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欺成妃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当马车在门前停下的时候,正赶着二舅妈亲切地拉着一位老妇人的手出门。 眠棠抬眼一看,原来是二舅舅家的贵客苏夫人。 听二舅妈的意思,是要带着苏夫人和苏公子去西州有名的禅音寺里去上香。 而跟在二位夫人身后的除了表妹陆青瑛外,还有一位长相斯文的公子。 眠棠这几日都没有跟家人一同吃饭,整日早出晚归,自然没有跟苏家人正经打过招呼。 不过她也猜出了这位应该是表妹相看的那位苏公子。 苏眠此时也直直地看着这位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俏姑娘。 他来陆家也有些时日了,竟然都没有看见这位长相明艳,绝美异常的女子。 她……她也是陆家的姑娘? 不过苏夫人先是跟陆老太爷打过招呼,又听了全氏的介绍后,倒是先反应了过来,含笑上下打量着眠棠道:「一早听说了陆老先生有位能干的外孙女……对了,她开的那家镖局子叫什么来着?」 全氏笑着道:「良心镖局,这名起的……」 苏夫人却笑着接道:「起的甚好,我陪嫁的布行也走西州的线路,听伙计说,改了良心镖局后,又省钱又快捷。」 全氏听到这,只眉开眼笑,她一早就听爹爹说,这个苏夫人娘家财大气粗,当初嫁给苏家时陪嫁的商铺子多极了。 她只有苏眠一个儿子,那将来的产业岂不都是儿媳妇的了? 这时却听苏夫人又道:「可真是巧了,我儿子单字眠,而柳小姐的闺名也有一个眠字,可见当初起名字的时候,做家长的心思是一样的,都希望自己儿女衣食无忧,安眠长久……」 这话,全氏就不爱听了。这苏公子是来相看她家青瑛的,可苏夫人偏偏提她儿子跟眠棠撞了名字,虽然后面得体地转到了父母心愿的话题上,可还是有些不妥? 而且……那位苏公子竟然直直地看着眠棠,似乎是被她的美貌惊艳到了。 全氏自知自己女儿的相貌,跟眠棠那种艳美的感觉乃是泥云之差。若是苏公子看上了眠棠的美貌可真不好办了…… 不过全氏又一想,觉得眠棠的经历太复杂,而且无父无母,这一点上,可就比不得青瑛了。 这么一想,全氏又略觉心安了。 既然他们要去寺庙祈福,眠棠只跟客人们微笑福礼,便随着外祖父入府门去了。 她当初回陆家时,一时清闲下来,夜里总是睡不着,加上陆府的厨子做饭不太和口味,吃的也不多,人整个瘦了一圈。 直到后来,厨子做菜不知道怎么的,渐渐有了滋味,眠棠才多吃了些,只是夜里觉得寒的毛病还在,偶尔还是会失眠到天亮。 这几天天冷,眠棠一时想起了李妈妈给她熬炖驱寒的猪脚姜,便叫芳歇去厨房给她依着李妈妈教授的独门方子熬炖浓浓的一小砂锅,一锅子的猪脚鸡蛋和老姜,浸泡了几日,味道正是时候,芳歇将小砂锅放在屋子里的暖炉子上热一热,就能吃了。 眠棠吃了一口,老醋姜汁里满是猪脚的胶质,就着热汁吃一个鸡蛋,浑身都暖暖的。 如今她的船行初见规模,虽然初时不怎么赚钱,可是等将曹家的生意挤兑黄了,船行的利钱也就水涨船高了。待生意彻底好转时,她会将生意转给大舅舅,神威镖局几十年的老招牌也要重新挂上。 至于二舅舅,他若是有自己来钱的门路,自去鼓捣去吧。不过由着二房来掌家实在是不妥…… 眠棠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开口问道:「芳歇,你这猪脚姜的甜醋是从哪买来的?芳歇赶紧道:「出门遇到货郎喊着岭南正宗的甜醋便买了些……怎么了?难道味道不对?」 眠棠看着手里那碗猪脚姜,笑了笑道:「没事,只是因为你煮的竟然跟李妈妈煮的味道一样,所以问问……」 以前,她不知道李妈妈为何煮出的白菜都跟别人不一样,别是一番独特滋味。 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李妈妈烹制菜肴的许多调味品都是大有来头,譬如做猪脚姜的甜醋,乃是岭南老字号熏醋坊,用特制的熏坯制成。一年里也不过二十缸而已,除了进贡朝廷外,剩下的,也都是进了王侯将相的家里。 就连平时做菜的酱油,都是上好的鱼虾酿造,做出的饭菜能不香甜吗?所以这等子金贵滋味,乃是王府里的特享,可不是巷子里的货郎能卖出的货色。 所以第二日时,眠棠不经意间又交代厨房,说她想吃胭脂雁肝,要厨房买一只北地雪雁来取肝来做。 厨房苦着脸表示,寻遍了市场,也没发现有什么北地雪雁,拿别的雁来凑数行不行? 可是过不了几日,选买货物的婆子一出门,就听见有猎户扛着一肩头的货物,说是有北地雪雁卖。 不过这次,那婆子可没有买,而是依着柳小姐的吩咐,先去禀明了她有北地雪雁卖。 不消多时,眠棠便披着厚厚的狐裘出现在了门前。 那卖大雁的急急转头要走,眠棠却面无表情道:「雁都没卖,你就要走?回去可怎么交差?」 那个乔装猎户的虽然贴了一圈络腮胡子,又低带毡帽,可是眠棠一眼认出,他就是先前在自己药铺子里打杂的伙计,也是范虎的得力部下之一。 第2章 那暗卫见既被眠棠认出,便索性大方些,转身撂下担子,一股脑儿卸下雪雁、野猪腿,还有各色野味。 眠棠紧绷着脸道:「你们怎么知我想吃这个?在陆府里安插了多少探子?还有……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这些,那暗卫可回答不上来,只咬着嘴唇往身后的巷子口看。不一会,便看见范虎搓手走了过来。 「夫人……啊,不对,是柳小姐,我们爷吩咐了,照拂好您的日常起居,可是你前些日子在府里,似乎吃不惯饮食,我们飞鸽传书禀明了王爷后,他便让李妈妈写了单子,照着单子让王府的特供送来了些您喜欢的。」 眠棠却不为所动道:「你们收买了哪个下人通风报信?」 范虎拱了拱手道:「小姐,您是知道的,我们也不过是领了差事,实在也是一片好心,也不是给您下毒添堵……您要是再糊涂些,这雪雁了老早就按在锅里煮了……还请小姐发发善心,莫要问了……等王爷凯旋,小的们就能交差了……」 若是再早些时候,眠棠说不定会有些许感动,可是现在,她却已经铁了心肠,冷冷道:「果然是要做了驸马的人,温柔小意起来真叫人佩服。不过我与他亦无关系,他这么做,岂不是叫人起了误会……你不说也不打紧,府里的脏臭,我自会清理,可是也请范爷莫要害人,不要再使银子收买陆府的下人了……」 范虎被说得直噎,若是可以,他真想早早掐死贺三小姐的大嘴巴。 那圣旨都还没有到西北呢,也不知这个皇商女哪里听来的消息,还眼巴巴地传给了柳眠棠听。 如此一来,他接下来的话,便显得多么不合时宜…… 可是王爷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做,所以只能撇了脸皮,木着脸道:「这些都是王爷的吩咐,我们不能不做……而且王爷还说,叫您等他。」 眠棠不解问:「等他?等他干什么?」 范虎也不知道啊,只能照着吩咐道:「王爷的意思,是让柳姑娘缓一缓,莫急着嫁人。」 眠棠原本以为,今天听到曹爷的满嘴污蔑之词,就够荒诞的了。可是跟西北的淮阳王一比,根本就不够瞧的! 等他?不要急着嫁人?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眠棠甚至怀疑,这话是范虎杜撰出来的。因为她真是想不出崔行舟这么骄傲的人,会说出这样蛮不讲理的话来。 不过范虎却郑重递给眠棠一封王爷亲笔所写的书信。 眠棠看着信封上熟悉苍劲的字体,接都未接,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碧草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小心翼翼问:「小姐,要不要我去查一查府里的下人?」 眠棠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必,依着淮阳王的本事,他若想,小小的陆府也尽在他囊下……你去跟府里的婆子打听打听,西州的哪个媒婆靠谱些,明日请一个来。」 碧草和芳歇面面相觑,这婚姻大事岂可赌气? 可是眠棠却道:「他都这么说了,陆府若无媒婆上门来打听打听我,岂不是显得门庭冷落?」 她就是想让崔行舟认清一点,嫁不嫁人,陆府长辈会安排,更是要随了她的心思。他一个快要成驸马的人,操心不着! 虽然这么想定,可是眠棠还是被崔行舟的跋扈气得一夜未睡,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还赖在被窝里翻滚。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赖床。陆府干领钱的人太多,她须得细细梳理,好好整顿一番,奈何前些日子太疲累,今日彻底犯懒了。 过了一会,她有些口渴,想拿床边小几上的水喝,顺着半撩开的帷幔,看见放在小几上的书信。 一定是昨日范虎见她不收,就将信给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 眠棠是立意不看的,想着一会叫碧草将信烧干净了。可是在被窝里辗转了一会后,她又伸出纤细的胳膊。将那信封拿起来,慢慢地抽出展开。 当信纸被抽出时,一朵风干风谣花从信封里跌落下来。 眠棠捻起那干花,倒是模糊想起一桩往事——她是在崔行舟命人修筑的温泉池的暖谷里看到这种样式奇特,淡蓝花儿的。那花的味道奇香,眠棠很爱闻,可惜开得不多,只一小簇。 当时崔行舟表示,以后会给她种一片的风谣花海,到时候她可以闻个够。 眠棠将那花儿放置在了枕边,然后慢慢将信展开看。 信纸很厚,居然有七八页。不过就算眠棠反复看了三遍,也捞不到什么正经的意思。 里面无非是他在她离开后的日常。 譬如她留在院子里的猫儿生了一窝猫仔。他选了一个尾巴带黑尖儿的白猫养在帅帐里,因为它跟她一般赖床爱睡,所以取名为睡仙,字眠儿。 她给他缝的衣服,被粗手的莫如洗烂了。可是他再穿别的衣服,总觉得没旧衣穿着舒服。 幽谷里已经种满了风谣花,不过这花爱招蜂子,赏花时须得兜上纱帽,而且山谷里嗡嗡闹得让人不能安心洗澡。 若是没有临别前的决裂,单是这书信内容看,就是久别重逢的丈夫在跟爱妻唠叨着分别后的点滴日常。 第3章 眠棠自问算是他哪门子夫妻?莫不是淮阳王阵前失利,一时失眠,无聊到要给她写信纾解不成? 眠棠看完了信,嗅闻了一会信纸上的花香,一时耳边仿佛都有蜜蜂嗡嗡的闹意。 那人也是有病,既然满是蜂子,为何还要去洗?他说被蜂子蛰了几次,也不知严重不严重…… 等眠棠察觉到自己的嘴角竟然不经意间勾起,心中一凛,连忙收起了笑意,然后慢慢起身,将信放到暖炉子里烧了。 不过那朵风干的风谣花,她本已经捏到了炉上,想了想还是夹在了日常看的一本书里。那花香太袭人,可以将书页子熏得也喷香些。 如此这番折腾,先前的慵懒也消散了些,眠棠梳好头,便准备吃饭后再更衣。 她起得晚了些,所以吃得早餐也有些当不当正不正的。除了一小砂锅的米粥外,还有一碟子胭脂雁肝。看来最后范虎还是想法设法地将雪雁塞入了陆府的后厨里。 眠棠不想吃,可是想到不能浪费食材,最后还是夹了一筷子,可吃到嘴里,也是不记忆里甘美的滋味了。 匆匆喝了一碗粥后,她便要去账房查账去了。 不过走到一半时,正赶巧二舅妈全氏也要去账房核对公中花用,正好跟着眠棠一起去。 眠棠看了看二舅妈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儿,好似在园里冻了许久的样子。 可是二舅妈说是「赶巧」碰上,她也不好问二舅妈是不是一大早就特意在这候着自己了。 去账房的路不算太长,但全氏似乎有问不完的话。先是问了眠棠此番去账房做什么。 眠棠避重就轻,只说帮助外祖父看看这几年给镖局元老们的支出账目,替他老人家梳拢一下。 紧接着全氏又含蓄地问了眠棠要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她有个远房的侄儿,家里还算殷实,为人也老实可靠,只不过先头死了一房妻子,所以续弦的是不是姑娘家,他倒也不介意。就是一直没有觅到中意的,若是眠棠有意,她可以跟公爹提一提。 眠棠听到这,倒是转头看着二舅妈一眼。 全氏也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过那目光似乎别有深意。眠棠不介意二舅妈知道了自己在西北跟人成了阵前夫妻的事情,但是二舅妈拿这话来点自己,就有些可笑了。 于是,她也忍不住失声一笑道:「谢谢二舅妈想着我,给我选了个这么合适的。可我真的是不想太早嫁人……到账房了,我便去查账了,二舅妈且自便……」 说完,她迈步进了账房里屋,里屋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账本,就等着眠棠看呢。 全氏看眠棠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顿时脸一松垮,面露不悦之色。她跟这丫头好好说话,死丫头倒拿谱了起来! 而且明明是二房掌家,可现在公爹却开口讲府外的开支交给了眠棠管,这算哪门子的事儿啊! 最要命的是,昨日去寺庙上香时,大房的沈氏后来也去了。那位苏夫人可是话里话外地跟沈氏打听着柳眠棠,直叫全氏听得气闷。 因为当初这苏家来寻自己时,是受了她爹爹的委托,给全氏带了个箱子,这才在此处停留几日。 爹爹当初跟苏家也没有说定亲事,不过是透露出点意思,接下来,就得看苏家来西州游玩时,女儿全氏有没有本事搭上苏家了。 既然话没有说死,若是苏夫人改弦更张,另外相中了眠棠,那叫哪门子的事儿啊! 昨天夜里,全氏急得跟丈夫陆慕说了苏夫人的事情。可是陆慕却不以为意,哼哼道:「那是她不知柳眠棠做的事儿,得多大的胆子,才敢招这样的媳妇入门!」 全氏觉得陆慕话里有话,赶紧坐起推着陆慕问。 陆慕自知失言。仰山上的事情可不能说。于是捡了不重要的,只说了眠棠失忆时被人骗了,跟人当了两年夫妻的事情。 不过陆羡跟弟弟提及的时候,也没说那男人是谁。所以陆慕觉得便是个军中的浪荡子罢了,也不甚在意,只是替外甥女生气,觉得家里的女孩子被人占了便宜罢了。 但如今这关节,陆慕又暗自庆幸眠棠有这么一宗隐情,难嫁正经的好人家,倒也免了自己的女儿青瑛错失好姻缘。 所以他避重就轻,只选了眠棠失忆后跟一个军爷去西北这一段说给全氏听。 全氏听完了之后,长大了嘴,半天才说出话来道:「你们这两个当舅舅的也真行!怎么能把眠棠弄丢了,又落得这般情况,这……这要是传扬出去,别说她做不了人,我们家姑娘的清誉不也跟着尽毁了?」 陆慕瞪眼道:「这能怪我们当舅舅的?是她……哎呀,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你晓得其中的厉害就好,千万莫说出去。 不过就凭借着这一点,她也不会跟我们家青瑛争抢苏家的好姻缘。再说了,眠棠她爹也不争气,苏夫人不至于给自己的儿子招个罪臣之后!」 全氏略略放心,这才今天赶着等候眠棠,顺便给她敲敲边鼓。毕竟她长得好看,若是凭借这点给苏公子下套子,到时候一家人岂不是闹得难看? 第4章 没想到臭丫头倒跟她摆起谱,不搭理人了。也不想想她的那些个丢人现眼的事情如被人知道了,她还能不能嫁的出去! 全氏讪讪拿了几个账本,就气哼哼地回来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眠棠略略有些心烦。 也许是因为被眠棠发现的缘故,范虎也变得落落大方,总是在后门里等着芳歇或者碧草出门时,委托她们给柳小姐带些东西。 眠棠将两个丫头耳提面命一番后她们再不敢接。至于那月头来一次的信,眠棠也不再收了。 眠棠自知她与崔行舟这这辈子,原本应该连缘分都没有的人。不过是阴差阳错地凑到了一处。 既然如此,也不该心存了什么遗憾之情。 他身为功勋卓着的异姓王,尊贵如斯,是太后考虑的女婿人选。而她不过是个罪人之女,别说跟堂堂公主相比,就是跟寻常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也比不了的。 也许崔行舟在跟她相处时,也动了几分真情,对她念念不忘。可结果又能如何?他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她厮守一处吗? 如果她面对的是北街的崔九,她会无比自信地扞卫这段姻缘。可他是淮阳王崔行舟,他对她的情,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有几分真。 与其这般,不如早些了断干净,也免了彼此藕断丝连。 闭门羹吃多了,渐渐的,范虎也不再送东西来。虽然眠棠知道他们隐在暗处,却也不出来打扰着她。 碧草的办事效率倒是高,这几日总有媒婆上门来打听陆家外孙女的情况。 而那位苏夫人,原本在这待几日就要走了,不知为何,又因为一些庶务要停留几次。 眠棠在园子里跟她碰过几次面。每次苏夫人都会热络地问她手头的生意一类的问题。 在含蓄地打听到了眠棠手头的生意不过是替陆家代管,而她的父亲乃是朝廷的死囚后,苏夫人的热情骤减,复而又恢复了对陆青瑛小姐的欣赏。 不过眠棠倒是好心地提醒了二舅妈全氏和表妹青瑛,她希望二舅舅若真要跟苏家定亲,还是不要只听旁人的介绍,须得亲自去苏家周遭打探一番才好。 因为她觉得苏家不像全老爷介绍的那样,是什么正经大户人家。 也许是跟崔行舟做了那么就的假夫妻的缘故,眠棠学到了许多臭讲究,对人的仪做派也有了些粗浅的了解。那苏家母子俩的许多的小细节都端不上台面。 依着她看,跟二舅妈这样的半吊子官眷也就半斤八俩。 可是那母女俩可听不进眠棠的劝告。尤其是陆青瑛,认定了眠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约是苏夫人看不上她,才这般背后挑唆。 眠棠其实还有苏公子的一盘料没有端上来,譬如苏公子最近总是与她花园偶遇,跟在她身后吟诗作对,好一番卖弄。 说实在的,眠棠一直以为自己可能欣赏文质彬彬的书生一类的男人。毕竟以前那个子瑜公子是,后来的崔行舟也是。 这两个人的人品甭管好坏,都不是什么浮夸卖弄之人,单拎出哪个,都是各具千秋的贵公子。 让眠棠在怀疑自己看男人眼瞎之余,又对自己的高超品味,有着微妙的自傲之感。 可到了苏公子这里,她真是有点对「文质彬彬」败坏了胃口。若不是碍着苏公子是二舅舅一家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被他紧跟在身后时,眠棠真是忍不住想回踹那么一脚。 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给了二舅舅一家听,他们若是认定她泛酸,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背后给外祖父说一声,让他老人家心里有数,再给二舅舅家把关。 不过这日全氏喜匆匆说的一番话,倒像是印证了眠棠看走了眼,小看了苏家人。 原来全氏本来跟苏夫人约定去萃华楼品尝西州有名的脆皮鸭。 没想到苏夫人却说,她的一个远方侄儿也来到了西州,所以苏眠公子做东,要在萃华楼宴请表哥,既然是家人小聚,只能跟全氏爽约了。 全氏侧面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苏夫人所说的侄儿,竟然是一位世袭的侯爷。 她老早就听爹爹说,苏家有一门显贵的亲戚,有人提携,苏眠公子前途无量。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这苏夫人不过是来西州游玩,那位侯爷亲戚竟然也跟来了。可见远方的表兄弟间亲密无间。 全氏如今是一门心思要将女儿嫁给苏家,俨然将那位侯爷也看作了自家亲戚。 可是如今他们在萃华楼家宴,自己却无缘一见,着实是闹心得很,只想着明日寻了什么由头,让苏公子引荐着,让自家的二爷也能拜谒那位侯爷。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临近下午的时候,客居陆家的苏家母子回来时,居然还带了一位贵客。 七八辆华盖马车停在陆府门前的时候,引得街里都探头张望。 我的乖乖啊,就连车轮子上的包铁都是鎏金嵌宝的,看得人眼热心跳。 守门的小厮一路小跑地给陆武通禀:「老……太爷,门口来了贵客!苏公子说是真州府的镇南侯来我们这游玩,听闻我们府上新开了一院子的寒梅,特意来跟苏公子一起前来拜访,随便赏一赏梅花!」 第5章 陆武听了,倒是没有门房那么慌乱。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见过的贵人多了。 再说,他们家不过前两天开了一树的梅花,都没有城郊的梅林气派。这位侯爷飞眼巴巴地看陆家看是个怎么回事? 陆武皱了皱眉,只命了老仆为他更衣,然后出门迎接。 当他拄着拐杖到门口时,二房两口子已经早到了,一脸喜色,领着自己的儿女在门口跪迎。至于大房那边,陆羡出门做事并不在家,只有大儿媳沈氏领着眠棠刚从一处月门走出来,然后在门的一侧跪迎。 陆武还没有走近时,便眼尖地发现,那个镇南侯越过一干人等,直直看向了眠棠,似乎急不可耐地要扶着她起来。 而他的外孙女眠棠,则飞快地抬头,斜瞪了那镇南侯一眼,两只眼里竟然是腾腾杀气,大有他敢靠前一步,便跟他搏命的意思…… 最奇怪的是,那位堂堂侯爷居然瑟缩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先跟陆慕寒暄,再请一干女眷免礼起身。 就在这时陆武走过去,自然也是要给这位侯爷施礼问安,可身子还没有全下去,就已经被镇南侯一把扶起,异常亲切道:「您便是远近驰名的神威镖局的老镖头陆老先生吧,您的年岁这般大,不必与我多礼,还是到里面一边饮茶一边聊吧!」 这位字嘉鱼的侯爷,当真是个率性之辈。说完后,也不待主人家搭言,自己率先大步流星走在了前面,引着一大家跟着他一去入了前厅。 到了厅堂,他跟陆武客气让了让,便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让一干男女老少们也坐下,且随便些,不要拘谨,拿他当亲朋旧友相待就好。 只是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善交际,一时都沉默尴尬,不知跟这位骤然冒出的侯爷聊些什么。 幸好二房有个长袖善舞的陆慕,处处逢迎着赵侯爷,聊着聊着,果然聊出几许相逢恨晚的知己之感。 眠棠略坐了坐,等到赵侯爷恭维陆武老前辈有福气,膝下儿孙皆是英才,女孩子也个个看着贤惠时,适时起身,表示要去更衣,很自然地离开了前厅,便不再回去了。 她还真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了身儿衣服,然后从后门坐马车就去了良心镖局。 这两天镖局的生意好,她趁着下午时去看看。 等她到了镖局半个时辰后,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镖局门口。 只见原本该在陆家的赵侯爷大冬天摇折扇走进了镖局子。 眠棠正在敲打算盘,看见他进来了,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柜台里绕出来,有礼地问赵侯爷,可有什么货物要托运。 赵嘉鱼如今才得空能跟眠棠聊聊,立刻迫不及待道:「柳小姐,你可是还恼着我?我当初可是被崔九那厮逼迫着作了谎,你可莫要怪我。我这次去西北知道你早就走了,便迫不及待追来跟你道歉……」 眠棠低眉顺眼,沉声道:「我方才在府里是第一次见侯爷,您说的那个崔九爷,我不认得,至于您,何必跟我这个平头的百姓道歉?说得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赵嘉鱼立刻醒腔过来:「对对,我先前并未见过小姐……不对,小姐可还记得,你曾经到我这来寻医问药?你若什么都不记得,假装不识我,我可不依……」 赵泉也是灵机一动,非要让眠棠「记」得一些他们之间的旧交情。眠棠曾经错拿他当了郎中,问过药方子的借口最好不过了。既不会伤了姑娘家的清誉,又让两人相识顺理成章。 眠棠看着赵泉讨价还价的样子,还真是欠打。 可是她如今也知道了,能成为淮阳王挚友的,也绝非什么平头百姓,原来乡野浪荡风流赵郎中,乃是镇南侯是也。 她一个平头小百姓,隔三差五要跟这些王侯男子们打交道,还真是折煞人也! 方才在陆府里骤然见他下车,朝着自己不管不顾地走过来时,眠棠还真是急出些冷汗。 她倒不是怕自己名声受损,只是那些个荒唐事可不能影响了陆家的女孩们的清誉。 幸好赵泉及时收了脚,倒也免了她在家人面前解释的嗦。现在赵泉不依不饶,非要把两人扭成旧交,若是不依着他,不知道这位浪荡侯爷又要作了什么幺蛾子。 于是眠棠只好无奈抬头,再打量了赵泉一眼道:「哦,您这么一提,我想起了,好像曾经赶路伤风时,得了您一副汤药……不过我是真不知您就是堂堂眞州镇南侯爷,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看眠棠终于认账了,赵泉也长出一口气儿,压低声音道:「那咱俩谁也不怪谁可好?」 眠棠觉得崔行舟虽然在她面前抹黑过赵泉,可是赵泉说话不着调这一点,时确凿无疑地。 所以她也不理赵泉自来熟的语气,只依旧客气问:「请问,您来这是有货物要托运吗?」 可是赵泉却已经习惯了柳眠棠的冷淡,倒是不以为意。 他自从那次回府之后,便忙着料理了一下府里的脏污事情。他与自己那位佛堂正妻许久未曾同房,可是她却凭空害喜。 一时间被赶回去的赵泉揭了老底儿,老侯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只急急叫人看住了儿媳妇又给她身为都察院御史的爹爹写了书信,要计较个明白。 第6章 最后赵泉总算是闹了个明白,为何自己的妻子在成婚前便闹着出家,成婚后也是一心礼佛,原来她折子戏看多了,竟然是跟自己府里管家的儿子有了私情,就是成婚后,都一直没有断过。嫁过来时,因为她心里有人,便拿着佛事为借口,故意跟自己冷淡着。 如今她怀了孽种,原本是想偷偷生下,再送去出养。没想到却被自己下面的丫鬟说走了嘴,叫婆婆知道了。 两家都是有头脸的,丑事已成,谁也丢不起那个人。奈何那肚子里的孽种太大,已经打不下来了。 于是赵泉的岳丈将女儿接回府里去,只等足月后,对外宣称孩子脐带绕颈,难产而死。再寻个由头,让两家出和离文书,悄无声息和离算了。 所以赵泉如今,虽然顶了个已经成婚的名头,可是内心却无比自由。 待得他休了前妻,摘了绿冠之后,想娶谁便娶谁!柳眠棠虽然不堪为正妻,可是做个妾绝对富富有余。 不过想要讨得佳人欢心,须得有见面礼这一点,赵泉还是想到的。 于是见眠棠又坐回柜台敲算盘,赵侯爷命小厮拿了个大锦盒子来,取了里面一个腊封的瓷罐子道:「我一直想着你的手脚伤,便寻了个古方。只是方子里有一味鹰骨花可遇不可求。我也是费了周转总算调配出来了。你回去后,每天在伤处涂抹一次,待得手脚筋重新活络,再接续上,便能康复如初……」 他这么一说完,眠棠有点不相信地抬头看他:「你说得可是真的?」 赵泉一拍胸脯道:「堂堂八尺丈夫,岂能诓骗人?」 眠棠看了看那罐子——对于她来说,手脚能康复如初,的确是太吸引人了。 「多少钱?我付给你。」眠棠想了想说道。 赵泉不乐意道:「你还真拿我当了卖药的郎中?这样吧,这便算我先前诓你的回礼,你莫要再恼我了可好?」 柳眠棠想了想,没有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赵侯爷当真跟苏公子是亲戚?」 赵泉歪着脖子想了想,不是他记性差,实在是平日里莫名跟他攀附交情的人太多。什么叔表侄儿的,一出门时都多得绊脚。 不过他好像真跟苏家没有什么血亲关系,好像是一次什么茶宴时,跟苏公子认识结交,然后半开玩笑的,就成了表兄弟了。 他这次来西州,是专程来看眠棠的。谁想到在街上偶遇了苏公子。他热情地跟侯爷攀交情,而赵侯爷听闻他寄居在陆府上时,也是别有用心,想借着跟陆家熟稔。 于是干表亲们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眠棠听得直皱眉道:「既然并非亲戚,侯爷应该与人说清,不然别人顶了你的名头行事,岂不是也污了你府上的清明?」 赵泉猛点头:「我平时行事荒诞,就因为没有个懂事的人管我,不过柳小姐说的话,我定然牢记在心。你若跟再多管管我,我就替满侯府的人感谢柳小姐您!」 关于崔行舟跟眠棠一拍两散的内幕,赵泉并不是很清楚。 西北的大乱已经解了,最近朝廷与老单于的王女接洽,似有平定西北之意。崔行舟调拨军队到了幽州,却遭逢了一些意外,一时回转不回来。 这次他去幽州见崔行舟时,崔行舟连提都不愿提柳眠棠的事情。 只匆匆交代了他些事情,然后给了他鹰骨花的药材,请托他制成药膏,并嘱咐赵泉千万别跟眠棠说是自己送的,否则她不会用的。可是药效耽误不得,所以要赵泉依了郎中的身份,跟她阐明其中的厉害。 交代完了,崔行舟便哄撵着他走了。 不过在赵泉看来,大约是崔行舟始乱终弃,见柳娘子无用了,便不愿负责了。这药膏子应该也是良心补偿一类的。 其实不用崔行舟吩咐,他也不会告知柳眠棠真相,只心安理得地将药膏子当了自己给柳小姐见面礼。 至于是柳眠棠不要崔行舟的事实,需要极其大胆的想象力。赵侯爷稍微欠缺了些,一时也没有这方面想,只一心一意地讨得柳眠棠的另眼相待。 眠棠觉得赵泉若非侯爷,就凭着他说话总不着调的劲头,就能被人打死几个来回了。 他还没说完,眠棠又掏出三百两银票子拍在了在柜台上:「你不说药价值几何,我就胡乱给了,侯爷若是不收,就将药拿回去。」 赵泉只能赶紧将银票子手下,又叮嘱了些用药的事宜。这才离开了镖局子。 眠棠回去后,入夜时当真用了用这药膏,不过只用了右手试了试,当天夜里手腕子就生热,皮肤里有股痒麻的感觉,好像枯萎的手筋终于有感觉了一般。 对于赵泉的医术,眠棠还是很信服的。若是他说得没错,那么自己的手脚过不了多久,就能见些好,再不会手脚无力了。 眠棠奢求不多,也不求能恢复如初,只要能应付日常,不再像废人一般就足够了。于是接下来几日,倒是定时定量地用着膏药。 关于那苏家母子的事情,眠棠将她知道的,含蓄地说给外祖父听。 外祖父却气哼哼道:「你说的,我老早就提醒老二了。奈何这位贵人是你二舅妈的亲老子介绍的。你舅妈说了,她爹是堂堂知县,见识不比你我要强?青瑛有父有母,轮不到我这糟老头子操心,倒是你……是怎么跟那个赵侯爷认识的?」 第7章 老爷子眼睛毒,眠棠自知一定是被他老人家看出了破绽,不过她倒也没慌,只是按跟赵泉核对过的情况,略说了说。 陆武知道外孙女主意正,若是管多了也适得其反。但还是语重心长地提醒着她:「孩子,你并非眼皮子粗浅的人,就算他是个真侯爷,那侯门也不好进,你可要记得你母亲的话,万万莫要贪念了富贵,一时想岔了……」 眠棠笑了:「请外祖父放心,我跟赵侯爷真的是清清白白。他那样的,我可不敢高攀。」 陆武看眠棠当真不在意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宽。 也是,眠棠又不是二房的那个丫头,一心追逐富贵,就算是个侯爷,他的眠棠也会不卑不亢。 不过这几日那位赵侯爷总变着法儿来府里,尤其是每次有媒婆来询问眠棠情况时,他总打岔,当真惹人烦。 明日他便要吩咐门房,闭门谢客。二房若是想攀附权贵,也出府去攀附。可别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引。 不过赵泉可不知道自己惹人烦,既然陆府进不去,他干脆直接来镖局铺子,隔着柜台跟眠棠聊一聊也是好的。 只是眠棠后来去镖局的时间也少了不少,竟然叫侯爷找不到人。 赵泉一时懊恼极了。他还有公差在身,在西州不能久留,若眠棠总躲着自己,他怎么跟她定下,接她入侯府的事情? 所以这日他特意等候在了陆家的后门处,只等眠棠出来,就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尽吐出来。 眠棠这几日为了避着侯爷,从来都不走正门。没想到赵泉竟然甘愿站在摆满了泔水桶的后门处等着她。 细细想来,虽然赵泉跟崔行舟一起骗了自己,但是所到底,赵泉医者仁心,也救了她一条性命。 眠棠觉得倒是应该请侯爷饮一杯茶,顺便再跟他将话摆清楚。 于是,眠棠便请侯爷先去东门的茶楼,她随后便到。 等到两人坐在茶楼的雅间里,眠棠给赵泉倒了一杯茶水,很委婉客气地说,她对于侯爷只有感念并无其他的情分,还请赵侯爷不必执着,解了执念才好。 赵泉被伤了自尊,本来略恼。 可看着眠棠的芙蓉粉面,尤其是那灵动的眼儿,又不死心道:「我知道你被崔九伤得甚深,不求姑娘立刻能接收我。然而姑娘你是天生娇弱之人,原该如牡丹娇莲般被人奉养。可如今你寄住在外祖父家,成日里来的媒婆子都是些个俗不可耐之人,又能给你说出什么好姻缘来?」 眠棠笑了:「她们说的那些个,才是正配我这等身份的。侯爷眼高身贵,原也看不上这些。你既然要另觅佳缘,就该寻给身份相当的……依着侯爷的才貌,找个公主也是配得的……」 赵泉却摆了摆手道:「柳小姐莫要咒我,若是真被个公主瞧上,可真要了命了,我可不要像崔九那般被困幽州,落得个腿瘸的下场……」 话说到一半,就被赵泉急急收住。 他此番真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虽然立刻闭住了,可是眠棠却凝神看着他,迟疑:「你说什么?他……被困幽州?腿瘸了」 赵泉无奈地点了点头,既然不小心说走了嘴,只能老实说道:「原是不想在小姐面前提他的,怕败了小姐的兴致……」 眠棠却平静地道:「无妨,说得细些,也许我今日还能助兴多吃几碗米饭……」 赵泉觉得眠棠虽然说得略显刻薄,却在情理中。毕竟眠棠被崔九始乱终弃,心里难免是有哀怨的。 于是他便老实说了崔行舟如今的处境。 原来朝廷收到了老单于王女请求拨乱除奸的上书后,也有意于联合蛮族各个部落,推翻阿骨扇的王庭,早日平息边关战乱。 而且崔行舟居然主张休战,着实让人出乎意料。 朝中有人一直非议淮阳王故意扩大战线,是为了壮大自己的羽翼。可是这次与王女议和,乃是淮阳王亲自上书,足见他一心为朝廷之忠心,叫那些骂他穷兵黩武的人一时无话。 而吴太后,也终于动了将公主赐婚给崔行舟,拉拢他为己所用的心思。 不过吴太后的那位公主,娇生惯养得很,可不是她的婚姻,可不是随便一张圣旨就能摆布的。 于是朝廷颁布诏书,欲由兵部出人,接管西北军并早日与王女联合的各个部落议和。在诏崔行舟入京,让公主亲自相看后,再颁布圣旨。 谁想到,朝廷派出的使臣在幽州却遭遇了突袭,淮阳王亲自领兵解困,为了救下特使而受箭落马……据说腿烙下了终身的残疾…… 眠棠默默听着,却抓紧了自己的裙摆,她不敢想象,那个骄傲的男人,竟然从此变成了……瘸子! 「你不是神医吗?不是给了我能接续筋骨的丹药吗?为何不去给他,偏偏来我这里浪费时光!」听了赵泉的话后,眠棠沉默了一会,突然出声责问道。 赵泉被眠棠吼,却自觉很无辜,不得已终于又说出实情:「这续接筋骨的鹰骨花……乃是化外雪山之物,一百年才会偶尔开一次花,而且花期甚短,并非有钱就能买到的。这药……唉,我就跟你说了吧!其实……其实是崔九给我,并让我帮忙配下的,他也是机缘巧合下才求来的,分量只有这些,全让我拿给了你。我也劝他留一些,可是他不肯,只我快些给你拿来,免得失了药效……」 第8章 眠棠紧紧抿了嘴,她没有料想到,那涂抹立刻见效的药膏竟然是崔行舟拜托赵泉拿来的。更没有想到,他在明知道自己腿瘸的前提下,还是将药全拿来给了她。 「他真的会残?你莫不是又来骗我?」眠棠冷冷地道。 不是为何,赵泉被她盯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指天发誓,此番绝无欺骗。崔九的腿伤是他和特使一起亲眼所见,甚是严重。 崔九更是连着高烧了几日,在赵泉施了针灸后,才渐渐恢复了清明的。 眠棠垂下眼皮,只道有些疲累了,便让侍女结了账单,径自走人了。 赵泉万万没想到,眠棠竟然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虽说崔九骗她可恨,可是他如今的处境也很可怜。 如今因为腿伤,既不能入京缓和与太后的关系,又烙下了终身的残疾。他舍了能疗伤的良药尽给了眠棠,就算天大的仇怨,也该缓和一二了。 可是柳眠棠的态度却那般冷淡,毫无怜悯之心, 这让他又破灭了一些对世间女子的旖旎期盼。 不过也不能怪柳娘子绝情,她被崔行舟那厮欺骗得太狠,看样子是不会原谅了的。 一时间,赵泉又有些跃跃欲试,总觉得崔九败阵下来,自己大有希望! 第二天,他在小厮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准备再去拜访陆家,正式跟陆家老二商议纳了眠棠为贵妾的事情。 可是还没到陆府,就看见陆家的门口乱糟糟的,陆家大爷似乎在急匆匆上马赶着去河埠头。 他看见陆慕立在门口,便试探得问了问,那陆慕却神色不自然道:「眠棠病了,不能见客。」 赵泉一听,便更要去探望眠棠,他本就是郎中,还有哪个能比他更好? 陆慕见他执意要去,也是无奈。原本这侯爷有意纳眠棠为妾,他还觉得心中暗喜。觉得眠棠若能高攀到这样的也是福气。 可他偏偏忘了,他的这个外甥女,实在是惹祸的秧子。 与其等侯爷从别人的嘴里知道更不堪的。不如他拿捏着言语吐露实情,免得以后这门婚事崩了。于是他搓手说道:「哎,侯爷,我这外甥女实在是野惯了,据说镖局有一趟去易州的镖船出了岔子,她昨天跟谁都没打招呼,收拾了行李,带着她的两个丫鬟,连夜出府去了易州了!你看看,她就是这么的能干,不过幸好带了丫鬟婆子,应该很快就能回转……」 赵泉听得一愣,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易州离幽州,可只有不到几里路的路程啊…… 眠棠的确是连夜出发了,可是她最终的目的地并非易州,而是幽州。 那鹰爪药膏已经被她用了一些,剩下的药因为开了蜡封,要尽早用完,不然药效就会大打折扣。 昨天她听完了赵泉的话后,回到府里茶饭未食,拿着一本书,却书页未翻,枯坐了一下午。 那书里夹着的干花,香味还未消散,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息之间。 眠棠从来没有这般心烦意乱过。干脆将书一股脑扔进了一旁的炭炉子里。 她一时安慰自己,幽州离得她甚远,那里的人是死是活,又给她这个寻常的百姓有什么关系? 可好不容易迫着自己上床闭了眼,手脚处因为施药的酸麻感觉泛起来,让人难以成眠。 碧草不知她心内烦乱 ,依着惯例要来为她上药。 可是眠棠看着那用了将近一小半的药罐子,却突然开口道:「莫动那药……去,给我简单收拾一下行李……」 她身为女子,就算手脚无力,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他身为武将,岂能瘸腿上马? 眠棠不想再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受了崔行舟的人情。 欠他的,加倍奉还了,才能就此以后了无牵挂…… 眠棠一向是决定做了什么便不会再迟疑不决。 只不过范虎那帮人很碍事,不但跟着她,还问她这是要去哪里。 行到中途时,眠棠立在船头,微微蹙眉,对范虎直言说生意上出了些岔子,人手不够请范虎带侍卫来船上帮一帮忙。 范虎受了王爷的吩咐来眠棠这里打杂,不好拒绝,便带着十几个手下上了船,帮着在坞头扛运货物。 这次运送的是一大批山货,货主也给镖局一袋子上好的干货。 眠棠让人拣选了上好的猴头菌、黄芪、母鸡、党参、大红枣,亲自炖煮了一锅参芪猴头鸡汤,待范虎等人做完后,招呼他们在船头喝碗汤。 在寒冷冬季的江山,吃上热热的一碗鲜香浓郁的菌鸡汤,感觉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舒坦极了。这汤实在是好喝,大家都是连喝几碗,很快一锅汤就都下了肚,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舒服得几乎让人想要忘掉一切,连身体都似乎不存在了,浮游在星海之中。 一个个很快就东倒西歪,趴在桌上睡着了。范虎是最后一个睡着的,朦朦胧胧中才迟迟想到自己似乎又着了眠棠娘子的道。 那汤里一定下了柳眠棠的独家秘制的蒙汗药。 第9章 朦胧中看听见柳娘子保证,若是他们丢了饭碗,可以来她的镖局,虽然没有王府当差那么显贵,不过钱饷绝不少给! 等范虎再醒来的时候,他们被扔甩在码头上,柳娘子和船队已经没了踪影…… 柳眠棠放倒了碍事的尾巴后,也离了货船,日夜兼程,一路快船,竟然不消半个月,就到达了幽州。 幸亏正值隆冬,药膏用冰块镇着,也不怕变质坏掉。 可是到了幽州以后,该如何去见崔行舟,又是问题。 不过没想到,她竟然比预想的还快,就见到了给朝中特使送行的淮阳王。 在熙攘的街市上,眠棠听到人们的欢呼叫嚷,便顺着人群涌了过去。 久久未见的那个男人正坐在马车里,玉冠宽服,一派悠闲的打扮,只是皮肤照比她的记忆里的样子,似乎又黝黑了一些,也瘦削了一些,眼神犀利得如锋利的剑,眉梢嘴角都变得紧绷严肃。 当到了城门口时,淮阳王下了马车为特使送行,只见他手里拄着一根象牙雕口的拐杖,慢慢从马车上下来,高大的身体却不再似以往那般阔步俊逸前行,而是一跛一跛的。 眠棠就算在心里已经演绎了无数他拄拐瘸腿的样子,可是真的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眼睛一酸,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急急用头巾裹住了自己的脸,也把快要出口的哽咽及时掩了回去。 说好的忘干净,待得真见时,才发现原来不过都是藏在心底。如今看见了他,又是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她原本是想将药亲自送到王爷的卫队那里就完了的。可是此时心里,却总想亲自看看他……可是她又不想跟他说话,若是能梦里一般的相见,才是最相宜的。 淮阳王因为腿伤的缘故,要在在幽州有名药泉山庄静养,郎中直言,王爷的伤势太重,禁不住舟车劳苦,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没有跟朝中特使一同折返回京城述职。 这处药泉山庄是附近许多达官显贵常来之处,所以庄园里的楼阁也异常华美。如今因为淮阳王入住进来的缘故,庄园内外遍布岗哨,戒备森严。 眠棠绕着庄园外围走了一圈,看着那山上引下来的溪水汇聚的河渠,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这天淮阳王如往常一般,在药泉池子里泡了一会伤腿后便躺在暖阁的软塌上休憩。 他从小便跟高人习武,加上天资甚高,耳力出奇的好。 所以当门口的侍卫像被砍的萝卜一般倒下的时候,他立刻就警醒了过来,眼看一股子迷香从窗缝里吹了进来,崔行舟迅速用一旁盆子里的湿帕子掩住了口鼻,然后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半张脸,作昏迷状。 不多时,那股迷烟散尽后,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在了暖阁里。 崔行舟不动声色,只眯着眼,等着这刺客挨近他动手时,他再给刺客致命一击。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刺客似乎并不急着拔刀,而是先看了看他,然后取了一旁的凳子,放在了他的软榻边,还顺便看了看他写了一半的书信。 这种消磨时光的书信往往写得漫无目的,略输文采。 崔行舟最近的几封寄往西州的书信里,已经无聊到讲述小猫眠儿是如何在他的鞋子里撒尿的日常了。 果然这样的书信也遭到了刺客的轻视,他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呸」…… 崔行舟听到这细微的动静后,却浑身一僵,复又松懈下来,不动声色地那「刺客」过来。 再然后,刺客终于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做正事,直接掀起了被子,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崔行舟觉得有些冻腿时,才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涂抹在了他的伤腿上。 崔行舟腾得一下起身,一把就钳住了「刺客」的手。 她也是一一惊,压根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被迷药蒙翻! 崔行舟略显贪婪地看着那张许久未曾看到过的明艳的脸儿,淡淡道:「你来看我,我又不会不见,干嘛这般鬼鬼祟祟?」 柳眠棠当然要鬼鬼祟祟。她生怕崔行舟不肯用药,生生让她担了一份人情,便打算潜进来,替他涂抹上,到时候再将药罐子留下。 反正剩下的药也不够她用的了,崔行舟想通这一点,应该就会痛快地用剩下的药了。 当然千万般的借口背后,是眠棠想要亲自看一看崔行舟的伤势,想看看他现在是不是一切安好。这么趁着他睡梦时见一面最好。既不拖泥带水,也不儿女情长。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竟然能避开她那么霸道的药烟,神态清醒地一把抓住了自己。 她想挣开他的手,可是他却不肯放,只一用力,就将她扯入了自己怀中。 当带着湿漉漉冰凉一片的馨香软玉入怀,崔行舟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当初两人分手时,他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思念这个狠心的姑娘。可是现在搂着她,崔行舟死都不想再松手! 「放开我,我就是来送药的,王爷既然醒了,便唤人上药就是了……」 第10章 崔行舟死死搂着她,鼻尖抵住了她犹带水珠的脸颊,贴着她的耳朵道:「你说是来送药的,却放倒了我一片人,我不审审便放了你,岂不昏聩?」 她的胆子真大,世间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以前,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她呢! 眠棠听他这么一说,倒不挣扎了,以为他不放心,怀疑自己图谋不轨。于是老实说道:「我是顺着庄园的引水的河渠潜进来的。那河道的铁网也不结实,一扭就开了,你回头叫人堵住这漏洞吧……」 崔行舟听得一阵怒气攻心,大声道:「胡闹!水那么凉,你却潜进来,你的手脚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说完,他立刻扯下一旁的小毯子,将她紧紧裹住,然后高声唤人给她准备干净的衣物。 可连喊了几声不见来人,崔行舟挑眉问:「你撂倒了多少人?」 眠棠没有回答,她总不好直接说一包顺风迷烟将整个内庭里的侍卫都撂倒了吧。 接下来崔行舟一瘸一拐地去屏风处拿自己平日放置换洗的宽袍,让眠棠先换上。 眠棠方才是亲眼看到他的伤,那狰狞发肿的伤口让人看得触目惊心,白骨也隐隐可见。难怪赵泉说他将来会落下残疾。 现在她见他一瘸一拐地走,赶紧拉着他的手道:「都伤成那样,怎么还乱走?且坐下,我只是想将药送给你,既然送到,这便走了……」 说完,她起身要走,却被崔行者的大掌一把捏住了手腕:「都说了,审完你再走,如若不然,我去西州找你外祖父细说……」 眠棠气得一瞪眼:「你敢!」 两人以前相处的模式有些深入骨髓,眠棠以前想要吼相公,是不需要斟酌的。 而现在,在这静僻的暖阁里,眠棠直到看着崔行舟垂眸望着她,冷冷地问「你说我敢不敢」时,才想起他并非商贾崔九。 屠戮西北蛮族三千里,平定朝廷心腹大患的淮阳王,有什么不敢的? 想到这,眠棠抿了抿嘴,不说话了,只接过了崔行舟递过来的衣,自行去了暖阁的屏风后悉悉索索地换衣去了。 崔行舟又走出了暖阁,将手里的一盏茶泼在倒卧在门口的侍卫脸上。 泼醒了两个侍卫后,便跟一脸懵愕的侍卫冷声道:「去,叫人把其他人弄醒……顺便将内河的河道栅栏堵上,多派人守……另外,叫人熬煮一锅驱寒汤来。」 吩咐完这些,他转过身来时,眠棠正穿着他的宽袍,用干巾擦拭着披散的长发从屏风后走出来。 原本是随意宽大的白袍,着上了她的身子,抬手走动间,就透出了几分玲珑的曲线,妩媚之气顿时浮现出来。 当然崔行舟略显久远的记忆里,对于眠棠的曼妙有着更为细腻尔深刻的体会,一双眸子紧盯着她时,旧时里的帷幔往事翻涌,喉结便忍不住上下动了动…… 眠棠却不知自己穿件宽大的袍子,都惹了别人的眼,只跪在暖阁地板上,低着头,老老实实等着王爷审。 崔行舟方才的确牵动了腿伤,此时一阵疼痛翻涌,一时压住了旖旎想法,又卧躺回了软塌上,对她道:「这里是没有椅子吗?跪在地上装什么样子?若真是个恭顺的,我那些侍卫也不用全躺在地上了。」 眠棠抿了抿嘴道:「我听赵侯爷都说了,您将灵药全给了我,自己的腿伤却没有着落。这样的恩典,眠棠承不住,便将药尽给您送回来了。还请王爷莫要拿自己的金身当儿戏。」 崔行舟也猜到是赵泉嘴不严,给眠棠泄了底儿,还是忍不住皱眉道:「难怪是一直担着闲职业,果真是个不经大事儿的……」 方才他看了看罐子,药量剩了那么多,可见眠棠这几日都没有用,却全留着给自己,生气担心她的伤时,这心里不由得一暖。 说实在的,眠棠当初走得那么决然,真是伤透了崔行舟的心。 他自问虽然蒙骗了她,可是后来对她的情有哪一份是假?可她说走就走,毫无斡旋的余地。 但是现在,看着她千里送药,又碍着脸面,别扭鬼祟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崔行舟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一路从灵泉镇追撵过来,说要生死不离,一定带他回家的小娘子。 往昔的美好浮上心头,就算腿疼也能忍了。 想到这,他声音一柔,说道:「不必担心我的腿伤,虽然看着吓人些,日后寻些法子也能医好,你先顾着自己,你的手脚好了才是正经。」 崔行舟没有说来的是:他的腿伤乃是自己故意为之。 当初太后有意招他为婿的消息早早传入了他的耳中。崔行舟听闻那公主飞扬跋扈,乃吴太后从小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 崔行舟自问非好脾气之人,更不想自己的寝室内,冲个女人俯首称臣,处处小意恭维。所以这位娇娥,他消受不起! 