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欺成妃 卷四》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眠棠和碧草都有些惊了,万难想到这几个听到别人的婚讯竟是这般反应。 眠棠有些忍耐不住了:「谁说我嫁给他……是要去行刺?」 几个兄弟的哭喊声被震退了,只呆呆看着柳眠棠,实在想不出她要嫁给淮阳王的原因。 陆义倒是先开口了:「您是不是先前……被他抓到,他看上了大当家的,迫着你嫁给他?」 眠棠觉得自己失忆的事情也瞒不住了,索性说出来,不叫忠义兄弟胡思乱想。 「他并没有迫我,而是救了我……」接着眠棠便说了被奸人挑断手脚筋,又被扔入了江水中的往事。 四兄此先一直在猜测大当家的为何失去音讯这么久,待知道了真正的缘由后,只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都不忍心去想大当家负重伤被扔下水中时的孤苦无助。 陆义更是手握成拳,一副恨不得替眠棠受苦的样子。 不过眠棠却觉得这些人有些没听清重点,所以她又重申了一下:「总之,是淮阳王及时救下了我,并给我医治,而我现在已经忘了仰山的那一段,也不大认识你们几个……」 陆全抹了抹鼻涕,哽咽着道:「怨不得大当家初时见了我们,竟是满眼的警惕,却不来与我们相认,原来竟然是被淮阳王害得失了忆。他先是派官兵截杀您,看您失忆就假充是您夫君,当真是可恨!今世不杀他崔行舟,我陆全誓不为人!」 而其他的几个兄弟也是脸色阴沉,看来都认同了陆全的看法。 柳眠棠与崔行舟的点点滴滴,哪有他们说得这么简单! 可是他们对淮阳王的仇恨已经是根深蒂固,一时间竟然难以撼动,只认定淮阳王是蒙骗了他们大当家的。 毕竟大当家的撇开满身的本事不说,着实是个灵秀绝艳的美人,那个淮阳王见色起意的话,也很正常。 柳眠棠听着陆全的话,觉得这般下去要乱套,于是站起身来沉下脸道:「哪个跟你们说是淮阳王害了我,都说了不干他的事情!我要嫁他也是真的,是正经好好的过日子,你们几个莫要再想着给我报仇,待将伤养好了,我给你们些钱,你们自己也好好过日子去……」 听了这话,兄弟们又急了,只跪下不肯起道:「大当家的,我们的命都是您给的,哪也不去,就此守在您身边,再说我们又不缺钱……当初您下山时,可让我们保管了一大笔呢!」 大当家的虽然没有贪墨仰山东宫的旧财,可是她自己实在太能赚,单是那几年她自己的分红也有不少呢。当初也怕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鸡飞蛋打。 所以眠棠将田产地契和账本银票分交给他们四兄弟保管,这么久以来,他们可不敢胡乱花,都给大当家的留着呢。 当眠棠看着陆义递交过来的账本子时,看着那上面记录的银子,一时陷入了沉默了。 这几天,她先是发现自己是个土匪头子,现在又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大笔的外财,着实惊吓不断。 不过这几个人倒是很对得起她的亲笔刺字,的确都是忠义之辈,明明怀揣巨财,却能不起贪念,世间这般纯良至性的人,实在是难得。 眠棠甩脱不掉这几个忠心耿耿的狗皮膏药,也不好就此不管他们了。便跟他们道:「这样吧,这些钱,你们继续替我保管着,在眞州府里买一处宅子住下,我现在手里也有田产地铺,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去我铺上帮忙。如今虽然地方上也有些不法的贪官,但总不能冒出个贪官,你们就造反吧?掀起一时的民愤闹事,其实很简单,但难得是如何造福一方百姓,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以后像东州那样的事情,你们万万不可再做了。」 其实这劝人当良民的话,从柳眠棠的嘴里说出,让了解她往事的人听了,会觉得很没说服力。奈何这几个向来奉柳眠棠为神明,神明发话,自然是有什么听什么。 她肯让他们留下,便已经是让人欢喜的事情了。至于大当家的要嫁给崔行舟的事情,也不过似乎受了奸人一时的蒙蔽罢了。大当家的总有幡然悔悟的一天。有他们护阵,不叫大当家的吃亏就是了! 就在这时,突然茅草屋不远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阵阵和人语说话的声音。 陆全出门跃上山梁查看官道,立刻紧张了起来,跑回来紧声道:「不好!来官兵了!」 他这一喊,屋里的几个人顿时都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弹跳起身,抽刀握拳,一副随时搏命的样子。 眠棠问:「你们几个的容貌有没有被淮阳王或者是他的手下看到过?」 陆义摇了摇头道:「两军对垒时,我们都是有炉油抹脸,在东州时,也戴了假胡须易容,他们认不出我们……」 眠棠松了口气道:「那你们紧张个什么,且放松下来,待官兵们走了,你们再走就是了……」 可惜兄弟几个跟官兵一直都是猫跟耗子的关系,只要听到「官兵」两个字就松懈不下来,饶是眠棠这般宽慰,也紧绷着神经。 第2章 偏偏这些官兵似乎不走了的样子,一直在这附近盘磨着马匹,声音似乎越来越吵的样子。 眼看着有人是朝着这茅草屋子走来了,眠棠也忍不住走出去了看一看。 可是这一看,正看见了领头的那个疾步走来的高大男子。 他的发髻看上去有些散乱,不知几日没有梳理了,几绺头发垂在脸侧,更显剑眉长目带着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而下巴更是胡茬点点,带着莫名的沧桑感觉,倒是减了往常的儒雅谪仙气息,却平添了让人怦然心动的男人味道。 眠棠一眼认出崔行舟,顿时像个欢实的兔儿,向他奔跑过去,可是跑到一半时,却突然想起身后茅草屋子里的人,又急急收住了脚儿。 可是崔行舟也看到了她,迈开长腿箭也似的冲了过来,一把便将柳眠棠紧紧拥入了怀里。 这几日来,那绥王倒是托人带话,可大抵都是撇清关系,只说眞州祸乱与他无关的屁话,似乎并不急着换人。 要不是后来他派出去的官兵前往乡镇核查有无可疑人员,找寻到了范虎和两个姨娘他们,崔行舟还真以为绥王沉得住气呢。 原来并非绥王拖延时间,而是他压根就没有抓到眠棠和母亲。 可是排查了所有的乡镇,也不见眠棠他们,可见他们躲得可比姨娘他们隐蔽得多。 崔行舟怕夜长梦多,她们在外面再出什么意外,也不等她们自己寻过来,便开始令人到处巡查。 今日来到此处时,崔行舟的人马原本都要过去了,可是崔行舟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打猎时,路过此处,曾经发现一处隐蔽的歇脚避雨的地方,所以便勒住了马匹,又回转来看。 没想到还真有收获,正好看见柳眠棠从茅草屋子里出来,她似乎清瘦了些,穿着一身的男装,脸儿抹得跟脏猫儿一般,却让崔行舟看得眼眶发疼,心里发热,只想将她狠狠地搂在怀里,哪也不放她去。 此时茅草屋子里的那几个兄弟也看见自己的大当家被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搂抱在怀。 陆全急了,只想冲过去一拳干翻无礼的登徒子,却被碧草一把拉扯住道:「我们王爷跟县主团聚,有你什么事儿!别急火火地去讨没趣!」 陆全这才定睛去看,那个男人果然跟东州战场上看到了那个穿着金甲的大帅很像。 只是在战场上,淮阳王有金甲护身,又戴着头盔,样貌看得不够真切。现如今再看,竟然长得比那子瑜公子都俊美颀长,也要难怪能迷住大当家的,让她不管不顾地要嫁给他…… 陆义紧咬着嘴唇,看着眠棠露出无法遮掩的欢喜羞怯,仰头专注地看着搂抱她的那个英俊男子。 那等子浓情蜜意的恩爱,是骗不了人的。 大当家的,似乎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再说淮阳王,紧紧搂抱着自己的心肝宝贝,焐热了好一会后,便抬头看见了茅草屋子前站着的那几个眼里挂着杀气的小子。 「他们是谁?」崔行舟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他们道。 眠棠一脸镇定地道:「是一群古道热肠的大兄弟。我和碧草下山寻食物,遇到了无赖纠缠,是这几位兄弟替我解围,有一位还因为救下我受了伤,所以我方才替他缝补了伤口,刚上完药,你就来了……」 崔行舟拉着她的手,来到了茅草屋子前。 柳眠棠立在崔行舟的身后,冲着「忠义两全」瞪了瞪眼,嘴里却是温温柔柔道:「这位便是眞州淮阳王了,并非什么歹人,尔等还不见礼?」 陆义木着脸,率先跪下道:「草民叩见王爷……」 其他的三兄弟也在柳眠棠的瞪视下低下头,敛了锋芒,跪下磕头行礼。 崔行舟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屋子,只见缝合肉皮的针线还在,药酒的气息弥漫,可见方才眠棠这个蹩脚郎中的确又行医了。 他略问了问这几人的籍贯,却听闻他们从小就流落街头,一直靠乞讨行走江湖为生,并无什么落脚的户籍。 眠棠适时插话道:「太妃正在山上洗漱,想来这会子也该收拾停当了,王爷快些去迎接太妃吧。她这些日子身子欠奉,很是担惊受怕了一场呢……」 眠棠及时打岔,果然吸引了崔行舟的注意力。 淮阳王知道自己的母亲胆小娇弱,加上生了病,得快些接回去医治才行。于是他也暂时管顾不得那四兄弟,径直上山先接了母亲再说。 楚太妃刚刚洗完了脏脸,又让芳歇绾了头发,总算是能见人了。待看见儿子时,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只哽咽地抱着儿子哭。 崔行舟环视着山上简陋的窝棚,锅里稀稠的米饭,眠棠只带了一件御寒的衣服,也尽给了母亲铺盖。 他的心里是一种百味杂陈,后怕、自责与愤恨交织在了一处。 第3章 想想自己年少从军,这些年来,生死战役不知经历多少,可是朝廷却是一朝利用了,未等卸磨就想杀驴。 现如今,新帝根基未稳,难以震慑四方妖魔。自己在前方浴血奋战,像绥王之流却罔顾天下社稷,趁他作战之际,潜入眞州来偷袭他的家眷,用来拿捏勒索。 此番若不是眠棠机警,察觉到不对,及时带人救出了母亲,那么自己此时必定要被困住手脚,受限于人…… 此时他越过哭得哽咽的母亲,看向那个正指挥着芳歇和碧草收拾东西的女人,她看上去依然纤瘦娇软,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这般纤瘦的身板却成了他最坚强的后盾……淮阳王生平第一次感谢上苍,让他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子…… 当崔行舟从范虎的嘴里知道眠棠为了救出太妃,亲自潜入冰凉的河水里时,心里只如被铁拳紧紧拧住了一般。 那水那么凉,她受过伤的手脚……怎么受得住? 只是以后,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如此以身涉险,也再不会甘为他人做嫁衣! 今日眞州之仇定然加倍报偿…… 想到这,崔行舟的心里默默有了决定,便将母亲和眠棠带上马车一道回转眞州。 只是这一路上,眠棠似乎疲累了一般,话语极少,只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景物发呆,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这几日的惊魂历险之中…… 崔行舟看着一旁的母亲在摇曳的马车里睡着了,便伸出大掌握住了眠棠的。 她被他用力一握,倒是回转了心神,抬头问:「到王府了?」 崔行舟好笑地将她拉入怀里,小声道:「想什么呢?还没入城门呢。」 眠棠可不好说自己方才心里所想,只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问:「东州的祸乱了结了吗?」 崔行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虽然叛乱暂时平息,不过那个鲁王负伤逃走,还没又擒获,不将这贼子拿住,我的心里不够安生……」 眠棠紧了紧嗓子,又道:「不过是群造反的泥腿子,借着饥荒生事,现在大势已去,不过是丧家之犬,王爷将他们看得太厉害呢。」 崔行舟却挑了挑眉道:「我派去的探子说,那些人似乎与陆文有关,他们曾就说陆文是死在我的手上……要为旧主报仇一类的。倒像是陆文与子瑜不是同一人……你现在还记不记得仰山上有个叫陆文的?」 眠棠的神色微变,一推崔行舟道:「你不是说不提子瑜,怎么又提?我在仰山那些年的事情,半点都想不起来……」 崔行舟以为她恼着自己提起她先前的旧人子瑜,便低声笑道:「是我不对,今夜跟你好好赔罪……」 说着紧紧搂住了她低声道:「这些日子,想你想得骨头都疼,回去之后我们便成亲……」 可是眠棠此时的思绪,全然不在她以前也隐隐期待的婚礼上,只过了一会,闷闷道:「若是那个陆文还活着,王爷会如何处置‘他’?」 听到这,崔行舟的目光转冷:「那厮若不是如今皇庭里的那位……我自然要跟他细算一下以前的那些个旧账……」 当初剿灭仰山匪乱时,陆文阴险狡诈,很是难缠。原本崔行舟都以为忘了的往事,倒是在这次东州剿匪,遭遇类似路数的时候,尽数给勾挑起来了。 若不是陆文旧部余孽生事,他怎么会离开眞州,让母亲和眠棠差点遇险呢? 想到这,崔行舟的眼睛里都是腾腾杀气。 眠棠熟悉极了崔行舟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平时的淮阳王基本是喜怒不行于色的。 可是现在他提及陆文时,满脸腾腾杀气,真叫人看着就觉得心直直坠下的无底深渊…… 一时间,眠棠不想在说话,只想寻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再思踱着究竟该向崔行舟她不记得了的过往,还是就此隐瞒,寻了机会跟他一刀两断…… 不过这个能睡觉的地方也是难寻。 淮阳王府的那些尸体已经被搬了出去,虽然内院还好,可外院当初在匪兵进攻院落的时候烧损得厉害,需要重新休憩。内院也被那些人打劫摔砸得不像样子,都需要重新修缮。 不过珍贵的情谊总是要在关键时刻闪亮,镇南侯府倒是很殷勤地来人,传达了侯夫人书信,邀约着淮阳王的亲眷去侯府暂住。 崔行舟知道母亲现在需要个舒适的安歇之处,便让她过去住了。可是却不让眠棠也跟过去。 柳眠棠看了看乱糟糟的内院,老实跟淮阳王道:「我也想跟太妃过去,最起码去侯府能好好洗澡休息一下。这里这么乱,没法住人。」 崔行舟抱着她道:「那镇南侯爷也在府里,你若去了,他那两只眼又不够使了。我已经命人将书房收拾出来了,我俩今晚就在那里住……分开这么久,你也不想我?」 第4章 眠棠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捻醋了。其实她也有些想他了。崔行舟虽然看起来一本正经,在床榻上却能耐得很。 她跟他初尝雨露时,便品酌到了有些女人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滋味,时间久了,真的是让人想念…… 可是现在眠棠心里存着事情,突然有些放不开手脚了。而且她好几日没有洗澡了,哪里有心思跟他胡闹? 不过崔行舟倒是将急行军时,荒宿野外的招数都拿了出来。 乱糟糟的书房里没有床,便用砖头横放着卸下来的大门板,铺上厚厚的棉被以后,很像样子。 洗澡用的浴桶,他干脆从侯府里借了一个,用马车运过来,热滚滚地烧上两大锅水以后,就能洗个酣畅淋漓地热水澡了。 眠棠洗完了之后,便又是香喷喷的美人一个,洗完之后,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一起在书斋的里架着的门板上嬉闹。 初时崔行舟还加着小心,那门板只不过咯吱作响,可是后来忘乎所以时,脆弱的门板显然不堪重荷,竟然咔吧一声,给掀翻了过去。 一时间,一向在马背上无往不利的的王爷,为了护住身下的柳眠棠,闪了腰。 柳眠棠看着门板掀翻的狼藉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只扶着崔行舟道:「我明儿还是去侯府睡吧!这次是闪了腰,下次若是折断了什么要紧的,可如何是好……」 崔行舟捏住她的鼻子:「什么都敢说!若是真断了,看你后半辈子怎么过?」 大半夜的,也不好找人,两个人干脆铺被子在地上,这么搂着睡了一宿。 眠棠跟他胡闹得疲累极了,倒是很快睡着了,而崔行舟则借着月光,看着怀里粉捏的玉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过到了第二天天明,崔行舟的腰许是受了凉,疼得厉害了,于是便命人找郎中。 正赶上赵泉来探望她,顺便给等王爷理疗,诊治的时候,自然要打探受伤缘故。 淮阳王当然不会跟他细说,只说自己昨夜睡在临时搭建的门板上,一不小心,睡翻了。 可惜赵泉不傻,他初来时,看见了丫鬟碧草,听她说,那淮桑县主似乎胳膊也扭了,好像也是从床上掉下来的。稍微一细想,也应该是同一副门板子。 再稍微联想下,这两个人做了什么才会让门板子掀翻,赵泉真是满鼻子满眼儿地没有好气了。 「我还当你无家可归,甚是可怜。没想到你居然能苦中作乐,硬拉着县主跟你睡门板子!难怪人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是她当初选中的是我,何必这么担惊受怕,睡破宅子……」 崔行舟不爱听这个,打断道:「我府上杂事多,就不多留王爷了,你开了药,就走吧。」 赵泉才不走呢,慢条斯理给崔行舟的腰子下针,然后问:「我母亲还托我打听呢!听闻你的姨母一家也被贼人劫掠去了。可有消息?」 崔行舟也是事后知道了因为姨母一家子,母亲差一点就被贼人劫持了的消息。他虽然恼火着廉楚氏一家,但是母亲听闻了妹妹被劫持,哭天抹泪,直说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没有照顾好妹妹。 若是廉楚氏真有了什么意外,只怕母亲心里就要存些一辈子解不开的疙瘩。所以这类拖后腿的倒霉亲戚,虽然心里边恼,却不好真坐视不管,看他们一家子去死。 不过绥王托中间人带话的时候,淮阳王并没松口,只拖延着不换。 那绥王虽然妾侍很多,可嫡子只有一个,捏在崔行舟的手里,能不急吗? 可崔行舟这边却死不承认自己抓了绥王妃和世子,只说是有盗匪借了他的名义行事,请绥王明察。 而那边,他却派人从了绿林规矩,管绥王索要了大笔的赎金。 毕竟淮阳王府损失惨重,这一笔修缮银子,自然得绥王尽出。 而那边的绥王按理说,原该是进京去的。但如今妻儿半路出了岔子,他若是进京,倒显得对妻儿无义了。 也不知为何,自己妻儿被劫掠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说是东州的匪徒将他的王妃劫去做了压寨夫人。 就此绥王的头顶一片绿油油……可是计算妻子名节不在,也得尽心将人赎回,不然又要传闻绥王只要银子不要人,罔顾夫妻多年的情义,那他吃斋念佛待发修行积攒的贤名,可就要付诸东流水了。 所以悍匪提出要钱,绥王只能咬牙去拿,早点将妻儿赎回,他也好早日进京。 如今那刘淯的皇位坐的也安稳。毕竟他坐上皇位乃是手上沾了血的,不服他之人大有人在。此时的京城,独独欠缺个能够让各方力量平衡的贤王。 刘霈之所以扶着刘淯先上位,就是想借着他之手,先将异己铲除。跟这个从小就流落民间的皇子相比。刘霈的皇叔公身份,更毋庸置疑。 皇宫的书斋里,有人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谏万岁,不要让绥王进京。 第5章 劝谏之人,自然是熟谙绥王性情的石义宽。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国丈,也希望这个女婿将皇位坐稳些,这心思也渐渐摒弃了旧主,一心想着自己的得失。 刘淯听着国丈的劝谏,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六部当中,除了工部都是太皇太后安插的人。朕支使不动,之前因为变乱,朕将自己的亲兵调配三津,这才稳住了京城的局面,可是现在三津周遭不断增兵,却都是太皇太后亲信的将军。如今太后太后想念刘霈,让他入京,朕阻拦不得……」 他当初能推倒妖后吴家和之前的那个小皇帝,是因为妖后民风不佳,当初上位也是来路不正,他总好扯大旗找借口。 可是一直隐居幕后的太皇太后,德高望重,深得老臣们的敬重,他却动不得了。而他的皇后日日去太皇太后那请安,维系着表面的一团和气。但这几日太皇太后想绥王想得厉害,谁也不好阻拦。 不过刘淯清楚,一旦绥王入京,政局便要愈加艰难,自己一己之力,恐难控制住绥王的势力。 但是现在朝廷上如同烹制一条易碎的煎鱼,动作太大,鱼儿就要支离破碎,若是不动,又要糊了锅底。 刘淯如履薄冰,只能小心维系着表面的平静。 石义宽也心知如今刘淯的艰难。他向刘淯进言道:「这米仓里若进了耗子,总要放入一只猫儿去治他。若是万岁什么都不做,那老鼠自然敞开肚皮吃得肥硕。可若放入一只让他忌惮的猫,那他岂会有心思祸害人了?」 刘淯眉头一皱:「你说的猫儿,是指谁?」 石义宽抬头道:「绥王在惠州地界,可是跟淮阳王互相掐得厉害。据臣留在青州的暗探来报,绥王的妻女似乎是被淮阳王派出去的人,乔装成匪徒给劫掠了……臣觉得,也只有淮阳王这只恶猫,能制得住那只恶鼠!」 刘淯听得面无表情,冷冷道:「国丈当知,崔行舟也并非朕亲近之人。」 石义宽当然知道,不然他也不会举荐淮阳王了。这等让帝王心存芥蒂的能臣才好,就算来了也不会分了帝王恩宠。 「淮阳王桀骜不驯,自然也非什么良臣。可是他毕竟姓崔,不像绥王那般心存歹意,只要陛下驾驭得法,自然能用好淮阳王这把利刃……」 说到这,石义宽稍微停顿了一下道:「绥王迟早要进京,如今他暗中培养的势力,盘根错节,就连臣的府宅里都有他的眼线,这也是臣为何让陛下屏退左右才敢进言的原因,还请陛下早日决断,以免被佞臣掣肘啊!」 刘淯沉默了,手已经捏握在了一处。如果他稳坐帝位,天命直达四方,那么他最想弄死的人绝不是绥王,而是占有了柳眠棠的崔行舟! 石义宽小心翼翼地看着万岁的神色,再次开口道:「陛下的胸怀要海纳一些,他如今也不过是您的一个臣子,就算先前有些什么不痛快,陛下也定然能想法子化解了,让他甘心受陛下趋势,效犬马之劳……」 刘淯听到这,缓缓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石义宽道:「朕知道爱卿的一片苦心,调遣淮阳王入京述职的事情,朕会斟酌着来……皇后最近又怀了龙种,常常思念自己的母亲,还请国丈允许她母亲入宫看看她。」 石义宽这才知道女儿有怀孕了的消息,自是面露喜色,应承下来。 如今后宫佳丽甚多,单是那新纳孙妃芸娘,姿色也比石皇后好看些,难得圣恩隆宠,居然独宠自己的那个胖女儿。所以石义宽自然要让女婿的江山安稳,他才好坐享其成。 等国丈退下时,刘淯在书房里呆呆坐了一会,又站起身来抽出了书架上的一副画卷轴。 画上的,是一个身穿猎装手握弓箭的女子,偏偏眉眼灵秀,如初开芙蓉。 关于眞州的风云,他也是最近才听闻。柳眠棠独闯眞州救下楚太妃的事情,他安插的暗探也一五一十地向他禀报了。 眠棠就算失忆了,还是那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柳眠棠了。 可偏偏他却将眠棠弄丢了。 刘淯这段日子失眠得厉害,除了朝廷的勾心斗角之外,对眠棠的思念也让他夜不成眠。 将崔行舟召入京城也好,最起码,他可以远远地看着她。哪怕她已经记不得他了。 御书房的烛火摇曳,刘淯看着画中的人像,眼神也愈加痴迷…… 京城里有人夜不能寐,不过柳眠棠这几日的睡眠却好极了,毕竟侯府柔软的床铺,可比门板子好睡多了。 眞州百废待兴,所以崔行舟得留在州里处理繁杂公务。而他也不许柳眠棠走得太远,哪怕灵泉镇也不行。 所以柳眠棠干脆跟太妃一起住了侯府。当初匪兵入城时,虽然也侵扰了侯府,但后来因为搜寻到太妃逃出城去了,他们没来得及砸抢,便也走了。 侯夫人想起那时的情形都心有余悸,直拉着太妃的手连说好险,接下来又问太妃王府修缮的事宜。 第6章 太妃听了转脸问眠棠:「我们府里修缮需要花费多少?」 眠棠从怀里掏出个珍珠串成的巴掌大的金算盘,拨弄了一下道:「若是钱用得得法,大约是一巴掌的数目。」 侯夫人试探道:「五十万两?」 眠棠笑了笑道:「因为还需要抚恤死去的家丁护院,加上王爷想要趁机阔一阔府宅……大概需要五百万两。」 侯夫人觉得这数目甚大。若是往常,对于淮阳王府这样的富户,自然不算什么,毕竟淮阳王府一直秉承奢靡之风,每年的用度堪比京城王侯。 可是她也知道淮阳王府被洗劫一空的事情,就算别院还有佃银收益,一时也接济不上,便又问:「你们府上的钱可够,要不要侯府也出一些帮忙度一度难关?」 太妃听了,没有立时回答,又眼巴巴地看着眠棠,等着她答复。 眠棠看着侯夫人微微一笑:「先谢过侯夫人的相助了,太妃与我在这里客居,已经劳了侯夫人的心神,怎么好让您再破费,这些钱我用自己的嫁妆垫付了,暂时不需得借调。」 侯夫人是知道这位未来王妃的出身的。 说实在的,侯夫人跟其他人一样,原先也是有些轻看这位淮桑县主,还直跟自己的儿子赵泉说,如果他学了淮阳王的样子,抽冷子弄回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做正妻,那她立刻就躺入棺材里,做鬼都不叫他安生。 结果儿子那个不着调的性子又起了腻,竟然长吁短叹道,若是能娶了她那般的女子,他只做一日的新郎便躺入棺材也心甘情愿。 气得侯夫人钳了儿子的耳朵,好一顿耳提面命。 可是现在看来,淮阳王还真是捡了宝贝了。这五百万两的垫款,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县主居然说拿就能拿出来,竟然比有些大家出来的嫡小姐都阔绰。 也难怪楚太妃现在全然没有做婆婆的威严,什么事情都眼巴巴地看着未来的儿媳妇,等着她来做主呢。 听侯夫人说出艳羡她阔绰之词,眠棠谦虚道:「我这也是倾其所有了。不过王爷说了日后加倍奉还,还要给我三分利钱呢!」 侯夫人听得直笑:「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将来都是夫妻,什么利钱不利钱的!」 眠棠也跟着一笑,不再言语,她总不能说,自己又跟淮阳王讨价还价,将利钱调成了四分吧! 没办法,她如今除了莫名多了忠义四兄弟外,还有流落四方暂时还没聚齐的仰山旧部。 这一张张的嘴都要吃饭。那一声大当家可不是白叫的,自己造的孽,都要自己吞。她总要安顿好这些人,不能再让他们落草为寇了。 待听了太妃说起她那日脱险的经过,侯夫人看眠棠的眼神也变了。 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关键时刻竟然这般神勇! 这么说来,她倒还是王府的福星了,淮桑县主可比淮阳王先前的未婚妻廉小姐要靠谱多了。 不过听着听着,侯夫人听得就不是味道了。 虽然楚太妃言语里并没有抱怨妹妹一家的意思。可是侯夫人是个明眼人,一下子便听出了症结,只生气道:「太妃仁厚,可是你那个妹妹……也太不想着你了!」 楚太妃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又是被爹娇宠惯了的,我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不管她,日后黄泉见了爹娘,被他二老埋怨吧?行舟那孩子也是的,拖拖拉拉的,就是不告知我他姨妈现在如何,我这心放不下,身子也没法见好。」 说这话时,楚太妃还特意看了一眼眠棠,显然是指望着眠棠替她给儿子带一带话。 眠棠则看都不看太妃,只一心一意地吃手里的那块糕饼。最近不知为何,她的胃口好极了,一顿饭连吃两大碗都不够。 至于楚太妃点她的话,她就只当没有听见。原先她觉得自己外祖父家的二舅舅就够坑人的了,可这位廉姨妈却是比二舅舅都坑,不光在她背后兴风作浪说人坏话,还在危急时刻拖人后腿。 不过她是楚太妃的亲妹妹,若是太妃不介意,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但也不至于热心地为廉家忙前忙后就是了。 跟侯夫人闲聊了一场后,眠棠便要给淮阳王送饭去了。 他最近歇宿在了公衙里,别的还好,就是吃的不应时。所以眠棠每天中午都给他送吃食,顺便把晚饭也带出来。 虽然李妈妈不在,可是眠棠也得了三分真传,闲来无事,亲自洗手作羹汤,除了做自己拿手的几样菜外,还特意切了新下的甜瓜给淮阳王做饭后的水果。 装好食盒子换衣服的功夫,太妃又唤人叫她过来说话,只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她提,让她跟儿子说情,快些救下姨妈一家。 「我是看出来了,行舟那孩子能听得进你说的话,你且去跟他说一说,哪有这般亲戚遭了难,他却不闻不问的?」 第7章 眠棠笑了,递过了一块甜瓜给太妃,然后慢条斯理道:「太妃宅心仁厚,是我等晚辈要修习的。但是淮阳王的脾气,太妃您也不是不知,他是别人对他两份好,他能还得三分;可若别人怠慢对不住他,就能牢记一辈子的人。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有劝过王爷。可他却冷着脸说,廉姨妈遇事不听劝,总是三番五次连累了太妃。别的事情,倒也好说,可若太妃这次被贼人擒获,成了拿捏他的把柄,他不知现在该是何等被动。」 眠棠说得慢条斯理的,而太妃一心想着妹妹的心里,也终于是灌入些清流汤泉了。 她原先只以为儿子是恼姨妈不懂事,差点连累了她,所以生气,却没有想过若是此番儿子被拿捏该是什么情形。 「这……可是如今我不是无事吗?待看见了妹妹,我说她便是了……」 眠棠微微一笑,又道:「王爷说,异姓王爷说出去虽然好听,也是世袭相传,可承受的这份隆恩,说不得哪天就收回去了。若是一朝行差走错,落得满门抄斩的情形也是有的。是以像淮阳王府这等子名门右族,谁不是从小便教育子弟为人谦恭周正,万万不可带累了家族。可偏偏自家的孩子教育得宜,却有些个远亲依仗着沾亲带故,狐假虎威,犯下些作奸犯科的勾当,就此让谨小慎微的正族受了牵连,背了骂名……」 眠棠说的这话,楚太妃就不爱听了:「这是行舟的话,还是你的?我妹妹虽然为人言语刻薄了些,也并非作奸犯科之人,怎么就让王府背负了骂名?」 眠棠看太妃恼了,也不慌乱,只依旧笑道:「我今日也是多嘴了,这话,原该是王爷跟您说才对。只是廉家原先便往王爷的手底下举荐了无数族中子弟。平时他们如何办差,我是不知,这次王府修缮,有几个廉家的子弟主动请缨,非要承揽些活计,我看在是自家亲戚的情面上,就点头同意了。您也知,如今修补王府的钱,都是从我嫁妆里出的,我也就用心了些,居然发现最近几笔修缮费用的银两不对。这么一细细查究,倒让王爷知道,最后竟然查出就是廉大人的亲侄子贪墨下来的。他平时管着郡中的粮库,王爷又叫人查账,竟然发现他私卖军粮的事情。这下子王爷恼了,这才有了我方才说的那些个话……」 楚太妃这辈子活得其实糊里糊涂,太复杂的事情,都是不过脑子的。现如今听眠棠一说,也唬了一跳:「可是,这也不是我妹妹贪墨……行舟何必迁怒着她呢……」 眠棠的笑意渐渐收敛了:「我听说那个侄子并非初犯,以前也曾经有过徇私枉法的事情,不过每次都是姨妈求到了太妃您这,您又申斥王爷,便大事化小。那个惯犯以前掌管的乃是州里的水木工程,油水更多,王爷最后也是没法子,给他调配着去当了粮官,可他还是做不好。若是姨妈现在好好的,应该正坐在厅堂上跟您哭诉那侄子早年丧母的不容易呢。王爷至孝,有许多事情不愿意跟您顶着来,乐得花些小钱,哄您开心。毕竟您是他的母亲,在大是大非上,绝不会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儿子。可是廉姨妈若是里外不分,总这么带累着王爷,您能忍,我可不能忍!我的男人,凭什么让不相干的猫狗欺负!」 眠棠说这话时,柳眉高挑,一双眼睛里透着的都是腾腾的煞气。 楚太妃见识过她伸手教训廉姨妈的样子,知道这姑娘脾气不好,出手就甩飞刀,吓得控制不住的缩了缩脖子,然后一脸不自在道:「看你说的,就像我能让外人欺负我儿子似的?」 眠棠的怒气收放自如,转脸又笑道:「那就好,所以廉家的确也是该整顿了。该怎么做想必王爷心里有数,太妃何必催撵着他?廉姨妈受足了教训,以后也别老给王爷塞些不着调的子弟,王爷办事尽心顺气,我们王府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不是?」 太妃被眠棠的一番话绕了进去,只觉得此时再跟儿子提廉家的事情的确是自讨没趣,只叹气道:「你们年轻人想的,比我这老人家周全,只是别叫我日后不好见九泉下的爹娘就是了。」 眠棠敲打完了太妃后,便出了屋子准备给崔行舟送饭去。 没想到,那正主儿正立在走廊里等她呢。 方才眠棠吓唬母亲的那些个话,也被崔行舟一字不漏地尽听进去了。 见她出来,高大的男人只伸出长指在嘴边作了嘘声,便拉着她出来了。 眠棠不好意思地看着行舟道:「李妈妈教给我的那些,我都白学了,方才我跟太妃说话不客气,你可恼了?」 崔行舟低下头,狭长黑眸漾着淡光,薄唇微微勾起道:「方才吃人的气势哪里去了?母狮子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猫儿?」 眠棠半咬着嘴唇不说话,大眼睛里似乎波光粼粼地望着她。 崔行舟最受不得眠棠这般可怜兮兮地望着,就算明知她跟外人跋扈飞扬得很,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地抱起她,低低道:「可记住了你的话,莫要叫外人欺负了你男人……」 第8章 对于给廉家修补烂泥塘的活计,淮阳王其实自己都做得麻木了,只是母亲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否难做,一味惯性地偏帮着自家的妹妹。时间久了,他自己也只能自我开解。 毕竟他不是不孝的逆子,除非万不得已,没有时时气母亲的习惯。 可是眠棠却能看出他的心内的不适,将他不方便顶撞母亲的话,尽说了出去,这种有人心念着自己,替自己出气的舒畅感,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的。 他现如今也才明白,为何眠棠当初不顾自己的阻拦,将修补王府的肥差都交给了那几个窝囊废。她是立意等着他们出把柄,来堵母亲的嘴。 毕竟廉姨妈若是真回来后,估计又是死性不改,前来给廉家谋福利。有了这等子的前车之鉴,眠棠就好跟他的母亲细细掰算了。 崔行舟心内再次庆幸表妹廉苪兰当初的拒婚。甚至还隐隐后怕,如果他当初跟柳眠棠就此错过,这辈子他还会爱上别人吗? 「半日不见,便思念着卿之软语,如饥似渴,何不许我些甘泉雨露,略解相思?」说到这,他忍不住低头吻住了眠棠嫣红的唇。 可是这等子缠绵热吻还未及加深,就听见有人重重咳嗽大煞风景。 崔行舟不悦地抬头一看,好友赵泉也在不悦地望着他。 他娘的,平日看着对女人木讷的淮阳王,竟然是个撩拨女子的高手。那等子不要脸的甜言蜜语竟然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出来,舌头都不带发颤的! 也难怪眠棠这等子涉世不深的女子,会被崔行舟迷得神魂颠倒。 赵泉此时深深检讨自己,以前追求佳人时,是否太过君子老实了? 崔行舟被他一声咳嗽打断,再次恢复清心寡欲的清冷模样,只拉着眠棠的手问:「嘉鱼来此是有事情吗?」 镇南侯没好气道:「没事,我自己家的院子,顺便走一走!不过一会你我不是要给参加鼎荣公的酒宴吗?你还在这里消磨时间。」 崔行舟这才想起,自己此来原是想告知眠棠今日不必送饭,他一会有应酬的,顺便再跟赵泉一同赴宴。 不过此刻,他不愿意跟眠棠分离片刻,便低头问她,要不要也一同去? 眠棠有些迟疑,这类崔行舟的交际,她以前从来没有陪同过,况且他俩还未举行成礼,这般没有长辈相陪的场合,贸然前往恐怕不妥。 所以她笑着对崔行舟道:「你与侯爷前往饮酒岂不自在?凭得让我跟去,反而让你的友人言语不能自在,我给你煮好醒酒汤,等你回来饮就是了……」 崔行舟也知道眠棠顾及着什么,便不再坚持,不过心里倒是略略遗憾王府迟迟没有修缮好。 幸好今日工头禀报,王府外院和内院损坏的院墙快要修补好了,等墙修补好了,她和母亲也能回去住了,至于其他的地方再继续修缮就是了。 而他成亲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农历六月末正好有个吉日。不然待进了七月因为有鬼节的缘故,便不适合成礼,又要拖延一个月了。 他此番前往应酬,其实发请柬之意,毕竟太相熟的友人,还是要亲自发了请柬才算妥帖。 于是便叮嘱着眠棠自己在侯府好好吃饭休息,晚上时,他会尽早赶回来,待她去灵泉镇的宅院里住住。 毕竟这里是侯府,他不好当着外人面跟眠棠未婚同住,便正好会灵泉镇重温旧梦。 好些日子没有听见眠棠鬓发散乱地在床榻上一口口娇软地唤他为夫君,淮阳王很是想念。 乃崔行舟与赵泉结伴同去后,眠棠虽然不必再去送饭,可是既然换了衣服,便决定亲自回王府一趟,验看下王府的修缮工程。 路过眞州西大街时,又停下来买路边的软炸糕吃。 碧草嘟囔着:「县主,您中午可是啃吃了半个羊腿,再吃这类不易消化的,小心存了胃。」 眠棠眼巴巴地看着热油锅里上下起伏的炸糕,咽着吐沫道:「闻着味道就觉得胃空,不吃的话,整个人都觉得心慌……一会让他多撒糖。」 当热腾腾炸糕用黄纸包裹者递送过来时,眠棠也不顾得是在大街上,只小口吹着气儿,咬了两口咽了肚子,整个人才镇定下来。 「大当家的……」还没等她咬第三口,就听旁边有人喊。 眠棠扭头一看,正看见忠义四兄弟站在路旁,瞪着眼睛看着她。 也难怪四兄弟看得眼睛发直,他们以前可从没有看见过大当家如此盛装打扮过。只见穿惯了男装的女子,如今却是一身轻纱飘逸的留仙罗裙,发髻高挽,雪颈纤骨。这类长袖舒展的裙子,不甚方便劳作,民间爱美的小姑娘也不常穿。 可是眠棠穿上这样华贵的裙子,却自有一股子雍容绝美的气质,仿若她天生便是富贵堆儿里养出的一颗剔透珍珠。 第9章 四兄弟见惯的大当家,乃是作男儿打扮,能跟这兄弟一起喝酒吃肉的爽利女子。现在这般粉雕玉砌的绝代佳人立在眼前,他们叫大当家的,也叫得有些发怯。 眠棠看见了他们,连忙迅速抬眼望向四周,一脸严肃道:「不是跟你们说了,莫要那般叫我,免得平生口舌……」 陆义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县主,还请莫要怪罪我们兄弟唐突……」 眠棠又咬了一口炸糕,然后将它递给一旁的碧草,冲四兄弟挥了挥手,让他们去一旁的巷子拐角说话,她问着四兄弟:「我不是安排你们几个去了灵泉镇的瓷铺子吗?怎么又来了眞州?」 陆义低头抱拳道:「县主安排得宜,只是我们兄弟过不惯那等子安逸日子,而且……我们也不放心县主在崔贼身边,总要跟着您才放心……」 眠棠觉得脑仁疼,没想到有朝一日忠心耿耿也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 「不是跟你们说了,淮阳王待我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陆义斯文的脸儿紧绷着,小声叫道:「大当家的,若是您此时恢复了记忆,就绝不会这么想了。崔贼当初为了抓住您,巨额悬赏,死活不忌。你跟他的仇怨,可不是三两日结下的……他此时不知您的真正身份,自然垂涎着大当家的美色。可是他若知道,岂会容枕边人是昔日仰山贼首,几次差点置他于死地?」 其实陆义所说的,眠棠就算不恢复记忆也懂。她这些日子来,探过崔行舟的口风,他对陆义的那种厌恶口气完全打消了眠棠想要跟他坦白的勇气。 眠棠觉得自己此时有些骑虎难下。 若是坦白,昔日的恩爱顷刻间就分崩离析变了味道。说不定还会连累了这些个仰山旧部,叫崔行舟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可若是不说,她难道能隐瞒崔行舟一辈子吗? 两相权衡下,理智告诉柳眠棠,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了由头,跟崔行舟解除了婚约。即可以妥帖地隐藏自己的身份秘密,又不用担惊受怕,日日靠谎言支撑。 她曾经愤恨崔行舟撒谎骗了自己,岂知自己原来本是就是个更大的谎言。