不相同。 她以前只觉得二舅妈能言会道,待人亲和。可是现在却觉得这半路荣升上来的官眷,竟然不及王府的一个老妈妈来的威严体面。 也难怪李妈妈总是看着她不顺眼,逮着机会就想训斥一番呢…… 在全氏眉飞色舞的炫耀里,眠棠一时有些走神。 这次家常闲聊,直到全氏突然想起自己院子里的窗户纸还没有换时,才算告一段落。 未来的亲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到,她得指挥着老妈子赶在贵客盈门前将窗纸换了,这才起身要领女儿回去。 不过她屋子里类似换窗纸的杂事甚多,人手不够,最后全氏又开口要借调眠棠的两个丫鬟前去帮忙。 碧草嘴直,开口问全氏:「我们两个都走了,谁来服侍小姐?」 她这一说,顿时惹来全氏怒目相视。陆青瑛也不太高兴:「不过是叫你们去做些杂事,又不是不让你们回来,我表姐怎么离了你们,就连水也不能喝了?」 眠棠微微一笑,沉稳说道:「二舅妈不知道,我的手脚前些年受了些伤,使不上气力,疼起来连壶水都端不动,我身边的丫头知道我这毛病……不过我半天不喝水也没关系,您尽管领人去使唤……」 陆青瑛被怼得一滞。这次眠棠回来,不知为何变得以前娴静得多。以至于陆二小姐差点忘了,她这位表姐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因为嫉妒眠棠跟她穿一样的裙子,却比她好看,陆青瑛撺掇自己的哥哥陆之富欺负眠棠,往她的裙子上迸泥点子。 眠棠当时就是像现在这么皮笑肉不笑,再然后,也不知眠棠是怎么弄的,竟然将她和哥哥一起骗到了花园园丁堆积花肥的坑边。 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用一根竹竿就将他们兄妹俩给捅进了臭气熏天的花肥坑子里,还用竹竿拍着屁股不许站起来。 直到大人们听到哭声寻过来,才算是救下了他们,眠棠也被她娘打了屁股。可是眠棠大人打骂时都不掉一滴眼泪,还是眼神幽幽看着他们兄妹,让小时的她夜里睡觉直做噩梦。 不过从那以后,柳表姐坑人的手段越发娴熟,以至于两房的孩子们都不敢无故招惹她。 如今,陆青瑛被眠棠这个似曾相似的微笑提醒,倒是打了个激灵,只往回圆话道:「半天不喝水可怎么行……」 眠棠都这么说了,全氏也不好将两个丫鬟都借走了。于是便留下了碧草,带着芳歇回转二房的院中去了。 等全氏母女走了,碧草忍不住跟眠棠嘀咕道:「老太爷昨天在饭桌上明明说了,小姐的日常月利都由老太爷出,小姐您何苦的这般大手笔,给了她们那么多的银子?」 眠棠却笑笑不语,她这个二舅妈就是爱占小便宜的性子,给了全氏些好处,换来耳边的清静,在眠棠看来很是划算。 不过等入夜时,芳歇才回来,也不知在二房的院子里做了多少的活计,累得居然让碧草给她捶腰。 眠棠问起她那边的情形,芳歇小声道:「二夫人一直变着法儿问小姐您这两年的事情。我只闷头做事,不搭言,许是气着了二夫人,便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做。得亏碧草没去,不然她那没把门的嘴,说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碧草表示不服:「凭什么我便会说漏?难道只有你得了李妈妈真传,我就什么都不懂?」 两个小丫头斗嘴,失了规矩全然不知。 眠棠懒得管,靠在榻上吃着软糯的冰糖黄桃,心里却感慨,若是李妈妈在此,这两个小丫头的膝盖难保,都要跪在井头舀水,顶在头顶罚跪了…… 这由仆到主,眠棠一时难免走神,想着那位崔军爷不知此刻实在野外宿营,还是在城头巡查…… 崔军爷其实原本柳眠棠想得要惬意很多。 蛮人部落很多,并非铁板一块,既有如负隅顽抗者,更有急于与大燕军交好,扳倒阿古扇单于者。 而崔行舟此刻便在蛮人举行的宴席之上,联络一下部族的感情。 说是在蛮人的地界举行的宴会,其实方圆的荒漠草原,早就是崔行舟的囊中之物。 然后此地并非汉人久居之地,崔行舟一手雷霆手段,另一手难免要备些拉拢人心的怀柔之策。 所以对于不愿依附阿骨扇的部族,崔行舟一律宽容友待。 第71章 为了迎接这位贵客,蛮部察锡部落召集了一群部落里的妙龄女子,随着胡琴鼓点翩翩起舞。 她们皆穿着薄裙窄袖短衣,露着一把纤腰,舞得曼妙而魅惑。 崔行舟身边的大燕将士这些日子来,连母猪都看不见,骤然眼前多出这么多的妙龄女子,当真是看得移不开眼。 而身为正主儿的西北主帅,却有些目迷离,靠坐在牛皮椅背上,目光却好似越过了眼前的舞女们,不知延伸向了何方…… 在一旁作陪察锡部首领,在一旁察言观色甚久,有些拿捏不住这位主帅的心事。 按理说,这位主帅在前不久的长溪奔袭战役里,一举消灭了阿骨扇残部一万人,奠定了他平定西北坚实的基础,应该春风得意才对。 现在争抢来跟他议和的部落首领排成了队,可是这么欢庆的宴席上,他怎么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看着女人的眼神,居然都没有看桌子上的烤肉来得有温度…… 察锡首领为了逢迎这位大将军,做足了功课,突然想起他曾有「赛下惠」的名声,顿时有些恍然——原来淮阳王并非浪得虚名,果然是个难以讨好的主儿啊…… 不过察锡首领还想再试试,犹自不甘心道:「大元帅近日劳苦,不知道一会酒宴之后可否要沐浴安歇?这些舞女都是部落里芳龄女子,如草原初开的鲜花一般纯洁未经雨露,大元帅看看是否挑选些回去服侍您沐浴安歇?」 说这些时,察锡首领已经做好了被崔行舟回绝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原本无聊盯着酒杯的淮阳王突然抬头看了看那些冲着他大方微笑的姑娘们,慢慢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纤腰丰润,五官明艳的女子。 察锡首领看崔行舟没有卷拂了他的心意,也是一阵大喜 ,连忙叫那个姑娘上前,陪着淮阳王一会入帐销魂…… 而在一旁服侍的莫如,心里也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就说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王爷前些日子反常得有些吓人。倒是不打沙包了,除了跟将军们商议军情外,独自一人时,居然可以整天不说话。 别人可能没有什么感觉。可莫如天天就守在王爷身边,就跟守着个千年寒冰铸就的主子一般,一点热乎的人气儿都没有。 莫如知道,王爷的失常,一准跟那个起幺蛾子离开的柳娘子有关。 只是在莫如看来,那柳娘子虽则美矣,可出身经历,真是连当王爷的侍妾都高攀了。 像王爷这般俊逸有才情的男子,就算天性高傲,一时在柳娘子那受了不识抬举的挫折,也应该很快恢复过来才对啊! 没想到随着西北军渐渐推进,离得金甲关越来越远时,王爷的那股子消沉气息却越发的浓重了。 就在昨日,他给王爷洗衣,一不小心,将一件贴身的内衣洗烂了。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手重,实在是缝这衣服的人,手脚太笨,针脚粗大的能漏米粒子,一看就知道出自那柳娘子之手。 