可是如今他并非身处庙堂,朝中总有人进他的谗言,强硬拒绝并非上策,少不得自己要吃些苦头,委婉些打消了太后的意思。 据说这门好姻缘,还是那位石将军极力撺掇的,背后少不了绥王出谋划策。崔行舟将这笔账记在了绥王的头上,待得他日,一并奉还! 第11章 于是算好了时日,他便设计让自己在朝廷特使的面前负伤,并且在伤口上涂抹了蚀骨草,看起来腿伤更加严重,更是放话会腿瘸,现在京城里关于他腿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怕那个刁蛮公主不知。 因为他口风紧,加之法子高妙,就连赵泉也被蒙混过去。但是这样一来,也有些风险,药量若是掌握不好,便真的将自己弄残了。 不过在崔行舟看来,弄残一条腿,若能拒了妖妃的女儿也是划算的。大丈夫当恣意而活,别的一时低头都可以,可若是违心娶个女子,当真是一辈子想想都憋气的事情。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伤腿竟然一箭双雕,将个狠心肠的小娘子也给吸引回来了。早知道这样管用,他一早就要阵前负伤了,何至于忍到现在? 略略尝到甜头的崔行舟决定不点破,哄着眠棠看他的伤腿红了眼圈。 就在这时,李妈妈端着一锅香气扑鼻的汤进来。这是李妈妈得了吩咐后,用用老姜,猪肚,胡椒和山药熬煮成的,能够祛寒,暖胃。 原以为是王爷要喝,可是李妈妈一路走来,看着路边东倒西刚刚醒来的侍卫们,心里也是一阵纳闷。 待看到暖阁里竟然有柳眠棠时,李妈妈还是唬了一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再想想方才听闻说内院子里的人都被迷药放倒了的传言,李妈妈许多未疼的脑壳又在隐隐作痛,只忐忑着王爷要怎么处置突然闯进来的柳姑娘。 没想到,王爷似乎并不想兴师问罪的样子,只哄着柳眠棠先喝暖汤驱散寒气。 那驱寒汤有些发辣,不甚对眠棠的胃口,加上她心事重重,如何能喝下?王爷倒是有耐心,坐在她的身边,单手擎着碗,跟哄孩子似的让她喝。 等她勉强喝了一碗,淮阳王又吩咐侍女过来,给眠棠的手脚敷药。 眠棠似乎不愿意,执意要将药膏子给崔行舟用。崔行舟见此,沉下脸道:「都说了我不碍事,你为何不信?你若再动,我便绑了你再用药!」 眠棠抿了嘴,终于让丫鬟给她上了药。李妈妈这一细看,才发现眠棠还是照比以前在武宁关时,清瘦了一些…… 想想这段日子来,王爷的喜怒无常,李妈妈叹了一口气:世间小儿女最是磨人,就连一向寡情老成的王爷也不例外。不过看来,柳娘子也是备受相思之苦煎熬。 可惜,他俩怎么看,都不是一对啊! 待上了药后,崔行舟挥手吩咐下人们下去。 可转头再看,眠棠似乎不妥的样子。 因为中间隔了一段时间,现在再上药,手脚伤处有一种新生骨肉的疼痛感,疼得人额头冒了细汗,躺在床榻上缩成一团。 崔行舟皱眉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可是眠棠却咬着牙避开,只低声道:「我来此一遭也没能让你用药,竟然白来了!既然如此,王爷要么将我投入牢里审,要么放我回去。也免了别人误会,辱没了王爷的名声。」 崔行舟见她又是一副想撇甩干净的样子,心里不觉来气。可是他如今也学到了——跟柳眠棠不能硬碰硬,她的心肠可硬着呢,真能说走就走。 所以他只当没有听到她说的气人话,缓和着语气道:「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过一段时间伤好就去看你。你救下的林娘子原来竟是蛮部才老单于的女儿,她给你准备了许多的药材,全托了我给你带去。虽然药性不如我给你预备的管用,可是驱寒的效果据说不错……」 说到这里,他再忍不住,一把将缩成一团的眠棠扯进了怀里,替她按摩着手腕,低低道:「乖,忍着,一会就好了。」 眠棠不耐跟他这么亲密,便要推来他,可是他立意抱着不撒手,眠棠哪里能推得动? 她有些恼,开口道:「你这是要干嘛?也不撒手!」 崔行舟看着她明丽的眉眼,还有长发披散映衬下的粉颊,慢慢拉着长音道:「想跟你煮粥……」 眠棠初时不明白,眨巴着大眼,不解看着崔行舟,可是他抱着自己越来越紧,眠棠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当初跟他做假夫妻时,她曾经半开玩笑地将北街街坊里关于热络夫妻感情的话学给崔九听,还督促着夫君有空便要从军营回来,跟她温热粥米,别凉了床榻…… 可是现在她跟他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他突然提起这关节来,真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的羞愧尴尬。 眠棠一拳差点砸在他的伤腿上:「……煮……煮什么煮!我又不是你锅里的!」 崔行舟再也忍不住,低头亲吻上了她的樱唇,管她是谁锅里的,想了她这么久,一点米汤总该施舍一些吧? 待得一场热吻作罢,眠棠的樱唇染着胭脂般的红,一双大眼浸在了一层水雾里,带着微微的喘,怎么看都招人。 可是崔行舟却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眠棠真的哭了。 「我真不该来……你既不愿意用药,又拿我当了随时可以填腹的清粥……你不是要娶公主了吗?为何要这般招惹我?」 崔行舟见她真的哭了,浓眉也打了结:「又是听赵泉说的屁话?没有圣旨,谁说我要迎娶公主?再说我现在腿瘸成这样,朝廷也知道,太后如何肯将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瘸子?」 第12章 眠棠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娶谁都跟我没关系,若是不审,我便要回去了。」 崔行舟拉住了她的手,也低低道:「咱俩分开了这么久,我终日不过跟一群糙汉子为伍,终日里忙着打仗,剩下的时间都是清心寡欲地想你。可你呢?陆府上有个不知哪来的狗屁苏公子围着你打转,还有媒婆子隔三差五地来问,一副恨不得立刻嫁出去的样子。你这般可对得起我?」 眠棠知道范虎隔三差五地给崔行舟送信,倒也不意外他知道。可听到他说想她,眠棠倒是半抬起头:「想我干嘛?」 崔行舟绷着脸:「你就不想我?当初夫君、相公叫得那么殷勤,转脸儿就将人忘了,这像话吗?」 眠棠有点被他气着了,只一骨碌跪坐在了床上,冲着淮阳王道:「你诓骗了我,却说我不像话!你就像话?」 崔行舟很爱看眠棠气鼓鼓的样子,略略缓和下语气道:「我的意思是,做人要留三分余地。你平日做生意时,不也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有生意不成就翻脸走人的?难道以后别的生意就都不做了?」 眠棠被他气直张嘴,瞪着眼儿问:「那王爷倒是说说,以后咱来还有什么买卖可谈?」 崔行舟其实也没有想好,可他就是不想跟眠棠一拍两散:「我们俩做了那么久的夫妻,岂能所散就散?你总要给我些时间想想……」 眠棠虽然拼命提醒自己,眼前的这位是王爷,得罪不起,可是她当初跟他分手的时候,心里也憋着一股子火气。 她现如今是忍了又忍,到底憋不住道:「不是,民女就闹不清楚了,王爷要想什么?是想你到底是哪里吃亏了?民女虽然手脚粗苯,但是当初服侍王爷您,服侍的还算殷勤吧?就算民女容貌不堪,不配碰王爷的金身,却让王爷喝了兴烈的补酒,失身给了民女,是民女的不是。可后来看王爷起不得床的样子,也……也不像很勉强啊?既然没有吃亏,王爷能不能高抬贵手,别跟民女计较那些三两二钱的事情了?」 崔行舟绷脸道:「岂止三两二钱?哪有你这样的女人?既然知道失身给了我,却想着要嫁给别人!这像话吗?你什么都知道,却生怕自己吃了亏,只卷铺盖一走了之,这不是逼着我娶你做正妻?」 眠棠被他说得气着了,当下伸出了手指,指天发誓道:「我!柳眠棠!对天发誓,这辈子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想着嫁给……呜呜……」 眠棠的毒誓还没有发完能,就被崔行舟给堵了嘴。 他倒是忘了这小娘子的嘴有多么毒,这样恩断义绝的话也说得出! 一时间,两个人的唇舌再次挨在了一处,待得分开时,眠棠再次微微细喘,却也不再说话,只沉默转过身去躺,后背冲着崔行舟。 崔行舟紧紧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拉近一些道:「咱俩当初分打得太匆忙,你就当我后悔了,无论以后你我是和,还是分,都得容些时间。我这边的事情快要了结了,等到进京时,会路过西州,到时候我去拜访你外祖父可好?」 眠棠被他拉得转了身,看着眼前的男子。 平心而论,他长得真好,不是单纯的英俊华美,而是从内而外的气质端雅,贵气逼人。 经历过这样的美男子,再看别人都有些味同嚼蜡。 可是眠棠不想跟他扯下去了,只老实道:「我外祖父身子不大好,不禁气。请王爷莫要去打扰他。还有,我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傻乎乎的没有见识,被你三言两语就哄得做你的外室情人。我若是个贵女公主,倒是能像王爷说的那般,跟你慢慢的分,大不了只当养了面首消遣着玩。可惜我只是个平头的百姓,没有什么肆意妄为的余地,也跟王爷闲扯不起……」 崔行舟有点被那一句「面首」给气着了,斜着眼儿问:「想不到你的志向倒是大,怎么个消遣法子啊?」 眠棠不想跟他抬杠,径自起身下了床,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暖炉子烘烤得差不多了,便转入屏风后面换,然后探头问他:「我一会是等着被人押入监牢,还是自己再游回去?」 崔行舟瞪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就在眠棠以为他要叫人押送她时,才开口道:「你既然来一趟,就将好人做到底,我腿伤得难受,那些当地请来的侍女手粗,你照顾我几日,待回转京城时,我带你一并会西州……不然的话,你就坐囚车回去!」 这一句话,算是将眠棠钉死在这别馆里了。 不过说是让她照顾他,倒不如说是他看着她的用药情况,那药膏定时定量地用后,眠棠萎缩的手脚筋的确是长好了不少。 崔行舟身边有个江湖郎中,看上去年岁很大,也不知道崔行舟是从哪里请来,倒是有本事的。据说眠棠药膏子里的草药,也是这个郎中寻访来的。 当眠棠的手脚筋蓄长出来时,那郎中就用银针挑拨着手脚筋,将它们慢慢接上。 等接上手脚筋时,那手脚处都上了夹板子,不让眠棠乱动。 眠棠就这么的日日闲躺,由着李妈妈做着各种吃食将养,倒是将这些时日来瘦削下去的肉,全都补齐回去了。 第13章 至于镖局里的事情,眠棠联络到了镖局的伙计,让他们将账目送到幽州的客栈来,再由芳歇送到行馆来。 只是手脚上了夹板,敲打起算盘来甚是不便利。 崔行舟看她用一根手指笨拙拨弄算盘的样子,伸出长臂,就将算盘拿了过来,长指飞快波动,愣是将算盘拨弄得如上古名琴一般,行云流水,嘈嘈切切。 不消片刻的功夫,账目也替她梳理得明明白白了。 眠棠好奇地问他,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可是崔行舟却瞪了她一眼,也不搭言。 只是有一样,叫眠棠放心不下。那个老郎中既然医术那么精湛,为何崔行舟的腿总不见好。 最近,他竟然叫工匠打造一副上了乌漆的带轮椅子,在别院里散步时,便坐着它,让眠棠推。 眠棠推车推得有些心里难受:「你不是说无碍吗?怎么还是坐轮椅了……若知这般,抵死我都不会用那药!那个鹰骨花在何处有?我出府给你找去!」 可是崔行舟也不搭言,直到吃饭时,挥退了侍女们,屋室里只剩他俩,他才说:「其实腿真好了很多,不过朝廷一直催着我入京,现在还不是入京的好时机,能拖延就拖延些日子吧。」 崔行舟的伤口,初时看吓人极了,都差一点露出白骨了。可是现在伤口慢慢愈合,新肉长出来,就好很多了。 说实在的,眠棠也渐渐疑心起他当初的伤似乎又些夸张,如今听了他这话,更是印证了心里的想法。 于是她便盯着他的眼儿问:「你可是不想娶公主,才故意受伤的?」 崔行舟没有说话,却相当于默认了她的说辞。 眠棠心里这个呕,亏得他装得像真的一般,早知道如此,她才不会主动来这里,结果又被他讹上了呢! 而且……他连公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 眠棠一时心里胡思乱想,嘴里问道:「过几日,我的夹板就能卸下来了,不知王爷还要留我多久。」 崔行舟伸手夹了一只炸虾,放到了眠棠的碗里:「你的大舅舅来幽州几日里,今日正好有空,我派人请他过来,也正好跟他用一用午饭。」 原来陆羡一路追撵着眠棠,终于寻到了幽州。 眠棠听了,撂下了碗道:「王爷请他来作甚?您日理万机,还是莫要耽误时间了……我跟大舅舅回去就是了。」 可是崔行舟也不理她,自顾自命人将陆羡请来。 眠棠急了,蹙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崔行舟也习惯了她一时假恭谨,一时没了规矩的德行,不过现在却只挑眉道:「你让我别处罚范虎那帮子饭桶,我可都随了你的意思。不过是见见你大舅舅,就跟我等瞪眼!没规没矩,明儿,跟李妈妈再学学规矩。」 眠棠见他摆起了王爷的谱儿来,便忍着气,跪下道:「敢问王爷,见我大舅舅所谓何事?」 崔行舟挑眉道:「只不过叮嘱他几句,将你领回去后,莫急着给你定亲,不然我带了十万子弟兵,杀到西州去替你相看!」 再说陆羡,一路追撵到了幽州客栈,气儿还没有喘匀,却只见两个丫头,不见眠棠那孩子。 细问下才知,眠棠被扣在了淮阳王暂住的温泉别馆里。 陆羡听了急得直跺脚——可要了命了!这两个生死对对头,今世冤家,怎么又眼巴巴凑到一处去了? 陆羡心里急得能上房,可是这内里的艰辛却无人倾述商量。当淮阳王的人传唤他时,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此时再见淮阳王,已经不是上次家宴小酌的派头了。王爷安坐在堆满文书的书桌后面,玉冠金带,浓眉敛目,低头批改文书,一副废寝忘食的光景。 陆羡进去先跪下向王爷请安,却半天不见淮阳王抬头,只能忐忑跪在那里。 直到好半天,淮阳王才抬起头,淡淡道:「陆先生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 陆羡知道,淮阳王这是在给他下马威。可他一个升斗小民,在这样的尊显的王爷面前,算得了什么?只能赶紧谢恩,却不敢真的起来。 崔行舟挥了挥手,叫莫如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让陆羡坐下。 陆羡这才起身,屁股担了椅子的边,堪堪坐下。 崔行舟很是平易近人地问了问陆羡先前的伤势将养得怎么样了,又问了问陆府老人的身体可否康健。 待得家常聊得几乎无话可说时,陆羡首先耐不住道:「小民的外甥女不懂事,叨扰了王爷甚久,今日小民寻思着便带她回去,免得耽搁王爷静休。」 崔行舟笑了笑:「她心挂着本王的腿伤,才来看我,算不得叨扰。我养她也非一日两日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这话说得,就不知道让人怎么往下接了。陆羡硬着头皮,也不接这话茬,接着道:「若是无事,小人这便告辞,带外甥女告退了。」 崔行舟靠坐在椅子上,长指敲打着桌面道:「听闻陆家近一段日子来媒婆不断,陆先生这般着急回去,可是要继续给眠棠相看?」 第14章 陆羡心里一惊,奇怪淮阳王竟然知道陆家的动向。他有点咬不准淮阳王的意思,只低低道:「那倒不是,就是怕家里的老人着急……」 崔行舟点了点头:「那就好,别人不知,不过陆先生却是知情的,眠棠跟我不过是差了拜天地的夫妻。两年的夫妻恩爱岂能让人说忘就忘?她安安稳稳地在陆家还好,可有人若是不声不响地将她嫁了出去,叫本王的颜面何存?」 陆羡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虽然觉得淮阳王的话,透着一股子荒谬,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加上王爷言辞凿凿,竟然还透着几分的有理。 可是……照着他的话里意思,眠棠岂不是要一辈子当老姑娘,不能嫁人了吗? 于是他鼓足勇气道:「眠棠的婚事,小的也不能做主,全凭家里老人的意思。王爷也说,眠棠跟您并非拜天地的夫妻,说得难听些……就是……就是野合,到哪里都不作数的。王爷当初不也放了眠棠还家,以后的嫁娶自由,两不相欠了吗?」 崔行舟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是眠棠的长辈,怎么可这般往自家的姑娘身上泼脏水?更何况眠棠是最正经不过的,若是知道你这么说她,岂不是要伤心?再说你明知她跟过我,却立意要将她嫁给别的男人,按的是什么心?她以后的丈夫若是知道了这段,又该如何刁难她?」 陆羡当然知道眠棠现在的难处,可是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眠棠也不能嫁给淮阳王啊! 若是日后叫崔行舟知道了眠棠以前干的事情……陆羡光是想想,都满额头冒冷汗。 可是论狡辩,他又说不过淮阳王,一时也急了,江湖之气冒将上来,只瞪眼应声问:「那王爷的意思,是要耗死我家眠棠吗?」 崔行舟挥手叫莫如又给陆羡倒了一杯茶:「看陆先生说的,眠棠跟本王一时闹着着别扭而已。她总不能意气用事,一直都不理本王吧?只是本王如今忙于公务,一时无暇私事,可若本王为国鞠躬尽瘁时,却被人算计着失了自己的女人,本王就算下落黄泉,也绝对不依着此事!」 如此一番,便是给这是盖棺定论了,大概的意思是,可以领走人,却不能嫁! 当陆羡从淮阳王的书房里出来后,莫如引着他去了行馆的一处院落,他一进院子,就看见眠棠正在卸下手脚夹板。 这几日,她的手脚较比以往有气力多了,虽然不可能像没有受伤前那般康健,但是应付起日常来,倒是绰绰有余。 只是怕手脚筋再移位,所以一直固定着,现在好些了,上着夹板走动不甚方便,她索性将夹板先卸下来。 陆羡却不顾得问眠棠的手脚,只急着道:「你为何又来他这里?你可知道他方才跟我说什么了?」 眠棠叫服侍她的侍女先下去,待屋子里无旁人时才对大舅舅说:「无论王爷说什么,您都当他在放屁就是了。我让碧草和芳歇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随时可以回转西州。」 陆羡一拍大腿:「他可是淮阳王!之于我们百姓,人家一句话是晴空霹雳,我们怎么能当个屁?他……他的意思是不许你嫁给别人!」 眠棠一早就听完了崔行舟的跋扈言论,倒也不意外。只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和颜悦色地跟大舅舅讲:「他不过是争一时的面子。当初在武宁关时,我不该先提出离开,等他开口哄撵就好了。如今王爷损了面子,受不得自己被人先舍弃,总得找回些脸面。他也老大不小的了,等西北战事结束,他母亲自会给他张罗婚事,等他娶妻生子,哪还有闲暇关顾别人?」 眠棠说得轻巧,可陆羡却觉得崔行舟的话可不像开玩笑:「那他若是一直想着你,你就不嫁了?你这几日也跟他……」 有些话,当舅舅的真没法问,陆羡一时急得直翘胡子。 眠棠倒是好心替大舅舅解围:「我既然知道了他不是我夫君,自然不会跟他同居一室,现在不过是给他些缓冲的时间,慢慢分开便是了。」 陆羡当初是依了父母之命寻的老婆。像这类小儿女间情情爱爱、分分离离的门道,那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见眠棠一派镇定轻松的样子,倒觉得情况可能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但是不让眠棠嫁人…… 「那他若一直不娶妻,你岂不是就不能找婆家?女孩子比不得男子,可耽误不起啊!」 眠棠却轻轻一笑:「大舅舅真是多虑了。从良的鸨母若是有钱银傍身,身边也多得是帮衬的年轻男子。我长得又不丑,将来多赚银子就是了,说不定,能遇到比他更好看的……」 陆羡觉得眠棠跟她娘亲一个毛病,都只看男子的外表。当下话题一拐,竟然拐到了如何辨识男子内秀的话题上去了。 见大舅舅分了神,眠棠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崔行舟反悔当初分手太匆匆,着实也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无论怎么样,她此生与他都是无缘的了。如今这些日子,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短暂的美好,给彼此再留些记忆罢了。 他的腿既然不碍事,那么她也放心了。 以后,她总要记得,崔行舟并非是她认为的那个落魄崔九。这个是注定要做大事的男人,他的安康,是用不到她操心的。 第15章 这次自己多事来此,招惹到了他,下次一定长记性,再不管他就是了。 依着大舅舅陆羡的意思,是立刻要走了。 但是崔行舟却让大舅舅停留几日,待享受够了幽州的温泉和美食再走。 西北的的战局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 林思月——也就是本名为淳月的王女正式得了大燕的敕封,成为蛮族部落的女单于。而阿骨扇被崔行舟的部下一路追击逃到了雪山以北,早就不成气候了。 崔行舟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肃清了西北,一时战功赫赫。按理应该回朝述职,并移交军权。 可如今因为腿伤的缘故,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幽州疗伤,享受近一年来难得的清闲。 如今虽然只是二月初,可是幽州因为地处盆地,春天也来得格外温润暖和。幽州城外的斜坡上开了漫山遍野的蝴蝶花。 紫色渲染山坡,形成浩瀚的花海,引得成立许多的男女结伴而游,遇到繁盛的花丛,便铺展席子,席地而坐,饮着自带的美酒冷食,欣赏春芳美好。 淮阳王乃微服前行,带着的仆从虽多,但是也与那些结伴而行的富家子弟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他的腿伤还没有好利索,依旧拄着拐杖。 远远看去,玉冠儒衫的翩翩俊美公子,却走路颠簸,叫人看了着实心生遗憾。 而那位气质不俗的公子旁边,站立的那位白衫女子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女子在春日里多贪靓丽,喜欢穿艳丽的衣裙。可惜花色正好,衣裙太艳,反而显不出明丽的感觉。 可是这白色立在一片淡紫的花海里,却恰到好处,加上人美腰细,乌发盘髻,回眸凝望时,观者无不屏住呼吸,只觉得花里的精灵跳脱在了花海上了。 陆羡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坐在距离他俩不远处的席子上。 立在河边的那一对,不知在说着什么,只见眠棠引得淮阳王一阵开怀大笑,可是外甥女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 接下来,那淮阳王不甚符合礼教地伸手去拉眠棠的手,跟哄小孩一般来回摇晃着她的手臂。 陆羡看得心急,立刻站起来准备冲过去,分开二人。 可人还没站起来,就被一旁的小厮莫如绊住了手脚:「哎呦,陆先生,刚给您烫好的酒,您趁热喝了啊!」 陆羡急得说话都结巴了:「喝……喝……喝什么喝!他……他拉……拉……」 莫如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此时王爷已经不拉柳小姐的手了,而是带着她一起蹲在河岸边,用一根树枝在河滩上写着什么呢。 两个人的头挨得有些近,不知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俨然是春日里少男少女携伴游春定情的缠绵样子。 莫如看了看,觉得那一对可真够养眼的,又转头跟陆羡道:「说句不中听的,当初在武宁关,要不是老先生你突然冒出来,我们王爷跟柳小姐好着呢。结果您一来,全都乱了套,您又招呼都不打,就将人悄悄地带走了……给我们王爷晃闪得夜不能寐!亏得我们王爷是大才,定力足,能耐大,将蛮人打得是落荒而逃,不然的话,就凭你不声不响带走柳姑娘,搅得王爷心神大乱这一点,就能治你一个搅乱军心之罪!」 陆羡太耿直,被莫如的话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噎在那里:「治……治……」 一旁的碧草听了,可不干了,立刻帮衬自家大爷道:「治你个大头鬼!你们王爷都对我们家大爷客客气气的,你这小鬼儿倒做起筏子编排人来了!敢问莫爷,您现在是将军还是元帅,开口闭口就是治人罪过?」 莫如不服气,立刻跟碧草斗嘴起来。 最后还是李妈妈脸色一沉,低声道:「都像什么话!再吵,都回去自领板子去!」这才止了他们的斗嘴。 不过,这时陆羡再闪眼一瞧,那两人已经走得甚远了。他举步走到方才的河沿便,正看见地上的龙飞凤舞的一句诗:「昨夜幽梦未拾起,只记孤灯映微光。重逢如隙亦短暂,顾盼他日燕成双……」 那诗写得可真够缠绵! 陆羡年轻时可没有作诗撩过小姑娘。可是他爹说过,酸臭文人最不要脸,本该是男女默默之情,都能明目张胆地写出来,搞不好,还要弄个被人口口相传的千古名句。 能写下那等子酸话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如今看来,他老人家何等的英明。可偏偏年轻小姑娘都吃这一套。 陆羡真是怕自家的外甥女,再次被会写酸诗的淮阳王迷惑得晕头转向,一时耐不住他的缠,松口答应了给他做妾。 其实淮阳王也是有感而发,才在滩涂上写诗的。以前表妹给他写诗月下传情时,他还一脸的不耐,想着哪有闲工夫酝酿这些个。 可现如今才发觉,自己写起这等子传情的情诗时,也可信手拈来。 可惜眠棠却不领情,看了那诗后,反而不高兴了起来。 「总是鼓着脸儿,都快成包子了,不是说好今日出游只想着些高兴的事情,不提扫兴的话吗?」崔行舟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第16章 其实眠棠生气时,也很好看,河边粼粼的水波闪动得她的脸儿也莹莹发亮,眉色都笼罩在光灵里。 眠棠叹了一口气道:「镖局子的事情太多,有许多要我亲自处理,实在不能耽搁,还请王爷体谅,准了我和大舅舅明日就回去。」 崔行舟停顿下脚步道:「不是说好了,再留一段时间吗?」 眠棠低头,垂着眼皮道:「只是你自己说罢了,我可没有答应。」 崔行舟拉着长音道:「以前我每次要走的时候,你可都是千万般的不舍,现如今是怎么了?眼巴巴地要赶紧跟我分开……」 眠棠别过脸去,冷冷道:「以前人傻,被骗了也不知。如今又痴长了一岁,总不是一直傻乎乎的。王爷若是觉得不爽利,可再寻个,依着王爷的样貌文采,尽可找着大把愿意给您缝衣做饭,举案齐眉的。」 崔行舟吸了一口气,心知转到这类话题上,自己毫无胜算可言,于是缓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好了,以前是我的不是,不该欺瞒着你。你既然要走,我也不多挽留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西州……你什么都不要想了,以后的一切,尽是由我安排。等咱们回了眞州的时候,一切都可着你高兴……」 眠棠没有说话,反正她是抵死都不会跟他回眞州的。他若还是存了娶她做妾的心思,以后也要有死心的一天。 第二天时,眠棠便跟大舅舅上了船去。可是跟武宁关的不告而别不同的是,这次是崔行舟亲自将两人送到了船坞头处。 「这回子,我让李妈妈跟着你回去。」崔行舟指了指一旁背着包裹的李妈妈道。 眠棠听闻他要李妈妈跟来,立刻张嘴道:「不必了。陆家又不是没有下人,我并不短缺人伺候。」 她如今明白了李妈妈就是崔行舟用来监视自己的耳目,所以老婆子做饭再好吃,她也不敢要! 可是崔行舟却说:「不缺人伺候,你怎么将自己养得那么瘦?隔三差五想要吃李妈妈做的拿手菜,却又嫌着你们陆府的厨子手艺不精。如今本尊跟你回去,你想吃什么都能点。另外……想学些礼仪,也可让妈妈尽心教你。姑娘家,总不能只学拳脚,却不通礼仪。」 眠棠听到这,客气地表示,自己就是个开镖局的,跟下面的伙计们用茶盏吃茶都嫌着造作,用大碗牛饮才叫爽利。李妈妈教的那些礼仪一类,大约是小姐夫人们入茶会时用的。而她以后大约都用不上。 崔行舟看她又跟自己唱反调,不禁脸色一沉道:「总之,人是派给了你。若是不中意她,你就找人牙子发卖了她吧。」 淮阳王说这话时,李妈妈就站在一旁,只端直了腰板,就算王爷说要将她卖给人牙子,那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当真是王府大嬷嬷的做派,宠辱不惊,风雨不乱! 只是老妈子看向柳小姐的眼神幽幽,脸儿也黑黑的。 眠棠觉得李妈妈这么大年岁了,受了惊吓可不好,立刻转头跟她道:「王爷在说笑呢,我如何能卖了妈妈你……」 李妈妈规矩福礼道:「王爷说得极是,小姐若是觉得奴婢不够忠心尽职,别说发卖,打死都是应该的!」 这将下人活活打死,应该也是那些个王侯高门的家传绝学,李妈妈说得跟吃崩豆一般,嘎嘣酥脆。 这话听得芳歇和碧草直缩脖子。 因为以前李妈妈训她们的时候,不止一次说,就她们俩不长进做派,若是进的是王府侯宅,一早就被草席子卷着入了乱坟岗子了! 以前她们以为李妈妈是在说笑,现在才后知后觉品出,李妈妈说这话时,绝对带着腾腾的杀气。 想到黑脸婆子这次又要跟来,两个小丫头都有点哭丧脸。 接下来,淮阳王又是一阵不放心的叮嘱。 最重要的是,收了他的回信的话,一定要及时回。像先前那般,连信都不收的行径是绝对不能忍的! 等到好不容易上船后,陆羡看了看还站立在船坞头没有离去的淮阳王,心有余悸地问眠棠:「你说,王爷能彻底撒手吗?」 眠棠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船头,沉默地看着船两侧激起的点点浪花。 他撒不撒手,那是他的事情。可是自己的日子,总要自己来规划着过的。 等回去后,她便要努力积攒银子了。 因为被他拖累得当个老姑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个又老又穷的。 这么想着,这次的分离,竟然没有第一次那么表面平静而内心沉重了。 所以看来,崔行舟这类慢慢适应着分离的提议,当真是有些效用的。眠棠只觉得还没有回去,就已经有满满的事情要做了。 船儿一路前行无话,过了些日子,便到了西州地界。 因为眠棠走时,是说自己去处理镖局子的事情,虽然惹得老爷子担心了些,却也合情合理。只有大爷一副担心极了的样子,追撵了出去,别人倒是觉得并无异状。 只是这次柳姑娘回来,又带回了个黑脸的妈妈。不由得引得陆青瑛噘嘴道:「这气派,真是越来越大,两个丫鬟都不够伺候的,竟然又买了个婆子!我看她竟然比县太爷的女儿,都像官家小姐呢!」 第17章 彼时二房一家子正在吃饭。陆慕听了女儿冒酸话,不由得一瞪眼道:「那位赵侯爷可看上眠棠了。等她成了侯府贵妾,当然比你这个县太爷的外孙女有派头!你表姐是个厉害的,你若在她面前这么说,看她能轻饶了你!」 陆青瑛撇嘴道:「爹爹你想得太好,那侯爷看中的都能抬入府里去?我听范公子说了,那位赵公子家里的妾室多极了,什么贵不贵的,人多了就都是贱的……说不定,侯爷只想跟她露水一场呢!」 陆慕倒是知道自家女儿的毛病,处处都爱跟眠棠比。这类小孩子的酸话他自然不会理会,任着女儿自说去。 最让陆慕心焦的事情是前一段时间,眠棠将陆家元老大部分的养老钱都砍了。 其实这些人也并不是只顾自己领钱。有许多人都得了陆家公中好处的同时,还另准备一份孝敬陆家老二。 比如经营船行的老曹,当初曹家转开船行是得了他的默许,每到年节岁末,陆慕都能领着大笔的干红。 如今曹家的船行被柳眠棠挤兑得不成样子。陆慕也少了一大块进项。 陆慕自问并不是贪心。实在是他爹的脑筋太腐朽,不准兄弟分家,什么都凭着他老人家的分配安排。 家大人口多,拖累自然也多。眼看着陆家的大船行驶得不快了,若是自己能分开另过,不就轻快多了? 论头脑,他可比大哥强上不止百倍,可受限于以后大哥继承家业,处处都比不得大哥。 以前陆慕没成家时还好,跟家里人是一条心。等娶了全氏之后,被老婆的枕头风这么一吹,本就心思活络的他渐渐也生出了别的想法。 所以当初镖局架子塌得那么快,跟陆慕监守自盗,偷偷转移了些产业大有关系。 不过他在镖局的一众元老里人缘好,那些元老们得了好处也愿意替他在老爷子面前兜着。 可是现在眠棠管了一干人养老钱的账目,大笔一挥削砍了无数人的费用。这些人不干了,自然都来找陆慕想法子了。 陆慕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自己掏钱贴他们的肥膘吧? 于是陆慕只能给他们出主意,寻机会去找眠棠闹一闹。 毕竟她一个外姓女孩家,也不好得罪这么多的叔叔大爷。说不定他们闹得厉害,老爷子也会出面叫眠棠松口呢! 可是他们商量好了,人家眠棠却外出久久不归了。 这足足憋了甚久,才听闻柳家姑娘跟着船队回来的消息。 以曹家为首的一干元老定好了日子,趁着眠棠外出的功夫去西州的箭场去堵她。毕竟曹爷上回遭了老爷子的骂,知道他护短心疼孙女,也得背着老爷子来施压。 眠棠今日来箭场,是为了练一练荒废了许久的箭术。 崔行舟送了她一副小弓,因为是特制的,按了足劲儿簧子,就算劲儿小的孩童都能用。 只是以前眠棠手筋废得厉害,连举都举不动,现在手好些了,便来试一试。 范虎一干人等,如今被崔行舟干脆贬下去做眠棠镖局的伙计了。现在跟在眠棠的身边,沉默地设靶子,摆弓箭。 之所以王爷还留着他们,也是跟柳眠棠的狡猾有关。淮阳王看出来眠棠鬼门道太多,若是换了一批不熟悉她的暗卫,恐怕还要着了她的道儿。 倒不如范虎这群吃尽了苦头的继续跟着,相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吃从眠棠手里接过的吃食了。 当然范虎等人降为了伙计,崔行舟又另外派了一批暗卫在暗处保护眠棠。 这些人脸儿生,也不怕眠棠再施展诡计甩了他们。 眠棠觉得有些愧对范侍卫,对他们倒是嘘寒问暖。可惜范虎他们似乎商量好了。除非必要,不然都不跟柳姑娘说话,以免又着了大姑娘的邪道儿。 眠棠今儿穿了一身黑色猎装,宽宽的牛皮腰板将腰肢扎得纤细,显得胸挺臀翘,头发也梳成利落的马尾在脑后甩成一条弧线。高高的牛皮马靴子一直到腿肚子,笔直的腿儿看得人移不开眼。 当一干元老们赶到箭场时,看到了就是眠棠拿着一只两巴掌大的小弓对着百米开外的靶子连射的情景。 那小弓跟玩具似的,简直就是给女子和小孩子消遣的玩意儿。 这帮子走南闯北的男人不免轻视地挑了挑嘴角。 曹爷率先开口喊话了:「柳丫头,您可真是贵人事忙啊!叫我们这些老家伙好找!」 眠棠连看都没有看他们,只专注地瞄准远处的大瓮。 曹爷可不满她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恶声恶气道:「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其他的弟兄们。凭什么陆家给我们的养老钱,却被你个毛头丫头给截断了!你今日若是不给出个说话,哪儿都甭想去!」 结果柳家姑娘没有搭话,一个黑脸的婆子却窜了出来,板着脸上下打量着他道:「敢问这位爷,叫我们姑娘丫头,您是她什么长辈?」 曹爷被这突然冒出的婆子唬了一跳,瞪眼道:「我是她外祖父当年的镖师,想当年老镖头一次遇险,若不是因为我……」 第18章 李妈妈一听,眉毛都倒吊起来了:「既然是陆老太爷手下的镖师,那就是伙计了!你们这帮子伙计倒是好大的排场,竟敢管老东家的亲外孙女叫丫头!她难道是你们院子里的丫鬟?一个个满脸的花白胡子,竟然没有半点上下尊卑,且站开些!莫让身上腐臭的棺材气熏到我们家小姐!」 说实在的,这帮子老镖师仗着自己劳苦功高,别说在眠棠的面前,就是在陆家大爷和二爷面前也是倚老卖老。 可如今,他们竟然劈头盖脸被个老妈子骂,你说气人不气人! 曹爷这才定眼打量眼前的婆子。 只见这婆子当真是气度不凡,平板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腰杆平直,站立的仪态带着俾倪众生的傲慢,看着曹爷时,那眼神跟看见狗屎了一般。 老婆子年岁虽大,却细细打扮着,她耳朵上带的耳和腕子上的镯子是一整副的,乃是成色上乘的水种玉料。衣服和鞋子看着朴素,可衣料子价值不菲。 就是他自己家里的婆娘都没有这个婆子来得体面整齐。 一时间,一帮老家伙叫个老婆子震慑得一时说不出话。 不过曹爷很快回过神来,瞪眼道:「你一个下人,竟然敢这般跟我说话?」 李妈妈乃王府豪奴,几代的积累,家里儿子都经营着铺子,若是细论起来,比曹爷的家底都厚实。 是以看着这等粗野镖师时,李妈妈举手投足间都是轻蔑,冷哼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你们西州的县丞李光才来了,我也这般说话。」 李妈妈这话说得叫曹爷心里一抖。这个月里,西州换了县丞,只是任命状还没有递送到西州,曹爷也是听离任的县丞私下吐露口风才知,这新任县丞叫李光才。 可是这么隐秘的事情,柳眠棠身边的婆子却能张嘴就说出来,足见这柳眠棠的本事,定然是官场上有人啊! 可是其他元老却不知道内里门道。听老婆子随口说出的并非本县的县丞,登时哄堂大笑!只觉得她是扯了虎皮做大旗,空空地吓唬人呢! 这帮子元老都是武师出身,也不甚讲究礼节。平白被人断了财路,心里也是气急,加上小瞧了眠棠,只想大闹一场震慑住她。 俗话说,磨人的孩子多吃奶。陆家大爷先前要减钱时,他们也是这般给闹黄了的! 如今换了个黄毛丫头,且看他们吓一吓她,再到陆家门前哭诉,管教这次也被搅合散架。 可是还没等他们靠前,眠棠突然一箭发出,直听咣当一声,那百米外的大瓮被击打了个粉碎。 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眠棠已经调转了箭头,又放出一箭,这一箭正穿进了领头闹事的老头的纱帽里,那小弓的劲道惊人,带着他往后一倒,然后钉死在了一旁的大树的树干上。 那老头吓得脸上如纸一般白,只有他知道,那箭方才是擦着他的头皮射过来的,只要偏上拿了一毫,他的脑壳就要像大瓮一般被打得稀巴烂了。 眠棠甩了甩手,似乎对自己这一箭不甚满意,然后扫视了一下来闹场的元老们道:「俗话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果然有道理。陆家的银子养出了你们这些不知饱足的白眼狼。为何减了你们月利,我给诸位的信里已经讲得明明白白,你们却还有脸来闹!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莫怪我将你们亏空陆家的细节一一写成状纸,我们去衙门过了官,也让西州的百姓评一评道理,看看陆家该不该给钱!」 几个元老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钉死在树上的那一位给拉拽下来,再看那箭,竟然是箭头带着特制倒钩的,若是射在人身上,拔下来时都能带下来一块生肉。 他们看了后怕,气愤地指责眠棠:「你……你怎么敢出手伤人?」 眠棠故意皱紧了眉头,怯怯道:「我一个弱质女流,被你们这些个粗人围着,心里能不害怕?你们这么吵嚷,我吓得手抖,那箭便飞出去了。你们若再大些声音,我说不定会多射出几箭呢,若是试了准头偏些,也不知道以后是谁替你们来陆家领钱!」 说完这句,她重新又搭箭瞄准了他们,偏偏一对细细的手腕子抖个不停。几只箭不着边际地飞出去,好几支都堪堪擦着脸儿过去的。 这些人可听说了眠棠手脚受伤的事情,却不知道她好了不少,看她颤颤巍巍地瞄准,只吓得不停躲避。 偏偏眠棠嘴里还说个不停:「李爷爷,你的那第四房美妾钱不够花了吧?你若挨了一箭,我那位四奶奶可是发财了呢,说不定日后改嫁的嫁妆都有了……哎,赵叔叔,您别躲啊!您那位小舅子不是欠了一身赌债吗?您若中了,我一准替您小舅子还了赌债……」 如此往复,原本同仇敌忾的讨薪同盟军竟然一哄而散。老头子们嘴里骂骂咧咧着「小疯婆子」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而那曹爷走的时候,还不忘心虚地高喊:「见官就见官!只怕到时候你二叔的丑事遮掩不住,且看你们二房能不能轻饶了你这忤逆的丫头片子!」 待那些人散去时,李妈妈连忙命芳歇拿来冰袋子给眠棠冷敷胳膊道:「郎中可交代过,不准小姐用腕子太频,这弓虽然轻巧,可也累手,今日就歇息了吧。」 第19章 眠棠坐在席子上任凭着丫鬟们忙碌,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得心应手的畅快了。 双手能够慢慢积蓄力量的感觉,比赚了万两金都让人兴奋喜悦。 李妈妈看她笑得像个孩子,不禁也跟着带出了些笑意,便问:「小姐,今晚可有特别想吃的?」 眠棠轻快道:「想吃李妈妈做的茄子羊肉煲,还有芙蓉虾球。」 李妈妈老毛病上来,原本想跟眠棠说一说配菜的讲究,像这类羊肉跟海鲜配,就是鲜美到了一处去,没有映衬调味,乃是暴发户的点菜法子。 可是转念又一想,难得小姐高兴,当然是爱吃什么便吃什么了!于是她便笑着应下,心里自盘算起可以调节口味的围碟小菜来。 不过眠棠倒是问了李妈妈,怎么知道西州新县丞的事情。李妈妈连忙道:「这位县丞是王爷关照了西州府衙安排的,您的家如今在西州,王爷自然要安排个贴心的父母官来,万事也对小姐有个照顾……」 眠棠的笑容微减。 她以前看相公,真是哪哪都好!现在想想,也是被狗屎糊住了眼睛。 如今分开了些才发现,长得跟谪仙般的美男子,其实也是满身的臭毛病。这霸道说一不二,喜欢掌控一切的德行,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到了晚上吃饭的功夫,全氏和她的女儿陆青瑛却踩着饭点过来了。 眠棠自然客气地请二舅妈和表妹也添饭来吃。 陆青瑛震惊地看着这一小桌子的菜,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柳眠棠一个人吃的——依着她看,就是陆家全家聚餐时,菜色都没有眠棠这一桌子的讲究啊! 而且那摆盘,一碟子虾球愣是缀虾尾,还有萝卜雕琢的荷花。一锅喷香沙煲下面燃着的是上好的竹炭,装摆的小菜分量不多,但是单看那一碟子,都好像精美绣花,颜色搭配淡雅,成色澄明油量,就是西州最好的酒楼,都摆不出这样的装盘来呢! 全氏也有些看傻眼了,酸溜溜道:「柳丫头得了老爷子的重托,管了陆家外账以后,排场果真是不同了……我乍一看,还以为进了什么大酒楼里了呢!」 言下之意,眠棠这是大发了陆家的横财了。 眠棠心里叹气了一下,她其实也没想到李妈妈竟然做得这么精细。 就跟柳眠棠因为手伤而久久不能射箭一个道理。李妈妈这等大才,却一直要被迫装成商贾之家的老妈子,也是憋屈坏了。 想当年,她可是跟着太妃入宫里见识过宫宴的。加上为人心思玲珑,什么新奇的都是细细琢磨,自己就能推敲出七八分,做出的菜色可以说是傲视各大王府。 如今,没了假装掩饰身份的负担,李妈妈满身的才华尽兴施展,不过是普通寻常的青菜萝卜,肉类鱼虾。可是经过巧手雕琢,便如二八年华的土闺女,一下子变得倾国倾城,秀色可餐。 其实眠棠也知道李妈妈做这一桌子菜,并没有花几个钱,但是样子太出挑了,难免会惹人的红眼。 看全氏冒酸话,眠棠微微一笑道:「哪里啊!不过是我讲究了些,非让人装盘子而已。这满桌子的菜,都是在公中一并领的肉菜,因为我自分了小厨房,自砌的炉灶和柴火钱,也是我自己出的。二舅妈若是嫌弃着我领的肉菜不够节省,那以后我的菜钱,自出就好了。」 全氏一听,脸色顿时缓和了些,笑着道:「舅妈也看出你不爱吃大厨房里厨子的菜色,前些日子眼见着你变瘦……你若要自开厨房,又要自己选买也好,自己想吃什么也方便些……」 眠棠要自己拿钱买菜肉,那当然更好,全氏还乐得要节省一份呢。 眠棠微微一笑,接着道:「那既然这样,我赶明儿叫芳歇去舅妈的屋子里拢一拢账目,看看我交的油菜煤炭的钱还剩了多少,二舅妈到时候一并给了她就是了。」 全氏脸色一变,没想到柳眠棠这丫头竟然这般锱铢必较,连给出去了菜钱都能往回要。 柳眠棠落落大方地回望着她。她并不想这般计较,可是有个前提,就是得有个知情知趣的领情人。 但二舅妈的眼皮子太浅薄了,而且并非心善之人。 要知道她当初给了二舅妈一百两的银票子了。别说她今天吃了几斤的羊肉,顿顿吃整羊也是有的。 可她偏要来跟自己喷酸话,含沙射影说自己吞了陆家外账来贴补自己。那么眠棠就得跟她当面锣对面鼓地细算一下了。 全氏气得面皮有些绷紧。陆青瑛连忙在一旁替母亲斡旋道:「看表姐说的,怎么一家人还能吃出两家饭来?你自己雇了厨子便雇了,那菜难道还能自己卖出别的样子来,倒不如一并还是一起选买,你若是想吃什么,告诉买菜的冯婆子好了。」 说完又捅了捅母亲,让她莫忘了今日来的目的。 全氏今日也是乱了方寸,以至于心气不顺,失了脸面上的功夫。被女儿这么一提醒,倒是 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于是她缓和下脸道:「你表妹说的对,既然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只是外面的那些个老人,虽然跟了我们陆家一辈子,到底不姓陆,你在言语上不敬着他们,他们是要埋怨着爹爹没有教养好你这个外孙女的。我今日听你二舅舅说,你拿着弓箭吓唬了他们……这传扬出去,别人该说我们家不孝了。」 第20章 眠棠让碧草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茄子羊肉,先细细饮了一口鲜汤,又夹了个虾球吃,然后再喝了一口汤,待得肚子暖洋洋的,才开口道:「我本想着,他们会寻了我大舅舅去告状,最不济,也得我外祖父那哭诉。没想到,却告状告到了二舅舅那里……他们跟二舅舅倒是亲近啊!」 全氏知道眠棠这丫头贼精着呢,这不是在套话吗?所以她立刻瞪眼道:「满陆家,就你二舅舅多管闲事,这些人便寻上他了,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你二舅舅的意思。冤家宜解不宜结。原本他们对陆家时感恩戴德,若你这般不讲情面的闹,只怕伤了陆家的名声。」 眠棠听懂了二舅妈的意思了。 一定是她今日说得要报官的话,被哪些人传给了二舅舅听。二舅舅这才急急派了妻女来打头阵,先探探眠棠的口风。 眠棠知道,今日元老们离开时丢下的话,都是带着典故的。当初镖局子散摊子时,他的手脚不甚干净。 所以如今满陆家拮据,独独二房过得甚肥。可是他们的家的肥水偏偏说成是全氏的嫁妆,理直气壮地不用贴补公中…… 外祖父若是知道了,说不得会气成什么样……其实大舅舅应该也一早就知情,只是挨着兄弟情面,替他兜着罢了。 难怪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因为一个「情」字太重,就算在外杀伐决断,可回到自己的家里,也得瞻前顾后,不能快刀斩乱麻。 可是二舅舅现如今胆子太大,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若是她跟大舅舅一样姑息着他,迟早要跟陆家养出大患来。 想到这,眠棠并没有急着松口,而是对全氏道:「你跟二舅舅说,甭替白眼狼说情了。镖局子是我外祖父一辈子的心血,不能任着一帮子没良心的硕鼠啃吃干净了。以前吃下去的,甭管什么人,都给我吐出来,我兴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立意大着肚囊贪得无厌……到时候就别来跟我攀附什么叔叔大爷的交情……我认理,不认人!」 眠棠也是话里有话,说着的事情,脸上带着冷笑直直盯着全氏。 全氏仿若被蛇盯上一般,竟然被她的气势震得一时不能动弹。 最后饭也没吃一口,便急急拉着女儿陆青瑛回去了。 眠棠也不知道二舅舅能不能体会她的心思。不过敲打一番,总得让他收敛些。 第二天时,眠棠起得甚晚,无聊地在被窝躺了一会,然后寻思着一会去船坞头看看。 她最近买了两条新船,今天正好要试水,她得亲自到场去剪系在船锚上的大红绸子,过一过入水的仪式。 所以起床后,眠棠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习了一套拳。这拳是眠棠以前看着崔行舟在北街小宅院里练的那套小擒拿。 她看得多了,拳套路也默默记在了心里。只是看着简单的拳法,待自己真的演练起来时才发现,这套拳很吃气力,若是演练到位的话,不一会就手脚酸痛,大汗淋漓。 所以漱洗吃完饭后,等上轿子时,眠棠是瘫软在了轿子里,待到了地方下轿子时,也是娇弱无力要人扶的样子。 这般我见犹怜的软娇娥模样,正被刚从客船上下来的人看在了眼中。 绥王深深的笑了,觉得自己跟这位陆文很是有缘,不然他怎么一到西州,就看见了她呢? 想到这里,绥王大步流星地下了船,走到了正被芳歇搀扶着慢慢走的眠棠跟前,笑着道:「你我倒是有缘,在这里遇见了。」 可是眠棠却抬头疑惑地打量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只见他身材高大壮硕,虽不是斯文的长相,却也带着贵气。总之是个英武魁伟的男子。 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啊。于是她蹙眉问道:「您……是哪位?」 不怪眠棠认不出来,绥王刘霈以前做得是带发修行的打扮,披头散发的,还蓄满胡子。 可现在他「还俗」了,束着金冠,胡子也只留了唇上,修剪整齐,一看便是个富贵王侯的气派,叫人上哪里认去? 刘霈见她认不出自己,笑意更深了:「我先前在你铺子上买过瓷器,是你亲自招待的我,怎么就忘了?」 眠棠一听,原来是以前灵泉镇瓷铺子的主顾,只是这么显贵的一位客人,她怎么全无印象? 当下她也是微笑着应付一下,便转身准备上船去了。 可是绥王却不肯让她走,依旧拦住了她道:「我第一次来西州,人生地不熟,正好遇见了你,莫不如随着你游历下西州。」 眠棠斜着眼睛又看了他一下,觉得这样的厚脸皮似曾相识。 