可是道理想得通,该怎么做也都知道,但事到临头,眠棠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三个字——舍不得! 于是一切都有些随波逐流,眠棠如今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被动地缩头不去细想,浑浑噩噩地任凭崔行舟推着向前行罢了。 可偏偏这四兄弟不容她缩着,非要提醒着她原本应该与崔行舟水火不融,宿敌结怨甚深。 如果可以,眠棠甚至想寻个无人的角落,痛快地哭上一哭,或者是撞晕脑子,再忘了自己是陆文的事情。 就在这时,身后的侍卫走过来,警惕地看着四兄弟,询问道:「县主,可有何不妥?」 眠棠揉着头穴道:「无事,瓷铺的伙计来问我事情,你且退下。」 待侍卫退了,她才道:「你们既然知道我想不起往事,干嘛还要拿以前的事情来烦我?难不成还指望着我再带你们继续上山,落草为寇?我那时年幼无知,行事甚是狂放,带着你们行差走错,这都是我的责任。可是你们也不要总提起以前的事情。那子瑜现在都做了皇帝,仰山的过往也不值得一提了。」 那几兄弟一听,眼睛里都含着委屈的眼泪,陆全耿直,心里想着什么说什么:「大当家的,您就是被男色迷眼,又被他的花言巧语唬住了。可是他那等王侯子弟,岂可托付终身?以后您年老色衰时,他再纳妾,您可怎么过?你若是喜欢长相英俊的美男子,我们替你收罗些来就是了。您不愁金银,隐入深山盖间别院,岂不逍遥自在!」 眠棠觉得跟这几个兄弟话说得太多,人会便愚蠢,只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且回去,我过些日子再去看你们,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了,要跟着掌柜好好学本事,莫要再打打杀杀!」 说完她便转身上了马车,让马车赶紧驶向淮阳王府去了。 几个兄弟目送大当家的离去,陆义率先转头,狠狠瞪了四弟一眼:「你方才说的可像话?」 陆全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大当家的就是好色啊,当初不还调戏着你,说你长得清秀,堪比仰山第二美……」 看陆义死死瞪他,像是打人的样子,陆全才识相闭嘴。 大当家的确是好色,只是现在鉴赏的水平犹胜从前,单是崔行舟一人,就碾压了以前的子瑜公子,他家老二,更没法跟人家谪仙玉树一般的风姿比拟了。 他方才的话,还真有点夸海口,想要寻个能替了崔行舟的美男子,还略有些难呢。 再说柳眠棠意乱心烦地去了王府,等下了马车后,便接连有工头跟她禀报事情。 其实王府的工期已经赶得很快了。院墙以前垒砌得差不多,只差罩面儿了,而淮阳王原先的寝园是翻修的重点。不光是扩大了些,还特意给眠棠开辟书斋,当账房用。 第10章 另外还有一个房间,打了地龙,铺上了南国进献的红柚木,边角也都用软木包裹,据闻是淮阳王吩咐工匠打造的婴儿屋房,等到冬天时,若有眠棠有了孩儿,便可让宝宝穿着开裆裤子满地爬。 眠棠看着屋内的摆设,每一样都是巧用了心思的。 她若不是陆文,此时可以满心期待跟崔行舟成婚后的日子,那该是何等甜蜜! 待从王府回来时,眠棠发现侯府里进进出出的,细问才知,原来那廉氏一家居然回了眞州,楚太妃听闻了,连忙唤人备下马车,要去探看据说受伤了的妹妹。 不过眠棠并没有跟去。她从心里厌烦廉楚氏和那个搬弄是非的廉表妹,既然这般,便少些虚伪客套,廉家是楚太妃的至亲,却并不是她的,那等子应酬,她缺席也无所谓。 等到崔行舟酒宴回来,眠棠才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廉家能得以遣返的经过。 原来绥王付了几笔「赎金」之后,终于等到了崔行舟放人,只是放人的阵仗略大,绥王妃在闹市下车的时候,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惹人遐想。 因为当初绥王跟淮阳王约定乃是一同放人的。二人简直是英雄所见略同,憋着劲儿要坏一坏对方的名声。 那廉家人也是被绥王的人从马车上直接抛在了闹市口。 男丁脸上都带着伤,女眷们也是裙摆被撕裂了口子,尤其是廉苪兰,神情恍惚,衣衫不整,从地上爬起来就痴痴笑,逮着人就唤崔表哥,直嚷嚷自己乃是淮阳王的未婚妻。 眠棠先前是见过那位绥王妃的,想到她名节受损心里有些不忍。 可是如今两王相争并非街巷邻里间的龃龉,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绥王立意要置淮阳王府于死地。 在绥王下黑手砸烧了淮阳王府,又差一点掳走了她和太妃的前提下。淮阳王肯放绥王妃和世子回去,已经是格外的大度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无论是绥王的妻子,还是将要成为淮阳王妃的她,都要有被卷入朝政纷争的自觉。 今日是绥王妃,而明日会不会是她柳眠棠就不好说了。 可是感叹完了绥王妃不幸的际遇后,轮到廉家的表妹时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太妃前去探视妹妹之后,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据说廉楚氏看到女儿一时颠倒了神志,只哭得泪眼婆娑,直说自己一家子是受了淮阳王的牵连才遭此横祸。 如今她老婆子被羞辱倒也无妨,可是女儿名节受损,又成了这个样子,可叫人怎么活? 廉楚氏嘴皮子的功夫好,捏准太妃心肠软,只话里话外让太妃管顾着廉苪兰,横竖王府不少这一口饭食,不然的话,她们母女俩便在王爷成婚的日子,吊死在淮王府的门前。 这几日来,不光是廉家,就连崔家的族中长辈也来调停,只劝太妃拿主意,让淮阳王纳了廉苪兰作侧妃,不然那日廉苪兰在街市上那般嚷嚷,不明所以地人都以为崔家始乱终弃,害了廉家的女儿,却不肯担负责任。 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崔家的名声也尽毁了。 楚太妃这些日子经过眠棠的耳提面命,看事情倒是变得通透些。外甥女廉苪兰的遭遇固然可怜,可是也怨不得别人。 当初眠棠再三叮嘱他们找个偏僻村落隐居下来,可他们偏偏要闯关,还差一点暴露了眠棠和她,着实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说,那天廉苪兰那般从马车上下来,名节已然污损。这样的做了儿子的侧妃,难不成当淮阳王府是收破烂的? 楚太妃一时心里郁结,便减了去探望廉楚氏的次数,只寻来眠棠吐苦水。 眠棠觉得自己不好插言,只一边行茶,一边安静地听着太妃述说心中郁结。太妃说了半天不见眠棠搭言,急得一推茶盏道:「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眠棠看混不过去,便问:「太妃可同王爷说了?王爷是怎么讲的?」 想到儿子倔生生的回答,太妃心里更气急:「他能说出个什么正经的?说是要派人去问,廉家母女可定准了,若是定准了,他备两副棺材在门口,等人死了,正好热腾腾地装进去!」 眠棠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这几日崔行舟接待朝中的上使,所以公务繁忙,她又正好去灵泉镇整顿下那四兄弟,更不得见王爷。 不过说心里,眠棠也怕,怕崔行舟对表妹旧情难忘,更怕他屈于太妃的压力真纳了廉表妹。 扩建后的王府虽大,可是容不得除了她之外的女主人。眠棠就是这样的小心眼,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愿分跟别人一丝一毫。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真出现这样的乱局,那么她也就能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彻底说服自己了无牵挂地离开,也避免了自己东窗事发,陆文身份曝光的一天。 第11章 这样纠结的心情扭在一处,才让眠棠对廉家母女闹着进崔家门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只任其发展,端看崔行舟的选择会是什么样。 不过听了崔行舟的话,表兄妹的情谊似乎真的到头了。 太妃看眠棠还有心情笑,登时急了:「儿子已经够不贴心,你这当儿媳的也要看笑话!你跟行舟说,那日再多备一口棺材出来,干脆将我也装殓算了,我两眼一闭,那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眠棠用竹刀分切了新出炉的拉丝甜饼,递给太妃一块后,慢条斯理道:「廉姨妈的意思不就是怕女儿嫁不出去吗?找个不嫌弃她的嫁了。我们王府多做一份嫁妆就是了。」 楚太妃的眼睛一亮:「你说得对啊!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眠棠微微一笑:「太妃心思软,先前不过是被廉姨妈给饶进去了,只想着王爷纳与不纳,倒没有想过别的。」 楚太妃想了想,又是叹气:「可是如今廉苪兰的事情传扬得到处都是,好人家谁肯干?可若是普通的人家,我那个眼高于顶的妹妹也看不上啊!」 就在这时,廊下的仆人前来禀报,说是秦氏前来给太妃问安。 太妃一皱眉:「问她可有事,若是无事却跪安去吧。」 仆人领命出去问询,过不一会道:「秦氏是带着五爷一同来的,说是请示五爷的亲事。」 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正经事情。楚太妃不好推拒了,便准了秦氏进来。 说起来,眠棠来眞州这么久,统共都没有见这位五爷几次。他因为身有残疾的缘故,一向深居简出。 所以坊间甚至有传闻,说崔行舟的兄弟全都被他给弄死了,据说还活着的老五,也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 现在眠棠细看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这位,因为久不见阳光,皮肤呈现病态的白皙。眉目上竟然跟崔行舟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浓眉挺鼻,据说这点都是随了老王爷的。 只不过他长衫下露出的一双脚,瘦极了,应该是长久不走动,肌肉都萎靡了。 太妃身为主母,也算作五爷崔行迪名义上的母亲,自然也要关怀着问候下他近日的身子可安好。 那五爷倒是斯斯文文,一一回答了太妃。 太妃客套了一番后,径直问:「方才听人禀报,说是要跟我议一议老五的亲事,不知他相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秦氏瞟了一眼儿子,赶紧低头跪下道:「妾身教子无方,竟叫迪儿生出了痴心妄想。他……他想问一问廉家的小姐……」 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若是早些时候说出来,当真是痴心妄想。廉家的千金就算被淮阳王悔婚,年岁大一些,也不愁嫁的。 可是现在,廉家出了这等子的糟心事,廉苪兰如今得了癔症,一时蒙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清明,加上她名节受损,正经的好人家谁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而且现在廉家只赖上了王府,想着让女儿进王府的大门,周全了名声。 既然嫡生的淮阳王不肯要廉苪兰,那么这个庶出的老五若是肯替九弟承担了责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太妃没想两全其美的法子就这么自动上门了,登时惊喜不已地看着眠棠。 可是眠棠倒是抬起头看向了那位身有残疾的五爷。 虽则他是庶子,可是顶着淮阳王府的名头,娶个清贫人家的秀丽女子,也并非难事。 难道他深居王府,不知廉苪兰现在的情形吗? 崔行迪似乎看出了眠棠的困惑,轻声道:「廉小姐秀外慧中,为人谦和,让人忍不住仰慕之心。只是我身有残疾,加之她先前与九弟有婚约,我自不敢痴心妄想,就此想孤了残生。只是眼下,她的名节受损,身子骨也不硬朗,我别无所长,却愿真心待她,还请太妃成全。」 这话说得,就耐人寻味了,听那意思,崔五爷竟然暗恋九弟的未婚妻甚久,只是一直自卑,不敢表露。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伊人落难,便壮着胆子逼迫母亲来跟嫡母提亲。 楚太妃觉得此番甚好!瘸子与疯子倒也算是良配。廉家人不是直嚷嚷要崔家王府给她女儿一口饭吃吗?那她家便舍了,看廉家还拿什么来闹。 如此一来,秦氏跟老五倒成了王府的及时透雨一场,惹得楚太妃看老实巴交的秦氏,都比往常顺眼了许多。 一时间。楚太妃和颜悦色地鼓励了老五一番,只说他这一片痴心,感天动地,待得老九回府,让他与廉家张罗定夺。 崔行舟哪有功夫管廉家的鸡毛蒜皮事?眠棠没过门,更不好插手。最后淮阳王找了个族里的长辈去廉家说亲去了。 眠棠早在那长辈提亲前,便提醒门房将门户看紧了。王府新上的大门,可不能再让人砸坏了。 果不其然,廉家下午就直杀过来,廉含山连同儿子全都脸色不佳,直说要与淮阳王当面说道说道。 第12章 淮阳王那日正好在王府,倒是客气地让姨父和表兄进了书斋。 结果一个时辰后,廉家父子如丧考妣地离开了王府。 晚上时,淮阳王跟母亲和眠棠一同用饭。楚太妃迫不及待地问事情的结果。崔行舟一边给眠棠夹菜,一边淡淡道:「五哥难得开口,我这当弟弟自然是要替他一偿心愿。可若廉家不肯领情,我也不能迫着牛头低下饮水,其中的厉害干系,我已经跟他们陈明了,就看他家自己的取舍了。」 眠棠在一倒是听懂了,这所谓的厉害干系就是,若是廉家同意,廉苪兰就入门做了庶出兄长的嫂子,也还勉强算是一家人。 可若是廉家觉得崔家低看了他们,那么所剩无几的亲戚情分也就到头了,以后廉家也休想再背靠着崔家好乘凉,就此断绝来往,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依着崔行舟的心思,倒是希望廉家选择第二个的。 吃完饭后,崔行舟带着眠棠去后花园新修的湖塘便月下赏莲,宫灯高挂,湖四周紫色的花丛里萤火点点。 崔行舟新得了两个指甲盖大的空心琉璃球,便弯腰揽着长袖,用纱网捉了萤火虫装入球里,挂上金钩,给眠棠做耳珰。 那一对儿,在莹白的耳垂边忽闪忽闪的,倒也别致。眠棠接过侍女幻雪递过来的铜镜照了照,噗嗤一笑道:「糊弄小孩子的把戏,也来给我戴!」 听了眠棠的「控诉」,崔行舟用一双俊目撩她:「最近总是甜食不离口,难道你不是小孩子?」 眠棠闻言,倒是生出了一丝忧虑,低头看着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道:「最近不知怎么的,就是爱吃,连衣服的腰身都略略紧了些,看来我不能荒废功课,要将拳脚功夫捡拾起来了……明早跟你练拳可好?」 这话其实眠棠前些阵子也提过,崔行舟自然同意。可待早晨,淮桑县主却迟迟起不得床,就连王爷亲自去挖都不成。 所以现在眠棠再次发下誓言,淮阳王也权且听听算了。 二人在月下小亭里相依偎着说话,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崔行舟突然开口道:「京城来了上差,传了圣上的意思,希望我入朝为兵马司太尉。」 眠棠听得一愣,迟疑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崔行舟没说话,只是将一根玉筷担在了茶盏上,又在筷子的两边各放了一块糕饼。然后指了指两块糕饼道:「这两块便可看成我和绥王。万岁这是在使用御臣制衡之道。」 眠棠听明白了,现在绥王进京已成定局,待他入京,一定会受到太皇太后一系的支持。到时候,刘淯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皇帝就尴尬难做了。 所以刘淯是指望着用淮阳王来压制绥王啊! 眠棠深深吸了一口气,问:「王爷你的意思呢?」 崔行舟沉默了一会道:「若是没有眞州之乱这一遭,我大约懒得去淌京城的浑水,在眞州做个逍遥王爷岂不快活?可是现在……这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眠棠明白他的意思。绥王对淮阳王居心叵测,一旦他在京城成事,反手对付淮阳王就易如反掌,随口一个欺君谋逆之罪,就可以让千古名臣背负万古骂名。 崔行舟前往京城,乃是要与绥王较量,绝对不能让他成事之意。然而那位圣上刘淯,虽然要利用淮阳王,却并不见得信任淮阳王。就算斗倒了绥王,可万岁会不会卸磨杀驴? 眠棠突然觉得,战场上的一切厮杀跟朝廷中暗流涌动的勾心斗角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毕竟战场上都是明刀明枪,只要战术得宜,一切都可运筹帷幄。可是朝堂纷争,该是怎么防备暗箭?京城的富庶繁华之地,也是食人骨肉的无底深渊…… 崔行舟似乎看出了眠棠的忧虑,这个聪慧的姑娘看事情比一般的男子的都通达,自然能清楚此去京城的凶险。 「我已经跟上差言明,若想要我去京城,那便要将我的家眷尽留在眞州,眞州的编制不变,到时候有重兵把守,一旦京城生变,你们也好有应对的时间。」 崔行舟打心底不想跟眠棠分开,可是却不愿眠棠与母亲跟他以身涉险。 眠棠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若是去京城花天酒地,我自然不会跟去妨碍了你的美事。可是你此去乃是要行走于刀剑丛林间,我安能偏居眞州,不管顾着你?太妃留在眞州,可我要跟你同去!」 崔行舟的心里一热,但脸儿却紧绷着道:「不行!我已经决定了,你休要胡闹!」 可惜眠棠并非楚太妃,压根不怕崔行舟冷脸,只从容道:「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若不带,那我们就别成亲,到时候,我乃自由之身,谁也管顾不着!你若是被万岁为难了,我便入宫做妃子,给圣上吹吹枕头风,将你救下可好?」 这话可真捅了崔行舟的肺门子了,他慢慢伸出长指捏住了柳眠棠的下巴:「你再给我说一遍!」 第13章 眠棠睁着妩媚大眼,干脆倒入他的怀中,贴着他的耳朵,娇娇弱弱地道:「再说一遍有什么意思?有种,你不带我,我做一遍给你看……」 崔行舟知道,这小娘皮可是敢说就敢做的。要是搁在北大街,就冲她说的那些气人话,哪户男人能忍,且得给她一顿好打。 可这滑得跟泥鳅似的小娘皮又打不得,不然她还得跑。崔行舟真是觉得自己有些宠坏她了,让她越来越没个形状,当下决定好好地教训她一段,于是两臂一用力,便将她抱起来,大步朝着卧房走去。 偏偏眠棠还小声喊:「干嘛啊,我的院子在那边,我才不去你的屋子!」 崔行舟也学了她方才的欠揍样子,贴着她的耳朵道:「晚了,爷今晚要用刑!」 不过这一晚上的大刑伺候,到底是没能进行下去。 胡闹到一半的时候,眠棠突然觉得肚子疼。 崔行舟看她不香是假装,脸儿都疼白了,连忙去叫郎中。 郎中夹着药箱子急匆匆地赶来,这一诊脉,竟然切出了喜脉。只是胎相略不安稳,须得静卧保胎。 崔行舟听闻了眠棠有孕的事情,如遭雷击,脑子一点点地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真是越想越心惊,恨不得跟自己两巴掌。 最后他包裹住了眠棠的手死死握住,就算后来眠棠喝了安胎药,也安稳下来睡着了,都不撒手。 当太妃知悉了眠棠怀孕后,总算找寻回了做母亲的尊严,将儿子崔行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而眠棠因为身子不适,总算是躲过了太妃骂,但太妃看未来儿媳的样子也是恨其不争,长吁短叹:「挺伶俐的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我说你这几日怎么这么能吃,还心想要不要找郎中给你看看,没想到竟是真的……你也凭着他胡闹!若是这一胎真伤了根本,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眠棠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婚前便怀了身孕,一时也百味杂陈,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做了避孕的措施。 她是陆文的身份一直没有告知崔行舟,二人的婚姻之路能行进到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孩儿,若是以后两人一拍两散……孩儿该怎么办? 想到这,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羸弱的小生命。 眠棠决定,自己身份的事情,现在不能说破,现在的她身子骨不好,恐怕是承不住王爷的滔天怒火,她倒是不怕,可是肚里的孩儿可承不住闪失。 好在王爷是男子,将来嫌弃她的话,停妻再娶也不怕耽误青春。而他若真不容她时,她也要将自己的孩儿带走! 太妃原指望着这未来的儿媳羞愧难当,向她忏悔自己的品行不端,就此落人话柄,她再大度地宽慰着眠棠,也算抖了做婆婆的威风,扳回些长辈颜面。 可是没想到眠棠还是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时不时还发发呆。 太妃等了又等,略没了趣儿,便提醒着她:「你这是未婚先孕,若是传扬出去,不光是你脸上无光,就是你腹内的孩儿也要受了你的连累……」 坐在一旁的崔行舟不爱听了,冷着脸道:「她怀的是我的孩儿,怎么就脸上无光?她肚子里的若是男孩,便是王府的嫡长子,将来承袭王位,受什么连累?」 太妃被儿子堵得不行,只气得冲他瞪眼睛:「人言可畏!你娶的是正妻,又不是纳妾!让未婚妻未婚先孕,我就没看哪位王爷干出你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眠棠这时从枕头底下取了小算盘,又开始扒拉了起来,看得王妃都傻了眼:「你……这又是算什么呢?」 眠棠扒拉了一圈道:「郎中说我是一个多月的身孕,若是过两天就成亲,待孩儿出世时,应该也能糊弄过去……太妃不必太担忧,这些个都是小事……就是提前婚期的话,可能要费些银子,我算算从简些能不能将账目平了……」 崔行舟接口道:「最近府里新入了银子,你不用想着节省,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情,弄得那么寒酸才真是丢了王府的脸呢!」说着,他也起身来到书桌旁翻检上面的黄历,「后天的日子不错,实在不行,就提到后天得了……」 眠棠伸脖子看着窗外的天道:「这两日阴天,若是下雨,之前准备的嫁衣太薄,有些穿不得,恐怕要换成厚的……不如再延后几天,那嫁衣是京城里的绣娘亲手缝的,花纹式样特别好看,我想穿那件。」 现在眠棠想要天上星星,崔行舟都能命人造梯子去摘。听到眠棠怕下雨穿不了漂亮的衫,立刻又往后翻了翻道:「要不然十日后呢?一般眞州到了这个时节,都是清爽的天气……」 太妃气得听不下去了,起身便回去了。反正她的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都是主意大过天的,轮不着她这个老太婆子跟着操心。 她得回去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且得活得长命百岁些。 第14章 接下来的即日历,王府的管事和下人们全都忙翻了天。 成礼的事情的确不能再拖了。这等子家丑,且得遮掩着,总不能让人察觉,王府的嫡子乃是未婚子的出身吧!于是所有发出的喜帖全做废,婚期愣是往前提了一个多月。 就在这时,廉家也过来递话了,对于五爷的提亲,他们同意了。 当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廉家上下来说也是异常艰难的。 廉苪兰在王府五爷上门提亲后,渐渐恢复了清明,抵死不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廉楚氏与自家老爷慎重商量后,觉得女儿也只能这么办了,世间千万好姻缘轮也轮不到她了。 因为先前的种种,廉家跟崔家闹得甚僵,细细想来得不偿失,莫不如就应了这门亲事。 可若女儿不同意,那么也只能回绝了,回头再把廉苪兰送到佛庵里去。 不管婚事能不能成,癔病总是要治,只是新寻的那位大夫不入府,只坐堂。所以每当下午诊病的人较少时,廉楚氏便会带着廉苪兰来针灸。 后来那久久不曾出门的崔五爷竟然借着诊病的功夫,也去了廉苪兰最近常去的那家医馆针灸。 那位五爷斯斯文文,只对廉姨妈说要跟小姐说上几句。 于是廉姨妈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心思,便允了他跟女儿在庭院的竹林旁说上几句,她和丫鬟隔着不远地看着。 后来也不知道五爷说了什么,廉苪兰回去后茶饭不食,过了足足一天后,居然点头应下了这场婚事。 于是就这么的,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也算让廉家的丑闻告一段落,莫要累及了家中子弟。 只是这日子须得靠后,等着淮阳王接亲之后才能定日子。 一时间,楚太妃的心病解除,复又恢复了呼朋引伴,设茶宴,品香会的蓬勃朝气,并时时带着秦氏会客,尽显淮阳王府主母与姨娘的一团和气。 眠棠在床上躺了五日之后,胎相渐稳,后背似生了痒一般,怎么都躺不住,便想起来偷偷走一走。 奈何她屋子里不光有芳歇碧草两个丫鬟,还另有太妃委派过来的大丫鬟幻雪和雁容。 八只眼睛齐盯着淮桑县主,敢动一动,便有人忙不迭去寻太妃或者是淮阳王来。 崔行舟这几日送走了京城上差,也不怎么出府了,大部分时光就如此时一般,一把藤椅半躺在床对面,拿着一本书,就着一壶清茶就能消磨大半时光。 眠棠今日躺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崔行舟给她拿来的两本连环画册子。 只因为郎中说孕妇不能累着眼儿,崔行舟就禁了她看文字密密麻麻的书册子,弄了这些个给孩童看的画册给她消磨。 眠棠忍着性子看了一会《三顾茅庐》,又看了一会《黑山老妖》,接下来便仰躺着数了数床边一根络子有多少穗子。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翻了个身,探头对专心致志看书的崔行舟道:「能不能让我下地走走,脚底板都要生草根子了。」 崔行舟利索地放下了书,长腿一撑坐到了床边,掀开被子露出眠棠着了布袜的一双脚。 眠棠唬得一缩腿,问道:「你要干什么?」 崔行舟坦然道:「你不是说脚下生了草吗?我替你除一除。」说着便伸手去捏她的脚底板。 眠棠笑着将脚踩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嗔怪道:「我都这般可怜了,你还要闹我,郎中昨日不是说我的脉象见平稳了吗?起来走一下而已,又有何妨?」 崔行舟替她揉了揉腿肚子,安抚道:「多躺躺,总没有坏处,郎中不还说了,若是再多躺几日,才更保靠些。」 眠棠不吭声了,却拉着崔行舟不放:「那你就给我看孩儿才看的书,那书画的都是什么,居然有哭闹不睡,便会被老妖抓走的桥段……」 崔行舟听了忍不住轻笑:「下次我请了画匠专门给你画一本,若是哭闹着不肯躺着养胎,便要被挠脚心的桥段!」 眠棠瞪眼想了想,疑心他要请的画匠,是前些日子他塞给自己那些香艳画册的画匠。这么一想,那画面顿时透着无尽的暧昧,叫人有些撑不住…… 崔行舟见她一直闹着无聊,便扯了一本子异闻志异道:「你乖些,我念给你听,这样既不费眼睛,又能消磨光阴……」 就在二人说笑的功夫,外面有人来禀报,说是太妃领着廉姨妈和廉小姐来看望县主来了。 崔行舟皱眉道:「母亲心里也太没数,现在她如何操劳得待客,不见!」 说这话时,那太妃已经领着人走到了院门口了。碧草说话比较愣,在其他丫鬟有些迟疑时,她已经快步出去了,毫不修饰地跟太妃传话:「王爷说了,县主正困乏,不宜劳神见客,还请廉夫人和廉小姐改日再见。」 第15章 太妃其实等着就是儿子的闭门羹,向来不善于推拒妹妹的她略松了一口气道:「你看吧,我就说你不必来见。淮桑县主这几日感染了风寒,说话都不利索,你要与她赔不是,也须得改日……」 廉楚氏经过之前的折腾,气焰已经湮灭了许多。她也清楚知道,这个柳眠棠可不是那等子娇软可欺的女子,提刀拎人脖领子时,真是杀气腾腾,都叫人疑心她先前是做什么勾当的。 这次她来,还真是给柳眠棠赔不是的。不管怎么样,廉苪兰到底是嫁入了淮阳王府,跟这位柳眠棠成为妯娌。 以后她们既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过一过场面,挽回些许着场面客套。 可没想到,她领着女儿来见太妃研究了过礼的事宜后,提出要见一见县主,太妃却面露难色,说县主身子不爽利,不能见客。 廉楚氏疑心是柳眠棠记恨了自己,所以赌气不见,这才坚持磨着太妃引着她们母女来见。 没想到,人都走到门口了,却吃了闭门羹。 那碧草传了话后,便脚不沾地回转院子了。 此时廉苪兰隔着院墙,隐约能听见王爷和淮桑县主的说话声,接下来居然是崔行舟磁音低沉地朗诵文章的声音。 隐约还能听见那位县主挑剔道:「读的都是些个什么,你且拿你方才看的诸子兵法读给我听。」 说话如此的不客气,着实是短缺了妇德教养。 依着淮阳王平日清冷不容人的性子,大约是要出声申斥嘲讽一番的。没想到不一会,那男声便转了内容,真的读起兵法来了。 廉苪兰僵站在那里,想着她听太妃说,县主身子不爽利,表哥这几日都在府里陪着她。 廉苪兰跟这位表哥也算是做了几年的未婚夫妻,从来没有见过崔行舟柔情蜜意过,就算她特意写了情诗,都不见表哥知情知趣。 在她看来,崔行舟就是个严谨周正,不解风情之人。可没想到,他在那个女人面前,倒像是换了瓤子似的。 想到这,廉苪兰敛了眼目,低声道:「母亲,既然县主不适,我们还是回去吧。」 廉楚氏现在可没有以前,到了王府如在自家庭院里闲庭散步的安适感觉了。听女儿这么说,她便客客气气跟姐姐辞别,领着女儿出门了。 可上了马车,廉楚氏便气呼呼道:「好大的架子,长辈都到了她的院门口都推辞着不见,以后她若是给你小鞋穿,你可不能忍,有你姨母给你撑腰,就算你嫁给的庶子,也不必受了她的闲气。」 廉苪兰扭了头,连看都没有看母亲一眼。她前些日子被惊吓折辱得失了神智,一时间做了许多的出格事情,一方面是真的受了惊吓,情绪崩溃,另一方面也是奢求表哥能顾念旧情,可怜着她,收了她。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从她听从了短视母亲的话,跟表哥推拒了婚期起,她此生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变得面目全非,苦不堪言。 所以现在,她有什么心事,都不跟母亲说,当然更不会告知长舌的母亲,那位县主大约是怀了身孕。 不然的话,母亲必定要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的。 既然母亲是个不能成事的秧子,廉苪兰就此也不会再跟母亲说些什么。毕竟自己也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平日里父母看着倒是疼爱自己,可涉及到家族兴衰的大事时,她也是个可以被牺牲,被推出去嫁给个庶子瘸子的。 廉苪兰的疯病是大好了,可是心却比以前更加冷硬了。 看着屋外的石板路,她嫁入王府那日,大约也是这般的路程,只是当年准备成亲的霓裳嫁衣,满绣盖头犹在,可是掀起盖头的人,却不并不是玉树临风的表哥,而是个病怏怏的瘸子了。 廉苪兰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缓缓地放下了马车的帘布…… 再说眠棠,在王爷的骄横干预下,绝了所有的交际,终于在成亲的两日前可以下地略略走动了。 据诊病的郎中说,眠棠肚子里的小世子倒是个顽强的,这几日来胎心愈加有力,算是坐稳了胎床。只要以后精心调养,便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眠棠一心记挂的嫁衣,却被崔行舟强令着改了腰身,不许勒得那么紧。 看着被改大腰身的嫁衣,眠棠有些发急:「我如今又没有显怀,你改得那么松干嘛?」 崔行舟却板着脸道:「我是不知道腰身这么紧,不然早就给改了,你就算没怀孕,也不许穿着这种紧绷勒出屁股的贴身裙子招摇!」 眠棠觉得崔行舟的臭毛病真是暴露得越来越多了,气道:「这明明是京城里最新流行的三裥裙,讲求走路摇曳生姿,半步轻轻移动,为了这裙子,我练了李妈妈教得走路姿势,可你如今乱改,变成了布袋子,谁人知里面装的是萝卜腿还是壮柱子?我先前的功夫竟然白费了……」 第16章 ~~ 崔行舟听了眠棠眼里含泪的控诉,语气却没有半点松动:「你腰细腿长,我知道就行了,缘何非要成礼那日给别人看?再说不过改大了一点点,你穿上不是照样曼妙?」 这女人怀孕后,反应千差万别,但大抵都是心思变得更敏感。 眠棠最近也有些控制不住眼泪。所以在崔行舟跋扈地改了她的嫁衣后,眼泪成对成双地掉了下来。 眠棠不说话静静安坐时,本显柔弱,凝脂透粉的脸颊再挂上晶露点点,真是叫人我见犹怜。 这般不言不语只一个人掉眼泪的样子,比千军万马铁蹄踏过都要人命。 崔行舟绷着脸忍耐了片刻,最后脸色阴沉地冲着屋外喊:「去,将那个裁缝找来,再将县主的裙子改回去!」 他喊完之后,便回身看眠棠有没有大好起来。没想到她还是默默流泪的样子。 崔行舟挑眉道:「差不多便行了,你再哭也没时间给你做第二条裙子!」 眠棠却已经止不住悲伤。她以前在北街时,也曾以夫为天,不过那时的相公崔九都不大管她,心胸宽广得如塞外碧绿草原,直叫她感慨何德何能,得此宽容文雅的夫君。 可是现在,那个大度相公也不知死在何方,王爷最近管束自己管束得越来越厉害。 眠棠甚至想到,自己是陆文的事情若被他发现,大约是锁链加身,被抓进私狱,就此家丑不外扬,彻底失去自由身了吧…… 想到这里,便如看戏台子上悲惨的人生际遇一般,愈发悲切不可收拾了,最后竟然哽咽出声了。 崔行舟咬牙忍耐了一会,最后拧着浓眉搂着她,一边轻轻拍着后背,一边冷冷道:「我不过命人改条裙子而已,这是不小心捅了天,引得天水倾泻了?」 眠棠吸了吸鼻子:「以前在北街时,你都不会管顾这些个小事,难不成你以后要处处管我?」 崔行舟挑着眉道:「我以前可不光不管你,还不睡你呢!你真要跟北街一样过日子?」 眠棠一不小心,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啊,我就喜欢那般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崔行舟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附身在眠棠挂着咸湿眼泪的脸蛋上,狠狠咬了一口。 眠棠最近吃得多,脸颊微微丰韵了些,更显富贵气质,咬起来的口感也十分好。眠棠被他咬得痒痒,便哎呀呀地叫,顺便也咬他的耳垂。 最后闹着闹着,便亲吻到了一处。 拥抱着这么英俊的男子唇齿缠绕,其实很令人感到上头。崔行舟的俊美带着青草甘醇的气息,他的年岁也好,正是男子阳刚与朝气并存的年纪,眠棠抱着他都舍不得放手。 于是悲伤的心情顿时消散了不少,男色魅人,为了这一口鲜嫩的,就算以后身陷囹圄也物超所值…… 于是嫁衣引发的争执最后总算是平息下来。 崔行舟最近不光是要成亲,还要准备进京的事宜,之前因为眠棠胎相未稳,他在府里陪护着,已经耽搁了些时间,所以现在经常是中午回来吃个饭,顺便跟眠棠相处些时间,便要匆匆离府办事去了。 等王爷离开时,最近刚回府的李妈妈一边给眠棠端来安胎的补汤,一边不厌其烦地提醒:「县主,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可别动不动掉眼泪,等老了眼花,您就后悔现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骨了。」 眠棠有段时间没听到李妈妈的耳提面命了,甚是想念。王府的厨子做饭也很美味,但都没有李妈妈独特的味道。 因为自己有孕在身,崔行舟觉得她身边得有个经验老道之人,这才又让李妈妈回府照顾眠棠。 于是眠棠又能喝到心爱的汤汤水水了,听到李妈妈说她,她居然也乖巧地嗯了一声。 李妈妈笑着看着淮桑县主,觉得自己这辈子服侍了不少的主子,可没有一个能像这位姑娘一般,让她有十足的成就感。 毕竟这姑娘的仪态举止,都是自己教出来的,昨日州里的贵妇们提前来送贺礼,县主跟在太妃身边应对得宜,尽显大家风范,那等气势,居然比太妃还像王府的女主人呢! 眠棠一边喝补汤,一边问李妈妈些王府旧事,尤其是着重问了问秦氏,还有五爷。 李妈妈对府里的老人儿,对这些事情自然熟悉得很。 「县主,您别看现在秦氏老实巴交一语不发,可她得宠的时候,也曾经风光张扬过。只是以色事人其能长久?等五爷瘸腿,她被王爷申斥护子无力,就渐渐失宠了。等新的姬妾入门,她在老王爷那里就彻底不新鲜了……」 眠棠微微一笑,又问:「那五爷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 若是放在以前,李妈妈说起王府秘闻还心有顾虑,大抵是不会说的。可如今眠棠马上就要成为王府的新主子了,她自然知无不言,好尽心辅佐着眠棠掌管家事。 第17章 「是因为得了痿症才瘸的。当时临近乡县,有些孩子闹了痿疫,感染上的不是死,就是腿瘸。可是当时五爷在府里用功苦读,并未出府,最后竟然也感染了,后来据说他常用的茶碗被人换掉了,是被人故意弄得染了痿疫……」 李妈妈道:「那时乃是沈氏与秦氏争宠,她俩的儿子又是差不多大,一同准备应试考功名。不过五爷天生聪慧,比沈氏的儿子六爷伶俐得多。若是不得病,多半会考得功名。就算庶子不得承袭王位,也能光宗耀祖。而六爷大约是考不过五爷的。不过这一病,六爷倒是显出头了。」 这些个陈年的宅院勾心斗角,李妈妈也没什么凭证,不过说出了她身为下人当时的直觉感受罢了。 眠棠听着,便问:「那六爷呢?我记得您以前曾说他已经不在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在外饮酒,结果失足掉到了水塘里,当时五爷也在,不过他也饮得醉了,虽然也奋力跳入水塘里去救弟弟,可一个瘸子自保都有些费劲,哪里能救上人来?」 眠棠听得心念微动:「那后来呢?」 李妈妈正熨烫着新做的宝宝小衣,一边烫一边道:「哪还有什么后来,下人们听到呼喊声寻过来时,六爷淹死了,五爷是命大才被救上来,可当时也是奄奄一息,后来两个人的小厮都被老王爷下令杖毙了。」 眠棠听了一会,悠悠问道:「那……五爷先前会不会游泳啊?」 李妈妈被问得一愣,迟疑道:「应该是不会吧……」 像这类不吉祥的陈年往事,李妈妈也不过略提了提,便不愿再讲,免得惊了眠棠的胎。 另外她还宽慰着眠棠:「老王爷妻妾多,勾心斗角是难免的,不过现在的王府可比从前清净多了,以后您跟王爷还要去京城里,更不必妯娌相处,且惬意着呢。」 眠棠听了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毕竟李妈妈说得也又道理。她以后的几年里,连婆婆都不必侍奉,跟许多大宅门里的新妇相比,的确是省心多了。 待得王府成婚的那一日,天还没亮,门口已经人头攒动。 许多眞州的百姓也纷纷出来站街,准备一睹新王妃的风采。 不过这吉时定的也是够晚的。别人都是天亮时,便迎亲纳彩,可是淮阳王府对外宣称,乃府里迎亲,不必太早,待得日上三竿,太阳都照屁股了,新娘才起身梳洗打扮。 惹得众人纷纷感慨,说是贵人行事就是不一样,这吉时定的也别出心裁。 不过眠棠却略略心虚,她知道淮阳王这般安排,纯粹是照顾着起不得床的懒新娘,心里微微漾着甜的同时,眠棠只能尽心打扮,给娶了懒婆娘的王爷争一争脸。 那重新改回来的嫁衣腰身纤细曼妙,到了脚踝处裙摆散开,宛如志异里的东海人鱼。 一对皓腕带着镶嵌着碧玺的金镯,高高挽起的发髻插着成套的流苏步摇雀冠,那孔雀的尾饰皆是鹌鹑蛋大的五彩宝石。 