莫如原想着破衣服一件,烂了也无所谓,反正他当初开拔打点行李时,给王爷带了不少内衣呢。 可是等到第二日,王爷换衣时,见他拿来的是新衣,便问旧衣哪去了。待听他说给洗烂了时,竟然勃然大怒,只差一点就将他踹到荒野里喂了狼。 莫如哭唧唧地去溪边找寻当初被他扔掉的衣服,再呈递给王爷。 哪知王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死死盯着那件破得不成样子的内衣,久久来了一句:「既然破了,就丢了吧,捡它回来作甚?」 主子是天,雷霆雨露皆是君之恩德。莫如自然不敢多言。不过他觉得,王爷这怨妇一般的喜怒无常劲头,应该是快过去了吧。 而今日在酒宴上,他居然钦点了一位貌美的女子。莫如顿觉欣慰,只觉得就此芙蓉锦帐一朝,王爷在别处软玉娇香里获得了慰藉,关于柳娘子的一切,便可水过无痕了吧? 所以王爷宠个女子,莫如竟然如自己快要入洞房一般,期待而紧张。 那帅帐里烛光摇曳,竟然一夜都没有熄灯。 莫如钦佩王爷的体力犹如黄河涛涛绵延不绝之余,也撑不住睡下了。 等到了第二日,莫如特意早起烧水,备下巾帕子等着王爷唤人。 谁想到,那姑娘竟然哭肿一双眼睛,揉着手腕子,面容憔悴地从营帐里出来了。 莫如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她,上下打量着看,一时不知昨日王爷是怎么销魂的。 草原的姑娘都有些不开化的彪悍,那女子在崔行舟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可跟莫如这样的小厮就毫不客气了,只端着手腕子道:「看什么看?难不成你也要教我写一宿的字?你们汉人……可真……有病!」 莫如被骂得摸不着头脑,等端着水盆入了帐篷一看,桌案子前满是写废了的纸。而王爷则合衣倒卧在床榻上,眼睛直直看帐篷的屋漏呢。 这下子,莫如可算明白那蛮族女人方才说话的意思了。 因为是蛮族人,汉语说得再溜也不怎么会书写。可是看地上的纸,王爷教得可真用心,横竖撇捺都带着风骨。 可是被迫写了一宿的字……也太惨了些……难怪方才那位姑娘哭肿了眼睛…… 莫如突然明白,王爷为何选那姑娘了。只因为那位姑娘的身量和鼻子,倒是很像那位柳娘子。只是以前王爷教柳娘子写字的时候,那是你侬我侬,亲亲我我的甜蜜。可没有王爷迫得人写肿了手腕子的时候啊! 第72章 莫如知道王爷并不是好了,而是「病」得更严重了。 可是他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着急。 这时一路护送眠棠回转西周的范虎回来了,说眠棠已经回了西州的故乡,他便回来交差了。 王爷将范虎叫到了帅帐里,听着范虎细述眠棠离开之后种种肆意妄为,匪夷所思的行径。 听着听着,尤其是听到眠棠用人为羊,以少破多歼灭盗匪的那一段时,王爷冰封甚久的俊脸,慢慢溢出了些耐人寻味的笑。 初时是极浅的微笑,然后竟是不能自抑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时日来这是王爷第一次露出笑容,而且还是这般畅快疏朗的大笑。看到王爷这般不忌礼仪的大笑,让莫如和范虎心中都没了底,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爷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后,笑声渐歇,目光重又变得冷静深沉,对范虎道:「今日就歇下,明日一早你便赶回西周,继续盯紧柳眠棠。」 范虎本以为回来交了差,终于可以卸下重担,松泛下紧绷了许多的神经,可没想到气都未喘上一口,还要继续扛上。 范虎若是独处,其实是想狠狠大哭一场的,只可惜被王爷的厉眼紧盯着,只能咬着牙硬上。 只是他心底有些不解,以前盯着柳眠棠是为了顺藤摸瓜,抓住反贼,如今却又是为何?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次折返回去,盯梢重点是看什么。 王爷似乎也没有想好,只沉默地看着帅帐地毯的纹路。 看眠棠什么?她离开了自己后,饭没少吃,觉没有少睡,更是没少发横财赚银子。 如今,她回转了西州,有了家人庇护,更是不会短缺了衣食照顾。 想来那个柳眠棠,连想都不会想她了。 反观他呢?与她分开的初时还好些,只不过一到夜里,便想起的她馨香的气味和绵软,所以睡不着觉罢了。 等得日子久了,他自然就好了。 可是日子久了,夜里倒是不焦躁了,却脑子里跟演折子戏一般,总是回想起跟柳眠棠的点滴日常。 可是每每回想完了与柳娘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后,却要人愈发清醒地意识到一点——他跟她彻底断了联系,从此各不相干。那一段温情,就像那件被洗烂的衣服一般,缝补不回来了…… 昨日,他点了那女子进账,原本是想要好好宣泄一番的,女人嘛,除了五官略有些差别外,哪个不是一样? 他总是想着柳眠棠,实在是美色品酌太少的缘故。可是待那女子挂着媚笑,将身子挨过来时,崔行舟立刻觉得不对了。 那脂粉的味道太浓烈,不够香甜,脸上的笑意太谄媚,不够虔诚热烈,唤人的声音也太粗,不似那种娇媚而略带嘶哑的音调…… 总之一切都不合崔行舟的胃口,竟然让他燃不起丝毫的兴趣,所幸那女人还有个鼻子能勉强入眼。 于是崔行舟叫她坐到桌子边,只看她的侧脸,叫她拿笔在桌子边写字…… 有那么一刻,淮阳王感觉自己似乎又重回灵泉镇的北街小院,院子里的杏花开得红艳,而他坐在一旁,看着眠棠握笔在轩窗边写字,她粉腮含笑,鬓角蓬发,时不时抬起头看着他,轻声地唤:「夫君,你看我这字写得可好?」 崔行舟紧紧握了一下手掌。他突然感觉到莫名的愤怒,凭什么他这么想她,可她却好似全忘了他的样子! 是她健忘症又发作了不成?他和她之间,有太多算不清的帐,她别想着这么一走了之,然后无忧无虑地过她的下半辈子! 想到这,淮阳王慢慢地吩咐范虎道:「你去盯紧了柳眠棠,绝不许她在我凯旋归来前,便急匆匆定亲嫁人!」 范虎如今,也算是经历千磨万击,坚劲得如韧竹一般。听闻了王爷匪夷所思的吩咐后,继续沉声问道:「若是柳姑娘执意要嫁人……莫将需不需要捆了她来见王爷?」 莫如觉得范虎实在是太蠢,堂堂淮阳王何须如乡间泼皮那般,捆绑人家良家妇女? 可是崔行舟听了范虎的话,却似乎很认真低考虑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只管对她言,等我就是了……」 至于他回去见她说些什么,崔行舟一时还没有想好。只是他们分别的是那么突然而匆匆,崔行舟总觉得自己还应该自再见见她…… 而眼下,西北平定在即,他折返之日不远,到时候他会路过西州,正可以去看看她。 只希望到时候,她莫起了改嫁的心思才好……崔行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改嫁一词,似乎她曾经嫁过他一般。 就在这时,有人入军帐禀报,说是察锡部落的首领,要引荐一个人给淮阳王。崔行舟问道:「他要引荐何人?」 前来通禀侍卫迟疑道:「是……一个蒙面的女子……」 淮阳王没有想到察锡首领竟然对拉皮条的事情乐此不疲,微微皱眉道:「不见!」 