就在这时,李妈妈默默给眠棠的身后提醒:「小姐,他是绥王……」 李妈妈当然见过少年时的绥王。那时的他已经人高马大,不过还没有留胡子。不过绥王却不认得李妈妈是淮阳王府的下人。 只是看那婆子附耳说了什么后,眠棠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深深又看了他一眼后道:「阁下总是这么当街拦着女子,要人给自己引路吗?」 绥王笑了笑:「分人,并非谁都配得上伴我左右……」 第21章 「义父,他们说马车在半路断轴,几时便能派新的来……」芸娘也刚从船上下来,刚才听见了侍卫的说话,便赶着过来跟绥王说话。 绥王虎背熊腰,正好遮挡了他面前的眠棠。 直到芸娘走得近了,这才看见了立在那的柳眠棠。 芸娘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见了眠棠,仿佛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眠棠则深深看了一眼芸娘。大舅舅曾经说她在仰山呆了很久,而这位芸娘似乎也是子瑜公子的爱慕者,最后好像也是相处不甚愉快的样子。 而且……想起以前在灵泉镇上,芸娘雇佣个肥胖子冒充崔九的行径,当真不是什么好鸟! 眠棠忍不住摸向了自己的手腕子——当初她被人挑断了手脚筋,抛入河中,会不会也是这芸娘的手笔? 芸娘最后一次见柳眠棠,是在灵泉镇上,还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现在一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顿时吓得往后一缩。 绥王瞟了一眼芸娘,她立刻知趣后退,不再打扰义父说话。 刘霈这才笑着又道:「看着你也有事,容我过后再来找你……」说完也不问她住在那里,便笑着转身离去了。 眠棠知道,依着绥王的能耐,打听自己住在哪里是轻而易举,只是她想不透,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总缠着自己不放? 绥王来此,还真不是来寻眠棠的。他此番从京城回转,原是打算来西州寻访一位高才。 这个人当年乃是殿试探花出身,文采韬略过人,可惜因为朋党案被牵连,所以贬出京城。他曾经在眞州赋闲了一段时日,新近又出仕,却只做了西州的小小县丞。 绥王身边阿谀奉承之人不少,可是有见识,能踏实做事的人不多。那个李光才很有大才,当初却跟崔行舟过从甚密。只可惜他是投错了主人,崔行舟如今势头正盛,可他却降职成了西州的县丞。想必心里定然愤愤不平。 绥王喜欢挖人墙角,男女不限,男子看才,女子看貌。 李光才其貌不扬,但有本事,绥王从京城回来时,便顺便挖一挖淮阳王怠慢的人才。 可他没想到一下船竟然碰上了柳眠棠,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对于柳眠棠,绥王也说不好是看中了她的才还是貌,毕竟两者细品的话,她都不俗。 一时间,绥王倒不急着去访李光才了。只在属下安排的西州别院住下,顺便派人打听一下,这个随军去了西北的小娘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当初绥王派人去抓柳眠棠的人手都被喂了西北野狼。 他虽然有心再派人去,可柳眠棠的夫君在淮阳王的军中,一时也不好打草惊蛇,惊动了崔行舟那厮,所以一时歇缓了下来。 现如今再碰上,绥王的胃口被吊起十足。 而芸娘倒是知道陆家的事情,便跟义父说道:「眠棠的外祖父就在西州,说不定她是投奔陆家来了。她的二舅舅陆慕跟我倒是熟,待我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绥王饮了美妾递呈过来的香茶,品啄了一口后斜眼问:「你倒是积极,怎么嫁不成子瑜,想要跟柳眠棠重修姐妹情谊?」 芸娘被说得脸儿紧绷。 若不是父亲等东宫旧部的阻拦,她老早便是子瑜的妻子了。又怎么会任着他去娶石总兵的胖女儿?想着进京时,看着子瑜跟石小姐夫妻伉俪,举案齐眉的样子,芸娘的心里就一阵的恨! 那个石小姐才嫁给子瑜不到一年,却已经怀有身孕了…… 可是芸娘知道,她也好,那个石小姐也罢,都不是子瑜真正装在心里的人。一旦子瑜成事,只怕便要迎回眠棠,入主凤宫。 想着她有意在子瑜面前提,石小姐都怀孕了,眠棠只怕也给那商贾生了孩子时,子瑜竟然表情淡淡道:「以后她若愿意,也可将孩子带入京城。」 言下之意竟然是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嫌弃了柳眠棠。 现在东宫旧部们用着石家,她不能拿那个石小姐怎么样。可将来成事时,柳眠棠别想着坐享其成! 只有柳眠棠彻底污了名声,才能叫子瑜捡拾不回来! 芸娘清楚,绥王看柳眠棠的眼神不正,若是绥王起了性子,看中的女人是一定要弄到手的。等到眠棠成了绥王的玩物,看子瑜还如何接手他叔公吃剩下的。 而眠棠的性情又那么刚烈,她不愿的事情,任谁都改变不了。 芸娘想想那玉石俱焚的场景,心里就一阵莫名的欢畅。 所以绥王想要知道柳眠棠的近况,她当然很是积极了。 至于陆家的情况,得来的也甚快。 芸娘示意手下相熟的找寻陆慕叙旧,又许了他些好处后,连哄带诈,只说看见眠棠跟个男人在西北从军,到底是让陆慕说漏嘴泄了底细。 原来眠棠知道了她先前跟的夫君乃是假冒的混子,这般跟男人无聘无媒的睡了两年后,只跟那个纨绔撕破了脸,毅然跟着她大舅舅回转了陆家。 只是被人骗婚的事情太玷污名声了,所以陆家人一直瞒着,直说眠棠生了大病,刚养病回来。 第22章 至于眠棠的脑子,还混沌着,并没有恢复记忆。 绥王听了挑了挑眉,道:「这么说,她如今还未嫁人……年岁也不小了,她家里人倒不急。」 芸娘低眉顺目地道:「急了没用,都是破了身的人,只能昧着良心瞒哄夫家嫁人……不过那等子模样,若是弄到身边服侍着,倒是不碍着爷儿们乐呵……」 绥王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无讽刺道:「说得跟巷子里的老鸨子一般……柳眠棠得了你这样的异姓姐妹,当真是三生有幸,你这是撺掇着我充了强占良家的恶人?」 芸娘一惊,连忙低声道:「女儿不敢!义父岂是那等子人!您不过是知道柳眠棠为恶的底子,要拿了她审罢了……」 绥王点了点头道:「既然要审,还是名正言顺些好。」 结果第二天,绥王便寻了媒婆子,亲自写了拜帖,附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命管家置办了五辆马车的聘礼,由媒婆领着前往陆府下聘去了。 芸娘看了那些聘礼,比照的都是贵妾的规格,不由得心里一惊。 绥王的正妻是他的表妹,太皇太后的亲侄女,乃是亲上加亲。不过那位正妃性子绵软,也管不住绥王。 幸好绥王给舅舅一家的面子,从来没有正式纳妾,不过身边的通房妾侍不断,隔断日子便换一换,并无庶子庶女留存。 不过那正妃的肚皮也不给力,一口气连生了三个女儿,这好不容易生了个嫡子,如今才七岁,也是病病歪歪样子。 眠棠若是真应下了绥王的聘书,那便是正式过礼的贵妾,可以正经给绥王诞下孩子的! 她一个被男人骗睡了两年的男人何德何能?竟然能平步青云,成了绥王的侧妃? 不过绥王还真是想将眠棠给纳了。一个废了手脚的小猫儿,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她被人骗了身,想来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姻缘了。待他将聘书递过去,他们陆家全家都得感激涕零。 迎娶个对他感恩戴德的女贼……绥王突然觉得无聊的日子似乎有了奔头呢。 既然是正经纳妾,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落。所以当绥王的五车聘礼堵住了陆家宅院时,满街都是围观的人。 门房何曾见过这个?虽然先前接待过一位侯爷,但是这种皇姓的王爷可从来没接待过啊! 待随着媒婆一起来的王府管事禀明了来意后,门房真是如被狗窜撵的兔子一般,直冲到了老太爷的屋子里喘着粗气道:「老……老太爷,有个王爷要……要上门提亲!」 陆武撩起眼皮,脸上的皱褶子堆在一处,疑心自己耳背听错了。 直到门房又说了一遍。他才腾得起身,换了身衣服,去门口迎接王府来使。 家里的丫头这么多,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王爷是要迎娶哪个啊! 陆武见着来人才能问得清楚啊! 待前往门前,迎接了王府的管事和提亲的媒婆子时,那媒婆子乐得脸上能拧出三朵菊花来,一脸喜色地恭喜陆家得了门大好的姻缘。 陆武疑惑地看着一旁的两儿子,他们似乎也一头雾水。只是媒婆子说乃是先帝爷的儿子绥王提亲时,老二面露喜色,很是喜悦地搓手。而那老大的脸色倒是变了变,似乎有些瑟缩的样子。 陆武又问那个绥王是准备迎娶陆家的哪位姑娘时,媒婆笑着道:「便是您老的亲外孙女柳眠棠姑娘啊!绥王先前在码头处看到了柳姑娘,当真是惊鸿一瞥,一见倾心!打听清楚是你家的姑娘后,五大车聘礼就立时准备好了。绥王爷的年岁好,三十有五,正是男儿最精神的时候。他府里也清净,上面只有一位正妃,温柔娴雅,最是体贴人。正妃娘娘生过了儿子,你们姑娘过去,便是贵妾的身份,也可放心开枝散叶,生儿子傍身!等王爷再跟万岁爷讨了封号,那便是正经的侧妃啊……」 陆武听到绥王要纳的是眠棠时,脸儿就阴沉下来了。 不待媒婆子天花乱坠地说完,他便道:「我那外孙女,就是粗野丫头一个!不堪入王侯贵府服侍贵人。老朽先自谢过了绥王错爱,还请诸位将聘书与聘礼带回去吧!」 那媒婆子万万没有想到,陆武这老头竟然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了这等富贵姻缘。 那位替绥王前来的管事脸色也不大好看,在一边倨傲地说道:「陆老太爷是不是太武断了?这事儿您可要稳妥些想想,若是错过了这一回子,可别耽误了你外孙女的终身啊!」 陆慕也有些急。他可知道,这位绥王可要比先前那位淮南侯爷富贵多了。当初那位淮南后听闻眠棠离开时,失魂落魄,却不提纳娶的事情,便匆匆离开了。 而苏家则跟他家定了过礼的时日后,也自离开了。当时他还略带遗憾,觉得没能替眠棠攀附上富贵姻缘。 没想到眠棠丫头的命好,这一次提亲的竟然是王爷,而且是正经的皇姓王爷啊! 只可惜爹爹老糊涂了,怎么能回绝这事儿?这不是将全家人的脖子洗干净,等着人砍吗! 而那管事倨傲说完了这些后,便将绥王一早给他预备的另一封信,递交给了陆老太爷。 第23章 「老太爷,这是绥王给柳姑娘的书信,您也不妨先看看,然后再决定答不答应。没有我们王爷的吩咐,我万万不敢带回聘礼。就且先放在你们陆家吧!」 说完这话,那位管事一挥袖子,领着媒婆一干人等就出府走人了。 而那五大车的聘礼就这么停靠在了陆家的门前。 陆慕绕着那五大车聘礼走了几圈,回来请示老爷子该怎么弄。 可是陆武连看都不看他,只拿着那封书信,手已经以后抖成一团了。 然后老英雄抬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大儿子,一字一句地道:「陆羡!你给我滚进书房来!」 陆羡从听到「绥王」的名头就心知不妙。如今看爹爹瞪眼睛,立刻老实地跟着老爷子进了书房。 等进了书房,陆老爷子将那信纸拍在大儿子的脸上,恶狠狠地问:「这信上说得可是真的?」 陆羡硬着头皮拿起信纸,这么一看。 绥王很缺德地将眠棠错信商贾,跟人做了许久假夫妻的事情详实地讲了出来,还很大度地表示,佳人被人欺骗,错许终身,他全然可以原谅。还望柳姑娘莫要自惭形秽,不肯再放心托付终身。待入了王府,他会既往不咎,妥帖提她遮掩了这段不堪的往事。从此便可放心为他生子,做个王府贵妾,安享富贵荣华…… 至于陆羡西北私运矿产和仰山落草那一段,这位绥王倒是一字未提。 可是就是这一段,也足够炸了老爷子心肺的了。 等陆羡看完信,却没有反驳时,老爷子的身子往椅子背上一仰,心里彻底地凉了。 看来这绥王说的,竟然全是真的了!他这个当舅舅的,是怎么照顾眠棠的?怎么会让她被个不知哪冒出的狗男人,骗成这个样子! 而且这个绥王看起来大度好心,可言下之意凿凿——如果眠棠不肯应下这门婚事,他就要将眠棠失身的事情昭告乡里,彻底坏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终身啊! 想到来气的地方,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举着拐杖又开始抽打着陆羡。 陆羡不敢躲,只抱着头生受着。 他更不敢说出仰山和淮阳王那一节,眼看着爹爹又咳又喘的样子,已然对支撑不住,若是他再说出来,眠棠和他私下里做过的仰山勾当,而等着娶眠棠为贵妾的王爷已经排成队了,老爷子估计能活活气死过去。 待眠棠得了信儿,也赶来书房时,陆羡已经被抽打得直哼哼了。 她赶紧推开书房的门,伸手接住了外祖父的拐杖:「外租父,别打大舅舅了……都是我不好,给家里惹祸了。」 陆武也是靠着一口闷气支撑,被眠棠这么一拦,立刻不支地坐在到了椅子上,可是老泪纵横,已经无声哭出来了。 眠棠低头扑倒在外祖父的面前,目光正落在丢弃在地上的那一页信纸上。 上面写的话,真是字字句句的歹毒威胁! 眠棠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陆武也知道,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那个绥王拿捏了眠棠名声把柄,威胁着要纳妾。眠棠虽然口口声声不在乎名声,可那都是小孩子的话。 在陆武看来,女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不看重名声呢?可若屈从了绥王的威胁,入了他的王府,也万万不可。 他虽然没有见到那个绥王,可能做出这种要挟事情来的,也不是什么良配。更何况眠棠这般无依无靠的孤女给王爷做妾,那真是一如侯门深似海,岂不是被人拿捏了生死,全无做主的余地了吗? 想到这些,再大的闷气也不能持续太久,陆武很快冷静下来,问眠棠是怎么想的。那个骗婚的男人现在在何处?能不能赶回来跟眠棠补过了婚礼? 眠棠老实说,他在从军,并无娶她的心思,所以大约也不会赶来了。 陆武听得拧眉咬牙,再次喝骂陆羡,他当时既然在西北,为何留着那厮,不打断那骗色不负责任的狗腿? 陆羡不敢说出骗色之徒乃是西北主帅,只暗地里跟眠棠使眼色,叫她可千万别露底,不然父亲今日注定要气背过气去。 说实在的,眠棠也没有想到绥王竟然动了纳自己为妾的心思。可想想,他先前以为自己是商人妇时,都能做出劫掠的举动。 如今知道了自己是被人骗婚,并未真的嫁人,自然也全无顾忌了。 若是早些时候,她说不得也一时无策。可是在幽州的时候,淮阳王跟她说,不许她嫁人。所以这事儿,也应该王碰王,让两个王爷自己商量商量。 在安抚了外祖父,让他莫要太担忧,待事情缓一缓,再想着如何退聘礼后,眠棠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提笔给崔行舟写信。 信里也毫无修饰之词,只写了自己如今府门前,想纳妾的排成了排。绥王拿捏了自己,想要逼婚的事情。 写好了信,眠棠叫来的范虎,将信给了他。 他自有法子将信快速送到崔行舟的手上。 可是眠棠却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事儿就在眼前,如何婉拒了聘礼,也是自己得面对的事情,不然总堆在门口,一旦这几天下雨,淋湿了聘礼,就更不好退了。 第24章 可就在这时候,芳歇匆匆进来道:「小姐,又有一位大人登门了。」 碧草现在听大人、贵人一类的词都心惊,忐忑道:「不会是先前的那位淮南侯爷来凑热闹了吧?」 芳歇瞪了她一眼道:「那位侯爷早在小姐离开时,就也上路离开了。哪里回来凑趣!这次是我们地方的县丞李光才大人!」 眠棠微微蹙眉,回身看了看李妈妈:「他来做什么?」 李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在她看,自己家的王爷对柳小姐是一百个放不下。只怕那绥王虎口夺食,又要招惹自己家的王爷了。 看了看柳眠棠,李妈妈暗暗叹气。没有背景仗恃的小姑娘,偏偏长得还这么好看,哪里能独善其身?难道真的注定就是个为妾的命吗? 眠棠则起身前往前厅,想要听一听这位李大人来做什么。 李大人并没有在前厅,而是立在陆府门外清点着货物。一个干瘦的小个子中年人,官服穿得也是松垮垮的样子,正用手指头点数着绥王府送来的礼单子,看可有缺少。 陆武今天着实迎了太多贵人,有些疲累,现在跟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说话,也有些心力接续不上之感。 李光才见陆武出来,连忙拎提着官袍下摆,小步迎了上去:「陆老爷子,我乃新任县丞李光年。」 陆武拱了拱手道:「不知县丞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李光才随身带了一本大燕律法婚籍篇,从腰间袖子里抽出来后哗哗翻页,然后指了指其中一条道:「大燕律法写得明白。过聘礼,须得婚嫁双方签了婚书后,所谓先书后礼。可我方才问过了你家的二爷。绥王并没有跟你家签了婚书,却早早下了聘礼,这与法不合!我身为地方长官,责无旁贷,须得纠正法纪。所以你家得先将这五车聘礼退回去。等签了婚书才能收。」 陆慕一直陪着这位县太爷。原先他见李大人带着差役,骑着一头小毛驴停在府门前,还以为大人是来看热闹的。 所以陆慕也是控制不住攀龙附凤的激动心情,跟李大人照实讲了绥王纳礼的事情。 谁想到李大人吃饱了撑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外甥女的大好姻缘上去了。 而陆武觉得这位新任县丞管得……够细致!许是听闻了陆家门前的大阵仗,便也过来凑热闹的,不愧是父母官,修习大燕律法精深,竟然发现这等子纰漏! 陆武听了心里一松,有些高兴道:「大人说得极是,的确是不合礼法……只是那绥王住在何处,老朽尚且不知……」 李光才摆了摆手,表示这个不重要:「既然您同意了退聘礼,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本官来做。老爷子您就先回去休息去吧。」 说完这话,李光年便指挥着手下的差役套马赶车,将五车聘礼拉出了巷子。 「李大人请留步!」就在李光才要走的时候,他身后有人喊。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美艳明丽的姑娘正立在府门前。李光才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大姑娘,直觉便猜测,这位应该就是绥王要强纳了的柳眠棠。 果然那位美艳明眸的姑娘过来施礼,自报了名姓。李光才连忙低头正色道:「不知柳小姐唤本官何事?」 眠棠冲着李大人深深地福礼道:「眠棠在此,谢过李大人费心操劳了!」 李光才摆了摆手道:「小姐不用多礼,我与……崔九当年一同科考,可惜他被圣上抽了考卷,无缘殿试,我才堪堪入了个探花。算起来,勉强也是恩试的同年。所以他委托的事情,我自然要办妥。」 眠棠老早就从李妈妈的嘴里知道这个李光才是淮阳王安插来的人,可是却从来想到这个小小县丞竟然是殿试探花的出身。而且看起来,这位李大人跟淮阳王交情不浅。 崔行舟……将这等人才派到此处,岂不是大才小用了? 眠棠不及多想,只再鞠礼道:「大人愿意出面,我自是放心,只是绥王身为皇姓王爷,位高权重,若不肯善罢甘休……」 李光才,又摆了摆手道:「在下做事,向来依循国法。若是犯法,就是王子也与庶民同罪。绥王为先帝守孝,带发修行,乃何等重德之人?岂会明知故犯,为难乡民?」 这个李广才,一脸的耿直正气,乍一看,就是个周正古板之人。 不过眠棠看他给绥王扣上高耸入云的铁帽子,可见李大人口才这一项绝对出众。 李光才似乎也明白眠棠的担心,于是再次抱拳道:「柳小姐且安心,就算天真塌了,有大个子的顶着,砸不到陆家的头上。」 说完这些,他便回头叫差役吩咐找来的车夫,将聘礼驱赶着走了。 方才眠棠和李大人说话的功夫,陆慕急急去寻父亲去了,想要说服父亲阻拦了李大人退聘礼,自然被陆武毫不留情,骂得扣血喷头。 待他再回来时,李大人已经赶着聘礼车队走了,急得他是直拍大腿。 看见眠棠,也没好气道:「方才你没同李大人讲,这聘礼退不得吗?不然的话,我们岂不是生生得罪了绥王?」 第25章 眠棠定住,看着二舅舅慢慢问:「那二舅舅的意思,我就该答应去给绥王做妾?」 陆慕被问得一滞,急急回转道:「不是……舅舅也知道你不愿为妾,可你要知道,这是王府的贵妾!又不是乡里土财主家的妾。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而且,绥王要是怪罪,难不成全家人要跟着你一起吃苦?」 眠棠淡淡道:「我一早便想好了,明日便去衙门申请女户,另外选买宅子搬出去住。我姓柳,又不是姓陆,嫁不嫁人的事情,舅舅们管事人情,不管也是本分,自有我自己担着。」 说完,她也不再看陆慕,只带着两个丫鬟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其实,这搬出陆家的事情,她老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甚至连临州的小宅子都买好了,只等寻机会同外祖父讲。 当然她这么做的初衷可不是为了躲避绥王,而是怕崔行舟不依不饶的,连累了陆家。 可是现在,绥王强纳,倒是让她有了名正言顺离开陆家的借口。 她的兄长在流放,父亲又死了,原本也符合女户的条件。那位李大人听说她要起女户,毫不犹豫就让户籍小吏给开了单子。 眠棠乃是先斩后奏,待得户籍全都办完了,才跟外祖父讲。 陆武这几日被接连的意外磨砺得意外沉得住气,只问眠棠,是怕他这个做外祖父的护不住他吗? 眠棠一边给外祖父揉捏着后背一边道:「若是外祖父一个人,我便哪儿都不去,外祖父定然将我护得好好的。可是陆家这么多的孩子,外祖父不能只顾着管我,就不管他们了。绥王为人跋扈,不是个讲理的人。我单分出去,就是咬死没看上他。他也不能奈我何。何苦来让陆家上下跟我这个外姓的女子一起趟混水?」 作为大家长,陆武知道眠棠的考量是对的。可是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己一人立门户,以后的艰辛且多着呢。 加上不知绥王能不能收手,这实在是不够稳妥。 不过眠棠却不让外祖父太深想,只说户籍不是可以朝令夕改的,就算外祖父不答应,也不行了。 而且宅院子是她一早就买下的,这两天正找人刷浆子,等得墙面晾干了就能搬家具去了。 陆武想了一夜,第二日领着陆羡去临州看了看那宅子,地处闹市,倒也不算偏辟。宅院看着不大,不过修缮得很雅致。 可是看出眠棠老早就让人修着这里,居然还在葡萄架下砌了一处水池子,里面已经养上了甩尾的锦鲤和拳头大睡莲。 陆武一看也没有什么可添置的了,便将一早给眠棠准备的嫁妆匣子给了眠棠,另外还调拨了几个武功好的家丁给她看家护院。 眠棠接过那妆匣子时,意外发现里面的银票子竟然比上次外祖父给她看时还要多。 她惊异地看着外祖父。 陆武淡淡地道:「豆,豆,网。二房的丫头有个能赚钱的爹爹,也不需得我这祖父跟着瞎操心,便将两份合并了一份,全给你了。」 眠棠一听,原来有表妹陆青瑛的那份,自然不肯收。 可是陆武却道:「老二家私吞的,足够他再嫁几个女儿的了。我既然一早就偏心,那就偏心到底。你自立女户不用我决断,那我爱给你多少嫁妆,你也管不着!收着便是了!」 眠棠无奈,只能先收下了。因为外祖父还生她的气,都不怎么正眼看她了。 虽然陆武来来回回查验了几个来回。不过眠棠在搬家时,李大人还亲自去了她宅院的左邻右舍敲门查看,点算人数,看看有无作奸犯科之辈,又或者异乡突然来租借房子的不明之辈。 李妈妈对李光才的心细很是满意。在李大人查验户籍间歇的功夫,让芳歇给李大人送了个食盒子,里面有小菜美酒,免得大人忙着勤政爱民,顾不上吃中午饭。 眠棠将一切都归置妥当了后,真是长出了一口气,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置办的小院子,让碧草搬来新买的藤椅子,准备坐在钻出青叶子的葡萄架下,喂喂鱼。 可是碧草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却叫眠棠的好心情大打折扣——「小姐,我看这院子,怎么给灵泉镇北街的那么像啊!」 眠棠差点被自己刚喝下的茶水呛着,正想反驳着哪里像时,突然沉默无声了。 可不是……以前北街小院的院子里也有葡萄架。夏日里,眠棠就爱在葡萄架下摆桌子吃饭,还曾经跟崔行舟说,这里若有小鱼池子就好了。 还有那边让木匠特意打了长架子,北街宅院也有一套,既可以晾晒衣物杯子,还可以晾李妈妈做的腊肠腌肉…… 眠棠打量完院子,腾地起身入了屋子。 这屋里的家具已经铺摆上了,无论是床还是桌几的摆设位置,果然也跟灵泉镇的相差无几。 眠棠难得有懊丧的时候,不过这一刻真是有些想撞墙的感觉。丫鬟不提的话,她都没有察觉到人的惯性竟然这么可怕。 如今她自立女户,单过日子了,偏偏还是受了以前记忆的影响,将自己院子弄成了北街的式样。 第26章 那一天,柳眠棠睡觉都睡得不甚踏实。 第二天起早就吩咐碧草她们帮忙,将屋子里的床和柜子重新布置一遍。 可怜碧草因为自己昨日一时嘴欠,累得搬挪了半晌,都直不起腰儿来了。 眠棠原本是想推倒了葡萄架子的,奈何她太喜欢在葡萄架下吃饭赏鱼,所以这一点的相似,暂且忍了。 李妈妈看眠棠这么折腾,又是摇头叹气,扭身入了厨房去炖排骨,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让人心烦了除了家具摆设外,还有更恼人的。 再说绥王,原本他觉得纳了眠棠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毕竟她如今没了仰山大当家的地位,更无什么势力帮衬。不过就是个开镖局老头的外孙女。 他提亲,陆家应该感激涕零。受了纳礼,便用轿子将柳眠棠送来。 可没想到送倒是送回来了,居然是他送去的五大车聘礼。随行而来的,也正是他这次特意停留西州要招揽的人才——李光才。 刘霈觉得自己的眼光其实不错,眼见着这李广才果然是个人才。他狗胆包天,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词,以强纳不合大燕律法为由,将聘礼强硬退换回来后,骑着毛驴走了。 一时间,绥王倒是琢磨了一下李光才蹦得这么高的原因。难不成……李县丞也看中了柳眠棠,便赶着维护佳人的名声? 不过李光才有一样可说错了。那就是他刘霈可没有太在意自己的名声。当年带发修行不过是韬光隐晦。而他就算强纳了个孤女,又能怎么样?哪个谏官会吃饱了撑的,管他一个不在野的王爷这种鸡毛蒜米的小事? 而李光才和柳眠棠之间,绥王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更想要柳眠棠一些。 所以听闻了眠棠自立了女户,绥王倒是玩味一笑。看来这个柳眠棠也知道得罪了自己,不想连累家人,这才匆匆开了女户,自己单过了。 不过女子一人支撑门户,当真是几多不易。既然如此,他不帮衬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想到这,绥王决定再派人上门,好好「劝一劝」柳眠棠,让她明白拒绝了他的厉害干系。 当绥王的手下敲门时,碧草趴着门缝看到了那些个豪奴,不由得心里很是紧张了一下。 急急跟眠棠说。结果眠棠依旧面不改色地练字,然后说:「不用理会他们,只跟那些人讲,我们家顶门立户的是女子,不好接待男客,请他们回吧。」 碧草老老实实地学了姑娘的话给绥王的手下听。 不过这些人一早就料到了眠棠不会开门。 想着当年绥王在京城何等飞扬跋扈?不过后来去了惠州,依着母后的吩咐,行事低调了许多。但是骨子里的霸道却从未曾改变。 见眠棠不开门,几个豪奴互相传递了眼神,于是一涌而上,将门立刻踹开了。 今天绥王给他们交代差事的时候,就是一个意思——必须将眠棠带回来! 到时候那个李大人再上门要人,刘霈只当是手下自作主张,「请」柳眠棠去了他的行馆。 但是一个姑娘入了他的别院,名誉已经玷污,他若放还回去,岂不是迫得姑娘自尽?他就心安理得地扣住人不放,看一个小小的县丞能奈他何? 既然她不爱好好跟他说话,那他就让她知道,不讲理的男人是如何行事的。 当那些人闯进院子里时,范虎一干人等早就准备好了,从上前去,拦住那些闯入者便缠打了起来。 这个绥王一早就有别样的打算,手下养的死侍打手的武功都甚是高强。一时间范虎他们阻拦得也很辛苦。 在屋里眠棠咬了咬嘴唇,心里也明白绥王这么嚣张的原因。 这并非荒郊野外,就算绥王的部下是故意闯进来的,可要死伤在她的院子里,白的也能被绥王辩成黑的了。 既然如此,绥王自然是有恃无恐,立意将事情闹大。也许他还巴不得要死一两个部下,就此讹上自己呢。 而那个淮阳王……他如今远在天边,而且就算此时也在的话,愿不愿意为了她与绥王撕破脸,也是另话。 想到这,眠棠举起的小弓,又慢慢放下。 她虽然自立了女户,可若事情闹大,必定还是要牵连外祖父家的,她不能像荒郊旷野上那般恣意行事,将绥王的手下都喂了恶狼。 这般被左右掣肘,眠棠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为一个良民女子,竟然不如山上的盗贼活得惬意,最起码不用违背自己的本心,逢迎着这些个权贵…… 就在院子里缠斗得厉害的时候,突然巷子外传来了阵阵踱步震地的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涌来。 一时间缠斗的双方也停下来,只听着「轰隆轰隆」的脚步声是越传越近…… 那些豪奴一看形势不对,互相递了眼神,准备先出院子看一看,可刚迈出门去,被一群铠甲猛士包围住了。 那些兵卒也不说话,抽刀就朝着这些人砍了过去。 几十把明晃晃的长刀劈来,叫人躲无可躲,当时就几个人的脑袋被开了血葫芦。 第27章 待得手起刀落斩杀了几人后,铠甲兵卒一股脑地涌进来,继续砍剩下的几个。 不过其中一个兵卒道:「大元帅吩咐了,将人剁在门外,别脏了院子。」说完这个,剩下的几个,已经被按倒在地,拽着胳膊腿儿拖出了院子,紧接着便是几声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将人拖到郊外乱坟岗喂狗!打几桶井水洗地!」伴着这一声喊,院子外伴着纷杂的脚步声,又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再过了一会,又是整齐的踱步小跑的声音,那一巷子的兵卒又潮水一般,撤退得干净了。 碧草仗着胆子,跟在范虎的身后往外探看,只见巷子里的各家各户也从院墙里往外探脑袋,一个个惊魂未定的样子。 可是这巷子里,除了一地的水渍和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道外,似乎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眠棠一时愣神,突然想到,他曾说,若是她找了别的男人,别怪他带着千军万马来算账,这疯话……竟然被他当真了…… 绥王派出的二十多人,可是全死得干净了。这不能不叫刘霈又惊又怒! 更要命的是,西州连同周遭的乡县,如今已经被千军万马层层包围住了,就连他的别馆外,也戍守了一群穿着铁甲的将士。 那一个个黑瘦的脸儿,腾腾的杀气,简直是西北崔家军的不二标志。 绥王如今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万般无奈下,绥王少不得要去西周郊外临时设立的帅帐里,亲自见一见因为腿瘸,不良于行的崔行舟。 「淮阳王,您不去京城述职,却跑到西州这种小乡来抖威风……是不是有些过了?」 淮阳王坐在一把漆木轮椅上,神态从容,淡淡说道:「行军路过此地,昔日同年有事相求,只说他在西州为县丞,可是西州地界不甚太平,有泼皮欺男霸女,干出白日入室强抢民女的勾当。他既然求到本王头上,便派些人帮他维持维持街面的清明,也不麻烦,不过是几刀的事情。我那些儿郎们在战场上厮杀惯了,手下也没有轻重……」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绥王气得牙根痒痒,却也无法反驳了淮阳王。只不过在他看来,原来这李光才与崔行舟还是藕断丝连,并非真正的决裂。 若是李光才看中了柳眠棠,求着路过此地的旧主崔行舟帮忙,也是有情可原的…… 当下,绥王气得倒是笑了:「一个失身的女子,竟然被李大人如此的看重……他一个登科及第,出仕为官的人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了?这样的女人,是为妻还是为妾啊!」 崔行舟听了这话,脸色一沉道:「绥王这般就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透了小家子气了!我听着,都替你脸臊。您要是纳不着妾,要不要本王从人牙子那买些,送给绥王您泄一泄火气啊!」 其实刘霈说完这话,也自觉失态。实在是他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被崔行舟弄得栽了这么大跟头。 如今西北军将西州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早点让崔行舟这疯子松口,才好突出重围去呀! 少不得低声下气,暂时受了这厮的奚落。 崔行舟并没有跟绥王费太多的唇舌。毕竟双方干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混事儿!若是被御史知道,难免召来骂名。 既然又是互相拽了对方的小尾巴,当下也是伪善寒暄,只假装无事发生一般。 最后崔行舟给了绥王腰牌,让他可以勉强维持体面,离开西州去了。 再说,眠棠在那一场乱局后,便指挥着仆役们收拾院子。 结果一扭头时,便发现一个高大的长衫男子,拄着拐杖,顺着被踹坏的大门,很自然地入了她的院子。 眠棠一时愣住了,直直看着崔行舟不说话。 而崔行舟也没客气,跟进了自家院子一样,冲着跟他施礼的李妈妈摆了摆手,然后拨弄了一下晾在架子上的一串肠,吩咐李妈妈晚上蒸两根来吃。 然后他拄着拐,饶有兴致地查看院子的各个角落,最后举步就要往屋子里走。 眠棠这时也回味过来,急急立在屋门口,借着行礼问安,不让他进。 崔行舟这才正眼看眠棠,低下头挨着她问:「怎么行情见涨,这屋儿也不让我进了?」 眠棠觉得他说话有些不着调,只绷着脸儿,就是不动地方。 最后崔行舟干脆弃了拐杖,一把将眠棠抱起,几步就入了屋子。 眠棠才不让他抱,挣扎着要下地,却被他撂在床上不让起来。 崔行舟俯下头,贪婪嗅闻着她身上那种独有的绵甜气息,说道:「分开这么久,你就不想我?」 眠棠别着头不让他亲,恼着道:「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分开久了?你怎么来这了?快起来正经说话!」 崔行舟见她真恼了,这才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起来,顺便拉拽着她一起来到桌边坐下。 只是坐着的时候,淮阳王顺嘴说了一句屋里的家具摆设得别扭,用起来不顺意。 眠棠用力翻了一下白眼,不过还是给他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银耳红枣桂圆甜羹。 第28章 「王爷还没说,为何突然来到这里。」她一边敬递着杯子,一边问。 其实在眠棠出发不久,崔行舟便也上路了。 只不过他带着军队班师还朝,难免路程要慢一些,所以一日前才到。 而眠棠写的那封「交底」信也着实气到了崔行舟。 他不过是放她回去几日,却惹得镇南侯、绥王之流上蹿下跳,尤其是那绥王,竟然如此嚣张,被李光才敲打了一番后,就明目张胆地抢人来了。 崔行舟一想到若不是自己亲自到了,只怕眠棠已经被绥王那匹夫抢入别馆里去了。 若是那个时候,她的清白不保,脾气又倔,定然是要反抗的,到时候她那半好不好的手脚力气,怎么能抵得过绥王? 崔行舟竟然不敢再想下去,用力握住了眠棠的手。 眠棠被他捏的手疼,便小声叫:「干嘛捏得那么用力?」 崔行舟老实说出了心里话:「你……若跟别的男人好了,我可是要杀人的……」 眠棠想起在自己家门前丢了脑袋的那几个,便知道他说的不是玩笑话,于是静静地看着他道:「杀谁,我?还是我的家人?」 崔行舟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你都这么气人了,我何曾碰过你半根手指头?自然是杀奸夫……」 眠棠看着他杀气腾腾的俊脸,不知怎么的,突然想笑,也就这么噗嗤笑出来道:「你那奸夫是从哪头论起的?若细说,你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这话刚说完,她才发觉自己造次了,怎么可以这么跟堂堂的王爷说话? 可崔行舟倒是没跟她摆什么官架子,只一把抱起她悠了一圈道:「我未娶,你未嫁,我俩现在顶多算是幽会的相好。」 眠棠被他的「相好」之词说得恼了,便道:「那我也一早跟你说了,要跟你彻底分了,你还干巴巴的来缠我?这次是去京城吧?将李妈妈和你的人都一并带走吧。你也看到了,我自立了女户,将来不嫁人也能过活,你若顶了醋意,就是不愿别人娶我,那我一辈子不嫁,你自去放心过你的快活日子去。」 崔行舟垂眸看着她,拉着长音问:「真是一辈子都不嫁了?你不是想生孩子吗?不嫁人怎么生养啊?」 他这么一提,眠棠立刻想起自己当「崔夫人」时那些没羞没臊的话来,登时不干了,只急急要起身,不再跟淮阳王说半句。 崔行舟岂不知她闹了别扭,便搂住了她低低道:「别气了,一切都尽交给我,到时候,你想生养多少都行……」 眠棠这几日已经被「妾啊妾啊」闹得有些意乱心烦,眼看着崔行舟又要旧事重提,再也忍不住,狠狠推开了淮阳王道:「我自知出身卑微,也无意攀龙附凤。人世间的活法多得是,难道不生养在王府侯门里的,便都是卑贱污泥不成?我如今活得且自在呢,就是吃喝不上的那天,在街边当乞丐也逍遥快活!你休要再提让我做妾的事情!谁爱当你的小老婆,只管当去!我柳眠棠若是再想你半分,是乌龟王八蛋!」 说这话的时候,柳眠棠的一双媚眼瞪得老大,跟个要吃人的小母老虎一般,全然不再顾忌着崔行舟的王爷身份了。 分开了这么久,崔行舟已经再清楚不过柳眠棠了。她这么说,便也能做到有一天,像忘掉那个子瑜公子一般,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崔行舟心里就升腾起一团不能抑制的怒火,甚至隐约有种疯狂的想法,想要将这女人锁起来,藏在金屋里,谁也不让看! 其实分开来的日日夜夜里,崔行舟心里掂量的事情,可比一门心思赚钱的柳眠棠要多得多了。 他也想忘了她,至此再不提北街那段荒唐的虚假日子。可是他就是放不下,一想到眠棠跟了别人,就像被人拉扯肠子一般难受。 不过最近,亡父的音容笑貌总是在他脑海里萦绕。 老淮阳王喜好女色,纳妾无数,可是若是细观那些个妾侍,眼睛眉毛鼻子,又无不肖似。后来他才知,父王在年少时曾经恋慕一位出身卑微的女子,却碍于出身太卑贱,也没有在一处。后来他娶了楚王妃,那女子也远嫁了。 至此以后便看山看水都是你……变得放浪形骸,荒诞不羁。 崔行舟小时,曾看见喝得酩酊大罪的父亲跟友人言:「就算封得万户侯,却不能随了自己的心性娶了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也是白忙一场,倒不如市井的蛮夫走卒自在……」 以前崔行舟每每想起父王涕泪纵横的这番话,都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觉得父亲这是在为沉迷女色,冷落母亲找寻的无聊借口。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怎么可以纠结小儿女的情情爱爱? 可是现在轮到了他的头上,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跟父王当年一样的境地。 不过他倒是很认同父王后来说的那番话。贵为王爷却不能娶自己最想娶的那一个,当真是窝囊到家了! 那个子瑜公子,便是为了权利抛弃了眠棠。若是他也如此,跟那个卖屁股的皇孙窝囊废有什么区别? 第29章 如此想定了,便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崔行舟这次来,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就在眠棠瞪着眼儿,冲他发火后,崔行舟慢悠悠道:「谁说要娶你做妾了?」 眠棠没想到,他竟然是「你连妾也不配做」的态度,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伶牙俐齿的玉人儿,就那么噎住了,只撑着微红眼圈,胸脯起伏地瞪着他,那眼泪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了。 其实崔行舟也后悔自己一时又气她。他跟她这么久没聚,甜蜜都来不及,将人气哭了,不还得自己来哄? 于是立刻上前,一把抱住她,低声哄道:「不做妾,又来寻你,自然是想娶你为妻了!到时候你不生,也有人催你生不是吗?」 眠棠还沉浸在被他看轻的气愤里,却听他又张口说要娶自己,便只当他是在说些男人骗小姑娘时的甜言蜜语。 这时,她也缓过气来,哽咽着努力咽下委屈,尽量平静道:「总之,今日多谢淮阳王出手相救,我又多欠了您的人情,日后总归想办法加倍奉还就是了……时候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崔行舟设想过在自己开口允诺娶眠棠后,她的各种反应。 娇羞的,喜极而泣的……可就没到竟然是这般若无其事的反应。 一会见崔行舟的俊脸也沉了下来,扬着浓眉道:「哪去啊?今夜我便住在这了!」说完便往床上一躺,将脚上的鞋子甩掉,动也不动了。 柳眠棠没想到他这般无赖,气得一扭头便出去了。 她出去的时候,板材店正好运来两块没有上漆的门板,比对一下门框,按上折页暂时可以应付一下。不然的话,女户人家,入夜了门户大开,实在是不像话。 等眠棠看着范虎他们七手八脚地将门板子按上,便又去厨房看李妈妈煮汤蒸腊肠。 眼看着李妈妈又开始炒了崔行舟爱吃的小炒肉,眠棠不淡定道:「你还真给他准备了?我说过留他吃饭了吗?」 李妈妈看着眠棠的样子,便知道方才在屋子准是跟王爷吵架了,便小心翼翼道:「家里的米面够多,也不差这一口。王爷在军中三餐不定,听说最近有胃寒的毛病……到饭点了,若是不吃,等会去的路上怕要闹得胃疼……」 眠棠不说话了,只沉着一张小脸儿,在厨房里又转悠了一会道:「今天的米还像昨日那般放水?」 李妈妈以为她老毛病犯了,又要挑刺,便低声道:「小姐说了爱吃硬些的,所以还是昨日的那些水……」 眠棠又不说话了,转了几圈后,自己取了小砂锅,舀了一小大米,还有一大勺黄澄澄的粟米,加了水,放在一旁的小灶上开始煮粥。 李妈妈没吭声,可转过头来时,却是无奈地抿嘴一笑:这位小姐啊,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大约是听她方才说王爷闹了胃病,担心焖煮的饭太硬,会伤胃,便煮起养胃的粟米粥来了。 唉,若是寻常般配的多好啊!王爷便也有了真心疼他的妻子了。 眠棠将砂锅放好,又盖了盖子,便出了小厨房。经过自己的屋室时,听见里面传来鼾声,才知那人竟然睡着了。 崔行舟受伤以后,便一直赶路,舟车劳顿,到了这里,着实累了。 现如今躺在眠棠的床铺上,被子枕头上都是她芳馨的气息,心里这么一松,就这么睡着了。 眠棠进来时,便看见崔行舟脸儿埋在枕头上,舒展腰肢,四肢修长,双目紧闭,沉睡的样子。 他的模样生得好,虽然在西北晒得黝黑,却更加散发出难以抵挡的铁骨英朗的魅力。 眠棠此时,才放心地多看了他几眼。 不得不承认,她遇到的男人里,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了。总之,他的眉眼身型都顺了她的心意,若是不想他干的恼人事儿,只单看他的睡颜,可以这么静静看上一天。 想到他胃寒的毛病,眠棠扯过被子轻轻替他盖上,然后去箱子里抽了一条被子,转身去了隔壁的丫鬟房间里,准备今晚在那睡。 崔行舟连着几夜没有好好睡,这酣畅的大觉醒来,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睁开眼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 李妈妈守在门口,听见王爷起床的动静,便将准备的饭菜给他端到了屋子里。 崔行舟也是饿了,大口吃着饭菜,然后问:「小姐人呢?」 李妈妈老实道:「吃过饭后,便去了隔壁的厢房里歇息去了。明日陆府要过礼,说是二房的小姐要定亲了,小姐也得过去见礼,所以得早些睡。」 李妈妈这么说,也是暗暗提醒王爷,可别大半夜去折腾柳小姐了。平日里总是沉静大方的小姑娘,每次都被他撩拨得郁郁寡欢,她看了都有些心疼。 崔行舟当然不会去折腾眠棠了。他这次打定主意要娶她。自然要过了陆家家人那一关。明日里陆家人都在,那他自然也要跟去。 这么想罢,崔行舟吃完饭,便去看了看眠棠,只是她的房门插了门闩,怎么推也推不开。 崔行舟怕吵醒她,便又转身回到卧房里去了。 第30章 第二日,卯时初刻,眠棠就醒了。 她现在住在临州,若是赶到西州陆府,路上还得花点时间,所以要早一些梳洗打扮。 她知道今日乃是陆青瑛的定亲礼,也不想抢了表妹的风头,只穿了一件淡烟色的长裙,在头顶梳了个高椎髻,简单地戴了两只玉花儿簪子固定一下。至于脸妆,也不过是薄薄打了粉,在唇上略点了下胭脂。 二舅舅家今天跟苏家定亲,弄得很是大张旗鼓,她知道二舅舅要面子,也备了厚礼给表妹。 等她梳洗打扮好了,出门时,才发现崔行舟也准备妥当,头戴玉冠,鬓边垂下透着金线的飘逸冠带,一身月白长衫,袖口缀着行云追月的纹路,很是雅致,他乃是宽肩细腰的身材,加上腿长,脚蹬着白鹿皮长靴往那里一站,标杆般笔直挺立,让人忽视不得。 就连他手上拄着一根玉质的拐杖,也添了别样的儒雅斯文气息。 眠棠咬了咬嘴唇,不再看他,低头问:「您要走了?请王爷走好……」 崔行舟板着脸看她撵自己。她说得倒好,只说以后不嫁人,可看看她的样子,稍微打扮一下,便唇红齿白,明眸照人,怎么都藏不住,世间的男子除非都心盲眼瞎了,才能任着这等姿色不嫁人。 想到这,他慢悠悠道:「我跟你一起去陆家。你若怕你外祖父说,就坐自己的马车,我的马车跟在你后面便好……」 眠棠这才察觉,他要跟着自己回陆家,于是紧声问:「王爷也跟去是要干嘛?」 崔行舟道:「我昨日跟你说的,感情儿你都没放在心底,不是说了吗,要娶你,自然得去陆家提亲。」 眠棠恼了:「我不是也说了此生绝不做妾,你提什么提?若是气坏了我外祖父,管你什么王爷,看我不跟你拼命!」 崔行舟倒是习惯了眠棠时不时露一露原形,便拉着小泼妇的手,镇定道:「我刚从西北回来,还没跟家里头说,不过母亲向来听我的,崔家的长辈也管不到我,待我跟你外祖父提了亲,再跟他商定三媒六聘过礼的事情。李光才也会替我们将婚书准备好,待定了亲,你跟我回眞州禀过母亲,再举行大礼。」 他说得郑重,全然不管身旁的莫如和李妈妈全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眠棠虽然没有张嘴,可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盯着他道:「你……疯啦!」 崔行舟微微一笑:「你走了以后,倒是疯了一阵子,不过最近倒是清明了些。好了,时辰不早了,快些赶路吧。」 说完,他想上马车,可是眠棠却死死拉着他的手道:「王爷!我是罪人之后,我哥哥还在流放中!这些都是更改不了的事实。您如今是护国有功的西北大帅,更是世袭的异姓王,就算您不畏世人的眼光,执意要娶一个有污点的女人,可您的母族家人却会因为这门亲事蒙羞!到时候,您便要日日处在烦扰中,再恩爱的感情,也要被消磨殆尽……眠棠有自知之明,也不想嫁您为妻,承蒙王爷的错爱,还请王爷早些回去吧!」 其实,眠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也是崔行舟先前一直犹豫的主要原因。可是现在,这些话从眠棠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便显得句句都那么刺耳不中听了。 现如今,在崔行舟看来,她出身不好,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了。反正他天生就是个迎难而上的人。 别人不敢征讨西北的蛮族,他敢;别人不敢娶的女人,他也敢! 所以听了眠棠的话,他还是那一句:「不是说了吗?以后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保证让你风光进了我崔家的门就是了……与你长辈第一次见面,礼太重,显得不合时宜。我给你外祖父备了老参和鹿茸酒,另外还有一对手玩玉核桃。给你两个舅舅也备了礼,你看可好?」 眠棠如今是确定崔行舟是真疯了,只能无奈地冲着李妈妈道:「李妈妈,你快劝劝你的主子啊!」 李妈妈的脑袋一耷拉,假装没听见。她虽然是个爱说教的婆子,可是也分人!让她去劝自家的小王爷?当她在王府吃了几十年的盐都白吃了不成? 崔行舟看眠棠都拉扯上了李妈妈,也是有些想笑,便拉着她一把抱起,一并上了他的马车,然后跟车夫道:「催马赶路!」 去西州的路途不算远,但也不算很近。 在这一路上,柳眠棠搞清楚了,崔行舟的确是要娶她,甚至没有问她就已经着手安排上了。 而崔行舟也搞清楚了,柳眠棠是真的不想嫁给她。她当初被他骗了身骗了心,失去的,要是要不回来了,但是不想再跟大骗子过一辈子。 等搞清楚这点后,崔行舟是真的生气了,一双俊目狠狠地盯着柳眠棠看,柳眠棠咬着嘴唇,别过头不看他,直到马车快要入城了,才问:「王爷,让我下车,然后您自回转去吧。」 崔行舟冷冷道:「柳眠棠,想什么呢?