奢华的雀冠显得脸儿愈加的精致窄小,朱唇一点艳红,凤眼斜生秋波。 当眠棠婀娜生烟地被人搀扶着步出院子时,立在她院门口迎亲的淮阳王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他倒是知道她美,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美得如此摄人心魄。 这样的绝代风华的佳人,连同肚子里揣着的,都是他崔行舟一人的! 这样的满足之感,无人比及。可惜如此媚色装扮,一会还要给别人看。若是可以,崔行舟真是恨不得藏起她,不让那些个庸人俗物看他的眠棠宝贝。 想到这,崔行舟伸手去扶向了他的新嫁娘。 而柳眠棠此时也不错眼地看着眼前的俊逸绝尘的男子。 她没想到,崔行者这样气质清冷的男人,居然能将一身艳红的长袍传得这般仙气斐然,那金冠衬得双眸寒星点点,轩昂凌云的气势却完全压制了红袍的艳俗,叫人看直了眼。 新娘子毫不羞涩,直勾勾看着新郎的样子,也逗笑了周遭的亲友。 李妈妈小声提醒道:「县主,您倒是含蓄些,又不是以前没见过,不能这么直盯着王爷傻笑……仪态,注意仪态!」 眠棠经了李妈妈提醒,才发觉自己的仪态有失,连忙敛眉含目,端起几分新嫁娘的羞怯样子。 淮阳王将用金线锈满的红绸彩带交到眠棠的手中,二人各执一端,一前一后,便过了一道石桥。 一旁围观之人不仅发出一声惊叹,原来桥下竟然铺满了沙盘,放眼一看,整个眞州城都在脚下。 原来当地有绕城而行的婚礼习俗。可是眠棠现在怀着身孕,崔行舟才舍不得她绕城走,于是就命人制了眞州沙盘放在了桥下。这般越桥而行,也算是几步之内走完了全城。 只是那沙盘乃是眞州军中的制沙盘的老手做出来的,居然湖泊小桥,长街店铺一样不差,只惹得亲友里的孩童们弯腰细细看自家的府宅在何处,一个个看得嘻嘻笑。 第18章 而那些贵妇人,一边看着新鲜,一边又觉得淮阳王实在是太娇惯着新妇了。 据说那新入门的王妃前些日子穿了不合适的鞋子,磨破了脚,所以王爷一早就让各位管事通告宾朋,新娘子身子不爽利,待一会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之后,便要早早入洞房坐床了。至于闹洞房一类的一概谢绝,还请宾客们多多饮酒吃菜,莫要前往新房了。 其实淮阳王不说,满眞州城敢闹王爷洞房的人也凤毛麟角,压根就不会有人起哄着去闹。 不过赵泉的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只怅然看着好友牵引着那光艳照人的女子走过姻缘桥,在宾朋好友的道贺声里一路前往高堂过礼。 虽然因为定下的成礼日子匆忙,所以西州陆家大舅舅还在半路,没有送亲之人。不过好在淮阳王在眞州结交了不少清雅之士,随便拉出几个胡须皆白的书画高人充了眠棠的叔公亲友,也算过得去脸面,毕竟这般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拽着大师们的衣袖子去问,他们家的家谱上可有淮桑县主的名姓。 不过柳眠棠的亲友团里,倒是有几个自己的相交,那贺家的贺珍便是一个。 说实在的,若不是当初贺珍去看她时,无意中说出了绥王所在的惠州码头的异动,眠棠也不会及时警醒,联想到绥王要派人偷袭眞州。 眠棠觉得人与人之间都是一个缘分,只不过有些结下的是孽缘,有些结下的是福源。 她失忆之后,真心结下的姐妹之交,西北蛮部的女王算得一个,这位贺三小姐也得算作一个。 更何况这位贺小姐还有心靠着新入门的王妃好乘凉,多扩展下自己的商路呢。 于是这一段友谊维系起来也十分轻松。 眠棠向来是对朋友豪爽大气的,所以今日自己大喜的日子,自然邀请了贺珍前来。 只是贺珍立在人群里直冲着她眨巴眼儿,看上去也并不是感动得流泪到抽筋的样子。 眠棠瞟了她一眼,看她眨眼摆手的似乎更急切,便趁着芳歇扶着自己跪下给太妃行礼的功夫,对她低语道:「一会你去寻贺三小姐,问问她有何事要跟我说。」 芳歇听了赶紧点头,待得眠棠与王爷礼毕时,有侍女端来烫了金字「百年好合」的瓠瓜,让王爷与王妃共同执握金刀,将瓜剖为两半,二位新人各自执握一半,斟入美酒,绕过彼此的胳膊,一饮而饮,就此饮过了合卺酒,便正式结为夫妻。 眠棠抿干了嘴里的白开水,知道这一定又是王爷吩咐人将喜酒换成了清水,不由得抬眼冲着崔行舟微笑。 崔行舟也宠溺地看着她,从今以后,这个女子便是他的妻,若想再抬脚走人,得看他批不批准了! 眠棠并不知自己夫君心里流转的念头,只转过脸儿,微笑接受着众人的祝福,也正瞥见贺三小姐将芳歇拉拽到一旁窃窃私语。 崔行舟不想让柳眠棠太过劳累,所以行了拜堂之礼后,便将她领入了洞房。 不过新娘子可以偷懒,崔行舟这个新郎官儿就不好躲着不见人了。 他军中的部下今日来了很多,立意要将他灌倒,面对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淮阳王可不好推脱,所以嘱咐眠棠一会吃些东西先睡下后,他便前往大厅陪客去了。 不一会,芳歇匆匆赶来,眠棠让幻雪和雁容先出去给她端些吃食,然后才问芳歇:「贺三小姐与你说了什么?」 芳歇赶紧回道:「三小姐说,她今日在眞州府门外排队等着进城时,听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与一旁等着进城的人吹嘘,说他是淮阳王要娶的王妃的亲哥哥。」 眠棠听得一皱眉:「什么?」 芳歇接着道:「贺三小姐也吓了一跳,自然要仔细打量这人。当时这男子的身旁还有旁人,似乎在小声叮咛他低调些,莫要坏了兄妹相认的大事。三小姐觉得有些蹊跷,眼看着这男子一身破衣烂衫,满脸的污泥跳蚤,而一旁的那些个人却个个是锦衣华服,并不相称,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的,怕是您先前的穷远亲前来胡乱攀亲戚搅闹。可是王府之地,突然冒出这些不知轻重的人来,叫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放?当时您店铺里的伙计陆义领着几个兄弟也跟着贺三姑娘来给您送贺礼,陆义听了贺三姑娘的疑虑,就让他的弟弟陆全假装遗失了钱袋子,直拉着那穷汉子不放。引来官差闻讯,扣了他们去官府闻讯。只是贺三姑娘怕里面有什么不妥,便想告知您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眠棠听得一皱眉。若是说起来,她还真有个亲兄长被发配边疆。 当初她与崔行舟和好后,他曾有意将她的兄长接回来。可是看过兄长卷宗的柳眠棠却婉言谢绝了王爷的好意。 兄长柳展鹏犯下的罪行累累,因为贪墨钱财而误了许多怀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前程,更有甚者,因为他徇私舞弊,累得一位心高气傲的学子悬梁自尽。活生生的人命一条,如何能大事化小? 第19章 因为这件案子,父亲独揽了大部分的错处被斩首刑场。而兄长柳展鹏也被发配边疆。 眠棠觉得兄长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宠溺娇惯,甚至最后父亲愿意为了这个儿子去死。 但是她并非父亲,没有那个义务继续娇惯不懂事的兄长。 既然王法公道,自让他服刑,顺便忏悔自己的过往,重新做人便好,何必偷开便利之门,放归个冥顽不化之辈? 可是现在,流配之期远远没有结束的,如果那个流子真的是柳展鹏,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眞州?还口口声声要来认她的亲? 眠棠拧眉想了一会,吩咐碧草道:「去,给我拿一身男装来,我去眞州府衙去看看。」 这下子,芳歇和碧草都听得傻眼了,芳歇只劝阻道:「县主……今日可是您与王爷大喜的日子,哪有新娘子不坐洞房,却去探访牢房的?王爷知道了,一定会重罚我们二人,还请县主三思!」 柳眠棠做事情,向来都是胆大随了自己的心性。不过被两个丫头提醒,倒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李妈妈开口道:「王妃,何必您亲自去,不管那人是不是柳公子,今日都不宜迎他入府。不过是再多等上一夜,我可以派人去县衙过话,叫他们好酒好肉地先招待那位公子便是。」 眠棠听得一挑眉:「李妈妈,你在县衙里有熟人?」 李妈妈不好意思的一笑:「小儿今天考中,得王爷提拔,做了眞州外城兆县的县丞,既然他们是城外被抓,大抵是在我小儿子的官邸里。」 本朝民风开放,不似前朝禁止家奴子科考,除了「工商」与罪犯不得入仕外,其他别无禁忌。 所以许多王府高门的家生子,若有真才实学者,反而比那些清白人家的子弟多了晋升的捷径。看来李妈妈的儿子便是如此。 眠棠听得唬了一跳:「你原来已经是县丞的高堂,我却每日支使着你端茶倒水……」 李妈妈挥了挥手道:「王妃您可别拿婆子打趣儿,要不岂不是失了身份,我那儿子将来就算做了相,那也是王府里的家生子!是王爷的奴才,更何况是老妈子我?能跟您端茶倒水,这是我婆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眠棠已经久久未曾见过李妈妈跟自己黑脸,如今这位嬷嬷谦和得如同春日暖风,眼角眉梢都是笑。也难怪她老能驰骋王府多年,果然是老人精一个,上下态度的拿捏,外带自自然然拍马捧屁的功夫,够她身边的两个笨丫头学一辈子的呢! 不过既然兆县的县丞是自己人,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李妈妈得了眠棠的吩咐便转身而去,自然能将这场变故处置妥帖。 可是眠棠的心却不能放松。她倒是怕宾客知晓她的家世,只是如果真是兄长出现在此处,肯定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唆使,来此处立意让淮阳王丢人现眼。 可以想象,当一个刚刚流配回来,虱子都没有抓干净的人,大大咧咧地立在王府门前喊着「妹夫开门」,该是何等轰动。 也得亏着贺珍有眼色,而忠义兄弟也恰好跟着她一同进城。 不过据贺珍说,跟随那邋遢男子身后的是几个衣饰周正之人,就在自称她哥哥的人被捕之后,那几个人便挤进人流消失了。不过陆忠听了陆义的吩咐,偷偷尾随而去,也不知能不能查出个什么来。 到了入夜时,淮阳王终于回来了,他身上有很大的酒味,可是神智却很清明,柳眠棠叫人端了醒酒汤给他。 崔行舟品酌了几口后,突然问道:「李妈妈进进出出的,是有什么不妥吗?眠棠没想到他在前厅里与宾朋饮酒,居然还留意着新房的动静,大抵是新房外的侍卫告知王爷的吧……」 于是眠棠便老实说了她的那位戴罪之身的兄长可能寻来的事情。 崔行舟倒是没有皱眉,只问:「要不要我去接他出来?」 眠棠摇了摇头,想了一下,语气坚决地道:「不光不能接,连眞州府都不能让他入!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有人构陷。除了新婚之日跟人添堵之外,如果他乃是逃离流放之地,只要与他见了就成了窝藏罪犯,你如今娶了我这样的,他便成了你的大舅子,到时候有心之人在朝中弹劾着你,你岂不是说不清了?」 说到最后,眠棠心里突然又止不住的难过,岂知她的哥哥不配与淮阳王接亲,就是她自己还有土匪的旧底子呢。虽说仰山招安了,她并不会被朝廷缉拿,但是到底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君不见当今万岁都在极力洗白,决口不提当年在仰山落脚之事吗? 如果崔行舟娶得是个家世清白,中规中矩的女子,岂会有现在的麻烦?连新婚之日,都不叫人清净…… 崔行舟其实还真没有眠棠的想的那般心内计较。 他当初与廉苪兰订婚后,廉家隔三差五的有事情麻烦他,他也是尽量耐着性子一一处置妥当了。 第20章 相比较起来,眠棠家里人口简单,柳家本家都快要死绝了,而陆家的子弟又都被陆老爷子耳提面命,不许攀着眠棠,攀龙附凤,只守着自己的家业自食其力,不给柳丫头添麻烦。 而柳眠棠方才说的那些,崔行舟其实也都考虑到了。如果县衙牢房里的那个真的是柳展鹏,那便是柳眠棠的亲兄长,她求他救一救兄长,也是应当应分的。 崔行舟其实已经做了要被牵连的准备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眠棠却为他考虑得那般周详,甚至为了怕牵连他,而一口回绝了与兄长相见的事情。 一时间,崔行舟微微一愣,开口道:「以前你刚听到兄长被抓时,可是哭得死去活来,怎么如今倒舍得不管他?你放心,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并无大碍,我会处理妥当的。」 眠棠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可是真的不用……我当初哭,可不是心疼他,而是哭着父亲偏宠,害人害己,我当初若是极力规劝父亲,也许不至于家破人亡。为了他那样的,惹了你一身腥臊并不值得……你不知他的性子,是被我父亲宠坏的。你若助他脱困,他必定以为寻了比父亲还要能耐的靠山,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祸端来……这也是我当初不让你求人放他的缘故。」 崔行舟看着眠棠的样子,忍不住心疼了起来。她可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硬气。他知道她背地里让大舅舅陆文出面给看守柳展鹏的狱官偷偷使了银子,只求狱官在柳展鹏头疼脑热时,给他及时诊治,不要让他做太损耗寿数的苦役。 只不过,在柳眠棠的心里,他这个夫君更重要些,所以她处处先以他为考量,绝不叫他为难。 在这一点上,他的亲生母亲都没有替他想得这么仔细周到。 想到这里,崔行舟有些心疼地伸手搂住了她,宽慰道:「你不用想这么多,这事我会替你处置妥当,你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就是了。」 眠棠紧紧地搂住他,心里却依然止不住的低落。 在贵宅高门里,大凡妇人怀了身孕,都是要与夫君分房而居的。所以待得入夜时,楚太妃怕儿子饮酒失了轻重,便让人来催王爷分房,可莫跟眠棠耍酒疯。 不过王爷已经洗漱要安歇了,只跟来传话的嬷嬷道:「你去回禀了母亲,我心里有数,不会闹出乱子。去吧,我要歇息了。」 眠棠夜里睡觉不老实,有爱踹被子的毛病。现在是初秋时节,到了夜里转凉,所以他跟着她一起睡,还能及时给她盖盖被子,再说身边躺着人,比汤婆子都管用。 至于母亲担心的事情,真是大可不必,他在北街的板床上都是一夜一夜地苦熬了一年,怎么就忍不住现在的几个月? 眠棠梳洗过后,带着清爽地喷香躺入了崔行舟的怀里。 她与他相识了这么久,又叫了将近两年的相公,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今日亲友们都见证过了,抵赖不得。 想到这,她心内一阵的感动,忍不住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叫了一声:「夫君……」 算起来,崔行舟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一声娇滴滴的夫君,只觉得一股子暖流热滚滚地直冲丹田…… 此时鼻息间满是眠棠身上的醉人甜香,怀里搂着的也是温香的软玉。淮阳王觉得与母亲夸下的海口太早,一时间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只能搂着她,就着那一个樱桃小口热络地亲。 可是眠棠累了一天,没跟他胡闹太久,便打着哈欠睡着了。崔行舟就着月光数了半天的床梁挂着的璎珞,最后再次起身去了院子里练拳去了。 待得第二日,眠棠睡饱了,转脸看看身边的夫君,发觉他又跟在北街似的,睡起了懒觉。 这可不行,今日还要给婆婆奉茶呢,所以眠棠只能半哄半摇晃着夫君快些起身。 结果崔行舟是臭着一张没有睡饱的俊脸去给母亲奉茶的。 因为他成婚的缘故,姐姐崔芙也回了娘家,正陪着母亲一起等弟弟弟妹敬茶。 说实在的,崔芙虽然不看好廉苪兰,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弟妹竟然是这般出身的女子。 她原先是得了信儿知道弟弟要成婚,而母亲并非能张罗庶务之人,所以她才特意提前回来,帮助母亲操持一下的。 结果前日才刚回王府,就听说弟弟后日便要成礼了,细问了母亲才知道,是那位劳什子的县主大了肚子,怕隐瞒不住才急匆匆成婚的。 这……这都叫个什么事情?崔芙都要气炸了心肺了,可谁知母亲竟然一连若无其事道:「这不是赶着成婚了吗?能瞒得住便好……」 崔芙从小到大对母亲都很无力,她觉得自己若是在府上,绝不会叫弟弟行事如此荒诞,娶了这么一位出身不堪的女子入门。可事已至此,她一个出嫁的姑姐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着弟弟娶了个不相配的女子入门做王妃。 第21章 结果今日她与母亲特意起早,等着新人奉茶,结果左等右等,那两个新人姗姗来迟。而弟弟又是一副睡眼朦胧,不大精神的样子,好像没有睡好一般。 也不知昨晚这个柳眠棠是怎么撩拨弟弟的,自己都怀了身孕了,竟然还不放人,非要缠着弟弟一起睡! 难不成是怕弟弟有通房侍妾,失宠不成?明明是王府的正妃,却偏行妾侍偏房的小家子气! 崔芙觉得要提醒母亲,好好教一教这入门的新妇。 不过眠棠可不知在婆婆身旁板着脸儿的大姑姐的心思。她只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跪下给两位敬茶。 楚太妃连忙吩咐身边的嬷嬷:「去,快些将她扶起来,昨日就是又跪又拜的,今日若是抻了肚子可如何是好?这屋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弄得繁文缛节的。」 崔芙觉得母亲太谦和,毫无当婆婆的威仪。想她当初嫁入庆国公府时,她的婆婆怕她是从王府里出来的贵女不服管,可是足足让她站着伺候了一个月的饭桌,规矩立得满满的。 她是远嫁,就算心里受了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这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倒是好命,竟然遇到这么好说话的婆婆。 两相比较,作为王府的嫡出姑娘,崔芙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于是在一旁道:「母亲,你也太小心了,想我当初怀了身孕时,还要每日给婆婆请安,可从来没见我婆婆减免了礼数。这是当家立户应有的礼法,若是全免了,岂不是乱了套,叫她以为府上就是这般的随便?」 崔芙从小就脾气硬,嘴头子厉害,没有办法,谁叫母亲软弱,弟弟年幼呢!不过这样的脾气到了夫家,在没人撑腰时,也着实吃亏。她当初能被婆婆变着法立规矩,其实也跟嘴太直大有关系。 崔行舟倒是知道姐姐的脾气,只开口打岔道:「眠棠又不是不懂规矩,姐姐才回来几日,自然不知道她为人至孝,对母亲甚是恭顺。只不过她先前胎相不稳,静卧多日才算见好,母亲多怜惜着她,有何不对?」 崔芙没好气地白了弟弟一眼,却不能不给王府顶门户一个面子,总算是不挑剔这个新入门的弟妹了。 敬奉过茶水后,眠棠便跟着崔行舟回转,想要换一身衣服偷偷去兆县看看那人是不是哥哥柳展鹏。 崔行舟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去那地方,表示要一同前往。 不过眠棠却表示若是王爷同去,动静难免会闹得太大,万一走漏风声就不好了。 崔行舟听她婉拒,倒是想到万一眠棠想要与她兄长说些私下里的家话,可能是不愿意他在旁边听。 于是他想了想又说:「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人发现,你可以跟你的兄长单独见面,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眠棠抿了抿嘴,终于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她担心的是那忠义兄弟,毕竟他们此时也在那县衙里,若是跟淮阳王相遇,被他看出破绽便要多费唇舌了。 不过王爷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若再一味阻拦难免让人生疑,只能先应下,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只不过等他们上了马车之后,眠棠便有些发蔫,悠悠吐了一口气。 崔行舟正给她剥李子皮儿,听她叹得丧气,便抬头看她一眼道:「怎么了?」 眠棠老实地说出了心中想法:「总觉得这成了婚,反而更累,倒不如先前那般姘着,谁也不碍着谁……」 崔行舟最不爱听这小娘皮说这等子怪话,不由得狠狠瞪她一眼:「怎么个不碍着谁?难不成姘得厌烦了,再自由地换个不成?」 眠棠懒得跟他解释,不过真的很敬佩着他当初乔扮在北街时,能忍住不说走嘴。 这怀揣着秘密与人相待,就跟宿夜里吃多了,不消化地坠在胃袋里,时不时提醒着你不能自在快活。 眠棠总算是也体会到了崔行舟当初进退两难,患得患失。一会去了兆县时,但愿刺青兄弟们莫要辜负了她亲笔刺下的四个大字,且得给她兜住了! 等到了兆县衙署的监狱旁,李妈妈的小儿子一早就安排妥当,亲自在衙门口候着。 眠棠穿好了带兜帽大氅,遮得严严实实的跟着领路的狱卒入了监狱。 说实在的,县太爷当真是特别照顾了这位疑似王妃兄长的,特意为他开辟了单间,睡的也是铺着软垫子的木床,桌子上还摆着吃剩下的烧鸡和小菜,空气里也弥漫着久久未曾散去的酒味。 可是那人却依旧躺在木板床上骂骂咧咧:「我妹妹乃是眞州淮阳王的王妃,你们这些个狗屁小吏跟蝼蚁一般,待我寻到了妹妹,便将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千刀万剐!」 柳眠棠寻了角落站定,窥着牢房里的人看了一会,然后吩咐了身旁碧草几句话。碧草听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径直走过去冲着里面喊:「嗨,那位公子,你且走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第22章 那男子昨日进来大吵大闹一顿后,便发觉衙役们对他愈发客气,于是他笃定衙役们知道他的身份,有所忌惮,愈加有恃无恐。 今日瞧见个穿金戴银的清秀小姑娘立在了栅栏外,他倒是来了精神,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碧草,色眯眯道:「你可是他们给我找来的粉头儿?儿子们倒是听话,昨晚吩咐了,今儿便送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叫他们放你进来跟爷快活啊!」 碧草就算明知道这位有可能是县主的亲哥哥,也忍耐不住,想要进去踹烂他的命根子,撕了他的臭嘴! 谁是粉头?瞎了他的眼! 可是心里虽然生气,她还记得县主的吩咐,要将他引过来叫县主看清楚,于是便绷着脸道:「你且过来,不然我可转身走了。」 那男子久久不见这等秀气可人的小姑娘,一时想起自己以前花天酒地的日子,顿时浑身一热,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走过来道:「爷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别看现在落了难,可待翻身时,便一飞冲天,你且伺候着,若是服侍得好,我便替你赎身做妾……」 柳眠棠隐在暗处,终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脸,虽然他碰头垢面,又蓄了胡子,但是那个说话的腔调,还有看女人往肉里盯的眼神,加上招人嫌的眉眼,都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大哥没错。 一时间童年里关于这位大哥所有晦暗的回忆一股脑全都翻涌上来,眠棠略略松了松脖颈处的衣带子,缓缓吐了一口气。 碧草耐着性子问:「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你妹妹是淮阳王妃的?」 柳展鹏听得一愣,想不出一个粉头为何要问这些个,再上下仔细看了看碧草,小丫头片子并无什么风尘味道,倒像是大宅门里的丫鬟使女一类,他灵光一动,立刻伸手去抓碧草的前襟:「你是不是我妹妹派来看我的,她在何处,怎么还不救我?」 碧草被抓了个正着,无措回头无声询问眠棠的意思,柳眠棠隐在暗处,浑身散发着冰冷气场,将一只手伸出来,在半空里用力握拳一掰。 碧草立刻心领神会,上手就是一个分筋错骨的小擒拿,咔嚓就拧了柳展鹏的手爪子。 「哎呦喂!疼……疼疼……」柳展鹏疼得一下跪在了地上,碧草这才松了他的咸猪手,接着将他那只手爪子踏在地上,问:「说,是谁让你来的?」 柳展鹏天生欺软怕硬的脾性也丝毫没有变,在碧草给他几分颜色后立刻老实道:「是位贵人知道我叫柳展鹏后,便问我是不是有个叫柳眠棠的妹妹,然后他便安排着我逃离苦役营,一路来到了眞州。并说昨儿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我去认亲,她为了面子也得认下我,不会让我大闹起来,到时候,我便可以在王府安居,过上安逸的日子……」 碧草用力一踩他的手骨,道:「那贵人是谁?」 柳展鹏疼得又哇哇叫:「哎呦呦,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位贵人出手阔错,就是不准我洗澡……」 眠棠想听的,已经都听得差不多了,便转身先行离开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露头跟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说上半句话。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去了另一边的衙署,陆忠、陆义和陆两正在那里等着官署批示呢。 毕竟他们说柳展鹏偷了他们的荷包,得等公断,看他们是不是构陷。 看见柳眠棠走来了,在衙署的木板房里喝茶水的三人连忙起身,陆义首先抱拳道:「县主,原本铺子里的掌柜们凑了钱给您备了贺礼,让我们兄弟几个跟着贺三小姐送到王府,可是我先自作主张,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还请县主莫要生气……」 眠棠撩起大氅坐在了长凳上,对他们和颜悦色道:「我谢谢你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当时是什么情形,且跟我说说。」 陆义想了想道:「我们当时以为是遇到了招摇撞骗的混子,本想将他扯到路边打一顿,叫他管管自己的口舌,可是他身边那几个锦衣大汉,却护着不让我们近身……个个都是练家子,靠近不得……我一时发现事情棘手,觉得不能让他们入城,这才喊他偷了荷包,引了官兵过来……县主,您方才去看过了吧?他真的是您的兄长吗?」 柳眠棠缓缓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不打紧,忠义两三兄弟,连同方才踩了柳展鹏手的碧草全都噗通跪下,白着脸等着县主发落。 柳眠棠却挥挥手,和颜悦色道:「我这个兄长就是个混蛋,今日若不是有你们这些忠心不二之人维护着我,恐怕奸人的计策得逞,王爷要担负包庇逃犯的罪责。你们起来吧,只是这事儿还未了,又不能张扬,以后也得你们几个跑前跑后。」 陆义一听,连忙说道:「大当……县主放心,我们自当尽心为县主排忧解难。」 眠棠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碧草出去守着,看看这板房四周可有偷听的耳目。 第23章 待碧草出去放哨后,她才问:「仰山昔日可靠的弟兄,有多少前来投奔于你?」 陆义算了算道:「大约有四十多名,都是您当初一手带出来的,踩盘子,下陷坑,扒包,伤票全都在行,个个都是老手,你要做什么,且吩咐就是了!」 虽然眠棠一早就知道自己先前曾经犯下的勾当,可如今听到这成串的黑话还是满心的不适应。 她沉默了一会道:「我外祖家是开镖局的,我当初在西州捡拾起了外祖家的旧业,只是眞州这边还没有分号,我已经命灵泉镇的掌柜盘店,购入了马匹车辆与船只,准备扯旗开分号,到时候我大舅舅会派几个熟手来带你们,让你们有趁手的正经事情做……」 陆义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明白,大当家放心,我自会招兵买马,替您积蓄着力量,若是淮阳王发觉了您的身份后,给脸不要脸,不识好歹,不知领大当家的垂青之情,那我们就扯旗而起,拥着您入山而去……」 眠棠头疼得很,再也忍不住拍桌子道:「今后你们几个谁敢再提钻山为贼,看我不扯了你们的舌头!」 眠棠拍了桌子,那几个兄弟自然不敢吭声,可是看他们的眼神,似乎觉得陆义的提议不赖,只可惜老大被男色蒙蔽双眼,误以为与虎同眠才是幸福。 眠棠缓了缓气,心知让这几个惯匪换了脑瓤子还需要些时日,只再细细嘱咐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才离了官署。 当她出来时,看见崔行舟正跟县丞吩咐事情,看她出来,便走过来问:「如何?」 眠棠抿了抿嘴,低声道:「的确是我兄长柳展鹏。」 崔行舟看出柳眠棠的脸色不对,并无亲人重逢的欣喜,再联想到县丞方才跟他将的那个柳展鹏的张狂之相,便道:「先上马车回府再说。」 回到了王府,眠棠换衣先躺着休息了一下,然后才对正在饮茶的崔行舟道:「我兄长的事情,可否交给我全权处置……」 柳展鹏乃私逃,若是经了官府,难免会让他大肆宣扬他与自己的关系,进而给淮阳王府抹黑,倒不如由着她来处置。毕竟这样的哥哥,她实在不好意思麻烦王爷处置。 其实崔行舟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他并不会因为眠棠有这样的兄长而轻看了她,于是缓缓道:「你是你,他是他,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论起来,跟我以前那些庶兄庶弟相比,你的兄长还算像个人样子。你不必太介怀,这点小事还是我来处置吧。」 眠棠被他逗得扑哧一笑,继而想到淮阳王府那些庶子们莫名其妙的陨落,立刻明白崔行舟的意思了。不管怎么样,柳展鹏虽然在外花天酒地无恶不作,但毕竟没有谋害家里的姊妹,的确算是好样的了。 不过他再怎么矬子里拔出个大个子来,都不算是个好人,而且这事,由自己出面,比官家处理更好些,所以眠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由着她来处置。 崔行舟听她的方法稳妥,便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便知会县丞全力配合你便是了。」 眠棠这才略略放下心,可是刚放下的心还没有落地,便听崔行舟不经意间问:「你那几个店铺伙计倒是挺机灵的,听说他们还会功夫,要不要来我军中效力?」 眠棠笑得特别甜美:「我打算在灵泉镇开镖局,好不容易寻了几个合格的,准备培养作镖师,王爷手下人才济济,也不差这几个吧……」 崔行舟抬眼看了看她,淡淡道:「那他们的背景底细可都查清楚了?」 眠棠翻身躺下,背对着他道:「不过都是寻常的百姓,没什么可查的,我自己铺子里的人都好着呢,没有那么多花样子……我好累,想睡一会。」 崔行舟没有再问,只是替她盖好被子,便移步走了出去。 眠棠躲在被子里小口喘气,也不知道她以前在仰山上,是不是也这般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眠棠打了个哈欠,觉得被惊吓之后,真的需要好好睡一睡才能平复心情,本以为满腹心事,恐怕一时难以成眠,没想到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睡,居然都错过了午饭,这新婚第二日的团圆饭,连一向深居简出的五爷都去了,只差新嫁娘懒睡没去。 眠棠起床时,一边洗脸一边跟李妈妈发急:「丫鬟们不懂事,你怎么也不叫我?」 还没等李妈妈说话,崔行舟接口道:「是我不让她叫的,你早上吃得晚,多睡一会起来吃就是了。跟一家子人吃饭的机会有得是,哪里差这一次?」 眠棠觉得他大大咧咧的都不像个王爷,便扭头问李妈妈:「王爷的规矩是谁教出来的?怎么这般没规没矩?」 李妈妈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些烫嘴,只假装耳朵不好使,打岔道:「王妃,厨房给你炖了两盅汤,一个是乌鸡炖甜栗,一个是鱼汤,您想喝哪个?」 第24章 崔行舟见眠棠真恼了,便过来拍她的后背:「我母亲又不会说你,急个什么?」 眠棠叹了一口气:「不是还有姑姐在吗?今晨看她,倒是个讲究规矩的,她在府里呆不了几日,我也不想给她立下惫懒的印象,不然她回了婆家,岂不是心里记挂着我没有孝敬好母亲?」 崔行舟这辈子都不会体会新媳妇入门的忐忑心情,尤其是眠棠这般行事雷厉风行的,居然也会有这等子的心思。 可见,她总嚷嚷着后悔嫁,可也是发自内心要做好崔家的儿媳妇。 想到这,不由得心里一暖,亲吻着她嫩豆腐样的脸颊道:「我知道自己的媳妇顶贤惠孝顺就行了。家姐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别看样子厉害,迟早知道你是好的。」 眠棠被他亲的又是一笑,伸手拦着他的腰,却有些惆怅道:「也许……我并没有你想得这般好……」 到了吃晚饭时,崔行舟却要去军营公干,所以只柳眠棠一人跟婆婆和崔芙一同食饭。 楚太妃说起了过些日子,老五便要娶亲的事情,这原本是眠棠该帮着张罗的,可是她现在怀了身孕,不好劳累,所以太妃的意思,是由崔芙替她代办一下,并问眠棠这么做可好。 眠棠笑了:「有家姐帮忙,再好不过,我回头让李妈妈把库房钥匙给姐姐,她看着短缺了什么也好拿。」 崔芙原以为这等子小门户的女子好不容易从母亲的手里接过掌家的钥匙,定然舍不得放权,说不定还会不顾惜孕肚,亲力亲为,免得王府的家产被新入门的妯娌廉苪兰分去大半,没想到这柳眠棠居然想都未想,便将钥匙给了她。 可是想到她听母亲讲起前些日子的王府劫难时,又觉得她怪不得放手这么痛快,不由得冷哼一声:「王府之前被歹人洗劫额,想来库房里也不剩什么,给我钥匙也没什么用。母亲也是,给了我这样的差事,我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眠棠笑了笑道:「姐姐的顾虑也对,不过最近王府下面的庄园送了佃银,库房也不至于太空。还有米面肉菜,庄户上的肥猪牛羊一类,我也吩咐他们备齐了,等五爷成婚时用。至于彩礼一类,当初廉家同意亲事后,我便让自己手底下的掌柜帮着张罗了,铺子里正好有去京城进货的船,回来时绸缎桌椅眠床一类,都选京城里最时兴的式样,保证装得满满当当,总不会叫五爷的婚礼太寒酸,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 崔芙听得一愣,没想到柳眠棠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张罗了,倒不像是敷衍的意思。 楚太妃在一旁接话道:「他一个庶子成亲,排场不能比行舟还大吧!若不是看在廉家低嫁的情面上,原也不用这么费事,端看秦氏能出多少,我们公中也多一倍填补下就是了。只是他命好,娶了廉家的姑娘,乃是正经的官宦嫡女,总得把样子做起来,你看看还缺多少,若是公中不够,我再拿些。」 崔芙听了母亲的话,更没好气:「我听说先前行舟都禁了廉姨妈来府上了。现在崔廉两家又要联姻,她倒是有借口见天的跑来,管母亲你要东要西,我倒想知道他家出了多少嫁妆,我们家比照着来就是了。」 那廉家的嫁妆单子虽然还没有拟好,可是崔芙昨天听廉姨妈哭穷来着,只说当初逃难时,她带上了自己的金银细软,结果被抓时,都没了。 嫁女儿不比儿子娶亲,可以倾尽家私。端看新娘母亲的嫁妆丰厚,能不能帮衬着女儿,不然父家能出的也是有限。 现在廉楚氏自己苦哈哈的,也没法帮衬女儿,只求着楚太妃帮一帮她这个外甥女,别叫她以后与五爷的日子过得太清贫。 至于五爷的母亲秦氏,当年得宠的时候,的确积攒了不少家当,可是后来五爷患病,成年吃药,也花了不少,如今的她和五爷的月例钱也不算丰盈,实在拿不出太多钱娶媳妇。 眠棠在一旁静听着,微微一笑道:「哪里须得母亲添钱,王爷与我商量过了,五爷彩礼钱,全都由公中来出,姐姐若发现有不够的地方,我让我手下的掌柜支出些钱来周转。」 这言下之意,便是王府如今周转困难,她替王府出了这份钱。 崔芙没想到眠棠这么阔绰。 再联想到廉姨妈这些日子来说的酸话,只说这个柳眠棠先前在廉苪兰与行舟的婚事尚未解除时,便成了弟弟的外室,没少得从弟弟的手里骗钱骗铺子。她原本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不然她一个小门户的女子,手里哪会有这般阔绰的银子花? 她当初做外室,骗取了王府的银子,如今倒装起财大气粗的样子,反过来周济王府。想到这,崔芙不由得冷哼一声,对于这个手段心眼都不缺的弟妹,着实有些厌烦。 既然左右是王府的钱,那她也不必跟柳眠棠客气,短缺了便要就是了。只是这么贪婪的妇人做了王府的当家主母,真是叫她放心不下。 第25章 崔芙打定了主意,又跟柳眠棠道:「过些日子,行舟便要进京去兵部,你们的姐夫正好也得了晋升,要去户部任职,我跟行舟说了,入了京城之后,两家住得近些,彼此也有个照应,你为新妇,掌家立户一定有许多不懂之处,我来替你把把关,也免得你出错,带累了行舟。」 听了这话,眠棠倒是慢慢抬眼看了一下崔芙,慢条斯理道:「若是这般,将来可有劳姐姐您了。」 眠棠没有反驳她,这也让崔芙的心里舒坦了些。 觉得这女子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性情还算是温和,加之先前王府变故,听说她也是不顾危险救下了母亲,可见为人也算纯良,就算是贪财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这么想下来,先前为弟弟的担忧倒是大大缓解了些。 其实柳眠棠岂不知崔芙刻意地给她下马威。可惜崔芙计较的那些个,眠棠都不甚在意。她又不是北街嫁给崔九的商人妇,就算王府眼下周转不甚灵便,她也不必给大姑姐计较着这些。 不过等到第二日淮阳王回来时,到母亲那坐了一会,听到母亲提及崔芙还打算入京后与自己毗邻,教眠棠掌家,哼了一声道:「她自己的宅子还乱糟糟的,能教给眠棠什么,是教她如何帮夫君纳妾,还是如何教养庶子?」 楚太妃听了,想起女儿的那些家事来,也是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就不愿意她远嫁,可是你父王坚持,闹得芙儿在婆家不受待见,那么心高气傲地人,生生磋磨着,性子也是变了许多,你这做弟弟的要多担待,可莫要句句不饶人,伤了你姐姐的心。」 淮阳王起身道:「既然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还是莫要再管娘家的事情,不然像今日这般她开口便是敲打眠棠不知家事,叫下人听了眠棠该怎样服众?将来王府当家的主母是眠棠,难不成还要外人说我淮阳王府的女主人是庆国公家的儿媳妇教出来的不成?」说完这些,淮阳王就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眠棠正试穿着府里裁缝送来的衣裙,再过些日子她就要显怀,就穿不得紧身的衣裙了。幸而这些裙子只是腰摆宽大,领口和袖口的绣花做得精巧,惹得眠棠在铜镜面前左照右照,看崔行舟进了屋,忙不迭问他这几件衣裙可是好看。 崔行舟知道今日姐姐说话有些气人,原以为眠棠受了委屈,独自躲在屋里垂泪,没想到眠棠却在臭美。 