那侍卫听到后,立刻出去传达王爷的意思。 可就在这时,门外有女子朗声道:「我乃王旗部落克司单于的遗女,特来求见淮阳王!」 崔行舟听得心念一动,那个克司单于正是被义子阿骨扇弑杀的老单于。 如果他还健在,边关不至于会有这一场战火。 第73章 想到这,他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当察锡首领领着一个蒙面的女子入了帅帐时,那女子解下了头巾,抬头一看崔行舟,却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原来来者正是林思月,她乃逝去老单于的遗女,此番来见淮阳王也是谋求复兴部族的大业。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端坐在主帅高座的男人,居然是柳娘子和离的夫君——崔军爷! 而崔行舟看见了林娘子也是一怔,他没想到那个柳眠棠救治的商户弃妇,居然是蛮族老单于的女儿! 这两人一时都有些凝神,叫一旁的察锡首领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若是前几天,他可能还会大胆揣测着是淮阳王看上的老单于的王女。可是那么一个如花的姑娘,被淮阳王领进帐子后写了一宿的大字后,察锡首领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些汉人的贵族男子了。 不过还是崔行舟率先开口道:「你说你是老单于的王女,有何凭证?」 林思月早有准备,命一旁的随从奉上了老单于的鹰头玺印,这玺印是当年蛮族与大燕交好时,高祖所送。 而如今篡权的阿骨扇到处搜寻,都没有发现这玺印,所以他如今用的印章不过是私刻的金章,名不正言不顺。 这也是阿骨扇一直气急败坏到处搜寻老单于女儿的原因。 看了这玺印,加上有蛮族大部落察锡首领的引荐,林思月的身份确凿无疑。崔行舟此时也明白了为何柳眠棠求助于林思月时,她能给眠棠派去那么多能打的勇士,以至于隐在暗处的范虎毫无用武之地,白领了饷银。 不过林思月却很质疑这位淮阳王的身份。她直直看着他道:「阁下真的是淮阳王崔行舟?」 崔行舟缓缓道:「本王并无人追杀,何须找人装扮?」 林思月却高挑眉毛道:「那便是说阁下假扮了一位千夫长,在武宁关欺骗了一个小娘子后,又将她始乱终弃了?」 崔行舟闻言,脸色阴沉了下来。而一旁的莫如也气愤道:「大胆,竟然敢污蔑王爷!堂堂淮阳王岂是尔等能冒犯的?」 依着他看,是反着说才对,他们王爷虽然的确欺骗了小娘子,可是从来没说不负责任啊! 而一旁的察锡首领也急得跟林思月使眼色。他们此来是有求于淮阳王,可她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林思月也是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可是想到那个柳娘子脏污着小脸,在寒风里辛劳运货售卖的情形,她就忍不住替柳娘子打抱不平。 不过崔行舟阴沉了一会脸,倒是平静下来,淡淡道:「她同本王只是闹别扭……不过还是要谢过王女替眠棠费心,派出人手保护她一路平安去了金驼镇。」 听崔行舟这么一说,林思月倒是不确定了。崔行舟既然能知道柳眠棠运送黑尾羊的事情,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两个人只是闹别扭,已经和好如初了? 只是她从小接受汉学,知道中原地区的繁文缛节,依着柳娘子的出身,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淮阳王妃的。 那么这个王爷对待外室也太小气了吧。他身为堂堂西北主帅,却须得自己外室靠着开药铺,私买货物来赚钱养家? 林思月满心替柳眠棠打抱不平,可是自己此来肩负着振兴部族的大业。于是她只能强压着怒火,垂下眼皮,命人呈递上了她所写的陈情书文。 因为她的父王乃是得到过高祖封号的,可是阿古扇不过是个篡权夺位者。如今阿古扇颓势已显,林思月想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振王旗部落。 崔行舟看过了陈情书,大致的意思是老单于之女想要讨得朝廷的敕封,以便名正言顺声阿古扇,同时避免蛮族更大分裂。 其实在此之前,就有人曾经探过淮阳王的口风,淮阳王从来都不接话。 对于大燕来说没有义务来维持蛮族的繁荣。而且如今淮阳王也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帮他击败阿古扇。 如果今天没有看到林思月的话,崔行舟对于这类请求是理都不会理的。 所以,当他看罢陈情,想要一口回绝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柳眠棠。 这个小娘子为人油滑,并非人之效仿的楷模。但崔行舟偶尔也能从她的身上学到些人生体悟。例如柳娘子常在他耳边念叨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细细想来,她无论是做瓷器生意,还是药材生意,都将自己很短时间积攒的人脉发挥到极限。 而眼前这位老单于的王女显然在蛮族里有着不错的声誉。他此时一口回绝了倒也无妨。可是却也得罪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 想到这,崔行舟倒是缓了缓嘴,略想了想道;「王女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老单于乃先帝敕封,德高望重,王女如今有心重新与大燕交好实属难得。本王会将陈情上奏朝廷,等待万岁重新册封……」 林思月早先派人试探淮阳王的口风,却屡屡被回绝。今日来也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可是没想到崔行舟此番竟然这么好说话,实在是叫人意外。 为了表达诚意,崔行舟当着王女和察锡首领的面儿亲自为万岁写了奏折一封,并派人快马送出。 莫如在一旁看着,心里觉得他家的王爷做事似乎圆滑很多了,如此一来,淮阳王仁至义尽。若是万岁回绝了此事,也不关淮阳王的事情。可若是同意了,草原上未来的女王也要满心感念崔行舟的仁义了。 第74章 果然,当林思月走的时候,初时认出淮阳王的反感之意消减了不少,脸上也带了几分敬意。 不过临走前,林思月还是不放心问一下柳娘子的下落。崔行舟面不改色道:「日后有空,本王会带柳娘子一同去王旗做客,品尝草原正宗的马奶酒。」 听他说得言辞确凿,林思月也就放心了,于是让侍卫拿了王旗部落特制的牛肉干和大块干乳酪,还有草原上特有的驱寒草药。 「这些都是我给柳娘子准备的,只是她那次走得急,我给忘了。若是王爷能替我带给她是最好的了。尤其是那草药,乃是草原特有的绝崖花,五年才能结果。果壳研磨入药,最对她的寒症,对受损的经脉筋骨也很好。」 崔行舟命莫如收下,并对林思月道:「请王女放心,我一定带到!」 