你已经是我的女人,却不嫁给我,是想着让我跪下给你认错?」 柳眠棠被他闹了一早上,原本昨夜就没睡好的头也痛了起来,此时上来劲儿了,只闭眼恹恹靠在了车厢上。 崔行舟知道她犯头痛的老毛病,失忆过的人,脑子总是时不时要闹一下的。 第31章 于是他连忙将她扯进怀里,娴熟地用长指按摩她的头穴。他这些按摩技艺,当初是跟赵泉学来的,按摩得很是精准有力道,眠棠的头痛略微舒缓了些。 崔行舟这才得空缓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气,可你走了这么久,我都寝食难安,这惩罚也算是惩罚过了。你不嫁倒是解气,可是家里的老人该怎么想?你外祖父都这么大了,难道不想看你披嫁衣风光大嫁的那一天?你倒好,立了个女户,还要一辈子不嫁人,你说给你外祖父听了吗?看你外祖父不先被你气死!」 其实眠棠也知道崔行舟说得有道理。 可是崔行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他满嘴的谎话,说不定骗了自己,又来骗自己的家人,她可不想让老人家被这个位高权重的大骗子给忽悠得晃了心神! 眼看着城门口就要到了,她得先下了他的马车,不然男女共处一辆马车,让家人看见,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除了大舅舅外,崔行舟是第一次见陆家的其他人。他想在眠棠的外祖父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于是便让眠棠回到了她的马车上。 然后崔行舟也不管眠棠,只让马车夫扬鞭子先去了陆家。 眠棠拦不住他,只能让自己的车夫也快些,可还是比崔行舟双轴大轮子的马车慢了些。 等她到了陆府门前时,正看见崔行舟跟大舅舅,还有几个表哥表弟立在一侧「寒暄」呢。 今日因为只是定亲,并没有通知亲朋好友,来的也都是陆家至亲之人,无非做个见证,看着陆苏两家签下婚书,再商讨着过礼的事宜。 骤然看见一辆甚是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陆家人也甚是错愕。 陆家二爷今日是准岳丈的身份,自然要拿着深沉,陪着老太爷等候在厅堂里。所以门口也只有苏家大爷候着,准备等苏家的长辈来,迎接过礼一类。 结果等来等去,苏家的车马未到,却等来了这么不知来头的一辆,等淮阳王拄着拐下来时,陆羡都看傻眼了。 顾不得礼节,只小跑地来到了崔行舟的面前,小声道:「王……王爷,我们府上今日有要事,您……若兴师问罪,还是什么的能不能……能不能缓一缓?」 陆羡心里有鬼,看见淮阳王总是疑心外甥女东窗事发,眼看着崔行舟下来,只想拦一拦他,免得冲散了二弟好不容易盼来的亲事。 崔行舟方才也把眠棠的话放在心底了。她说了,今日是她表妹成婚,莫要喧宾夺主,不让他来。 来是一定要来的!不过他的确不宜今日提亲。总要给老人家留个好印象,再徐徐提之,自然水到渠成。 于是他崔行舟也学了眠棠的样子,低声道:「眠棠跟我说了,您府上有喜事。所以还请陆先生莫要声张,就跟别人说我是您的一位故交好了。」 陆羡一听,闹不清楚这位王爷今日来是准备摆什么龙门阵,只能呆呆看着王爷「啊」了一声。 就在这时,几个小辈过来,好奇打量着淮阳王,一时咬不准这位满身贵气的公子是谁。 崔行舟倒是不见外地抢先道:「陆先生,还请麻烦介绍下,这几位公子可是贵府上的?」 陆羡又「啊」了一声,点数着几个小辈,挨个给淮阳王介绍。 所以当眠棠总算赶到时,崔行舟已经熟稔地跟她的表兄表弟们呼朋唤友了。 等眠棠闹清楚崔行舟充起了大舅舅的忘年交来,便暗暗用眼睛瞟淮阳王,示意着他快些离开。可是崔行舟只当看不见,吩咐侍从将带来的礼物搬下来,送入府里去。 等崔行舟跟着陆羡一路来到了厅堂时,便先给端坐主位的老人家问安。 他如今顶的是崔九的名头,眠棠不好贸然开口撵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外祖父寒暄,还被客气地让了位置。 陆羡跟父亲一般,江湖中人,爱结交三教九流,所以有个把忘年朋友来投奔是在正常不过了。 只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竟然说不好是干什么。说他是贵气逼人的纨绔,可照比先前那位镇南侯,可英武干练多了。 说他也是江湖中人吧,手上虽有拿握刀枪的薄茧,却少了江湖粗人不拘小节的豪气。 陆武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一时看不透这位崔公子,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可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而一旁马上就要定亲的陆青瑛也看直了眼——世间还有这般英俊的男子,只可惜……他是个瘸子。 不过这一点缺憾,很快也让人有些视而不见了。 崔行舟跟老爷子寒暄后,便命人呈上了见面礼,别的不提,只那一对玉核桃,那雕工精细,竟然是和田黄玉雕琢而成。有道是「玉以干黄为上,羊脂次之」。 这若是在前朝,黄玉压根不许流传民间,乃皇家御贡之物呢!可今世虽然不禁了,但这玉料太稀罕,民间流传得也不多,就算有也无非是玉蝉吊坠一类的小件,哪有这么大的一对核桃啊! 陆家的男人们押解镖物前都要估价,自然也见识过不少珍宝,可是像这样干黄颜色,透着温润质地的玉料,不说价值连城,却也不可估量! 第32章 陆青瑛听父亲小声跟母亲解释了那一对黄玉核桃的贵重后,再看向崔行舟,觉得这位大伯的忘年交崔公子,又英俊了几分。只恨自己竟然早早跟苏家定了亲,也不知这位崔公子成亲了没有? 一时间,陆府上下都在纳闷:这位崔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随随便便就拿了这么名贵的玉石送人? 而眠棠正跟表姐们坐在一处,虽然头疼,但不好伸手揉头穴。可她真想扯了崔九问:这叫礼不太重? 陆武也觉得贸然收下这礼不妥,连忙道:「陆公子,不过是登门拜客,我们陆家自好酒好肉招待便是,何必出此大礼,还请快些收回,老朽是万万接不得的?」 崔行舟微微一笑道:「家母喜欢收集这些个,家里的东西多,只不过随便挑拣一样出来,还怕老太爷嫌弃呢,我曾受了陆先生的恩情,得了陆家的一样宝贝,便是金山银山也当舍得。」 听他说这话,陆慕忍不住问:「大哥给了你什么宝贝?」 而陆羡倒知道王爷的话里指什么,连忙先推脱道:「哪里!我可从未曾许过……」 眠棠外甥女跟这位王爷私相授受,哪有经过他这个长辈的同意了?这个锅,他可不背! 就在这时,苏家定亲的人马终于上门了,门房急急来报,一时间陆家人也无暇问崔行舟到底得了陆家的什么,便去迎接苏家人了。 陆家定亲,崔行舟无甚兴趣,便先跟陆羡打了招呼,自去陆家花园走一走。陆羡要代表老太爷迎接苏家人,一会还要陪酒,一时也关顾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侍从往花园子处溜达,就被二弟给拉拽走了 眠棠现在看淮阳王,跟个随时能被点着的炮仗一般,自然不放心他在外祖父家里瞎溜达。 她是外姓人,跟苏家人在门口打过招呼,充一充场面后,便可从容撤退,就算不陪席也无所谓。 不过,赶在陆家人回神前,将崔行舟带走才是真的! 崔行舟看着眠棠一路鬼祟看人,见无旁人才走过来撵人的样子,一时感慨道:「我是来提亲的,不知为何,竟有偷人闺女的感觉……」 眠棠可不想跟他乱扯,小声道:「时候不早了,王爷快回去吧。」 崔行舟反手拉着她的,道:「我是得回去,等一会你外祖父得了空子,我与他说完,便跟你回去……既然偷人闺女,便一不做二不休了,你且陪陪我,免得我乱闯园子。」 可就在这时,穿来了一阵咳嗽声,眠棠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外祖父正阴沉着脸,看着崔行舟拉她的手。 眠棠连忙将崔行舟的手甩开,冲着外祖父道:「……崔公子迷路了,我给他引引……」 陆武看了一辈子人,就方才崔行舟看眠棠的样子,哪里像刚认识的? 再加上这位公子姓崔……陆武的脸更加阴沉道:「请崔公子到老朽的书房里聊一聊。」 崔行舟倒是点头应允,跟在了陆武的身后去了书房。而眠棠已经恨不得立刻来一场地震,免得崔行舟那厮气死外祖父。 她扭头问李妈妈:「你们王府里就没人能管王爷?他这般天马行空的行事,也不怕气死他母亲?」眠棠觉得总得先知道崔行舟怕谁,才好勒住这疯王爷的缰绳。 李妈妈老老实实道:「原先倒是有……可是老王爷早几年就过世了……」 眠棠不相信地问:「那太妃呢……对了,他不是有个定过婚的表妹吗?他的姨妈就让他这么轻巧地解了婚书?就……就不管管他?」 李妈妈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些明白眠棠这么急的原因,但也老实交待了实底儿:「王爷平时倒是听太妃的话,但是他是拿惯了主意的人,若是打定了主意,太妃也难撼动……至于廉小姐……大约也就这么过去了……王爷可不是个肯轻易回头的人……」 眠棠可并不相信李妈妈的话。当初她可是跟他在武宁关说得好好的,他不也尽失言了吗?回头草啃得可香了! 如此说话不算数的人,怎么可信?现在他倒是一时想娶自己为妻,待得过后明白过来,想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 可是他偏来折腾她的家人,若是外祖父被气着了…… 眠棠越想越不放心,最后干脆一路小跑追撵到了书房,原本以为里面会传来外祖父的呼喊喝骂声音,谁知道,里面竟然是静悄悄的。 眠棠小时就爱趴外祖父的书房,倒是知道哪里偷听最便利。 于是她寻了靠近假山的那一处窗子,用手指头将窗子捅破,探看里面的动静。 这一看,眠棠都心惊,只见崔行舟竟然跟外祖父盘腿坐在席上喝茶。 他擅长茶道,一壶香茶泡得是行云流水,待茶叶化开味道,便敬奉一盅茶递给了陆老爷子。 陆武却不接杯子,只细细打量着崔行舟,突然开口道:「我的外孙女曾经在西北结识一位故人,听我家老大说,他好像也姓崔……」 陆武毕竟是老人精,看着大儿子也不像是跟这位崔公子莫逆之交的样子,倒是带了些疏远敬畏之意。 第33章 他原也没想到其他方面,可是就在方才,看着崔公子去拉眠棠的手,而眠棠竟然没甩开他时,心里一下子就明镜了。 不过眠棠是女孩子,脸皮薄,他总要给她留些面子。于是将那小子叫到书房里来问。 崔行舟倒是知道绥王使坏写信,泄了柳眠棠在西北跟人结为假夫妻的事情。 他虽然想着今日不提,可是既然陆武提出了,他便落落大方承认了。 「与眠棠相伴两年的正是在下……」 就在崔行舟开口承认时,陆武老迈的身子仿佛注入了精气神一般,腾一下蹦了起来,转身就去抽挂在墙上的长剑。 眠棠暗叫不好,赶紧推开窗子,提着裙摆从窗户上翻了进来。可就是这般,也没有拦住外祖父,那剑已经劈向了崔行舟。 崔行舟坐在原地闪身避让,最后两根长指夹住了剑刃。陆武眼见刺不中他,干脆举脚去踹他的瘸腿。 这次崔行舟没有躲,闷哼着受了老人家两脚。 眠棠跪在地上,扯住了老人家的胳膊,急声喊道:「外祖父,不可如此!」 可陆武却可着心性又连踹了好几脚。崔行舟也不躲了,只用伤腿承着老人家踹,许是伤口崩裂,那白色的裤子一下就透出了血红色。 柳眠棠无奈,只能说出崔行舟的身份,跟外祖父疾呼道:「他……他是淮阳王……外祖父,你快住手!」 陆武又连踹了几脚,脑子里才渐渐醒悟过来外孙女喊的是什么。 淮阳王如今功盖千秋,大燕王朝上至老叟,下至总角儿童,有谁不知西北大帅驱除蛮族的威名? 陆武万万没想到这般功勋卓着的王爷,竟然是骗他外孙女的无耻之辈,一时间不由得愣愣,然后瞪着眼与眠棠道:「他告诉你的?这样的话,你也信!」 崔行舟无奈地站起来,也不管鲜血淋漓的伤腿,然后对陆武道:「老人家,在下的确是崔行舟。」 然后扬声对门外的莫如喊道:「去,将万岁的册封的圣旨拿来,给老人家瞧。」 那莫如不一会,便进来了,从一个锦盒子里恭敬地呈出黄卷轴,舒展给陆武看。 那明晃晃的玉玺章印,可不是一般人敢伪造的。若是骗闺女的,这样可是下了血本了! 其实陆武方才说完质疑的话后,自己也渐渐醒过腔来了。这个年轻人出手阔绰,一份随便的见面礼就是前朝的内贡黄玉,可见身家不凡。他方才行茶时的做派也绝非平民百姓。 更重要的时,方才与这小子过招时,他虽然没有起身,可是那等身手,也能看出不凡来。 若是寻常的骗色之辈,岂有这些本事?当初大儿子说起这个色徒时,总是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名姓。陆武如今才知,原来是不敢说出啊! 眠棠也急了,她也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走动都有些吃力的老人,竟然暴打崔行舟一顿。 虽然姓崔的干的不是人事,换成别人就算被姑娘家活活打死也是活该!可他偏偏是西北大帅,堂堂的淮阳王,千军万马还在城郊扎营呢,外祖父却将他的伤口踹裂,若是他翻脸,外祖父立刻就能锒铛入狱,被施以重刑。 想到这,眠棠心里也是气,回身望向了崔行舟,崔行舟倒是没有羞恼的意思,而是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冲着陆武抱拳道:「眠棠说过,世间最疼她的,便是您老人家。我与她当初误会一场,她负气跟大舅舅离开。我当时被西北战事拖累,不能去追撵她。如今西北平定,我也班师还朝,便特意路过西州,准备上门提亲,不知老人家可愿将眠棠托付于我,我定然待她如珍如宝!」 陆武刚才动了元气,如今被崔行舟的真实身份惊骇到了,顿时抽干了力量,被眠棠搀扶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微微咳嗽了一下,有气无力道:「你也打算纳妾?」 崔行舟立刻回道:「我尚未娶妻,为何要纳妾?自然是娶眠棠为正妻!」 陆武听了,却不相信,只阴沉脸道:「王爷,我们家虽然是镖师出身,比不得王侯将相,可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杂草。您是位高权重,可也不能不明不白骗我们家姑娘。您说娶妻,是打算跟我们私定了吗?您家的长辈有谁?三媒六聘该怎么过了名堂?」 眠棠一听,急了:「外祖父,我不……」 可惜她还没说完,崔行舟已经从善如流道:「老人家放心,这些个我都想过了。大燕律法,婚书若父母不在,可由官家出面,做证婚之人。西州的县丞李广才已经拟写好了婚书,我们两家签写的时候,他会带西州有头脸的官绅来做见证。三媒六聘也一样不会缺少,等我带眠棠回转眞州时,再在王府过礼,保证办得热热闹闹,不叫眠棠跌了面子。」 陆武一听,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虽然离得远些,到时候,我会叫我的两个儿子出面,也不会叫眠棠娘家无人……」 眠棠万万没想到,这一老一少方才还剑拔弩张,现在竟然谈到了婚礼的细节上了,而且还探讨得如火如荼。 她气得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我如今自立了女户,便自己当家做主!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第34章 陆武一愣,开口道:「你不愿嫁……可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堪?」 崔行舟听闻了立刻道:「在下从小自律,并无什么不良嗜好,与眠棠在一起时,也是举案齐眉,相处融洽,若不是迫不得已骗了她,被她恼了,如今也应该早早儿女双全,在您老人前膝前承欢了。」 陆武看了看眠棠瞪着崔行舟,气得似乎说不出话的小脸,想了想开口道:「还请王爷先行一步,有些话,我想跟我的外孙女商议一下。」 崔行舟拱了拱手,起身准备离开,就是腿伤得厉害,被莫如勉强搀扶着出去了。 待王爷走后,陆武才问:「你不愿嫁给他,可是真的?」 眠棠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慢慢与外祖父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陆武听了,却觉得这都是女孩家的置气,在老人家看来,那个崔行舟端看外貌谈吐,真是跟眠棠甚配。只是他的家世实在是太高了,着实是硬伤。 若是眠棠跟他毫无瓜葛,陆武也觉得高嫁不是什么好事。眠棠自开了女户,招赘入门才是最好的。到时候眠棠拿捏着屋舍钱财,以后也过得扬眉吐气不是。 可偏偏她已经失身给了那个王爷,而且做了两年的夫妻,同吃同住,试问以后还怎么做姑娘嫁给别人?所幸那个王爷还算有担当,愿意娶眠棠为正妻。若是就此嫁了,倒是能让眠棠保全名声,抬头做人。 但是眠棠不同意的话,他这个做外祖父的也不好勉强,于是叹了一口气道:「高嫁的确不好,也不知那位太妃的脾气秉性如何,你嫁过去会不会受气……我当初将你母亲嫁到柳家就是高攀,害得你母亲被你父亲嫌弃了一辈子,活得郁郁寡欢。如今轮到了你,我又怎么能迫着你嫁入高门受罪?既然你不同意,我便回绝了那位王爷。」 眠棠蹙眉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才说:「外祖父,我自立女户就是不想连累陆家。所以这婚事你莫要担心,我自跟他解决了就是了。他虽然有时候骄横些,但也不是绥王那等子欺男霸女的人……」 陆武听了,倒是琢磨出些意思来,便问:「若他不是王爷,而是寻常的兵卒,你可愿意嫁?」 眠棠没有说话,只默默将外祖父的长剑挂回去,便跟外祖父施礼告辞了。 陆武望着她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那些小儿女之间的怄气,他可参和不来。 既然那淮阳王假模假式地上门讨打,挨了他的踹,想来也知道外孙女不好哄,要吃些苦头。 眠棠的主意正,她的婚事,他也不参合了,由着她自己来吧! 等出了陆府时,柳眠棠才发现崔行舟没有走,而是坐在马车里等她。 当莫如请她上车时,眠棠倒是钻入了马车,看着他还没有包扎的腿,气呼呼道:「此处没了外祖父,你还苦情给谁看?我外祖父那么羸弱,你就躲不开吗?非要生生挨上几脚,让我外祖父担了殴打大燕功臣的罪名!」 崔行舟扬眉道:「我若不挨这几下,你外祖父能消气消得那么快?我看满陆府里,就他老人家最通情理,你无事时,跟你外祖父学一学,别老臭着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 眠棠正给崔行舟查看伤口,拿了马车药箱子的绷带,给他上药包扎,可听他的奚落之言,倒是抬头冷笑道:「就是又臭又硬,也没耽误王爷你抱着亲!」 崔行舟觉得此话很有道理,于是抱住了柳眠棠又亲了一口:「奇怪!闻着臭,怎么亲上了又这么香呢?」 眠棠以前总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天上的谪仙,不食人间的烟火。 现在天仙总算脸朝地落下,摔裂开了口子,露出一身的毛病。 今日又多发现了一样毛病——他这嘴可是真是欠打呢! 先不说香臭,外祖父将他踹伤,若是崔行舟追究起来,外祖父不占理。不过他做得也真是太过了!特意将伤口处递过去,迎着外祖父的脚,能不出血吗? 崔行舟的腿伤犯了,直说不能回城外大营,要在眠棠的小院子里歇息才能养好伤。 没有办法,这件事儿的确陆家理亏,眠棠也赶不走他,只能让他又住进小院子里。 崔行舟倒是觉得惬意。 在西北一个人苦熬了这么久,如今又能呆在有眠棠的小院子里,恍如间,好似回到了江南灵泉的北街,看着猫儿绕着花间扑蝴蝶,手边是眠棠给他泡的香茶,全是岁月静好的祥和。 而那女子一身宽袍,云鬓堆腮,低头敲打着算盘。那噼里啪啦的市侩声音,在这院子里,却恍如天籁幽弦,很是让人听得上瘾。 若是不是万岁催得紧,崔行舟觉得自己能在这住上小半辈子,这么想着,他便挨着眠棠坐,顺手拿了梳子替她梳理乱蓬蓬的头发。 她还恼着自己,不愿跟自己同睡一屋。 崔行舟并非急色的人,虽然时时都想按着她煮粥,可是如今含饭还夹生,只能自持着不惹得她恼。 不过一大早时,他还是忍不住去了她的屋子闹她,惹得她没有梳头,就急匆匆扯衣起床,气鼓鼓地坐在桌边理账。 第35章 这头发不梳怎么行?崔行舟替她梳拢一下,幸好她的起床气似乎消了不少,倒也乖巧让他梳。 眠棠知道天上下来这位,沾染着一身无赖气息,哄撵不走他,就任着他梳头,自己继续理账。 崔行舟一边梳理着她如乌缎的长发,又语重心长说教道:「跟我置气归置气,生意还是要理的。你当初倒是一走了之,灵泉镇上的生意也不管了。好在掌柜尽心,没有出什么大乱子,等回了眞州,你要好好打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存得厚实些,将来也能传给我们女儿啊!」 眠棠抬头挥开他摸向自己脸颊的长指,垂眸问:「哪个要生你的女儿?」 崔行舟垂眼搂紧了她道:「你走的时候,西北军一路开拔,本以为离你越来越远,便可不用想你了。可你明明来西北贩羊都不肯见我。我听说时,心里真是难受,更不愿去想你以后跟别人结婚生子的样子。所以我让人看紧你,不让你嫁人……我这么难受,而你心里其实也有我,现在你这么坚决不嫁,难道你就能忍心看着我娶别人?」 眠棠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她知道,在她心里其实也不能那么无动于衷,尤其是他说他心里难受的时候。因为她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崔行舟见眠棠不说话,便知道她其实也听进去了,于是又道:「淮阳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我更没有通房丫鬟,婚前美妾,跟你争宠相斗。你只需要敬奉我母亲就好。而且王府也不是乡绅地主家,时兴恶婆婆磋磨儿媳妇那一套。我母亲每天里茶会戏社忙得很,你晨昏问安能看见她就不错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 眠棠偏脸儿看着他:「我母亲当年想得也简单,可得了父亲厌弃时,家里的老仆都能跟她顶嘴。你们王府规矩大,我是个无根基的,若是被你骗的嫁进去……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了,连个看门狗都能跟我吠……」 崔行舟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若说别的我还信,就你柳眠棠的脾气秉性能任着下人欺负?若是有狗朝着你吠,只怕也要被你掰了狗腿喂狼了……我府里的大嬷嬷李妈妈不也被你摆布得明明白白了吗?」 眠棠被他怼得有些无话,他说得有道理。若是有人平白无故欺负她,她的确是不能忍的。 可是真入了王府要应对的人情世故,绝对不像崔行舟说得这么轻巧简单就是了。她生平胆子很大,从来不发怯面对任何事情,但是这次,她真有些怕了,被崔行舟骗怕了…… 「你我的感情,不过是空中的楼阁,骗局一场。且不说你用了几许真心……以前我敬奉着你,相处得甚是融洽,可我入了王府,恐怕就没那么多的快乐了……你若真心爱我,便就此相忘江湖……我不想以后想着你尽是悔不当初……」 她想的,远比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想得要多。以前在北街里哪叫真过日子?不过是过家家酒一般而已。 他一时头昏,冲动着要娶她,她若也头昏答应了,婚后便是无尽的烦恼事情。他是生来做大事的,需要的是与他相配,能从容应对王侯贵胄交际的贵夫人,而不是老太妃都不能认同的江湖儿女。 母亲当初也是爱极了父亲的,不然也不会拼着嫁过去给哥哥当后妈。可是后来怎么样?深浓的爱恋,在婚姻的细碎日子里回消磨得什么都不剩了。 想着母亲临死时,哀怨以及的眼神,却绝口不提父亲一句,眠棠就曾暗暗发誓,她嫁的丈夫一定要真心地尊重,礼待她之人。 母亲生前时时被人戳着脊梁骨,嘲讽她攀附官眷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 如今崔行舟逼迫得紧,她也将心里话尽是说了出来,只求他明白她的想法,好聚一场之后,也就好散了。等久久不相见时,相信他也好,她也罢,初时都会难受,总会有情淡了无痕的一天。 崔行舟耐着性子听她讲完,拧着剑眉道:「我并非你父亲,也知你什么样子,怎么会日后嫌弃?你只要心里满装着我,那些个杞人忧天算得了什么?没听过人因为噎了一下,就不吃饭的。至于我骗了你,一早便认了,你狠心离开我这么久,也是解气得够了。若是因为这个你就拒了我,我可不答应!」 干脆扭过她的脸,照着那香唇热切地吻了过去。 柳眠棠被他哄得有些意乱心烦,亲过一场后,也不爱跟他说话。 崔行舟贴着她的耳朵,低低道:「从来没见你这么瞻前顾后过,难道我骗了你一场,你就这么轻易放过我?既然我骗了你的色,换你骗我的财可好?到时候我将彩礼给足了,你若觉得风头不对,就卷着彩礼走人……」 眠棠被他说得噗嗤乐出来:「我又不是土匪,怎么卷你的彩礼走?」 崔行舟见她松缓了态度,又低低说:「今晚跟我住可好?我昨夜想你想得后半夜都说不着……」 她总是不答应,他就只能干饿着不能食。试问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能忍得了这么久的素。不管眠棠答不答应,他今夜都要留宿在她的屋子里。 铁石心肠的女人,难道她每每午夜梦回就一点也不想他们曾经的恩爱缠绵吗? 眠棠这次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要出去,他则在她身后懒懒道:「一会吃过午饭,我还得去陆府陪老人家下棋。若是回来的晚,晚饭许是就在那儿吃了……」 第36章 柳眠棠没想到崔行舟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来不及斥责他,便紧声问:「你又去外祖父家作甚?谁邀你作客了?」 崔行舟紧盯着她被亲吻得嫣红的嘴唇,漫不经心道:「今晨,我让莫如提送的拜访条子,你外祖父准了,还说留我吃晚饭……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 眠棠如何能安心忙自己的?谁知道着满肚子鬼主意的王爷去了她外祖父的家里,又要设什么套子坑人? 所以到了最后,眠棠还是跟着淮阳王脚前脚后地到了陆家。 以前,眠棠总是认为夫君待人有些慢热发冷。但是几次的事情都证明,崔行舟的态度冷热的是可以把控自如的。 而这两次来陆家,崔行舟似乎立意将亲民随和的作风进行到底,跟陆家几个小辈也是亲和大哥的态度,跟着他们在院子里说笑了一阵,还切磋演示了小擒拿的手法。 陆家人都尚武,对于小字辈来说,千金的黄玉核桃也不及一套凌厉劲道的拳法叫人羡慕。 一时间,「崔公子」的称呼已经自动变成了「崔大哥」。 不知为何,外祖父并没有跟家里人声张淮阳王的身份,是以小辈们全无顾忌,跟崔行舟很是热络。 表哥表弟们在庭院里演拳,女眷们则坐在厅堂里听着二房的全氏说着昨日定亲的事情。 眠棠也是今日才知,那苏家过礼的单子单薄得很,略有些不上台面。 据全氏的父亲介绍,苏家乃清流,不实行奢靡浪费的那一套,儿女的婚事上也奉行先贤从简的风尚。 全氏虽然平时极力向官眷身份靠拢,可在女儿的婚事上却市侩得很,这彩礼少得一阵风能刮到天上去,叫人脸面怎么挂得住? 不过陆慕认为全氏眼皮子浅。想他陆家也不过是镖师出身,攀附上苏公子这样的官宦人家,若再像小乡穷民般贪图多些彩礼,就太让人看不起了。 所以陆家非但不能提,反而自己准备嫁妆要厚重些呢。 大房的表姐寻空子时,偷偷跟眠棠讲,说是二叔去跟老爷子要孙女的那份嫁妆,结果被老爷子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直说家里的硕鼠将家底都掏空了,哪里有脸来要?若是非要充数的,便将他那用了二十来年的铜夜壶端走算了! 眠棠低头没吭声,因为她知道外祖父将原该给表妹的那一份都给了她。只是若她再还给表妹的话,就泄了外祖父的底儿。更何况,眠棠总觉得那个苏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表妹带着大笔嫁妆过去,并非什么好事。 二舅舅最近正有徇私的把柄被捏在人手,所以被老父唾骂也不敢声张,至此灰溜溜回来,自己出了嫁妆就是了。 经这一遭,其他人才发现这二房的家底有多阔绰,那陆青瑛嫁入苏家应该也能扬眉吐气。 不过陆青瑛跟她娘亲一样,心里略不舒服。主要对被大爷的那位忘年交彰显的,斯文的苏公子就不那么出众显眼了。 更何况,苏家的所有彩礼堆到一起,都不如一对玉核桃值钱,想着苏家人看着他家陪嫁单子眉开眼笑的神情,陆青瑛就是心里别别扭扭的。甚至于有些幽怨这位崔公子为什么不早点来陆家,不然的话,说不定跟她定亲的,就是他了。 今日得了空子,二爷倒是问了问这位崔公子可曾娶亲。 崔行舟抬眼瞟了正给小外甥剥瓜子瓤的眠棠一眼,意有所指道:「还未定亲,想着在西州找个相当的姑娘,正好带回家成亲……」 他那一眼太明显,厅堂里的几个上年岁的妇人都看懂了。倒是惊讶地看了一眼眠棠,心:这柳丫头究竟是什么命?最近的桃花实在是朵朵开啊! 就连陆慕都是一脸的为难,可惜这位崔公子大约是不知道眠棠前头不光是有绥王强纳的事情,还有西北被男人骗婚的污烂事情……但凡个好男儿,恐怕都容不下她的那等子前尘啊! 所以他想着该怎么变法子提醒下崔公子,他家的柳丫头,已经被绥王看上了,若是贸然将她嫁出去,岂不是要惹恼了绥王?可惜陆家也没有了其他相当的女孩…… 不过他也没有机会跟崔公子详谈,崔行舟跟小辈们讲解了一阵拳法后,便去书斋陪着老太爷下棋去了。 待得「崔公子」一走,这厅堂里的女眷们算是活络过来了。几个出嫁的表姐打趣道:「眠棠,我看那位崔公子一直看着你,要不要让你两位舅舅出面,说和说和?」 陆羡听了,又是一阵内火涌动,不断地饮茶消火。 昨日爹爹将他叫去,跟他说了淮阳王提亲的事情,只听得他肝胆都提到了嗓子眼。 幸而父亲又说,眠棠看样子似乎不同意。陆羡这才稍微心安了些。 眠棠当年在仰山上做的事情,他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不然眠棠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选如今朝廷是招安了仰山一干人等,可谁又能保证没有什么秋后算账啊?眠棠失忆了,正好跟仰山断得干净,跟他们再无瓜葛。 可是跟个昔日的死对头成婚……若是叫淮阳王知道了,倒是省了擒拿的功夫。 第37章 而眠棠也不接招,只想着崔行舟什么时候起身走,若是再呆得久些,只怕陆家人要主动开口提亲了。 而老爷子那边,今日跟崔行舟也是相处融洽,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成亲的事情,只单单下棋聊天。 若不是出了崔行舟骗了他外孙女的事情,陆武对他是一定会尊敬相待的。 崔行舟以一己之力,平定了西北,驱除鞑虏,乃大燕的首等功臣,当受天下百姓的敬仰。这样的人物来崔家,岂能不受到诚心款待? 而跟崔行舟下棋时,老爷子再次体会到,眼前的这个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人物!下棋招式犀利,吞棋子的本事也是一等一。 连输了三盘后,陆武略略有些变脸,挑着眉问:「淮阳王是平日里寻不到对手,跑到老朽这里抖威风来了?」 崔行舟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诚恳地说:「原本也想收敛锋芒,逢迎下老人家您。可是陆家的家风,向来是敬奉强者。我伏低做小,也未见得能博得您老的欢心。而且我想将来有人来娶我的女儿,我定然选个有本事的。那种拍马逢迎之辈,虽是做倒插门女婿的好料,但怎么能配得上眠棠?」 陆武听了这话听得舒心,微笑着道:「我那外孙女,的确有些本事,不是一般男子能配得上的……可是她不想嫁给有本事的,别人也逼迫不了她。」 崔行舟诚恳道:「人,我是一定要娶的,毕竟她已经跟了我两年。不过她现在心里泛着别扭,我也不好强迫着她,只是想先签下婚书,等她想通了再迎娶她入门。」 陆武摆了摆手:「我是不会帮着王爷您劝她的。她妈妈那时若是有她想得这么周全,也不会那么早过世了。王爷想签婚书,也的让她同意……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饭了,王爷还是请回吧。」 陆武老爷子今日的态度仍旧不是那么积极,不过照比抽剑砍人,又好了很多。崔行舟也没有奢望这位硬气老爷子能屈从自己的威名权势,就急急嫁孙女。 若老爷子是那样的人,只怕眠棠早就成了绥王的妾侍了。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反对,这便是极好的了。眠棠很看重她的外祖父,只要她家人不反对,他总能将她磨软。 既然陆家不给饭吃,崔行舟只能回了柳眠棠的小院子。 眠棠却留在陆家,吃过饭才回来。一进厢房,就看见崔行舟正倒在她临时的床榻上看书。 「时候不早了,王爷怎么还不去休息?」 崔行舟放下书走过去,一把抱起她:「你也不陪我,我如何睡得着?」 眠棠用力推着他:「你又不是小孩,怎么要人陪?睡不着,就找你娘去!」 崔行舟却抱着她不放,将脸儿埋在她的脖颈里,闷闷道:「不放,我想你想得紧……」 其实被他这么抱着,嗅闻着他身上特有的男儿麝香气息,眠棠也有些脸红发软。 他的模样长得好,眠棠一向是没有抵抗力的。她原先以为只有男儿才会见色起意,直到跟崔九行了夫妻之实后才知,女子若是馋起色来,也不知怠足。 每每想起她与他孟浪不知节制的那些日子,也是叫人心头一早发燥…… 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她就被他抱上了床榻,当他低头吻住她时,眠棠忍不住鬼使神差地便也伸手缠绕住了他的脖颈…… 等到回神想要推开他时,已经是巨浪袭石,涌潮滚滚了。 眠棠的手脚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哪里是身强体壮的崔九的对手?如此这般,待得浪涛收尾时,已经入了半夜。 眠棠乏累得手指头都抬不动,却不得不承认,与他分开这么久,若是能偶尔来上这么几次,当真似乎身心舒爽极了。 也难怪前朝的那个有名的妖后在皇帝死了后,养了那么多的面首。这般极品的男人,抵得上燕窝人参,滋补得很哪! 崔行舟并不知柳眠棠心里正琢磨着些不着调的养面首的事情。他素寡了这么久,堪堪解馋,只觉得若是不能将这女人娶回家,当真是余生难熬。 他都记不起,上次两人这般温柔缠绵后相拥而眠时是什么时候了。这般不说话,只听着彼此心跳,竟是觉得比方才的抵死缠绵还叫人留恋。 崔行舟亲了亲她的额头:「李大人明天就将婚书送来,你立了女户倒也省事,签过字,我便带你回眞州。」 眠棠没有说话,方才她因为好色,也没有拼死抵抗,如今再说嫌弃他的话来,就显得底气不足。 崔行舟如今也知道了她的顾及,便诱哄着道:「先签了好不好?又不是立刻成婚,你若觉得不好,也有悔婚的机会啊!」 眠棠懒懒地斜眼看他:「你倒是个退婚的熟手,可也要教教我?」 崔行舟也自知自己的把柄被眠棠握了一手,只是看她粉颊绯红,鬓角未乱的样子妩媚极了。当下也不再说话,只附身上去,再温热一锅喷香的米粥。 第二日时,两人起得很晚。 李妈妈倒是不意外两个人又合睡在一处。毕竟那两个人分开前,便已经如胶似漆,吃得正得味时被人撤了盘子,小儿女正情浓时,能不彼此惦记着吗? 王爷竟然会对一个满身江湖习气的姑娘动心,着实出乎李妈妈的预料。 第38章 不过那柳眠棠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可她的心里也满是王爷。所以王爷有不好时,她也跟着牵肠挂肚,这点,可比那位廉小姐强多了。 只是两个人如今也是私下野合交好,待得过到名堂上,会在淮阳王府里掀起什么波澜,就让人无法预测了。 李大人是个办事的,没到中午,就亲自骑着毛驴将婚书送来了。 李大人赶路赶得甚是着急,那后背都湿透了,进了宅院门也没有急着见王爷,而是从毛驴的后搭袋子里拿出叠得整齐的白色长衫,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后,这才进了厅堂等着王爷和柳姑娘来签婚书。 毕竟是证婚的保人,总要穿得整齐些才行。 眠棠原本以为崔行舟在说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让李大人来送婚书了。一时急急地梳头打扮好见李大人,同时恼道:「我有同意签婚书了吗?你这将人喊来,岂不是赶鸭子上架!」 崔行舟一边替她往头发上插金钗,一边拉着长音道:「你昨晚……不是答应了?」 眠棠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记得自己曾应过他。于是崔行舟将薄唇挨近她的耳朵,低低地说了几句。 眠棠的脸颊像是被热气熏过一般,腾地一下红了。昨夜两个人胡闹时,崔行舟的确是使了法子迫得眠棠意乱情迷时,开口同意签下婚书。 「那……那时说的怎么算数?」眠棠扭头抿嘴,抵死不承认。可是崔行舟却搂紧了她道:「若是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此刻我唯你不娶,你可曾愿唯我不嫁?」 眠棠静默了。是的,若是只想此刻,她也只愿与他一起的…… 就在这时,碧草在屋外道:「李大人正等着王爷和小姐呢!」 崔行舟拉起了眠棠,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拉着出了屋子,去了厅堂。 到了门口,眠棠一时有些不想跨进厅堂。 崔行舟见眠棠不肯出屋接婚书,便拉着她的手道:「怎么?还要让李大人在门口等一天?」 柳眠棠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手去了厅堂,见过了李大人,福礼问候后,嘴里唤着芳歇给李大人倒水。 李光才走得口渴了,接过芳歇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而道:「柳姑娘,这是官府出具的文书,若是王爷有一日不认,你来找我!」 眠棠微微一笑,递过去一盘糕饼给李探花垫肚,嘴里却道:「那倒不必……只不过有一天我若解了婚书,是否也要经过李大人您之手?」 李光才差点没将嘴里的茶喷出去,他原先是以为只这位柳小姐担心淮阳王婚事提得不郑重,没有王府的长辈做主,到时候王爷变卦,女孩家的名节不保。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柳姑娘婚书都没签呢,就打着退婚的心思了……她可知道她在说什么? 想到这,李光才不禁狐疑看向王爷。淮阳王年岁正好,已经脱离了那时的少年稚气,儒雅里还透着难掩的英武气概,魅力尤胜从前啊! 当年他们在京城一同恩科,由此结识,虽然崔行舟被先帝爷撤了考卷,但也没有耽误同年交情。只是年少轻狂时,偶尔也有同席饮酒作乐,歌姬舞娘作陪时,不过这位淮阳王可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不跟那些个女子嬉戏,而京城里的闺秀女子也不乏钟情王爷,暗地里给他递条子的。 「赛下惠」并非浪得虚名,京城里名花那么多,从没看见淮阳王对哪个女子痴迷得神魂颠倒,总是冷淡而不可接近的高不可攀感。 可惜了一群落花有意,而少年王爷流水无情。 没想到,当年被他们这些学子艳羡的俊美王爷,却痴迷了一位出身平平的镖局小姐。 这出身不相配也就罢了,让李光才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姐貌似还有些嫌弃淮阳王,不甚情愿的样子。 柳眠棠看李光才诧异的样子,才发觉她在人前给崔行舟丢面子了。 别管私下里怎么闹,可眠棠并不愿别人轻看了崔行舟,所以连忙道:「大人不要误会,只因为王府的太妃大约并不知这婚事,若是她老人家反对……这婚书断不可以作数,不然王爷岂不是担了不孝之名。」 崔行舟深深瞟了眠棠一眼,才朝李光才望过来,眉峰都没有动,只是淡淡道:「李大人,还愣着干嘛,请说给柳小姐听,大燕的国法写得分明,除非万岁的赐婚,哪有人不能解除婚书的道理?」 李光才见淮阳王被嫌弃了竟然还没有恼,心里也是啧啧称奇,不过受了淮阳王的嘱托,自然要将差事办妥,所以他立刻接口道:「若是小姐有反悔的意思,你跟王爷商量好了之后,自然也能解得……」 眠棠抿了抿嘴,心里依旧不定,可是崔行舟便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捏了捏手指,好半天,才迟疑地拿起一旁的毛笔,沾了沾墨汁,在婚书上工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光才在一边替请王爷长舒了口气,赶紧又递过去了印泥,让眠棠蘸取了后将手印按在名字上。 而崔行舟则毫不迟疑地婚书上龙飞凤舞写下自己名姓,不仅按了手印,还盖了淮阳王的私印。 李光才作为保人,也要签字画押,盖上官印。 第39章 这婚书虽然没有两家的老人到场,可也算不得私定终身,在流程上算是作数了。 李光才让两个人签了两份婚书,又写了保人凭证让二人签上名姓,便要带回府里存档去了。 崔行舟此时又婚书在手,整个人的眉眼都舒朗起来。 李大人大老远骑着毛驴子来一趟不容易,既然是证婚人,当然要留下来吃过酒肉才走,所以崔行舟吩咐李妈妈做菜。 李妈妈和莫如方才是在一旁看着王爷跟柳眠棠签下婚书的。 不过他俩都是有些面面相觑,表情一愣一愣的,压根不敢相信王爷还真就跟柳眠棠定亲了。 尤其是莫如,眼泪都要迸出来了。王爷是主子王府里没人敢审他。可他跟在王爷身边,知情不报,待会去了……不得被太妃扒了皮? 李妈妈想得就比莫如要多一些了。她有些后悔以前疏于指点柳小姐,若是真到了成礼那天,柳小姐要学的东西可多了,若是教不完可如何是好? 而眠棠被崔行舟半哄半骗地签了婚书,看着自己按了红印的手指头,还有些如在梦中,也说不清懊恼,还是释然,总之名字是签了,剩下的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看了。 虽然她如今自立了女户,可也要给外祖父通报一声才行,于是趁着崔行舟要跟李大人吃酒的功夫,便回自己的屋子里写信,让人告知外祖父,让他先知情,再选个吉日,跟崔行舟一起回陆家拜外祖父。 而崔行舟则跟李广才一同吃酒。崔行舟用了婚书在手,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与要好的同年饮酒,也是满脸真心笑意。 待崔行舟与李光才喝了几杯后,李光才想起件要紧的事情跟淮阳王道:「王爷,您也听说了京城日下的的近况吧?依着卑职的意思,您若是能拖一拖再入京是最好……」 崔行舟明白,李光才嘴里的「日下」指的是宫中。 少年天子的身子骨一向不大硬朗,最近竟然连续一个月没有上朝。只有帘后的吴太后主理朝政。 天子年少,自然也没有子嗣,现在朝臣们都在疯传若是天子真有不测,会选哪个皇子继续坐在那帘前的位置上。 崔行舟定了点头,淡淡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在想着另一件事儿,这种情况绥王却赶着从京城里出来,你说他按的是什么心?」 李光才也是若有所思地点头,别人不知,可是他跟淮阳王甚久,自然知道这位看似闲云野鹤的绥王可一直都有称帝的野心。 而如今少年天子龙体不甚明朗,各府的皇子绥王却无事人一般离开了京城,这实在不符合绥王的狼子野心。 李光才被淮阳王引得想到这点,表情一紧,道:「那……要不要我派些人再去绥王那里打探……」 崔行舟喝了一口酒,道:「不必,无论他要做什么,我们都得置身事外,这也是我费力将你调到西州来的原因。眞州三郡……现在水深得很!」 李光才听到这里,却爽朗一笑道:「我还以为王爷全忘了正经事,是派我来此专作护花使者的。」 崔行舟微微一笑:「你也知我一趟西北耽误了太多,年岁不饶人,总要成家才好。」 李光才举起酒杯:「那在下便为王爷能娶到心有所愿而敬您一杯!」 不过李光才心里想得却是,不论公与私,淮阳王与绥王都对立上了。那绥王也看中了柳小姐,甚至不惜上门抢人强纳。 而淮阳王转身,却将绥王欲纳入囊中的佳人娶走了。 也不知道绥王知了,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这二位昔日同年引得推杯换盏,隔壁的柳眠棠却在咬笔头。 因为有外男在,李妈妈给眠棠准备了小桌子,将饮食排布好,端了过去。 看眠棠犹在愣神,李妈妈便暗暗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她可知道眠棠并非攀龙附凤的女子,急切地想要嫁给淮阳王。 也是她家王爷有本事,被西北的冷被窝冰得打通了任督二脉,肯放下架子来找眠棠小姐了。 而柳眠棠也是架不住烈女怕缠郎,加上那个碎催的绥王逼迫,倒显得她家的王爷宽仁大度,宠着柳姑娘了。 这么细火慢炖的,总算熬炖了一锅子香肉,只可惜被按在锅里的那块肉,可能不及回神,现在正咬着笔头发呆呢。 李妈妈再清楚不过王爷的行动力了,他既然做了决定要娶柳眠棠,这小娘子就一定要娶回府里,按在自己的床榻上的。 所以李妈妈暗自提醒着自己,可要拿了柳小姐当未来的王妃好好侍奉,这位若是不出意外,就是将来淮阳王府的女主人! 想到这,她柔声道:「小姐,趁着饭菜热快些吃,今日做了您最爱吃的清炖猪豚骨。白汤熬得甚浓,只是要趁热喝才香……」 眠棠一抬头便看见李妈妈如沐春风地冲着自己笑。 虽然她知道李妈妈对自己很好,但是以前说话时,总是一股子大家子豪奴之气,带着自己的矜持与隐而不露的高高在上之感。 认识她这么久,可从来没见李妈妈笑得这么温柔里透着谦卑,谦卑里又带着亲切……那脸似乎比平时也白了几分呢! 第40章 接过李妈妈递过来的小汤盅子,眠棠饮了一口,白脸妈妈用心熬煮的汤,果然香醇…… 趁着李妈妈服侍她吃饭的功夫,眠棠倒是问了问淮阳王府里的人口情况。 以前她不问,是因为跟她毫无关系。可是方才她被崔行舟哄得签了婚书,总不好反悔立刻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第一件事,便是要清楚知道自己将要嫁过去的婆家情况。 李妈妈倒是知无不言,只说崔家上面除了太妃外,老王爷剩下的妾侍不是进了庙庵,就是闲居去了庄园子。 这么一来,王府里只剩下两位儿女健在的姨娘——小李氏与秦氏了。 而这两位姨娘能留下来,还是因为太妃怕将人哄撵得太干净,会被人说闲话。说老王爷一死,她就刻薄了妾侍,才让儿子手下留情,留下来的。 两个姨娘里,小李氏有个庶出女儿崔忘兰,今年才十三岁,还没有订婚。 而秦氏则有个十五岁时得了痿症的儿子,在兄弟里排行为五,只是小小年纪时就成了瘫子,走不得路。但也因此,因祸得福,竟然能在当年王府里的血雨腥风里留存了下来,安静地偏居在王府一隅。 李妈妈当然不会说王爷的种种行事,可是眠棠听了,便也猜想出了个大概。 她以前以为的崔行舟,乃是富贵堆里长出的顺风顺水的王爷。可是乍一听李妈妈说,原先王府的妾便足有十二三个,通房一类算不大清时,就忍不住一皱眉。 他一个嫡子,却排行老九,上头哪一个兄长能礼让着他?可以想见王府里兄弟阋墙倾轧会多么严重。 不过……他那么多兄弟,最后府里只剩下个瘫子哥哥,他的手段必定是狠辣极了…… 那样的崔行舟,是个她不甚了解的崔九。 李妈妈看眠棠一边吃一边做着手札记录,倒是赞许点了点头道:「小姐你天资聪慧,人都道王侯府邸深似海,淹死的自然是不知泅游的笨鸟。我们王府照比其他家,可是清净多了。太妃为人和善,只要你博得了她的欢喜,便再无旁人需要应承……」 眠棠却笑了笑道:「我再还,也比不得太妃的亲外甥女……对了,那个廉小姐退婚后,应该就不住在王府里了吧?」 李妈妈可不敢保准说这个,只能小心翼翼道:「毕竟是亲戚,总要走动了,大约逢年过节还要来的,不过等廉小姐定亲嫁人后,应该走动得不会太勤勉了。」 眠棠没有说话。崔行舟如今还挂着帅职,等入京述职,才能带她回眞州成亲。想来那时廉小姐应该也说亲事,也就免了见面的尴尬。 而眼下最大的事情,便是她跟崔行舟一起回家外祖父。 这次可不同上次,虽然眠棠自立了户头,可陆家也算得是她娘家。她跟崔行舟私下签了婚书,总要堂堂正正告知家里人。 所以定亲后的第二天,日头不错,也算是吉日。崔行舟便张罗着带眠棠回陆府了。 定亲的礼,他早在从西北开拔回来的时候,便让人从眞州运过来了。 这几日被船陆续运到了西州,正好装车挂彩。 这边张罗事情的,便是李妈妈了,指挥着崔行舟的近卫军,核对礼单子,将礼车装好,扎了红花排布整齐,然后整队出发。 十几辆的大马车,清一色的红布做棚子,挂着红花,着实惹人的眼。 西州百姓最近总是看这种奢靡的彩礼车队,一时也是好奇又是哪位王侯到西州提亲。 等看到马车依然朝着陆府的方向去时,人们都炸锅了。直说该不会又是有人向陆家小姐提亲吧? 这上次彩车提亲,可刚刚过去几日啊!怎么又有人提亲了? 而且这阵仗,竟然比上次还要阔错,十几辆清一色白马红车,一眼似乎都望不到头。 等马车到了陆家门口时。 陆家人已经挨挨挤挤站了一堆。 当崔行舟从马车上将柳眠棠扶下来时。陆家的女眷也是倒吸了一口气。 她们也着实没有想到眠棠竟然就这么跟这位崔九爷定亲了,而且跟家里人连招呼都不打就签了婚书。 昨天晚上老太爷才接到的信儿,今晨时,老爷子才慢悠悠地跟家里说了一句:「柳丫头定亲了,今日要上门,让厨房多做些菜。」 还没等大家闹明白呢,那送彩礼的马车队也到了。看阵势,竟然比前阵子的绥王还要排场。 全氏脸皮绷得紧,陆青瑛的牙缝里都在冒酸水。她当定完亲,苏家的彩礼被大风一处都能卷上天去! 柳眠棠这是诚心要挤兑她,给她难看不是? 陆慕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想到眠棠竟然这么不识大体,生生去打绥王的脸,回拒了绥王不说,转身就答应了这个什么崔公子的婚事。 崔九倒是有钱,可是他有绥王滔天的权势吗?那可是当今皇太后的前儿子!万岁爷的皇叔啊! 想到这,陆慕心里立定了主意,眠棠既然开了女户,便自过自的去!这成车的彩礼运到陆家算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让崔九的彩礼进了门,不就是陆家在打绥王的脸吗? 