他欣赏了一会眠棠的裙子,便拉着她到软榻上,也不待眠棠说委屈,便主动说道:「姐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将来入了京城,王府的事情也不需别人插手。而且就算在眞州,当家做主的也是你,何必把钥匙给她呢?」 眠棠甜甜一笑道:「我是真的不介意,王爷不必多想。若是这等小事都操挂在心,可真是要累死王爷了,也不必娶妻了,一个人单过,还能少些俗务。」 可是崔行舟却觉得眠棠这般大度能忍,简直不像她了。 眠棠笑道:「不知姐姐和廉姨妈的关系如何?」 崔行舟道:「姐姐一向是看不惯廉姨妈的。」 眠棠道:「这便是了。婚礼庶务那么多,廉姨妈日后行事若是有不妥之处,需要整治,我一个外来媳妇不好出面。依着姐姐的性情必不能忍,自然会与廉姨妈分说,倒比我自己行事要方便。」 崔行舟这才明白眠棠的用意,原来是「以恶制恶」。 他原以为眠棠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不能适应王府里繁文缛节地生活,而且他府中家事繁杂,又是因少了女主人的缘故,乱了一些,想不到眠棠处理起来却是游刃有余,他也便放下心来。 崔芙愿意包揽王府里鸡毛蒜皮的事情,眠棠还真是巴不得呢,这样她便可以腾出手来做些别的。 崔行舟自从决定前往京城之后,便暗流涌动。据说最近朝政谏官关于眞州事务的弹劾甚多,立意是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败坏崔行舟自西北建立战功的名声,为阻挠他入京做太尉制造障碍。 而与眞州相反,惠州贤王的美名最近远播四方,据说绥王此番入京乃是众望所归,新帝难以服众,急需皇室中流砥柱前去一定乾坤。 崔行舟虽然还没有启程前往京城,可是暗流涌动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此时在京城的皇恩寺中,出宫礼佛的芸妃倒是趁着礼佛的机会给绥王安排在这的寺僧递了信。 若问世上了解柳眠棠的,她孙芸娘绝对算一个! 从仰山开始,她就被这个突然而至的女人处处比较,被柳眠棠显得黯淡无光。从此她便注意柳眠棠的一举一动,暗中搜集她的一切消息。 仰山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柳眠棠所吸引,就算是东宫旧部,在不屑于她彪悍行事的同时,也对她的能力很是认可。 那时的子瑜,已经完全被柳眠棠所吸引。 后来,她攀附上了绥王这棵大树,终于借势扳倒了柳眠棠,被挑断了手脚筋的她被扔进了水里,就此也是废人一个,被个骗色的商贾给睡了。 第26章 芸娘虽然还想让柳眠棠再凄惨些,可是内心对柳眠棠现在的落魄感到甚是满意。可是突然得知柳眠棠居然同战功赫赫的淮阳王一起回京,不久淮阳王甚至要娶她为嫡妻正妃。惊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芸娘久久不敢相信,后来跟随父亲参加宫宴时,她看到了身着华服,披金戴银的柳眠棠,依偎在另一个身姿挺拔,卓尔不群的男子身旁。她细看那英俊男子,感觉有些眼熟,思索片刻想起这不正是她在灵泉镇遇见的商贾崔九。 芸娘当时不敢相信,连着扯了几个人问那英俊男子为谁,终于确认那便是淮阳王时,芸娘的心都要气炸裂了。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柳眠棠落水之后就攀附了一颗足以遮雨的大树,至于当时崔行舟为何骗她不得而知,但略想一下便能猜到当时也是存了玩弄的心思。想不到柳眠棠居然是天生的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淮阳王迷得昏了神智,居然愿意娶她为妻。 当天从宴会上回来后,芸娘气得整整两天都没有吃下饭。直到她的父亲因为护卫刘淯有功,加之刘淯急需培植自己的力量,同意了父亲的请求,纳她入宫为妃。多年夙愿一朝达成,让芸娘欣喜若狂,暂且放下了柳眠棠的事情。 可惜好梦不长,原以为可以和喜爱的男子过上你侬我侬的神仙眷侣日子,毕竟那石皇后其貌不扬,身材臃肿,怎能与她的青春貌美相比拟。可谁成想刘淯对发面馒头一般的石皇后敬爱有加,一个月里倒也大半个月眠宿在皇后那里。剩下的小半个月里,她还要与几个同被封为妃子的功臣之女均分雨露,见到刘淯的时间甚是有限。而每次刘淯到她宫中,都是借口身子疲乏,倒在床上便酣然入睡了。有时饮酒多了,梦中还喊着眠棠的名字。 芸娘原以为嫁入深宫,便尝了夙愿,渐渐发现她永远活在一个噩梦当中,这梦醒不过来,便就此残了一生…… 至此,芸娘更加心恨着刘淯心挂之人――柳眠棠,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所以当绥王派人向她询问柳眠棠的过往细节的时候,明知绥王心怀叵测的芸娘,毫不迟疑地说出她还有位流放的兄长。 柳眠棠对他这位兄长倒是予取予求,以前在山上,每隔段时间便遣人送去银两给她哥哥,想来现在袒护她哥哥。 绥王此番力求的是阻断崔行舟的进京之路。 若是崔行舟特意帮助妻兄脱罪,助他潜逃之事在朝堂上公开出来,绝对是惊天丑闻。 至此,绥王这才派人前去柳展鹏服刑的苦役营,杀了几名看守,将他解救出来,特意将事情闹大后,带着他直奔眞州,到时直接冲入淮阳王的婚宴,必然闹出一场风波。 参加婚宴的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淮阳王无法一一收买,到时候他妻兄的事情自然就传播开来。 那柳展鹏也是蠢,听闻妹妹一步登天后,急于攀龙附凤,不断催促早点到眞州。 想来此时,眞州的丑闻已经闹将开来,而淮阳王一定颜面尽失,怎么不后悔娶了这么一个出身不洁的女子?到时候再缠绵的恩爱之情,也会变质,就算她柳眠棠貌美如花,也抵不过男子对滔天权势的渴望。想到淮阳王向柳眠棠发火申斥时,芸娘即使在深宫中独守宫闱也能笑出声。 就在昨日,弹劾淮阳王徇私枉法,袒护妻兄杀人逃狱的奏折已经直达天庭。不待万岁下旨,正在江南五郡巡视的老臣张庞光也得到了风声,特意前往眞州调查此事。 张老一向以秉公执法,嫉恶如仇名震朝野,此番若由他来调查此事,更显得朝廷对怙恶不悛,叫人信服…… 可惜的是,方才她从个接头的寺僧那里得知,那个柳展鹏竟然在眞州城门口就跟人起了口舌纷争,被人诬陷偷了荷包,投入到了监狱之中。 虽然没有在婚礼的当日大闹,但是柳展鹏口无遮拦说自己的柳眠棠的兄长,好像到底传入了柳眠棠的耳里,连着几日都有人看到王府的车马在县衙监狱里进进出出,而且派人打探得知,那个柳展鹏在监狱里养尊处优,顿顿鱼肉,简直是特殊优待。 只要柳展鹏还在眞州地界,那么张老一到,便坐实了淮阳王纵容王妃包庇罪犯的罪名。 芸娘知道柳眠棠一向以亲情为重,对家里人很是包忍,此番她兄长出逃,她岂会不护着? 想到这,芸娘给绥王的书信里也叮嘱义父快些行动,莫让这等良机错失。 说起来张大人比芸妃预想的还要神速,他听闻到淮阳王竟然纵容妻兄坐下如此勾当,竟敢杀人越狱时,简直气得头脚生烟。 他乃三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若是就此不闻不问,就回朝去面呈皇帝,岂不是让人说道他欺软怕硬,惧了淮阳王不成? 淮阳王纵有万世功勋,也不能踩在王法的头上,若是任凭这样的人入了京城勤王辅政,岂不是要乱了大燕的纲常? 是以张大人携了万钧雷霆怒火经夜赶路快行,很快便来到了眞州城外。 第27章 张庞光大人做巡查钦差的经验丰富,像这类揭发人短处的事情也做得周详。他甚至没有见淮阳王派人迎接的驿官,而是直直杀向了兆县的衙役。 当然,张大人也并不是一人前来,因为此番彻查的乃是手握兵权的淮阳王,当谨防着淮阳王随时翻脸,一个在西北敢屠戮了蛮部城池,又敢纵容妻兄杀人之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所以路经惠州的时候,即将去京城的绥王,将自己的部属吴将军借调给了张大人。 若是淮阳王敢对朝廷大员不利,那就莫怪惠州兵马杀向眞州。到时候便坐实了淮阳王谋逆之罪,便可派出大军围剿,而就此淮阳王背负了污名,看天下百姓还信服他不! 当乌泱泱的车队,一路杀向兆县时,于县丞正在衙门里吃饭,看巡查江南的大人突然到访便急急出来相迎。 张大人不露声色,先是询问了些兆县政务,然后突然开口要寻访监狱。 于县丞连连带头,便带着张大人一行人,直直奔向监狱,待得到了监狱时,张大人要来了犯人备案登记名字的册子,两眼一扫,登时看到了柳展鹏的名字,而他入狱的时间,也跟密报的相符。 张大人有了底气,面色也阴沉了下来,只问县丞柳展鹏犯了何事? 没想到县丞却迟迟疑疑,只说还在审讯中,这位嫌犯究竟犯了何事,还没有定论呢。 一旁的吴将军冷笑一声,道:「是没有定论,还是不敢有定论啊?据我听闻这位疑犯在监狱里可是好酒好肉的招待,竟是比外面乡间的老爷都清闲自在呢。」 县丞和颜悦色道:「既然是嫌犯,并无定罪,下官自然是以礼相待,毕竟下官就是个芝麻父母官,乡里乡亲的,以后还得见面呢……」 张大人也冷哼一声道:「乡里乡亲?我看是窝藏的外省逃犯吧?本官一路走来,看到乡野的布告栏里贴满了缉拿逃犯的告示,里面明明有从漠北苦役营里杀人潜逃的柳展鹏,怎么他到了你这里,却是好吃好喝的供起来了?」 于县丞看了看张大人,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吴将军横着一脸的肥肉道:「误会?你当三朝的国老是傻子不成?今日张大人就是要来看看,眞州的地方官是如何包庇柳展鹏这个逃犯,隐而不报,徇私枉法的!」 于县丞听到这,身子挺得直直的,直瞪向了那位吴将军道:「这位大人身兼何职?为何我与张大人说话,你频频插嘴?这一张嘴就往本官的身上泼洒脏水,难不成本官先前办案,法办过大人您的亲眷,您要循私报复不成?」 吴将军气得一啪桌子:「你这般芝麻绿豆大的小吏,哪里配得我报复?看今日张大人扒了你的这一身狗皮!」 于县丞也板着脸冷笑了起来,他乃李妈妈的小儿子,脸黑起来很带母亲的面相,那等子黑脸儿看人的神情,像看到了什么垃圾一般,只俾倪四方道:「我乃正经的科举应试的考生,当年也是经过面试,虽然官职不大,却也是天子家门,日日兢兢业业报效朝廷,不敢辜负这一身的官服与头顶乌纱。为何大雁父母官的官服,到了您这位将军的嘴里,就成了狗皮?难道您这一身的铠甲,是狐假虎威的虎皮不成?」 「你……」吴将军哪里说得过这样文科出身的官吏,一时气得脸色发涨。 而张大人却懒得听他们打嘴仗,只冷声道:「来人,将那柳展鹏提审了!」 「且慢!」于县丞抬手道,「下官官职虽微小,却是一方百姓父母,张大人要查我手里的案子,不也该跟我讲一讲缘由,让下官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吗?」 张大人都要被这伶牙俐齿的小官给气乐了:「难道本官说得还不清楚?朝廷逃犯柳展鹏在你的牢狱里多日,却隐而不报,迟迟不肯结案。你这不是私藏是什么?至于原因吗?待我问过淮阳王便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于大人不大的眼睛,越听越大,最后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张大人,恕下官孤陋寡闻,多嘴问一句,那位逃犯就算真的逃到了兆县,与淮阳王又有何关系?」 张庞光被这位于大人的嘻皮笑脸气到了。彻底沉下脸道:「于县丞是真的不知道吗?那柳展鹏乃是淮阳王王妃的兄长。」 于大人不笑了,只瞪大眼睛问:「那这位柳展鹏的年岁多大呢?」 张大人来时,已经彻底看了柳展鹏的卷宗,并熟记在心,所以听了于县丞的质疑,便沉着脸道:「他乃是三十而立的年纪,可惜却频频行差走错,淮阳王包庇这样的十恶不赦之人,真是有损他的威名!」 于县丞似乎无话可说,只转脸吩咐差役:「去将那个柳展鹏提过来!」 吴将军听闻了这话,不由得神清气爽,只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绥王的信任,这趟差事算是能办踏实了。 而张大人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只想着一会该如何质问淮阳王,并上报朝廷关于淮阳王包庇杀人逃犯的事情。 第28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镣声阵阵,只见差役们搀扶着一个胡须头发皆白,满脸褶子的老头走了进来, 那老者一身囚衣,脚上还戴着镣铐,进来就直呼:「青天大老爷,我……我冤枉啊!」 张大人和吴将军都有些看傻了眼,吴将军更是横眉立目道:「于县丞,你这是提了什么人来糊弄张大人?」 于县丞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个紫砂壶抿了一口茶水道:「他就是我们县衙一直囚着的柳展鹏啊!他原籍乃惠州淮西人,原本经营薄田十亩亩,妻贤子孝,日子过得还算顺和。可惜后来绥王的亲侄子要占地修建猎场,强行占了他家的田地,这柳老伯在惠州告无门,反被污蔑偷了绥王支援西北的物资,一家几口,除了尚在哺乳的幼孙外,都被抓进了监狱。而下官接手兆县后,整理旧日卷宗,发现本地有一宗偷盗案子似乎跟这柳家也有干系,便临时向淮西县的县丞发函,请他发送这位柳展鹏来兆县协助调查……只是一路审问下来,却觉得这是淮西县的冤案,因为可怜他家破人亡,老妻都死在了监狱里,所以对他也是以礼相待,吩咐小厮,将下官吃剩的酒肉拿去给他吃……不知怎么,竟然成了下官包庇杀人囚犯这般离谱!」 吴将军听得眼睛瞪得直圆:「大胆!你这狗官竟然敢污蔑绥王!」 于县丞重重放下了手里的紫砂壶,大声冷笑道:「下官的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扯着个耄耋老翁充作淮阳王的妻兄!你吴将军一张嘴就污蔑者淮阳王包庇杀人逃犯,岂不是比下官的狗胆子大多了!」 此时,兆县的府衙里一团乱,张大人能干的手下们调卷宗,查旧案,这一番追查下来,发现这老者的确是叫柳展鹏,跟那逃犯竟然重了名字, 事实也如于县丞说得那般,原先是个殷实的富农。而于县丞所说的案子也的确是有纰漏,一番调查走访之后,便发现真乃是天大冤案子。 只是原本一户农家被人构陷,如同碾死一窝蚂蚁一般,有谁会去费心关顾?恐怕连绥王的那个为恶的侄子都忘了这么一家子人了。 可是如今,于县丞将这案子郑重摆在三朝元老张庞光大人的眼前,就算是不值得一提的地方案子,张大人在尴尬之余,贤名之下,也得一查到底! 不提兆县府衙里那群忙得跳了脚的官吏。 眠棠正在王府的厅堂里,跟自己婆婆和姑姐饮茶。 崔芙刚刚从廉家回来,一脸掩不住的怒气,待坐下时,只气得跟母亲抱怨道:「母亲,你那妹妹是鲶鱼精转世不成?嘴长得可真大!她当她那个失了名节的女儿是金镶的不成?到底是卖出几个钱来?」 眠棠在一旁乖巧地给姑姐倒茶:「姐姐,消消气,廉姨妈心高些,又好面子,也是能理解的。我们家不差钱,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 崔芙听了一瞪眼:「美得她!你先前就是这么任凭母亲被她欺负的?当儿媳的,怎么分不清里外?」 眠棠怯怯地低下头,低声道:「姐姐教训得是,可我总是有些拉不下脸儿。」 一旁的楚太妃都听傻了――当初眠棠拿刀架着廉姨妈的脖子时,可没见她这么腼腆啊! 不过崔芙听了眠棠示弱的话,不由得缓了一口气道:「既然这事全交给了我做主,你和母亲就都不要管了。不过母亲您可记住了,若是廉姨妈来磨你,可万万别心软坏了规矩,老五不过是个庶子,就算您慈厚着待人,也不可嫡庶无别,让老五坏了王府规矩。」 太妃知道自己的女儿最见不得廉楚氏来打秋风,可当着眠棠的面这般说自己,也太不给面子,不由得瞪了崔芙一眼。 崔芙也知自己话说得太急,惹了母亲不高兴,于是便朝着眠棠使眼色:「你倒是也说说,我这么做难道不对?」 眠棠一副局促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只冲着崔芙笑:「姐姐一心替王爷考量,我真羡慕王爷有您这样的姐姐……」 这话说得崔芙受用,她心里已经立定打算,决不能依了廉家的狮子大开口。 那廉家现在提的那些个要求,其实跟当初崔行舟准备娶廉苪兰时的礼单子相差无几。可是他家也不想想,廉苪兰嫁得还是淮阳王吗? 于是崔芙饮了茶后,便叫了管事的替她重新拟写单子去了。 待崔芙走后,太妃看了看眠棠道:「你这是平白使唤着芙丫头,拿了她去做出头鸟!」 眠棠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开了,太妃被她笑得有些局促,忍不住问:「你笑个什么?」 眠棠替婆婆行着茶,柔声细语道:「总觉了王爷看事豁达,想法独到,原以为是承袭了仙逝公公的睿智,如今才发觉,原来母亲也不逞多让,乃是看事入木三分之人。」 太妃总被人夸赞雍容华贵,乃有福气之人。可是被夸赞聪慧,还真是人生不多闻的马屁! 第29章 当下心里便是有些受用,她也缓下脸,一副成竹在胸的稳重道:「你又不怕廉家姨妈,在芙儿面前却装成那般样子,我得是瞎了才看不出来!」 眠棠拿起一旁的玉美人拳,替太妃轻轻捶着肩膀道:「其实方才还真不是装的,是真不好意思开口。你说五爷成婚,娶的又是母亲您的外甥女,按照正理,我这个做大嫂的多拿也是应该的。可是王爷此番入京,上上下下哪里不需得人打点?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昨儿他回来跟我对账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铺面上的盈余也不多了。若是五爷也要按着先前的礼单子走一遭,只怕王爷入京,就显了寒酸底子,哪个地方打点不到,都是得罪人,埋隐患的事情,你说我能不急吗?可是我又实在不好意思跟人说我没钱了,倒叫人看不起,以为我小气。所以姐姐那么说,我着实松了口气,最起码,我是真不好意思回绝了廉姨妈。」 楚太妃还真不知府里已经穷成这样,再顾不得怀疑眠棠揣度女儿崔芙去跟廉姨妈掐架了,连忙道:「行舟若真是太难,我自己的嫁妆里还有田产铺面……」 眠棠笑了:「这些您都被贴补给姐姐,如何要贴补我们?只要精打细算,王府里还是能撑过这一遭的,我看姐姐是个顶精明的人,母亲就不必担忧了。」 当眠棠安抚快慰了太妃之后,便领着侍女回到了寝园。 崔行舟刚刚从军营折返,正在屏风之后温泡浴桶。眠棠转过去时,正看见他披散长发,结实的背肌上布满水星点点。 虽然眠棠已经将这男子睡了几个来回,可每次看着他如此魅惑诱人时,还是忍不住一阵的心跳。 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是她的夫君却也是如此,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加气度逼人,尤其是他双眸似含重华,透过浓密弯翘的睫毛望向自己时,便叫人忍不住想起许多情热之时,他也是如此看着自己…… 崔行舟如今,也知自己的娘子有些好色,可如此露骨地看着自己,跟街上想扯了貌美女子进暗巷子的溜子也太像了。 所以他忍不住朝着眠棠伸出胳膊道:「那么看有意思吗?要不要来摸一摸?」 眠棠醒过神来,忍不住红着脸道:「我倒是想摸,可就怕王爷你打上一夜的拳,再受了风寒呢!」 以前她是不懂,想在回想起来,以前王爷在北街的时候,好似也半夜里痴迷练拳。 当时她还以为他秉承了祖逖闻鸡起舞的宏志,每夜披星戴月的精进武艺,心内着实钦佩了一番。 可是后来去西北后,就不见他练拳,倒是像狗子一般,没日没夜地拱被窝。 而最近,王爷又将闻鸡起舞的劲头重拾,每到夜里又开始拳风阵阵,眠棠才渐渐琢磨出其中的深意来。 听到自己的小王妃一脸狡黠地调侃自己,淮阳王依然坦然自若,可在眠棠快要挨近浴桶时,突然起身在她脸上亲吻了一口,浴桶里溅起的水珠子都迸溅到了衣裙上,惹得眠棠捶着崔行舟的肩膀连连惊叫。 崔行舟一时偷袭得逞,脸上露出得意的大笑。 他平日里都是一副老成样子,可是自从成婚后,倒是总能在自己的王妃前这般笑得畅快而无遮掩。 二人嬉闹了一会,那浴桶里的水也凉了。幻雪拿了大巾布来,想要替王爷擦拭,不过眠棠却很自然的接手,自己亲自服饰崔行舟更衣。 虽然李妈妈很委婉地提醒着眠棠,不必拿那些侍女们当女子看,只当做了下人,该近身伺候王爷的活,还得由着她们做。 毕竟她们如今都是眠棠手底下的,女主子不开口,就算是王爷也不好私下收了正妻的丫鬟作通房侍妾。 若是一味忌惮着她们反而显得她这个女主子小家子气了。 别的劝,眠棠都肯听,但唯独这个,她容不得。自己的夫君,为何要给侍女们看个遍? 所以当入夜时,眠棠还不忘问一问:「你军营府衙里的都是小厮吧?」 崔行舟惬意地搂着眠棠,闭着眼儿道:「连路过的苍蝇都是公的,不信你去看看,娶了母大虫作了王妃,本王连清俊些的小厮都不敢用呢!」 眠棠才不依,只咬崔行舟的耳朵:「谁是母大虫?」 崔行舟用鼻尖供着她的脸蛋道:「说错了,不是母大虫,是个天生九尾的小狐狸!不光貌美会魅惑人,而且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真是将人拐得七荤八素。今日那位张大人来见本王时一脸的尴尬,岂不是你的杰作?」 眠棠被他撩得痒痒,咯咯直笑道:「可莫将这些都归在我的头上,我不过是吩咐陆义他们,暗地里将哥哥送回苦役附近的城镇,让他们安排人就地报官领悬赏罢了。那个跟他同名的老伯可不是我弄来的。」 原来当初陆全暗自尾随了与柳展鹏随行而来的那几个锦衣大汉,一路跟随着他们来到了惠州地界,再一路跟到了绥王府,自然也清楚了他们背后的主谋为谁了。 第30章 那边眠棠安排着新组建的镖局,借着运送货物的机会,悄无声息的麻药迷晕了柳展鹏,将他装入箱子,一路走驿道过关卡,回到他当初服刑的漠北。而崔行舟也是抓绥王小辫子时,查阅卷宗,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巧合。眠棠倒是巧妙地李代桃僵,很好地给绥王来了个回马枪。 绥王不是给他精心挑选了个铁面无私的能臣吗?这一壶好酒也一定要分给绥王尝一尝。 可是柳眠棠在略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又有些惆怅:「……只是,我哥哥当初被私带出来时,死了差役……他这次回去……」 眠棠说到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虽然她安排周详,力求证明哥哥并不是谋害差役之人,但是最后狱官会如何上报加刑,也不好说。 想到这,眠棠的心思也是有些晦暗低落。 在夫君和兄长之间,这次她首选了夫君。毕竟她不是父亲,做不到为了这个从小看不起她和娘亲的兄长而不惜一切地牺牲,舍弃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崔行舟却知道她心内的矛盾,只拍拍她的肩膀道:「他苦头总是要吃些,也要死了攀附着你翻身的心思。其他的,我会安排妥帖,你莫要担忧。不然将来生下的娃娃整日只知道长吁短叹,可怎么好?」 眠棠想着面团样的肉娃娃,拧着眉毛叹气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 既然夫君这般说了,他必定有安排,会让哥哥免于一死。眠棠并不认为柳展鹏纯良,也与他不够亲厚,但他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就算将来坏事做尽,天来收了他,她也希望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她一直想不透,自己当初在仰山开辟了那一般的天地,却突然离开的原因。现在想来,除了情伤以外,大约也是心内到底过不惯那等子血腥味十足的日子。她虽然是个性强悍的女子,但并不是以杀人为乐的屠夫…… 想到这,她搂紧了身旁结实的腰杆。如今的日子虽然也是步步惊心,但是却值得人期望,毕竟她如今终于拥有了从小梦寐以求的家。 她的夫君和孩儿,便是除了祖父以外,最值得她珍视的人。 再说绥王,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盘恶心淮阳王的鲜屎,最后全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他此时已经抵达了京城,而到了京城没有几日,张大人弹劾他纵容子侄欺压良善百姓的奏折,便已经直达天庭! 这类乡野争地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难以呈送到皇帝那里。 偏偏写奏折的是三朝元老张庞光。张国老在淮阳王面前算是跌足面子。 就在他气势汹汹来寻淮阳王的错处时,漠北苦役营却传来消息,说是那边的柳展鹏已经被寻获了,人家压根没有走出多远,而且乃是被人劫持走的,那柳展鹏寻了歹人不备的时候,才逃出来主动报官回去的。 当发现自己闹了一场乌龙,先入为主来寻淮阳王的错处,结果将脸摔在了烂泥里后,张庞光也醒过腔来了,明白他成了绥王私斗淮阳王的工具。 他这次来抓淮阳王的把柄,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揭发淮阳王错处的书信是通过明面呈送到他面前,不查也不行。可是若是查得稳住,倒也无损他清吏名声。 张国老虽然标榜为人耿直不阿,但能立得住三朝的能臣,脑子里不可能只有忠义嗡嗡作响。 当他决定,两边都不占,索性两头都得罪,继续走自己耿直能臣的路数,只转手一个奏章,将绥王纵容子侄的事情呈送天庭,至于怎么处罚,就看皇帝如何安排了。他还要继续巡游江南,不参合两王相斗的烂事。 一时间绥王进京的气氛便不如他事先所想的那般热络了。 当然,这事儿也不算什么,绥王当下写了一封自罪书,痛陈自己对亲眷的失察,请皇帝降责自己,态度诚恳极了。 皇叔公的态度这么恭谦,刘淯自然也不好小题大做,不过是颁布圣旨,依律处置了绥王的子侄。 但是因为这件事情,绥王入阁理政的事情便暂缓了一下。 刘淯顶住了太皇太后的压力,只能淮阳王进京后,将两王一并受封。 所以在淮阳王府迎来第二门亲事后,淮阳王就要携着王妃入京去了。 崔家五爷的亲事办得略显冷清。 淮阳王跟五哥商量好了,既然成亲,还是分府出去过,这样彼此都自在些。 他拨给五哥的宅子,离得眞州府也略远些,其用意很明显,并不希望以后走动得太勤。也让廉姨妈以后不必借口着看女儿总是往王府里跑。 廉楚氏在和崔芙的几次较量中,次次居于下风,气得人都病了两场。待看到女儿成婚时的清冷场面时,便再也忍不住跑去跟楚太妃告状。 楚太妃这两日时时得了女儿的耳提面命,加上眠棠适时的哭穷,这辈子倒是难得有耳根子不软的时候。 第31章 加上廉楚氏话里话外埋怨的都是崔芙不懂事,更是不招人爱听!她只略显不耐地听完廉楚氏的唠叨后,不甚客气道:「秦氏出的只有那么些,公中已经比照着三倍填补了,就算是这些,都是眠棠从自己铺面上挪了一些填补的。你去别家打听打听,有没有弟妹反过来给嫂子添彩礼的。你只知道伸手要,怎么不想想我这个当婆婆的在儿媳面前多没面子!」 廉楚氏从没见姐姐说话这般不客气过,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强词夺理道:「我们苪兰许给崔行迪原本就委屈,王府多补偿些不也是应该的?」 楚太妃更不爱听了:「你这话若是叫你女婿听去,让他该怎么想?当初我们王府也没有迫着廉家嫁女儿!要不是老五那孩子一直对苪兰有心,你以为他就愿意娶个名节受损的女子?再说你们廉家给的嫁妆不是也不多吗?总归没让他们饿着冻着,新给的宅院也体体面面。我们崔家究竟是哪一点对不住你们廉家?你要是这样,我们崔家就再给廉家发一次解婚的婚书,你看谁家给的彩礼多,就将女儿嫁给谁去吧!」 楚太妃说这话时是动了气儿的,她原先都不知道,眠棠那孩子最近紧衣缩食得可以,库房里的新入的燕窝补品都紧着她这个老婆子,而眠棠正怀着孕,居然只就着些碎燕熬汤喝…… 她责怪眠棠太小家子气,眠棠也仅仅是笑着道:「最近用钱的地方太多,能省就省点,让五爷成亲体面些,我少吃碗燕窝算得了什么?」 楚太妃心疼眠棠,更心疼眠棠肚子里的亲孙儿。就没听说过哪个府上,一个庶子娶亲,却闹得主家鸡犬不宁,吃喝不上的! 所以廉楚氏此来,无论说得如何可怜凄惨,楚太妃心里闪着的都是自己怀孕儿媳妇的那一盏碎燕。 廉楚氏没想到楚太妃会将话说得这么绝,一时气得脸色大涨,却不敢真接应承,只能勉强认错,让姐姐消气,就此灰溜溜地告辞了。 待廉楚氏走后,楚太妃便将话学给了女儿崔芙听,崔芙笑着道:「母亲早这样就对了,白养出写个不知怠足的白眼儿狼。廉姨妈若是认不清自己女儿嫁的庶子,那日后岂不是要时时来王府摆亲家母的威风?到时候行舟入了京城,王府的底子都要被个庶子媳妇掏空了。」 楚太妃如今也懒得管妹妹家的破事,只是想到儿子将要远行,就觉得心伤,道:「你们兄妹俩一个个的都要去京城,彼此有个照应,我也就能放下心来,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跟你们兄妹相见,我老死在府里的那一天,却不知能不能见你们最后一眼……」 这话传到了崔行舟的耳朵里,便有些哭笑不得,只在一家人围坐吃饭的时候跟楚太妃道:「母亲身体康健得很,看着也年轻,如何想到了那处?再说,我和姐姐又不是不回来了,待得我将京城的事情安顿好了,政局也安稳了,还是要接母亲一同入京的。」 眠棠也在一旁道:「是呀,到时候我肚子里的宝宝,还需得他的祖母多多教养呢!豆.豆.网。」 一时间楚太妃也是听得眉头舒展,略解了不舍的离愁。 再说廉姨妈,气哼哼回家之后,便将楚太妃的话学给女儿听,原是指望着女儿给她解气。 可是廉苪兰一听,啪的一下,将桌子上的果盘子摔得尽碎。 「娘,你若再这么糟践我,我也不用出嫁了,左右一根绳子吊死在庭院子里,省得你不够脸,没有风光嫁女!」廉苪兰自上次犯了了癔症之后,脾气大了许多,尤其是跟廉楚氏,毫不客气。 廉楚氏没想到女儿不仅不替自己帮腔解气,还这般说话,只气得要追打苪兰。 廉苪兰直挺挺地立着,冲着廉楚氏恨恨道:「你但凡眼皮子不这么浅薄一星半点儿,我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我还没嫁入崔家呢,你又为了那点银子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我父亲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妇人!」 廉楚氏没想到平日跟她温温柔柔的女儿竟然骂得这么狠!只气得推着一旁坐着的廉含山,要他教训不孝的逆女。 廉含山沉着脸,将水烟的烟斗敲得山响:「我看苪兰说得在理,你就是个乡野村妇的见识,好好的女儿都叫你耽误了!」 廉楚氏见平日绵软的丈夫都敢这么跟自己说话,气得立刻炸起,又跟廉含山吵个没完。 廉苪兰面无表情地带着自己的丫鬟快步离开了前厅――这个家,她一刻都不想呆着,就算嫁给个瘸子,她也愿意! 在崔行舟柳眠棠离开眞州府的那一日,新成婚的五爷也带着妻子廉苪兰前来送行。 虽然廉苪兰成了崔行舟的嫂子,可是身为庶嫂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脸面,见了淮阳王也得行礼问安。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五爷看上去,气色倒是比以前要好很多。只是廉苪兰看上去,却不复以前当姑娘时,娟秀明媚的模样,脸上看上去晦气沉沉的。 第32章 只隐在人群里,直直看着正小心搀扶着柳眠棠上船的王爷。 如今这个处处小心着娇妻的男子,哪里还像她那个清冷的表哥。满眼睛的柔情似水……廉苪兰看得眼眶发疼,心也发凉。 可就在这时,她身旁那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男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冲着她轻轻一笑,廉苪兰快要涌出的眼泪倒是顿在了眼眶里,冲着他也勉强一笑…… 再抬头时,大船已经抛锚启航,沿着碧波长江前行而去。 崔芙的夫家已经先到了京城,所以她这次便跟弟弟崔行舟一同进京。因为是船行,除了入夜停靠外,一路都是碧波远山的美景,倒也很是惬意。 眠棠原本担心自己怀着身孕,会在大船上晕船。可是最近怀孕的反应已经从能吃变成能睡了。 上了船之后,眠棠是脑袋沾着枕头就睡着,这一睡倒是省了遇到大波浪时晕船的麻烦。 不过崔芙却没这般的幸运,在一场大风浪后吐得是一塌糊涂,整个人都不精神。 眠棠让李妈妈给崔芙熬煮了些补汤,可是崔芙喝不下。眠棠看着她这样子,便跟崔行舟商量,要不要让姐姐改坐马车赴京。 可是崔行舟却摇摇头道:「我这次又给绥王下了绊子,依着他锱铢必较的心肠,必定在憋着坏,若是姐姐下船前行,我怕她出什么意外。」 眠棠觉得这般下去不是法子,便想着再靠岸时,找个郎中看看。 不过在此之前,江湖赤脚郎中再次上阵,眠棠自己给崔芙把了把脉,这一摸,眠棠有些不自信地道:「姐姐,我摸着怎么像喜脉?你上次癸水是何时来的?」 崔芙被问得一愣,她回了娘家之后,就一直忙里忙外,哪会记得小日子,就连忙问自己身边的婆子。 这一问,才察觉,可不是吗?自己得有一个月没来小日子了! 可是听到自己小日子一直没来时,崔芙的脸上却并无喜色,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眠棠瞧见姐姐神色不对,便问:「怎么?姐姐可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妥?」 崔芙晕船晕得七荤八素的,身子自然不甚舒服,但最叫她心情不畅的是想起了自己怀着锦儿时的往事。 她婆婆庆国公夫人安氏是个性情严苛的,当初就算她好不容易怀上锦儿时,也没有对自己有丝毫优待,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如今自己又有了身孕,可是安国公府刚刚迁往京城,家里府外且有她这个儿媳妇忙的,到时候她的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还不一定呢。 不过这些泄露家底的话,崔芙当然不会跟柳眠棠说。她这个弟妹倒是有福气的,不过是吃了碗碎燕窝而已,看把母亲心疼得。若是摊上了她婆婆安氏那样的,只怕柳眠棠那柔柳般的身子,都不禁折腾的。 所以听眠棠问起,崔芙不耐烦道:「吐成这样,能舒服嘛?也不知你这医术可准,待上了岸再寻郎中来诊治吧……」 崔芙原想着再忍耐个几日,熬得船到京城便是了。 谁知停船靠岸一夜之后,淮阳王却寻来了几辆马车,准备改走陆路。 崔芙知道弟弟急着进京述职,可若走陆路的话,又要耽搁几日了。 可崔行舟却说:「眠棠说你怀了身孕,若是再这么吐下去,身子恐怕大有不妥,可让你一人转陆路又怕你有意外,莫不如都转成陆路,也不差这几日。」 崔芙一听有些急了:「你乃万岁亲自召入京城,怎么可以因为我多耽误了?」 崔行舟知道姐姐的倔强,可他主意已定,便拦住了姐姐未尽的话:「不必多说,也不差这几日,路途之中,日子哪有算得那么精准的?」 说完,他便吩咐侍卫,将船上的一些必要的物品运到马车上,然后让船载着其他行李,再继续沿着水路前行。 待得上了马车,崔芙还在抱怨眠棠多言,让弟弟耽误了行程。 眠棠替崔芙盛了一碗李妈妈熬煮的乌鸡枸杞汤,让她暖一暖吐空了的肠胃,然后微微一笑道:「是我的身子受不住了,才求着王爷改走陆路的,再说王爷不是说晚几日也不碍着吗?姐姐不必多想,安心睡下就是。」 崔芙可知道自己这位弟妹的身子骨壮实着呢!怀孕了这么久,她是能吃能睡,可从来没见到她折腾。可眠棠这么说,显然是怕自己太多自责了。 说实在,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崔芙也多少看出了这位出身平凡的柳眠棠缘为何能将弟弟那么高傲的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这位姑娘可不光是美,为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大气之感。而这种宽容大度,又跟廉表妹以前的刻意的贤淑有些不同。 许多女子计较得不行的事情,在这位县主的眼里似乎真是不值得一提,闹得崔芙有时候冲着她说话严苛些时,都觉得自己跟个孩子无理搅闹一般,在弟媳长者般宽容的眼神里,再大怒火也慢慢湮灭。 第33章 现在眠棠将耽误行程的事情主动往自己的身上揽,崔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接过汤碗,缓和了语气冲着她叹气道:「你啊……可要时时记得你的夫君乃是国之栋梁,可不是什么乡野绅士,可以悠闲自在,府里的那些事情,可万万莫要再去烦他。」 眠棠剥着橘子道:「姐姐说得是,我都记下了……中午让李妈妈做酸汤鱼可好?开胃又下饭,再蒸些腌萝卜干吃,就更美了。」 崔芙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腌萝卜干,不禁道:「这都是什么配菜?听你说的倒是好吃,可我现在没有胃口,你爱吃什么,便跟着你吃一口吧。」 眠棠是真馋腌萝卜干了。这个当年在北街的「节俭」日子里,不得已而配饭吃的配菜,最近又时常入她梦来,所以,便让李妈妈晾晒了些,带在路上吃。 到了中午,车队在官道旁寻了个平坦的地方歇脚做饭。 眠棠和崔芙两个大肚婆各自坐在一把折叠胡床上晒太阳。 不一会,饭香阵阵,果然是眠棠钦点的酸汤鱼和黄豆蒸腌萝卜,崔芙自从下了船后,虽然在马车上也略有颠簸,可觉得比在船上舒服多了,倒是好好睡了一上午,现在闻着萝卜香气,竟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眠棠教她用酸汤拌饭吃更是开胃。不过一旁吃饭的淮阳王似乎对那萝卜干深恶痛绝,碰也不碰。 崔行舟当然不爱吃这个,当初在北街冒充破产商贾时,小院子里的饭桌上,上顿下顿都是萝卜干子,虽然也分成了盐渍,清蒸,酱拌不同的吃法,但是倒胃口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对于眠棠怀孕后突然想吃这一口,崔行舟也不是很能理解。但孕妇为大,看她和姐姐都吃得甚是开胃,便也跟着可有可无地吃一口算了。 这般完全照顾孕妇的吃吃走走,可照比原先的行程慢了许多。后来再回想起来,一切也是阴差阳错,上苍垂怜。 就在他们改走陆路的第二日,船坞那边有人派快马折返回来给淮阳王报信,说是那大船行经炼江时,遭遇水中炸雷,船头被炸破了一个大窟窿,江水汩汩冒入,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整个船都沉了。 船上许多来不及逃跑的水手,虽然熟谙水性,却也被沉船的漩涡拖拽进水里,不复生还。 事后护卫的官船倒是抓捕了埋炸药的元凶,却是一帮当地的船夫,他们一直有炸药炸鱼习惯,当地人都是知晓的。 只是平时都是在水塘里,甚少在船只来来往往的江面上,这次来到炼江炸鱼,竟然闯下这滔天的大祸。 可是护船的官兵却觉得不对,按理说当地渔夫所用的炸药,就算在江里炸开,也不会将这么大的船炸沉的。再细细调查,便发现他们用的炸药包里的火药,竟是翻倍了许多,只吓得那些渔夫们死不承认,说自己当初可并没有放那么多的火药进去。 崔行舟蹙眉听着,心里明白这些愚昧的当地渔夫不过是被人推出来充作了替罪羊。 是有人立意冲着他而来,在淮阳王府进京大船必定要行经的航道上,安设了烈性炸药包。 那炼江河道乃是出奇的狭窄,只要制作了炸药,再捏准投入江水里的时间,船只避无可避。 崔芙也在一旁听到了,吓得脸色发白,直呼后怕。 她想到若不是眠棠劝动了弟弟及时上岸,那么此时此刻,这一家子人可都要成为江底的水鬼冤魂了。 眠棠看起来倒是很镇定,只柔声安慰崔芙,说王爷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离得京城也近了,之后的路程加倍小心些,必然无事。 虽然眠棠说崔行舟带着吉运,可是崔芙却觉得母亲的话很对,楚太妃跟她私下聊天时曾说,虽然这位县主出身不好,但似乎八字很旺行舟,让崔家也是几次化险为夷。 当时崔芙觉得是母亲怕自己刁难了柳眠棠,随口胡诌的,可是现在看来倒是真的,这个她有些瞧不上的淮桑县主是真的有福相。 