那天之后,王爷竟然难得心情愉快了些,并吩咐莫如一定要保存好王女托付的物品。 莫如其实很想没大没小地问问:「王爷,您这是总算找到了去找柳娘子的借口了吧?」 不过看着崔行舟在月光下虎虎生威的铁拳,还是一缩脖子,决定装糊涂的好。 草原上,西北主帅将柳娘子做生意的圆滑发挥到了极致。 可是到了油滑鼻祖柳眠棠这里,却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难题。 神威镖局的困顿远比她想得要严重得多。 其实外祖父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底。就算当初为她父亲赔偿了大笔银子,也不至于落得破产的下场。 可是他老人家重仁义,需要养活的元老太多,镖局的生意又一落千丈,所以造成入不敷出。这些年里,都靠着老大搏命进银子,后来西北不进钱,就只能靠变卖田产维持生计。 可是再大的骆驼也经受不住这么啃吃。若是外祖父最后一处庄子变卖了,陆家的家底也就剩下不多了。 眠棠休息两日后,便让账房将如今还在陆家领着月钱的元老镖师名单抄一份给她。 那管账的账房是年轻时便跟着陆老爷子闯荡江湖的。按着辈分,柳眠棠得叫他张二爷爷。 所以听眠棠要名单,他便从厚厚的账本上抬头斜看了看柳眠棠,毫不客气问:「柳丫头,你要这个干嘛?」 柳眠棠让芳歇给她搬了条凳,坐在账房里的炭盆便烤着手道:「这不是年关快到了吗?我多久没回陆家了!如今又不是孩子了,该走的礼节不能省,又不想烦着外祖父,便想着请二爷爷帮我开个单子,到时候,我依着月钱的高低,就能排出这些叔叔大爷们轻重缓急,挨个儿过去送份年礼。也算是替外祖父走一走人情场面。」 这话说得张二爷爷很是爱听,不过还是依着长辈的惯例再叮咛小辈几句:「能跟陆爷打江山的,都是能干踏实的,分什么轻重缓急?不在送去的果子酒水多少,你若有心,那些叔叔大爷都能领了你的这份心意。」 眠棠笑着搓手:「就是这个道理,可我没二爷爷会说,若是二爷爷忙,就将往常支出的账本给我,我自己抄送一份就是了。」 这话很对张二爷爷的心思。他如今年岁大,可不愿做这些精细活,而且往常的月利账本子也没有什么怕人看了,于是便叫小伙计取了厚厚的三大本子,递给了芳歇。 柳眠棠从账房出来后,正好路过二舅舅的宅子,冲着月门往里一望,不光是窗户纸换了,而且就连廊下的灯笼也换了,都是薄纱勾梅花纹路的灯笼布,点上蜡烛的花,廊下的地上便会梅痕点点,很是雅致。 不过这样时兴的灯笼,价格不菲,而且西州的地界可买不来呢! 柳眠棠看了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让芳歇磨墨,碧草燃香,她铺展好纸,去抄账本上的名单。 碧草不是很理解为何写字一定要燃香。其实眠棠也不太理解,不过是以前在北街写字时,崔九都要点上,在袅袅香气里精心写字。有些习惯潜移默化,以至于眠棠现在抄个账本都要点香。 被碧草这么一提醒,眠棠才发觉自己又沾染了王府奢靡的坏习气。回了西州,一切都要奉行节俭。于是题字没写几个的时候,眠棠便让碧草将香熄了。 可是不知为何,灭了香后,写出来的字就不如方才有模有样了,眠棠心里暗道邪门,就又让碧草再将香燃起来。 碧草也是被小姐折腾怕了,一边燃香一边道:「这香是府里驱蚊子用,虽然不像土香那么呛人,可也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小姐您放心点就是了。大不了,我用月钱给您买一盒回来,抄部经书都足够用的了!」 芳歇在一旁瞪了碧草一眼:「再贫嘴,仔细姑娘扣你月钱,让你能在主子面前充大方!」 碧草一吐舌头,连忙跪在桌边,替眠棠将写好的名单铺摆在地上的席子上,等着墨迹干了,再收拢到一处。 眠棠这一写,可是写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算将陆府养的元老们核算清楚。 这么一算,健在的不健在的,竟然有一百六十户这么多。 健在的自不必说,不健在的因为留下的是孤儿寡母,陆武也照样按月给钱,照顾遗孤。 眠棠写好名单后,碧草问:「小姐,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定果子点心?屋里包扎点心的纸不够用,须得再买些……」 眠棠挥了挥写酸了的手腕子道:「不必,从明天起,我们要挨家挨户地去暗访。」 第75章 两个丫鬟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眠棠第二日真的是乔装上阵,重新梳了妇人的发髻,戴了带纱的兜帽,领着两个丫鬟,假作外地来选买店铺子的商妇,按着名单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地走访起来。 眠棠走访主要靠问,每条街里一到太阳好时,总有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的老妇们。眠棠借口着要在街里租住房屋或者店铺,不动声色地就将邻居们的情况打听个明白。 毕竟她在灵泉北街板凳子上练就的聊天闲扯的功夫并非浪得虚名,很容易跟老妇人们迅速达成一片。 可是这几日走访下来的结果,却让眠棠听得堵心憋气。 这些月月领着月历的元老们,大部分日子过的甚是红火。 例如以前替外祖父分管水运的曹爷,虽然当初跑到陆家哭穷,只说自己丧了原配,拉扯着三个儿女不易,所以外祖父额外给了他两份月历,可是他趁着当初镖局生意不行时,自己另外支摊子,靠着低价拉拢住了神威镖局原来的老客。 他的水运行当初虽然本钱不甚充裕,可靠着吃靠陆家,还是一点点地将生意做起来了。只不过也许是怕陆家知道,他没敢顶了自己的名头,而是让他的一个侄子出面代为打理。不过他的侄子原本是乡下种田的,说话都说不利索,什么事儿都要请示着叔叔。 邻居们经常在家门口听到那位曹爷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申斥着他的侄儿办事不利。 还有曾经跟外祖父独闯历山贼寨的詹爷,动不动就将与外祖父的同生共死挂在嘴边,也是领着比较着众人更高额的月钱,人家在乡下居然购置了田产无数。虽然詹爷为人低调。奈何有个爱炫耀的婆娘。一次无意间跟邻居们纳鞋底子的时候,说走了嘴,只说他家光佃户就雇佣了十来个呢! 如此这般的富户,名册的前排比比皆是。外祖父重情义,可是耗尽自己家底养的这些个元老们,大都自己另外寻了营生,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却依旧吸着陆家的血。 而真正须得陆家帮衬的也有,但是不过是十几家罢了。 眠棠走了一遭,暗暗替外祖父心疼。说实在的,外祖父当初病倒了后,精力不够,管理上也有疏漏,那些个所谓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大都动了心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点点地将镖局从里到外的掏空了,各自闷声发着大财,却还要领陆家的养老钱。 