第41章 这么想罢,待崔行舟领着眠棠要迈进大门时,陆慕抢先伸手阻拦,也不看崔行舟,只面色凝重地端起长辈的架势,对她道:「你一早就立过了女户,从陆家搬出去,说好的自此以后,不拖累陆家。你当日说这话,我这个当舅舅的还欣慰,你可比你那拖累人的父亲要强。可是现在你定了亲,却眼巴巴地将彩礼往陆家送,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私下定的亲,是陆家的长辈给你选的呢!」 陆慕平日走的是左右逢源的套路,很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如今也是急了,当下要跟眠棠撇清关系。 陆羡在旁边看二弟突然发邪风,急得过去扯他的手:「你疯啦!怎么这么说话!」 陆慕以为大哥又来和稀泥,便不耐烦地一挥手:「大哥,你上一边去,这人也是你招来的!看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想要提亲,为何不问问我们陆家长辈?他是没妈生,还是没爹养?竟然这般自作主张……」 陆慕的声音很大,就是要让街里的人都听见。想来绥王没有纳成眠棠,一定还没有心死,若是此地有他的亲信,听闻了便也知,这柳眠棠是私相授受,陆家人可没有同意! 其实今日这阵仗,还真怨不得眠棠,是崔行舟坚持着让她在西州风光纳礼,免得绥王强纳的事情,玷污了陆家的名声。 十几车的彩礼,是单给陆家的,毕竟陆家也养育了眠棠几年。至于成礼时,他再备一份充到眠棠的嫁妆里就是了。 可没想到,在门门口处,却被陆慕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眠棠其实一听二舅舅骂人,立刻明白他的小心思了。 可……外祖父是没有告知家人崔行舟的身份吗?不然二舅舅怎么骂得这么肆无忌惮? 全氏这时也凑过来帮衬着夫君:「眠棠,不怪你二舅舅生气。做人眼皮子不能太浅!你说你放着绥王那般的品貌不要,非要寻个腿脚不便利的,就算他有再多钱,能有绥王尊贵体面……」 一旁的莫如再也听不下去了,就在全氏还要添油加醋时,依着纳礼的礼节大声喊道:「陆府外女,秀外慧中,气质如兰,才华比仙。故眞州淮阳王崔行舟慕名前来聘娶,礼单奉上,还请府上老太爷过目,商定成礼吉日!」 陆慕还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可是听到这里,一时愣愣的以为自己听岔了。 眞州淮阳王?就是那个平定西北乱局,扫荡蛮族七部的西北大帅崔行舟?这么大来头的王爷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就算他真是崔行舟,若是来纳妾的还能让人信。可他口口声声是要娶王妃的,偏偏还就选了柳眠棠这个罪臣之女,就叫人没法相信了! 这是哪来的骗棍?竟然胆大包天,装起功盖千秋的西北大元帅来骗闺女了! 陆慕还要冲人瞪眼睛,陆羡总算是来得及伸手捂住了弟弟的嘴:「陆慕,你是清晨喝得迷糊了?柳丫头大喜的日子,你耍什么酒疯!」 然后他一脸尴尬道:「王爷,您别介意,我与爹都没跟家里人说起您的身份,加上我弟弟早上喝了二两酒,一时无状……」 哪有人清晨饮酒的?这话细细追究可站不住。不过崔行舟微微一笑,顺着陆羡的话道:「既然是醉话,本王自然见怪不怪……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毋须太过客气,且进厅堂说话便是了。」 就在这时,一队铁甲铁盔的兵卒前来拆卸彩车,往陆府里运东西。 而莫如依照纳礼惯例,立在门口便照着礼单子高声喊诵。 许多物件并没有装箱,直接端出来让人看的,无论是玉雕的狮子,金镯、布匹,都是小乡之人连见都没见过的式样。 可是陆慕是识货的,当然能看出有些个甚至是大内御贡之物。若不是世勋王爷受了封赏,哪里会有这些个稀罕东西! 至于彩礼中必备的海味,也皆是特供的鱼翅鲍参。除此之外,据说还有田产铺子一类的。 总而言之,若真是骗子来骗闺女,这些个彩礼可是将陆家整卖了,都拿不出来的。 而且……那淮阳王的兵马就在西州府不远之处安营扎寨,这几日城里兵卒不断,哪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胆大包天冒充淮阳王的? 待得彩礼鱼贯而进时,又看见父亲和大哥似乎对这位淮阳王的身份毫不怀疑,而且那崔公子手下皆是全副武装的兵卒时,陆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真的就是军权在握的西北大帅——崔行舟! 一时间,全家人都震惊了。 柳丫头这几年里,在外面到底是什么境遇?为何接二连三地结识王侯将相?而且堂堂淮阳王真是娶了她为正妻? 就在一干人等有些傻眼的静默不语中,崔行舟已经带着眠棠给陆武老爷子奉茶见礼了。 陆武到底是老江湖,人上了年岁,对于世间的浮华看得也淡然了些,加之他一早就知道了崔行舟的身份,倒也能不卑不亢地应对。 待二人施礼后,陆武看了看这两个人,若是不提出身等阶,眼前的这对小儿女着实登对。 也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缠得外孙女点头答应了。看着眠棠今日精心梳过的鬓发,淡扫的娥眉,并无不甚情愿的样子。 第42章 若是她真心愿意,那边一切都好。于是他开口缓缓道:「眠棠这孩子,自小失了母亲,脾气也随了我,倔得很,承蒙王爷不嫌弃,看上了她,还请王爷日后多多海涵,若是她真顽劣不受教,你只管将她送回陆家,我会替王爷管教……」 这话说得,在座的女眷都觉得自己家长辈不着调。哪有在定亲的日子里,讲论以后将女儿家送回来的事情。 可是细细一想,聪明些的便能听明白老人家话里的意思——「我外孙女再不好,您也要大人有大量别罚了她,把她退回陆家就好,我要!」 崔行舟也明白,老人家这是怕他薄待眠棠。 不过祖孙二人倒是想到一处了,还没有成婚便先想着如何妥帖的分开,可是将王府看成龙潭虎穴?若是换成旁人,崔行舟老在就勃然大怒了。 可是现在他求着人家的闺女,只能态度诚恳郑重道:「我既然决定娶她为妻,自然要敬她爱她,怎么会将她送回来?请老人家您放心好了。」 陆武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接下来便是讨论以后的成礼之事等诸多事宜。 因为崔行舟如今是还没有卸下军务之人,归期不定,所以并没有钉死婚期,只说定待举行大礼前,陆家会派人赶往眞州参加成礼。 而眠棠的嫁妆几何,崔行舟连问都没问。他娶的是人,能嫁过来,他出了嫁妆都行。这样一来,照比平常人的纳礼步骤便又少了一步, 陆慕抽了空子,将大哥拉拽出来,气急败坏地问:「大哥,您和父亲都不拿我当陆家人了?淮阳王如斯尊贵的身份,为何不早些知会我?凭白让我在王爷面前闹这么大的笑话,以后如何再攀亲戚?只怕王爷对我这个当舅舅的都要心存不满了!」 陆羡从知道两个曾经刀光剑影的冤家对头定亲了起,就一直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后悔没跟眠棠陈述厉害,一时又在想事已至此,还是不告知她,将此事彻底埋葬了才好……他心里正乱时,听见二弟来抱怨,哪里顾及上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攀什么亲戚?眠棠是远嫁,以后我们想照拂她都照拂不到,你待会寻了机会,向淮阳王道歉了就是了。」 说完,一扭头先走了。陆慕在身后喊,也不见大哥回头。陆慕讨了没趣,便气哼哼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回去一看,陆青瑛都哭红了眼儿。他问了问全氏,才知道女儿就算不哭,那眼睛也是红的。 柳丫头这么亲事定得实在是高不可攀,让陆青瑛连比都没得比,只小声嘟囔:「大舅舅也是,认识这么显赫的人,却不告知家里,更不想着他的亲侄女,若是早些带回,说和给我……」 陆慕倒是有自知之明,瞪了女儿一眼道:「你当王爷是个母的就能娶?也不看看人家柳丫头的模样!只有那等国色天香,才能引得王侯竞折腰。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做苏家的媳妇吧!」 陆青瑛不服气道:「不是说表姐先前跟人姘居了吗?王爷若知道,还肯要她?」 陆慕差点过来扯女儿的嘴:「小祖宗,还嫌咱家今日闯的祸事不够?如今眠棠有了这么好的姻缘,便是我们陆家也跟着沾光,我还有事求着王爷呢,关于你表姐的那些个事情,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提!」 对于眠棠在仰山上的营生,其实陆慕知道的并没有陆羡详细。那个柳丫头后来跟他不甚亲厚了,只跟她大舅舅甚好,什么事儿也都跟着陆慕说。 原先陆慕跟那子瑜公子先结识的,也隐约知道那位的身份不凡,只是后来家里出事,他急着回家占家产,免得父亲倒贴给了柳家,所以便跟仰山断了来往。 就是因为关于眠棠和淮阳王只见的恩怨了解不甚多,所以陆慕全然没有大哥陆羡的顾忌,只一心要攀附牢固这门贵亲。 虽然崔行舟不姓皇姓,可是他可比那个绥王有权势多了。这等战功显赫的王爷,将来的前途远大着呢! 按着陆慕的意思,待今日纳礼之后,便寻了机会给王爷道歉,修补一下亲戚之间的感情,再跟他慢慢提及自己漕运生意的事情。 因为眠棠搅合的,他最近进钱的买卖都干涸了。可她马上要成王妃了,手指缝里漏一漏的都够全家人吃一年的,若是再把持着船行漕运不放,就有些说不通情理了。 可是让陆慕没想到的是,那淮阳王来此就是求妻,既然婚书到手,就没有在此停留的必要,所以纳礼后的第二天,一直在城外驻守的西北大军就开拔继续前行了。 而柳眠棠也被崔行舟一并带着离开了西州。不过临行前,柳眠棠倒是将船行的生意移交给了陆家,不过是给了陆家的大爷,并再三交待着大舅舅,不可让二舅舅染指。 家里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情,陆羡也看清了二弟的贪婪,不用眠棠说也知道该如何行事了。现在陆家除了周济一两个孤儿寡母外,再无其他的元老要供养,支出也节省了一大笔。 而王爷给的彩礼,由着老爷子吩咐,过了场面后,原封不动,全给眠棠。祖孙俩分别之时,又是泪洒千行。 陆武对外孙女千叮咛万嘱咐,可也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只盼着她比她娘的命好,千万莫要再遇到负心之人。 第43章 当大队前行时,眠棠在马车里还在不断地望着歧路长亭——老人家一直在那站着,久久不肯离去。 跟她同在一辆马车里的崔行舟伸手将她拉拽了回来,搂着她的肩膀道:「外面风大,你有才哭过,小心吹伤了脸。」 眠棠小声道:「不是先前说好,你去京城,我留在西州等你就好吗?为何又带着我跟你一起走?」 崔行舟握住了她的手,单手擎着她的下巴道:「你就舍得跟我聚聚就分开?将你一个人留下,说不定你又要起什么花肠子,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走,我时时看着你才安心。」 眠棠靠在他的怀里道:「不是都定亲了吗?你还有何不放心的?」 崔行舟微微一笑,低头亲吻了她一下后道:「等你诞下我的孩儿,我才放心。」 被他这么一提醒,眠棠才后知后觉,这几日他总是留宿在自己的屋子里,百无禁忌的,如若一不下心怀了身孕,可如何是好? 可是崔行舟却说她多虑了,此番进京不过例行公事,述职后便要回眞州去,个把月的路程,就算真怀了也不怕,成礼后生下是了。 再说,这般开禁了后,想要再忍住过苦行僧的日子也难,有如此佳人在怀,圣人也忍不住啊! 崔行舟大队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基本每日早早安营,晚晚在启程,若是遇到名山古刹,还要多停留几日,虽然是赶路却并不疲累。 很快眠棠就察觉了大部队似乎是在拖延着前进,于是问他原因,可是崔行舟却必避而不谈,只淡淡道:「都没有带你玩过,一路慢些走,正好带你游览一下山水。」 他不愿说,那眠棠便知趣地不问。她也知道当初崔行舟被派往西北,做别人不爱干的差事,定然是他跟朝廷相处不甚愉快。难得太后想要与他缓和关系,将爱女嫁给他,可是他又故意摔伤了腿,委婉地拒绝了太后。 如今崔行舟军权在握,势必成为朝廷的忌惮,若是朝廷立意削弱他的军权,那么又是一番刀不见血的博弈! 这么想明白后,眠棠也就聪明不问。只随着崔行舟游山玩水,放松身心便好。 她以前认识的崔九,因为身份有所隐瞒,说话自然多有顾忌,所以许多事情都不能多聊。而现在的崔行舟倒是可以放松心情,跟眠棠聊一聊他的过往。 尤其是这一路前行,有许多地方是他少年求学时,与许多友人曾去过的,每到一处,都有些旧事可讲。 以前眠棠就觉得崔九谈吐不俗,而今更是发现,他虽为王侯子弟,却阅历丰富,年少时也曾隐瞒自己的身份,与那些平民学子相处,了解民间疾苦,总之他懂得原本她要多许多。 柳眠棠生平最敬佩有本事的人,已经她就敬佩夫君崔九读过书。可惜后来他是骗睡大姑娘的,敬服的心思就大打折扣。 看向他时,总是掂量着他话语的真假。 而现在两个人定了亲,倒是可以不用再患得患失地去琢磨那些不相干的,二人精心独处时,眠棠便发现自己的这位准夫君的文韬武略都甚是不俗,那眼睛里渐渐又有了以前看夫君时,闪闪烁烁的仰慕之色,而且还准备跟夫君学习下书本上的圣贤学说。 崔行舟对眠棠这种崇拜的眼神很是受用,便告知她学是自然要学的。不妨先从床笫闺房之乐学起,圣人关于此道的学说也有很多。 他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眠棠也认真听了半天才发觉他是在胡说八道地撩拨着自己。 这种表面上清冷高洁的男人若是耍起流氓腔来才要命,眠棠一边羞恼地捶着他大笑震动的宽实胸膛,一边又被他撩拨得脸红心跳。 在男女之道上,她似乎也没有他知道的那么多。 只是这般忧虑的日子也不甚太久,不是从什么时候起,官道上的驿马骤然增多,甚至有个别驿站的马厩空空,只能临时征调临乡的马匹凑数。 一般这样的情形,不是边关发生了战事,就是朝野上有什么大动荡。 崔行舟这边也得了京城暗探的准信——京城变天了! 万岁得了怪病,一直都不大见好,原本有吴太后支撑,倒也不见什么大乱。可是吴太后居然也跟着病了,起先是手脚起了斑点,指甲根有些发黑。 有经验的太医一看,便知这是中了毒药。于是开始遍查太后贴身之物,查来查去,便查到了太后最近总抽的烟叶子上面了。 太后惯用之物居然被人浸了毒汁子,而她又总抽,连衣服上都沾染了烟草的味道。 这种毒物对于一般人来说还好,毒性也是慢慢发作,可毒物的药性偏偏跟万岁经常服用的补药相冲,以至于太后每日去看望万岁,贴身照拂,都让万岁病情加重,以至于病入膏肓,龙体难保。 如今太后身上的毒性也起来了,才让这事儿漏了底。 吴太后知道以后勃然大怒,命人去查抄进献烟叶子的石将军一家。 可是那边石家一早就有准备,石义宽联合了几位部将,守住了皇宫的大门,宫里的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等到吴家发觉不对时,宫里已经传出二圣殁了的消息。吴太后跟皇上一前一后,母子一起升天了。 第44章 而就在这时,朝中的元老纷纷站出,直指当年先太子喊冤而死的内幕,更是直指先太子的骨肉留存人间,正是石将军的女婿,化名为子瑜的皇孙刘诞! 吴家哪里肯认,也是调兵遣将,势要与反贼石家血战到底。 据说那几日京城风声鹤唳,满街道的官兵,一般人家都是房门紧闭,一步都不敢出。 而关键时刻,太皇太后带着一帮老臣站了出来,匡乱反正,也陈述着当年太子的冤枉。更是一力印证了刘诞的身份。 于是就在万岁驾崩的七日之后,得以恢复真身的刘诞宣布登基,年号开宣,追封先太子为昭华圣帝,昭告天下,宣布妖妃吴后祸国殃民,淫乱后宫,荼毒天下的罪名。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吴家安享繁华鼎盛,失了警惕之心,被人暗算一朝宫变,失了先机,只能任人泼着脏水,那吴太后被描述成了养着面首无数的淫后。 京城如此巨变,也难怪驿马不断,给各地的王侯听风报信,传递着京城最新的消息。 崔行舟听到这里,便心知肚明。刘诞虽然顶了先太子之后的名头,可是他那些点子力量不足以掀动风雨。 这背后到处都是太皇太后和绥王的策划手笔。历朝的宫变都是透着肮脏与血腥的。绥王早早离开京城,置身事外,若是刘诞失败,自然也与他无关。 而刘诞也不过是绥王的一枚棋子,他虽然上位,可也跟之前万岁一般是个傀儡而已。 那帘子后面,还坐着一位太后太后呢!而且刘诞的身子骨实在是羸弱,还不如逝去的皇上呢!等刘诞将脏活都做完了,想来那位绥王就要慢慢走到幕前了。 崔行舟一路磨蹭,就是等着京城的异动平定,如今京城兵变,他若是到了京城,势必要站队攘除奸乱。 他如果帮助了吴家,必定会老臣唾骂。不帮,便失了为臣的本分。所以崔行舟还是秉承着谁也不站的立场,只静心等着京城异动之后,再抵达京城。 不过说实在的,他并不希望刘诞上位,哪怕他只是个暂时的傀儡。想着刘诞以前也曾跟眠棠暗生情愫,总是叫人不舒服。 不过刘诞如今也已经结婚生子,当初他以为眠棠嫁给商贾时,似乎也反应不大,大约是将眠棠也彻底忘干净了。 事到如今,崔行舟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跟眠棠早早定了婚,免得那位新万岁想吃回头草的心思。 就在西北大军缓缓前行时,有几匹疾驰的骏马从官道旁疾驰而过,急急朝着眞州的方向奔去…… 再说陆家,刚刚送走了淮阳王,还没等消停,听见府门被拍打的声音。 待门房开门后,就发现几位穿着宫服的公公在眞州几位地方官的陪同下,立在府门外。 看见陆家开门,立刻高声道:「快叫你们陆家的老爷出来接圣旨!」 陆家的门房这几日也是被千锤百炼,神经都粗壮了许多。门口立着公公拿着黄澄澄的圣旨,居然都能从从容不迫,只一路小跑着去给老太爷送信。 等到陆家人搀扶着老太爷赶来时,那位公公刷拉一下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家外女柳眠棠聪慧秀敏,特玄柳氏入宫,为皇后女官令人,照拂凤安,即令接旨入宫,不得延误!」 这道圣旨,就跟淮阳王贸然来求亲一般,让不知情的听得莫名其妙! 宫中的女官虽然不是妃嫔,可一般都是未婚的姑娘啊!陆老太爷便打着胆子道:「天使有所不知,小女已经定亲许配人家了……」 那前来传旨的太监,一早便被告知说柳眠棠是成过婚的,刘诞并不知柳眠棠被骗婚的事情,只当她是投军的官眷,不过他也派人暗中盯着眠棠,只知道她似乎跟丈夫起了龃龉,回转了眞州陆家。 所以待他登基后,第一件事情,便是传旨宣眠棠做女官入京。毕竟她是已婚的妇人,贸然叫她入宫为妃,难免落下口实。倒不如借着做女官的名义,叫她先入了宫再说。 所以传旨的太监听闻陆老太爷说起眠棠许人了,倒是早有准备道:「皇后看中柳氏贤德,就是成婚了也无妨,只让她的夫君快快放人,莫耽误了柳氏服侍皇后!」 陆武瞪圆了眼睛,就算这是圣旨,也实在是掩不住其中的荒唐,从来没有听说过做皇帝的眼巴巴强宣一个已婚妇人入宫做女官的。 所以陆武跪在地上,忍着怒气道:「回天使,老朽的外孙女已经随军走了,并不在陆府。她已经自立女户,开户为柳姓,所以陆府上的人,无法替她接旨。」 一旁的县丞李光才也是等到太监宣读圣旨,才知道这圣旨的内容。他真是头大,只想赶紧糊弄走这帮子阉人,然后给派人给淮阳王报信。 于是他连忙道:「陆家老太爷说的实情,柳小姐已经随军走了。」 太监也没想到,这差事居然这么不顺。既然柳氏走了,他自然要追撵上去,将那千夫长的妻子带回京城。 想到这,宣旨的太监不想在陆府耽搁,于是冷哼一声,挥着袖子领着大内侍卫转身上马追撵西北军。 第45章 李光才等一干地方官员恭送走了大内太监后,那州里的府尹长出了口气,转身看了看陆家老爷子:「老太爷,您这是祖坟冒青烟啊,万岁爷亲自下诏,可见您的外孙女说不定一步登天,得了圣上恩宠呢!」 一旁州里的官吏见府尹糊涂,忙不迭跟府尹道:「大人,那……陆家的外孙女好像刚刚被人聘了,是前些日子路过我们州里的淮阳王崔行舟啊!」 府尹一听,登时愣住了,也琢磨出这意思不对来了。 也就是说万岁爷要诏入宫的,是淮阳王的未婚妻啊! 虽然说天子之言,一言九鼎,可是淮阳王并不是一般的闲王子弟,能默不作声等着万岁爷赏顶绿冠戴吗? 这大大咧咧宣功臣能将的未婚妻入宫……天子究竟下的是哪一步的昏棋啊! 府尹一时傻了眼,转身想找当地县丞李光才问个明白,可是一转身却发现李县丞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他愣了一下转身看向陆老爷子,陆武也不搭他的话,只一阵急促的咳嗽看似弱不禁风地样子,喘着气儿说:「既然无事了,便请诸位大人回府吧……」 说完,他便让门房送客关门。门房听了老爷的吩咐,也毫不客气当着众位大人的面儿,将陆宅的大门关个严实。 如今陆府门房也是久经历练,只觉得自己看护着的宅门,说不定是凤凰的金窝,明儿就算玉皇大帝派人来敲门,他也能做到从容不迫……」 府尹跟剩下的官吏们面面相觑,觉得新天子跟朝中的贵胄王爷抢媳妇的事情,他们还是假作不知的好…… 再说李光才,转身就去了州里的驿站。他乃是临时借调的官员,在此地既无田产,也没有什么车马坐骑。 平日都是花一钱银子在驿站租借拉脚的毛驴子代步。 所以今日驿官儿看李大人来,便笑嘻嘻问:「呦,大人又来借驴吗?」 李光才摆了摆手,道:「快,将你们这儿最快的马给我牵来,我有急事!」 驿官不敢耽搁,幸好今日驿站里还剩一匹马儿,便给李大人牵来了。李光才转身吩咐着淮阳王给自己留下的心腹暗卫道:「想尽一切法子,赶在宫里的传旨公差前,将我的书信递交到淮阳王手上,路上就是跑死马,也不能停!知道吗?」 那暗卫领命,转身上马飞奔而去,李光才看着那飞奔而去的马儿,真是替淮阳王略显坎坷的姻缘长叹了一口气。 那暗卫也是一路跑断了腿,因为他还另揣着淮阳王军帐下的军牌,所到之处,驿站都要优待,便是一路几乎未合眼,日赶夜赶,总算是赶在了宣旨的大内太监前,追上了淮阳王。 当淮阳王看过了李光才写的信时,眉头紧皱,目露怒气。 眠棠正在军帐里给他缝着新裁的内衣。听说她以前缝的内衣,被莫如粗手洗烂了。可崔行舟穿别的都不舒服,所以她特意再给他缝一件,七扭八歪的针脚,也不见什么长进,幸好淮阳王并不嫌弃,还说她缝得似乎比以前好了。 正逢到一半,她见一向沉稳的他居然动怒了,便问怎么了。 他想了想,将李光才的信递给了眠棠。 眠棠展开一看,也是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吃惊道:「他……万岁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服侍皇后?」 崔行舟此时强压着怒火,冷冷道:「前朝也由此旧例,若万岁看中了他人妻,不便于强宣入宫,可以将此女封为女官,待入宫后,时间久了,便可让女子与前丈夫和离,到时候近水楼台寻了机会封为妃嫔就是了……」 眠棠一把将信甩到了一旁:「你是说……万岁他要……」 说到这,她说不下去了。依着大舅舅的意思,她先前是跟刘诞好过的,可是也一拍两散了。再说他不是娶妻生子了吗?这时候突然宣她入宫服侍他老婆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行舟走过去,伸手将她拉拽入怀:「没有什么要不要,他没机会了!」 虽然觉得崔行舟这般怼着新登基的万岁,透着一股子狂妄,眠棠忍不住觉得这般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崔九有一点没有改变,就是那股子眼睛里其实谁都看不上的狂妄劲儿。虽然这种桀骜不驯,被他妥帖地隐藏在儒雅的外表下,深藏不露,可是眠棠就是能感觉到,并觉得这样的他可真是充满男儿气概! 她抿了抿嘴,忍不住投入了他的怀里,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杆。 虽然眠棠不说话,不过这么乖巧地投入自己的怀里,便已经证明了她现在的心,在谁这一头了。 说实在的,崔行舟现在很不愿意眠棠再恢复记忆,想起与刘诞的往事。 虽然她大舅舅说了,那时是小女孩子家不懂事,胡闹着玩的。可是她那时到底是动了心,而且虽然她负气出走,若那时刘诞追撵过去,也如自己这般死缠着不放的话,她会不会也心软而回心转意? 现在刘诞恢复了真名,公告天下,重新坐上了帝位,自然是迫不及待要追讨回失去的珍贵东西。 他皇位都未坐稳,就急急宣召眠棠入京便是证明!若是眠棠在恢复了记忆,会不会也对子瑜余情未了…… 第46章 崔行舟在想事情时,虽然总是爱将最糟糕的情况预想到,可是想到眠棠心里还有别的男人时,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之气。 他刘诞就算成了皇帝又算得了什么?想跟他抢女人?便要看看这位万岁有没有真本事了! 不过因为知道身后有追撵着赶过来传旨太监,崔行舟一改前些日子游山玩水散漫前行的态度。只命令军队整顿之后,按照战事急行军的方式,加快前进的速度。一日只停歇两个时辰便日夜不停赶路。 愣是将身后的太监们抛得老远,早早地来到了京城附近。 西北大军大捷归来,对于大燕来说,是件举国欢庆的事情。崔行舟经此一役深得人心,国人无须组织,便拿着鲜花清水,自发在城外的大道边夹道欢迎西北军的到来了。 刘诞作为新帝,根基未稳,如何对待功臣变成了登基之后臣子考量国君的一张试卷了。 他既要防范崔行舟的不逊,起兵发难;又要适时拉拢能臣,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放开前尘恩怨的旧事不提,刘诞要礼贤下士,顺应民心,给予淮阳王该有的礼仪规格。 所以颁下圣旨,大开国都正门,亲自率领满朝文武,前往迎接。而刘诞更是天还未亮便立在了城门上。如此盛宠,当真尽显新天子贤德胸怀。 只是当日上三竿时,路边的百姓越聚越多时,西北大军才姗姗而来。 如长蛇一般的队伍甩得看不见尾,兵卒们一个个银盔亮甲很是威猛精神,相迎的百姓们一个个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将自己手里的鲜花扔向队伍。 而走在最前面的西北大帅淮阳王最是引人注目,只见他一身金盔,高靴及膝,披风在风中猎猎起舞,剑眉悬鼻,双眸凝神,立在白马之上犹如战神莅临。 而他的身边,竟然是同骑白马的姑娘。一身黑色的猎装,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在身后甩成黑色的瀑布,宽宽的腰带紧束纤腰,挺拔的身姿婀娜而不失硬朗,尤其是那一张脸儿,俏眉弯目,远山含黛,明艳得直晃人的眼,只疑心是仙子下凡,落在了淮阳王的身边。 一时间众人纷纷惊呼,只猜测这位姑娘是何人。 不过如此俊男美女的场景实在是不多见,在这欢庆的日子里,只高声疾呼「淮阳王威武」便是了! 刘诞一早便想好了如何盛情相迎淮阳王,以彰显自己的胸怀。 可是当队伍渐渐逼近他站立的城门时,刘诞一直挂在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便渐渐凝固了。 对于淮阳王,他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直到今日,他才立在城门上得以望见淮阳王的真容。 只是这一眼看去,竟是曾经相识的故人一个! 这个身着金盔骑在白马上威风凛凛的大元帅着实看着眼熟……不正是他在青州书院门前遇到的商贾崔九吗!他那时还跟崔九对弈,落败在崔九的手里。 只是那时,他一身儒衫温文尔雅的样子,而今,却是腰杆笔挺地立在了千军万马之前,浑身都透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 再然后,便是他身侧那位并肩而骑的靓丽佳人了。他又怎么能认不住她?那一颦一笑都是深深印在他无数个梦里的倩影,是每每想起,都会会心而笑的甜蜜。 可如今,她的笑容依旧,透着一股子寻常女子不会有的洒脱帅气。只是她看向的不再是他,而是身旁的那位金甲男子…… 有那么一刻,刘诞的脑子里如巨浪翻涌,思索着为何会这样。 可是身边的近臣却并不知他为何久久不动不语。他的国丈石义宽便在身旁小声提醒:「万岁,淮阳王已到,您该下旨让文武出城相迎了。」 他一连出声提醒了三遍,刘诞才缓缓道:「百官出城,放礼炮相迎!」然后挪动沉重的脚步,缓缓的,一步步地下了台阶去。 于是在新帝的带领下,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淮阳王的大军到来,恭贺之词洋溢不断。 而崔行舟到了城门前时,翻身利落下马,同时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女子也下了马来,一起跪在了新帝的面上,口里大声疾呼万岁万万岁。 刘诞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一身飒爽猎装的女子,隐在龙袍宽袖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好久才缓声道:「崔爱卿,快快平身。」 不过崔行舟却开口道:「承蒙万岁隆宠,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微臣惶恐,实在是承受隆恩浩荡,这等场合,原该官服纱帽,衣着更加恭谨些,微臣与众儿郎然而一路风尘仆仆,实在无暇顾及仪容,不周之处,还请万岁见谅!」 刘诞干巴巴道:「无妨,你我也并非第一次相见,爱卿照比以前,可是有礼多了,快些平身……」 饶是新帝这么说,可崔行舟却还不起身,只继续拱手道:「臣之未婚妻柳眠棠当初听闻臣奔赴西北,誓要为国捐躯,便一路相随,虽然不能同驻金甲关,却身在后方,为西北大军筹备草药,协助微臣为国尽忠……此番她也跟随微臣一路回来,还望万岁见谅!」 古往今来,跟随夫君上阵的贤德女子比比皆是,都是可入女德教本的典范。 第47章 崔行舟当着夹道百姓和满朝文武的面前,大声地点名了柳眠棠乃是她未婚妻的身份,便是过了明堂。 身为天子,在这等欢庆的场合里,若是变脸申斥,都是极为煞风景,而且伤害自己圣名的。 刘诞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云淡风轻,只假作不认识柳眠棠,微笑着让这对身前的伉俪平身才是。 可是满嘴的虚伪之言堆砌在嘴边,刘诞就是说不出来。 以前,他以为柳眠棠委身给一个平凡商贾时,他可以忍耐大度。一是因为顾全大局,二是因为他知道那个男子不配! 这就好比将一朵鲜花寄养在无名的花圃里粪堆里,不过是暂时存放,总不会叫它一直落地生根。 可是刘诞现如今发觉,他一心呵护的鲜花并不是藏在深山无人赏识 ,而是一早就落在了王侯的私园里,被人日日照拂鉴赏,捧在的心头不容他人染指半分。 一旦发觉拥有眠棠之人,无论学识本领地位都不差于自己之后,那等子的醋意,竟是后知后觉如海啸一般袭涌心头。 崔行舟怎么敢!竟然让眠棠成为了他的私物! 石义宽可是发觉了万岁一直不对劲,今日这等场合,乃是新帝树立威仪的大好时机,在国人面前,容不得半点闪失,只能在一旁又是小声提醒。 刘诞忍了又忍,终于慢慢开口道:「爱卿由此佳人倾心相随,着实是大燕的佳话一场,待一会宫宴,朕倒是要好好听一听二位相识一场的过程……」 于是城门相迎,总算是得以体面而妥帖的过去了。 当崔行舟率领自己的将军们随着百官入城后,大军便驻扎在城门不到五百米之处,军帐绵延,大开流水宴席,享受着天子恩赐。 而宫宴也在丝竹金钟的优雅曼声里,开始隆重举行了。 刘诞携石皇后坐在龙椅高座上,命宫女开宴,摆出珍馐佳肴。 那位石皇后,生育完龙子之后,似乎更见富态。不过她为人亲和豪爽,就算一身凤冠宫服,也不失地气地对崔行舟的未婚妻道:「入了宫,便如进了自己家,爱吃些什么,尽可自己夹,千万别太拘谨,像我以前入宫一般,干瞪着满桌子的酒菜,拎了空肚囊出宫!」 刘诞许是习惯了皇后的直爽,到没有说什么。 可是下面的国丈石大人却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着自己女儿注意凤仪威严。 他如今吃的后悔药,真是按车来算。若是当初早早知道了刘诞的真身,他可不会嫁个粗鄙的庶女给万岁。她的娘亲,是自己还在军中做小吏时纳的。那时候家境不好,她身为庶女也没有得什么金贵的女学管教。闹得现在坐在后位上的这位女儿总是时不时露出穷人乍富的底子来,颇有些端不上台面。 不过眠棠却觉得这位石小姐说话很直爽,冲着她施礼敬谢道:「请皇后放心,民女定然拣选着可心的吃,不会辜负了二圣厚待。」 石皇后一早就忘了自己曾经在灵泉镇的瓷铺子里见过这女子,看她爽利应承,并没有其他侯府贵女的扭捏矜持,不禁也是一喜,只夹了一筷子的水晶肘子皮,大口地吃了起来。 崔行舟见了,笑得儒雅风轻,冲着刘诞拱手道:「臣就在边疆,未及恭迎万岁登基,心中一直惶恐,可今日见了万岁的仁厚,皇后娘娘的宽仁,心里自如沐和煦春风,感受皇恩无边。」 眠棠学着皇后,也正夹着水晶肘子皮,听崔行舟突然拍起马屁来,便微微歪头看着她。 那等子娇俏而虔诚的模样,看在刘诞的眼中,又是一阵心里发堵。 今日的宫宴,乃是对功臣封赏。 所以刘诞决定先过了场面,再私下里审问崔行舟,是如何骗了眠棠入手。 于是,他开口问道:「爱卿此番平定西北,建下战功赫赫,按理,朕当倾其所能,犒赏爱卿。只是爱卿已经为异姓世袭之王,广宅良田无数,手中握有千军,照比着朕,也并未差到哪里去,不知朕还能封赏你什么?」 这话说得,叫做臣子的心里就忐忑些了。万岁之意分明是暗示着崔行舟,手握军权,身受荫封,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叫做皇帝的都不知道该赏赐他些什么好。 这样的话,就是敲边鼓,又叫「杯酒释兵权」,就是暗示着能臣——战事既然已经差不多了,你且识趣些,交出军权,我们好君臣继续和和美美下去。若是不识趣,那么日后也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话一出,满朝寂静,能在京城久历的百官都是人精,谁能听不出来?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大殿之内,只有丝竹绕梁,人们都屏气凝神听着崔行舟如何应答。 淮阳王被万岁突然敲打,并未诚惶诚恐,只是微微一笑道:「臣为国捐躯,岂是为了荣华利禄?边疆平定,百姓安康,万岁健朗便是对臣最大的封赏,不过……臣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万岁可肯答应?」 刘诞从宫宴摆起时,便一直饮酒,并未吃菜,听闻崔行舟开口,便抿了一口酒,淡淡道:「爱卿所谓何事?」 崔行舟郑重起身,跪在刘诞的龙椅前道:「臣出征之前,曾经发誓,国未平无以为家,所以一直迟迟未娶,更是膝下无子,虽尽了人臣的精忠,却失了在母亲前的孝道。所以此番回眞州,便要立刻娶妻生子。然臣之过了婚书的未婚妻乃一介平民,虽然臣不嫌弃,但她与臣吃苦颇多,有助臣平定西北,义救过蛮族女王与王子,得以让大燕与蛮族缔结盟约,让百姓得以早日安稳,不受战乱荼毒……若不能让她凤冠霞帔入王府,实在是有愧于她。不知万岁可否恩赏,赏赐她诰命加身,风光还乡?」 第48章 说实在的,淮阳王的请求,还真不是什么非分的要求。按理说,就算他不开口,身为天子也该嘉赏功臣亲眷。 一个诰命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不过是上下嘴唇一碰,再赏些封地的事情。 可是,刘诞就是说不出口。天知道,若是时机成熟,一个小小的诰命算得了什么?他身边的凤位宫服金冠,才配得上眠棠的风华绝代! 这几日来,刘诞都是心情舒爽,只以为一道圣旨,就可以接回他的眠棠。虽然暂时的女官职位,是委屈她了。可是假以时日,他必定要扶她做了皇后的。 满心的期盼,却在今晨的城门口上,一眼望去悉数化为了泡影! 柳眠棠,你在想些什么?难道只因为失忆忘了前尘,你就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劲敌崔行舟吗? 而他刘诞,一路披荆斩棘,终于登上皇位,可不是为了他人做嫁衣,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亲自赏赐给别的男人的! 这么想罢,刘诞的目光转冷,开口道:「爱卿也说了,柳姑娘乃平民出身,定然短缺了礼数礼节,倒不如让她先入宫,跟在皇后娘娘的身边修习礼仪,柳姑娘必定能受益匪浅,颇多良益!」 他这么说罢,就有臣子忍不住偷瞄皇后。 石皇后刚吃完肘子皮,嘴唇晶亮,前襟也沾染了油星子,一旁辅助皇后的女官们一个个急切得像内急便秘一般,又不好人前指正皇后,只一个个低着头。 反观那位柳姑娘,无论是用筷,还是坐姿,都是一等一的优雅,一看也不像现学的,竟然有几分世家女的从容端雅…… 这柳姑娘真的入宫去的话,她跟石皇后,是谁教给谁礼仪,还真说不定呢! 不过新帝突然发难来刁难崔行舟,实在是出乎众人的预料。 这等明晃晃召功臣未婚妻入宫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欠妥。一时间,臣子们都等着崔行舟如何应对开宣新帝的刁难。 崔行舟的眉眼变冷了,正待开口时,那坐在后位上吃肘子的皇后却笑道:「皇上,别拿臣妾说笑了,臣妾哪是做夫子的料?再说柳姑娘这一路来,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入了京城,就是要好好玩玩走走,若是入宫上了规矩夹板,岂不是更累?不过本宫向来爱热闹,喜欢请诸位夫人入宫来玩,柳姑娘倒是可以趁着夫人们相聚时,跟她们多学学呢!」 石皇后长得质朴,说话也透着利落豪爽,一边笑着说,一边将一只鸭腿放到了皇帝的盘子里,一下子便缓和了气氛,就好像万岁爷方才真的是在开皇后的玩笑一般。 刘淯也是一时被骤然而知的真相气得乱了心神,以至于开口强令眠棠入宫。其实他话一出口,看见眠棠骤然变冷的表情时,就已经隐隐后悔。 他这般人前为难她,依着她的脾气,是要生气的。以前他可是从来都不忍她生气的…… 好在他那个粗枝大叶的皇后及时将话拦住,倒是给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君臣关系。 更何况,就像皇后所言,以后可以借着皇后举行宫宴茶会时,宣眠棠入宫,到时候,他自然能得机会跟她说知心话。 定个婚而已,只要他俩还未成礼,那么也不算横刀夺爱。只希望眠棠不要再跟他怄气了,他有能力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了。 开宣新帝想到这里,便也放缓了语气道:「皇后所言甚是,倒是朕想得不周到了。」 一时间,宫宴再次恢复了和乐气氛,推杯换盏间仿佛一团和气。 至于崔行舟的请求,新帝也是欣然应允,只是以二人不过定亲,并非成礼为由,给出的并非诰命,而是淮桑县主的封号,同时赏田产封地,甚是出手阔绰。 淮桑花有追忆过去之意,这封号若非深知二人纠葛之人,估计也意会不到这一点。 但崔行舟偏偏知道,更明白开宣帝在用封号撩拨着他的未婚妻,希望眠棠想起他们俩人以前的往事。 可惜新帝用错了地方,眠棠伤了头,将跟子瑜的过往忘得干干净净,压根想不起跟他的前尘过往。 关于这点,崔行舟还是很放心的,婚书上白字黑字,柳眠棠既然签字画押就得认。他跟她签婚书时,虽然好商好量,一副过不好就可以放她走的宽容样子。 但是柳眠棠若真是狗胆包天,将来想要跟他解婚约试试!那时她便知道什么叫上了船便下不来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忙成了一团。淮阳王自然有无数应酬,而眠棠作为初入京城交际圈的新人,也交际不断。 现在不比在灵泉镇,每次应酬,换新衣行头,不能重叠了样子。每次参加宴会结识的人也要用心去记。 眠棠每日里都忙成了陀螺,脑子里也全是事情,有时候回府里洗了脸,头钗没有拆卸干净,就趴在床榻上睡了。 可是崔行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跟她一般累,可每次就算深夜回来,也能将她拨醒,胡闹上一场。 他们在京城停留的几日,暂居在开宣帝赏赐的一处宅院里。 李妈妈现在如同拧紧了琴弦的胡琴,每日里在柳眠棠的耳旁发出不急不缓的铮鸣——「小姐,如若日后王府举办茶宴,正值四月时节,有水亭、山庄两处,当设宴何处更为稳妥?宴席排位如何摆布?」 第49章 李妈妈问得郑重,眠棠也答得郑重。关于这些个摆宴的礼仪一类,她记了足足两大手札。 至于那些个赏玩摆件,马球、品茗一类的更是记都记不过来。 眠棠觉得自己此生似乎都没有这般用心努力过,但平心而论,这些都不是她爱学的。 可是那次宫宴之后,眠棠觉得若学不好这些,很有可能被皇帝拿来当借口,要挟她入宫。是以头悬梁,锥刺股,倒是一改往常吊儿郎当的态度。 不过每当李妈妈满意考问走人以后,眠棠都是往身后的软塌上一倒,不禁幻想着若是没有答应在婚书上签字,自己现在该是何等逍遥快活!也不用参加这么多宴会,学这些劳甚子的规矩。 心中的怅惘一不小心便说溜出了嘴,好死不死的,偏偏崔行舟今日赴宴早早回来,正好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 这几日,崔行舟大小宫宴不断,每日归来时身上都略带了酒味。 本想着回来,借口自己酒醉,让未婚娇妻的纤指按捏一下头穴,可没想到一入门,就听见眠棠嘟囔着不签婚书就好了。 这些可捅到崔行舟的肺门子上了,修长的身子定立在门口不动,面罩寒霜北雪,等着人来哄。 眠棠翻身看到他瞪着自己,又一翻身倒在床榻上假装看不见。 崔行舟立了半响,不见她下床来哄,便大步走过去,拉拽着她的脚踝道:「说说是怎般后悔的?」 眠棠任着他拉,滚落到了他的怀里,嗅闻到略显浓重的酒味,很是贤惠道:「王爷饮了酒,要不要李妈妈调醒酒汤?」 崔行舟捏着她的耳垂道:「别打岔,且说说方才之言。」 眠棠躲着他的手道:「君子不立墙下听他人私语。我还没有计较王爷进了我的屋子不打招呼呢!」 崔行舟将她两手捏住,在娇艳艳的嘴唇上啄下一吻道:「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更别提什么屋子不屋子!」 以前谪仙样清冷的夫君崔九,如今已经被风刮得不见了影子。眠棠眨巴着眼睛,觉得他有些霸道,可偏偏那么不讲理的话从他的薄唇里说出,又是那么让人心里微微的欢喜。 于是她也不说话,只笑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再印上一吻。可是崔行舟欲加深这一吻时,她却笑着躲开道:「喝酒喝得臭死了,快去洗洗!」 其实她在说谎,崔行舟酒饮得似乎并不多,散发出来的也是清香的酒味。不过现在天还早,像这般黏腻在一起,实在有些不像话。 她跟他还没有成礼,却已经像老夫老妻般在了一处。淮阳王似乎在西北憋闷着了,很是迷恋床笫之事,几乎没有一晚上是歇着的。 眠棠初时还好,可时间久了也有些受不住了,很委婉地问李妈妈这样的过来人,是不是别的夫妻也都是这般。 李妈妈小声告诉眠棠,一般的男人可没有这等子精力。王爷龙虎精神,非旁人能比,也是爱宠着小姐才会如此,不过长此以往下去,很容易掏空男人的身子,不够养生啊! 眠棠想起以前见到了那些个黑着眼圈虚着身子的浪荡公子,可不是都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吗?想着崔行舟将来也会那般,她真是有些担心,也决定不能这般纵容着他了。 所以待崔行舟洗完要回转眠棠的屋子歇宿时,屋门竟然从里面已经上了门闩。崔行舟推不开门,眠棠在屋里扬声道:「时辰不早了,王爷请回自己的屋子歇宿吧,我身子略乏累,便先睡了……豆,豆,网。」 崔行舟皱眉在门外道:「你的小日子也不是今日,就算是,我也可搂着你睡,别闹了,快些把门打开!」 眠棠在屋子里只想用枕头压住脑袋,他竟然记得她小日子的时间!叫碧草芳歇她们听见,像什么话! 当初她签下婚书时,是想着趁着两人没有成婚时好好相处,不再有虚伪谎言,都暴露一下彼此的不足。 北街的生活太美满,眠棠每次想起,都觉得如梦似幻,两个人过得跟戏台子演的恩爱夫妻一般。 也许崔行舟就是因为那段日子太美好,而执意要娶了她。他自己都被自己骗了也说不定。 所以眠棠现在一改以前的举案齐眉的贤惠劲儿,时不时露一露自己的顽劣,若是王爷后悔了,倒是可以趁着婚前,两个人有商有量地及时解了婚书。 可是没想到,签了婚书后,压根就没有眠棠设想的磨合相处的事情,或者说磨合倒是磨合了,但压根不关磨合彼此性格脾气的事儿啊! 那般整日的胡混在一处,就连眠棠这般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都觉得有些不像话! 所以今日这门儿,她坚决不开,绝对不能任着他的性子来,不然王爷迟早要变成乌眼儿软腿的王爷,而她则成了吸取男人精气的狐狸精! 崔行舟拍了几下门后,忽然不见了动静。眠棠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缓缓舒了一口气。可刚转过神来,却看见一个健硕颀长的身影正立在她的床前。 崔行舟刚刚洗浴,披散着浓墨长发,一身宽松白袍胜雪,正垂着眼眸冷冷盯着她呢! 第50章 眠棠冷不丁看他,被吓得一下床上弹坐了起来,她自问耳力不错,可方才压根就没有听见声音,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 闪眼一看桌旁的窗户,竟然被人从外面挑拨开来,看来王爷做了破窗入户的贼。 「从入了京城,你便越发的不听话,今日先是说要跟我解婚书,现在又不让我进你的屋子,柳眠棠,你想造反不成!」 说话间,他已经将人拎提了起来,准备打一打她的屁股。 眠棠连忙告饶,只说他们又没有成礼,这么整日黏腻在一处,像什么话!而且李妈妈说了,男儿不可太放纵了自己,在王府里就算成了夫妻,也会分房而居的。 崔行舟反驳道:「以前在灵泉镇上,是你跟我说的,不温热了枕席,不叫夫妻,还叮嘱我莫要冷落了你呢。怎的现在倒假模假式起来?……难道你真的后悔跟了我,而不是等着你的子瑜将你接回宫里做娘娘?」 眠棠没想到他居然又喝起她跟子瑜公子的陈年老醋,于是也生气道:「我都记不得了,哪个想着跟他好了。你再胡说,我就真进宫跟皇后修习礼仪去!」 崔行舟如今抱得满怀的软玉,怒气倒是消散了不少。听眠棠气得嚷嚷要入宫,便慢条斯理道:「你去啊,信不信你前脚进宫,我后脚就领兵入宫接你去!」 眠棠觉得这样的事情,崔行舟也许能干得出来,眨了眨眼睛道:「不要胡说,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你要谋逆呢!不过皇后真的给我下帖子了,邀请我明日入宫品鉴宫里糕饼师傅新创的糕饼。」 崔行舟连想都未想,扬眉道:「不去!就告诉皇后你身子不舒服,怕过了寒症给皇后!」 眠棠道:「你现在已经替我回绝了几次了,而且你请调回眞州的奏折,不是被万岁都给压下了吗?总是这么僵持着也不好,不然你不是要被他留一辈子?」 崔行舟闷哼一声:「他一个被太皇太后扶持起来的的,有什么本事留住我?不过想分肥肉倒是真的。」 现在在朝堂上,这帮臣子们都在研究瓜分西北军的事情,并以地方藩王不可拥兵超限为由,要崔行舟交出军权。 而他们现在之所以不敢硬来,就是因为西北军就在京城之外,且只听崔行舟一人的调遣。 而现在三津地区可以说是剑拔弩张,除了西北军外,还有太皇太后亲近武将的兵马,更有仰山旧部的兵马,与崔行舟的西北军呈对峙之势。 也有一些老臣前来登门拜谒崔行舟,私下痛陈当今天子来路不正,是不是刘氏皇脉之人都成疑,乃篡权夺位之人,希望淮阳王能匡扶大燕,借手中之兵力,将开宣帝哄撵下台。 总之,京城的淮阳王府门前很热闹。崔行舟倒是有些看出了远远避开的绥王的心思。 自古以来,推翻前帝夺位都是个脏活,身负骂名,手上染血也不见得就能坐稳帝位。 绥王扮演贤王上了瘾,自然不会干这种脏活。于是便将他的皇侄子推出来,担了天下的骂名。 说实在的,刘子瑜半生流落在外,他的出身的确是硬伤诟病,而且皇后也是个粗俗之人,实在不足以服众。 而现在,又有人撺掇着崔行舟出面匡扶天下,若是崔行舟真是个野心膨胀的,手握重兵,难免会不动心,一旦他真的发难,京城势必大乱, 到时候就会有人渔翁得利,那绥王出面平乱,顶着贤名登基,顺理成章地成为大燕的匡正明君! 不过崔行舟可不打算上当。他当年开蒙的恩师曾同他讲,君子顺势而为,又不可随波逐流,方可成中流砥柱。 他手里的兵,都是在血战里磨砺出来的,绝对不会移交给旁人。 可是若有人想借刀杀人,让他出面拉拽刘淯下台,只怕也不能如愿。 但是现在皇后邀请眠棠,而一味推拒不去,难免会造成淮阳王桀骜不驯,不服当今圣上的僵局。 所以眠棠今日也是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应该前往:「总是一味推拒不是办法,所以今日皇后叫人来传旨时,我便接了。」 崔行舟一皱眉:「你不怕他不放你出来?」 眠棠微微一笑:「你都说了,若是胆敢扣着我,你便派兵来接我,我还怕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去,那应邀前往的还有逝去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稼轩公主。她为人方正,在皇族里声望颇高,我前些日子在兵部左司马夫人的宴席上见了稼轩公主,送给了她一套灵泉镇铺子里的微缩画盘子给她,得了她老人家的欢心,所以明日入宫,我便跟她的车马一起去。你说稼轩公主回来时,会空着车马,将我一个人留在宫里吗?」 崔行舟这几日忙着参加宴会,而眠棠这样得了封赏的淮桑县主自然也成了京城宴会的宠儿,终日里应酬不断。 崔行舟知道眠棠与人相交的手腕高超,只是没有想到,她短短几日竟然能讨得稼轩公主那等老虔婆的欢心,要知道这位公主年轻便守寡,随后也未改嫁,可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且为人清高,除了得眼的几位世家夫人外,从来不与穷苦出身的清流寒士交际。 