接下来的行程,崔行舟布设了前哨,一路探路前行。因为当初护船的官兵机警,压根没有对外宣布船上并无什么重要人物,而他们一早就不走官道,改换小路,不必向驿站表明身份,所以隐在暗处的敌人,一时还真不知淮阳王此刻的行踪。 不过当他们有惊无险地到了京城时,京城里关于淮阳王连同家眷已经沉船而亡的消息,已经传疯了。 朝堂震动,刘淯帝当朝选派了钦差前往炼江查探究竟。钦差领了皇命,当日就出了京城,一路快艇疾驰,来到了淮阳王沉船之处。 这时的江面自然是一丝痕迹也无,淮阳王的护队得了淮阳王的叮嘱,只假作不知王爷下船,对上差的闻讯一概回答不知道。 当地的官府当时就把当时江上往来的一干船只尽数扣留下来,等着朝廷查探。 钦差将距离淮阳王官船近的几艘船主和伙计一一召来,亲自询问。 第34章 几个船主都是在水路摸爬滚打几十年,阅历丰富,俱是见过渔夫炸江捞鱼的。但是这次的这炸雷威力奇大,是他们平生仅见。他们就见淮阳王的官船下方突然蹦出一片巨大的水花,将整个船首都包了进去,而船首更是被崩离江面,然后他们才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和哗啦啦水花拍打江面的声音,有几个听力好的伙计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这等子的凶险过程,写在奏章里再传回京城时,无人能信淮阳王会生还。 平定西北的功臣却这样葬身江底,满朝文武无不悲痛伤感,尤其是那新帝听闻淮阳王连同新婚妻子可能一同遭遇不测后,竟然把持不住心底的悲痛,在看完奏折之后,喷出了淋漓的鲜血。 可吓坏了一旁的侍从,连忙传唤太医为陛下诊治。 就在这时,淮阳王却派人入京禀报,说他已经来到了城门口了。 这不吝于诈尸一般!唬得石皇后厉声叮嘱前来禀报的太监,要慢慢缓缓地说出淮阳王未死之事,免得陛下大喜大悲,伤了根本。 因为皇帝病倒,一宫的妃嫔都聚在了皇后的宫中。 当芸妃听到石皇后说不要让万岁大喜大悲之后,倒是别有深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瞟了一眼身旁跟同院的静嫔。 静嫔的父亲乃是孙将军的部下,一看芸妃递眼神过来,立刻心领神会,故作不解道:「陛下爱才之心,真是叫人敬服,只是我曾听说,那位淮阳王为人桀骜不驯,对陛下也不甚恭顺,怎么陛下会如此伤心难过?……倒是淮阳王的那位新娶的王妃,听说给万岁是旧识呢……」 石皇后抬起胖乎乎的脸,面无表情道:「静嫔的这话有些逾距了,若是谏官在,当治你一个挑拨君臣关系之罪,本宫身为皇后,没有管束住妃嫔的嘴,也是德行有亏,日后必抄佛经自罚……来人,带静嫔下去掌嘴二十,打到她明白什么是该说不该说为止。」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石皇后在宫里便是个弥勒佛一般的存在,能吃能喝,但是不甚管事。对待一干妃嫔们也是客客气气,从来没有摆出什么皇后的架子,一副不甚精明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静嫔挑拨得才如此粗糙露骨。可没想到,石皇后今日要立下马威,正好拿静嫔祭旗。 皇后要罚一个小小的嫔,而且还是拿后宫干涉朝政为筏子,谁都不好开口阻拦。不一会便听到殿外传来清脆的耳光声,和静嫔的哀嚎声。 芸妃飞快地探头看了一眼石皇后,而石皇后却正悠哉饮着甜茶,那专注的模样,跟平日逮到了好吃的,就吃起来没完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孙芸娘暗自捏了捏绢帕。她相信,总是侍寝的石皇后也一定从皇帝的嘴里听闻过他喊「眠棠」的醉话。 此番她挑唆静嫔出头,也无非是要挑起石皇后的妒火。可是没想到这个以前跟她交往甚好的胖女人,看起来憨憨的,实际却是满肚子心眼。如此打静嫔的脸,岂不是不给她的面子? 就在这时,石皇后终于放下茶盏对孙芸娘道:「芸妃,说起来,你也是陪伴在万岁身边甚久的了,当知道万岁至情至性,怎么容得你院子里嫔这么没轻没重,如街市里碎嘴妇人一般烂嚼舌根?」 芸妃赶紧跪下说是自己平日管束不言,惹得静嫔说话没有轻重。 石皇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且下去吧,待万岁身子恢复些,再来请安……」 说完,石皇后便起身去万岁的寝宫,看望刘淯去了。 芸妃默默着看石皇后的背影,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虽然石皇后今日发威了,可是有反应,总比没反应来得好。 自己的丈夫心里有一道皎白月光,夜夜思念,魂牵梦绕,她就不信,这个胖女人能忍得了? 不提皇宫里一帮子妃嫔的掐架。淮阳王毫发无损入京的事情,震动朝野。 待万岁宣召淮阳王夫妻入宫之后,群臣们才知道,先前的事情乃是乌龙一场。可是有人欲对淮阳王不利,偷下黑手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人是谁,稍微明眼的人都能猜到。 太皇太后将绥王叫到了皇宫里,提醒他莫要做得太过:「淮阳王如今乃是大燕的岳飞,一力抗击了蛮人,深得民心,若是影传你暗害绥王的消息传开,对你的清誉可影响不小啊!」 绥王从听闻淮阳王平安进京后,眉宇间便一直阴云密布:「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此番若是真死了,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母后您就是太注重清誉,才让刘淯那小子钻了空子。」 太后太后却并不认可这话,道:「哀家知道你是心急了。可是你看刘淯现在的位置可坐得安稳?若不是他那个岳丈有几把耍子,手里掌握了京郊军权,他老早就被掀翻下来了。如今他还算得老实,哀家的话,他也不得不听。看他的身子骨,不是个长寿之人。你耐心些,总可名正言顺地上位……哀家年岁大时才得了你,又看过太多皇子殁了,所以见不得你有半点的闪失。」 第35章 说到这,她缓了缓,又道:「至于那个崔行舟,他不过是个异姓地方藩王,就算军功再高。想在朝堂上重新立稳脚跟也难。如今皇帝力排众议,让他入了兵司做太尉。不服的人,大有人在,他跟那个新帝一般,都是屁股下面坐着荆棘。你以为在战场驰骋,与在朝堂勾心斗角,是一回子事情吗?他啊,在庙堂上还嫩着呢……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走了下乘?」 绥王知道,母后对于许多时事,看到甚是通透,自己这次的确是太急,幸好手下做得还算干净,没有留下什么要命的把柄,就算淮阳王一路追查,也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不过有一点,母后可能不大理解,他跟淮阳王的新仇旧恨实在是太多,绥王甚至觉得,弄死崔行舟已经成了他半个人生目标了。 可惜崔行舟这厮的命也实在太好了。居然能在快到炼江时,悄无声息地突然下船改走陆路了。 虽然他在朝堂上说是照顾孕妻和也怀了身孕的家姐。可绥王却认定他是听了风声才有了防备。 一时间心里的悻悻之意更浓。 崔行舟,既然你顺利入京,那么接下来,本王倒是要跟你好好玩玩,看看你这个战场莽夫能在京城的庙堂里狂舞到何时? 淮阳王入京因为半路受阻耽误了行程的缘故,耽搁了交接时间,原先的太尉因为病重,已经还乡静养,这些个交接的事情,一律由着下面的官吏应承。 偏偏恰逢兵司查对兵马账簿之时,整个兵司的官吏都是忙得头不抬眼不睁。负责交接的官吏只先跟淮阳王请罪,说是若不将这些账簿先点算出来,整个兵司就要耽误来年的军饷预算,千万兵卒断了粮炊,罪责实在太大,还请太尉自便,且等他们忙完了再行交接。 于是淮阳王这个新任太尉前往兵司上任,无人奉茶,甚是清冷。 兵司里的一切大事小情,也都呈报给兵司原来马尚书定夺。崔行舟在兵司去了一日,也喝可一上午的悠闲清茶。 若是再年轻些的崔行舟,只怕容不得这个,管使出雷霆手段,给兵司上下一个下马威。 不过他如今倒是受了自己老婆潜移默化的影响,想起临出府时,眠棠细语叮咛直言:「王爷,如今我们来了京城,乃是庙多神也多之地。虽则您是不怕,可也不要太急,凡事慢慢些,弄清楚脉络,再做些实事也不迟,在此之前,不妨领几个月的干饷,有时候不做便是做,做了反而是错。」 这眠棠做了淮阳王府的王妃时,不也是这般行事的吗?把事情都推到姐姐崔芙的头上的吗? 崔行舟当时听了这话,还笑话眠棠是把内宅里的那一套,让他搬到兵司去。 可是当他坐在兵司的太尉书房里,看着清冷的桌面时,倒是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觉得眠棠的妇人之言也不无道理。既然有人刻意冷落架空着他,那他便也不急,领些干饷再说。 想到这,崔行舟站起身来,对一旁臊眉耷眼,有些无聊得发困的莫如道:「今日阳光不错,去拿条凳过来,我们去门口晒晒太阳。」 莫如听得「啊」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拿了条凳跟着王爷去晒太阳去了。 那日,崔行舟回得很早。 眠棠正在府里核对运过来的行李。因为船炸沉的缘故,许多的大件都没有运过来,需要补买。府里也有些乱糟糟的,需要慢慢规整。 她没想到王爷上任第一天就回来的这么早,连忙起身替他摘下官帽道:「王爷可饿了,厨下还没有生火做饭……且容我叫他们……」 崔行舟笑了笑:「你莫忙,我不饿……」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书房。眠棠瞧着他不像高兴的样子,便问莫如今日王爷可否交接顺遂。 一旁的莫如小声道:「也没有什么不顺的,王爷今日什么公务都没有做,只坐在府衙的门房里磕了一下午的瓜子……」 眠棠听得一愣,直直看着莫如道:「你说什么?」 莫如干脆说得敞开些:「就跟您当初在北街纳鞋底子一般,王爷跟着一群门房车夫,坐在衙署的门房前晒太阳,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下午……」 眠棠半张的嘴,慢慢合拢上,转身对碧草道:「瓜子可不顶饿,你吩咐厨房赶紧做饭去吧。」 其实莫如没说,眠棠心里也能猜到,像崔行舟这般外地调入京城的官员,难免受到排挤不适。 他在眞州乃是当地的封王,说一不二。可到了京城,来头比他大的官员多了去了。 任你地方兵马再多,同僚间相处,能时不时口出威胁,用刀剑架着他们驯服吗?所以淮阳王先前的优势在京城的官场上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他要在兵司大展拳脚,如今却被束缚了手脚,慢慢适应当地的水土。 若是水土不服的话,自然要受些磋磨苦头了。 第36章 想到这,眠棠亲自端了甜汤,来到书斋前,敲了敲房门。 崔行舟越过窗棂见是她来,便开口道:「进来就是,如今倒是懂规矩会敲门了。」 眠棠莲步轻移,来到了书桌旁边,看崔行舟正在练字,虬龙强劲的笔力写得入木三分,叫人叹服叫绝。 只是……他写的是个什么? 怎么看都像是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是非呢? 眠棠低头看得入神,直到崔行舟回头捏她的鼻子,才回过神来。 「你这都是写得什么?什么人何时升迁,何时降职,怎么连什么满月酒,乔迁之宴都有……」 崔行舟回府之后,不欲跟眠棠谈论自己的公事,更不会说自己今日在衙署受到了冷遇的事情。 他向来是有什么难心事都是自己化解之人,更何况眠棠还怀着身孕,更不能让她耗费心神。 「新到一处地方,自然要熟悉下府衙里的人事,怕一时忘了,便记下来。」 眠棠见他不想说,便乖巧不问,只盛甜汤给他喝。 崔行舟虽然在兵司府衙里受了冷遇,可是回到家里,有热汤可饮,娇妻在怀,便觉自己的运气其实还不错。 眠棠最近有些显怀,小肚子微微隆起,不过依旧四肢纤细,若穿宽松些的衣裙,便看不出有孕的样子。 崔行舟搂着她忍不住亲了亲,低声道:「郎中可说你如今稳了,今晚可让我好好煮粥吃?」 眠棠被他撩拨得耳根痒痒,忍不住嗤嗤笑,也搂着他低声道:「那你可要多放些肉,熬煮得油水多些……」 崔行舟挑着眉,只觉得这样的妇人,若是遇到个正经夫君,看不勒紧了她的皮,好好教她什么叫妇德。 不过他并非君子,便喜欢这样古灵精怪的妖精,怎么吃都不腻。 于是这天夜里,崔行舟茹素了快三个月后,终于能吃个半饱,待得夜半月上柳梢时,这才舍得松开怀里的软娇娥。 眠棠在他的怀里,已经倦意上身,要好好睡一觉了,不过临睡前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便含糊道:「明日是不是朝中休沐的日子?姐姐说,庆国公府的新宅刚刚修缮,明日恭贺乔迁之喜,庆国公府看样子是要大办,你明日可否有空与我同去?」 虽然姐姐嫁入庆国公府甚久,但是崔行舟跟庆国公并不算熟稔,只是庆国公与自己的父亲乃是故交,两家定了娃娃亲,才促成了这门亲事罢了。 如今淮阳王府和庆国公府同在京城,自然要常来常往,彼此有个照应。 所以崔行舟一边给快要睡着的眠棠喂了些温水,一边道:「当然要陪你同去,不然你虽然先前来过京城,也不认识几个相熟的,若一个人去,姐姐若忙得照顾不到你,岂不是要冷场?」 眠棠从来都不是怕被人冷落的,只小声道:「没人理我才好,只去送了礼金匾额,再吃吃喝喝回些本钱,倒也轻松自在。」 崔行舟知道她说的其实也是心里话,沉默了一会道:「京城的生活的确不如眞州惬意,倒是叫你跟我受累了,明日我多买些京城的铺面给你,让你有可消遣的。」 眠棠没想到他竟然会转到拖累了她受苦的岔路上,只觉得心里一甜。虽然当初北街的崔九是骗人的,但是那个照拂着她心思的体贴夫君其实一直都在。 不过他说要给自己买铺面,可就托大了:「眞州庄园里的佃农还没有交租,牛羊也没有出圈。府里的公中现在空空如也,就等王爷您的俸银入库呢?拿什么买铺子?现在王府的花销可是花我的!」 崔行舟挑了挑眉:「这么说,又是你在养我?」 眠棠色眯眯地捏着他的俊脸高鼻:「模样这么好,床上也侍奉妥帖,你这样的,多养几个都行!」 崔行舟倒不怕自己是吃软饭的,毕竟眠棠的那些铺子田地有大半是他赏给她的,而且他这种富贵堆里养出来,又是凭自己本事吃饭的男人,就算一时时运不济被人养时,也着实生不出贫贱男子的那种敏感自卑感来。 可是这要多养几个的美男子志愿可要不得。她要是真有那个狗胆子,他也得给狗胆子捏爆了。 于是少不得又要被窝里提审这胆大包天的。 一时间寝房帷帐里嬉笑声阵阵。 待得第二天,因为眠棠一早便叮嘱了芳歇记得早晨唤醒了自己,所以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及时起床了。 崔行舟却拉着她的手道:「庆国公府离得也不甚远,何必那么早起?」 眠棠干脆伸手也拉他起来,好言好语道:「姐姐怀着身孕,最近似乎反应很大,偏赶上新宅乔迁,她里外都要操持,有些累心,昨日上午,她来我们王府时,还挺不好意思地要我帮她核对账目来着……我早去些,也可帮她看顾下,看看哪里须得帮衬。」 第37章 在眠棠看来崔芙是个要强的人,若不是实在顶不住了,可不会跟她示弱求援。 眠棠听崔芙言语里,那位庆国公的嫡子可不是个会疼老婆的。但是这夫妻间的门道多去了,就是不能让外人来瞎搅和。 昨日看着崔芙的脸色不好,眠棠有些担心,可又不好跟崔行舟明说,免得挑拨了王爷跟庆国公府的关系。 所以今日,她只说怕姐姐忙不开,早些过去帮忙,也是真怕崔芙忙得喘不过气儿,不小心动了胎气。 她虽然没有挑破了说,可崔行舟一听,却点了点头,再也不赖床,也跟着起身。 不过在洗漱穿衣时,崔行舟道:「你也是双身子,又是外人,到了庆国公府可别抢着揽活。带着李妈妈同去,姐姐小时也是李妈妈照顾着长大的,她又是张罗内宅诸事的老手,老仆帮衬旧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眠棠笑了:「我们倒是想到了一处去了,我昨日就叫李妈妈跟着姐姐回去了庆国公府,当时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现在听王爷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她微笑时,大眼睛微翘迷人,跟个小狐狸一般妩媚狡猾。 崔行舟将金冠束在发髻上,也微笑地看着他的小狐狸。 说起来,这庆国公可是根子很正的世家大族,祖上乃是开国的元勋,前着几代出了两位相爷。 到了这一代时,崔芙的公公只不过承袭了祖上的荫封,并无建树。好在崔芙的夫君郭奕甚是争气,自己读书刻苦,不光考得了功名而且一路扶摇直上,入了京城做了京官。 庆国公府的门楣再次振兴,这新宅的屋门前也颇为热闹。 当眠棠被崔行舟搀扶着下马车时,许多京城的贵妇都认出了这位淮桑县主。 也不知眞州的水土是不是将养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越发冒着不俗的仙气。 「淮阳王妃,许久不见,可安好?」 就在眠棠在庆国公厅堂落座时,便听到一旁传来温雅的问候声。眠棠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绥王妃在冲她微笑。 眠棠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遇到绥王妃。 那次两王较量,淮阳王棋高一筹下了绥王的脸面,让绥王妃闹市下马车,着实损伤了名声。 绥王也是王八狠人一个,不但没有厌弃王妃,还频频带她出游,恩爱更胜从前。 这等子枭雄不计较美人得失的胸怀,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不过这样一来,绥王妃失德有亏的传闻倒是有些不攻自破了。 如今等入了京城,惠州的那些个传闻也就消散得几不可闻。最起码当着人前,谁也不好去挑破绥王妃的隐秘丑闻。 虽然绥王跟崔行舟已经互掐的不行,但是后宅交际之道,还是要走一走场面的。 所以绥王妃以礼相待,眠棠自然也是笑脸相迎,只假装看不到绥王妃眼角骤添的细纹,和眼底遮掩不住的愁苦,只夸着绥王妃光彩更盛从前。 绥王妃不好意思一笑:「淮阳王妃谬赞了,若是比起颜色,自然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光彩照人……你我都是初涉京城的外眷,我不惯交际,心内正是惶惶,见了你这个相熟的,才有些底气。」 眠棠微微一笑,并不想跟绥王妃太过热络,只随口道:「听闻绥王乃皇叔公,在京城住的日子可比我家的久多了,若是绥王妃都没有底气,我这等外来户更是不敢张嘴跟人说话了。」 「淮阳王妃若是不熟悉京城,只管开口,我夫妻二人都是闲人,日后举行茶宴,给王妃你热热场子就是了。」就在这时,有豪迈男声传来。 眠棠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还俗的头陀――绥王驾到了。 柳眠棠一直都看不惯这位假和尚。若说跟绥王妃还带着几分虚伪的客套。跟这厮便连假装都懒得装了。 她只慢慢敛着笑容,不无讽刺道:「绥王最近受了子侄案子的牵连,没有领上差使,着实可惜,跟我夫君比,的确是有些发闲。不过也正好可以用来读读经史,看看何为忠义廉耻,也算没有辜负光阴。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偏占了王爷修习的时间。」 绥王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王妃就在身侧,只偏转了身子,遮挡住别人的视线,冲着柳眠棠露出虎狼一般的微笑道:「淮桑县主的伶牙俐齿可真是招人喜欢,若是能亲自教教我什么叫廉耻,便更好了!」 他的身形高大,又是虎背熊腰,当刻意弯下腰迫向眠棠时,已经远远逾越礼貌的距离,威胁的意味十足。 眠棠微笑着突然一伸手,扯过一旁的绥王妃,抖了抖她的手腕子。 结果,绥王妃措手不及,杯子里的那一杯酒全泼在了绥王的脸上。 眠棠这才不紧不慢地「哎呀」地叫了出来,道:「绥王妃,不好意思,不小心撞了您,害得您将酒都泼在王爷的脸上了!」 第38章 绥王的鼻下留着时兴的美鬓,被酒水一泼,顿时成绺,滑稽得很! 绥王岂是能任人泼酒的?眼看着眠棠故意为之,表情气人,说话的腔调更是气人,绥王借着自己身躯遮掩的光景,突然伸手想要推倒怀孕中的眠棠――她不是泼得自己满脸水吗?正好借口她自己撞倒了酒杯,踩到地上的水滑倒便是! 可是他刚抬手的功夫,腕子间就传来一阵刺痛,有人死死捏住了他的手腕。 绥王猛地回头也会看,只见淮阳王正面无表情立在他的身后。那手掌像钳子般有力。 「绥王不去与庆国公饮酒,怎么钻到妇人堆里聊个没完?」淮阳王的嘴上淡淡嘲讽道。 绥王散去脸上的恶意,只微笑着说:「不过是与你的王妃来打声招呼,王爷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淮阳王微微一笑,可是依旧没有松开的手却猛地用力,绥王闷哼一声,脸儿憋的紫青。 看绥王疼得快跪下了,淮阳王才道:「不介意,要不我也陪着你们多聊一会?」 绥王疼得青筋都要蹦起来了,小声道:「龟孙子,只这点气力?有种,再用力些!」 绥王是故意在激将淮阳王。只要这厮敢捏碎他的手骨,那他就此在庆国公府里将此事闹大,将这乡巴佬撵出京城去!」 眠棠倒是看出了绥王挑衅的心思。这男人间相斗起来,有时候真是不如三岁孩童! 她连忙笑着对绥淮阳王道:「今日是庆国公府乔迁的大喜日子,二位王爷莫要喧宾夺主了,若是愿意切磋,哪天定个日子去武场切磋,到时候将猪脑袋被打成了狗脑袋,也是自愿的不是?」 淮阳王自然能听懂眠棠的提醒之意,是让他别中了绥王的激将法。 于是他缓缓松手,微笑着问绥王:「哪日,我们去武场走一圈?」 若单论武功,绥王哪里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淮阳王的对手?他也不搭言,狠狠瞪了一眼微笑得如谪仙般俊美的淮阳王,待回头瞪向柳眠棠时,发现她正将手掌翻开,露出一根尖头发钗,然后将它慢条斯理地重新插回脑后的发髻上。 原来方才趁人不备时,眠棠竟然将发钗翻转,藏在了指缝里,若是方才崔行舟没有及时赶到,也管叫发钗刺了绥王的猪蹄手爪子。 眠棠都想好了,到时候她往后一倒,只哭喊着绥王莫伤了她的孩儿,来个先发制人,看谁能碰瓷过谁! 绥王也知道自己方才若真推过去,也讨不得好果子吃,只冷笑一声,说道:「怪不得淮阳王你愿意娶个女匪头子,这等宴席上都敢往人脸上泼酒的刁蛮,当真是可以在京城里横晃了!」 在绥王看来,崔行舟应该是知道了柳眠棠的身份的,毕竟他隐藏身份在北街小院睡了陆文这么久,自然将她摸得底儿掉。 柳眠棠虽然是陆文,可她当年辅佐的是当今的陛下,此时说出来,也无甚威胁的意义,他一时没有多想,便就此气愤说了出来。 可是柳眠棠那边却听得心都缩起来了,这儿子居然知道她的身份! 再一想,一定是他的那个义女孙芸娘告诉他的! 绥王说完后,便一边用锦帕擦脸,一边愤愤离去。 淮阳王听了绥王的的话,慢慢地转头看向了眠棠。眠棠心里慌得能撞墙,只红着眼儿说:「他……骂人!」 崔行舟拉着她的手道:「他骂你是女匪,你不也泼了他,不算吃亏,莫哭,不然妆花了可不好看了。」 眠棠觉得一时糊弄过去了,心里才缓缓一松。 可是到底是心虚,不由得试探一问:「可若他说的是真的,我真是女匪头子……你该怎么办?」 崔行舟觉得有些好笑:「你现在哪里不像女匪头子?我不是也娶了你?只要不是陆文那等十恶不赦之徒,我以后包一座山头给你威风……」 崔行舟说的自然是玩笑之言,可惜听得柳眠棠脑瓜有些嗡嗡作响,宴会剩下的时间里,略略有些发蔫,连看见了爱吃的金丝甜饼都打不起精神,只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呆,联想到以后偷偷从王府抱走孩子浪迹天涯的桥段,眠棠的眼圈子又有些发红了。 崔行舟在绥王走了之后,便一直在眠棠的身边寸步不离,见她这样,不由得伸手摸她额头,觉得不烫便问:「怎么了?」 眠棠微微吸了吸鼻子,蔫蔫道:「没事,就是吃得有些发撑,有些困倦了。」 崔芙这时正坐在弟妹柳眠棠的身边,听到她这么一说,连忙道:「困了还在这硬撑,我命人给你安排个寝房,你带着丫鬟婆子先去躺着歇息,等精神了再坐车回府。」 于是崔芙便命管事婆子引路,让淮阳王妃去后宅的一处僻静院落里小憩。 因为已经是宴席开始,许多布置安排的事情已经忙完了,李妈妈便也与崔芙告退,赶过来服侍自家王妃了。 第39章 眠棠并不是真困,等躺了一会来,又喝了些甜茶后,之前晦暗的心情倒是消散了一些。 她原本就不是个一味钻牛角尖之人,既然眼前无解,干脆不想,只在王府里混吃混喝,再混睡个帅王爷,能睡一天便是一天吧……反正崔行舟先前也狠狠骗过她,君子之道,有来有往。 不过李妈妈却心情不大疏朗起来。她来了庆国公府两日,也算是彻底知道自家的小姐在婆家的日子如何了,不由得提崔芙提心叹气。 眠棠缓过了神,自然察觉李妈妈的不适意,便问她怎么了。 李妈妈低声道:「大小姐在庆国公府里过得也是太累了……」 柳眠棠想了想方才看见庆国公夫人的情形。那位夫人乃是京城世家端国公府的嫡女盖氏,当年也算是嫁得门当户对。 只是当初跟儿子郭奕定亲时,乃是庆国公与老淮阳王酒后兴起,私下定了的。庆国公盖夫人并不知情。 待得知道了之后,盖夫人发自内心不喜这门亲事,她们端国公府和庆国公府走的都是勋爵文官的路子,而淮阳王府这样的异姓藩王不过朝廷权衡之计,委以一时重任,可是根基可不能跟他们这样的世家相比。 淮阳王府称王才多久的功夫,这个崔芙从小也不是按照王女教养的。盖夫人向来清高惯了,看着这个远嫁而来的儿媳妇,难免挑剔了些。 可惜崔芙又不像眠棠是个能屈能伸,瞪着眼儿说鬼话的狡黠女子,脾气也是硬了些,跟盖夫人愈发不合。 就在崔芙回娘家参加弟弟的成礼时,由着盖夫人做主,给儿子郭奕抬了个贵妾,是她们端国公府的一个庶女,算起来也是郭奕的表妹了。 崔芙回家之后,发现盖夫人给自己的夫君抬了这么个连着亲的贵妾后,着实闷哭了一场,可偏偏还要张罗这乔迁之喜,这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眠棠听得一皱眉,问李妈妈:「就是乡野地主家里,当婆婆的这么做也要惹人骂的。怎么盖夫人行事这般专横荒诞?庆国公也不说她?」 李妈妈叹气道:「也不知怎么的,大小姐嫁过去后,跟我们老太妃一样,子嗣艰难,这么多年了,就生了锦哥儿一个。所以她婆婆也有借口往郭姑爷的房里塞人,加上这次大小姐实在走的够久。盖夫人借口着姑爷身边没有体贴的伺候,再抬了房贵妾入门,也说得过去。只是做婆婆的,应当跟儿媳妇打声招呼才是。这般瞒着儿媳妇抬贵妾入门,若是遇到娘家泼皮豪横的,着实要闹一场。而且庆国公向来沉迷山水字画,哪里会管宅院里的事情?」 眠棠觉得有过荒唐,挑着眉又问:「那郭奕就任着母亲安排,让纳了谁就纳了谁?」 李妈妈有些失笑:「母亲发话,可不是纳了就纳了,您当天下的儿子都跟我们府里的那位爷那样,自己拿惯了主意?更何况,那个新妾玉娆年方十七,颜色正好,这些日子,姑爷都是在她的房里歇着呢……」 眠棠听得心里发堵,再想想方才姐姐崔芙虽然抹着厚重的脸妆,可依旧遮掩不住眼角的憔悴和红肿,心里登时全明白了。 她与姐姐现在同是孕妇,将心比心,若是此时崔行舟趁着自己怀孕,纳了个娇滴滴的小表妹在怀,她不抽了八尺长刀剁了他们都是轻的。 诶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像姑姐崔芙那般,撑着贤妻的门面不倒,还替他们家张罗什么狗杂碎的乔迁之宴! 李妈妈原本是如实一说,没想到竟然把自家的小王妃给气得眉毛倒立,脸都气红了,连忙拍着她的后背道:「我的祖宗,可快消消气,怎么气成这样?深宅大院的,这样的事可不会少。郭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是大小姐也是家丑不想外扬,私下里跟姑爷闹了几场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再说,我们王爷不会这般离谱便是!您快消消气!」 也许是怀着身孕的缘故,眠棠的情绪起伏波动甚大。而且在她看来,自己既然嫁入了崔家,那么姑姐便也是自己的姐姐。 崔芙被婆家这般无礼欺负,是当眞州崔家都是死人不成? 待她略躺了一会,松缓了精神,便再次回到前厅。这次她倒是留神看向了崔行舟的姐夫——郭奕。 这位世家公子虽然长得不似崔行舟那般俊美如仙鹤之于鸡群,但毕竟是富贵人家熏陶出来的,自有一股子倜傥的风流。 此时他笑着与一桌人敬酒,据说是他母家盖家那边的亲戚,而一个妙龄的女子顺势便拉着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眠棠眼尖,看到姑姐儿崔芙也正用余光看着他们。 待看到夫君半推半就地坐在了那女子的身旁,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李妈妈看着那巧笑嫣然的女子,悄声对眠棠道:「那个就是新入门的妾,名唤盖玉娆。」 眠棠瞟了一眼,也说不得多漂亮,照比五官可比崔芙略差了些,但胜在年轻,十七岁的年纪,不涂抹胭脂都莹白透粉,自有一股子活泼惹人怜爱的新鲜气息。 第40章 眠棠看了看崔芙,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可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姑姐是个要脸面的,现在着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过她倒是在临走的时候,跟崔芙约好了,让她这两日有空,来淮阳王府坐坐。 「如今姐姐与我们都在京城,不似以前远隔重山万水,也好来往走动,我乃初胎,母亲又不在身边,心里也是没底,有姐姐在,正可讨教一下,免得无了头绪。」 眠棠说得委婉,只说是自己离不得崔芙。果然崔芙听了便一口应下:「你不说,我也得去,那些个婴儿的衣服小物,我都让我身边的婆子准备了双份,还有一些是锦儿小时用的衣物也给你……你可别嫌弃不用,这是为了讨个顺产满月的好彩头。」 眠棠笑了,自是谢过姐姐的用心。崔芙虽然不大看得起自己的的出身,但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不然她在眞州时,也不会大包大揽了五爷的婚事,除了不放心眠棠管家外,也是怕眠棠累到。 眠棠不知崔芙那时也带了身孕,现在看到她妊娠的反应这么大,心里也是愧疚得很。再想想郭家那些家事,眠棠是立意想让姐姐到王府里多住几日的。 等回到王府里时,眠棠便跟崔行舟说起了这事,没想到崔行舟虽然阴沉着脸,却并无震惊的样子。 他缓缓道:「这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了,姐姐当初回去前,我也缓缓透话给她了。」 眠棠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便问:「那你怎么想的?」 崔行舟一边脱鞋一边道:「郭家要纳妾,我们崔家自然管不着。可是崔家的闺女要不要跟他家继续过下去,他家也管不着!我当时的意思,是让姐姐出封和离书,跟郭家一拍两散算了,免得那个瘟婆子见天像耗子搬家一般往府里运女人。」 眠棠没想到,一跟他提和离就瞪眼睛的崔行舟,在姐姐的婚事上竟然是这般开明大度,颇有快刀斩乱麻的气势。 如此一来,柳眠棠不由得对崔郎君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一时间,她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崔行舟说完便发现自己做了不好的示范,倒是立刻亡羊补牢,斜瞪她一眼又道:「就算我姐姐有孕在身,和离回家也不愁再嫁。当初她嫁人我做不得主,嫁了这么一户闷心窝子的人家。她以后若是再找,我自然会替她把关,寻个好的。可有些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子,就要注意些了,别存着一婚更比一婚高的心思,到时候别说和离,就是出府都没门!」 眠棠觉得他说话的腔调气人,便一骨碌爬起来,冲他瞪着大眼道:「你说的是谁?指出名姓来!我看她到时候能不能出府!」 崔行舟觉得她那副炸刺般模样其实也很欠打,便走过去,用两手捏着她的双颊道:「不是在说我姐姐的家事,你怎么倒往自己的身上揽?是不是当真存了什么不轨的心思,且说出来见见天日……」 柳眠棠心里存着的不可见天日的秘密略微多了一些,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虚,圆瞪的大眼也缩小了一圈,只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小声嘟囔:「不是你先嘲讽人的……对了,你既然这般说,那姐姐是什么意思?」 崔行舟显然对姐姐的回复不甚满意,淡淡道:「便是舍不得,只说自己的确没有为郭家开枝散叶,膝下只有一子。怨不得婆婆给夫君纳妾。又说那郭奕保证,绝不会宠妾灭妻就是了。」 眠棠听得有些不是味道。但是这的确是姐姐的家事,她若是能忍,就算是嫡亲的弟弟也掺和不得。 想来崔芙虽然跟婆婆不慕,但是却对夫君还存着万般情谊,自然不会从了弟弟的快刀切乱麻。 「那就这么算了?」眠棠觉得这不像崔行舟的行事做派。 崔行舟倒是看了她一眼,微微冷笑道:「自古以来,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既然姐夫内院春意浓浓,那么官场便要经经寒冬,他家但凡有个明白人,自己琢磨出来,便该知道怎么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眠棠再问,崔九却不想再说了,只嘱咐她若姐姐回王府来住,只管多留她些日子就是了。 等过了几日,崔芙还真领着锦儿上门了。 崔芙这次回来,还真是打算多住些日子。 她上次怀着锦儿的时候,有些坎坷,加上婆婆爱立规矩,当真是熬得苦不堪言。 这次她又有了身孕,加上有些不安稳,更不想呆在郭家看夫君跟新妾亲亲我我。 所以在眠棠过去透话,希望她常住陪陪自己时,崔芙就一口应下了。 前段时间,崔芙总是跟郭奕吵,每每关起门来,便是从心底翻涌出排山倒海的委屈,跟别人说不上,也只能将一股子怨气宣泄到郭奕的身上。 若是碰到懂得体谅孕妻苦衷的男子,自然是要小心翼翼地开解规劝。 第41章 可郭奕如今有了新人,自然心里生出比较。一边是青春盎然,全然不知油盐酱醋滋味的风花雪月,一边是积年累月的磕绊心结,怨闷委屈。 他自是再不愿去崔芙的屋子里去,便堂而皇之打着崔芙有孕,须得静养,他不宜同房的旗号,自是理所当然地长住在玉娆的院子里了。 虽然以前婆婆也塞了不少同房,可是那些个小妾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成宿眠宿主家?崔芙第一次感到夫君竟然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而玉娆那边仗着有盖氏撑腰,自是有恃无恐,压根不将她这个正室放在眼里。崔芙心里郁闷,巴不得不回去了。 而她提出去淮阳王府里陪陪弟妹时,郭奕也一口答应,只让她在弟弟家多住些时日,实际上心内也是暗自慰藉不必再日日被崔芙拽进房里吵。 崔芙见他连归期都不问,自是心内又一阵的气。 刚一出郭家时,便在马车上捂着嘴哭了出来。 锦儿现在不到三岁多的年纪,却已经懂些事情了,见母亲哭,只无助地摸着崔芙的膝头。 不过崔芙下马车时,却已经拭干了眼泪,不想让柳眠棠看出什么破绽来。 只可惜匆匆抹上的脂粉没有推开,实在是有些掩耳盗铃。 眠棠只假装没看出来,热情地招呼着锦儿先来吃点心。 锦儿很喜欢这个美得如夏花般明艳的舅妈,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吃着枣泥糕,还趁母亲不注意,附在眠棠的耳旁,偷偷地告诉她,娘亲方才在马车上哭了。 眠棠摸着锦儿的小胖脸,微笑着道:「你娘是太想你舅舅了,如今来了就好了,你也要乖,莫惹了你娘生气。」 如今,崔芙跟眠棠倒是有了许多的话题,这入门的亲戚就在于走动。 离了眞州,眠棠这个做弟妹的便看着比别的府里的夫人们来得亲切。崔芙也是看出了眠棠的性情,爽利大气,相处着一点都不累,言语也和善了很多,越发像一家人了。 就好比她初入门时,明眼人都看出她哭了。可是眠棠却连问都不问。但是转天便在王府里支了戏台子,请了名角入王府唱堂会。 崔芙提不起精神点戏,就让眠棠做主,于是场场的都是类似于「刀铡陈世美」,「王魁负桂英」一类的折子戏。 虽然那戏的结尾看起来真是大快人心,心情透爽,但看多了崔芙也看出门道了,便瞪起了柳眠棠。 「你这是在臊我的脸,还是在给我指路?我既不能像包青天那般铡了我们府上的陈世美,更没胆子像桂英那般自我了断,死后变鬼去索命,看这些个,有什么用?」 眠棠倒是看得入迷,在桂英愤恨的独白中,正忍不住擦拭眼泪,听崔芙这般说她,便红着眼圈,带着鼻音道:「姐姐又不是贫贱的秦香莲,更不是歌妓焦桂英,堂堂淮阳王府的嫡女,怎么不能活?寻什么告官作死的路数?姐姐你若真学了,岂不是要笑死个人了?」 这几日里,崔芙一直处于自怜自爱的情绪里,化解不开。可是如今看了大半天的负心男人,心里的悲愤反而有些化解开来,再听眠棠不着调的调侃,当下心里也是有些敞亮了。 可不是! 她又不是离了郭家,就身无片瓦遮神贫贱女子,何必跟戏台子上的那些花旦一般,整日躲在人后哭哭啼啼? 这么一想,虽然还是烦恼,但也不至于心神不宁得要寻死寻活,只是面子上依旧有些挂不住,崔芙微微叹气道:「我家里的事,倒是让你笑话了。」 眠棠看戏感动得哭透了,正端着茶杯补水,听崔芙的自嘲,浑不在意道:「自家人的事情,如何笑得出来?行舟也在自责,当年没拼力阻止你远嫁庆国公府。庆国公夫人做事不厚道,郭奕见色忘义,我们淮阳王府与他们没完!」 她红着眼圈哭得跟兔子似的,可是说话的表情又像被惹翻了的小狼。 崔芙先是被她逗得忍不住一笑,又叹了口气:「行舟如今初来京城,也是举步维艰。我可听说了,他在兵司整日无所事事,乃是被人架空了。这样的闲差做久了,也是要把人养废了。如今京城脚下,世家的势力都是盘根错节,行舟自顾不暇,我怎么可能让他为了我的家事再节外生枝?你也要懂事些,千万别因为我而让行舟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情……人家,便是那样的糟心人家了,你叫我婆婆改好了这件,她还有别的花样子等着你。我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吧。就像行舟说的,大不了,我就跟他和离,不然他也跟我离了心……不瞒你说,我为何只有锦儿一个,还不是他整天钻妾侍们的房?若不是我看顾得紧,国公府里的庶子们都要扎堆了。可是现在他又迎了贵妾,这样娇滴滴的表妹也归不到我管了……我真是命苦,竟嫁给我父王那般的花心人……和离了倒也不可惜,只是锦儿……」 眠棠知道崔芙生怕弟弟受了自己的拖累,只温言道:「孕妇头三个月最要紧,一切都有你弟弟,管不叫你吃亏。你在娘家养胎,把自己和锦儿照顾好。至于行舟那边,他心里有数,你莫要担心。我们崔家又不是什么跋扈人家。就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事情。姐姐也不必太过小心谨慎,平头百姓人家的嫁闺女,是为了穿衣吃饭;大户人家嫁闺女,是为了门当户对,锦上添花。如今我们家也用不到他庆国公府,他们家却总给崔家这么添堵,不还给他些,还真当嫁过去的是没人管的闺女!」 第42章 崔芙听得心里发毛,紧声问:「行舟究竟要怎么样?」 眠棠看崔芙紧张兮兮的,便笑着道:「真的是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户部原来的那个从缺,被王爷举荐的人占了……」 崔芙一听顿时心里明镜了。庆国公府之所以来京,就是因为郭奕得了升迁。不过他入京城后,在几个衙门口里几经辗转,又经过盖家出力,才调入了户部,就在等着右侍郎的从缺。 崔芙头两天还听郭奕兴奋的提起,说是这位置已经十拿九稳是他的了,怎么眠棠却说被别人占了? 