当眠棠从外面回来时,便将大舅舅叫来,跟她说了自己探查的情况,问大舅舅是否知情,为何不减了这些人的月钱。 陆羡听了,急得直摆手:「我的小祖宗啊,一个不留神,你就差点捅了马蜂窝!你可千万别在你外祖父面前提减月钱的事情!」 原来这些人私下的猫腻,陆羡也是知情的。 只是当初他提了不给月钱时,那帮子元老竟然商量好了,一股脑儿跪在陆家门前哭,只说自己为了神威镖局敬奉了自己大半的年华心血。可是镖局说散就散,不管顾着他们这帮子人,大爷如今又要给他们按上贪墨的罪名,千方百计的找借口甩了他们这些无用的老人。他们如今大不了死在陆家的门前,以死明志,也算是为陆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外祖父重情义,听不得这些个,只勃然大怒,差点在家祠前将陆羡活活抽死。打那以后,陆家上下,再没人敢提「减月钱」三个字。 眠棠却眉峰不动,又问:「那这事儿,我二舅舅怎么说?」 陆羡长叹一口气:「你二舅舅多会做人,也劝我莫要太计较了,毕竟那些元老的确是替镖局卖过命的,养着他们应当应分,何况陆家又不是养不起,何必招惹一群人跪在府门前,让老爷子背负不义的骂名……」 眠棠微微皱了皱眉,倒是没想到凡事都仔细的二舅舅,竟然能帮衬着外人说话。 她的外祖母过世得早,大舅舅的妻子沈氏是个忠厚老实的,不像二舅妈全氏那般会来事儿。所以现在陆家的掌事是全氏,所有的账单子,包括分发月历的事情,都归二房来管。 回家这么久,眠棠可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大舅舅屋里的表姐陆青霞已经出嫁,据说当初的嫁妆也不算丰盈,大表哥陆之荣成亲的时候,也不算太过风光,而二表哥陆之华如今还没有成家,据说已经早早弃学跟着沈氏那边的舅舅学做生意呢。 可是到了二房这边,简直是扑面而来的富贵之气。单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跟满府的人不一样。 不过全氏倒是理直气壮,只说这些都是她的嫁妆贴补,她娘家是官家,她总不能因为嫁入了商户就过苦哈哈的日子吧! 不过依着眠棠对二舅妈的了解,她可不是个能拿自己的私房贴补了婆家的人。而且她冷眼看,二舅妈对二舅舅那叫一个体贴信服。 只有能从外头赚了银子的男人,才能像二舅舅那般,在官眷夫人面前说话底气十足,说一不二! 那天晚上,因为不是月头,不必全家人齐聚一处。眠棠照例要陪着外祖父吃饭。 只不过她看着外祖父,有些叹气。陆武放下汤碗问她叹什么气。 眠棠老实道:「小时听我母亲说,外祖母是个顶厉害的人,外祖父有些怕她,所以我想,若是外祖母还在就好了……」 陆武差点将刚喝的汤呛出来,自己怕老婆的陈年旧事,竟然被外孙女抖了个干净。于是他一瞪眼道:「小混账,要气死我吗?依着我看,你就跟你外祖母一个样子!也不知将来哪个倒霉,要受你的管了!」 第7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眠棠笑嘻嘻道:「别人的事情,我才不爱管呢!可是外祖父的事情,我却管定了!」 陆武不知眠棠心中的算计,听着她的话,不过以为是小孩子的撒娇罢了,只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 眠棠也跟着笑,只不过她的笑意,可就耐人寻味多了。 第二日,她便找来大舅舅,只问陆家镖局的熟客如今还剩了多少。 陆羡被外甥女问得有些汗颜,一脸羞愧道:「我们家镖局,以前是以走长镖为主,可是后来因为丢镖的事情,失了声望,剩下的都是临近几州的短镖生意,不赚钱的留下来,也不过刚够养几个伙计,聊胜于无。」 眠棠又问了问以前陆家兼营的漕运和驼运,无一例外,赚钱的所剩无几。 眠棠点了点头,跟大舅舅道:「我先前赚的钱,外祖父不要,您也知道他老人家的倔劲儿,可是家里又急用钱,那处庄子可是我外祖母当年的陪嫁,说什么都不能卖,既然如此不如变通些贴补家用,你将镖局里的生意核对一下,作价兑给我,这样家里有了钱,就不用卖庄子了。」 陆羡听了狐疑地转脸看她:「你这又是要起什么幺蛾子?你外祖父可是不让你再闯祸了,还是老实些呆在家里,过些日子,寻个好媒婆说亲才是正经道理……」 眠棠不等大舅舅唠叨完,只问了一句:「你若是不卖,我就另外想法子折腾去,到时候大舅舅别说我不懂事,又给家里惹祸……」 这话要是陆家另外几个孩子说,陆羡只当他们年轻气盛,说些硬气话。可是说这话的是眠棠,陆羡的心里就猛打鼓了。 毕竟他没有失忆,可知道这位小姑奶奶能捅破什么天!既然她想要镖局子所剩不多的烂摊子,便给她就是了。她有事可忙,也能在西州老实些。 现在陆武不管家里俗务。于是陆羡想了想,又去跟老二商量。陆慕听了,就问:「眠棠打算给多少银子?」 陆羡老实说道:「一千两……」 陆慕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就那点子短镖局子,一年能赚一百两都烧高香了,她居然拿一千两的银子来买?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陆羡:「当初仰山上可有人说她卷了一笔银子私逃的,会不会……」 「会个屁!」陆羡冲着二弟恶狠狠地骂道,「仰山那帮卸磨杀驴的,只会往眠棠的头上扣屎盆子!若是眠棠真拿了那大笔的银子,仰山那帮孙子能这么太平老实,不来寻眠棠?」 陆慕连忙给大哥灭火道:「我又没说咱家眠棠做了这事。只不过……她哪来那么多银子?」 陆羡略压了压火气,道:「眠棠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她趁着西北封禁,贩了一些黑尾肥羊,如今在京城达官贵人的府宅里,那羊都是按照斤两卖的,金贵着呢。她也赚了些钱,大约都这么变相地贴补给家里了。」 陆慕听了连连点头,直夸眠棠是个想着家里的好孩子,然后说道:「既然眠棠心里想着陆家,大哥也不好冷了孩子的一番心意。她一个女孩家,将来嫁出去了,也要靠我们陆家撑腰,若是我们家趴了架子,以后家里的姑娘们不知要在婆家受多少气呢!」 陆羡听了也直叹气,最后是陆慕帮他拿了主意,同意将镖局子剩下的那点散标兑给眠棠。 虽然眠棠也算陆家人,但是毕竟姓柳。所以镖局子签了契,换了新主人的这天,眠棠叫人挂上了两串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那块几十年的「神威镖局」的老匾被摘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看着新匾挂上,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仔细念着匾额上的字:「良……心镖局!」 有人摇头说,这镖局的新主人学问不怎么的,这名儿起的,可没有镖局的老名字那么镇场子呢。 可是眠棠对身后百姓的议论充耳不闻,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亲笔提写的匾额,觉得自己的字竟然也有能蹬大雅之堂的一天,当真是长脸呢! 因为新镖局开张,她又招募了些伙计,有一些正是陆家长期资助的孤儿。 