第51章 眠棠笑了笑:「我这样的,自然入不得公主的眼,只是我打听到,她与逝去的驸马伉俪情深,才一直未曾改嫁,所以费了些周折,拓印了公主和驸马的肖像画,并吩咐陈先生画了公主揽镜梳妆的小像,而她眼里嵌着的正是驸马在她身后簪花的情形,许是公主觉得我懂她的情深,便对我和善些吧!」 其实眠棠能这么快熟稔京城旧事,李妈妈真是功不可没,她曾经陪着太妃在京城小住,出入贵妇王后的茶会无数,了解的事情,可比侯门里年轻的夫人都多。 所以这次入宫,只要她跟从稼轩公主前往,就不怕开宣帝做下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一向周正严谨的稼轩公主可不能任着人拉她入浑水,担负着将西北大帅的未婚妻搞丢了的骂名。 她说完了自己的打算后,却看崔行舟沉默地看着她,便忐忑搭配:「怎么,我想的不对?」 崔行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倒是多余了。 这个女人像一尾活鱼似的,适应力极强,到了哪儿都能如鱼得水。而他则要看住了她,莫要让她游得太远。 「你安排得甚好,倒是比我做得圆滑得多。」 眠棠觉得他谬赞自己了,笑着道:「这不是我手上没有军权,说话没你硬气,不得已想出的人情法子吗?我若是个男子,手里掌着兵,才懒得跟人这么费事,只挎着刀,踹着宫门进去,到时候,他想请我走,都得看看我的心情呢!」 崔行舟想了想,到真觉得柳眠棠就算做出这事儿来也不甚叫人意外。 不过现在,入宫的事情了结了,便要追究一下不叫他入门的事情了。 眠棠被他审得咯咯直笑,然后说出担忧他身子的事情。 崔行舟却不以为意道:「你当我是那群软脚虾,若不是心疼着你娇弱,手脚伤还没全好,我全放开了的话,便叫你日日下不来床!原本就吃得不够,选如今你还要给我断了顿数,当真是讨打!」 结果那一夜后,眠棠总算领教了崔行舟吃够了是什么王八德行了。 待得日上三竿,快要到了入宫的时间才勉强起来,那腰酸得跟颠马急行军走了八百里夜路一般。 当她盛装打扮,穿戴整齐后,稼轩公主的马车也到了府门外,她便依约上了稼轩公主的马车,跟着她一起入宫去。 只是稼轩公主看着淮桑县主上马车的动作,跟有腰伤的老妪一般,略显迟钝,便问:「前些日子见你,还是欢实的样子,怎么今日这般?可是扭伤了不成?」 眠棠却不好跟常年守寡的公主细讲扭腰的过程,只能笑着说自己练习射弓的时候,扭伤了腰身,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养生一道上去了。 稼轩公主上了年岁,最喜好养生一道。而眠棠在西北苦读的医书算是派了用场,说起来是头头是道,很是行家。 稼轩公主觉得这位县主虽则出身不高。可是仪态礼仪却不输大家,最主要的是,说话办事都对了她的心意,真是难得的可心人儿。 而且她的未婚夫淮阳王也是难得的清流,作战骁勇,不掺和朝政更迭的烂事。对待新君与旧臣都是不卑不亢,恪守自己的本分。 这也对了稼轩公主的胃口,所以对待淮阳王的未婚妻,也是格外的和颜悦色。 等入了宫门时,其他的贵夫人也都从马车上下来,彼此见礼寒暄,再一同入宫面见皇后。 石皇后今日穿得很喜庆,一身的粉色长裙,上面绣着朵朵白花,显得身子更胖。原本穿得就够闹眼睛的,偏偏还戴了一头的红花,配色其实不够雅致。 稼轩公主看得直皱眉,觉得宫里的女官们真该请辞去了,皇后这般穿戴,她们怎么不拦? 而且今日茶会的主题也够荒谬的,竟然是叫人品尝糕饼,她当京城的王侯贵妇跟她一般,都是吃货不成? 虽然石皇后的穿着,在一群华衫雅服的夫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不乏有阿谀奉承之辈,恭维皇后的红花簪得雅,并谄媚道,下次她们也要学着这个式样簪。 这样的溢美之词,听得如稼轩公主一般清高的贵夫人们听得蹙眉垂目,一副不屑的样子。 眠棠倒是觉得石皇后这样打扮并没有什么让人笑话之处。她虽然打扮不合时宜,可在眠棠看来,跟灵泉镇北街上爱美,但不得章法的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同。 若细细来论,她的出身还不如皇后,没有什么可笑话别人的地方。 但是要她夸赞皇后穿戴得漂亮,又有些下不去口,于是迎合了一下皇后此番茶会的主题,细细品啄了一番端呈上来的糕饼。 这一吃,倒是吃出写别样滋味来。糕饼里的夹馅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带着淡淡的奶味,入口绵软极了,眠棠吃得有些停不住口,于是不禁开口赞好吃。 石皇后一听,可来了兴致,问淮桑县主吃出什么味道了。 眠棠认真地又咬了一口:「这股子奶味不带腥臊,味道甘醇,像是西北才有的大尾肥羊产的奶所打的奶酪子,不过还有桑葚的味道,酸中带甜,吃起来不腻。」 第52章 方才有人夸赞石皇后的穿戴时,皇后都是一副兴致乏乏的样子,可是现在听淮桑县主吃出了配方子,却很是雀跃道:「这都能被你吃出来,可见县主也是懂吃的!」 眠棠笑着道:「皇后下次可以试试用肥羊奶做的奶皮子,用淀粉裹了炸,再撒上些芝麻,吃起来都能拉丝,配红茶吃最美味呢。」 石皇后听得眼睛发亮,吩咐身边的女官记下,得空做了试吃,若是味道好,也要给皇上品尝。 其他的女眷初时还抱着矜持,秉承宫礼,对那些点心不过是略品尝下味道而已。可是后来被眠棠和皇后热络的美食攀谈撩拨得也口水生津。 年岁大的夫人们还好,年纪小些的,正是好吃的年岁,加上石皇后命人不断端出的糕饼的确是美味独到,于是一个个的渐渐吃的都有些收不住嘴了。 这场茶会虽然没有诗词歌赋的切磋,也没有彼此卖弄才艺,可是单靠一个「吃」竟然从头撑到了尾,也算是开了大燕宫中茶宴的先河。 当然其中淮桑县主的捧场功不可没。因为点心一类,原本南方的式样居多,她在灵泉镇时,崔行舟还真没少买点心给她吃。 每次吃得得味了,李妈妈又会专研着做,所以眠棠也略通门道。于是石皇后的精心备下的美食有了知音流水,有了眠棠灵动而不失风趣的讲解,再细述下里面的典故,登时显得一盘糕饼又隐隐上了一番层次。 稼轩公主初时还矜持着,可是后来被眠棠绘声绘色地讲解带动得也嘴馋吃了些。 年岁大的人消化不好,吃得有些发撑,不免跟眠棠抱怨道:「快别说了,我一年吃的,都没今日的多。」 这话引得众人一笑,纷纷表示稼轩公主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再吃下去,诸位府里新做的衣服都要放开些腰部尺寸了。 石皇后笑着道:「我也是担心皇姑姑不好克化,方才请了一旁的宫女配了消食的山楂茶,皇姑姑要不要饮些?」 稼轩公主自然要谢过了皇后。 就在这时,一位宫女端着茶壶走了过来,替稼轩公主斟茶,可收手的时候,一不小心却将热茶倒在了一旁眠棠的腿上,她穿得浅色裙子也被沾染上了一大块。 宫女吓得跪地请罪,眠棠不在意地笑道:「无妨,一会便干了。」 石皇后申斥了那宫女后,对眠棠道:「我让女官引着你去换一身衣服,不然挂着脏污,可不像样子。」 像这类入宫的茶宴,贵妇人们都是要带着三四套换穿的衣裙,以备不时之需的。 眠棠自然也不例外。李妈妈特意给她准备了个小衣箱带着。既然皇后开口,她也不好推辞,只能随着引路的女官一起去了偏殿的院落里换衣服。 眠棠换得很快,然后出门准备叫女官引她回去。 可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庭院里却立着瘦削高挑的一人,眠棠定睛一看,正是当今圣上刘淯。 他正看着庭院里种的一株淮桑花,待眠棠立在门口不肯靠前时才道:「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所以我命人在宫中的每个庭院里都种了,想着你入宫时,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 眠棠瞟了一眼院子门口立着的侍卫,心知刘淯若是不开口放行,她便走不出去。于是便屈膝下跪请安道:「启禀万岁,皇后还在前殿等,我不好在这耽搁太久。」 刘淯走过去,伸手要扶她起来,却被眠棠跪着后挪,堪堪避开了。 刘淯被她闪避得来了气:「柳眠棠,你的心是铁石做成的吗当初不过是因为一场误会,你就跟我情断义绝,下山便寻了男人嫁了。我原先只以为你是心灰意冷,想过平淡日子。加之我当时也是吉凶未卜,自然不会硬拉你跟我一起过刀光剑影的日子。可是谁想到,你竟然是跟淮阳王谈婚论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嫌弃着我当时不如他来得富贵荣华,便跟了他?」 若是刘淯只是以前那个仰山子瑜,眠棠转身就走,压根不同跟他废话。可是现在,他是大燕的皇帝,若是她惹恼了他,只怕今日有稼轩公主也不能将她带出宫门。 所以眠棠只老实回道:「回禀万岁,您说这这些个,我其实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后来听我大舅舅说起,才知道自己曾经在仰山上住过一段时间,我落水失忆,真是记不大清了……」 刘淯原本气得眼圈都发红,可听闻了这话,顿时一愣!过了好半晌才问道:「你说什么……你失忆了?」 眠棠老实点头道:「只记得自己出嫁京城那一节,之后的事情着实是想不起了,如今也还常常头痛,所以万岁真的不要再提起前尘,如今您贵为天子,否极泰来,皇后贤德,皇子聪颖,着实让人艳羡……」 刘淯可听不进她的恭维话,紧声道:「所以在青州时,你看见我,却并不知我是谁?那你……为什么跟崔行舟好上的?」 柳眠棠不好说崔行舟骗婚的事情,只道:「我当时仰山上下来后,手脚筋被人挑断,是他救了我,并医好了我,若没有他,我便死在江河里了,所以以身相许,也没有什么不对。」 刘淯今日接二连三听到他以前不曾知道的真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呆呆立着道:「你受了重伤?是谁伤了你?」 第53章 眠棠看刘淯的反应,心里知道他似乎是真的不知情,那么就应该是他的手下,或者是什么人瞒着他做的了。 不过就算眠棠知道,也不会跟刘淯说的。他的那些仰山旧部,如今都是开国的功臣,刘淯岂会凭白降罪给他们? 她柳眠棠的仇,自己亲手报了才叫痛快,用不着新帝这样挨不着的来替她出头! 于是她再次老实道:「这……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这样不是也很好,如今您贵为天子,而淮阳王也是万岁的肱骨之臣,辅佐万岁稳坐江山,还请万岁不必太拘泥于前尘……我真的得回去了。」 可是刘淯却颓然地蹲跪在了她的面前,痛苦的眼泪从清俊的眼里滚涌了出来:「我……那时真的以为,你是在恼我,不愿见我……若是早知道那时候你失忆孤苦无依,我……我怎么会将你留在他的身边……什么救命的恩人?他那时也蒙骗了你,用你来钓仰山的子弟吧?」 柳眠棠假装不知刘淯在说些什么,只低头道:「我如今已经跟淮阳王签了婚书,便是崔家的媳妇,万岁若是顾念旧情,还请莫要为难,我若在这院子里呆得久了,让旁人起了误会,实在是有碍万岁的清誉。」 以前刘子瑜是不知这一关节,以为柳眠棠故意忘了他的。 如今眠棠将话说开了,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眠棠是何等高傲之人,肯定不会跟崔行舟未婚同居!而崔行舟恰巧也姓崔,家里排行老九,竟然跟眠棠以前京城的未婚夫情形相仿。 而眠棠那时候可是一心一意地作商妇。崔行州如若不是骗了她,她怎么会大大咧咧地与崔九夫妻相称? 如今刘淯满腹翻滚的都是如江涛一般的悔意。如果那时他知道眠棠是被人骗了,是绝对不会任着她留在崔行舟的身边的。 而且她的手脚又是谁做的?想着当时眠棠被迫害得手脚尽废,被抛入江中的情形,刘淯的心里一时翻涌极了,以前在仰山的书斋里,那种天地茫茫,不知未来是何归处的无力感再次袭涌心头。 他那时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登上帝位,恢复了自己的正名真身,就可以好好地把握他与眠棠的未来。 怎知道一步错,竟然步步错。他竟然在眠棠的身上犯下如此失察大错。 莫说眠棠失忆了,就算她现在记得前尘,大约也是不会原谅自己,回到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他想像以前那般,紧紧抱住眠棠,好好的痛哭一场。可是眠棠躲避的身形,目露警惕的眼神,都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不再说什么,颓然转身,慢慢地朝着庭院门外走去,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之外。 眠棠见他走了,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也带着自己的丫鬟芳歇慢慢走出了庭院。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贵女们的欢声笑语渐渐挨近。 转了个弯儿,便看见石皇后领着那群贵妇有说有笑地走来了。眠棠自是赶紧走过去向石皇后请安。 其中一个贵妇人打趣道:「你一直不回,糕饼吃起来都没了意思,幸好皇后花圃里新开了一盆绿菊,带我们去赏玩一下,你也正好跟上,莫在掉队了。」 眠棠含笑应下,跟着贵妇人们去了花圃,宫里的花色都是御贡,自然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赏花完毕,贵妇们纷纷向皇后告辞,准备出宫去了。 而眠棠也跟着稼轩公主出宫去了。 等出了内宫时,便看见大门处立着一人,金冠华服,英挺逼人,正是淮阳王。 稼轩公主看了看道:「县主的未婚夫倒是体贴,竟在这等你呢!」 眠棠笑着跟公主辞别,然后走向了崔行舟,看着他被日头晒得有些微微发红的脸,服了服礼道:「王爷来宫中办事情?」 崔行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来接未婚妻回去。」 眠棠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入宫,便在宫门前一直等,可是这像什么话?传扬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一甜,只笑着跟崔行舟一起上了马车。 等得两人回了王府后,眠棠也很自然地跟崔行舟说了「偶遇」外岁的事情,已经两人之间的对话。 崔行舟听着,沉默不语。关于眠棠和刘子瑜的前尘,他并不知情,不过刘子瑜肯定是对眠棠旧情不忘就是了。 男人大抵如此,没有根基的时候,便以「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为借口,辜负了真情。可是一旦真的成就了一番后,有追悔当年的错过,想要挽回些许。 若是眠棠没有跟他定亲,而是依然在西州的话,如今应该被迫入宫,在被刘淯那孙子诱哄得软了心肠…… 虽然这都是淮阳王的臆想,可是一想到眠棠有可能跟刘淯和好,他的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眠棠看崔行舟臭着脸,自然知道他在捻醋,少不得顾左右言其他,引得他往别处想。 可是崔行舟不上当,又道:「我看那皇后也是个拉皮条的,以后她的邀约,你就不要应了!」 不过眠棠还真不觉得石皇后是在给万岁牵线,想着那时若是刘淯还缠着她,那些贵妇们赏花时,必定要路过那院子的,冲散了万岁的私会。 第54章 这个石皇后看起来憨憨傻傻,只知道吃喝,可是依着她的容貌,如今能稳坐后位,有儿子傍身,刘淯对她也是敬重有嘉,当真是不简单。 但是崔行舟说得对,以后那个宫门,她还是不入为好,于是从出宫的第二天日起,眠棠就开始装病,减了外出交际,免得被皇后再次召入宫中。 不过万岁的后宫岂可空虚太久?没多久,眠棠就听崔行舟说,那些仰山旧部们开始是张罗给万岁填补后宫,而太皇太后那边却选了几个相当的秀女入宫备选。 这些个,都是人情,跟开宣新帝个人的喜好无关,就算她们个个长得如无盐丑女都得收下。一时间新帝的后宫大开,整天无数娇花,若是石皇后在举行茶会,只怕要多烤几盘子的糕饼了。 有探望眠棠的夫人们来王府闲叙的时候,倒是说起了那些个新妃们,据说入宫时不过都是从嫔子做起。 但是有一个来头不小,据说是万岁的救命恩人孙将军之女,一直立誓不嫁,长伴皇孙左右,如今万岁登基,感念她的痴情一片,特选入宫,册封为云妃。 据说她跟石皇后也有些交情,一直以姐妹相称,这入宫之后,便是娥皇女英,再续以前的姐们之情。 眠棠猜测着,这位入宫得了二圣恩宠的,应该就是孙芸娘,她倒是好奇那位石皇后是真的将孙芸娘当了姐妹了吗? 依着芸娘的性子,入宫后必定是要再起波澜,妖风阵阵的。 但是崔行舟却觉得柳眠棠在自己王府里作妖已经作得不行了。 原来眠棠觉得,婚前就跟王爷大被同盖实在是不像话。而是王爷又不知怠足,若是真被他闹得大了肚子,那她以后再崔行舟的母亲面前可就真抬不起头了。 所以郑重跟崔行舟谈了一番后,眠棠每宿都将自己房门窗户关紧,叫芳歇和碧草两个贴身丫鬟轮流在自己的床下睡,免得王爷再没规没矩地摸进来。 吃惯了,却被人突然撤了盘子,搁着谁都要不高兴。 淮阳王的脸也是整日臭着,看着眠棠总是缠着她的手脚不放,同时也是加紧安排着回眞州的事宜。 他当初整编军队时,留了一手,眞州的子弟兵是按民兵计算,如今战事结束。淮阳王大笔一挥,只当麾下没有这些「解甲归田」的将士。 若是照着这样法子来算,他需要交出的兵马便少之又少了。 兵部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一直在跟淮阳王纠缠此事。不过也是天助淮阳王,东州一地发生的洪涝,当地有失了田地房屋吃不起饭的农民聚众造反,冲击了官府,杀了朝廷命官,抢夺了官仓,一时间闹得越来越大。 此地距离眞州不算很远,若是派别人剿匪就有些舍近求远,所以崔行舟主动请缨,要替万岁平定祸患。 东州的祸乱愈演愈烈,若是不能平息,大燕的粮仓就要出现问题。而且上阵杀敌,总要有伤忘,若能就此损耗淮阳王的兵力,是再好不过了。 最后开宣帝颁布下圣旨,宣召淮阳王为平定东州的大帅,挥师东州,平定祸乱,同时下诏恩典家眷,赏赐新址府宅与淮桑县主,让她留京居住。 这是历代帝王管用的法子,出兵打仗的将领,都要将家眷留在京城抵为质。 只不过淮阳王是世袭之王,自有封地,叫他的家眷前来,有些费事。当初让他领兵时,谁也没想到他能活着回来,先前那位早死的皇帝也就没有宣召太妃入京。 而如今,淮桑县主乃是淮阳王的未婚妻,将她留下为质,也说得过去。 可是万岁宣旨时,才发现淮桑县主已经不在京城了。据淮阳王说,淮桑县主不耐京城水土,频频呕吐,便一早离京,回转眞州了。至于她何时能回来,全看身子能不能熬受得住,还请万岁开恩体恤则个。 柳眠棠并非朝廷大臣,她的去留自然不用报备朝廷。就算她是被淮阳王偷偷送走的,开宣帝也挑拣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更何况东州以西的庆州也传来被义军攻破的坏消息,剿匪事宜耽误不得。 开宣帝刚刚登基,根基未稳,只能让崔行舟先行出发剿匪,再细细计较事情了。 虽然剿匪事紧,可是崔行舟还是先回了一趟眞州。他久久没有归家,听说太妃平添了几许思念亲儿的白发。 他出兵东州路过家门,自然要回家看一看。更何况,他此番还带回了一个娇滴滴的未婚妻,总要妥善跟母亲交代好,才可放心出兵。 他那未婚妻虽然早早回了眞州,却是回到了北街的宅院,据说是要好好打点下自己手里的店铺买卖,并没有自己贸贸然去淮阳王府。 所以崔行舟在日夜赶路之后,很自然地直奔灵泉镇,先看看柳眠棠有没有乖乖地等着他。 柳眠棠见他不回王府见母亲,却先来看自己,只说他太荒谬,这般行事,若是被太妃知道了,岂不是要挑理? 可是崔行舟,却跟匹久饿的猛虎一般,嗅闻到眠棠身上的馨香,加之回了北街,熟门熟路,一时竟是别处没有的情致,任谁也拦不住的。只要解一解渴,才能安稳回府。 第55章 眠棠如何能抵得住他?婚前不同住的盟誓,再次被撕扯得没了样子。北街的小宅院的院墙都稍显不隔音了些,真是春意荡荡。 而眞州王府终于可以迎回王爷,实在是件欢喜的大事情。高管事一早得了太妃的吩咐,张灯结彩,迎接着王爷。 可是偏偏派人打听到王爷都入了眞州地界了,却迟迟不见他回来。太妃忍耐不住,便命人再去问问王爷到哪了。 过了半日,有人回报,说是王爷在灵泉镇停留了一下,好像还过了一夜,等得吃完了早饭,再过江回府。 楚廉氏今日带着女儿来府上等着迎接王爷回来,听闻了这话,眉头噙着不满道:「太妃,你看我可曾骗了你?说行舟那孩子不声不响地在北街养了外室吧!你先前还不信呢!听说他出征时,那外室都跟去了,北街宅院一直空落着……这是谁家养的姑娘,这么勾着爷们儿,哪有缠着他,不让他来见母亲的道理?」 说起来,自从西北战事开来,这廉楚氏就几乎长在了淮阳王府里。 刚开始时,是楚太妃因为儿子贸然解了婚事,让廉苪兰的声誉受损而觉得有所亏欠,不好回绝廉楚氏。可是到了后来,便纯粹是图个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廉楚氏熟谙楚太妃的脾气秉性,若是立意讨好,定能把握住她的脉络,来回几次后,楚太妃倒是对廉楚氏说儿子在灵泉镇养外室的事情半信半疑。 等提审了崔行舟的车夫后,那车夫也老实交代,的确是有几次送王爷去灵泉北街,可是里面住的是谁,打死他都不知道。只是见过那女子长得灵秀,实在不可多见的美人。 如此确凿下来,楚太妃再看向外甥女廉苪兰时,便满怀歉意之情——原来早在儿子定亲时,便瞒着家里养了外室。最后还找借口说表妹跟他不是一条心,只因为廉苪兰身染恶疾便跟人解了婚事,着实可恨! 怀着这样亏欠的心思,楚太妃是立意等崔行舟回来后,让他收回前言,重新跟廉家缔结婚书的。 而廉楚氏也宽容大度,表示行舟那孩子年轻,一个人在外难免受得那些个狐媚女子的勾引而行差走错。只要他能被太妃点化,知道自己错了,那么廉苪兰是愿意等着崔行舟回来的。 只是初时西北战事紧张,时不时总有各种所谓的小道消息传来,吓得太妃日夜寝食难安,廉楚氏母女也并不大常来。 直到后来,西北大捷总算确凿由驿站传遍四野,楚太妃才猛然松一口气,而廉楚氏母女也来得勤了起来。 不过崔行舟总要进京述职才能返回在眞州,楚太妃只能耐着性子等儿子归来。 可恨儿子生平就是个不省心的,虽然家书定时传来,却只寥寥数语,对于她几次转述廉楚氏话里的意思,都是视而不见,只说着自己身子康健,叮嘱母亲注意一类的宽泛之词。 眞州离得京城又远,消息可不像临州之间来得那么畅快,总不见崔行舟回来,便有人又谣传起他不见容于新帝的话来。 楚太妃急得又是起了一嘴的水泡。而廉楚氏许是也跟着着急,也病倒了,好些日子没来王府。 直到淮阳王快要到眞州的消息传来,廉楚氏才拖着「病体」又带女儿上门。 王府里的太妃再怎么着急,也得耐着性子等淮阳王自己回来。不然去灵泉镇北街拎人来回,实在是太伤王爷的体面了。 不过这股子急切可没有传递到北街的小院子里。 这一夜,淮阳王过得且滋润呢。 一夜的狂风暴雨摧折娇花后,娇花被吹得折了腰,狂风暴雨也懒起床。 眠棠睡得一觉睁开眼时,屋外已经是阳光普照了。 眠棠伸手推了推崔行舟,问道;「不是说今日你回王府见太妃吗?怎么还不起?」 崔行舟闭着眼,拉着她的手道:「急什么,王府在那又不能跑了。我已经命人给母亲传话,晚饭前赶回去就成了……到时候你也随我一并回去,那些店铺的帐容空再理。」 眠棠睁开眼,眼里的惺忪倒是消减不少,想了想道:「还请王爷先回,太妃并不知我,总得容空让她老人家有个心理准备。」 崔行舟也知道眠棠甚是自尊,若是母亲骤然知道他定了亲,说出什么不快的话来,她一定会存在心底,于是拉着她的手,亲了一下手背道:「那也好,我明日再接回来接你。」 二人又温存了些许,崔行舟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换衣戴冠后,领着莫如侍卫准备回眞州。 谁想正出门的功夫,却在胡同口,跟一位刚下马的爷走了个顶头碰。 这一脸兴冲冲的来者,正是镇南侯赵泉。 昨日他的小厮来灵泉镇采买,竟然说看见柳小姐从一辆马车上探出了头,好像正赶着去北街的方向。 赵泉也是半信半疑,想来看看。他上次去向眠棠求亲,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又因为自己说漏了嘴,告知她崔九受伤的事情。第二日眠棠便跑得没了影子,大约是给崔九送药去了。 赵泉以前知道眠棠满心都是崔行舟,没想到知道他是骗子后,她还这么心想着他。 第56章 镇南侯一番痴情尽付东流水,伤心之余便黯然离去。然后长久的分离,让相思更苦,是以听闻眠棠返乡,他又是忍不住想要去见眠棠,看她是否看透了崔九那厮的薄情寡义,对他死心了。 可没想到卿卿佳人没有先看到,反而看见崔行舟穿戴整齐地从北巷接口里出来。 赵泉顿时没了好气,臭着脸跟崔九抱拳道:「淮阳王,多日不见,太妃可一直惦记着你,总跟我的母亲哭诉思儿之情,可您还有闲工夫逛北街」 以前赵泉吊儿郎当地缠着眠棠,崔行舟便觉不悦,奈何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申斥他。 如今眠棠已经跟他签了婚书,他岂容自己的未婚妻身后跟着只淌哈喇子的馋狗? 于是他冲着赵泉正色道:「我已经定亲了。」 赵泉愣了一愣,道:「那是好事,你跟廉表妹重修旧好了?」 崔行舟摇了摇头,指了指北街口方向,道:「本王的未婚妻你也认识,便是西州陆家外女柳眠棠。」 崔行舟的语气平常,可是赵泉却听得瞪得眼睛溜圆,疑心崔行舟在骗他。 那柳眠棠的出身他可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想要进清高些的府门,光是她有个被砍头的爹都是不配,更何况崔行舟说的还不是妾,而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妻……他是不是真疯了! 当下他拉着崔行舟不放,硬是将他拽到一旁的酒楼里,要细问他缘由。崔行舟赶着回家,只端起酒杯自罚三大碗后对赵泉道:「嘉鱼,我知你心悦她,可凡事总有先后,她先寄情于我,是不争的事实。你与她实在无缘,以后还请敬奉她为嫂子,莫要言语怠慢,不然你我只能友尽。」 赵泉的眼睛一直瞪得跟鸡蛋,那嗓子也被崔行舟噎得说不出话。他可明明记得眼前这厮最开始对北街小娘子不屑一顾的嘴脸。更是曾经说过眠棠轻如蝼蚁,碾死了也无足轻重的话来。 怎么现在姓崔的却跟换了个人似的,郑重地告之,他已经跟柳眠棠缔结了婚书,他人染指不得了? 崔行舟说完这话,就拍了拍一直张着嘴的嘉鱼兄的肩膀,又好心提醒他,自己的婚期不远矣,他可早早准备贺礼。毕竟两人是多年的友谊,若为一个女人散了,就不值当了。 赵泉气得不行,差一点开口骂娘:「你这厮……还想着让我给你贺礼!怪不得能成大事!厚颜无耻得很!竟然是将跟蛮兵的狡诈都用在我身上……我明白了,你先前便是迷惑着我,假装不屑一顾的样子,明明知道眠棠不愿为妾,却总跟我强调着眠棠出身不好,让我去跟她提贵妾,自己却去提正亲……用心真是狡诈!狡诈……还贺礼!等你寿终那日,我定备下一副好寿材送你!」 崔行舟知道赵泉在气头上,他也不想跟好友解释自己跟眠棠一路纠结的心路历程,毕竟太伤男儿尊严。于是淡淡道:「眠棠心悦着我,想来也跟不得其他男子。我看她可怜,也不好辜负了她。你若不来也罢,我依然当你是挚友,以后若有相帮之处,我定然加倍还君之厚情罢了。」 说完,他便冲镇南侯抱了抱拳,告辞之后转身离开了酒楼。 赵泉看着崔行舟利落上马绝尘而去的样子,只气得自己给自己拍胸解气。这厮就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多年的友情都岂如敝履。眠棠为何就看不清崔行舟的真面目! ……不过这厮也够狠的!竟然敢娶这般出身的女子为妻!也不知淮阳王府里知道了这事儿,会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再说崔行舟到达淮阳王府时,已经是下午时了。 王府的下人尽出,恭迎着王爷回府,太妃也被人搀扶着,眼含热泪看着她的儿子从马背上利落翻下。 难怪儿子解了婚书,又西北大捷后,说亲的媒婆子都要踩烂了王府的门槛。过了这么久,她的儿在西北的冷风里,竟然又平添了男儿铮铮之气,看上去更加英姿非凡了。哪个女儿家看见这般英俊的王爷能不动心? 崔行舟一路大步疾行,来到太妃敏面前请安下跪。太妃眼红含泪扶着儿子起身,却嗅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太妃心里不由得一皱眉,疑心他是在北街的外宅子里饮过酒再来的。那北街里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白日哄着爷儿饮酒! 她可是向来知道儿子自律,除非年节或者应酬,否则滴酒不沾。结果被这北街的女子拐带的,简直要成了酒蒙子不成! 崔行舟并不知太妃腹诽,只笑着让身后的侍卫抬着从西北带回来的特产入府,分发给众人。 不过看见姨妈廉楚氏和表妹也在时,崔行舟的表情略淡了些,但也依礼向姨妈问了好。 就算结不成亲,但姨妈总归是自家的亲戚,也不好就此不向往来。 廉苪兰之前听闻吴太后想要招崔行舟为驸马,心里着实担忧了一阵。她的母亲也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期间还频繁在镇南侯府走动。 毕竟赵泉也是她的表哥,新近又与前妻和离,一直未曾续娶,虽然镇南侯比不得淮阳王,但是也是可靠的备选。 可惜镇南侯似乎是被外面的什么女子给迷住了,总是往外跑,廉苪兰也寻不得机会跟她的赵表哥联络情谊。 第57章 幸好后来淮阳王摔断了腿,断了太后的念想,虽然太妃听闻这消息时连哭了几场,可是廉苪兰却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腿瘸不瘸的,也不影响承袭事宜,倒也无妨。 不过从两位表哥的表现里,廉苪兰对那等子狐媚勾人的女子都深恶痛绝,又觉得大凡男子都是如此,女色当前,情谊不值千金。既然男人都是这样,她为何不寻个位高权重?这心里倒是更加笃定崔表哥了。 可是今日见表哥下马,腿脚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便,据说是寻了名医一直用药,腿脚已经见大好了。而且表哥的英俊更胜从前,真是叫人看了就心神一荡。那种意气风发的上位男子的气场,最是叫人心醉雌伏…… 廉苪兰最近总是抱怨着母亲,当初撺掇着她推迟了婚期,不然的话,她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何必偏居客座,却跟表哥说不上一句话? 等崔行舟扶着母亲回到正厅后,便是母亲嘘寒问暖,询问他的近况如何,面见新君时,可都妥帖? 崔行舟一一回答,而姨妈廉楚氏也不失时机恭维着外甥的才干定然能得盛宠隆恩。 不过眼看着崔行舟连看都不看女儿一眼,廉楚氏也是心里发急,便引着话道:「王爷,您奔赴西北后,真是叫家里人牵肠挂肚,自从你走后,太妃吃不下不说,就连你表妹苪兰也清减了不少……」 崔行舟并不搭言,只转身跟楚太妃道:「母亲,我还有一事未及禀明就就自己拿了主意,还望母亲见谅。」 楚太妃笑着看着儿子道:「你行事向来沉稳,府里的事情不都是你做主?有什么见不见谅的?」 崔行舟微笑着道:「母亲不怪儿子自作主张便好……我与万岁亲封的淮桑县主已经定亲了。」 这话一出,厅堂里的人全没了动静,大家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是从哪里冒出这个淮桑县主的。 楚太妃也惊讶地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廉楚氏替她道:「婚姻大事当从父母之名,怎么可以自己做主?王爷怎么好这般……」 廉楚氏看着旁边女儿骤然变白的脸儿,心疼急了,只觉得外甥行事太过荒谬了。 崔行舟倒是镇定自若地给母亲奉茶道:「难得遇到一个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怕被别人先定了,就请了当地的官府做保,聘下了她。母亲见了也一定喜欢她。明日我便带她过来给母亲看。」 像这类私事,崔行舟从不拐弯抹角,干净利索地炸开了王府一干众人后,便去了书房,听东州来人的战事简报。 一时间书房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太妃也跟儿子再说不上话了。 廉楚氏倒是替太妃拿了主意,趁着莫如去厨房给王爷取茶水的功夫,扣了这小子来审。 莫如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和善的太妃,今日突然领着豪仆拿人。 不过他在府里人脉一向活络,赶紧往旁边一个小厮递眼色,用嘴型比划着「王爷」二字。 就是不知道那小厮能否机灵义气,搬来王爷救他。 初时他还不甚在意,寻思着王妃不过问问,搪塞过去就是了。 待莫如被押入太妃的院子里后,粗刺的长棍,沾盐水的鞭条子一一摆上,莫如才发觉太妃今日可改了家风,立意不问出些实惠的,就要大刑伺候了。 太妃紧绷着脸,先问那淮桑县主是何许人也。 莫如觉得这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只老实说她是西州陆家的外孙女。太妃用力想了想西州陆家,实在是想不起哪个王孙相侯在西周安家落户。 于是便问陆家受的什么荫封。莫如老实道:「只是个开镖局的,祖上似乎没有荫封……」 太妃听得直了眼儿,与一旁的廉楚氏面面相觑。廉楚氏接着又问:「那她父亲是干什么的?」 莫如也是机灵,绕开她父亲被斩的那一节不提,只简单说沛山望族柳家,祖上也是曾经跟随开国的圣祖打过仗的。 太妃心里略略安慰,只觉得还可,母家虽低了些,可是父家甚好,更何况这女子乃是受的新赏,可见家世尚可。 但是廉楚氏却听出了蹊跷来,若是这女子夫家显耀,缘何莫如先捡着廉价的母家说?这小子油滑,定然有鬼,于是便又跟着问了一句:「她父亲如今可在任上?在何处为官?」 莫如觉得柳家老爷正在阴曹地府当值的话,就不该他说了,于是小声道:「小的实在是不清楚……」 楚太妃紧接着又问:「那我便问问你知道的,你且说说王爷回来时,可是去灵泉镇北街歇宿了?」 莫如可没法搪塞说不知道了,于是迟疑道:「王爷是……去访友了……」 廉楚氏听了先是拍了桌子:「大胆刁奴!还敢隐瞒,来人用皮带子抽他,看他说是不说实话!」 壮奴们呼啦啦围了上来,将莫如扭伤,抽了盐水便开始鞭打起来。 莫如心知王爷的秉性,最恨身边人多言泄密。今日他若说出淮桑县主跟王爷未婚而居的实情来,便是过了眼前这关,也绝对过不去王爷的那一道。 第58章 他在王爷身边,可是不是太平王府里的小厮,那腥风血雨也是见惯了的,于是将牙关紧咬,闷哼着忍着。 太妃初时也是气,但见莫如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实在是骇人时,便软了心肠道:「且住手吧!你这个刁奴,他是你的王爷,可也是我的儿子!你当我不知他在外面养了外室?还嘴硬着替他瞒着,好好的爷儿都是让你们这些个不长进的东西带坏的,今日你若嘴硬,我便让你将你扭出府去!」 廉楚氏在一旁却嫌弃着太妃太绵软,只狠狠道:「太妃,这等子的刁奴,你还留着他作甚?只一棍子打死,拖到乱坟岗上去喂狗就是了!」 就在廉楚氏话音未落时,有人在外面扬声道:「姨妈好大的威风,我的小厮,你说打杀便打杀了,我怎么不知,王府的掌事什么时候改成廉家的了?」 廉楚氏闪目一看,只见崔行舟一脸怒意地背手站在厅堂前,冷冷地看着打得鲜血淋漓的莫如。 莫如看见救星王爷前来,真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就此两眼一翻,干脆昏死过去,免得再有人问他事情。 廉楚氏没料到崔行舟回来的这么快,本来以为能从小厮的嘴里套出些有用的,再撺掇着太妃跟崔行舟对峙,这中间便也没有她的事情了。所以她今日不顾女儿阻拦,给太妃出主意审小厮。 可是就在她发威时,崔行舟却赶巧儿了来了。 廉楚氏少不得端起长辈的架子道:「你母亲因为那灵泉镇的事情,跟我哭了几场,昨日见你不回来,也是担心极了。今日又见你一身酒气回来,怎么能不细细问问?奈何这小厮说话太气人,也是气到了你母亲,我才气不过申斥了他几句。」 崔行舟挥了挥手,命身后的侍卫将莫如抬出去疗伤,嘴里淡淡道:「多谢姨妈费心,替我母亲操持府里的大事小情,时辰也不早了,想必姨父也思念妻女了,您和廉表妹趁着天色还好,就赶紧回府去吧!」 这是明晃晃的撵人啊! 楚太妃在一旁听了就觉得有些不像话,便开口说崔行舟言语不周,让廉楚氏这个当姨妈的莫要往心里去。 廉楚氏也是个要脸的,只脸色紧绷地起身走人了。 待廉楚氏领着表妹回府去了。崔行舟才转脸问楚太妃:「母亲,你要问什么,且等儿子忙完了,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何必学那些尖酸苛刻的妇人私刑家奴,落了下乘?」 楚太妃也绷着脸道:「你什么时候能忙完?哪有时间跟你的娘说话?你满朝打听下,有谁家娶了新妇,做婆婆的都不知道儿媳妇家是做什么?你倒是像你父亲,他纳妾时不用与我商量,你娶媳妇也不用我这个无用的娘管……」 说到最后,楚太妃勾起了前世今生的幽怨,只抽泣着哭了起来。 崔行舟平生也是见不得娘亲的眼泪,只叹气走过去,跪在母亲脚边道:「母亲,你也满朝打听去,谁像你养的儿子这般省心,处处都替你考虑周详?儿子选的女子,必定是德才兼备的,你这般审问她的出身,岂不是让下人们也低看了她?」 楚太妃说不过儿子,只问:「那你就说,她的父亲在哪儿为官?」 崔行舟觉得早晚瞒不住母亲,便说道:「她父亲当年受了岱山书院的牵连,已经落斩……」 楚太妃万万没想到新媳妇竟然是这般出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呆呆看着儿子道:「这般出身的女子你也敢娶,我们崔家是选不着媳妇了?」 崔行舟镇定道:「若想选倒是有大把的,可都不是儿子想要的,如今我跟她的婚事已经面呈万岁,她也受了万岁的册封,贵为县主,自有封地食邑,跟儿子也是相当,母亲挑剔不着她的出身。」 碍着万岁开了金口,楚太妃决定先不挑剔新媳妇的出身,便又问:「那你且说说,北街又是怎么回事?」 崔行舟道:「是养了一个……」 「她又是哪家的?」 「也是西州陆家的外女……」 楚太妃如今抗打的能力日益见强,任儿子怎么说都岿然不动,只颤着音问:「这……是两姐妹同侍你一个?」 崔行舟笑了笑:「儿子哪里会行那等子荒诞之事?这两个是同一个……」 楚太妃到底没抗住,再次靠了椅背子:「你……竟然跟她婚前就姘在了一处?她也算是清白出身,她的长辈怎么竟然不管她?」 崔行舟也不想跟母亲细说仰山的事情,于是便半真半假地说出她当初意外落水负伤,被他救下,只是她衣衫浸透,被他亲自从水里抱起,他也唯有负起责任,将她救治了之后,寄养在北街,待伤势好了后,便寻了她的家人,并上门提亲去了,压根不是外人传的那样。 楚太妃听了,瞠目结舌之余,又觉得照此情形,儿子的确是该顾及女子的清白,可是她出身这么低,抬入府里做个妾侍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何必着非要娶进门儿做妻子呢? 可是待到第二日,崔行舟从灵泉镇将柳眠棠接过府上时,楚太妃坐在高堂上一看,便立刻明白了。 第59章 她的儿子别处跟他老子不像,可是这好色的毛病,竟然是一般的! 只见那个淮桑县主从小轿子上下来时,身穿淡藕色的束腰长裙,纤腰一把如春风嫩柳,雪白的脖颈若凝脂精雕,那眼睛鼻子,无一不是精致可人,莫说廉苪兰那孩子的颜色没有这女子的万分之一,就是楚太妃生平在京城里见过的美人,也似乎比她略逊了几筹。 也难怪一向冷静自持的儿子,全然像中邪了一般,被这女子迷得不知所云,非是借着救命之恩,让她以身相许了。 当柳眠棠半低着头,向楚太妃跪拜下来后,却迟迟不见楚太妃开口免礼让座,厅堂里一时静寂得很。 崔行舟有些不乐意了,地那么硬,眠棠今日穿得又是薄裙子,她的腿有旧伤并不耐寒,跪这么久怎么受得了? 于是他干脆起身,大步走过去将眠棠搀扶了起来。 楚太妃见不得儿子这等有媳妇就忘了娘的德行,不悦道:「怎么?她要做我崔家的儿媳,我还受不得她一拜不成?」 眠棠知道,昨日楚太妃必然是被自己的出身吓得不轻,今日她生气也是应该的。既然早就想到了崔家长辈会冷遇自己,她倒是心态很平和,这等场合,也轮不到自己去哄楚太妃,就此低头闲闲地站在崔行舟的身后。 崔行舟昨日其实跟母亲说了很多,大抵是眠棠以前吃过很多的苦,但是为人至诚,希望母亲像拿自己女儿一般待她,莫要让她感到局促了。 可惜崔行舟对于女子的心思,并非像兵书专研得那般通透。 楚太妃心里的别扭,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捋直的? 柳眠棠在一旁看得清楚,不过她倒是觉得太妃这般态度无可厚非。任哪个做娘的看儿子突然带回个莫名其妙的媳妇,都是要生气的。 楚太妃虽然跟儿子绵软,可到底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她对丈夫与儿子软弱,并不代表跟儿媳妇也软绵绵的。 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暗潮涌动的婆媳关系比比皆是。眠棠觉得自己此时未嫁就贸然住进王府里并不妥当。 所以吃过饭后,她便跟崔行舟表示了自己要回灵泉镇的想法。 淮阳王蹙眉道:「既然已经到了王府,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你家不在这,若按远嫁来算,也无需花轿游街,只管先安稳到了夫家再嫁。再回去成什么样子,莫让人真以为你成了我的外室!」 可是柳眠棠却坚持:「算什么远嫁吗?我自立女户,走到哪都算是自己的家……你母亲骤然知道你带了我回来,总要让她慢慢适应一下吧!」 淮阳王并不愿眠棠走,但转念一想,母亲在跟前,他若成礼前还想跟眠棠黏腻,总要回避下母亲,而眠棠若是住在外面,倒是自由了些。 这么一想,他便也同意了。反正王府的管事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开始置办起成礼的物品了。再过几日,眠棠就是他崔行舟名正言顺的王妃,倒也不怕她跑了。 于是那天眠棠便辞别太妃,准备先回北街。 太妃虽然气闷,可是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不想留宿王府,便挑眉道:「你既然跟行舟签了婚书,也马上要成礼了,不在王府好好呆着,出去住做什么?还要回北街,你可知北街那宅院都被人说成什么样子了」 眠棠温顺地说道:「并不是回北街,我先去王爷在眞州京郊的别院去住,若是出嫁,从那里走也方便些。」 王妃见她主意这么大,真心不喜,忍不住道:「我那儿子的确是自作主张惯了的,可是你身为一个女子,当知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可不是勾住男人的心那么简单!成为王府的王妃,更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能随便一步登天的!我且问你,你可曾管过家?」 眠棠想了想道:「并没有管过像王府这般大的家……」 王妃一副了然的样子道:「你自然没有管过,就是那些王府千金们也是打小儿在掌家的主母前面日日熏陶着,再手把手地教,才能明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你什么都不学,就这么嫁过来,但凡我有些头疼脑热,这些事情都要归你管,你岂不是要将王府里的杂事管顾得不成样子?行舟日日忙着公务,若是叫他还要兼管王府……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说到最后,王妃是真急了。做母亲的,就算再绵软不济事,可是替儿子考量的心大体是一样的。 她也并不是非要找个高门侯府的媳妇,那样的女子趾高气扬地给她气受,她也受不住!所以若是外甥女廉苪兰嫁过来,知根知底的,再好不过了。 可现在看儿子带回来的这位县主长得这般样子,楚太妃便知儿子是断不会再看上廉苪兰那种小家碧玉的姿色了。 而且她也知道廉家自有自己的算计,对于儿子也不是廉楚氏说的那般一心一意。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有些话也不好挑得太明白。 事已至此,太妃也是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儿媳妇,可是她那般的出身哪里会王府庶务?说实在的,就是那个县主的名头,大约也是万岁看在淮阳王的面子上,封赏下来的,算是在山鸡的尾巴上插了几根凤凰毛,勉强装点下门面罢了。 第60章 她既然要过门了,王妃拦不住自己的儿子,便想着教一教这女子。若是个长进的,以后出去也不至于太丢王府的脸面。若是只是模样长得好,却是个愚钝的,那以后她还要费心给儿子寻几个像样的贵妾,免得王府里被个小家子出身的女子管得一团乱。 到最后,眠棠想要出府的想法被王妃否决,只让人给眠棠收拾出了王府的茯苓院,让眠棠暂时在那住。 眠棠住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让李妈妈跟来。 她来前见王爷身边没有莫如,便问了王爷,才知道莫如被审,还挨打了的事情。 眠棠想到,李妈妈原本是从王府里将要退下的老嬷嬷。一辈子劳苦功高,在太妃的面前攒下了脸面。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太妃抱怨她知情不报,那岂不是伤了主仆几十年的情谊? 所以她跟崔行舟商量,在回王府时,让李妈妈暂且回自己的家里看看儿孙,休息些时日,免得现在在风头浪尖处回去,顶了太妃的怒火。崔行舟也是应下了。 李妈妈自然知道眠棠这么安排的意思,心里对未来的王妃也是感激涕零。不然让她跟着县主一起回王府,作为王府老奴当真是无颜跟一直蒙在鼓里的太妃见面。 因为李妈妈暂时回了乡下,眠棠身边的侍女倒也简单,除了芳歇碧草外,还另有两个粗使小丫鬟。 等进了茯苓院时,王府里还另外派了两个大丫鬟给眠棠。这两个丫鬟,一个叫幻雪,一个叫雁容。 据说都是在太妃跟前伺候过的,说是大丫鬟,走出王府,满身的气质说是小姐都有人信。两个的模样照比着寻常的丫鬟,要好看许多,太妃精心挑选这么好看的丫鬟送过来,也是有将来给儿子做通房丫鬟的意思。 王府里的人都懂规矩,两个丫鬟虽然心里鄙薄这位未来的王妃来路不正,可是表面上奉茶施礼,绝不会让人有半点子的挑剔。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芳歇碧草两个丫鬟也是被李妈妈一句一句骂出来的,虽然模样不比幻雪和雁容好看,可若打起精神来,侍奉的仪态规矩也让人挑剔不出毛病。 如此一来,幻雪和雁容在县主的面前就有些插不上手了。 只能退出县主的内室,在外室里找些活来干。 淮阳王处理了一会子公务,便溜达到未婚妻的院子里,看看她这边安好。一进屋,便看见眠棠安稳地躺在软塌上看书。 他先前怕眠棠进府无聊,吩咐她可以去书房取些书来。只是刚才他忙着处理公文,并没有看眠棠在书房毗邻的书库里取了什么书来看。 现在他倒是看到了书的封面,竟然是前朝沈将军写的《八地诡道》。这是一本兵法书,里面是那位沈将军多年征战的心得,更有善用地形布阵,灵活用兵的事例。 他原以为她会拿些闲书来看,可是现在看她身边的几本,除了几个地方志异之外,大部分都是对于女子来说,无甚乐趣的兵法书籍。 崔行舟挑眉问她:「这你也能看进去?」 眠棠伸着懒腰道:「觉得怪有意思的,小时候在茶楼里听过关于这位沈将军的行军作战的故事。可惜后来太皇禁了为前朝将军着书立传,便再没在茶楼里里听过,如今倒是在这本兵法书里补全了……你书房里有这书,不算造反?」 崔行舟笑着跟她一同躺在了软塌上,顺手抽了她手上的兵书,扔甩到一旁,道:「不光我有,就是皇宫的御书房里也有。太皇禁止民间开言,是防止有刁民追思前朝,借乱生事罢了。不过沈将军是用兵奇才,自然是要学他人长技了……我书架子上还有乌龙书生的带插画的开本,他那本《红墙花下》可是一本难求,许多小姐想看都没处买呢,正好别人送了我整套,你可拿来看。」 眠棠却挑着眉看他:「就是那个写富家公子,落魄书生如何偷睡小姐,勾搭花魁的乌龙书生?难道我被人骗的还不够,非要看他写各式急色的男子如何骗睡女人的?」 眠棠笃定这位王爷的提议绝对居心不良。 那位乌龙书生的笔墨原本就够香艳的了,他收藏的那套居然还是带插画的绝本!看这书的大凡都是风流之士,寻常的人间可弄不到这些在侯府权贵间流传的香艳玩意儿。 而平日里清冷一本正经的淮阳王,竟然还有这等子珍藏,足见「赛下惠」虚有其表,内里闷骚得很! 崔行舟很爱撩拨她,笑着亲吻她的脸颊道:「自己看自然是不行,我平时也不看的,不过我俩一起看,便可以比照着行事,也免得看得内火涌动,胡思乱想学坏了不是?」 眠棠红着脸推他:「都这个时候,还跟我黏腻,你母亲今日的话,你是没入耳去吗?我俩成婚前,万万不可同居一室,这王府人多嘴杂,你不拘小节,也得怜惜着我的名声,快些出去吧,你在这院子里也耽搁得太久了。」 崔行舟也心知自己在成婚前是吃不到荤腥的。只不过公务之余,寻思着喝一碗带油花的肉汤解馋也好。可惜眠棠紧绷着小脸儿不让。 他也心知此时要给眠棠在母亲面前留下脸面,所以只厮磨着又抱了抱,便起身离去了。 第61章 入夜后,眠棠便是一人睡下。她的院子距离崔行舟的书房有些远,不过好在中间为湖,没有阻挡,她望着半开的窗外,就能看见对岸窗子上的烛光点点亮了大半宿。 待得第二天,太妃就派人传话,让眠棠过去跟她一起用膳,顺便留下来,学习看账。 吃饭时,楚太妃留意着眠棠的仪态,却发现她的举止行云流水,优雅有度得很。楚太妃心里顿时略觉安慰,觉得这姑娘虽然出身不好,但应该也是在家里没有败落时,好好修习了礼仪的。 可等到她让眠棠抄写下礼单子时,不由得眉头一皱道:「你这字……不大好看!」 眠棠笑了笑,老实道:「回禀太妃,这是下了气力练的,原先的字写得更难看。」 