眠棠抓了一把瓜子,分给一旁的锦儿一些,才接着道:「我也昨儿才听说,崔行舟给万岁上书,请调西州县丞李光才入京,补了户部从缺,应该过些日子就入京了。」 听到这,崔芙一愣:「他啊,论起才学,郭奕可没法跟他比,被他顶了也不冤枉。」 眠棠好奇一问:「你知道李大人?」 崔芙垂着眼,漫不经心道:「我没出嫁的时候,他倒是王府的常客,因为他跟行舟同年,我也曾跟他们几个同年一起行诗做酒,略聊过几句……只是郭奕都说了他户部的官职稳了,若是知道被顶了……」 眠棠学了崔行舟的样子道:「就是要恶心恶心他们郭家,不然怕他们这辈子都不知道,被人喂屎是什么滋味!」 其实在崔芙离府的第二日,郭奕就被喂了满满一大口。 当委任状子到达前,郭奕已经请了同僚吃酒提前庆祝了。毕竟这都是内定好了的事情,只等委任状子走一走场面了。 就在同僚们的纷纷道贺声里,郭奕满心期待的,等待着念出他的名字。可谁知,最后从了右侍郎的,竟然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光才! 当时的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 郭奕满脸羞愧,恨不得转入地缝,更不敢与其他同僚目光相对,那日早早病退回转到府里。 当庆国公夫人盖氏亲自迎出来,迫不及待地问儿子委任状下来了吗? 而这郭奕再也兜不住满心的委屈,竟然愤然落泪,哭出了声音,可就是不说究竟怎么了。 唬得盖氏有些慌乱,只命人寻来了庆国公,让他看看儿子。 庆国公连问了几声也问不出来,伸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总算是将郭奕打得张嘴说话了。 等郭奕说了从缺被人顶了的的事情后,庆国公也听得有些傻眼。 盖氏更是命人给盖家传话,让在吏部的兄长帮着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很快兄长那边传了话来,说这任命不是吏部出的,乃是万岁突然下旨,临时更改的人员。 至于这李光才是何许人也,细细一查履历就能发现他是淮阳王的人。而就在委任状下达前,淮阳王也的确是进宫面圣,向皇帝举荐了户部侍郎的人选。 待得细查清楚后,庆国公府的房盖都要被顶开了。 郭奕听傻了眼,庆国公闷声不吭地回书房写书画去了,而盖氏则气得直拍桌子,命人去淮阳王府传话,叫人去接崔芙回来,好拷问她是不是起了妒心,挑唆着娘家人来给他们庆国公府添堵。 可是接她的马车去了,又空着跑回来,说是没见到大奶奶,但是淮阳王当时正好回府,直接跟过去传话的人说:「我姐姐身子不好,在庆国公府怕是养不好胎,便在王府里多住些日子,免得将病气传到国公府里去。」 说实在的,以前国公府也不怎么太跟淮阳王府打交道。更不知这位承袭了父业的淮阳王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盖氏在家里是一言九鼎,豪横惯了的,突然这么被没脸的撅回来,如何能受用住?只发狠地对儿子道:「这等没有妇德的,若是不回来,便别接回来了!」 幸好郭奕还算有脑子,只急得跺脚道:「母亲,您就别跟着添乱了。这明摆着是崔家在挑我们郭家的理?你今日发狠不接崔芙了,明日说不定我那小舅子又要怎么给我设障添堵呢!」 可是盖氏却不这么想,只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给儿子纳了个贵妾而已,难不成庆国公府的家事,还需得他们淮阳王府点头同意? 崔芙一直装病不露面,郭奕只好亲自去了一趟淮阳王府,可是淮阳王连见都没见他。倒是那位有孕在身的王妃接待了一下姐夫。 看着挺娇弱的一个玉人,说话时那嘴跟镶嵌了软刀子似的,将郭奕羞臊得有些下不来台。 最后盖氏看儿子不行,越发闷气,立意要给淮阳王府掰一掰道理。终于在静安侯夫人的赏花茗宴上遇到了淮阳王妃。 郭奕跟着盖氏同去,便命人请了淮阳王妃过来说一说话。 这等子场合,若是不搭理庆国公府的,岂不是落人口实,柳眠棠自然是微笑着过去给庆国公夫人问一问安好。 盖氏板着一张老脸,压根都没看的起这位出身不高的淮阳王妃。 第43章 没根基的家府,就是少了斤两,什么猫狗都让入门!她当初就不该让儿子跟淮阳王府联姻,有了这一门糟心的姻亲。 柳眠棠没有舔老脸的嗜好,见盖氏端着架子,也懒得搭理,起身便要走。 最后郭奕见她要走,撑不住,便说了母亲教给他的话:「我们府里纳妾时,你姐姐在眞州,也不方便着商量……可是母亲老早便跟她说了我子嗣不旺,也只有锦儿一个嫡子,若万一将来有风催草动,郭家岂不是无后?母亲的确跟她说过,让她张罗着看看,须得再纳妾入门。可她善妒,一直装作充耳不闻,母亲也是没有办法,便在盖家寻了性情温良的玉娆入门。王妃你可以去我府上打听打听,玉娆可是那等子狐媚争宠之人?对崔芙这个正头夫人也是敬重有嘉。为何她这般不依不饶,回娘家搬弄是非,坏了我的前程?」 眠棠听得瞪大了眼睛,无辜得像只猫咪一般,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姑爷缘何说起这些个来?你们府上无论是纳通房,还是纳贵妾,不都是你们府上的私事吗?别说从来没有跟我姐姐商量过,更不关我们淮阳王府的事情啊!我且问你,我们淮阳王府可曾派人砸门,大骂你们家苛待儿媳,给有孕在身的媳妇立规矩罚站?还是曾上门指责过你们府上一年给儿子连纳三个通房,纵容儿子荒淫乱了私德?你们跟当家的夫人连招呼都不打,趁她不在家,就抬了一门贵妾出来,你更是夜夜宿着那妾,我姐姐不也是没有拦得住吗?你们如何突然说我姐姐善妒,说我们淮阳王府兴风作浪?要不然是我们王爷背着我,去你们府上砸东西了?」 眠棠说话的音量可不算小,隔着一道花墙,旁边的各府夫人公子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郭奕被说得面红耳赤。因为淮阳王府的确从来未曾派人管过庆国公府的家事。而这位淮阳王妃说得桩桩件件,又的确是他们郭家干出的事情。 盖氏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满脸带笑的女子,说起话来,竟是这么噎人!登时没好气道:「你们王府的确是没来闹!不然跟个市井镖局子的破落人家有何区别?我儿子的户部从缺,为何被淮阳王举荐的人给顶了?她这等子善妒,竟然坏了夫君的前程,哪个府门还敢要她?」 柳眠棠假装没有听懂她话里对自己出身的讥讽,但是眼里的精光却也不再遮掩,直直瞪向了老虔婆子:「庆国公夫人还真敢张嘴!你们府上的糟心事那么多,我们淮阳王府一句话都不说。怎么王爷向万岁尽忠,举荐人才还得受了你们庆国公府的辱骂?李光才大人才学过人,满朝皆知,只不过当年心生退意,才下野隐居。如今他受了新帝感召,想要入京为国尽力,乃是值得赞颂的好事。至于他去哪里为官,端看万岁圣心所思,难道姐夫因为与王爷有姻亲,才学就一定胜过李光才大人?你是不满意万岁的圣旨,想要改了万岁的任命不成?」 她这话一出,郭奕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他当初就不赞成母亲来跟这位王妃讲论,现在倒好,被这位淮阳王妃一路挖坑引路,掉进了不服圣裁的深坑里去了。 虽然如今的万岁受了太皇太后的辖制,但毕竟是九五至尊的万岁,母亲这番不敬之言若传入陛下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郭奕连忙打圆场道:「王妃这话是从何说起?不过是我母亲以为崔芙她赌气才不回家的。既然是家事万万莫往国事上引。她若喜欢在弟弟家呆着,便呆得久些是了。」 那边庆国公夫人被柳眠棠拿话堵得心里越发憋闷,听郭奕这么说,便气哼哼道:「她既然不愿回来,以后她自己想回来,可就难了。」 柳眠棠的脸上此时半点笑意都没了:「久闻庆国公府的夫人为人严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后的事情该怎么样,也不是你一家说了算的。你们郭家是世家元勋,可我们崔家也不是布衣白丁,府里的爷们也是为了大燕社稷拼过刀山血雨的。嫁出去的姑娘受了委屈,崔家没有白白坐视不管的道理,今日你们府上来的似乎没有个明白人,等哪日来个通透的,再跟我们王爷细说吧。」 说完也不待盖氏撂脸子,柳眠棠一挥长袖,带着丫鬟婆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此时这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也在宴会间口口相传,悄悄地传扬开来。 虽然庆国公府比淮阳王府似乎更有些根基,但是跟京城圈子的那些富贵王侯又不能比。 郭家看不起崔家粗鄙,可是他家的行事也实在是透了外省人家的不上台面。 尤其是这不跟儿媳妇打招呼就纳妾的事情,实在是犯了各府正室们的大忌,所以他们倒是不觉得崔家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能把怀着身孕的儿媳妇气回家,庆国公府的夫人还真不是个善茬呢! 眠棠将盖家母子怼了一通后,便跟静安侯夫人告辞回家了。 静安侯夫人知道她是双身子,也没多留她,只是命人额外盛装了两罐子滇南茶园晒的新茶给眠棠道:「你们府上如今有两个双身子的,别的浓茶也喝不得,这两罐子特制的绿茶茶味不会太浓,配着黑枸杞泡水喝正好。」 第44章 眠棠看过那茶罐上的软泥封印,这家滇南茶庄子的茶叶可不便宜,便笑道:「侯夫人有心了。」 静安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有个远房的侄儿近几日要来京,这茶还是他请托了滇南的茶园拜托北上的商船送来,暂放在我府上的,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眠棠听得一挑细眉:「不知您这位远房侄儿是哪位?」 静安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您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便是户部新任的右侍郎李光才。」 这位李大人是眠棠当初的证婚人,她当然认得,只不过这位李大人貌似很节俭,在西州上任时,连马车都不肯备下一副,只在驿站里租驴子来骑。 现在他人还未到京城,怎么先学气了京城送礼疏通的风气,出手这么大方! 眠棠回到府上时,就把李光才托人送茶叶的事情说给崔行舟听。崔行舟接过茶罐看了看,也道:「光才兄这次可是舍了血本了……这茶叶我姐姐爱喝,你留些,剩下的都给她送去吧。」 眠棠正在拆卸发钗,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愣,觉得这话里似乎有话,便转脸问:「李光才知道姐姐爱喝,才送来的?」 崔行舟却没说话,只懒懒地半躺在软塌上,翻着书卷漫不经心道:「许是凑巧吧……」 眠棠有些不信这话,不过她也知趣没问。崔芙现在是已婚的妇人,肚子里还怀着个呢,她方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个念头太匪夷所思,更不好问出口,便就此打住不提了。 这次崔家跟郭家算是掰脸了,若是眠棠自己拿主意,其实不会做得这么决绝。但是崔行舟却是这个意思,似乎立意不给郭家留情面,更不给姐姐的婚姻留退路。 当第二日午后,在侍女们在花园里领着锦儿扑捉蝴蝶时,眠棠便将昨日静安侯上,郭氏母子的言语学给崔芙听。 崔芙这两天气色似乎将养得不错。在弟弟的府宅里,她说话的底气也足,不必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言语有没有冒犯了盖氏,更不必看着自己丈夫绕着个小姑娘转,别提有多顺心了。 听了眠棠的话,她悠悠长叹一口气道:「不听你说起,都忘了我那婆婆有多堵心了。以前离得你们远,我被她欺负得连个避一避的地方都没有,便是一直忍着,都忘了自己以前在娘家时,说话有多硬气了。若是只是婆婆顽冥不化,倒也无法,左右也活不过千年,可是如今,郭奕他是把我所有的盼头都给掐灭了……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了,我便让行舟替我张罗着,跟郭家和离了吧。」 眠棠一愣,没想到崔芙竟然这么快相通了,只小心问:「姐姐不是赌气之言?」 崔芙微微一笑:「昨日你外出作客,行舟回来的早,略跟我谈了谈。郭家能进京,其实走的是太皇太后的门路,他家祖上也是跟太皇太后的宫家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娶了我,倒显得庆国公府立场不清,似乎想要左右逢源了……所以,这也是郭奕升迁之路不能立竿见影的主因。我那婆婆为何要抬贵妾,你真当是为了开枝散叶?这是庆国公府在向太皇太后表明立场呢——他家虽然娶了淮阳王的姐姐,但是心却在太皇太后这一边,至于崔家嫁过来的女儿,无足轻重!」 眠棠听得一蹙眉,似乎有些明白了,便道:「那姐姐你……」 崔芙跟弟弟谈了一场之后,眉目间的多愁善感似乎消散了许多,淡定说道:「若是没有了母家父族,什么夫妻情深,都是放屁扯淡!我虽是妇道人家,但也明白,如今行舟跟绥王暗地里的较量势同水火。若是不能全力以赴,说不得眞州被人冲破府门的灾祸又要重演。既然他郭家急于站队,我岂好拖了庆国公府荣华富贵的后腿?」 说完这些,崔芙见眠棠沉默不语,便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眠棠伸手拿了葡萄,一边剥皮一边道:「我到底是比不得你们这些王侯深宅里长出来的,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崔芙苦笑道:「若是行舟不细细分析,我也想不到,更何况是你!别人都羡慕我们这些王侯子弟,可是他们哪里懂得,朝堂上但凡有风向变动,原本神仙眷侣样的夫妻,也会顷刻间恩爱全失,整个家都要分崩离析……」 那天下午,眠棠跟姑姐儿散了局,有些消沉地回到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恹恹地发呆。 崔行舟见她进屋也不跟自己说话,便觉得有些奇怪,看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不理人时,便也躺在了她的身边,贴着她的耳问:「怎么了?」 眠棠沉默了一会,便径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其实不管郭奕纳不纳妾,你其实一早便计划着让你姐姐跟郭奕和离,对不对?」 崔行舟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这么说?」 柳眠棠慢慢扭头,看着崔行舟沉静的俊目道:「因为庆国公府与你的政见不同,所以你姐姐便也要及时表态,跟庆国公府划清界限,也免了你到时候难办的处境。你甚至……连你姐姐以后的姻缘,都计划周详了吧……」 第45章 崔行舟竟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这么做有何不对的吗?」 眠棠竟然无言以对,只幽幽道:「乍看上去,没什么不对,你步步为营,安排得不是很周到了……怎么会有不对的?」 崔行舟低头看着她的脸,弯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翼两旁投下阴影,隐着眸中的点点如星寒光,只轻轻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看上去像是生我的气?」 柳眠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崔芙的确是姻缘不幸福,若是她来选,也会选择离开郭家。 而且,她其实不是生气,而是心里突然生出了惧意。 如果有一天,她与滔天权势被摆在了一杆秤上,崔行舟会不会也如今日处理姐姐的姻缘一般,铁腕而干净利索地做出理智的选择,将她岂如敝履,丢到前行的路旁? 这个男人,无意中展现的冷血心机,真的叫人有些发怯。可是崔行舟却一脸无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眠棠想到这里,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看着崔行舟的眼神略带哀怨,可是一想到自己若是曾经落草为寇的事情一旦曝光,只怕正常的男人都会避之不及,崔行舟若是对自己无情,似乎有情可原了。 想到这,她伸手摸上了他的脸:「有天你不要我了,也不必费心替我安排,便绝情些,直接告知我便好,到时候,我绝不连累了你……」 淮阳王觉得这小娘皮最近有些皮紧了,肚子都大成了这样,还想着跟他分! 于是王爷那脸儿冷得跟刀刻的冰块一般,眼眸斜撇着哀怨凄楚的眠棠道:「你倒是不用费心安排,那一个两个的不是都在伸手等着吗?」 眠棠顾不得悲伤,眨巴大眼想了想,知道他指的应该是时刻等着好友阵亡,帮忙照拂遗孀的镇南侯,可能还有宫里的那位新帝。 单论质量,这两位可比不上崔行舟费心给姐姐安排的良人。 眠棠一时又觉得情断义绝之时,崔行舟就不会像对姐姐那般,对她那么上心了…… 她老实问道:「那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敢情儿像李光才那样好的,你都留给自家人了?」 柳眠棠说得跟真的似的,只把王爷的肺管子都要炸开了,他将柳眠棠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咬牙切齿道:「别没事找事啊!以为你怀孕呢,我就不打你屁股了?天下的好男人多了去了,可惜都没有你的份儿了!」 眠棠的哀伤向来不会持续地太久。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她只怕一时也不会找新男人。 像崔行舟这样的,不好遇!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过自怜自爱,能睡就睡吧。 眠棠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死死捂住自己的锅底般的前尘往事,绝不拖累了崔行舟的前程。 崔行舟被自己娶的王妃气得不行,又觉得是最近怜惜着她,没有好好熬粥,让饭变夹生的缘故。 每到入夜时,便哄着眠棠入了帷帐,一遍遍地拷问她,谁是她的男人! 那一声声的娇颤,真是听得人脸红心慌。 至于顶替了户部从缺的李光才大人,在崔芙离开郭家半个月后,才匆匆抵达京城。 入京之后,他到了户部交接了公事,忙了三天之后,才来拜访王爷。 崔行舟并没有挑剔李光才的怠慢。 李大人虽然以前曾经在京做官,却是做不下去,被人撵出京的。本质上,跟他这个外省的官员是一样的。 想到自己在兵司的举步维艰,想必李光才的交接也不容乐观。 等李光才坐下细说时,果真是如此。虽然户部没像兵司这般,故意忙得不可开交,迟迟拖延交接,但是送到李光才手里的,也多是核算一类的清闲差事。 无论是户部,还是兵司都牢牢把控在了太后太后一系宫家的手中。 崔行舟不紧不慢地饮着茶,问李光才有何想法。 李光才似乎也不甚着急的样子,道:「此番入京,卑职必不能再似从前年少气盛让人抓了把柄。不过想要抓些实权,便也要抓一抓某些人的辫子,手里的有了东西,才好做文章……」 崔行舟觉得自己跟李光才不愧是一同恩科过的同年,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便让莫如从他书斋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摞子纸递给了李光才。 「你才来京城,还需得浑水摸鱼。本王这倒是捋出些现成的把柄,你看看能不能用?」 李光才没想到,一向走沙场之上,决胜千里之外的淮阳王,竟然还能做这等子捋线寻脉的细活。一时间有些诧异,不过以为是王爷派人搜集的。 可细看了这些纸上的字,都是王爷自己亲自写下的,才猛然醒悟,这还说不定都是淮阳王自己收集的呢。 一时看罢,李光才的目光炯炯道:「王爷,若是这些细细挖来,可是兵司与户部勾结,侵吞了西北军饷的大案啊!」 第46章 崔行舟摇了摇头:「本王当时是西北的主帅,若是挖这案子,反而落人口实,说本王徇私报复。记住了,震慑小鬼,不必见血,但是得掐紧了他们的脖子,案子若闹得太大,他们反而要吓破胆子,绝不敢牵扯出绥王与太皇太后。可是若是些无足轻重,却足以断送了这段官吏前程的小案,宫家一系才懒得管,而你也能拽紧了这帮小鬼的鬼辫子,驱使着他们做事。」 李光才宦海沉浮,如今早不是当初那个愤慨激昂的意气书生了。崔行舟话里的意思,他也立刻明白了。 若想驱除阴霾,也许要与暗云同行一程。万万不可黑白分明,太过打草惊蛇。 想到淮阳王都如此亲力亲为,整理这些官员们的交际线,和过往的功过历史,他更要小心谨慎些,才能帮助王爷下活了这一盘大棋。 谈论过了公事之后,二人倒是重拾起旧日同年恩科的情谊,闲话了起来。 李光才似乎有意无意地问起了王府的大小姐崔芙现在可好。他先前在跟王爷书信时,曾看见王爷提及过,崔芙现在正好居住在王府。 崔行舟微微叹了口气,说了自己的姐姐打算与郭家和离的事情。 李光才听得眉头紧锁,捏紧了拳头道:「庆国公府竟然是这等子乌烟瘴气的人家!依着崔小姐的脾气,她……哪里受得了?」 崔行舟瞟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道:「李兄不必心悬着我姐姐,她总归有本王照拂。」 李光才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眠棠唤人来传话,说是酒菜预备好了,叫王爷与李大人吃饭。 因为是王府内宴,不必像民间那般男女分席。虽然有李光才这个外男在,但是眠棠和崔芙也都一同作陪同吃。 眠棠给崔芙夹着糖醋鱼肉的时候,撇了一眼李大人,发现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的毛驴县丞在看向崔芙时,总是有些躲闪,又带着三分的心疼。 那等子怜惜的眼神,哪里是在看孕妇?分明看的是二八的芳华少女,在水一方的卿卿佳人。 酒席之上,年少时便相识的三人难免旧话重提,说起了年少往事,崔芙最近有些消沉的脸上,总算是挂上了笑意。 他们吟诗作对的,附庸风雅,一时间,酒席之上的情操十分高雅。 眠棠插不上话,在勉强凑趣做了一首打油诗后,终于见好就收,识趣地低下头吃菜。 等酒席散去,喝多了的李大人被下人搀扶着去休息后,眠棠跟王爷也去午睡时,眠棠打着呵欠说道:「我是不是也该重新学习诗词,免得下次酒局无话,丢了王爷的脸啊!」 崔行舟正替她脱袜子捏脚,听了这话,皱眉道:「这等子吟诗作对的场合,总有些不知分寸的拿诗词撩拨人,你学这些干什么?」 京城里用文采卖弄,撩拨已婚贵妇人的浪荡子多得不计其数。眠棠原本样子就生得好,若是再附庸风雅入了劳什子的诗社,那简直是敞开了培养奸夫的大门。 眠棠没想到,学习诗词歌赋到了她这,竟然等同于勾野汉子!未免被打击到了修习文义的热忱。 她歪着脖子道:「那方才李大人可曾作诗撩拨了谁?」 经过崔行舟这么一提醒,眠棠再回想起方才李大人所吟诵的什么「忆往昔,梨花下,小轩窗」什么的,都很撩拨心弦呢。 事关姐姐的清誉,哪怕是干着牵皮条勾当的淮阳王也死不承认,只挑着眉道:「方才都是正经作诗,你别瞎说。」 奈何眠棠虽然诗歌不通窍,但是记性好,便一句句地回忆李大人作的诗,追问里面有什么典故。 崔行舟被问得不耐,只干脆用自己的嘴,堵住了眠棠喋喋不休的樱桃檀口,这才算是蒙混过了关卡。 跟老油条般的弟弟相比,崔芙就大方了许多,第二日,她跟着眠棠去山寺上香吃素斋的时候,在马车上跟弟妹略说了说,与李大人的年少往事。 「他那时寄住在王府上,又是行舟的同窗,我自然也跟他熟稔些,还曾经一起起了诗社。李大人满腹经纶,很是让人钦佩。」 眠棠微微一笑:「姐姐既然打算与郭家和离,倒也不能不考虑以后……李大人倒是不错的人选,只可惜……他家境普通了些……」 崔芙一听,连忙道:「可快住口,都说些什么呢。莫说我现在还没有和离,就算真的捏了和离书在手,我也已经是生育了两个孩儿的半老妇人,哪里能配得上李大人?」 眠棠笑笑也没有再说下去。这种男女之事,崔行舟能做的也无非是牵线搭桥,至于以后怎么样,便是看个人造化了。 但是淮阳王府的女儿,是不愁嫁的,更别说崔芙风华正茂,并非衰老夫人了。只是她若是想找个不看她荣华的身份,只一心一意爱她之人,便有些难了。 第47章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了鸣锣开到的声音。 范虎催动马匹来到马车前向眠棠禀报:「山路后面是宫里的仪队,听闻是宫里的娘娘要入宫上香。」 眠棠听了,便吩咐道:「将马车引到一旁的岔路,给宫里的娘娘让路。」 于是淮阳王府的车队便引到了一旁。 不大一会,旌旗飘摇,果然有宫里的华盖马车在内侍官的引领下缓缓而来。 不过那马车在行驶到岔路旁氏,却在柳眠棠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柳眠棠和崔芙正跪在路旁等着马车通过,却听头顶传来声音:「这不是淮阳王妃吗?真是赶巧,本宫竟然在这里遇到故人了。」 说话的声音甚是熟悉,眠棠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哪位娘娘出宫。 这次她们所要去的山寺乃是忘风寺,据说此寺供奉的观音,乃是妙善化身的送子观音,在保妇人怀孕顺产方面甚是灵验。 所以许多来此烧香的女子大都也是冲着这一尊送子观音而来的,除了求子之外,还有如眠棠和崔芙这样,来祈求顺产的孕妇。 姑姐崔芙老早便听说这观音灵,她之前那一产很不顺,实在是心里有些怕了,所以惦记着来这里拜拜,让神明保佑一下。想这位芸妃,入宫甚久,却一直无所出,应该是来求子的。 芸妃自从入宫以来,许久没有看到柳眠棠了。 没想到绥王精心安排的江中炸雷都没有炸死淮阳王和她,这一对夫妻还真是命大。 以前孙芸娘觉得眠棠可怜,是因为她落得手脚残废,又被个骗子骗得失了名节,虽然芸娘依然想斩草除根,但是以前在灵泉镇时,每次看到柳眠棠时,心内总是升腾起莫名的优越之感。 现在再看自己,几近艰辛才从柳眠棠手里抢过了子瑜,可是这胜利来得毫无喜悦之感。 子瑜对柳眠棠一直念念不忘,甚至先前还想阻挠淮阳王的婚事。而那柳眠棠不知是不是没有恢复记忆的缘故,对子瑜弃如敝履,好像将嚼剩下的丢给她芸娘吃一般! 以前芸娘瞧不起北街崔九,是觉得他空有样子,却人品不端无甚前途可言。 而现在每次在宫宴上看到淮阳王时,看着他闲适轩昂的气度,芸娘不得不承认就外貌而言,崔行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而且淮阳王可不光模样好,还是封王子弟里有真本事的,是皇帝都得倚重的封疆大吏。 现在再看柳眠棠,竟是扮猪吃老虎!不光嫁给了与她为死敌的功勋赫赫的淮阳王,而且那王爷对她甚是宠爱有嘉,更是一举怀胎。 相比较之下,自己简直日日空守冷宫,如何能得龙子? 今日她听闻了安插在王府的内线说柳眠棠今日要来拜佛,便寻了借口邀着绥王妃和庆国公府夫人,还有几个关系要好的侯府夫人,一同赴山寺拜佛散一散心情,其实乃是刻意要遇到柳眠棠,给她双小鞋子穿穿。 因为时间拿捏得甚好,果然在半路遇到了柳眠棠。 昨日刚刚下了一场新雨,虽然柳眠棠和崔芙在路旁跪下避让时,膝下都垫了团垫,但是时间久了还是透着凉气。 但芸妃如今好不容易正碰到了跟柳眠棠独处的时候,自然不肯放过。眼下没有淮阳王护着她。依着规矩,她一个臣子的妻子,给宫里的娘娘跪礼请安,应当应分! 而宫里的娘娘给宫外的官夫人上一上规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都不必用太下作的手段,只借口闲聊,让她跪上那么一会,就够大肚子的她喝上一壶的了! 所以芸妃柔声细语,没完没了地细细问着柳眠棠搬入京城的日常起居来。 初时问上一两句还算走一走场面,可是这般停靠在路旁问起了没完,就连一旁相陪的绥王妃都觉得不妥了。 不过这次绥王妃并没有开口说话。自从上次宴会上,这位淮阳王妃跟绥王冲突了一番后,久居后宅的绥王妃也察觉到了暗流涌动。 她身为绥王妻子,自然没有替柳眠棠解围的必要,但又觉得如此为难孕妇,良心上又过不去,便将头扭过去,假装欣赏路旁的风景。 其实眠棠自己还好,她身子安稳了之后,也没有停下打拳,几乎每日都要练一练不用大动身体的小擒拿。这套拳还是崔行舟特意给她编定的,几乎都不用挪动脚步。 所以就算芸妃有意为难,她多跪一会也无妨。可是一旁的姑姐儿崔芙的身子却经不住,身子都在微微打晃了。 那庆国公夫人没想到,自家的儿媳妇一直避而不见,却在这山里遇到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在一旁道:「在家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亏得你逢人便说我刻薄着你,你看看你,见了芸妃娘娘这般姿态惫懒,像个什么话!」 崔芙虽然已经立意跟郭家和离,但现在到底还是郭家的儿媳妇,何况现在是在许多的贵妇面前,若是出言顶撞婆婆,倒真成了崔家的家风不正,出了忤逆长辈的女儿了。 第48章 所以听了庆国公夫人的话,崔芙只能作受教状,重新调正了跪姿。 那庆国公夫人拉着个长脸,借着芸妃在场的机会,便开始数落起了崔芙的不是。 芸妃也在一旁含笑听着,看着像劝解,实际上再时不时泼上些热油,继续给郭氏拱火。 一旁的贵妇们看着芸妃久久不让二人起来,似乎也看出了些许的蹊跷,只一个个传递着眼神,有着看戏的意思。 眠棠心知崔芙可耐受不住这个。她也看出来的,依着眼前的架势,只怕要再跪上一个时辰! 必须要将眼前这帮子糟心玩意早早地哄撵走……于是她偷偷背过手去,用手在背后打着手势。 眠棠入京之后,忠义四兄弟中的陆义带着三五个兄弟领了个王府的护院职位,跟在了范虎的身旁。 今日出府,陆义也跟了出来。眠棠虽然没有了仰山的回忆,可是时不时抽空问问陆义,倒是捡拾起不少江湖的套路经验。这手指暗语便是其中一个。 现在她将一只手放在了背后,飞快的弯曲手指,翻转拧动,若非同道中人,压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可是陆义看了大当家演示了两遍后立刻就明白了。他想了想,只慢慢挪动身子,隐在了马车之后,然后带着两个弟兄,借着马车的掩护,轻轻滚下路旁山坡,顺着崎岖的山路飞快朝着山后跑去了…… 庆国公夫人这边越说越来劲,崔芙却再坚持不住,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若不是柳眠棠手疾眼快搀扶住了,只怕脸都要在磕在地上了。 眠棠再也忍不住冷笑道:「庆国公夫人,您也真是让人开眼了!别人家的婆婆陪着儿媳妇来到忘风寺,都是为了保佑生命佑护子嗣平安。可您倒是好,将神明脚下当了您自家的后宅院。芸妃娘娘都劝不住你,只立意要在这么多夫人面前抖你的婆婆威风,全然不顾你儿媳妇如今怀着双身子。她为什么要回淮阳王府,别人不清楚,您也不清楚?不就是在你的庆国公府上养不好胎,日日要站规矩吗?今日我姐姐若是无事便一切都好,但凡她有个意外,你看看我们淮阳王府能跟你们这些个立意为难孕妇的人善罢甘休!」 说这话时,柳眠棠目露凶光,不光是瞪着庆国公夫人,还直直望向了孙芸娘。 那等子匪气外泄的豪横样子,只看得孙芸娘心头一颤。 积威太久,她反射性地怕这个混不吝的陆文。毕竟陆文真泛起性子来,指不定干出什么勾当! 一时间,孙芸娘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是宫里的娘娘,压根不应该受什么臣妻的威胁,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庆国公夫人没想到柳眠棠在宫里的娘娘面前也敢这么泼辣嚣张,只气得脸色铁青道:「我怎么说也是你淮阳王妃的长辈,有你这么说人的?」 眠棠状似无意的瞟了一下山顶,然后冷冷道:「想当别人的长辈,就得有个长辈样子,不然一味黑了良心,甚至刻薄自己怀着子嗣的儿媳,就算是大慈大悲的菩萨都看不下去,要显灵惩恶呢……」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就听山上有人惊恐喊道:「不好了,起山火了!起山火了!」 紧接着便看见有人惊恐地跑下山来。 众人抬眼一看——可不是,只见远处冒出了滚滚的浓烟,似乎真起了大火的样子。 山火最是可怕,若是得了风力相助,整个山头都会被烧个精光。 宫里那些侍卫怕担责任,压根不等芸妃吩咐,只急急命令调转马头,护送娘娘赶紧下山去。 孙芸娘存了坏心眼,只假装今日来山上是临时起意,只跟皇后请示了出宫,便匆忙出来看,压根没有如其他宫里的贵人上山拜香时那样提前一日封山净道,让百姓回避。 一时间,山上突然起火,众人都是慌乱异常。一些原本在路旁回避的百姓爷纷纷站起来往山下跑。而芸妃的马车调转了车头后,便横冲直撞地往下冲,竟然将不少的百姓都被撞翻了。 一时间不甚宽敞的路上鬼哭狼嚎,混乱极了。眠棠看得也是暗自皱眉,没想到宫里的侍卫们竟然这般行事。 崔芙原本就不舒服,看到这个样子更是心里一急。想要扯了柳眠棠赶快上马车下山。 可是柳眠棠却将她扶到了马车上。让她平躺下来,然后吩咐范虎他们不要慌乱,等路上有了秩序再下车。 崔芙急切道:「怎么还不走,一会山火怕是要蔓延过来。」 眠棠笑了笑道:「我看着那火势不旺,而且昨日还下了雨,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时节,没有大事的。现在走,才会出了意外,若被歹人暗算了,都查验不出来呢。姐姐放心,一切有我。」 崔芙以前曾听母亲说起过,眠棠这孩子越是人心惶惶时候,越有一股子决胜乾坤的稳当劲头。今日她算是也领教到了,听了她的话,心里似乎不那么慌乱了。 第49章 过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像柳眠棠说得那般,冒出的黑烟似乎少了很多。 柳眠棠看着道路上人流少了不少,这才命令马车往回走,顺带留下一台马车,让那些伤了腿脚的百姓能够坐着车下山诊治。 刚走到山下时,只见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阵阵,只见崔行舟带着亲随竟然一路快马赶来了。 待远远看到马车,崔行舟催动着坐骑一马当先,来到了柳眠棠的马车前,撩起车帘道:「你没事吧?」 眠棠正抱着崔芙,看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促道:「我没事情,可是姐姐看样子不好……」 其实今日崔行舟原本是要陪着眠棠和姐姐一起去上香的,只是兵司里突然出了些状况,他才晚来了一会。 原本是想着等她们上完了香,再在山下接了她们回去,可没想到还没等到山下,远远就看到了山顶冒起了黑烟。 崔行舟顿时发急,策马狂奔,来到了忘风寺山下。正好看见了眠棠她们下来。 现在听眠棠这么一说,崔行舟只让护卫赶紧送姐姐回府,同时派人找京城里的名医去王府诊治。 崔芙此时脸色已经发白,疼得不行。她这一胎养得不好。当初发现怀孕时,反应就大,后来到了京城,却发现自家府上多出个贵妾,更是心里憋气窝火,后来到了弟弟这里,虽然心情舒畅了些,可到底是想要跟夫君和离,心里能不纠结难过吗? 这一切都让有孕之人血气难平,而今日被庆国公夫人指着鼻子骂,所有的委屈痛苦全都一股脑儿涌上来了。 等人到了王府时,下身已经淋漓地见红出血了。 王府请来三个郎中都连连摇头,说是胎儿保不住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将孕妇的身子调养好,免得留下不孕的后遗症。 崔芙知道胎儿不保的消息,也不说话,只是表情复杂,默默流着眼泪。 锦儿看着母亲被抬回来,脸儿也吓得白白的。等郎中诊治完了,只缩成小团躺在母亲的身边,哪里也不肯去。 眠棠看着一阵心痛,自己跑到走廊里悄悄抹眼泪。崔行舟安顿好了姐姐,走出来时,正看见眠棠哭的样子,赶紧走过去道:「方才还劝姐姐流泪伤身,怎么这会儿自己却哭起来了?」 眠棠用手背略显粗鲁地蹭了蹭眼睛,然后恨恨道:「都怪我,早点让人放火就好了,何苦来让姐姐受这样的罪……」 崔行舟已经知道了忘风寺下发生的一起,眼睛里透的都是冷意道:「这如何能怪你?若不是你想折子吓退了那群该死的女人,只怕姐姐现在不光是滑胎,连性命都堪忧。不过有人觉得我淮阳王府的女人好欺负,那就要敢作敢当,血债血偿!」 就在方才郎中给姐姐诊治的功夫,弹劾芸妃车队罔顾百姓,撞伤多人的奏折已经直达天庭。既然是皇帝的女人,那就请皇帝自己好好管一管,反正人证,他已经保留俱全,那些受伤的百姓诊治后,都被他派人送到了京城府尹的官邸门前跪着,只写着无钱继续买药,请老爷做主讨要写药钱。 官邸在那等京城繁华之地,保管不到半日就传遍整个京城。 至于庆国公府,他也要细细跟他们算一算帐了! 就在第二天,淮阳王领着一百家丁,径直去庆国公府踹门去了。府宅新上了朱漆的大门被淮阳王领人踹得变了形。 乌压压的人冲进去就是一通玩命砸摔。 庆国公府的人哪里见过这等子阵仗?自然连声呼喊有话好好说。 可惜淮阳王已经懒得跟庆国公府的人说话,只搬了把椅子,坐在厅堂上,叫人提了郭奕来签和离文书。 郭奕初时还很气愤,只说淮阳王是仗势压人。 崔行舟慢慢起身坐了过去,抬手就给了郭奕两记响亮的耳光道:「原本该是打你那愚狠的母亲,但她是个女子,我不好亲自动手,你这个儿子便替你母亲受着吧!我姐姐已经被你母亲磋磨得流产了,这笔帐我得细细给你们郭家算!」 忘风寺的山火一事,动静闹得甚大,据说后来有人验看过,说是山火烧秃了一小片山坡,那烧出来的痕迹,怎么看都像是个盘坐的观音。 同去的贵妇们当时可是看的分明,都偷偷议论,说是不是庆国公夫人苛责有孕的儿媳,所以被惹恼了送子观音,这才显出灵迹,又收了原本赐给庆国公府的子嗣。 反正这事儿,庆国公夫人做得并不地道,那等子外省说话的刻薄劲儿真叫人大开眼界。只两日的功夫,京城里都在议论着庆国公府惹怒观音降下山火的事情。 郭奕也听说了母亲做的事情,又气又急,只觉得母亲是拿了京城当他们原先的一亩三分地了。 如此落人口实的事情,岂不是让淮阳王府正抓着把柄? 只是庆国公府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崔芙回去就流产了。 第50章 郭奕一听也傻眼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小儿女的爱情虽淡了,可亲情总是有的,这一听,便急着想去看看崔芙。 可是崔行舟却沉着脸道:「我们崔家的大门,不欢迎你家的人,今日来这,就是了断了你们的一桩孽缘,既然你母亲不喜我姐姐,还请快些签了和离婚书,就此两不相干!」 郭奕急了:「这……这不过是婆媳的口角如何便要和离?」 这个节骨眼儿和离,岂不是坐实了他庆国公府苛待儿媳的事实?到时候对他的声誉也是莫大的影响啊。 庆国公这时也没法子装缩头乌龟,躲在书斋里摆弄他那些字画了。只能踩着一地被砸的狼藉,来跟淮阳王交涉。 可惜淮阳王今日不是来跟他们讲论道理的,庆国公跟他细述父辈间的旧交情时,淮阳王挥手打断,表示不想听那些个陈年黄历:「我父王不在,我做儿子的,便要看护好府里的女眷,你们庆国公府是怎么对我姐姐,我以前不知,现在却也看得透了。就是看在两府的旧日交情上,我才只砸了你们府上的厅堂,若是没有这个交情在……」 他抽手将一旁侍卫的佩刀抽了出来,将厅堂里的一张漆木圆桌咔擦劈成了两半,然后等着庆国公道:「那便是血债血偿!庆国公,你猜我敢不敢杀人?」 淮阳王是西北的大帅,亲自上战场打过仗的,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不知多少了,庆国公看着他的肃杀之气,只吓得胆儿都破了,觉得这个疯王若是起了性子,还真说不定就要在天子脚下杀人了。 两家的姻亲闹成这样,的确是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于是庆国公思踱了一下,便点头让儿子签了和离文书。 郭奕咬着牙展开那文书一看,登时又瞪圆了眼睛,失声道:「锦儿是我郭家的嫡子,为何要养在你崔家?」 