有一个叫贺泉盛的后生,听闻陆家的外孙女买了镖局子,就毛遂自荐要来当镖师。他的父亲当年也是神威镖局的镖师,可惜后来感染的伤寒病,因为人在外地,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就此病死了。 眠棠坐在镖局子的柜台上喝茶,隔着茶盏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后生,浓眉大眼的,长得挺俊。于是问道:「你要来当镖师,可有什么看家的本事?」 那后生也不吭声,只站在厅堂里,打了一套长拳,拳风作响,运转如意,却并非华丽套式,都是实打实地拳脚功夫。 眠棠是识货的,看了忍不住点了点头,虽然这后生,照比北街屋宅那位军爷,拳脚功夫欠缺了些老辣火候,但已经是不错的了。 「好拳脚!可惜,我们镖局子门面小,可拿不出太多的饷钱,你也愿意?」 那贺泉盛看了看眼前这位明艳的柳大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却老实说道:「我娘说了,这些年没少得陆家的恩惠,总是叮嘱我长大成人后,要回报了陆家的养育之恩。我先前去投奔大爷,大爷却说他不缺人,倒是您这少了能干的人手……我不要月钱,陆家已经给了我和我娘十年的月钱了。何时您这不用我了,我再走。」 眠棠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外祖父仁义了一辈子,也并不是尽养出白眼的贪狼。于是她指了指头顶的匾额,道:「我这庙门虽然破旧,却顶了‘良心’二字。你是个有良心的后生,自然能留得在此。」 第77章 于是,眠棠的小破镖局算是正式营业开张了。 而新镖局开张总是要赚取些人气,一时要拉低些镖银吸引些顾客,甚至还拉出了一个月内上门的客商,减免一半镖银的招牌来。 神威镖局的那些个元老们,隔三差五的,倒是会在西州的茶馆里饮茶,说起了这新开的良心镖局,一个个笑得是无奈摇头。 只说陆老爷子的这个外孙女可真不省心,总出幺蛾子!从古到今,就没有听说在镖局这行当里,有女老板当家,闯出门道的!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良心镖局的大门口,门可罗雀。 不过当家的柳大姑娘也不见愁,每日里照样吃吃喝喝,还时不时去运河溜达,看看河边的冬日凋零残景。 一来二去,家里人都看不下眼了。 这天,两房的女眷凑在一起剪布裁剪衣服的时候,大舅妈沈氏就忍不住对眠棠倒:「你大舅舅是个糊涂人,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将镖局子兑给你。前些日子父亲听闻了你们的这些荒唐事,可把你两个舅舅骂得狗血喷头,只让他们将银子退给你……那银子当初被二叔分作了三份,给我们大房的那份,你大舅舅没动,尽是要留给你做嫁妆的。至于……」 二舅妈全氏却打断了大嫂的话:「什么叫我们家的将眠棠的钱分了?大哥在西北做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我们家那位实心眼,就想着兑了镖局的钱,给大哥补一补窟窿,至于其他的两份,可也不是分给谁,不过是分成了公中花用,和以后的不时之需……前些阵子,我们陆老二,还从我的嫁妆里借了一部分钱,填了公中花销,如今兑了银子,他总得将欠我的钱还上吧?」 众人听了一时沉默不语,大家都知道全氏似乎总有花不完的嫁妆,人家既然这么说,谁也不好查二房的账目。 眠棠手上带伤,做不了太久的手活,所以剪了一会,便歇下来吃大舅妈做的红豆炸饼,听了全氏急急辩白的话,便笑着说:「家里用钱的地方那么多,一下子撒下去,便没有回头的钱了,外祖父既然骂也骂了,还请两位舅舅受用着吧。至于我以后的嫁妆,两位舅妈莫要担心……」 二舅妈全氏连忙说:「可不是!眠棠那孩子又不是真想做什么镖局生意,不过是变着法子帮衬家里。大嫂,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我们眠棠如今有钱着呢,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沈氏还想在说话,可是话题已经被全氏带到了要来相看的苏家身上,只说苏公子一家马上就要到西州了,到时候少不得大家帮衬着,好好款待贵客,让她们家二姑娘成就美满姻缘。 一时间众人说说笑笑,沈氏也不好再大煞风景,提起让二房退银子的话题了。 再说陆家二房殷切期盼的苏公子,终于在第二日按时,来了西州。 为了这苏家的公子,陆家的门面已经被二房家里翻修一新,若是苏家再不来人,只怕二房要拆了老屋,重新翻盖了。 不过眠棠这日并没有留在府上跟着陆家人一起迎接未来的金龟女婿,她今日也是有应酬呢。 因为曾经跟灵泉镇的贺家一起做过皇商生意。所以柳眠棠算准了这几日,贺家会来人选买上色的上好染料。 满大燕望去,只有西州产一种陆龟的唾液凝练而成的祖绿色,这种颜色画在瓷盘上素雅极了。而且一直被贺家垄断。 眠棠以前听贺珍说过,他爹喜欢吃西州当地的脆皮鸭和大钳子的醉蟹,所以每年都会借着来选买祖绿染料时,来西州停留几日。 想起这段往事,眠棠算准了时间,每日都在运河的坞头旁走一走,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贺家的商船。 而且从船上下来的,竟然是两个人,除了贺二爷外,贺珍三姑娘竟然跟着他爹一起来了贺州。 当看到戴着兜帽,披着大氅的柳眠棠时,贺珍一时惊喜地叫了出来:「崔夫人,你不是去西北了?怎么在这?」 贺家身在灵泉镇,自然不知西北崔家假夫妻散局的事情。她最近心里有许多的愁苦,见到了柳娘子彷如看见了救星,趁着父亲转头跟船工交代事情的时候,悄悄跟眠棠说:「你走了,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可知道,淮阳王他……他要被赐婚了!」 柳眠棠闻言,慢慢抬起头,一声不响地看着贺珍。贺家是皇商,京城里的事情,倒是知道的很多。 贺珍沉浸在自己的愁绪里道:「听闻太后有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淮阳王……这以后……便没指望了。」 眠棠知道贺珍的意思。自古以来,哪个驸马敢随便纳妾?崔行舟做了太后的女婿,以后也可省了纳娶的心思,只能一心一意要与公主琴瑟和鸣了。 贺珍原本幻想着淮阳王退婚,她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谁想到,他将来要迎娶的却是公主。如此一来,还真不如娶了他那位贤德容人的表妹呢! 她将憋了许多的话说出来,却不见柳娘子像以前那般开解安慰她。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河面,表情也如无风河面一般平静。 贺珍有些讪讪,便问:「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何在这?」 眠棠似乎醒过神儿来,微微一笑道:「来此处看看漕运一事。」 