楚太妃没想到这位县主回答得这般老实,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绷着脸道:「你这是要我夸你进步得大吗?」 眠棠看似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冲着太妃笑。 楚太妃懒得再说她的字迹,又考问了些宴会上的流程,结果眠棠说得有条有理,很是周到。 看那样子,倒像操持过大事情一般。 楚太妃原本是立意要给她些下马威的。廉楚氏说了,这等出身低贱的女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子,欺软怕硬得很。 她知道自己性子绵软,可不想给个勾搭儿子的狐媚女人欺负到头上,做婆婆的立下了威严,也叫柳眠棠知道分寸,免得日后她仗着儿子娇宠分不清上下。 可是现在跟柳眠棠单独相处时,发现这女子言语得宜,并非那等子谄媚话多的人,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似乎并没怕被未来婆婆刁难的忐忑感。 她的样子长得好,笑起来眼睛都漾着柔光。不光男子会赏美色,就是女子遇到了这样的艳姝,也会情不自禁被美人的一颦一笑陶醉的。 楚太妃暗地里竖立的尖刺少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也就缓和了许多,接下来便让她看账。 眠棠初时也不过走了走过场,看得并不怎么精心,可是翻了几页后,又开始往前翻了翻,便微皱了柳眉,迟疑得问:「太妃,为何府里的日常用度开支这般大?」 太妃饮着茶说:「王府里除了内院,还有外院,庄园和别院,哪一样不得用钱?不算侍卫,里里外外也是好几百号子的人,你以为是一般的府宅子,一百两能花两三年吗?」 一旁负责核账的账房也笑着道:「太妃说得在理,这些账目都是太妃月月过目,岂会有错?」 眠棠笑了笑:「今日既然要学,干脆学得彻底些,不知我可否看看王府以前的老账,看看能不能学出些门道?」 她提出的也并非什么过分的要求,太妃自然下人去点库拿往年的旧账。 等到旧账拿来,厚厚的一摞子,都按照年份码放。 眠棠走过去瞧了瞧,伸手抽了几本出来。 账房以为她要拢账,便伸手准备接。 可是眠棠也不说话,干脆伸手操起他面前的算盘,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单手快速拨打,一时间厅堂里只听扫嘈切叮当的算盘声音。 她拢账的方式跟人不同,也不看珠盘,只一手拨打算盘,一手点着账目快速下滑,然后翻页,那等子潇洒利落劲儿只看呆了太妃和一干侍奉的下人。 没一刻的功夫,几大本厚厚的账本都被眠棠梳理完了。 她快速地将方才脑子里记下的几本帐写出来,也不跟太妃说话,只冲着那位说不会用错的账房道:「王爷在多年前响应太皇奉行节俭的风气,曾经将王府的人事调整,剔掉了王府里大半的仆人,当年的开支是三百万两。之后几年都是在这个数目上浮动。可是到了近几年,这数目却是逐年攀升,尤其是今年,王爷不在府里,却已经达到了将近六百万两。这几年民生稳定,江南的米面物价并无太大浮动,我也想向先生讨教一下这钱数大增的缘由。」 也许是被眠棠方才行云流水般的算盘奇技震撼,众人一时都没有回转过神儿来,听眠棠这么一说,账房也不及反应过来,只结巴道:「这几年里,操办了几次太妃的寿宴,还有其他的事务每年不同,都是要费银子的……」 说实在的,以前的账目,太妃虽然看,但都是看看支付是否合理,没有太大的出入就行在,至于几年前的开支总账更是不会去翻,虽然银子是年年递增,可是每年递增的浮动不大,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也不叫人察觉。 可是如今眠棠这么翻出陈年旧账一比较,竟然多出了将近三百万两……这实在是有些叫人觉得不像话。太妃也瞪圆了眼睛,再次将今年的账目拿出来翻。 听了账房的解释,眠棠微微一笑道:「我并非王府当家,初来乍到,看什么都稀奇,既然银子有合理的去处便好……太妃,我有些旧疾,身子困乏,不知能否回去休息了?」 此时太妃哪里还顾得上她?儿子不在家,支出却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管顾着儿子在王府里歌舞升平呢!该死的一群奴才,不知在何处欺上瞒下,贪墨了银子,今日她就是不睡也要查清楚! 于是眠棠虽然略显无礼地提出去休息,太妃也是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第62章 眠棠出来时脚步略显轻快。兵法有云,缓兵之计在于一个「拖」字。 如今太妃心气不顺,立意要找她麻烦,偏巧王爷从今天起就去东州巡视去了,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若是太妃发难,她虽然有诰命在身不怕她太过格,可总会伤了感情。 那她就给太妃找点事情做,估计这几年的烂账能让她这个未来的婆婆忙上些时日了。她也可以缓一缓气,忙些自己的事情。 不过从那几本烂账里能看出,淮阳王先前给自己画的大饼是有多圆了,这个破王府,真当她爱接? 他这次出征,许多人都在猜他回不来,下面人心浮动,各自谋划着自己的私利倒是不足为奇。只不过崔行舟接下来还要去东州交费,家里就算有蛀虫,他也顾及不上。 李妈妈曾经说过,人都道嫁入王侯相府里是有多美呢!其实肩上的担子,不吝于六部的能干官吏。 若是遇到了个不会掌家的主母,一朝仕途不济,整个府门也就散了架子。京城里每日如出当铺,靠典卖祖传之物度日的王侯之后还少吗? 所以这高门选媳妇,除了身世贤惠,能干聪慧也是要紧的。那些跟在主母身边主理庶务的嫡女,甭管丑俊,都有人争抢着要! 眠棠施了调虎离山计,果然让自己变得松泛了许多。虽然之后王妃又找了她几次,可都是让她帮忙核账,压根顾不得考核查问了。 眠棠觉得自己还未嫁,不好深管王府内务,但是也是给太妃指名了大概的方向,让她不至于被狗奴才蒙蔽的眼睛。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王府的板子声不断,早先给莫如备下的刺棍和皮条子都有了好用途。 下人们借着寿宴,和采买庄园贪墨的几笔大银子都有了眉目,让官府拿人后,也敲打会了将近一百万两的纹银。 银票子回账那天,眠棠不失时机地恭维着太妃能干,竟然一手查办了真州府上最大的贪污案子。 她拍马屁的功力非一般人能及,都是夸在点子上,说着说着,听的人也当真了。 楚太妃深以为然,觉得自己这次的确是很有力度,总算能给儿子一个交代。 绵软了一辈子的人,也总算有了能跟孙辈说嘴的功绩,在下人面前,太妃隐隐不怒自威之气更盛。 不过下人们可是眼明心亮的,如今再看着娇柳一般的淮桑县主,就算她柔柔的笑,似乎也带了几分深藏不露之色。 于是下人们倒是有些些许共识——王爷带回来的准王妃可是硬茬子,眼里且不容沙子呢! 再说廉楚氏,那日被崔行舟不留情面地哄撵回府后,回到家里又遭了丈夫的一通申斥。 原来淮阳王第二日又找了姨父,很是不留情地重申了两家婚约已解,不会再续前缘的意思。 廉含山被王爷一句句说得老脸羞臊,等听到自己的夫人撺掇着太妃打了王爷的近身小厮时,都快跳起来了。 最后淮阳王又跟姨父道:「姨妈与表妹最近来得甚勤,可是本王与她解了婚约,又重新定亲,总是要避嫌的,以后若无姨父陪同来王府,恐有不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廉含山怎么听不出淮阳王不欢迎廉家的惹事精上门的意思? 于是回来时,他真是暴跳如雷,狠狠地骂了自己的夫人与女儿一通。同时告知廉楚氏,别仗着自己是淮阳王的姨妈就为所欲为。 那王爷的小厮是随便能审的吗?人家王爷如今可是军权在身之人,每日接触的军机要务何其多?她一个内宅妇人有什么资格审王爷的身边人? 仔细哪天惹得王爷不顾念亲戚之情,办她一个通敌的罪名。 廉楚氏此番的确理亏,连女儿廉苪兰也恼她不听劝,非要做这等子落人口实的事情。 廉楚氏上不得王府的门,可是心里却是恨得发急。只觉得外甥是被狐狸精迷惑得六亲不认了,心里倒是殷切期盼着姐姐能争气,趁着崔行舟这几日不在府里,外巡东州的功夫,端起做婆婆的样子,好好整治整治那女子,让她识时务些。 最好是能让崔行舟改了主意,毁了婚书。 可惜等了又等,却等到了王府整顿庶务,查抄贪墨的风声。据说太妃雷厉风行,查会了好几笔银子。 廉楚氏等了又等,就是没等来雷厉风行的太妃,整治未来新妇的风声。 她因为淮阳王的禁令,不能再登门王府,不知细情,真是急得抓耳挠腮。 幸好镇南侯府的侯夫人要举行茶宴。听说楚太妃要带着淮桑县主一同前往,廉楚氏便急急带着女儿廉苪兰也去了侯府。 毕竟王府的亲事暂时没了指完,端看着能不能接住镇南侯的姻缘。廉苪兰的年岁也大了,实在是耽搁不起了。 至于太侯夫人最近频繁举办茶宴的原因也很简单,也是为了儿子的婚事着急。 也许是嘉鱼这孩子受了前妻不轨的刺激,竟然一直迟迟不肯点头允婚,见天地往外跑,之前去西北就耽误的许多时光。 太侯夫人觉得他这么大了,可是正妻空悬,嫡子未定,真是让人放心不下。这次趁着儿子回来,就此扣住他,不许得他再出去。另外她也知道儿子此番立志要找个好的,便频频下帖,招揽各府的千金女眷上门,借着茶宴机会,好好的联络一番情谊,看看能不能为儿子寻觅下姻缘。 第63章 当然成婚的妇人也是要请的,毕竟她们的亲戚里也会有家世年龄相当的姑娘,万一能在攀谈里寻出些来,便扩展了可供挑选的范围。 说起来,这也是柳眠棠第一次在眞州的王侯夫人面前亮相。 楚太妃可不想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输了阵势,出门之前,很是郑重地将眠棠拾掇了一番。 她的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明媚的五官,弯眉明眸也被粉黛衬得顾盼生光。身上着了一件长长的水蓝的的抹胸长裙,裙拖点缀着雅致的云层,行走间,裙摆掀起涟漪,自有云轻水皱之感, 脚上是露踝和脚背的满绣珠鞋,纤细的脚踝上是一圈小指甲大的珍珠,衬得肤色更加白皙,满脚的珠光,在不断流转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太妃看着身边的淮桑县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再次升腾起满满的成就感。 楚太妃毕生最爱打扮,以前廉苪兰在时,她也总是给廉苪兰出一出衣饰上的主意。奈何廉苪兰长得不似她这个姨母,五官虽然秀丽,但偏小家子气,许多的服饰撑不起来。 而今,楚太妃算是得了趁手的娃娃,能过足瘾头了。甭管衣服配色,放在柳眠棠的身上都好看。 她五官明艳,淡妆与浓妆都能撑起来,楚太妃就可以放开手,可着心意配色了。她年轻时腰肢纤细,最爱穿这种显腰身的裙子,可惜现在腰身胖了几圈,再难捡拾起来,只能让儿媳妇穿上,又在眠棠的耳边略显骄傲地说着她年轻时穿着这裙子有多窈窕。 眠棠没想到,自己躲过了账目那一关,差点栽在穿衣打扮这一关卡上。 她虽然也爱美,可是太妃像小姑娘家玩娃娃一般折腾她,可真是让人有些扛不住了。 眼看着太妃上瘾了一般,拿出了自己三四箱的陪嫁首饰,挨个让眠棠试戴,她只能只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太妃,再不走,茶宴就要迟到了。 太妃这才不依足地拿出一套来,给眠棠配上。 好不容易太妃总算是定了衣服和搭配的行头,眠棠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妃品味不俗,眠棠出现在人前时,自然引得众人注目,纷纷小声打听,这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为谁。 待得知道了是淮阳王的未婚妻时,纷纷恍然,心道:难怪退了廉家的亲事,竟是转身娶了个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欣赏够了美人,再看向廉家母女时,不免带了些怜悯之色。 廉苪兰觉得困窘极了,暗恨母亲非将她拉来,白白地在人前被做了比较。而廉楚氏看清了那个柳眠棠身上的首饰竟然是姐姐的陪嫁时,心里更是气得发急。 那套首饰当年也让廉楚氏眼馋坏了,一直摸着母亲给她的。可是母亲却给了姐姐,这一直让廉楚氏介怀。 不过好在太妃曾经允诺过,说这套行头会传给自己的儿媳妇。所以就算廉楚氏没有得到,最后也是女儿廉苪兰的。 可是现在,女儿的婚事泡汤了,那首饰居然戴着了别人的脖子上,这叫廉楚氏怎么忍得下去? 原本还指望着太妃争气,趁着淮阳王不在府里时,好好整治下这个突然冒出的淮桑县主。哪成想,姐姐这个扶不起的阿斗竟如此不争气,还眼巴巴地将人收拾得这么明艳,更加自己压箱底的整套首饰给她戴,这岂不是给她脸面,表示楚家长辈认可了这个媳妇吗! 寻了机会,廉楚氏来到了太妃身边,跟她请安之后,便坐在一起私语说话。 楚太妃不知儿子给他的姨妈下了禁令,便问廉楚氏为何这么久不来上门。廉楚氏自然是绷着脸说出了缘由。 楚太妃只能无奈说着儿子不懂事,脾气坏来安慰一下妹妹。廉楚氏看着正跟太侯夫人说话的柳眠棠,压低声音问:「太妃,她是什么底细啊?我可听京城里回来的人说了,听说她出身不高,乃是平民,不过是被行舟那孩子抬举了,在万岁面前讨的赏……」 楚太妃也一直不满意柳眠棠的出身,可是她也分家里家外,岂容别人小看了?看妹妹这么说,她便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我家行舟那般能干,还需得妻族帮衬吗?如今也不是前朝那般,世家与寒族不通婚,他看上了,姑娘也品貌端正,便好了,再不济,也是万岁的钦赐,谁敢小瞧了?」 廉楚氏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绵软惯了的姐姐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死心地又问:「那……那个北街外室……」 楚太妃更不愿人知柳眠棠的这一段经历,没等廉楚氏问完,就不耐烦地道:「我已经让他不许再去北街了,只当没有这事情。你也不要再跟别人提。」 廉楚氏再次被太妃顶得没了话,心里很是不得劲,正想开口时,柳眠棠已经带着侍女回转了。 楚太妃便将她引荐给了廉楚氏和廉苪兰。 柳眠棠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到崔行舟的前未婚妻,只当不知,抿嘴微笑地跟二位打着招呼。 廉楚氏很是不客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开口大声问:「不知县主父亲承官何处哇?」 眠棠抬眼看着她,察觉到她言语里的歹毒,只是面上一直带着笑,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姨妈。 第64章 其实这满茶会的贵妇人,谁都有些门路,但凡用心些,都知道这位县主的家底。可是碍着淮阳王的面子,谁也不提就是了,毕竟这种干得罪人,却落不到好的事情,只有缺心眼的人才回去做。 可是廉楚氏这几日被夫君责骂,不能登门去见太妃,今日又是被眠棠脖子上整套的嫁妆给气着了,就此不管不顾地要给柳眠棠下马威。 廉苪兰看母亲又在冒着这种无用的刻薄愚蠢,心里也是气急了。若是母亲今日落了柳眠棠的脸面,那不是在刁难柳眠棠,而是在抹黑整个王府。 她心里还想着也许有机会跟表哥重修就好,还有在镇南侯府里留下个好印象,免得两头都落空,岂容母亲这般行事?于是她手里的杯子一歪,哎呀一声,将自己的裙子泼湿了。 于是她适时站了起来,拉拽住母亲,借口着自己要换衫,总算是将廉楚氏给拉拽走了。 待廉楚氏走了,楚太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她虽然也觉得妹妹太要强要尖儿,但是自家的妹妹,怎么的也能包容。可是没想到她年岁这么一大把了,还是这么不懂事,竟然人前刁难眠棠,差点丢了整个王府的脸。 所以楚太妃暗自提醒自己,决不能告诉妹妹,北街的外室跟柳眠棠是一个人的实情。 若是叫外人知道了柳眠棠未婚便跟崔行舟同居在一处,那叫什么话?她也再没脸出现在诸位夫人面前了。 好在这次茶宴,镇南侯府的太侯夫人唱的主角,众人的心思也在镇南侯新夫人的人选上。 太侯夫人跟楚太妃甚是交好,坐在一处闲叙时,不由得夸赞太妃未来的儿媳妇灵动可人,只可恨她那个儿子,也不知眼睛是不是长在脑袋瓜顶上,如今谁也看不上,也不知是不是要挑个天上下凡的仙女才肯干。 眠棠低头在一旁听着,也不说话,心里倒是暗暗期待着镇南侯赵泉快些觅得良缘。 不一会,被女儿申斥了一通的廉楚氏也凑过来了。许是被女儿耳提面命的缘故,这次她倒是不去为难柳眠棠了,只一心拍起了太侯夫人的马屁,话语上总往自己的女儿身上引。 太侯夫人先头是假装听不懂,直到后来廉楚氏说得太露骨,一直提什么亲上加亲的,这才微笑着对廉苪兰道:「我是你的亲姑姑,自然也挂心着你的婚事,若是你赵表哥是个好样的,我们两家亲上加亲自然是好,可惜你那表哥眼光太高,前些日子还相看了几个长得模样顶俊的,回来却非说人家长得丑!他如今是侯府里当家做主的侯爷,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跟他做主……」 侯夫人说得很含蓄,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她的这位赵表哥也是看脸的,那些模样顶好的,他都没看上,更别提廉苪兰这样小家碧玉的姿色了。 这话说得,廉楚氏和廉苪兰的脸色都微微生变。 廉楚氏这才察觉,自己当初打的算盘似乎太响,只想着崔家不行,还有赵家。谁想到,两家似乎都要落空了。 廉家母女心内的一时失落不提,就在这时,人群哗动,有人通传说是绥王府的王妃也来参加茶宴了。 一看绥王妃来了,太侯夫人立刻迎了过去,笑着将绥王妃引入上座,并将她引荐给楚太妃和淮桑县主。 绥王成婚多年,不过这个王妃却不常在人前现。 绥王低调多年,自己待发修行,修成了头陀一个,她这个做王妃的也不好张扬,总是去参加宴会。 好不容易,绥王终于守孝「还俗」了。绥王妃便也可适时走动下了。 不过她这次来,其实也是有些难言的隐处。赵泉的医术是有名的,绥王妃虽然有一子,但是还想多生子嗣,奈何被郎中诊断体寒,加之上一胎损了根本,所以想来寻赵泉诊脉,出个良方。 她以前就与太侯夫人私交甚好,所以借着来参加家宴的机会,来侯府作客,正好可以不张扬地问脉,下方子调理身体。 绥王妃虽然久久不出来交际,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看见了楚太妃和淮桑县主便含笑点头互相问了声安好。 柳眠棠对绥王的意见很大,对于她来说,绥王就是匹吃人不露齿的饿狼,所以骤然遇见绥王妃,自然心里有些许的不适宜。 不过这位绥王妃看起来倒是很面善,如风中娇兰一般,说话细声细语,看起来也很纤瘦单薄的样子,并非福厚之相。 据闻绥王虽然看起来贵妾不多,可是府里的侍妾通房却很多,这位貌似也不管的样子。毕竟柳眠棠也算知道了绥王的虎狼秉性,这位纤瘦的王妃,可管不住那样花心肠的男人。 眠棠看她并未多看自己一眼,应该比不知自己与绥王的恩怨纠葛。 不由得想起绥王当初派媒婆子来陆府提亲的时候,曾说过王妃贤惠温柔,是个能容人的。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夸大其词,这的确是看着便温温柔柔的。 闲坐间,侯夫人自然要问绥王的安好。 绥王妃笑了笑道:「万岁刚刚登基,隆召绥王入京勤政,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全家都得入京去了,这路途遥远,也不知我的身子骨能不能撑住……」 第65章 太侯夫人一听,自然是恭喜绥王得盛宠隆恩,可以入京陪王伴驾。 或许是感念着赵泉给她问了脉,绥王妃倒是提起了自己一个侄女与赵泉品貌相当,且生得模样出众,父亲正在袁州任上作知府,乃一清流,前途无量。 太侯夫人觉得这个女子很靠谱,不由得眼睛一亮,越发热络地攀谈了起来。 廉楚氏在一旁听得分明,脸色也愈加难看了起来。 女儿的王侯表哥虽多,可是最后竟然一个都没捞到! 廉楚氏是又羞又恼,一时不知该气个谁,只觉得没趣极了。最后,廉楚氏只借口着头痛犯了,领着女儿廉苪兰便先行离开了。 廉苪兰自然也清楚,自己与另一位表哥的亲事也无望了,内心也彷徨极了。她的年岁实在是太大了,如今再该谈别的亲事,能选择的余地小。保不齐就要做人的续弦,入门就做了别人的后娘。 事已至此,她最后悔的便是听了母亲的撺掇,推迟了与淮阳王的婚事。不然的话,她现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王妃,在茶宴上安适闲谈。哪会这般处处碰灰,前途不知何处…… 不过现在想着什么都是晚了,廉苪兰落寞地跟着母亲出外门时,倒是跟另一位领着个小丫鬟的小姐走了个顶头碰。 廉楚氏心里带气,走得甚快。可是廉苪兰却略略停住了脚步,抬眼看了对面的小姐一眼。 「廉小姐,许久未见,倒在这遇到了……」那位小姐一看廉苪兰,立刻弯腰福礼道。 廉苪兰定睛一看,怨不得看着这位小姐眼熟,这不正是她准备给表哥挑选的妾侍——灵泉镇的贺三小姐嘛! 她原本以为表哥喜欢这位贺三小姐,便刻意与她亲厚,立意替表哥成全了心愿。却被崔行舟敲打一顿,廉苪兰以为是自己怠慢了贺珍,被贺珍告状,所以便断了来往,谁想到竟然在这里再与她相见了。 不过如今崔行舟恋慕着谁,也归不到廉苪兰操心了,所以略显清冷地朝着贺三小姐点了点头后,便准备离开。 贺三小姐今日乃是到侯府送些特供的精瓷套碗的。 这也是贺家管用的法子。每次这类王侯的宅子有宴会,跟他们交好的管事都会通知贺家一声,派人借着送瓷器的由头在外院子门前走一走,若是主家肯见,借着进献瓷器的光景,还可再拉些贵人作主顾,让贺家的名头更响亮些。 今日茶宴上都是贵人,所以由贺三小姐出马,进献的一套骨瓷茶具,今天窑上只烧出了这么一套精薄透亮的,被爱茶的侯夫人高价买了。 侯夫人也是想要展示下自己新得之物,便让贺三小姐来前厅里亲自奉上茶具。 没想到竟然在院子口处,偶遇了廉苪兰。 如今贺三姑娘自觉跟廉小姐乃同是天涯失意人,都跟淮阳王失之交臂,无缘共度今生,所以看廉苪兰冷淡,倒也不以为意。 不过她举步准备往里走时,正透过院墙窗棂瞥见了跟太妃挨坐在一处的柳眠棠,不由得发出一声「咦……崔夫人怎么也来了?」 廉苪兰也不知怎么了,又停住了脚步,随口问了句:「崔夫人?哪个崔夫人?」 贺三小姐看见柳眠棠在这,只一心觉得自己遇到了同行相争。以为玉烧瓷铺也效法了贺家的路数前来溜须拍马,换些富贵熟客。 她虽然跟柳眠棠要好,却也知道她的手段,心里不由得一急,于是便也想跟刚从园子里出来的廉小姐套话:「那位坐在太妃旁边的,不就是玉烧瓷铺的崔夫人吗?不知她今日……可呈上了什么瓷器?」 廉苪兰此时已经脚下生根,只慢慢问:「玉烧瓷铺?你是说,灵泉镇北街的……崔夫人?」 贺三姑娘一看廉苪兰说得这么笃定,愈加认定柳眠棠是来抢生意的,便忙不迭承认道:「是啊!她的确是住北街!」 「那……她的夫君叫什么?」 「好像排行老九,人称崔九爷……」 廉苪兰的身子微微一晃,猛地转头透过院墙的镂空墙洞,狠狠地瞪着那正巧笑嫣然的女子。 原来……如此! 她说怎么凭空间突然冒出了个淮桑县主,原来竟然是北街的外室转正,狐狸精堂而皇之地做了正头王妃! 表哥当初居然还借口着自己心怀二心,而解除了婚约,让她沦为笑柄!明明就是他一早跟外室双宿双飞,色迷心窍,罔顾伦常,存了扶正她的心思! 想她堂堂官家千金,一向循规蹈矩,尽心侍奉太妃,不敢半点逆语轻慢,到头来,却比不得一个父亲是罪臣,举止放浪跟男人未婚同居的狐媚子! 想到这里,廉苪兰几日里受得的委屈简直翻涌得厉害,只将自己受到的所有苦楚全都归拢到那个纤美的女子身上。 看着廉苪兰突然双眼微红,眼泪夺眶而出,贺三姑娘也是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 廉苪兰慢慢转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有个相熟的闺交蜜友,可是这位崔夫人?」 贺三姑娘慢慢点了点头。她跟廉小姐要好的那会子,的确是为了找话题,说了些这位崔夫人能干的事迹。 第66章 廉苪兰微微一笑,只抹掉眼角挂着的泪珠,贴着贺珍的耳朵又问:「那你可知,你这位闺中好友日日睡着的男人,正是你朝思暮想的淮阳王崔九?」 说完,她也不管贺珍什么反应,只猛地转身,疾步追撵已经走在前面的母亲去了。 廉苪兰自认为比母亲强的就是,绝不会犯蠢自己出头。她倒是知道贺珍的痴情,如若知道自己当成知己好友却睡了淮阳王的话,必定是要炸的。 只要她当众指出柳眠棠充过淮阳王的外室,那淮阳王府的里子和面子可就都丢光了! 可惜了,若不是为了避嫌,她倒是想留下看这场好戏…… 而贺珍听闻了廉苪兰的耳语,如五雷轰顶,只呆呆立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透着墙洞看着柳眠棠——她一身的锦衣霓裳,满身的珠翠珍珠,哪里像是来研商的?俨然贵妇一般,依偎在太妃的身旁巧笑嫣然…… 还是一直侍立在园子门口的管事有些不耐,问她;「贺三小姐,你快些,别让太侯夫人等着啊!」 贺珍慢慢挪动脚步,跟着管事入了园子,亦步亦趋地来到那一群谈笑风生的贵妇人们面前。 柳眠棠这时也转过头,正看见了贺三姑娘红着眼儿直直地看着她。 其实回到灵泉镇后,柳眠棠就有心找贺三姑娘好好的聊一聊。她平生做事讲求无愧于心,可偏偏被个男骗子害得,莫名其妙成了外室, 别人都还好说,可是贺珍对崔行舟一片痴恋,却叫柳眠棠有些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不伤人。 万万没想到,在今日这等子场景里她却跟贺三小姐不期而遇了。 而看这贺三小姐的光景,似乎也是知道了关于她的情形…… 柳眠棠知道贺三的脾气,这位平日里精明,可在感情上却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在这等茶宴上闹起来,王府丢了脸面不说,就是贺家也要受到牵连。 不过其他人并不知这两个年轻女子间的暗潮涌动,太侯夫人微笑着道:「你是贺家来送瓷器的吧?」 贺三慢慢低头道:「回太侯夫人,民女是贺家当家的三女儿,您叫民女贺三便是了。」 太侯夫人挥手叫人拿来她敬奉的瓷器,那瓷器果然通透得很,太侯夫人又呈给了绥王妃和楚太妃一起把玩。 楚太妃微笑着看了看,转身对贺三道:「这瓷器着实不错,我们家也一直用着贺家的瓷器,行舟这几日就要跟眠棠成礼,可是太赶,许多东西都没有定齐,也不知你们贺家能不能做出来?」 贺珍当然知道崔行舟要成礼的事情,毕竟太侯夫人家的瓷器都是用着他家的,单子下来时,她就听闻淮阳王要娶一位县主的事情了,当时着实又是失落一场。 是以太妃开口问她,她突然开口直直问道:「太妃若是着急,何不将订单挪动些给灵泉镇的玉烧瓷铺?她家的瓷器也是值得把玩的精品……」 贺珍说这话明显有试探之意,若是太妃听了准备这话,转身对柳眠棠说,那你给我准备些。那就是说明太妃知道柳眠棠的商贾身份。 若是太妃没有搭腔,就说明太妃并不知柳眠棠乃是商女。也不知这柳眠棠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县主,当真是个招摇撞市的女骗子…… 柳眠棠心知也是躲不过,深吸一口气,正待说话时,却听到厅堂外有声音传来:「既然母亲用惯了贺家的,那就一直用吧。他家若是做不出来,耽误了事情,就白担了御贡的名头,以后府里不用他家就是了。」 众人闪目一看,原来是淮阳王在镇南侯的陪同下,举步来到了厅堂里。 这两个男子都是身形高挺之人,华衫玉冠,长袖翩然,甚是养眼出众。 贺珍瞥见了久久不曾相见的淮阳王的身影,顿时眼眶一热,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赵泉先走了过去,经过贺珍身边时,对一旁的管事道:「将人领下去吧,我有话要跟诸位贵客说。」 这里是侯府,主人开了口,贺珍自然没有继续呆下去的道理。 她虽然内心满是被欺骗的愤懑之情,可是也懂得这种场合失态的话,贺家也是大受影响。只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自己前,便急急起身跟着管事走了出去。 崔行舟冲着莫如一使眼色,莫如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出去了。 侯夫人并不知儿子这么说,是在替柳眠棠解围,只笑着道:「你有什么事要与贵客说?」 赵泉也是方才听崔行舟说,这个贺三可能要揭了柳眠棠的底儿,这才急急找借口撵人,他有什么正经事要跟女眷们说? 现在被母亲一问,赵泉便直着眼睛想了想道:「一会诸位女眷们吃鱼的时候要注意,千万莫要被鱼刺卡住,我前些日子诊了一位小少爷,便是吃鱼刺卡的合不拢嘴,那口水都打湿的衣服前襟了……」 太侯夫人平日里也是受够了儿子兴致所及的胡言乱语,听闻他在人前又说话不着调,立刻忍着气儿道:「你看在座的哪个是你诊的小儿,什么吃鱼卡刺,当真是胡说!」 赵泉看母亲动怒了,便坐在母亲的座位边道:「医者仁心,看了特例,便忍不住要提醒着旁人,我平日里还提醒母亲莫要贪食甜品,免得血气上涌,害了头疼的病症呢!您倒不是小儿,可曾听了我的话?还不是总背着我偷食?」 第67章 这话可是掀了太侯夫人的老底,气得她差一点要伸手拧儿子的嘴。而其他夫人们也被逗得哈哈哈大笑。 这位镇南侯虽然仕途之心不旺,可也少了府宅里许多官老爷的迂腐之气,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眠棠心知赵泉这般卖乖出丑,却全是为了替她解围,当下也是感激地看了他几眼。 赵泉受到了佳人感激的眼波,只觉得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先前因为崔行舟背地里截胡的事情,差一点就跟姓崔的友尽了。不过后来赵泉想到崔行舟还要去东州剿匪,现在匪患闹得甚烈,他也不是全没机会。 所以在崔行舟来找自己时,便照直说了心中的想法,对于好友一直期盼着继承自己遗孀的想法,崔行舟淡淡表示,侯爷要是有耐性,可以慢慢等。 于是快要决裂的友谊便暂时得到了修补。 二人来到庭院时,正好听见了贺三小姐的话,赵泉便赶在崔行舟之前,替柳眠棠解了围困。 就在赵泉与众位夫人插科打诨之际,崔行舟借着去更衣的功夫,转身出了庭院。 那贺珍并没有出侯府,在外院的柴房里就被莫如领人给扣下了。 贺珍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与梦中的谪仙再次面对面相逢的情形,没想到今日竟然成真了。 只是那谪仙再不是上次那般,英姿煞爽来替她接触围困的英雄模样,而是一脸的煞气,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问:「敢问小姐方才将话往玉烧瓷铺上引,是什么意思?」 贺珍急切道:「王爷,我……我不过是气不过……您可知,柳眠棠她……她骗了您……」 崔行舟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几次三番在眠棠面前污蔑了他名声的贺三小姐,也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问:「她骗了我什么?」 贺珍哪里知道柳眠棠是怎么哄骗崔行舟,一时间又是语塞,她虽然也见过些世面。可是方才被两个粗壮的侍卫生拉硬拽,一路堵嘴拖入了柴房里。 而现在的淮阳王目露腾腾杀气,看着来意不善。她经常出入这类高门,自然也听闻了这些表象荣华的朱门之后的一些血腥事情。 如今她被押在这里,被一群虎视眈眈的大汉包围,心里自然是害怕起来,终于忍不住哭诉道:「我……我也不知道……」 贺珍自然是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方才的生死真是一念之间,但凡她说出些个污蔑柳眠棠的话来,崔行舟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崔行舟没有再说话,莫如在一旁冷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商贾之女,却整日做些个攀龙附凤的春秋大梦,没得挑唆事情,搬弄是非,信不信今日便在柴房里卸了你喂狗!」 贺珍的身子一颤,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外流,显然是信了。 就在这时,芳歇颤巍巍的声音传来:「王……王爷,县主身子不适,便跟太妃说先回去了,她让我给您传话,说贺三小姐若是在您这,便由着她一起带回去,她正好也要去灵泉镇上走走。」 当贺三失魂落魄地上了柳眠棠的马车时,整个人都是呆呆,彷如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娇花一般。 眠棠听芳歇说了王爷主仆在柴房里吓唬人的事情,心里也是暗叹一声,递了热水给贺珍,柔声道:「没事了,且喝了吧。」 贺珍此时看着眠棠的脸,才恍如从噩梦里惊醒,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你们为何要合伙欺负我?」 眠棠慢慢放下了茶杯,轻声道:「我并非有意骗你,实在是那时也不知他就是淮阳王。」 然后眠棠只略去了仰山的那一节,单说自己落水失忆,错认了淮阳王为未婚夫崔九的事情。 贺珍先前也是知道柳眠棠先前受伤的事情的,现如今再听事情真相,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 若是早一天,有人说崔行舟是个骗良家做外室的恶棍,贺珍都得为了心中的谪仙跟那人搏命。 可惜现在贺三姑娘刚从柴房里出来,被谪仙跟他的恶仆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再听眠棠说起她的经历,竟然生出了同病相怜,外带些同仇敌忾之心…… 「他就这么骗你?那从当初他去西北给你留下休书,也是要就此要甩了你?」 眠棠想了想,觉得贺珍说得也跟事实相去不远,便老实点了点头。 贺珍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别的女子这么说,简直是胡说八道。可是柳眠棠这么貌美,任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只是没想到淮阳王竟然这么不堪,竟然骗得这次贤惠聪颖的女子为外室,还想着玩弄一番后,便万事大吉,甩掉不管。 若不是眠棠一片痴情,追撵到了西北,惹得淮阳王的冷硬心肠软化了些,最后同意娶她为妻,只怕眠棠到死都要背负不洁名声。 再想想以前眠棠那么努力赚钱养家的样子,灵泉镇谁人不说,谁娶了柳娘子三生有幸?她哪里是个需要攀龙附凤的虚荣女子! 而如今,崔行舟虽然良心发现,肯于负责,可是像眠棠这样没根基的女子嫁入王府,也不知要收到多少轻慢,那王爷跟赵侯爷还是至交好友。 第68章 想那赵侯爷前些日子休妻,竟然是以妻子小产以后难生养为借口,便将结发妻子休离了。可见王侯门里多薄幸之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侯爷这般薄幸,想来崔行舟日后也能说休妻便休妻。 一时间,贺三姑娘倒是忘了自己的悲惨,一把拉住了眠棠的手,那眼泪成双成行地开始往下掉。 「眠棠,他如此的不堪,你嫁过去……可怎么办?」 柳眠棠并没有刻意抹黑王爷,不过是尽可能说了当时的实情,希望贺三姑娘心里的芥蒂不会那么大。至于她与贺珍只见的友谊,倒是没有奢望能维系下去。 可是没想到,贺三姑娘不知脑子里补了什么情节,竟然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恍如自己要嫁了恶龙一般。 眠棠一愣:「啊?他也还好吧……」 贺珍挑眉:「还好?若好,在外面养着你,怎么不太给你家用?」 贺珍可是清楚记得那时眠棠虽然赚了钱,却总是精打细算,言语里也流露了夫君靠赌棋偶尔能带回些钱,日子若想细水长流,需要算计着花……虽然眠棠自傲夫君能赚钱,言语里颇为自豪,可现在想来,那钱对于一个王爷来说也太吝啬了! 眠棠被怼得没话,只能硬着头道:「那时……他不是得瞒着自己的身份,不好带太多钱……」 「就是商会里的爷们喝花酒,给粉头的钱都比他多……」贺珍这一句是小声嘀咕的,只是望向眠棠的眼神带着释然中的怜悯。 眠棠觉得贺珍就算不怪自己,但也不能这般抹黑崔行舟啊!于是努力再挽救一下道:「他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当初不得已……」 「是不得已……那边的未婚妻还未断呢,你若闹起来,王府可就热闹了……」 贺三姑娘若是愿意,尖酸刻薄得满灵泉镇无对手。 眠棠干脆也不解释了,只老实道:「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初签订婚书时,他说了,可以随时解了婚约……」 眠棠的意思原本想说王爷很豁达,给她预留了退路。可这话入了贺珍的耳朵,再联系柴房里崔行舟那冷冰冰透着煞气的无情模样,却成了胁迫威逼之言,言下之意敲打柳眠棠要处处听话,不然的话,随时能成为下堂弃妇…… 其实以前贺珍幻想着自己跟淮阳王相好的时候,也曾想过两人的出身悬殊,会遭遇的阻力。 可是现在柳眠棠代她尝了心愿后,那些个幻想的阻力似乎也一一应验。 贺珍虽然是商户女,可自小都是养尊处优,在家里没受过半点委屈,今日经了柴房的折磨后,看着那些个深宅的朱门就发怯。 可怜眠棠,早早被好色的王爷骗睡,已经失了清白,竟是别无选择,只能入了王府,跟那种小气兼无情的王爷相处…… 一时间,她满身的尖刺不在。 当柳眠棠讲完,马车也到了地方,眠棠请贺珍回家喝些安神的汤水,好好睡一觉,也就将今日侯府柴房的晦气冲刷得差不多了。 贺珍低头半响,才道:「你会不会笑话我先前的愚痴?」 眠棠笑了:「我俩挑选瓷器开件的式样时,也都是捡着好的要,说明都是眼光刁毒之人。他模样生得的确好,便就不是王爷,也有人抢破了头,我为何要笑你?」 贺珍快速抬眼看她,觉得她说得将那人说得太好,有些苦中作乐的嫌疑,可也不好说破,只低声嘟囔道:「那您也保重……如今您贵为县主,我却不识时务在人前刁难县主……您不怪我吧?」 眠棠见她突然言语客气,也笑着道:「若是怪,就不让人去柴房领你了……」 贺珍与她相视一笑,一场少女时绵延至今的错恋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不过临告别时,贺珍还是好心提醒了柳眠棠关于廉小姐的挑唆之言。 柳眠棠听闻了廉苪兰知悉了她曾经居住在北街时,倒也不慌。 既然事实,除非将灵泉镇的人都屠戮了,不然的话,迟早就被人知的一天。 她行事向来图的是无愧无心。至于淮阳王,敢骗也要敢当,所以廉小姐就算知道了,在人背后说她闲话,也无所谓。 崔行舟去东州巡视了一番后,今日也是忙里抽闲,临时回一下眞州。 在王府吃过晚饭,就溜溜达达入了柳眠棠的院子。 眠棠正在写家书。 这几天,柳眠棠梳理好了自己的产业铺子,将一部分钱汇给了陆家大舅舅,让他赎买回些以前陆家卖出去的田产,免得一家子坐吃山空,重蹈覆辙。 前些日子大舅舅来信说,在外祖父的主持下,两房分家了。外祖父跟大舅舅一家过。至于二舅舅陆慕,分出去另过了。 眠棠觉得这样也好,不然依着大舅舅的仁厚,真是算计不过二舅舅,于是信里也是叮咛着外祖父注意着身子骨,待得来年,东州的战事不紧时,她跟王爷恳请省亲,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她正写一半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来年,今秋就能结束了战事。」 眠棠转头看他:「真的?今日茶宴上,那些女眷们也说了东州的祸患,说是匪首很厉害,颇有仰山陆文的气势……」 第69章 崔行舟一直认为刘淯便是陆文,听眠棠这么一说,不免有未婚妻夸赞前人的嫌隙,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就是陆文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再来个,又有何惧?」 眠棠瞟了他一眼,转身道:「王爷这般的英勇,当使在刀刃上,缘何今日非在柴房里吓唬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老姑娘!」崔行舟板着脸纠正眠棠,「整日就喜欢在你跟前搬弄是非,怨不得她嫁不出去!今日我若不来,你看她又会如何下你的脸?不过吓吓她而已,若是依了我的意思,直接废了她的口舌!」 淮阳王对贺珍的宿怨甚久,今日才逮到人,吓唬几句真的是很轻了。 柳眠棠今日被贺珍怼了几句,原本也是生出些闷气,觉得自己真是好骗,连贺珍都觉醒了,可她还是被这个大骗子迷着。 可是见了崔行舟也气哼哼的样子,她反而乐了:「你放心,以后人家可不会痴想着你了。贺小姐说,就是商会的老爷喝花酒,给粉头的赏钱,都比你给我的月历钱多呢!」 再英俊的男子也架不住吝啬小气,贺珍心中白马素衣的少年英雄真是崩塌得一去不复返了。 崔行舟哪里会在乎贺珍会怎么想,只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声音暗哑道:「都多久不让我碰了?想给你赏都没处给……要不,你今夜开帐,我定好好赏你……」 眠棠才不开呢,跟他嬉笑了一阵子就撵他走。 崔行舟道:「那我不闹你了,你也别急着撵我,且多说说话。」 眠棠这几日学着李妈妈自己做了些糕饼,便拿来给他吃。 她跟他毕竟假夫妻做了那么久,再也不可能像寻常未婚的小儿女那些羞涩扭捏,诗歌传情。 锦帘繁花下,头戴金冠的伟岸英俊的男子,半搂着身着粉色襦裙的秀美女子窃窃耳语,不停地耳鬓厮磨,当真是一幅养眼的画卷。 可惜太妃可不想让儿子坏了规矩。所以没等他们相处太久,太妃就急急派人来叫崔行舟过去说话。 板着脸的老婆子很煞风景,可是崔行舟也不好忤逆母亲。 总之,成礼前,淮阳王再怎么急,也得素着! 这也是崔行舟急着将东州祸乱结束的最大缘由——将那么龟孙打趴下,才好回府成礼,夜夜有佳人在怀。 不过淮阳王将要成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眞州,人们都在私下讲论淮阳王的未婚妻是如何一朝麻雀飞升凤凰的。 绥王妃从眞州看病回府后,跟王爷一起吃饭的功夫,自然也跟绥王讲了些淮阳王新妃的事情。 绥王原本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直到绥王妃说起淮阳王的未婚妻姓柳,叫柳眠棠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这些日子,绥王忙着进京的事宜,对于淮阳王入京受赏的事情,虽然也挺属下汇报,却并没有仔细打听。至于淮阳王带回个女子成亲的事情,更是属于女人才会关心的事情。 他娶的既然不是王侯将相之女,就没有联姻拉拢势力的情况,绥王自然不会上心。 可是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崔行舟要娶的女人,竟然是西州的柳眠棠! 绥王的饭只吃了一半,就撂了碗筷,然后便是将京城里回来的探子挨个提审了个遍。 这才将这桩天地挨不着的婚事搞了七八分的清楚。 绥王万万没有想到,崔行舟这厮竟然这么不按理出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这么个女匪首! 震惊之余,更有一种被虎口夺食的不舒服之感。 崔行舟为何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让之前去抢亲的人,为何一去不复返,也尽是有了答案。 他听完了属下的回报之后,阴恻恻地瞪眼许久,然后突然开口大笑,只是那笑声透着无尽的恶意:「好你个淮阳王!屡屡与本王作对,我看上的,你都要抢!只是不知你我,谁能笑到最后……」 说实在的,只因为这一时的疏忽,他真是错过了一个垩化崔行舟和新帝之间关系的大好机会。 不过现在知道了也好,也可早早布局。 若是继续任由淮阳王壮大实力,对于他的霸业来说,迟早是个隐患。此番东州的祸乱是个不错的契机,若是利用得宜,既能除掉淮阳王,又能不费摧毁之力,得到那个越来越让他感兴趣的女子。 绥王原本对柳眠棠的兴致,不过是发现个有趣的新鲜玩意,想要把玩一番罢了。可是现在,这个将要成为淮阳王妃的女子,可真是勾起了他满满的好胜之心。 柳眠棠,本王倒想见识见识你又何魅力,能将崔行舟那种冷硬东西迷得神魂颠倒! 东州的祸患的确是越来越急迫。最开始,不过是一群流民没饭吃而闹将起来的。如果地方官及时安抚,处理得宜,也不过是场小乱子。 坏就坏,当地官吏是个贪墨惯了的,连赈灾的粮食都要染指。所以那贪官被奋起的灾民斩首的事情,在当地百姓看来是大快人心。 于是率领百姓闹事的那个,自立为王,自称鲁王,揭竿而起,如今已经占领三州,大有继续推进,占领眞州,打入京城的势头。 第70章 当崔行舟的大军抵挡时,一时挡住了鲁王甚猛的势头,不过这帮子匪兵似乎更适合打丛林战,带着追击的官兵入了草林子,一时间,习惯了当面肉搏战的眞州子弟兵也被暗算得吃了些苦头。 说实在的,他们的这些个打法跟当初陆文耍弄眞州兵马的套路真有几分相似。 倒是让大帅崔行舟回忆起已经跟贼子陆文斗智斗勇的几许时光。若是闲来无事,他很有可能再玩味玩味,或者活捉了鲁王,看看他是何等人物。 不过现在淮阳王急着成婚,倒也不在乎是否能活捉了贼子,于是调防布控,收买探子,务求尽快结束了战斗。 前方战事吃紧,他最近一段日子自然也就无暇回到眞州了。 太妃一边挂心着儿子的安危冷暖,一边要管着成礼的大事小情,还要参加大小茶宴,结果养尊处优惯了的身子不禁折腾,一不小心,就病倒了。 可府里的事务还需得有人料理。于是在太妃的点头下,眠棠便尝试着处理一些。 这日,一早,她来给太妃请安时,才发现屋里已经站着两位来请安的中年女子了。 眠棠在一边听着才知,这两位就是老王爷留下的两个姨娘,那个微微发胖的是小李氏,而眉眼略显憔悴的是秦氏。 这两个算是以前的王府妾侍里与太妃无甚结怨,又各有子嗣,这才勉强留了下来。 只是二人和儿女在王府里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眠棠来王府这么久了,才第一次看见她们。 小李氏的话显然更多些,言语间讨好的意思甚是明显,问安着太妃的身子骨可好些。 直到太妃听得不耐烦,想让她们离开的时候,那小李氏才表明来意,大抵的意思是自己的女儿崔望兰已经快十四了,虽然不急着嫁人,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少不得需要太妃费心,给找一门相当的姻缘。 太妃经她提醒,这才想起小李氏庶出的那个女儿。便又顺嘴问秦氏,她的那个儿子是不是也该说亲了? 秦氏的儿子崔行迪原先排行老五,比崔行舟大了三岁,若是按道理来说,早就该儿女成双了,可是他十五岁的时候一场大病,瘸了双腿。 秦氏细声细语道:「迪儿腿脚不好,何苦拖累女儿家,他的意思,就此独居一生也就罢了……」 太妃不爱听这话,虽然崔行迪是个庶子,又是个瘸子,但到底是王府里的爷儿。原先崔行舟没有成礼时,他们未婚未嫁的倒也好搪塞。可是现在崔行舟马上成礼在即,庶子庶女们的婚事若没有着落,岂不是显得她这个主母太刁毒了? 因为儿子挑拣的不省心的婚事,王府里的八卦成了周遭府邸茶余饭后说嘴的主料。尤其是最近,又有人影传,说是淮阳王的婚事乃是外室扶正,说得有鼻子有影的。虽然无人来跟楚太妃求证,可是太妃还是听到一些风声,她这好面子的心里一来火,这才病倒了的。 她这个丢脸婆婆看柳眠棠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言语间苛刻了很多。幸好柳眠棠不甚往心里去,倒是少了在太妃面前的晃的时光,大部分时间,相安无事。 而如今,楚太妃异常珍惜王府所剩不多的名声,绝对不能叫恶毒主母的名头再落到自己的头上。 于是她便跟秦氏说:「不过是腿瘸,又没耽误传宗接代,高门侯府的女儿求来难了些,可是清白小户的女儿,不得求着进王府?过段时间,我给你找找,让行迪那孩子早些成婚就是了。行了,两个孩子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们且回去吧。」 两个姨娘谢过太妃用心后,这才各自退下。 临出来时,她们俩也看见了柳眠棠,照面时都楞了一下,被柳眠棠的艳色晃了眼睛,在想想,才猜出这位迎来就是王爷新领回来的媳妇。 于是两位姨娘又向眠棠福礼后,这才低着头离去了。 眠棠看见了她们的正脸,虽然年华已逝,但是可以看出,她们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模样不差。只是在王府里做妾,男人在时还好,等恩宠不再,成了未亡人,就得夹起尾巴做人,儿女的前途,也全悬在了当家主母的一念之间。 眠棠心里微微感慨了一下,然后便入了内室给太妃请安。 不知为何,今日太妃的脸色倒是很好,没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给柳眠棠脸色看,甚至还和颜悦色地问眠棠最近的饮食起居。 眠棠俱是微笑应对,一一陈明。 说了半天,太妃话锋一转,感叹道:「以前老王爷纳妾时,我心里也不甚情愿,做女人的哪个爱分自己的夫君?可是如今王爷不在了,才发现他纳妾的好处,便是给我留了些可以说话的姐妹,不至于寂寞了……」 眠棠心思玲珑,隐隐猜到了王妃感慨的意思,便微笑着接到:「平日里倒是不太见太妃跟姨娘们说话……」 楚太妃被眠棠抽冷子怼了一句,顿时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会因为我最近事忙!总之,你以后是王府的王妃,也要将心胸放得大度一些,女子的好颜色不会维持长久,可是贤德却可经年不变,叫人敬重。