崔行舟冷哼一声道:「锦儿尚且年幼,自然跟在亲母的身边比较好,我们淮阳王府也是讲道理的,并未曾要改了锦儿的宗谱姓氏,待得他十三岁进学时,回你们郭家就是了。」 这时,匆匆赶来,一直躲在长廊外偷听的庆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住了,登时跳出来,厉声叫道:「她想离府便走,没人留她!可是锦儿是我庆国公府的嫡孙,谁也带不走!」 崔行舟冷冷地瞪着她,突然拎刀直冲她而去。一旁的淮阳王的侍卫都过来拦着了,还冲着庆国公喊:「还不叫她走开,我们王爷昨日在府里暴怒着要来砍她,是王妃好不容易才拦下来的,再不走,你们就等着给婆子收尸吧!豆.豆.网。」 一阵拉扯间,淮阳王都把椅子踹到房梁上摔得粉碎了!那样子可是不像是做戏! 郭奕手疾眼快,扯了母亲就往外走,只让母亲躲起来,不然淮阳王一时激愤可真是要杀人的! 庆国公夫人平时是对府宅里的妇人们横惯了的,却没见过有人拎刀追撵自己的架势,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踉跄回后宅子去了。 一时间庆国公府是闹得鸡飞狗跳,有下人跑去京城府尹那里去搬救兵。 可是府尹正忙着处理忘风寺的受伤者要医药费的乱子。他如何敢去宫里要钱?只能做个懂事的地方官,自讨腰包先垫付了,平息民愤。 正掏银子掏得憋气窝火时,听了庆国公府的报案,府尹脑子摇成了拨浪鼓:「这是你们两府的家事,你们家的主子,个个都比我官大,要我如何调停?若是没闹出人命的话,就不归我管,要不然……等上早朝时,让万岁爷公断好了。」 如此一遭,等他们再回庆国公府时,又傻了眼,原来整个公府都被淮阳王的家丁包围封府了。 淮阳王的意思很明白,和离婚书一个字都不能改!今日签了便罢,不签的话,他就派人将公府封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了。等公府的米粮吃没了,再饿死几个,锦儿成了哀子哀孙,倒也好办了,直接改了崔家母性,跟公府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庆国公府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子不讲道理的土匪王爷,出的都是缺德透顶的招数。 庆国公夫人被气得犯了头痛病症,可是那门口的士兵,却连郎中都不让进。 崔行舟更是闲闲道:「国公夫人又不是流产血崩,一时也死不了,且忍一忍吧!」 庆国公也知道自己家不占理,这样的事儿若是真闹到皇帝那,真是丢不起那个人。 而且既然孙儿不改姓氏,养在崔家也是一样。 于是便跟儿子商量了一番,在那和离书上签字了解了。 只是郭奕签字按手印时,留下了伤心的眼泪,直说要再见见崔芙。 崔行舟命人收起签了字的文书,看都不看郭奕一眼,只吩咐人道:「撤人回府!」 土匪王爷砸烂了公府后,便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公府长巷扬长而去。 再说崔行舟大闹庆国公府的时候,眠棠正亲自给姑姐熬煮补汤。 小月子比大月子伤身,什么都得加着小心,万一落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李妈妈摇着扇子微微叹气:「也不知王爷此去,能不能将事情理顺。」 第51章 眠棠倒不担心:「你们王爷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再说他们庆国公夫人做的根本不叫人事。就算去官衙提告,我们也占理……对了,姐姐现在不能劳神,回头你叫她贴身的大丫鬟来,将她的嫁妆单子梳理一下,回头也好叫王爷派人去抬,庆国公府一份便宜都甭想占!」 李妈妈是老人家,自然思虑得跟眠棠也不大相同,只道:「这事儿还没告知太妃,她若是知道了,必定要为大小姐伤神……」 眠棠微微一笑:「姐姐还年轻,青春也耽误不起,京城里青年俊才多得是,这次总得给她挑个靠谱府宅清净的,等姐姐第二段姻缘有了眉目,再告知母亲,这样,也省得她老人家挂心了。」 李妈妈觉得天快要塌下来的事情,到了这王爷伉俪的眼里,就跟崩土渣似的,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由得感叹自己是老了,竟然跟不上眼下的风俗行事了。 眠棠看了看砂锅里的鲈鳗炖煮得还差些火候,便嘱咐李妈妈亲自看顾着锅,她解了小围裙,带着碧草几个丫鬟离开了小厨房。 当走到内院连接外院的月门时,眠棠看见陆义领着两个兄弟正等在那呢。 于是她叫除了碧草外的另外几个丫鬟站得远些,然后走过去问:「你们昨日行事,没有被人看见吧?」 陆义抱拳低声道:「后山无人,我们几个用随身携带的酒水助燃,画了个观音形状的围场来烧,然后隐在暗处,不一会就有寺僧赶来将火扑灭了。那些和尚们看出火场是菩萨形状后,吓得连忙跪地叩拜念经,那时我们早就走了。」 眠棠点了点头道:「去街市上找些孩童,将庆国公夫人逼迫儿媳妇,惹怒菩萨显灵的事情编成顺口溜,再给庆国公府扬一扬名声……另外此次有不少百姓受了牵连,其实细究起来,也是我们这一把火放的……你们去给他们些银子,免得他们因为受伤断了衣食进项。」 陆义却不以为然:「我们只是放火,可没架着马车冲撞百姓,凭什么咱们赔银子?姓孙的娘们才该认下这笔帐!」 虽然在四兄弟里,陆义算是有脑子的,但匪气难改,上来倔劲也是九头驴都拉不回的。 眠棠板着脸道:「那娘们现在是宫里的妃子,让她拿银子,就是让天子认错,我没这个本事,要不你再去宫里放把火,看她能不能出银子?」 陆义一看,便知自己顶嘴惹得大当家的不高兴了,连忙逐一应下,便转身去做事了。 当崔行舟回来的时候,将和离文书先送到了姐姐那里,说郭家同意了。 崔芙倒是不关心什么嫁妆,只怕郭家不让锦儿在她的身旁。现在看到和离文书上写着,十三岁之前,锦儿都养在自己的身边顿时松了一口气。锦儿是庆国公府的嫡子,将来爵位也是要由他来继承。自然不能改了崔姓。等到了十三岁,就算她不跟郭奕和离,锦儿也该进学,入书院离开父母身边了。 想着再不用回去面对郭夫人的那幅嘴脸,崔芙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不过讨要嫁妆的时候,倒是出了些波折。眠棠怀着身孕,不便去国公府上,便让李妈妈带着三位管事去核对装车。 当年大姑娘出嫁时,正是淮阳王府的好光景,为了匹配国公府的身份,老淮阳王可是没少给这个女儿置办嫁妆。 可是崔芙嫁过来后,才发现国公府过得可并不比自己的娘家阔绰。毕竟老王爷立下战功赫赫,封赏无数,加上封地殷实,自然油水多多,比坐吃山空的国公府强上许多。 不过庆国公府走的是书香门第的路数,也不提倡子弟外出行乐,所以郭奕成家之后,每个月的月例也有限,而郭奕天生好交际,与同窗出去经常捉襟见肘,不甚体面。 崔芙见不得自己夫君这般,自然要贴补些,时间久了,那庆国公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假装不知道儿子银子不够花,让崔芙贴补。 后来郭奕为官了,才算好些,可是以前花掉的,便也成了窟窿。 李妈妈绷着脸一项项地问着银子的开销。郭夫人有些顶不住了,便气愤道:「她自己讲究吃穿,什么头面金钗样样都可好的买,自然是自己花用了,怎么如今还要我庆国公府来添?」 李妈妈的脸如同打翻了墨汁一般,脸拉得老长道:「我们大小姐说了,细碎的银子就懒得要了,只当周济破落户了。可是当初夫人您举办五十寿宴的时候,嫌弃着自己屋子里的家私不精致,便看上了我们大小姐屋子里陪嫁的花梨瘿的那一套,也要照样子置办。可你儿子半年的俸禄,都不够买全一张雕花大床的,所以少不得管我们大小姐借了一笔冲作孝心场面。整整的一套花梨瘿的家具,如今还在夫人您的屋子里好好摆着呢。您看这一笔是不是该结算一下?」 那笔银子当初是从崔芙陪嫁的铺子里出的银子,有迹可查,去官府打官司有有理有据。郭夫人气得头钗都在乱摇,只恨恨道:「她既然不是我家的儿媳妇了,我自然也不稀罕她这假惺惺的孝心,你们去我屋里规整一下,让他们崔家将那破烂家具都抬走!」 第52章 李妈妈不急不缓地再翻了一页道:「郭大人当初来京城需要打点人脉,也曾管我们大小姐借了一笔,如今大人高升,可坐享其成的也不是我们小姐,这一笔钱也得补回来。」 郭老夫人一听,不干了,绷着脸道:「这一笔是他们夫妻自己商量花销的,与国公府何干?」 李妈妈早先得了眠棠的吩咐,撇嘴笑道:「这笔银子花销出去,换来的是郭大人的步步高升,不然怎么能在京城立住脚儿?你们国公府里的老老少少都跟着沾边,怎么跟庆国公府没有关系?」 郭夫人瞪眼道:「这些事情,少跟我提!谁花的找谁说去!」反正郭奕已经借口巡视乡野,暂时离京避避风头了。她死不承认,看崔家能怎么办? 都是王府大宅,怎么行事起来这么下作?这些个银子,还好意思一笔笔要! 李妈妈一点也不急,只一字不差地说出了眠棠叮嘱她的话:「府里若是有难处,我们大小姐也不为难你们,左右她是失了夫家,无所依靠傍身的妇道人家,索性舍了脸皮,依照郭大人当初拜过的门槛子挨家挨户地讨要。想来那些王公老爷们也是要脸的,不会厚着脸皮占着和离妇人的嫁妆银子。那我们就走了,趁着天色还早,应该能要个三五个府宅……」 郭夫人一听,可急了。若是崔芙真这么泼皮行事,那她儿子岂不是要在京城圈子里得罪无数的显贵?还怎么在朝堂立足? 「你们给我站住!」郭夫人急急叫住了李妈妈,只气得一双死鱼眼翻了又翻,最后忍着气儿道「这笔银子,我出!」 李妈妈点算了银票子之后,又核对了头面嫁妆并没有被人偷梁换柱后,便叫人抬箱子走人了。 长长的车队,愣是装满了十辆大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回转淮阳王府去了。 因为有许多摆设,当初都被郭奕借走,充了京城新新宅的场面。这一时拿干净了,整个庆国公府的厅堂都显得空荡荡的。 郭夫人虽然不留恋崔芙,可却舍不得那么多的东西,眼看着被一件件拿走,心里的酸楚别提了。 那郭奕新纳的贵妾玉娆看着婆婆气不顺,便乖巧走过来开解:「母亲,他们拿走了也好,省得你看了想起那女人,更是心烦。」 庆国公夫人正没地儿撒气,看到玉娆便气不打一处来道:「最起码人家嫁进来时是拿了箱子的,你呢?虽然是个妾,可也得拿些东西充充场子吧?几乎空空两手的进来,只带了吃饭的嘴,可能帮衬了你夫君?」 如今没了崔芙,庆国公夫人又看自己亲选的贵妾上不得台面了,那股子尖酸刻薄一股脑地招呼到了自己娘家的庶女身上了。只想着以后在寻个比崔家更体面些的亲家,总要让崔家看看,她儿子可不愁好女来嫁! 玉娆一时被骂红了眼睛,只能忍着气儿跪下挨训。 看庆国公府的下人们心里都摇头——怪不得夫人那么好的人都留不下,非要闹着和离呢!这样的婆婆,真是谁遇到谁倒霉! 要回了嫁妆,崔芙心里也有了底气,可以静心养小月子。 眠棠却不能安心歇息,当崔行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眠棠正翻着几册厚厚的本子。 崔行舟走过来,揉捏着她纤薄的肩膀道:「昨日还没折腾累?这又是弄了什么累眼睛的?」 眠棠指了指册子道:「这是府里的下人名录册子,我要重新梳理一遍……这院子,恐怕不甚干净!」 崔行舟知道眠棠的意思。昨日芸妃出行很明显违背了宫妃出宫惯常的流程,倒像是临时得了眠棠要出府的消息,特意出宫刁难一般。 也许怕受了牵连,遭了淮阳王府的嫉恨,昨日陪着芸妃出行的贵妇中的一两家倒是派人来询问了崔芙的身体,并委婉地解释了自己当时也正好入宫陪芸妃赏戏。芸妃临时起意,他们便也受邀一同前往了。 眠棠听得直挑眉毛,问崔行舟:「宫里的妃子也能随时召见臣子的妻子?」 崔行舟解开头顶的金冠,淡淡道:「自然是不能,不过最近石皇后身子渐沉,宫里的事务便交给芸妃代管……」 眠棠听了觉得有些意思,那个石皇后倒是心大,竟然放心交权到孙芸娘这种人的身上。 不过现在芸娘娘在宫里呼风唤雨,说不定还将手伸到了宫外、那孙芸娘肯定在自己的府里安插了眼线,也就不稀奇了。 不将这些暗钉揪出来,眠棠觉得自己难以安眠。 崔行舟看着她,淡淡道:「不光是我们府上,京城每个府宅里都有宫里的眼线。先帝时期,就有皇考司,遍插在京城司府各个角落,为先帝之耳目,让他能兼听四野,稳固皇权。如今虽然几次易帝,皇考司依然还在,我们府邸每日车马出入都会禀报入宫。那个芸妃的父亲现在兼任皇考司的司监,那个芸妃若是有门路弄到你出府的消息,也很简单。」 第53章 眠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皇考司的安插的人手,她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拔除,不然变成了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了。 「……京城这种劳什子的地方……」一时忍不住,眠棠低低骂开来。 崔行舟好笑地搂住了她的肩膀道:「你以为我们在眞州时,就那么清闲自在?地方和中央大员,各有各自的苦衷,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不过皇考司是皇帝用来监视群臣不良之处,却被有心人拿来为难两个孕妇,这种难得的机会不利用起来清一清宅院,倒也可惜了。最起码,那些个眼线,也只能止步于外院了。」 别的不说,最起码淮阳王可不希望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话,经过那些皇考司的暗桩流入刘淯的耳朵。若是他猜得不错,刘淯应该是日日都在打听着眠棠的起居日常。 也不知这位是如何想的,若是舍不得,当初何必放了眠棠下山?可惜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就算他如今贵为九五至尊,也注定得不到某些人了。 芸妃冲撞百姓一事,闹得甚大,最后御史中有些耿直的,再也按捺不住便写奏折,秉向天庭。 刘淯先前就知道眠棠在忘风寺山下被刁难的事情,便找芸妃问询此时。 因为刘淯说话的语气不好,芸妃还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只说:「陛下若是认定是臣妾的错,臣妾就认。不过当时在场的夫人甚多,你可问问,是臣妾为难淮阳王妃,还是那庆国公府的夫人为难她的儿媳妇?臣妾当时苦苦劝解,可是庆国公夫人与她的儿媳积怨深究,压根听不进劝。难道……臣妾在你心里如此不堪,庆国公府的儿媳妇被婆婆刁难得落胎,也要怪在臣妾的头上?」 说到这里,芸娘抬起婆娑泪眼到:「我自入宫以来,几乎日日独守空闺,却不敢叨扰陛下半点,只是希望早日能有自己的孩儿,也算是在宫里有了慰藉,今日听其他夫人说起那忘风寺的菩萨灵验,这才临时起意去拜一拜的。也是希望早早许愿,早早应验……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岔子……」 刘淯深吸一口气,自芸娘入宫以来,他的确对对她多有冷落,归根结底是他心里一直觉得,当初眠棠的出走是因为误会芸娘的缘故,所以对她一直心有芥蒂。 现在看芸娘哭得这般凄楚,又觉得自己对待一个弱质女流有些太过冷苛了。而且事情也的确是如芸娘所言,当时的确是庆国公夫人在斥责崔芙。 而冲撞了百姓的命令也不是芸娘下的。但是她虽然无意,造成的影响太大,到底是损害了皇家的声誉。 所以刘淯沉着脸思踱着,然后问坐在身边的石皇后:「这是后宫的事情,你看应该怎么处理?」 石皇后也为难地皱眉道:「芸妃也着实是受了牵连,我和皇帝都知你是好的,但是如今前朝奏折不断,万岁也是为难,若是不做惩戒,实在难以平怨……你随意出宫去也不按条例封山,冲撞了百姓,的确是不对……就去宗祠跪上三日,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要一并受罚打板子,交由内侍监处置了……」 芸妃听得猛地抬起了头,诧异地瞪向了石皇后。她前半段说得那么宽慈,还以为她还要轻拿轻放,可没有想到石皇后嘴里说得好,罚得却这么重! 可是她又不能开口求饶,不然的话就是不识大体,不肯替万岁分担前朝群臣上书的压力。 芸娘恨恨地握了握拳头,可再抬头时却是满脸的恭顺,只叩谢皇后,自行起身去宗祠下跪领罚去了。 待刘淯起身走后,石皇后身边的申嬷嬷小声道:「皇后这般重罚,那芸妃心里岂能意平?」 石皇后圆圆的胖脸上不再是大大咧咧的笑,只冷着眉眼道:「你以为我不罚她,她就会领了我的情?想当初她跟我那般亲近,姊妹相称,我还真以为她是好的。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个女人心机的深沉。她几次三番设陷阱害我,真当我不知了?我生我大皇儿时,若不是你够机警,差点就着了她的道儿。所以我放权给她,让她且得意着。人但凡一得意,就会忘形。你看,她这不是卖弄聪明出了纰漏了。这几日,本宫差不多该临盆了,难保这女人不动手脚。现在她父亲兼管皇考司,本宫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重罚了她,又把她的亲信打了板子,倒也可防备着他们内外勾结,做些勾当,至于皇考司那边……」 申嬷嬷低声道:「老奴已经让万岁身边的太监总管告知万岁,皇考司摘抄了淮阳王府马车出行的备注给了芸妃那边……」 石皇后笑了笑:「后宫的事情,本宫做主。宫外的事情,自然是万岁做主了。只怕芸妃这次动了万岁的心尖,要连累得他父亲吃不了兜着走了。」 申嬷嬷微微一笑道:「这样最好,皇后也可安心生产,不必担心着孙家人再动手脚了……」 石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宫里这么大,人心若潜藏在黑潭里的魍魉,我也是时时如立深渊之旁,不敢懈怠……」 第54章 申嬷嬷明白石皇后的意思。她是看着自家姑娘如何一步步地从石府庶女变成一国之后的。她的主子不容易,不光是要提防孙氏父女,更要防备着太皇太后那一边,所以只能时时装傻充愣,对待太后太后一系塞进来的妃子宫嫔们也是和颜悦色。 石皇后放权的这些日子来,孙芸娘整治了不少妃子,又拉拢了不少。这次芸妃被罚,想必宫里的暗斗会更精彩。 「皇后,您是个慧心聪颖的,不然万岁为何会如此敬重您,你与万岁一定会熬过这段日子,否极泰来的。」申嬷嬷看着石皇后私下里露出的疲态,心疼地开口劝慰道。 石皇后摇了摇头,叹气道:「真正聪颖的,就压根不会嫁入这深宫高墙里来。那位淮阳王妃才是个真正聪颖通达的女子呢!」 这点,申嬷嬷也同意,小声道:「那皇考司的偷传备注给芸妃的事情,分明就是淮阳王手下的人查出来的,听说他府上前些日子连夜拷问,捆了不少人出来。为何非要借了皇后您的手,给万岁递话呢?」 石皇后微微一笑:「淮阳王是万岁请来替他制衡宫家的。可是如今内院里出了乱子,连累了他姐姐落胎。这又是皇考司的人勾结芸妃干下的龌蹉事。依着淮阳王的性子,岂能容忍这个?他经了我的手,便是暗示着下不为例,无论是后宫还是万岁,都莫要想在他的宅院里下暗桩了。而万岁也不得不整治一下孙家,好给他个交代……这般敲山震虎,的确利索,柳眠棠没嫁错男人。」 她当初也是跟子瑜公子一见倾心,才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怎知一步错,步步错。夫君的心里藏着个人,容不下第二个。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不求琴瑟和鸣,但一定要举案齐眉,所以,她为万岁出谋划策,更是替陛下分忧,做了他的贤惠内助。 石皇后跟芸娘不同的是,她并不恨柳眠棠。 那是个聪慧极了的姑娘,端看她当初毅然离开仰山,便知是个能取敢舍之人,而且眼看着淮阳王对她的宠爱便知,他们夫妻的感情里容不得第三个人。 万岁就算心恋着柳眠棠,今生也是有缘无分了。 想到这,石皇后突然觉得有些怅然,只想躺下休息一会,她闭上眼,慵懒地吩咐道:「宗祠乃重地,谨防烟火,夜里不必刻意增加炭盆,小心火烛……」 这几日一入夜便天气寒凉,尤其是皇家宗祠,更是阴气沉沉。想来芸妃这几日罚跪之后,可能要大病一场了…… 打从入京之后,眠棠并没有觉得自家王爷变忙碌起来。 若是跟以前在西北,或者是眞州相比,现在的淮阳王可以说更像吊儿郎当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 因为之前忘山寺的那场风波,崔行舟居然腆着脸跟万岁请了长假,说是王妃受惊不小,他须得在家相陪。 因为皇帝的女人是这场乱子的始作俑者,虽然崔行舟要求歇息的要求端不上台面,也不能不给假。 于是这几日王爷都不必去早朝,更不必上衙署,只日日陪着眠棠晨时画眉,院中赏花,时不时还要逛一逛街市。 眠棠绷着脸立在炸糕摊位前,看着塞满了豆馅的糕一点点地在滚油里鼓起,再被翻面儿,滋啦啦作响……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跟身边的男子道:「王爷,我觉得总是黏在一处,也并非夫妻相处之道。」 淮阳王咬了一口刚买的炸糕,觉得又油又甜,微微皱眉,答非所问道:「以前我不在时,你便总上街买这些吃?」 眠棠瞪了他一眼,扭头不说话。一旁的碧草小心翼翼道:「王妃并不总买这些,她前些阵子更爱吃凉糕……」 淮阳王一听瞪圆了眼睛,低头问眠棠:「就是你坏肚子那几天吃的凉糕?」 眠棠这次不瞪淮阳王,改瞪碧草了。 崔行舟皱眉道:「你要知道你现在大着肚子,街上的东西不干净,要少吃,今日就是最后一次,以后想吃什么,府里有糕饼师傅给你做。」 眠棠耐着性子道:「有些小吃,府里做不出那个味儿,比如这炸糕,必须带着老油的味道才好吃……这里离兵司很近,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去兵司了,要不要去看看?」 崔行舟的脸有些臭,居高临下地瞪着柳眠棠:「你不愿意我陪你?」 柳眠棠心虚地咬了一口炸糕,心里说道,有那么一点点…… 跟北街的那个完美的相公相比,总回家的夫君当然也很好,但是总挂在她身边的王爷就让人有些抓狂了。 柳眠棠向来自由惯了的人,就算现在贵为淮阳王妃在应酬交际那些个贵妇之外,也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打理一下京城新买的四家店铺,还得核对一下新开镖局子的账目,再来安排下仰山旧日弟兄们的日常。 有几个兄弟遇到合适的姑娘,可惜家里没有爹娘,都得由着她张罗婚事呢! 第55章 可崔行舟在身边,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不是都要被他瞧见了? 看着眠棠心虚的眼神,崔行舟已经猜到她的答案了。只用巾帕揩拭了下她的嘴角:「我难得清闲几日,等过两天只怕要忙得不见你了。你居然还敢跟我不耐烦!」 眠棠看崔行舟不高兴,连忙过去拉他的手,跟哄小孩子般摇晃着:「我哪有不耐烦,不是怕自己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呐,一会去逛棋画铺子,我买一套碧玉的棋盘给你,想一想也好久没有给你买东西了呢!」 碧草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的女主子跟哄骗小姑娘的溜子一般,油腔滑调的惯拿东西哄人。偏偏高大英俊的王爷好像很吃这一套,被王妃这么一哄,脸上倒是缓了冰碴子,略微泛暖回春。 于是游历了油炸糕摊位后,马车便要前往棋画铺子了。 可就在这时,有人带着仆役骑着马儿一路追撵过来,看见王爷好像寻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热泪盈眶,带着哭腔从马背上翻下来道:「王爷可算是找到了您了,兵司里都乱成了一团,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崔行舟却不紧不慢地道:「兵司里不是有马尚书看着呢吗?有事情只管问他好了,本王已经跟万岁请了假,要在家陪伴受了惊吓的王妃……」 那人都要跪在地上了:「王爷,您……您到底是兵司的太尉啊,如今这兵司里出的乱子,马尚书如何能全做主?」 崔行舟俊美的脸儿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哼了一一声:「吉大人您若是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兵司是由着我做主呢!你去告诉马忠明,他既然主意大,兵司大小事务全都能拿拎得起来,便只管接住了便好,反正你们审的那些个文书,我可是连看都没看过,出了纰漏的,更是本王回府休养时的。」 说完,他放下马车的帘子便吩咐车夫驾车走人了。 眠棠方才在一旁听得分明,心里也有点琢磨出来崔行舟为何会这么清闲地陪着自己。大约是这位王爷给兵司那帮子目中无人的部下设了什么套子,再置身事外,现在兵司的人自己顶不住了便来寻王爷,而崔行舟倒是可以将之前的受的窝囊气尽兴宣泄出来了。 可怜这些兵司的人,欺负淮阳王是个只懂上战场厮杀的粗人,拿着那等子拙劣伎俩架空王爷却不知这位向来是下棋的高手,又是个爱记仇的肯下功夫的,他们哪里是淮阳王的对手? 想当初在仰山上时,就因为她让这位王爷吃了几次闷亏,他就心念不忘,居然能耐着性子跟自己做了一年的假夫妻来钓「陆文」。若不是后来他误会了刘淯是陆文,只怕是不钓到陆文,誓不罢休呢! 可是……如果他知道他被陆文睡了这么久,还娶了陆文……依着柳眠棠对崔行舟的了解,这位王爷爱记仇又不大的心眼子说不定要被气炸成什么样呢……到时候,报复的手段也怕是层出不穷。 想到这,眠棠的脸顿时又变成了苦瓜,只叹气地搂住了崔行舟的腰,伸出长指勾勒着他的挺鼻薄唇,惆怅地看着——这么好看的人,也不是一直能白给她睡的,她真是不该不耐烦,倒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可是这等子忏悔的行为在崔行舟看来,就是在撩拨人呢! 他的这位王妃,虽然不是什么王侯高门的闺秀女子,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里出来的。 可是有时候勾起人来,竟然比画舫红巷子里的风尘女子都胆大撩人。她那外祖父也是周正之人,不知这丫头片子随了谁,叫人放心不下,只想将她锁在身边,才能心安些。 就好像现在,纤纤长指在他脸上四处点火,可偏偏眼神里却是一派忧愁的迷离,大眼睛雾气朦朦的,乖巧地跟猫儿一样。 崔行舟的喉咙一阵发紧,只可惜这是在马车上,不是王府内宅,就算心里再怎么着火,都没有办法立刻办了她。只能低下头含住了她的一点朱唇,尽情品酌…… 眠棠也搂紧了他的脖颈,热情回应,有时候这大好的时光也是不能等人呢! 这一趟街市逛下来,眠棠给自己的亲亲夫君买了不少的东西,毕竟自己如今是理亏的,唯有气力些讨得夫君欢心,以后泄了底时,也好挽回些局面。 总不能像兵司那些个蠢货,将人得罪干净了,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吧! 除了宠爱着夫君之外,眠棠也给姑姐崔芙买了不少。 这几日崔芙有些郁郁寡欢,为了自己失去的孩儿心伤。加上和离的伤痛,也是全都凑到一处去了。 等回到府里,她先在是被忍了一路的崔行舟抱到了内室里,缠绵亲热了一下午,才算是消停。 李光才在晚饭时寻上门来,看来时立意要在王府蹭饭。 他俩都是由公事要谈,所以便在书房吃菜喝酒。 而眠棠则陪着崔芙用晚膳。 眠棠今日上街,给锦儿买了不少的玩具,可是等到了崔芙的屋子,才发现锦儿正趴在地上铺着的厚垫子上快乐地拆着几个大纸包,一问才知是李光才大人给锦儿买的。 第56章 眠棠看了看,都是京城老字号七宝斋的新奇玩意,有成套的兵人,关节会动,还能改换手里的兵器,更有带轮自的小木马,一看就价格不菲。 相比较而然,眠棠买的稍显没有新意了一些,大布老虎和木质的刀枪显然没有李大人的吸引孩子。 锦儿更是指着布老虎道:「舅妈,这个给你肚子的宝宝玩吧,我可是大人了,玩不得这个!」 眠棠啧啧道:「既然是大人,今晚不准尿床!舅妈家的褥子可都被你尿湿了!」 锦儿脸红了,钻到舅妈香喷喷的怀里撒娇。 眠棠逗弄了锦儿,便让他跟丫鬟们去一旁玩耍了。又问崔芙:「姐姐,你先前没有跟郭家断了,我也不好问,可是现在我得多嘴问一句,你……和李大人可曾两小无猜?」 崔芙正喝汤,被柳眠棠这么不着调地一问,差点将汤水喷洒了来,她吃饭向来注重仪态,可是现在却气得放下筷子,捏了一下眠棠的嫩脸:「你可真敢说!我与他都没有单独见过,哪里两小无猜过?」 柳眠棠虽然被捏了脸却依旧不肯放弃,只扭脸将另一边递给了崔芙,然后问:「那李大人为何一直不娶?又对姐姐你这般大方?你难道不知,李大人向来是一个大钱恨不得掰四瓣花的人?」 崔芙一愣:「我怎么知他不娶?不过是看在王爷的面上,买些孩子的玩具罢了,怎么被你编排出这些……你递脸过来干嘛?」 眠棠体贴道:「怕姐姐恼,又得捏脸,早些递送过来,免得姐姐抻了腰!」 愁苦了几日的崔芙,这次倒是被弟妹噗嗤一声给逗笑了,只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弟弟最正经不过的人,怎么却找了你这么个猢狲性情的?你少说些不着边际的,我也就不捏你脸了。我现在可不奢望能再嫁,只求将锦儿拉扯成人,也就无什么遗憾了。」 眠棠对崔芙那一句「弟弟最正经」不甚认同,但都是闺帐锦被里的事情,没法跟当姐姐的细说,她弟弟如何不正经。 于是只能顺着自己的话题往下说:「李大人的人倒是不错,也算是知根知底,就是门楣低了些,如今官做的也不大,与姐姐不甚相配。若是姐姐看不中他,我再替你寻寻,京城里的侯府这么多,总能调出个合适的来……」 崔芙却不认同这话,叹口气道:「别说我无心改嫁,就算真要嫁,也不想再嫁给什么侯府王爷。若是能寻个家事简单的,也许能更顺心些。」 眠棠宛然一笑:「姐姐无需多想,现在只管调养好身子,李妈妈给还给你配了鹿子膏,做小月子时难免面皮浮肿,用这膏子消水养颜最好,到时候过了个把月,姐姐再去参加茶宴,还是光彩动人。」 崔芙觉得眠棠想事情都是太简单,竟然只想着如何美丽动人,她可不想去参加什么茶宴,让在背后指着脊梁议论。不过能变美,是哪个女人都不能拒绝的,一会吃完饭,倒要试一试那鹿子膏。 眠棠看崔芙分神有了事情做,她自是放心下来。 待她回到内院时,崔行舟与李光年也是吃酒散罢。回来后,崔行舟也未睡,做半躺在床上一边审着李光年递送来的文案,一边拍着眠棠的后背哄她睡觉。 眠棠现在身子渐沉,仰卧的时候总压肚子,须得侧着身子靠着崔行舟睡才舒服,所以就算崔行舟须得晚睡时,也得先哄了眠棠睡了才行。 不一会,身边便传来了熟睡的呼吸声。崔行舟放下手里的卷宗,看着眠棠熟睡的脸儿,眉色如画,当真是乖得不行,便笑着亲了亲她的脸儿,也搂着她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青春,晨曦刚刚露亮,崔行舟便要起身了,这几日眠棠习惯了搂着他睡到天亮,骤然失了强壮的臂膀,不用叫就醒了,只睡意朦胧道:「你要去哪?」 崔行舟道:「不是说了,等忙起来想陪你都难了。兵部与户部最近要有大震动,我今日要去面见圣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眠棠虽然昨日还嫌弃着崔行舟太黏人,可是近日发现他不能陪着自己了,又舍不得他走,只挂在他的身上用脸颊蹭着道:「那你要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吃晚饭。」 淮阳王觉得眠棠今日的表现还算像点话,便搂着怀里的黏人猫咪道:「尽量早回,不过我不在,你可不许再满街闲逛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在家里陪陪姐姐,若是闲得慌就请戏班子唱堂会好了。」 眠棠乖巧点了点头,然后便起身帮着崔行舟洗漱打点衣帽,然后又亲自送他出了府门。 在晨曦之中,崔行舟高大的身影看上去矫健而沉稳,跃上马背之后,冲着她微微一笑便疾驰而去。 当崔行舟来到宫门前时,上早朝的官员们已经三五成群的聚堆了。 绥王新近摆脱了之前的子侄为祸乡里的牵连,已经去吏部任职了。他身为皇叔公,背后有太皇太后的宫家为依托,根底深厚,是淮阳王这种外乡的异姓王不能比的。 第57章 所以绥王的身边围绕着一大群的官员同他说话,其中也不乏兵司的人。 反观淮阳王的身边,却是几乎是寥寥无人。 没有办法,官场的风向就是这么明了,淮阳王借不到东风,在兵司也没有什么建树,自然也无人捧场了。 不过绥王倒是走过去亲切地与淮阳王寒暄着:「淮阳王最近不是在府里长休陪着孕妻吗?怎么今日却来上早朝了?」 淮阳王瞟了一眼立在绥王身后的马尚书,微微一笑道:「没办法,手下一帮子蠢才,趁着本王不在的功夫捅了篓子,不收拾妥帖了,实在是有愧龙恩。」 那位马尚书被说得面色赤红,绥王瞟了兵司的那帮子人,只皮笑肉不笑道:「王爷,您这么说,叫兵司上下忙碌了月余的同僚们如何作想?若是都回府陪老婆不用做事情,自然什么错都没有了。可这累得不能休息的,却成了罪人。我想依着陛下的圣明,也不会这般裁断吧?」 淮阳王俊目微微合拢,只做闭目养神装,懒得跟绥王打嘴仗。 可是绥王却不依,现在他一看淮阳王这个龟儿子,便憋得满肚子气,只站在笑着继续揭淮阳王府的短儿道:「王爷的后宅有些乱,也难怪你懒理正事。听闻你的姐姐如今也成了和离之身,整日跟你的那位王妃厮混,倒也不愁再嫁,仰山贼窝里的壮汉子多了去了,让王妃牵线便是了……」 若不是在宫门前,崔行舟都能一拳打飞了这位皇叔,冷着脸道:「绥王修一修口德,拿后宅妇人说事,你还算是个男人?」 绥王晒笑,小声道:「自然没有淮阳王这般的气概,竟然能摒弃前嫌,娶了仰山陆文为妻……」 他话音未落,衣服领子已经被淮阳王拎提了起来,一字一句问道:「一派胡言,你在说什么!」 说实在的,这二位每次见面都要打一打嘴帐,互相占一占口头的便宜,绥王自认为今日说得并不算太过分。 毕竟柳眠棠以前曾是刘淯的部下,当过仰山的女匪头子是不争的事实。可没有想到崔行舟的反应居然这么大,那一双俊目里除了愤怒之外,尽是震惊之色。 绥王愣了愣,突然仰天长笑,然后贴着崔行舟的耳朵说:「我的天啊!一向英明神武的淮阳王爷,竟然不知道你娶的是什么人嘛?告诉你,柳眠棠就是仰山陆文,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当今圣上,毕竟她没有嫁给你之前,一直在跟万岁在仰山上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为了我那侄孙,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呢……」 绥王没有说完,崔行舟已经抡起拳头,却就被匆匆赶来的李光年一把给分开了。 李光年紧急抓着暴怒的淮阳王低声道:「为了今日的布局,你我可是辛苦布置了甚久,万万不可因为绥王的挑衅而节外生枝,功亏一篑!」 淮阳王的牙关紧咬,双手张张合合,一时间脑子闪过无数个念头,许多以前总觉的不慎妥帖的细节,顷刻间全都翻涌上头了。 不过最后,他总算是克制住了怒火,在一旁百官不解的眼神里慢慢恢复平静,也不理绥王,径自上朝去了。 就像李光年所言,为了清除兵司那些蛀虫,他们已经谋划甚究。只以兵司这两日出现的纰漏为入口,接连牵出许多陈年旧案,连同马尚书在内的一干官员,皆是由案底可寻。 马尚书他们原以为自己新近账目出现纰漏,已经请了绥王调动人脉疏通,遮掩得差不多了。就算万岁降罪,也不过是罚奉一类的不关痛痒的惩戒罢了。 可是没想到,这整日几乎不来官署的淮阳王却突然发难,证据确凿地列出了他们先前的种种私隐。 马尚书他们当真是措手不及,想要辩解都一时想不到言辞。而且这些旧案错中复杂,竟然还跟户部有着牵连。 万岁听得震怒,当即下令除了马尚书的官帽,拖下去交由刑司审问。 在场的百官谁也没有料到,淮阳王竟敢不动声色突然发难,掀起京城官场的万丈海啸。大半个兵司和户部的人,竟有一般都被革职审查。 那些案底子太黑,谁沾了都是一身腥臭,有些受了牵连的,心里想的都是杀人灭口,摘清自己。一时间朝堂上都无人替他们辩解。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淮阳王不耐自己被人架空,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也是给那些隐在背后的大手一个警告,兵司是他崔行舟的地盘,外人莫想兴风作浪。 只是一朝杀鸡儆猴的淮阳王似乎脸上并无太大的喜色。当从朝堂下来时,竟然一连肃杀地要求单独面见万岁。 绥王此番在朝堂上跟淮阳王过招,可算是棋差一招,不过他居然心情还算愉悦。 因为他知道,这淮阳王府的后院里也许马上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为此,他还特意在宫门前略等了等,想要看一看崔行舟气急败坏的德行。 没想到,淮阳王似乎并没有跟皇帝相谈甚久,很快就从御书房里出来了。看见绥王坐在宫门前华盖下的椅子上,还停下来笑了笑:「绥王好兴致,是在这晒太阳呢?」 第58章 绥王看着他如常的神色,不由得试探着问:「怎么样?万岁可跟你说了柳眠棠的底细?」 崔行舟表情淡然道:「我既然能娶她,怎么不知她的底细?倒是绥王要小心些,你这般张扬,可不是泄了我内人的过往,而是要掀万岁的老底。怎么?王爷您是要造反弄势不成?」 绥王没想到被淮阳王反将一军,顿时拧眉。 看淮阳王的样子,的确不像被人骗婚而失魂落魄,不由得心下狐疑,也闹不清今晨崔行舟是恼羞成怒,还是不知内情。 崔行舟不再理他,面色如常地上了马车,可是就在上马车一瞬间,整张脸如同地狱罗刹一般可怖。一双俊目里也满是滔天的怒火。 方才在御书房里,他真是差一点就开口询问了刘淯。 可是不管柳眠棠是妖是魔,都已是他的老婆。须得从前任的嘴里知道她究竟是说,其实已经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话都涌到了嘴边,崔行舟却急急住口,只向陛下讨教了随后的人事任免安排,就转身出宫去了。 至于柳眠棠到底是不是贼子陆文,他自会亲自、细细、彻彻底底地查得水落石出! 那一日,眠棠在府里一直等着崔行舟回来吃晚饭。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回来。 眠棠担心淮阳王在衙署里吃不到饭,便派人带了食盒子送到了衙署里去。 当食盒子被端送到崔行舟的面前时,打开盖子冒出腾腾的香气。 里面的菜色,都是崔行舟平时很爱吃的,蒜香羊肉炒得香嫩,裹着腊肉的馒头微微开口,还有一盘辣炒大虾,一看艳红的颜色就应该是眠棠亲自炒的。 崔行舟面色阴沉地看着那盘虾,慢慢举箸夹了一只放入嘴里咀嚼。 做了夫妻这么久,柳眠棠当然熟谙他的口味,咸味适中,甜辣相称,一如往常的好吃。 如今,她熟悉他的口味,知晓他的爱好,更是怀里揣了他的孩子。 可是他竟然他娘的不知她到底为谁! 眠棠会是陆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在他从水里打捞出遍体鳞伤,羸弱不堪的女子时,也许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现在,绥王信誓旦旦地说她是陆文,崔行舟却有三分信了。 在他看来,柳眠棠的行事心机可比那个坐在皇宫里靠着老丈人裙带和一帮老臣帮衬的刘淯强多了。 当初认定刘淯是陆文时,崔行舟甚至暗自鄙薄自己,竟然让这个弱鸡样的男人刁难了那么久! 但是如果陆文不是刘淯呢?想到那仰山众人突然像被抽了灵气一般,不堪一击时,不正好与他救起眠棠后相吻合吗? 眼前的菜肴只被吃了一口,便渐渐褪去了热意。 崔行舟挥手叫来了他在京城里部下的收集消息的暗探,冷冷吩咐道:「命人细细追查王妃新收的那几个伙计,看看他们的底细究竟为何!另外,再派些人去寻些仰山的旧部,探查一下陆文究竟为谁!」 如今要探明陆文的底细,实在是很简单,可是以前的他太大意了,只因为仰山招安,便放过了这一节,却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抓捕的人,竟然就一直潜在自己的身边…… 他与陆文几次生死较量,没想到最后一次摆布陷阱骗局,他却反而跌入了她的迷局之中…… 守在门外的莫如也不知王爷今日是怎么了,只看着淮阳王一动不动地坐着面色阴沉,似乎没有半点要回府的迹象。 