贺珍不疑有他,便热情推荐:「我家熟用的曹家船行,价钱公道,可是运货准成,你不妨去他家运货。」 可是眠棠听了却坚决摇了摇头,说:「我可不用他家。」 第78章 贺珍奇怪地问:「为何这般说?」 眠棠笑了笑,径直问道:「听闻他家当年是从神威镖局剥离出去私接镖单,才算起家的。建立了船行不久,他接的货单子,十有八九会遇到官兵设卡,加收二层的车船税,就算要的镖银不多,可综合起来,还是要贵一些。」 贺家每次都是委托着曹家船行托运燃料,有时候还请他们运送瓷器回转西州,并前往京城。 因为每次走这条路线时,都是走的曹家船行,自热按无从比较。 不过贺二爷做生意早,以前是委托过神威镖局运货的。后来神威镖局出身,他也从众改了船运,似乎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多了车船税。不过他派掌柜的跟过船,的确是被官兵收去了啊。 眠棠听了贺二爷的话,又微微一笑道:「船运的线路镖局各家修订的。那个车船税并非朝廷下旨一律颁布。曹家改了以前老镖局的线路,特意走了重税的连州,连州官兵跟许多船行勾结,这多收的税银子是跟各家镖局船行四六分成的。一趟镖局,赚两份儿的钱,这样藏着猫腻的船行……若是我,可不敢用。」 贺家虽然一直用船行,可并非做镖的人,哪里知道有这么多的门道。不过要承认自己做了多年的冤大头,贺二爷也不甚甘心,便犹自替他们辩解道:「可曹家走的现在这条线路,照比以往可快了一日啊!」 眠棠都懒得跟他辩解,径直问道:「贺二爷难道不能早发货一日,非得拿银子找平?也对……你们家不差这些个银子,不过像我等这样的,可要精打细算些,不然一年下来,也不少银子呢!」 贺珍看眠棠转身要走,便问:「那崔夫人你准备寻哪家?」 眠棠头也不会,却话里有话道:「若是我用东西要运,一定寻那家新开的良心镖局。他家下设的船行,真是不错!」 说完,眠棠厚着脸皮替自家扯了大旗呐喊之后,便上马车走人了,只剩下贺家父女俩面面相觑。 这位柳娘子的精明,满灵泉镇谁不知道? 听完了她说的这些话,果然印证了柳娘子的精明,竟然连漕运的每个环节都考察的这么细。 父女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去吃脆皮鸭,而是去柳娘子说的良心镖局看一看。他们贺家虽然不差钱,可是就像柳娘子说的那般,能省一些运费,一年下来的利润也很可观。 等去了那镖局,是个老先生接待的他们,问过了价钱,看了他们家都是新船后,贺二爷决定暂且运些不重要的货物,试一试水,若是他家靠谱的话,他也要效仿柳娘子,改用良心船行。 于是良心船行终于开张。接了改换匾额后的第一笔单子。 做主子的气定神闲,可是芳歇碧草两个小丫头,却一直替她们家姑娘提了一口气。 因为她们知道,小姐剩下的钱,都用来买船了,若是一直不来生意可要赔个精光。 眠棠却不担忧,虽然她故意误导了贺家父女,但说的曹家船行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事实。 曹家赚钱不干净,里面藏了猫腻,一旦引起客商的怀疑,便失了信用,难以再挽留老客。 而贺家改用良心镖局后,第一笔单子肯定不敢用大货,所以眠棠买下的船只不多,也足以应付。 那货运的线路是她亲自画下的。当初赵泉在运送军粮来西北时,曾经跟她无意中说过一嘴,为了方便运输军粮,朝廷开放了四郡的河道。沿途不许地方官员设卡,一经发现一律严惩。 而且往来军船不断,河道很安全,许多请不起镖师的小客商,都远远跟着军船走,这样安全些。 而贺家试用了一下良心船行,结果发现,这家新设的漕运船行不禁价钱公道,而且运货的时间并不比那高价的线路慢。 贺二爷当即将自己所有与西州往来的业务,全移到了良心镖局那里。 他家一次的走货量很大,如此走了两单后,镖局的账面也就盘活了,可以继续买入新船。 也不知道怎么,曹家船行有猫腻的事情,越传越盛,许多跟贺二爷有往来的客商,也纷纷改签了良心船行。 没过多久,就有曹家人请求来见一见柳小姐。 来人正是元老曹爷,他领了几个镖局的昔日元老来坐镇,自称是替自家侄子疏通来了。不过那脸色,当着是难看。 一进了镖局的厅堂,便自摆起了他昔日的功德,以柳眠棠的长辈自居,口口声声说柳姑娘不地道,竟然自家人欺负自家人,就算她开镖局,也没有生撬了别家生意的道理。今日她若不拿出个章法来,他便要扯了她去陆武那评理。 剩下几个胡子拉碴的老者也拉偏架,看着是在劝曹爷消气,实则还是在指责眠棠做事不地道。 眠棠在他大放厥词时,一直安稳不动,直到曹爷说得差不多了,眠棠才慢慢地看了他一眼道:「敢问曹爷,你进的可是神威镖局?」 曹爷一瞪眼,这座椅厅堂哪一个不是神威镖局用旧了的?不过……镖局的名字的确是改了,叫良心镖局了。 想到这,他依旧气哼哼道:「就算这不是神威镖局,可总是陆家的产业吧!你甭跟我打马虎眼,小姑娘家家做事情如此的不地道,你看你外祖父不骂死你才怪!」 眠棠笑了一下,然后慢慢收起了笑容道:「我外祖父可跟我说了,我姓柳,不姓陆,将来出嫁也是别人家的媳妇。这镖局子是我真金白银从陆家买来的,怎么能算是陆家的产业?你曹爷对陆家情义无价,恩重如山,仿佛是陆家的再生父母,陆家怎么孝敬你这个恩人,那是陆家的事情,与我何干?」 第79章 她这么一说,只噎得曹爷一瞪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如今良心镖局的当家,的确是姓柳,并不姓陆。 可是她这么生撬自家的生意,闹得他家船行最近几日都没有单子,他岂能答应?于是只不管这一条,气哼哼地要来扯眠棠去见陆武。 但他的手还没有挨过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后生一抬手,就将他推到了一旁,瞪着大眼道:「老不修!敢碰我们家小姐试试?」 一旁的人认出了这是贺家的后生,连忙道:「哎呦喂,你怎么敢打自家的叔叔,你爹活着的时候,可也得管曹爷叫一声大哥啊!」 贺泉盛瞪眼道:「谁跟他是一家人?我娘说了,做人得讲良心。当初我爹死了,在座的诸位谁来帮衬过我们母子?都是陆家人在照拂我们。你们当初在陆家做事,是白给人做长工吗?哪月里没有领丰厚的月银子?怎么到头来,你们倒成了陆家的祖宗?成天拿着当年做的一点事情邀功。我看着你们都觉得臊得谎,居然还好意思来镖局子搅闹。别人不知,我可知道你们当年是怎么一点点将镖局子给掏空的!」 这些个元老被个后生损,脸上是青一块白一开的,曹爷恼羞成怒,竟然一手将桌子给掀翻了。 听贺泉盛这么说,那些个老人也不干了,只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喊着血口喷人,将贺泉盛围拢住。 看那意思,是要一起揍这口无遮拦的小子。 其实贺泉盛这些话,也是眠棠事先教过的,不然耿直的后生可说不出那么一针见血的话来。 眠棠料想过曹爷回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厚颜无耻地掀翻桌子,还要打人。 她彻底撂下脸,冲着曹爷道:「给脸不要脸!非得让我指出曹家船行背后的东家是你不成?你当年趁着我外祖父病重不理事,私分了陆家的船行!