行舟以后的妻妾也不会少,你要跟我学,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第71章 眠棠这次乖乖没有说话。不过她觉自己这辈子的心胸都不会豁达。 崔行舟纳妾的那一日,便是她离府之时。她一辈子都学不会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太妃铺垫好了,这才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你也知道,行舟先前有一门姻缘,定的是他的表妹廉苪兰。只是两个孩子起了误会,便解了婚约。苪兰那孩子的被行舟也是耽误得不轻,年岁大得不好再找了,你要清楚,按道理,可是人家先,你在后。若是无你,说不定行舟也不会起了解除婚约的心思。现在眞州城里传得风言风语,说是行舟见色忘义,为了你抛弃了苪兰。这对与他的名声实在是不利。我也是辗转反侧了甚久,这才想到,不如让你和苪兰一起入门,这样也就成全了行舟的名声……」 眠棠慢慢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太妃道:「我不太懂太妃的意思……」 楚太妃没好气道:「你脑子那么灵。如何听不懂?我的意思是,让廉苪兰与你为平妻,一同入王府。」 眠棠的眉色未动道:「古人云,诸侯无二嫡。王爷若是娶了平妻,将来哪个儿子算作嫡子?这所谓的平妻,乃是那些在外四海为家的商贾们行的事情。反正一妻在南,一妻在北,倒也相安无事。可是两个平妻共在王府里,只怕再贤德的,将来也变得不太贤德。到时候王府让人说嘴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这般荒诞的想法,不像是太妃能想出来的?难不成太妃最近在外面的茶宴上,跟楚姨妈见得勤了?」 太妃已经习惯了眠棠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目的样子,没想到一只温顺绵软的小兔子今日却突然暴起,露着尖嘴獠牙跟她呛话。 她气得坐了起来,拍着床榻道:「你反了?怎么跟我说话的?」 眠棠微笑起身,福礼道:「好在我还未与王爷成婚,算不得太妃正式的儿媳妇,这么跟太妃顶嘴,最多只能算是我无礼,不堪为王府娇客。眠棠这便告辞离府,还请太妃好些将歇。」 说完眠棠转身就走,连自己的衣裳行李箱子都不拿,只领着两个贴身的丫鬟,直直出了王府去了。 太妃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气得拍床榻拍胸口,待反应过来要拦着人时,眠棠早已经坐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芳歇刚才是看见眠棠跟太妃顶嘴的,吓得不轻,直到上了马车才问:「县主,太妃也不过是跟您商量,这么酸脸子离府……不太好吧?」 眠棠却一脸轻松道:「太妃耳根子软,受了人撺掇,我应了,便让奸人得逞;不应,便要让太妃不快。既然不能答应,索性就让她不痛快到底。那廉苪兰到处说我坏话,我走了,才显出她的厉害。」 一个解了婚书的,却挤兑走了快要成礼的,廉小姐的本事大了去了。 她不是爱在人后搬弄是非吗?那她柳眠棠也跟着学,管教第二日,真州府满城都知道廉家母女如何不要脸地求着王府收回前言,再纳了她廉苪兰,生生挤兑走了万岁亲封的县主。也省得廉小姐处处装可怜。 眠棠这几日对太妃一让再让,毕竟她是崔行舟的母亲,她不好太过分。 不过凡事都有底线,今日太妃的提议便是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也干脆表明态度,告知太妃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柳眠棠并没有回北街。她在灵泉镇已经另买了个大宅子,原本是打算让商铺往来的客商暂时歇脚用的。所以也是加紧修缮,如今也是能住人的样子。 如今,现成的大宅院倒是可以让她暂时落脚。 眠棠走得倒干脆,可是太妃心里却乱了套。 说实在,她这次提议也不过是试探。眠棠性子那么软,就算不乐意,提出来,太妃也有话去怼她。待得言语较量几个来回后,也有商有量了。 毕竟眠棠的出身是硬伤,做过崔行舟的外室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她有自知之明,便学了戏文里常见的让贤桥段,主动甘为贵妾,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时候王府有廉苪兰这样出身清白的正妻,还有儿子真正喜欢的女子为妾服侍,自然上下一团和气。 这就是太妃被廉楚氏装可怜吐苦水,又过了几次耳风,被吹得动摇后想出的折中法子。 可是太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眠棠突然开口发难,一副寸土不让的架势,竟然就此撂挑子走人了。 若是儿子回来,却发现自己把人气走了……楚太妃知道儿子一定会生气的。 一时间,她懊悔今日话说得太直,又气柳眠棠不给自己台阶下。只吩咐屋里的丫鬟婆子将口风紧闭,谁也不许对外说柳眠棠离府的事情。 待过些日子,太妃琢磨着再寻机会给这柳眠棠台阶下,让她回来就是了。 因为当初柳眠棠并未从大门出去,而是走了偏门,所以王府里知道这事儿的还真是不多。 王妃虽然心里是这么盘算的,可没想到紧接下来的局数变化,让她也无暇顾及去寻柳眠棠回来了。 就在柳眠棠离府的三天后,王府送给王爷的家书全都半路被退了胡来。据说驿道已经被阻断,书信压根传递不过去。 第72章 据说那些义军不知得了哪里的增援,气势大盛, 就在眠棠离府的五天后,从东州传来的消息愈来愈盛,最后竟然有人疯传说是淮阳王中了鲁王的埋伏,被困离岛,援兵也被义军阻断,一时不及去增援,一时间,地方上都是人心惶惶,都在传扬着东州义军几时回杀进城里来。 王妃心里装不住事情,急得不行,就此病倒了。 眠棠这边也接到信儿,便让范虎去打听具体的细节。 范虎从驿站那边回来,面色凝重,只跟县主禀报起驿道未断前的情形,说义军的确是得了增兵,可是王爷中埋伏的经过却很蹊跷。 可是再具体的细节,也打探不出来了。范虎回来禀报给眠棠后,决定再等等,若是还无消息,他就带人亲自入围,到离岛附近打探。 眠棠咬了咬嘴唇,摊开在书局买来的东州地图。 自从崔行舟出兵以后,她便让芳歇买了这图,时时标注眞州大军推进的位置,以便了解淮阳王所在的位置。 战场上的事情,是瞬息万变的,就算武圣关羽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 眠棠心悬着崔行舟安危,只能凭借一张薄薄的地图寄托相思。 现在再看那标注满满的地图,眠棠只觉得到处潜藏着荆棘危机。只是这群造反的农民义军不过是自起炉灶,哪里来的援军呢? 眠棠忽然想起自己初回来时,遇到贺家三小姐的情形。 那天她回到灵泉镇上并没有告知别人,不过因为下马车时正好看见了相亲回来的贺珍,便请她入了新宅闲叙了一会。 贺珍相看的是邻镇张员外家的儿子,据说一直苦读功名,立誓不考取功名不成家,结果今年刚考中的秀才,也算是对父母有了交代,便张罗定亲的事情了。 正赶上贺珍年少初恋大梦初醒,也松口同意相看人家。两个大龄的也是缘分,各自耽误到现在,正好遇上。 贺珍刚相看完,据她说张公子虽然不如淮阳王长相好,但是胜在文弱温柔,一看就不是会吓唬老婆的。 两家家世相当,这门亲事当时就说定了,因为这一对儿女年岁都不小了,婚期也定得很近。 贺珍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比柳眠棠还早成亲,心里也是很欣喜,在她看来是,嫁给富庶的小门小户,也比那王府高门庭院深深要强。 不然柳眠棠怎么好好又会了灵泉镇?定然是不见容于王府呢。 她虽然好奇地问柳眠棠回来的缘由,可是眠棠却四两拨千斤,只说回来理账,就此打岔了过去。 不过贺珍倒是顺嘴说了些她在惠州的见闻。 据说绥王居家迁往京城,调拨了不少护送的人马。 他们贺家有一艘夜船经过惠州的船坞时,差点被官兵扣住,若不是随船的掌柜经验老道,连忙塞了大把的银子,当时连船带人都回不来了。 眠棠听到这时,心念微动:「官眷出行,都是赶早不赶晚,就算是护送绥王亲眷入京的兵马,也不必夜间用船运啊?」 贺珍挥了挥手:「管他运的是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情,对了,我爹给我进了一批玉簪子,我特意挑了几个新式样给县主你……」 随后贺珍说得那些吃穿一类的,眠棠都没有怎么入心。 现在驿道封锁,淮阳大军音讯全无,她就一直在回想着贺珍所说的惠州夜里封锁码头运兵的事情。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东州的重围久久不解,眠棠再也呆不住了,她想跟范虎一同前往,却被范虎拦下:「县主,如今您乃金贵之躯,战时打仗都是流言横生,大都是不可信的。东州现在乱极了。不光是作乱的义军,还有趁火打劫的盗匪。您若去,不是添乱吗?别到时候,王爷凯旋回来了,您却回不来了。」 不过没等眠棠定下决定,眞州的危机却接踵而来。 原来不知哪一伙义军竟然突破后方重围,冲开了个豁口子直直朝着眞州进发了。 那群匪人来势甚猛,而且行军悄无声息,周围的州郡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就幽灵浮世一般直直打到了眞州的城门口了。 最为诡异的是,这一伙兵马似乎甚有目的一般,周遭富庶而全无防备的县乡全都不去,径直朝着一水相隔的眞州杀过去了。 眠棠身处的灵泉镇也被那群义军路过。 那一夜街道上都是人叫马鸣的声音。吓得灵泉镇的富商们都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暗骂着淮阳王的兵马不给气力,竟然让匪兵这么快来了灵泉镇,叫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柳眠棠听了声音,叫人搬梯子靠在墙边,在浓夜的掩护下,她爬上梯子往外看。 那些赶路的义军都举着火把,走得很急,并没有停下来歇息和打劫之意。眠棠看了一会,便悄悄下来,问也在看的范虎,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范虎蹙眉道;「看着他们,总觉得不像是义军……」 能吃得起饭的,谁会揭竿造反?范虎跟随王爷镇压过义军,那一个个都是脸色黑黄,眼睛里冒着绝望的凶光。 第73章 可是方才那些个军队,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行军时的样子太过训练有素,不像是凑拼起来的义军。 其实范虎说的这些,柳眠棠也看出来了。 偏偏这么一一支虎虎生威的队伍,却举着鲁王的义旗。 眠棠略想一想,便猜到有人浑水摸鱼,假冒鲁王的名义,趁着淮阳王围困重围来攻打眞州。 而他们攻打眞州的目的不言自明,一定是想要控制住淮阳王府,扣住淮阳王的家眷,借此来要挟淮阳王。 当初崔行舟领军进发前,也布兵眞州,原本不足为虑,偏巧前些日子,万岁下达了夏谷令,抽掉了眞州的兵马去临州运军粮。 而驿道被封,崔行舟一定不知道眞州兵马被圣旨抽调了大半的事情,一切都是这么凑巧,可是合在一处,却是准备要了淮阳王的身家性命…… 若是这般,眠棠倒是觉得现在暂时不必太过担忧崔行舟的安危了,他那边必定是无什么大碍,所以这个隐匿在暗处的心怀不轨者才会想要进攻快速眞州,拿捏淮阳王的七寸。 想到这里,她连忙对范虎道:「快!你要赶在这支军队之前,给淮阳王府报信,别的什么都可以不拿,但是一定要将太妃,还有王府里的姨娘小姐公子们给接出来。人救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范虎听着街外一直没有停歇下来的脚步声,紧声道:「明白,人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我走了,您在这儿也太危险了……」 眠棠已经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换衣服,边走边道:「无妨,我出府时走的偏门,没有什么人看到。太妃要脸,想必没有声张,那些匪人并不知我不在王府里。你看他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过来撞门,便知他们是不知情的。你将人带出来,在眞州的西郊风雨亭等着我。不过你去说了,王妃不一定肯信,又或者拖拖拉拉的拿不定主意,实在不行,你带些我配的迷药,将太妃弄晕了,再让暗卫们将她送出来。等到这帮人攻城时,再想出来就不容易了!眞州……保不住了!」 范虎听得眉头紧锁,再不敢迟疑,快步领人从后街出去,按照眠棠的吩咐,摸到玉烧瓷坊外的运河上,坐着铺子里运货的小船顺流快速抵达眞州。 这些「义军」人数甚多,过江也要耽误时间,他一定能赶在这群人来之前到达王府。 而柳眠棠这边也快速换了一套男装,学了去西北时的样子,用炉灶的煤炭抹脸,再拿了银票子和几锭子金银,然后带着同穿男装的芳歇、碧草,还有留下来的几个暗卫顺着后街转出去了。 接下来,她寻船渡江,又雇了简车快马在风雨亭等候,可是等了又等,直到天亮就是不见来人。 眠棠等了又等,觉得时辰不对劲,便叫来人往前探探,可是走到一半,却看到了一个跟范虎去的侍卫,身上带着伤,很是狼狈地起马而来。 眠棠的心紧缩一下,隐在树丛里,看他一直骑马奔来,然后下马在亭子周围焦灼的晃。 眠棠警惕地看着他的身后,并无烟尘追兵,这才放心从风雨亭旁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与他相见。 「怎么回事?范虎没有接到太妃他们吗?」 那侍卫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急切道:「接到了!那太妃知道范统领乃是王爷的心腹,知道有匪兵接近,倒是没有范统领费口舌,只是廉夫人正好被太妃召入了王府里,也听见了,非要带着他们一家子跟着太妃一起走,耽误了些功夫,等刚出出城时,匪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因为出城的车马人多,被一队巡逻侦查的匪兵盯上,一直跟在了眞州宜山旁,范统领怕这伙子匪兵回去报信,暴露了太妃她们的行踪。便率领着王府侍卫,利用山势将这伙人给斩杀了。」 眠棠皱眉:「那太妃人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道:「那眞州失守了,那些匪人应该扑到了王府,发现不见了王府家眷,就开始派大队人马出来搜寻,大道小路的,全是设卡。范统领怕明晃晃的一队人马被他们发现,只能窝在山里一处隐匿的水洞里不敢动,可又怕您担心,贸贸然寻过来,所以才派我寻机会出来,给您报信,让你心里有底。」 眠棠听到这,心里微微一叹,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不到万不得已,范虎不敢用迷药迷翻太妃。毕竟那是堂堂太妃,任凭哪个淮阳王帐下的正经出身的官兵都不敢这么匪气横生的行事。 可是那廉姨妈也实在是添乱。廉家跟王爷早已经解了婚书,只要攻城时,舍了屋宅,寻个地窖躲避就是了。那些盗匪无论是抢夺钱财,还是寻人,都寻不到廉家。可廉家非要跟来,想来那些侍卫们都不好阻拦。 可这样一来,就大大增加了逃跑的困难。 如今他们还未被匪兵发现,那也还好。眠棠命人从树林子里牵出马匹,将马车卸下,落鞍上马,然后朝着宜山的方向进发。 还没有接近宜山,已经听到了山路上的人欢马叫的声音,很是热闹。 看来匪兵已经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决定封山搜寻。 眠棠远远下马,让侍卫们将马匹藏好,然后解下灌水的皮水袋,将它们用气儿打满。 第74章 前些日子,参加夫人们的踏青茶会时,她曾经跟着来宜山游玩过。 宜山里有一条河,堪称分山水岭,正好直通向山内。听贵妇人们说,是个夏日游水的好去处。眠棠打算利用水袋,潜水进入山中。 侍卫们听了眠棠的计划,都觉得太冒险,不让眠棠前往。 柳眠棠却镇定地道:「你们心有顾忌,总有尊卑之分,谁都搞不定太妃,现在如此危急时候,顾不得其他人,只能先护着太妃一人出来,这注定是要背负骂名的。只能我去,给他们定个主意,也好过太妃被他们拿捏住,再去要挟王爷。」 眠棠了解崔行舟,他的庶兄庶妹们落到贼人手里,他也能从容应对,展现冷血铁腕的一面。可若是母亲落入了贼人手中,他一定会动容乱了心神,被人予取予求。 所以眠棠立意过去,只带太妃一人出来。万一半路有什么意外,她也可以见机行事,总好过在这里悬心空等。 那些侍卫说不过眠棠,只能听县主的吩咐,做了入水的准备。 等到一入水,眠棠便觉得手腕传来锥心的疼痛。 她的手脚伤处虽然大好,可是毕竟有过重伤,遇到寒凉的天气还是有痛感的。而且入水之后,水声嗡嗡在耳旁轰响,一下子勾起眠棠脑海里不甚愉快的回忆。 她……似乎曾经也是这般入水,冰冷刺骨,手脚麻木……最后那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了她的口鼻中…… 眠棠用力一吸自己含在嘴里的皮袋子,新鲜的空气暂时稳定了她的情绪。趁着皮袋子里的空气还足,眠棠潜在水里,奋力朝前划去。 待得泳到山中范虎他们藏匿的水洞时,一皮袋子的气儿刚好用完。不过他们刚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水洞里的人一跳。 那廉楚氏和廉苪兰都吓得尖叫起来。柳眠棠疾步从水里出来,走到她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两个大嘴巴,就将她们的叫声止住了。 平时粉雕玉砌的美人,现在却是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头发也紧紧盘起来,浑身湿漉漉的,目露吃人的凶光,看上去着实吓人。 廉家母女一时被柳眠棠震慑住,呆呆看着她不敢说话。 而柳眠棠简单看了看这一水洞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身边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装首饰金银的小箱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还真是要财不要命,都什么关节了?倒是人人手里都不落空!也不知他们收拾金银的时候,又耽误了多久! 范虎看清时柳眠棠他们,心里一松,连忙过来请示县主。柳眠棠心知若是自己此时说只能先救太妃一人出去,其余的人肯定要炸锅,引得追兵前来。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不能惊动匪兵,让太妃先入水潜出去。 可是廉楚氏心眼多,不依足道:「水袋子不是很多吗?多带几个人出去也可以啊!我不放心姐姐,不如我们廉家几个水性好的跟她一起潜出去。」 眠棠定定看着她,冷冷道:「听我的,你们都会得救,若是不听,便一个都逃不出去!」 廉楚氏刚才被她扇了嘴巴子,心里正恼着呢!看她说话这般不客气,毫不顾忌自己是王爷的亲姨妈,登时不干了,只瞪眼睛准备再跟柳眠棠理论。 可是眠棠哪有费功夫跟这老婆子废话?只刷地抽出了自己的腰间的匕首,伸手将她踹上了石壁,再甩出飞刀钉死在了她的耳旁。 旁边的人吓得都是一抽冷气,只以为那匕首削铁如泥,入石三分,正插在廉楚氏的脑袋边上呢! 廉楚氏这次吓得都出不得声了,直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似乎有血流出来。 柳眠棠阴气森森道:「你再废话,信不信我弄死你!」 此时的淮桑县主跟换了一个人般,李妈妈费心多时的礼仪教导已经荡然无存,利落的手段,满眼杀气,活脱就是个女匪! 廉苪兰也被吓住了。她以前觉得柳眠棠不过是个以色事人,魅惑男人的狐媚子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一言不合就飞刀射人的女子满身飒爽之气,气场压得人不敢说话! 廉含山倒是审时度势,看出那些侍卫都听柳眠棠一人的,于是连忙过去扶住自己摇摇欲坠夫人,小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听县主的安排吧……」 柳眠棠恐吓住了廉楚氏后,转头就冲着楚太妃毫不客气道:「将你头上的簪子,都卸下来,用发网兜子固定住,然后解了外衣,拿袋子入水!」 楚太妃也是被她摄住了,觉得她说话的口气,跟儿子生气时很像,再不敢端着准婆婆的架子,老老实实地依着做,她的贴身侍女也赶紧提太妃重新固定了头发。 柳眠棠走过去,利落地抽回匕首,收了起来,然后跟范虎小声说道:「山外有我找好的山民,他们会驾着你们藏在山外的马车,朝西南跑,我会让他们搞出些动静,让山里的围兵撤一撤。你到时候见机行事,等围兵减了,就带着山洞的人下山,到时候你将人分一分,莫要再这么几大家子的凑在一起。廉家人跟着王府的人在一起,反而危险更大,自己走倒也无事。你到时候护着两个姨娘和五爷、姑娘走乡间,随便寻个偏僻村落住下,跟当地的里长通好气儿后,不必再四处奔逃。这帮子人冒充匪军,不敢在此地停留甚久,找寻不到太妃,他们也就要撤了。」 第75章 范虎早先是被这群娇生惯养的贵妇人们磨得急出水泡来,现在看柳眠棠镇住了她们,也是长松口气,连忙点头,依从县主吩咐就是了。 吩咐好了范虎后,太妃那边也准备好了。于是眠棠再重新将气囊灌好,开始潜水出去。 只是出来时,比来时就要难了。太妃不谙水性,一入水时,慌乱得可以,眠棠死死揽住了她的腋窝,带着她往前行。 这其实也是眠棠为何不肯用这个法子带所有人出来的原因。那一群男女老少,只要有一个不熟识水性出了纰漏,就会暴露整个隐匿在河里的人。 就这么的,柳眠棠带着三个护卫将太妃从河里一路带出来。 守在此处侍卫一看她们平安回来了,便放出信号示意着他找寻来的山民,穿着锦衣华服,驾着四五辆马车,朝着西南方向的官道跑。 而柳眠棠这边,则是驾着一辆破旧的驴车,利用这个时间差,朝着往北的方向跑去。 太妃此时在驴车上已经换上了粗布衣服,脸上也被柳眠棠泥灰抹过,乍一看,就是灰头土脸的乡间老太。 此时再望向眞州,已经是火光冲天,太妃看了不禁一阵后怕,一时又是想着不知儿子崔行舟的安危,心里也是悲悲切切。 不过眠棠现在没有时间做朵解语柔花的儿媳妇。此时此刻,他们还在逃避追捕的路上。 就在方才那处关卡上,她派去打探的侍卫回来说,但凡是拖家带口逃亡的富户都被扣下了,那些个匪兵挨个查验的都是上了岁数的妇人和年轻貌美的女子。 据说那些人手里拿着画像,稍微有些像的全被抓上了马车。 这更印证了眠棠的猜测,那些假冒起义农民的人果真是冲着淮阳王的亲娘和未婚妻来的。 她先前告知范虎护送着剩下的人不必急于闯关,寻个地方留下来。所以她也不会带着太妃去冒险。 因为曾经在四乡八野里寻访工匠,找寻瓷器作坊的缘故,眠棠对周遭的县乡很熟,按照自己的记忆找寻到了她曾经歇脚的一处茅草小店。 此处背靠一道山梁,跟官道相隔不远,却不易被发现。但是如果有兵马前来,一定能先听到马蹄子声,到时候他们也有时间可以沿着山梁逃到深山中避难。 因为怕人数众多,目标太大,眠棠此时除了两个随身丫鬟外,只带了四名侍卫。 她让这四个侍卫轮值上下半夜后,便招呼太妃在破荒草小屋子里烤火,顺便煮些稀粥喝。 楚太妃就算是被丈夫冷落那么多年,都没有现在这般惊慌狼狈过。她看眠棠似乎比并不急于逃出乱地就问:「为何不走?若是被匪人追撵上怎么办?」 眠棠将一碗熬好的稀粥递给了楚太妃道:「贼人们定然也是以为我们要冲出重围,所以在关卡加紧盘查。我们此时若是心急,反而是主动撞向虎口。倒不如以逸待劳,只在这里停留。」 太妃还是有些心里不安稳,只喃喃着要去找儿子。 眠棠现在不急,倒是又捡拾起了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微笑着劝慰太妃,王爷应该是无事。 眠棠倒不是在哄骗太妃宽心。她原本也以为通往东州的驿道被截断,只防止淮阳王寻救兵。可是现在想来,倒像是要阻断了眞州求救的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眞州已经是孤立无援,犹如孤岛。 不过眞州沦陷随着四周难民出逃也瞒不住太久,周遭的郡县就算做做样子也要派援军过来。 到时候这伙假冒的农民义军压根也不会跟那些援军打接头战,自然便要退散干净。 柳眠棠算了算时间,这一来一回怎么的也需要四日左右。 只要熬过了四日,便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么想着,眠棠的笑意更加真切,倒是让人看了莫名觉得心安。 待喂完了太妃这碗粥,她便让太妃睡在干草堆铺就的褥子上。她要给太妃盖被子,太妃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怯怯说道:「眠棠,你挨着我睡,不然我怕……」 眠棠看着昔日总是在自己面前端着婆婆架子的人,如今却跟三岁孩童般粘腻着自己也是觉得好笑。 不过碍着未来婆婆的脸面,她倒是强忍着没笑出来,只柔声道:「好,我挨着你睡。这山上这个时节长满了红山果,用来煮水喝很甜。我明天给太妃摘了,保准你爱喝……」 太妃在她甜柔的话语里安稳了心神,此时屋外突然刮风下起了暴雨,不过在这个姑娘的身边,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太妃到现在才慢慢品啄出来,一向眼高于顶,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儿子,为何偏偏会相中正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 她就像在骤雨里被拍打的杂花,自有一股子不屈于那些名花的韧性和野性,叫人一旦品啄出来,便再难移开眼…… 不提茅屋里相偎而眠的这一对婆媳。 再说绥王府的书房了,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不是说行事隐秘,没有出半点纰漏吗?为何眞州王府里的主子们全都不见了?」 第76章 这连续两天,他派出去冒充东州匪军的兵马源源不断地往回运人。可一车车的老太太和大姑娘,压根没有一个是楚太妃和淮桑县主。 绥王筹谋了这么久,利用淮阳王前往离岛的关节,收买了他的属下,沉掉了岛船。将他困于离岛。然后又切断驿道,派出队伍假扮义军去劫持淮阳王的家眷。 淮阳王至孝,只要他捏了崔行舟的母亲和那个小女匪在手,不怕崔行舟不乖乖听话,写下请辞主帅的奏折,再将军权移交到他刘霈的手里。 可是计划周详的计策,在实施的时候却出了偏差。原该坐以待毙的楚太妃却全然不见了踪影,只一夜的功夫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眼看着崔行舟已经脱困离岛,这等良机便要稍纵即逝,绥王的心里能不急吗? 就在这时,书房里又有人来报:「启禀绥王眞州那边又来消息了。有人抓捕到了淮阳王的姨父廉含山一家。」 绥王听了眼睛不由得一亮,从书桌前站了起来道:「就是那个跟楚太妃一起偷跑的廉家?有没有拷问出他们是不是跟楚太妃一起逃的?又逃到了哪里?」 来人连忙说道:「拿下立刻就拷问了,没几下主子和下人们都招了。他们说,是淮桑县主派人将楚太妃他们接出了眞州城外的。」 接着那人便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柳眠棠是如何提前离府,又在灵泉镇发现潜行伪装的军队,有时如何亲自潜水入了山中水洞,将太妃救出,借着调虎离山之计,骗走了搜山之人的。 绥王的狐狸眼睛听得是眯了又眯,最后忍不住冷笑了出来:「好一个满脑子诡计的陆文,我先前真是太过小看你了。」 他虽然老早以前就知道柳眠棠是失忆的陆文。可是亲眼看了柳眠棠一副纤弱柔美的模样后,却还是看轻了她。总觉得她以前神机妙算,善于诡兵之计的美名是博人眼球罢了。 谁不知仰山上东宫旧部甚多,哪一个不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武将?她集众家只所长,便当做自己的军功,在刘淯面前邀宠就是了。 毕竟义女孙芸娘当初也是这般跟他说得,直说这女子不过武功高强,又好大喜功,喜欢夺他人的军功,所以山上的部众都对她不服。 从开始现在,这个一直被他轻看,没怎么当回事的女子,却潜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他筹募甚久的计划打散得七零八落! 绥王的心内一时闪过很多悔意,但凡以前他若看重她些,都不会叫她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心,一路去了西北,成为崔行舟的贤内助……不过事已至此,懊悔也是无用,他缓缓地坐下,又问:「既然她这般厉害,怎么廉家还被抓了?」 那人道:「也是天助王爷。那柳眠棠曾经吩咐廉家,跟崔家分开后,便自寻了偏僻小乡住下。不可贸然冲关。可是那廉含山的夫人却耐不住乡下屋舍的跳蚤,只住了一夜便嚷嚷去投奔在临州的远亲,结果一家子好几辆马车,外带金银细软,都被扣在了关卡上。」 绥王听了微微一笑:「幸亏淮阳王有个这么娇气的姨妈,不然的话本王这次还真就要竹篮打水空忙一场了呢!」 既然柳眠棠这么吩咐廉家,说明她也不急于出了关卡…… 就在眞州封关两日后,匪兵把守的关卡突然纷纷减人。而大批的人马开始撒下去搜寻眞州的四乡八野。 周遭的乡野像被过筛子似的日夜不停有人搜查。 不过柳眠棠选得这处紧挨着官道的茅草荒野店子却成了「灯下黑」,虽然总是听到来往的马蹄声音得得得作响,却一次都没有被搜寻过。 可是楚太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些日夜不停的马蹄子声给吵得快要跳出来了。来回钻了几次树林子,已经是形容憔悴,竟然夜里受了风寒,又害了病,高烧不止。 眠棠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心知这么烧下去可不是办法。幸好她是半路郎中,凑合着在山野里采了退热的草药,给太妃煎服,这才让太妃堪堪退烧。 不过眠棠知道,那些匪人们突然改变了策略,一定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说不定是廉家,又或者是那两个姨娘被匪人找寻到了。 所以他们如果在乡野里没有收获,必定会想到扩大搜索的范围。 而这处灯下黑的地方,也安全不了太久了。 眠棠其实也有些发急,为何增兵迟迟不到,而崔行舟此时又是怎样?难道……他真的遭遇了了什么不测了吗? 就在眠棠心内迟疑不定的时候,在外面把风的侍卫突然匆匆跑来禀报:「县主,有一股子可疑的人正朝这里走来!」 眠棠听闻了这话,心内一惊,连忙走出去探看。 果真就在不远的地方,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抬着个担架,匆匆朝着荒草店子的方向走来。 看来他们也看中了这一处歇脚的地方。 眠棠叫那两个侍卫不要惊慌,既然那帮子人破衣烂衫,并不像那伙子匪兵,那么他们便假作逃难的庄户人家,离开荒草店子,将此处让给他们就是了。 可是就在眠棠扶着太妃,低头经过他们身边时,领头的那个精瘦小子却目光炯炯盯着眠棠的侧脸看。 第77章 那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能不让眠棠警觉,只低着头,也不看他们。 幸好哪些人并没有阻拦自己,所以眠棠带着太妃,还有碧草芳歇和两个侍卫,很顺利地离开了茅草屋子,把这里让给了这些新来者。 既然没有遮神的屋子,索性便钻入了山野里。 不知为何,眠棠对于这类风餐露宿,眠睡荒岭的生活适应得很。指挥着侍卫砍了树枝临时搭了几个小窝棚,让太妃心夜里可惜歇宿。只是个夜间怕人发现,就不能用火,过得更是艰苦了些。 这日白天,眠棠领着碧草去寻树枝生活,为了让烟小些,便要寻找干燥的白杨树枝。 眠棠正找得起劲的功夫,突然看到半山壁爬着个人,正冲着自己小声喊:「大当家的……」 这人趴着给个大蜘蛛似的,给眠棠吓得不轻,伸手就歇下了腰间挂着的小弓要去射他。 那人似乎也知道眠棠乃是百发百中的好手,立刻缩着脖子道:「大当家的,我是陆全!您别射,我爬上去给您说话……」 眠棠警惕道:「你别上来,就挂在那!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那个叫陆全的眼含热泪道:「大当家的,您这是怪我没看护住您吗?我当时被他们打晕了,醒来也不知您去了哪,后来听别人说你被扔入了江水里,我便一直在找……后来我们几个兄弟就想着要为您报仇……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您……呜呜呜……」 那小子挂在峭壁边,哭得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眠棠现在也认出他是那日在茅草屋外一直看着她的那个小子了。看这情形,那日之后,他便一直偷偷跟随着自己,还真是个跟踪的好手呢,悄无声息,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看他说的,似乎是认识自己的,而且还是她丧失记忆那段时间的故人。 眠棠警惕地看着他道:「你说我认识你,有何证据?」 这话透着没有道理,可是那人却老实回答道:「我们几个都是无父无母在街上乞讨的孤儿,当初被大当家您捡了去,便做了您的贴身小厮,跟着您学本事。我们身上都有您的亲手刺青,别人假冒不得啊!」 眠棠有些疑惑,只让他慢慢爬上来,然后离得远远给她露出刺青看。 那个自称陆全的小子爬上来后,跪在地上,解了自己的外衣,露出肩膀上的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忠义两全」。 好好的肩膀居然刺青了这么丑的字,着实有些刺眼。眠棠竟是有些无语,因为这么丑的字……的确是她的字迹…… 一旁的碧草也看得肉疼。她虽然也对县主满腔忠心,可县主若是要在她肩膀上刻这么丑的字,那她宁可跳井也不干! 那小子居然还一脸骄傲与自豪:「只有您最亲信之人,才能得您的亲笔刺字,大当家的,我真的不是贼人易容……」原来这小子以为眠棠怀疑他是假的,所以才会假作不认。 眠棠没想到自己以前还有学习岳母刺字的瘾头,也不知祸害了几个好肩膀,顿时有些汗颜。可是她着实想不起这人是谁,便试探道:「你们有几个人,现在在何处?来这里是做什么?」 那人老实回答道:「就是在茅屋时看的这些人了,当时我们见您的身旁人多,怕暴露了您的身份,就没敢过来认……您落水不见了以后,我们几个实在找不到您,就寻思着替您报仇。当初您是被一队官兵抓走的,定然是淮阳王的手下,我们便想刺杀淮阳王,可是他的武功高强,我们打不过,便又想着在东州起事,一直杀到眞州去……」 眠棠听到这,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拦住问:「起事?」 陆全老实点头道:「东州鲁王就是二哥陆义,可惜我们没您有本事,闹得浪花太小,又被淮阳王那厮给扑灭了……」 眠棠没想到,东州的祸乱居然就在自己的眼前,只紧握着手里的小弓,声音紧皱道:「我?我有什么本事?」 陆全一脸崇拜道:「仰山陆文,文武双全,谁人不知您的大名?你的本事大了去了!」 眠棠一时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陆文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毕竟崔行舟每次提及这个名字时,言语里透满了不屑。这个陆文是仰山的贼首,是跟淮阳王对垒多次的死对头。 「陆文……陆文不是子瑜公子吗?」 陆全听了这话,不由得「呸」了出来:「那帮子东宫旧部,全靠您养,一个个就差在仰山上盖起金銮殿了,哪里肯干落草为寇的行当?什么脏活不都是由着您来做?结果,他们居然……还将您哄撵下山……若不是这般,您又怎么会被官兵擒去?」 一时间,柳眠棠的心乱极了,她居然并不是寄住仰山,顺便帮着管理下账目,而是仰山大寨真正的大当家——陆文! 一时间,柳眠棠的脑海里突然蹦出儿时跟祖父的一番话——「外祖父,您是陆武,那我以后便要当陆文,一文一武,打遍天下!」 这话当时惹得外祖父哈哈大笑。可是她居然真的将童言无忌变成真的了? 一时间,柳眠棠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碧草在一旁听得也是凌乱,只小心翼翼地看着柳眠棠道:「县主,我们出来太久了,还是回去吧。」 第78章 那陆全却炯炯地看着碧草,嘴里问道:「大当家的,这个丫头可信吗?她一直在边上听我俩之言,若是个不相干的,我正好将她推下悬崖,免得她多嘴说出您的私隐!」 碧草不干了,跳脚骂道:「推你个大头鬼!我才是县主顶贴心的丫鬟,你算哪根葱!」 眠棠收拾起烦乱的心情,只对碧草道:「他说的那些个话,你一个字都不许外出,甚至连芳歇都不能说,若是你传出去,不必别人,我亲自收拾了你!」 碧草吓得一缩脖子,这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其实他们说的这些,她都搞不大明白,自然也不会随便乱传。 眠棠要回去了,便抓紧问他们来此处作甚。 陆全老实道:「我们东州的义军被淮阳王剿了大半,剩下的也被他怀柔招安了不少,二哥在阵前跟他对峙,被他一剑刺中了胸部要害,我们几个拼全力救下他,便就此逃了出来。本来大哥带着我们准备行经眞州往南边走一走的。可是谁想到眞州封府,我们出不去了,只能躲避起来,免得被官兵追捕。」 柳眠棠搞清楚了原来她当初救下的是四个兄弟,分别被她起名叫陆忠、陆义、陆两、陆全。而老二脑瓜活络,便在东州掀动着灾民起事。结果兵败逃到这里,正赶着有人冒充了他们的名头闹事。 他们并不知这些人是为了抓捕淮阳王的家眷,还以为是在诱捕着他们,所以也是极力逃串。这才在荒草店那里与她相遇。 这位小子不像是说谎,因为许多的细节可不是随口乱编就能对上了。 若是这小子说得都是真的,最起码淮阳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忧患,他已经解除了东州的大乱,只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暂时困住,不能及时回援罢了。 柳眠棠让陆全先回去,待得容空,她会去山下的荒草店那里寻他们。 于是等得她回去之后,让芳歇生火做饭,而她则默默坐在一旁思踱着刚刚知悉的真相。 同时心里升腾出一个疑问,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落水,是仰山芸娘的手笔。可是现在听了陆全的话,好似当初追捕她的是官兵?但是她知道,那些官兵绝对不是崔行舟指派的。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煞费苦心地用自己来钓「陆文」。 想到淮阳王每次提到陆文时的咬牙切齿,为了抓捕陆文时,用掉的时间与精力,眠棠可以想象王爷对陆文有一种猫抓耗子的执着。 她以前很欣赏自家男人的这种执着,可是现在确实满肚子的心慌——如果她真的是仰山陆文,那么崔行舟知道了,可会容她? 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想着这些事情,而是该如何逃脱这些假冒匪兵的追捕。 眠棠靠在大树的树荫下,惆怅地看着远山,还是不禁在想崔行舟此时此刻正在作什么。 同样心念淮阳王的,不止柳眠棠一人。 此时此刻,绥王腾地从软塌上起身,一把将身上的美姬推倒在地上,恶狠狠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那侍卫一脸紧张道:「启……启禀王爷,淮阳王派人将启程去京城的王妃与小世子掳走了。他留话给您,让您拿楚太妃和淮桑县主跟他换人……」 原来就在昨夜,早就启程去了京城的绥王妃和世子爷,突然被一群蒙面人给劫掠了,当时那群人也没有留下书信,只带了口信给绥王,其实当时的话,更难听。 直叫绥王老实些,善待太妃与县主,不然的话,管叫全天下人都知道绥王绿云压顶,让他的儿子添无数个干爹义父! 绥王听了,气得脸色发涨,破口大骂:「换?本王连毛都没抓到,他妈的拿什么跟他换!」 这次为了困住崔行舟,绥王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可他万万没想到,刚刚杀出重围的淮阳王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回马枪! 他与绥王妃虽然也算不得什么神仙眷属,可是若是绥王妃被劫持的消息传扬开来,叫他皇室正统王爷的脸儿往哪搁? 原来,崔行舟解了离岛之围后,得到眞州失守的消息,只带了一队精兵从水路进发,一路冲破关卡,直杀回了眞州府。 而大部队因为行程不够快,而留在后面,正好可以遮人耳目,作淮阳王并没有回来的假象。 这一路他是恨不得生出双翼,真是遇佛杀佛,逢魔斩魔。 可是如此日夜兼程到了王府,昔日的朱门高墙却已经是被火燎过后的断壁残垣,还有一地的尸体。 看着自己的王府里一片惨状,崔行舟的心都紧缩了,飞身扑过去翻检着有无眠棠和母亲的尸体。 那等癫狂的样子,让手下的侍卫们都看得胆战心惊,连忙也过去帮着寻找。 等到手下检查一遍,并没有看到王府的任何一位主子后,崔行舟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躺入血泊之中。 东州的祸乱刚刚解除,自己的后院却起了火。 现在是眞州府里乱得很,不光是有匪兵,还有一群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可是崔行舟一路走来,也很清楚,这些敢明目张胆毁了王府的人,绝对不是眞州的那帮泥腿子。 第79章 而是一直隐匿的暗处,伺机捅他刀子的人。 这样的老阴货,除了绥王刘霈,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至于他的目的……崔行舟稍微打探了一番后,才知前段时间有人大批搜捕两个贵妇人,听着那画像的样子,就是他的母亲和眠棠。 看来绥王是准备捏住他的软肋,然后予取予求。 当时逮捕了不少的人,都用马车运走了,也不知道眠棠和母亲是否在其中。 此番眞州之乱并不难查,崔行舟逮住了几个未及撤退的匪军,吊起来抽,只问出了他们是原来青州石将军的旧部,临时得了这趟差事,得了厚重的金银行事。 虽然用了石将军来遮人耳目,可是崔行舟已经笃定行事的就是绥王了。不管眠棠和母亲在不在他们的手上,自己都要拿捏了绥王的七寸才好。 所以崔行舟拨来快艇,连夜出击追赶绥王的妻儿。这类急行军,对于崔行舟来说是家常便饭,于是稍微费了一番周折,便将绥王妃和绥王小世子给擒拿在手。 绥王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有擒获住趁手的人质,又没法跟淮阳王交换。 最要命的是,两厢做的都不是什么地道的事情,没法直达天庭,弹劾崔行舟掳人之妻儿的下作。 为今之计,只能加紧撤走兵马,不留下什么话柄,再派人说和,只说误会一场,绥王并不曾抓过太妃和淮桑县主,叫崔行舟放人。 两个王爷互相掐架不提。 再说柳眠棠,在山野里又停了几日,始终不见人来搜山,派出侍卫侦查,才知那伙子匪兵已经陆续撤了回去。而淮阳王的大军已经开拔回来了。 听闻这消息时,楚太妃潸然泪下,多日未洗过的脸上,淌出两道泥冲河床,昔日的雍容华贵当然无存。 眠棠宽言安慰楚太妃马上就要否极泰来,然后吩咐芳歇服侍楚太妃,去溪边稍微洗漱一下,免得下山失了淮阳王府的体面。而自己带着碧草去外面探探风声,再定接下来的行程路线。 其实眠棠也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待得将一名侍卫派下山去找寻淮阳王的卫队通报行踪后,她只带着碧草从山后径直去了山下的荒草店。 这几天,她对鬼头鬼脑的陆全避而不见,一直在琢磨着自己竟然便是陆文这件事。 对于十九岁的眠棠来说,这等子身份实在是太骇人了。她那时是有多年少无知,又是对子瑜公子何等痴情,才会干这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玩命买卖? 不过再细细去想,既然刘淯如今称帝,仰山上的勾当俨然就是帮助贤帝匡扶正位的千古功绩。 她柳眠棠就是陆文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如今也祸及不到家人!至于崔行舟若是知道了的话……眠棠有些不爱再往下想,总之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是故意欺瞒着他,实在是她自己却忘了这一遭的经历。 现在,眞州祸乱将歇,眠棠忍了又忍,还是想再看看那帮子自称是她忠仆的人,想再了解下隐情。 所以今日她才支开不相干的,独自前往荒草野店。 还没等走下山,远远地便看到那日在店中遇到的两个正笔直地站在店外,还有一个,由着几个部下搀扶着等候。 想来是陆全隐在暗处看见她寻了过来,便去叫来他口中的「忠义两」三人,在外等待自己。 领头的那个,想来是老大陆忠,恭谨迎上前道:「知晓大当家会来这里,我们便一直候在店外,等待大当家吩咐。」 陆全看眠棠一脸的迟疑,不肯靠前的样子,倒是熟门熟路地吩咐道:「快,亮出刺字让大当家的验明正身!」 于是剩下三人毫不迟疑地露出了肩膀,蚯蚓乱扭般的「忠义两全」刺字再次晃瞎人眼。 眠棠有些不能直视自己曾经荒诞走板的青葱岁月,只扭头尽量不看道:「不必了,你们都把衣服穿好吧……」 那个受伤的是老二陆义,看上去倒是斯文俊秀极了的样子,看着眠棠时,一直激动的眼眶发红,却强自忍耐的样子。 只是他的伤势似乎很严重,胸口不断有鲜血冒出。 西北恶风锤炼出来的赤脚郎中倒是可以再次重出江湖。 眠棠对这类皮外伤倒是很有法子,验看过了陆义的伤口后,觉得伤口还好,并没有化脓的迹象,只是皮肉外翻,难以愈合,于是便让碧草拿来了随身携带的针线包,用小皮囊里御寒的药酒燎火,再用燎火的药酒浴洗了针线消毒,然后便亲自上阵,穿针引线,替陆义缝合伤口。 几兄弟发现,大当家的似乎又添本事了,缝合针线的姿势当真是行云流水,很有架势。 其实这是柳眠棠第一次给人缝合伤口,以前也不过是看过一两次赵泉是如何行事的罢了。 好在她在北街上跟街坊婆娘们纳鞋底的功力还存了三分,初时几针有些粗鲁之外,以后便也像模像样了。 那陆义虽然长得清秀,却也是条汉子,在没有服用麻药的前提下,愣是忍着一声不吭,只让大当家的专心缝合。 只是柳眠棠散鬓垂发,身上似乎总有股子似有似无的香气撩拨,让陆义的面颊愈发红晕,跟大当家的如此挨近,他的眼睛简直不知该放向哪里…… 第80章 待伤口缝合好了后,柳眠棠将剩下的药酒抹在他的伤口上消毒,然后涂抹伤药包扎,抹了抹额头的汗,缓缓松了一口气。 陆全在一旁看着二哥缝合好的伤口,不由得赞叹道:「大当家的,您真是高,这般细密的针脚,一般人可缝不出来!」 这话听得一旁的碧草只翻白眼儿。因为他曾经提议要将碧草扔下悬崖杀人灭口,所以碧草真是看他一百个不顺眼。 虽说主子行事,作为下人是该尽心捧场,但是能谄媚成这小子的德行,当真叫人想要呕一呕! 陆义方才一直忍着疼,直到包扎了伤口后,也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如水捞的一般。 眠棠见陆义能开口说话了,倒是可以问问他们扯大旗与淮阳王交战的过程了。 陆义似乎是读过书的样子,回答甚是有条理,也说了自己几次精心布局,差点就逮到淮阳王,断了他援军的经历。 眠棠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倒不是替忠义兄弟担心,而是替崔行舟捏了一把汗。 就算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曾经是陆文,但缺少了那段记忆,也很难有什么带入感。 若是可以,她倒情愿自己就是单纯的柳眠棠,这样面对自己未来夫君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负罪之感…… 陆义见眠棠对待他们兄弟时,一直冷冷淡淡的样子,再不复以前的倚重信任,原本眼里激动的热忱似乎也慢慢冷却下来。 容得空了,才问眠棠:「大当家,您现在在何处安身?」 眠棠斟酌了一下,觉得倒不用撒谎隐瞒,只说开了,让他们不必再对淮阳王抱着仇怨之情也好。 于是她老实说道:「我……寄住在淮阳王府……」 话音刚落,陆全便一拍大腿道:「大当家的好胆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潜入淮阳王府呢!」 柳眠棠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决定再接再厉道:「过些日子,我便要与淮阳王成亲了……」 这话一出,果然是炸翻了四兄弟的脑子,只见他们皆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直瞪着柳眠棠。 紧接着,几兄弟全都噗通通跪下了:「大当家的!使不得啊!淮阳王府戒备森严,就算你使用计谋迷住了那色胚,可若新婚行刺,您万难逃离王府啊!」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诈欺成妃》卷一 作者:天粟 02、《诈欺成妃》卷二 作者:天粟 03、《诈欺成妃》卷三 作者:天粟 04、《诈欺成妃》卷四 作者:天粟 05、《诈欺成妃》卷五 作者:天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