你这边手里攥着生意,那边却还要领我们陆家的月钱,真是个见钱眼开的无耻小人!我外祖父容你,我可不容你!你既然肚肠大,吞了陆家这么多的好处,那么我便要你一点点吐出吃下的东西!敢碰我的人试试!」 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又是在长辈面前很温婉的样子。说实在的,这些个元老们还真没讲眠棠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小姑娘绷脸撂狠话的样子,却莫名带着气场,倒叫那些老家伙们缓了缓手。 曹爷被说得脸儿紧,缓过神后恼羞成怒,一扬手,继续砸摔东西。 眠棠虽然言语上惹着曹爷,可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眼看着她身后的伙计要冲过去拉人,也被眠棠阻拦了。 就在这时,有人中气十足地喊道:「给我住手!」 众人扭头一看,竟然是陆武一脸怒气地进了镖局子。 曹爷一看,仿若看见了救星,只跪在陆武的面前哭天抹泪,说柳眠棠这丫头多气人。 可是陆武还没等他说完,举起手里的拐杖朝着他的脸狠狠地抽了下去。 陆武的功夫都在,只是这些年病了,不大捡拾得起来。但今日在气头上,那力道下得也是十足。 那曹爷在别人面前装得像个爷,可是在陆武面前便屁也不是,只被打得一个趔趄,倒退着坐在了地上。 余下几个起哄的,看见陆武现身,一个个也噤若寒蝉,发不出声音来了。 陆武重情义不假,可是他也是护短的!外孙女就是他陆武的逆鳞,谁也碰不得! 原先他听闻眠棠受了镖局子,只当她是图好玩,另外是想给家里贴补钱。 他虽然骂了两个儿子,却没舍得说眠棠一句,只寻思着遇到合适的主顾,将庄子卖了,再给眠棠钱。 没想到今日那镖局却来了伙计,找他说是有人来大闹镖局,柳姑娘有些镇不住场子了。 于是陆武这才带着老仆和家丁急匆匆赶来,没想到却将一帮元老倚老卖老欺负眠棠的情景看个彻底。 贺泉盛和眠棠说的那些话,他也全听进去了。关于曹五架空了镖局船行,自己另外设立漕运的事情,其实老早就有人跟他提。可是曹五言辞凿凿,只说那船行是他侄儿开的。 陆武当时身体不好,看昔日的老伙计在他面前哭天抹泪喊着冤枉,自然是信了他的话。 今日他听到的这些话若是大儿子学给他听,他会一百个不乐意,觉得大儿子是嫌弃着这帮老家伙累赘,找借口不管。 可是那话从贺家的遗孤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格外真实。 而且这曹老五在自己眼前时,一副义胆忠肝的样子,不在自己眼前时,却这般的跋扈嚣张! 陆武被蒙蔽了许久的眼,终于有一点点开窍了! 想到曹五的种种,陆老爷子也是动了气,中气十足道:「你曹五有能耐,去别处装大爷去。可是这个厅堂里,哪张桌子也不是你的!我外孙女有本事在你的嘴里抢食吃,你若不服气,拿出真本事来,少在这里吆五喝六!看曹爷你这一身的行头,加上你有本事的侄儿,原本也不用我陆家周济,从今儿起,我陆家跟曹爷您算是恩义两清,还请曹爷以后莫拿了我陆武的招牌晃人!」 陆武从业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惊人。这个曹老的船行做得这么顺,是打了陆家忠心耿耿老伙计的名头,借了老镖头的春风。 可今天陆武将话头撂在这里,就是跟曹老五恩断义绝的意思。旁边的老伙计这么多,这事儿兜不住,不多时就能传扬开了。 第8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曹五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做梦也没想到病的许久不曾出府的陆老爷子会出现在这。如今他生意不好,还须得顶着陆家的名头疏通人脉,真不好立刻翻脸,于是又开始哭天抹泪,只说自己一时生气,老糊涂了。 眠棠却在一旁不轻不重地火上浇油:「曹爷您可不糊涂,给人下绊子厉害着呢!你先前在码头那收买的船工,让他们偷换我们船行运的几箱货物,已经人赃并获,扭送了官府去了。他们可说了是你的侄儿收买的人。我合计着几日官府也该上门拿人了,要不……曹爷您先回去忙着?」 曹老五听得脸色一变,加之不够脸,再也顾不得跟陆武忆往昔,攀交情,只急匆匆地赶了回去。 而剩下的那几个老家伙倒是会见风转舵,只说自己是受了曹五的撺掇,并不知内里有许多弯弯长长,然后一个个也灰溜溜走了。 偌大的厅堂,在砸摔了一地的狼藉中,陆武颓然站着,那一向挺直的背似乎都有些发弯了。他走了几步,出了厅堂,抬头看看那「良心镖局」四个大字,似乎明白了外孙女起这个名字的深意。 他回头看了看也跟出来,搀扶着他的外孙女,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外祖父不中用,老糊涂了!」 眠棠笑了笑道:「隔壁州的守备,貌似比外祖父您还大了一岁,前些日子新纳了小妾,没几个月就见喜了。外祖父可比他强健多了,若是愿意也能当爹,再给我添个小舅舅,何老之有?」 陆武见她说得没正经,一瞪眼睛:「满嘴胡言,看我不罚你跪祠堂!」 可是他却因为眠棠的没正经,冲淡了一时的酸涩愁苦,只又看了半响招牌后道:「我听说,你曾经借了名册去抄领月钱的名册,说是要给叔叔大爷们买东西。不过最后,你一份果子都没送出去……我老了,有些事情看得也没有年轻人长远了。这几十年来,我也算是对昔日的老伙计们仁至义尽。该领情的,也都领情了;不会领情的,也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明日,我将账房的钥匙给你,你核算下。以后该发不该发的,你就自己做主看吧。」 陆武何尝不知道陆府现在的困境?只是他原先过不了「义气」那道关坎。而且家里的两个儿子也压制不住那些老家伙们。 可现在眠棠来处理这些事情,他却一百个放心。 这丫头,是个有心计有本事的,而且她是个有良心,知道该如何区分对待那些遗老遗孤。若是就此让陆家卸下重担,全家人的日子,也能好一些了。 不过眠棠觉得不能托大,还是要客气想让一下,只谦虚说自己才疏学浅,还要请大舅舅主持大局才好。 陆武瞪了她一眼,道:「那伙计来府里叫我时,这群闹事儿的应该才迈进门槛吧?你一早安排得这么周到,言语撺掇着曹五砸东西,让你外祖父看一场好戏。哪里才疏学浅了?你大舅舅是个耿直人,我看还是莫让他跟着你学坏了吧!」 眠棠没想到,自己的小心眼竟然被外祖父不动声色看得明明白白,立刻不好意思地拉着外祖父撒娇。 陆武瞪了她一眼道:「你费了这么多气力,不就是等我这个倔老头松口吗?如今你心愿已了,久别整天疯跑,该回家好好吃饭了。」 眠棠自然笑着应下,于是叫来马车,扶着外祖父上了马车后,跟着他一起回府里吃饭。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诈欺成妃》卷一 作者:天粟 02、《诈欺成妃》卷二 作者:天粟 03、《诈欺成妃》卷三 作者:天粟 04、《诈欺成妃》卷四 作者:天粟 05、《诈欺成妃》卷五 作者:天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