今天这是怎么了?王爷在朝堂上不是大获全胜了吗?为何现在颓败得好像被戴了绿冠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探着头道:「王妃方才派人送饭来时,还让下人来问王爷几时回去……」 崔行舟的下巴绷得紧紧地,过了好半天才冷冷回道:「告诉她官署事忙,今日便不回去了。」 莫如听了,便去通禀王府下人回去交差了。 等话儿带到了眠棠那里时,她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毕竟崔行舟在早晨临走时也告诉了她恐怕以后要忙碌起来了。 所以眠棠吩咐人捡了王爷的换洗衣服,还有惯用的竹盐漱口茶叶装好,只让人第二日一早送过去,让一夜公务的他可以在官署里漱洗就是了。 到了深夜,一个人躺在略显空荡的大床上便显得清冷了许多。有时候半梦半醒间总想往身边搂上一搂,每次扑空之后,只能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好有个小的在陪着自己,眠棠依恋地用脸蹭了蹭身旁那个空荡荡的枕头,就此慢慢沉入了梦乡…… 只是眠棠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两日,崔行舟都没有回来。 不过王府的门前倒是渐渐热闹了起来。 兵司旧案牵连甚广,那些受牵连的官吏们见识了淮阳王后发制人的厉害后,也是后悔着得罪他甚深,纷纷攀关系找借口来钻王府的门槛表一表忠心。 第59章 眠棠站在外院听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心道:怪不得他不回来,原来是在躲避着这帮子人。 既然王爷不在,这些人都要撵走了。不多时便有侍卫出来,绷着脸说:「王妃胎气不稳,尔等这般喧哗实在是让王妃不能清净,恭请诸位带着你们的东西回府去吧,王爷不在府中,你们在门口静候也是无用!」 王妃胎气不稳可是要紧的大事,谁都不敢粘连上这等罪过,加上的确不见淮阳王回府,就此各自散去了。 眠棠见他们走干净了,倒是想出府走一走去。 再些日子,忠义四兄弟中的老大陆忠就要成亲了,他要娶的是在灵泉镇认识的一个小寡妇。 两个人也没经过媒婆子,是自己好上的。陆忠跟着大当家来了京城,那个小寡妇便也跟到了京城。 虽然她是二嫁,可陆忠却是头婚,也不能精简了婚礼,眠棠给他们在京郊置办了小宅院,还挑了良辰吉日,补全了媒妁聘礼。 接连七日,崔行舟都没回王府,而明日便是陆忠成亲的日子了。眠棠亲自过来看看,也顺便将自己的贺礼提前送到。 没有办法,她如今顶着个淮阳王妃的名头,自然不好与一帮子伙计同吃喜酒。也唯有提前祝贺,将心意送到就是。 等到这几个兄弟连同那些旧部们都娶妻生子安定了下来,她也算是卸下了重担,将一群原本由自己带歪的兄弟们重新引上了正途。 当眠棠的马车行驶到了院子时,却远远看到了那院子里一片狼藉,陆忠的未婚妻黄三娘正坐在院门口痛哭。 看见眠棠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她立刻踉跄爬起,冲到马车边哭诉道:「王妃,您可算是来了,方才来了一伙子官兵,二话不说,扭了陆忠他们四兄弟投入到马车上带走了。」 眠棠听了一愣,天子脚下,官兵可没有胆量胡乱抓人,不然被言官们弹劾,这些官兵和他们的上司怕是项上人头不保。 他们来抓陆忠几个,总是有些由头。 眠棠便问黄三娘最近四兄弟可是做了什么事。黄三娘哭诉道:「我们马上便要成亲了,陆忠一直忙于筹备婚事,连镖局的生意都停了,天知道是何时招惹谁,惹了祸端。王妃你路子广,可否探听一下他们究竟犯了何事?」 京城里的兵马来自不同兵营,兵服上的绣字也是不同,首先要知道抓了陆忠四个的是哪个营的。眠棠问了一下官兵的服装细节,发现居然是隶属于兵部的。眠棠想了想,拨转马头,前往兵司。 细算一算,眠棠有好久没看到王爷了。她也不是不想来看,只是心知崔行舟忙于公事,正肃清吏员,她总不好时时探看,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可是今日为了那四兄弟,她不得不来问清缘由。 正值中午,王爷在官署书房用饭,看眠棠一路走来,额头冒着细汗,白皙的两颊也微微泛红。 几日不见她,似乎那肚儿又大了些,可她走起路来竟然还那么快…… 崔行舟沉默了一会,皱眉起身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柔荑,扶着她坐下道:「既然大着肚子,为何走得这般急切,也不知道缓一缓,难道是天塌了不成?」 眠棠原先听了四兄弟被抓的消息,心里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露了底。可现在看崔行舟的脸色如常,并不像东窗事发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道:「你这几日不回府,我想你,特意过来见你,走得自然急了些。」 以前崔行舟听了这话,脸上总是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可是今日他倒也在笑,就是笑意未及眼底,神色不动,微微挑眉道:「爱妃如此用心,当真要本王感动。」 听完了这话,眠棠不禁抬头深看了他一眼。崔行舟替她倒了杯茶,说道:「怎么了?」 眠棠不敢说今日的王爷感觉怪怪的,便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我镖局的几个伙计刚才好像是被兵司的人拿去了。他们的亲眷在家里哭得慌了神,正巧被我赶上,便央求我来打听打听,他们到底犯了何事。」 崔行舟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眠棠。 美人虽然有孕在身,却依旧光洁白嫩的面庞,倩俏瘦削的肩膀,婀娜若折柳,说她曾经是悍匪的头子,真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叫人信服。 可是这几日调查出的仰山的陈年往事点点滴滴,逐渐形成脉络,被堆出个形状,崔行舟心里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只能承认,自己玩了一辈子鹰,却叫鹰啄了眼睛,瞎到家了。 自己的枕边人就是仰山的悍匪陆文。 此时此刻,他还真应该抱拳喊一声:「陆大当家的真是好手段,竟然潜在他身边这么久!」 原先他还想说服自己,眠棠毕竟伤了头,全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可是那四个兄弟分明都曾是她在仰山上的左膀右臂,她若不记得前尘往事,又怎么会这么拼死维护那四个匪徒呢? 第60章 崔行舟这几日,心一时在火山上炙烤,一时在冰川里下沉,被欺骗的愤怒填满了胸膛,以至于连自己的府宅都不能回。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怕他忍不住一失手掐死这满嘴谎话连篇的。 就好像现在,看着那一截细白的脖颈,崔行舟真想捏握着问,这般欺瞒着他,可觉得心里得意? 现在听眠棠问起那仰山四个悍匪的情况时,崔行舟倒是尽量压住火,慢慢开口道:「哦,竟有此事?莫如,去下面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如整个人都懵的,心道:那四个不是王爷立在刑房隔壁,亲自兼听的吗?怎么现在又装作不知道了? 不过他不敢多言,王爷吩咐了,他便去走一走样子。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后,回来禀报道:「启禀王爷,有人举报这四个兄弟曾经通匪!」 眠棠听了这话,原本笔直的身子慢慢靠回到了椅背上。原因无他,只因为心虚。 「通……通什么匪?」 莫如继续照实回答:「有人曾经在仰山上见过这四人,当年王爷办的劫持御贡案好像就是这四人犯下的……而且当初东州造反,有人看见过这几位……都是兴风作浪的头目呢!」 眠棠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道:「那仰山部众不是招安时……尽被赦免了……再说就算他们真的参与了东州之乱,也是被饥荒逼迫的,现在不也变成良民了?他们在镖局里做得甚是卖力,都快成婚生子了,何必……何必扒算旧账呢?」 崔行舟挑了挑眉:「照你这么说,只要成婚生子,就既往不咎了?那杀人越货造反起来……还真是没负担了!」 柳眠棠再次被点了哑穴……嗯,她其实也是成婚生子后,便当成自己没有那段晦暗的过往了……如此想来,真的很心虚。 「王爷,他们其实人还不错,您能不能法外开恩,看早我的情面上……」 「王法面前,我岂能徇私?」 眠棠不再说话了,捧着肚子站起身就往外走。 崔行舟皱眉问:「哪去?」 柳眠棠头也不会道:「回府!」 看来四兄弟的身份好事还是泄底了。其实仰山的旧账都是小事,可是东州的那一笔才最要命。一旦落罪,腰斩全家是没跑的。 眠棠知道他们至死不会供出自己来,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刑遭罪,更不能看着他们被杀。忠义两全,是她亲手刻在他们身上的。他们若不是误会了自己死去,也不会参与东州之乱立志为自己报仇。 是现在他们落了难,自己怎可无情无义,自顾过自己太平安稳的生活? 眠棠知道,若是自己表明自己的身份,诚信向崔行舟认错,也许有三分机会,他会原谅自己,并赦免了那四兄弟。 可是依着崔行舟的小心眼,还有六分可能是他气得冒烟,斩了四兄弟免得家丑外扬,然后扣住自己,等她生产完毕后再一并算账。 所以表明身份的话,很有可能让自己失了自由,眼睁睁看着四兄弟被处死。 柳眠棠掂量了一番后,觉得不能拿人命冒险。 既然她拿不出什么堂堂正正的理由说服崔行舟放人,那便不要在这里空耗时间,只回府去再想办法——人既然在兵司,总要转到刑司去审,这中间的一段似乎有些搞头…… 一时间,眠棠的思绪已经大胆跳跃到另一处去了,走得脚步匆匆、 她没回头,自然没发现崔行舟已经气得手抖了。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听不出端倪,只沉声问:「这么久不见我,就没有别的话要讲了?」 眠棠捧着肚子,拎提裙摆已经快出院子里,只头也不回地扬声道:「王爷就算再忙,也要吃饭穿衣,多保重身体!」 那话音还未消散,人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莫如倒是习惯了王妃的来去匆匆,她原本就是个利索的人,既然这次是来替自己的镖局的伙计求情,眼见无望,起身走人也算正常。毕竟王爷还在官署办差,没空长聊啊。 只是王爷方才正准备吃饭,筷子都没动几下呢。于是看王妃走了,莫如便立在王爷身旁殷勤道:「王爷,快些趁热吃饭吧,王妃可是叮嘱您要多保重身体呢!」 他还没说完,崔行舟突然抬脚哐当一声踹翻了桌子,菜饭被掀翻了一地,然后冲着莫如冷冷道:「滚出去!」 莫如吓得声也不敢吭,赶紧低头猫腰走人。 崔行舟哪里能吃得下?气也气饱了! 他原本是想再给她机会,让她主动坦白的。可是话都说到这个情分上,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隐瞒不说。 柳眠棠,你可真是好样的! 再说柳眠棠,她并不知自己走得那么干净利索,差点气死了堂堂淮阳王。 这一路回来,眠棠的脑子转了千百个念头。劫持囚犯,有些疯狂得不靠谱。那么只能再求一次特赦。 第61章 柳眠棠一时间想到了刘淯。他身为皇帝,特赦几个不入流的囚犯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 只是她不能去求刘淯,若是真这般做了,便是将自己的夫君的脸面置于何地? 转而求其次,眠棠决定走一走石皇后的门路。 这么决定了,眠棠不想耽搁,便命人往宫里递送帖子。可是帖子还没等送出去呢,便传出石皇后破水要生皇子了。 这帖子,压根递送不出去。 眠棠颓然倒在床榻上,直觉得怀孕之后,原本就不够用的脑汁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了。 难不成,这是老天要刻意为难那四兄弟?又或者,她唯有亲自去求刘淯才能救了他们的性命?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崔行舟终于回府了。 只不过王爷的面色铁青,一看就是心情不虞到了极点。 他回到内院以后,还没等眠棠起身,便啪地将她原本递呈皇宫的帖子摔在了桌子上。 「你一向不爱主动进宫,这次为何主动递帖子?」 眠棠镇定自若道:「皇后有过生产,如今又怀着身孕,自然对要向皇后问候凤体安康,再顺便聊一聊生养心得。」 崔行舟觉得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撒谎时眼睛都不带眨的,说得那么坦坦荡荡,他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成了皇后的手帕闺交,我怎么不知道?」 眠棠起身倒水喝了一口,坦然地问崔行舟:「有事想要求皇后,自然便要亲近些,王爷看着气不顺,是要找我吵架吗?」 崔行舟紧握着拳头问她:「你我相识甚久,我可曾拿你撒气,冲你发过邪火?」 眠棠想了想,以前在北街时,他倒是曾经莫名其妙地发火过。可是后来她才知,原来是她说淮阳王的坏话,是当着人家正主的面儿骂人来着,也难怪崔爷生气了。 在那以后,他也有因为公事气闷的时候,但是顶多话少些,从来不会像北街醉汉那般打骂婆娘,发邪火。 眠棠这两天一直在想着如何替四兄弟解困的事情,此时倒是有些发觉崔行舟情绪不对了。 既然他不是发邪火,那便是冲着自己发火了。 眠棠抬头看向了崔行舟,终于看到了他眼底让人心惊的冷意。 她抿了抿嘴,默默地看着他。 崔行舟也是被这闷嘴铁葫芦气得超脱升仙了,倒是能岿然不动地问:「爱妃,我再给你一次以及,你可曾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柳眠棠试探问:「那四个人跟你招了?」 崔行舟干脆不说话了,双手扶椅,目光深沉,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人依旧俊美如昔,只是整个人如千年寒冰雕琢一般,散发着肃杀之气。 眠棠深吸一口气,觉得天下没有捅不破的窗户纸,既然迟早瞒不住,便早死早超生好了,于是干脆说道:「他们可跟你说了,我……就是仰山陆文!」 崔行舟似乎并不震惊,依旧一动不动,一双俊目死死盯着柳眠棠,可那一双眼里翻腾得却是滔滔迸溅岩浆。 不过柳眠棠这一句话说出去后,整个人仿佛排毒一般轻松多了。她一直为着自己隐瞒崔行舟而内疚,现在全说给他听了,一切便爱谁谁了! 崔行舟看着柳眠棠半晌,终于开口道:「你骗我失忆?」 柳眠棠老实道:「我是真想不起仰山上的事情了,若不是那四兄弟在眞州祸乱时遇到我,我也不知自己还有这一段……当时我是想跟你说的,可就一直开不得口……」 她看崔行舟整个人已经像石雕一般阴沉不说话,便知道他是很介意自己的这段晦暗过往了。 别人不清楚,她能不清楚吗?毕竟以前崔行舟每次回忆当初与陆文熬斗时,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对方蘸酱吃的德行。 直到后来刘淯称帝,这情况才算好些。 可是那是因为他以为刘淯是陆文的缘故。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死对头耍得团团转,还娶了对方为妻,像淮阳王这般自尊极强的男人,如何能受得了? 虽然以前曾无数次去想,一旦事情败露,他俩该何去何从,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个光景上,眠棠却不想流泪哀求崔行舟的原谅。 她也曾被骗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所以也别拿自己的眼泪去求着他容忍不能容忍的过往了。 她想了想,走到内室,从自己的一摞账本里抽出老早就写好的和离书。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只是贪恋着与你在一处的时光,便这般拖延着不说。虽然想不起,可也听别人说了。你对陆文是有多厌恨……你我情交一场,就像你以前说的,骗是骗了,可情也是真的。我们就此好聚好散……你看看这写得可妥帖?需要再补些什么,都好商量,实在不行,你觉得不够解气,休了我也成。」 第62章 崔行舟像看怪物一般,盯看着眼前的那张纸,握拳双手的青筋都已经崩起了老高,可嘴里却风轻云淡道:「陆大当家的好高瞻远瞩,连这个,都早早预备好了啊!」 柳眠棠扭过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她要如何去说,写这个时,是希望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的。 崔行舟绝对没有想到,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剑戟短刀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在自家内院里被一张纸气得心胆俱裂。 既然她都拿出来了,他若不看看倒像是怕了她似的。 崔行舟冷着脸展开纸细看——怪不得当初她给姐姐崔芙拟写和离休书时,文笔那般的流畅,原来一早自己演练过了。 略过退换金银铺子和彩礼那一截子不看,柳眠棠竟跟姐姐一般,要堂而皇之地将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带走呢! 崔行舟抖了抖纸,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好大的自信,凭什么认为能带走我的儿子?」 眠棠离他远远地坐着,纤指勾着裙子上的花纹,也不看他,只强忍着泪意道:「我这几日爱吃辣的,不一定是儿子,还说不定是女儿……」 淮阳王都要被陆大当家的给气升天了,略抬高嗓门道:「甭管男女,你都带不走!」 说话间他抬腿一踹,那桌子登时散了架子,果盘茶杯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说起来,淮阳王娶了王妃这么久,可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碧草一看苗头不对,拔腿就要冲进去替王妃挡一挡。 可人还没等进去,却被李妈妈一把拉住,小声道:「你进去有何用?还不快去将大姑娘找过来!」 碧草也醒过腔来,是啊,得叫当姐姐的来管弟弟啊! 当下她拔腿就跑去搬救兵。 崔芙这几日能下地走走了,正推着锦儿坐着木马玩。 眼见碧草急三火四地跑进来,呼哧着粗气说:「不好了,王爷正打骂着王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拦着,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崔芙听得唬了一跳,她以前见过弟弟惩戒手下的那些兵卒,平时挺斯文的一个王府世子,下手的时候那叫一个狠! 眠棠正挺着大肚子,如何能挨得住他的打?崔芙连忙命人拿了袄子和宽帽给自己穿戴上,然后领着婆子跟着碧草去了弟弟的内院。 等进去一看还真是一地的狼藉,眠棠缩在屋子的一角低头不说话,那眼圈通红一片,纤瘦的身子只肚子隆起那么一块,看起来我见犹怜。 再看她那长了能耐的弟弟,正横眉立目拿着一张纸冲着眠棠高喊。 崔芙箭步走过去,冲着弟弟就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崔小九,你长能耐了!我们崔家还没出过打女人的男人呢!眠棠正大着肚子,你冲着她喊什么喊!」 崔行舟被打得脸一偏,可打人的是他嫡亲的姐姐,他自然不好说什么,只目含逼人的寒意,生挺着。 可是眠棠却急了,连忙走过捂着崔行舟的脸道:「姐姐……你怎么打人?」 崔芙看眠棠反过来维护着弟弟,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便又道:「你看看,你撒了疯野,人家眠棠倒心疼我拍你这一巴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吓唬人?走,眠棠,跟我回屋去,不受他这个气!」 说着,崔芙便拉起眠棠准备把她拉到自己的院子里去避一避。 淮阳王如今整个人已经算是历经九重天劫,整个人的气场隐隐又上了一个台阶。 一个个炸雷轰过之后,气倒是消散了不少,他一把拉住了眠棠的另一只手不让她走,然后对姐姐道:「只是与她有些口角,谁跟你说我打人了?姐姐不能见风走动,怎么也出来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好好跟她说就是了。」 崔芙看眠棠虽然红着眼圈,的确不像挨打的样子。这夫妻间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一般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外人若是掺和多了,反而不美。 于是她便不放心地又叮嘱着崔行舟要让着眠棠些,没等孩子作妖作没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等崔芙走了,屋里的狼藉也都收拾干净了。 崔行舟缓了缓气,冷着脸扶着眠棠躺下,让她歇歇腰身,眠棠依旧放心不下那一页纸,跟他叮嘱道:「除了孩子那一项,其他的都好说,其实孩儿跟我长到十三岁,再回王府也是一样的,总不能让他从小就没了亲……」 崔行舟替她盖着被子,然后将俊脸压得极低,鼻尖贴着她,尽量用不大的音量跟她说话道:「柳眠棠,你今天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牢里那四个反贼开膛破肚,暴尸荒野。」 眠棠看出他的眼神是认真的,里面腾腾的杀意逼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看柳眠棠终于安静了后,崔行舟起身便要走。 可是眠棠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红着眼圈就那么看着他。 第63章 崔行舟尽量平和道:「拉着我干嘛?撒手?」 眠棠牢记住他的威胁,一个字都不说,可是手也不撒。 他既然还没在和离书上签字,便还是她的相公。就算和离之前,也要好好的相依偎一会,让她闻够了气息,牢记住他的模样后,再一别两宽啊! 当初她跟他闹着分开时,他不也说了,突然分开会抻得人心疼,最好缓缓地分,彼此都慢慢适应着来。 想当初,他俩分得就很不错,她都快差不多适应了,可他偏偏缠着她签了婚书,弄得她食髓知味,现在越发上瘾了。 怎么到了她犯错的时候,他说分便分了?天理公道何在? 崔行舟不敢使劲,怕扯着他,却无奈摇了摇头,略带嘲讽道:「以前就该发现你这死皮赖脸的劲头跟陆文一个德行,甩都甩不掉,缠上便不放……」 虽然明知道他说得是两军对阵的缠斗法子,可是这话也太伤女孩家的脸面了。 饶是柳眠棠想不说话,都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别欺负我失忆记不得,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你当初不也这么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嫁给你吗?」 崔行舟的俊目眯得像两把长刀,淡淡补刀道:「我那不是看你嫁不出去,可怜你,才收了你吗?」 这下子,眠棠的眼睛瞪圆不干了,猛地一甩崔行舟的手,抱拳道:「那我先谢谢王爷您的收留之恩了!不过……扒着我床沿不放的时候,王爷您可不是这么高风亮节啊!倒像是街边吃不饱的叫花子,偏来我被窝里讨肉吃呢!」 崔行舟的面色一紧,这等逗嘴皮损人的功力,他哪及得上在北街婆子堆里历练的柳娘子? 他只气得词穷,拿长指指着柳眠棠拼命点着,最后倒是缓缓地笑开了,抬手解开衣领,卸开了腰带子。 眠棠警惕地看着他问:「你要干嘛?」 崔行舟将长袍狠狠甩在了地上:「陆大当家的赏我肉吃,我若不多吃几块,岂不是不识抬举了?」 眠棠臆想的分手前的依偎温存,可不是这种大口吃肉的架势,于是顿时结巴道:「谁……说要干这个?我们俩不是正吵着要和离吗?你把衣服穿好了……哎呀……」 下一刻,饿了七日的凶狼钻了被窝子,将眠棠余下的话全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一直守在房门口的下人们,见屋里不再传了争吵声,李妈妈顺着门缝再一望,远远地望见床上的锦帐已经放下,顿时放下心来,只跟那一群大眼瞪小眼丫鬟们小声道:「都各自做自己的差事去吧,廊下的热水盆子备好,等着一会王爷王妃唤水用。」 这夫妻之道,无非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既然两个人又如胶似漆了,大约就是雨过天晴了吧。 不过……王妃这次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王爷这般大动肝火啊? 再说眠棠这一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吵了半天的架,又喂了半天的狼,就算她又困又累,只想着闭眼睡觉,可肚子里的小的不依,闹着要吃东西呢。 所以眠棠再睁开眼时,饿得整个人都发慌,也顾不得喊丫鬟来拿吃的来,拽过床架子隔板上的糕饼盒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 崔行舟这几日在官署里都没有休息好,今日回府吵了一架后,倒是郁气纾解了不少。 刚才他办了这女匪头子后,便想搂着她先睡一觉再说。没想到她居然像饥民一般拼命往嘴里塞吃的。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零嘴,是不是又在街边买的?」看着那不知几时的油炸糕还挂着冷油,崔行舟坐起身就一把夺了过来,扔在了地上。 方才就算被揭穿了隐藏的秘密,就算崔行舟发脾气又砸东西又骂人的,眠棠都忍住没哭。 可是嘴边没嚼上两口的糕饼被崔行舟夺下来之后,眠棠居然忍不住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饿!你……还不给我吃的!」 这一哭,眼泪竟然决堤一般,喷涌而来,没一会的功夫,人都哭得有些抽噎了。 崔行舟也万万没想到拽下一块冷糕而已,怎么竟然让天河漏出一道大口子,滔滔江水奔泻而下了?真是冲得人有些慌手慌脚。 他一边拍着眠棠的肩膀,让哭得哽咽的她缓缓气,一边气急败坏地探头喊着屋外的丫鬟道:「屋外的都是死人吗!快些端热饭热菜来给王妃吃!」 可是眠棠却不依,只痛苦地扯着被子,跟个三岁孩童一般,歇斯哭喊着:「我就要吃油炸糕!」 崔行舟吸了吸气,觉得这第十重天劫真他妈不是人受的! 他猛地起身捡起衣服就往屋外走。 眠棠心知他一定是厌弃自己,想要离府而去。 虽然并不意外,可是她心底的悲切之感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于是那哭声更厉害了。 崔行舟已经走到了门口,听着身后的撕心裂肺的哽咽声更甚,头穴的青筋都蹦起老高,猛地回头冲着床上的泪人吼道: 第64章 「哭什么哭!不是你说吃油炸糕吗?我这就上街给姑奶奶你买去!」 那日虽然略晚了些,但是一脸肃杀的淮阳王带着侍卫总算在街角堵到了快要收摊的小贩,重新烧锅热油,带了一包热气腾腾的油炸糕回来。 眠棠承认,刚出锅的油炸糕的确更好吃些,顶着热气一咬,黏黏的糕面能拉出丝来。 但是吃东西这回事,有时候讲的是情致,过了那个劲儿,就没有那个瘾头了。 崔行舟去买糕的时候,眠棠顶不住饿,吃了一大碗李妈妈端来的虾仁烩面,现在饱足得很。 可是她看着崔行舟那阴沉沉的眼神,又不能不装样子吃上几口。于是很秀气地咬了两下后,便递给了他:「你也吃点啊!」 淮阳王看着她红肿未消的眼儿,心里还是生气,只挥手一扒拉:「谁爱吃这玩意!」 这女匪首算是潜进他府里来闹了,虽然未带一兵一卒,可闹人的功力依旧不能小觑。 出去买炸糕的一路上,夜风拂面,也足够他冷静下来的。 那页纸,他是不会签的。当初娶她的时候,媒妁彩礼可都一样不少,正式得很,凭什么她想走就走? 既然陆文落到了他的手里,那就别想全身而退,先把他的孩儿生下来再说。 眠棠看崔行舟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气了,便试探问他能不能将忠义四兄弟给放了。 崔行舟紧绷着脸说:「柳眠棠,你若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就须得把你是陆文的前尘统统断干净了。他们在东州造反的证据确凿,我如何能放?」 眠棠挺直了脊背:「你是说,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 崔行舟的确是这个意思。知道眠棠曾经落草为寇的人越少越好,她那时的事情,就像她自己说的,也太年少无知了。只凭着对刘淯的一腔爱意,就亲自下场扯大旗,而且摊子还越扯越大,荒唐离谱得很。 可她现在也大了,也总算迷途知返,循规蹈矩地嫁人了,还掺和仰山的烂摊子,弄几个匪徒在身边作甚? 淮阳王希望眠棠能快刀斩乱麻,但是眠棠如何能下狠手:「那几个当初是我在街上捡的,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落草为寇,做人得有担当,既然是我将他们引入歧途,如何能不管?你若是立意要置办他们,就将我也投入监狱里去吧!」 崔行舟今日算是吵够了,只站起来道:「我去书斋办公,你快些睡吧,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说完他就去了书斋。 眠棠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没有喊他。 当初她预想过崔行舟知道了自己秘密的反应,说实在的,今日这样,已经算是比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了,可是她也没想到崔行舟对自己轻拿轻放,却要严惩忠义四兄弟。 依从国法的角度而言,她的确也没有资格叫淮阳王徇私,因为那四兄弟煽动东州的民众闹事造反也是不争的事实。眠棠咬了咬嘴唇,心知也唯有求得大赦,才能救下那四兄弟。 但是不管怎么说,淮阳王总算是又日日归府,不再跟眠棠硬冷僵持着。可有一样,就是不要跟他提那仰山余孽的事情。 崔芙不知弟弟夫妻俩正在暗地里较劲儿呢,只觉得那日吵完后,弟弟又恢复了往日斯文有礼的样子,对眠棠也是照拂有加的样子,王府里一团和气,她这个作长姐的也就放心了。 虽然崔行舟扣着不放人,却拦不住眠棠探监。 担心牢狱里的饭食不好吃,柳眠棠让李妈妈准备了几个大食盒子,有酒有肉的,整整齐齐的码放满了几大盒子后,便亲自送到了兵司的狱营里。 看守的侍卫见到王妃亲自来,许是得了吩咐,倒是没有阻止。 其他三个兄弟还好,那最小的陆全看见王妃带了这么多吃食来,哇的一声哭了。 眠棠觉得他哭得厉害,便问他怎么了。 陆全哽咽道:「都说在监狱里见了鸡腿不是好事,是砍头前吃的断头饭。可现在猪牛羊俱全的……岂不是要五马分尸?」 陆全说得声音颤抖,其他三兄弟听了,本已放到嘴里肉顿时梗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柳眠棠捡起一个鸡腿,塞入陆全大张开的嘴巴里:「吃你的吧!阎王爷说你命还长着呢!」 陆义放下碗看着眠棠道:「大当……王妃,您怎么亲自来到这里了,我们……先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是我们不对,可万万莫要连累了王妃您……」 陆义知道此处隔墙有耳,立意要将大当家摘除出来,不然崔行舟那厮知道了大当家的那段隐私,岂不是要磋磨着她! 眠棠却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他已经都知了,你们也不必硬抗,他要问什么,你们照实说就是了……这打的,下手也太黑了吧!」 看着那几兄弟被鞭子抽得遍体鳞伤的光景,眠棠的内疚之心更盛。 第65章 陆义一听,瞪圆了眼睛,急切地上下打量眠棠道:「他……他没有对您怎么样吧?」 眠棠想,王爷倒是真对她怎么样了,可床笫之间的事情,也不好跟这四个楞头小子细说啊! 所以她也是一意安抚着他们道:「还能怎么着,我大着肚子,他就算为了自己的孩儿,也得缓一缓发落我。别担心我了,再过些日子,我定然想办法将你们弄出去。陆忠家里的,我也安抚好了,保证让你们平平安安地成亲。」 陆忠哪会担心自己的婚事啊,只抓着栅栏道:「大当家的,淮阳王那厮诡计多端,他若是对您起了戒备心,您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还请莫要烦心着我们,您要早早想好自己的退路啊!」 一时间,四兄弟也是纷纷劝着柳眠棠要提防着小人崔行舟,万万莫要被他麻痹大意了。 这牢房之外的确是隔墙有耳,四兄弟规劝大当家谨防小人的话最后原封不动地送达到淮阳王那里。 李光才正跟淮阳王商讨着事情,他也是新近知道了自己当初做媒妁保人,最后竟然撮合了这么一对生死冤家。 瞠目结舌之余,李光才问王爷,既然要处死这四兄弟,为何还默许王妃去见他们。 崔行舟埋头正在奋笔疾书,嘴里淡淡道:「野马总得上上缰绳,不吓吓她,下次说不定还要欺瞒着我做些什么。」 李光才琢磨了一下,有些明白淮阳王的意思了,若是他真想杀人灭口,绝不能留着那四个口出狂妄之言的小子到现在。 那四个小子,王爷估计也舍不得杀,这便是勒住王妃那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最好的缰绳呢…… 不过李光才心里担忧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王爷,卑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淮阳王抬眼看着他道:「此间无人,光才兄有何话不妨直言。」 李光才思踱一下道:「王妃现在固然跟王爷恩爱,不会有其他二心,可是王爷要知,王妃毕竟失去了一段记忆啊,如果有朝一日她恢复过来,会不会还如今日这般,便不好说了。王爷留着王妃在身边,便是留下了隐患……」 「别说了。」崔行舟打断了李广才的话,淡淡道,「你觉得我会整治不明白一个曾经的手下败将?」 李光才自是不敢这般鄙薄王爷,就在这时,探监完毕的淮阳王妃又顺便来衙署看看淮阳王。 因为缰绳被王爷攥在手心了的缘故,淮阳王妃现在礼仪到位,对王爷真是举案齐眉,体贴周到得很。 淮阳王看着从食盒子里拿出的菜,冷哼一声道:「这是牢房里的囚犯吃不下了,剩下的给本王送来了?」 眠棠瞪着一双妩媚大眼道:「这哪是别人吃剩的,都是你昨日亲点的菜色,我早起来特意给你做的,你摸摸还热着呢!我问过莫如了,他说王爷早晨吃得晚,我才没赶着送来,怎么,你饿啦?」 说着她还摸了摸他的肚子。崔行舟伸手捏住了她的柔荑道:「巧言令色……以后那地方就不要去了……明天我想吃糖醋排骨。」 眠棠连忙点头:「我回头就命人选块上好的排骨给王爷腌上……」然后转头对李大人道:「我今日菜备得足,李大人也跟着吃些吧。」 李光才闻着菜香味还真是饿了,便不客气地跟着吃了一顿。 待出来时,李光才是跟在王妃身后出来的。 到了官署门口,柳眠棠没有立刻上马车,还刻意等了等李光才大人。 李光才心里猜着王妃可能是要求着他再跟王爷求情,心里正想着如何点化王妃开窍,以后要多听王爷的话呢,谁知眠棠却说:「锦儿这几日一直念叨总送他玩具的李叔,大人若是不忙,可来王府坐坐,再过几日,王府的秋菊就要开了,到时候我也结个诗社,李大人也要来添些诗香书韵啊!」 李光才有些猜不透王妃的路数,只笑着道:「王妃倒是好兴致……我还以为……」 柳眠棠大大方方道:「您以为我要请您求情不成?今日没来前,我还真是挺担心的,不过看那四兄弟的伤口都给抹药了,就不担心了。」 她先前也是被崔行舟吓晕了头,一时没有看破,现在看他们四个好好的,也渐渐琢磨出王爷的心思了。 「不过……你跟王爷也说说,杀鸡儆猴是因为猴子不懂事。像我这般听话的,略吓吓就成了。老扣着他们四个也不是个事儿,不然好不容易找的媳妇都要跑了……行了,我先回去了,你过几日别忘了来王府玩啊!」 说完,柳眠棠便笑着上了马车。 徒留李大人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瞪眼。 他真是觉得王爷的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可能越发不好对付呢! 淮阳王之前七日没有回府的消息,此时也传入绥王的耳朵里。 当初崔行舟入京时,他在京城的府宅人手杂乱,除了皇宫里安插的人手外,绥王也下了不少眼线。 第66章 可惜前一阵子淮阳王妃借着要生产,重新算风水,摒除内院跟她八字不合的下人,清退了不少的侍女婆子,其中不少都是京城各处的探子,就连外院里都拔出了不少的钉子。 一时间,打听淮阳王府的风吹草动就不如以前那般便利了。 绥王知道这位淮阳王妃的能耐,像这等子肃清宅院的事情做起来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过绥王在宫门口挑唆淮阳王的那一句,可不是她一挥手就能扑灭的大火。 先是淮阳王七日没有回府,便彰显了其中的不寻常,再加上他频频派人打探仰山旧部,一看便知其用心了。 而淮阳王回府的那一天,安插在外院的一个密探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淮阳王将王妃打了的消息。 听说当时打得甚是严重,就连淮阳王的大姐都去劝架了,但吵架的内情如何,就很难打探出来了。 不过绥王掐指一算,便估算得七七八八,心知是柳眠棠终于在淮阳王前露出了原形。 京城的楷模伉俪打起来了! 那一日,绥王晚饭时多喝了两壶好酒,入京以来的愤懑之情宣泄出不少。 再接下来,淮阳王府似乎恢复了风平浪静。只是那淮阳王妃成天往兵司的官署里跑,不是送吃的就是送衣裳,讨好卑微得明显,而据说淮阳王对那位王妃的态度似乎冷淡不少。 绥王倒是能理解淮阳王。像他们这等子位高权重之人,如何能放心枕边人曾经为匪? 加上淮阳王自视甚高,居然还是被蒙骗着娶了女贼首的,自尊折损之余,还要顾全了王府的脸面不能声张,当真是药铺里的抹布——苦透了! 想来等那王妃生产时,应该会好巧不巧地「难产」血崩,搞不好就要横死在产床之上。 到时候留子去母,王妃也算走得体体面面,淮阳王才能找回跌下的颜面。 想想柳眠棠的那个娇俏模样,就此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惜。可如此一来,相当于卸掉了淮阳王半条手臂,绥王在怜惜娇花之余,心情又是大好。 不管怎么样,趁着淮阳王后院起火时,他正好趁机扳回一局,挽回政局的劣势,最好是先找些人散布影传些风声。 到时候,只要那位淮阳王妃出了什么意外,人们都会觉得淮阳王是沽名钓誉,不欲家丑外扬,而害死了发妻。 不过那位注定要短命的王妃不知是不是耐受不住夫君的冷淡,最近倒是起了兴致要结诗社,还给京城里的一些名流发了请柬呢。 这算不算得临死前的垂死挣扎呢? 眠棠的确是起了诗社。石皇后二胎生了一位公主,如今膝下正好凑成一个「好」字。万岁大赦天下,那四兄弟正好顺理成章地被放了出来。 眠棠心里一松,对待夫君更加细致周到。 不过崔行舟不准忠义四兄弟再留在王府内院。 没有办法,柳眠棠只好让他们再回镖局。不过最近她铺子里的生意甚好,所以眠棠便学了京城贵女们惯常的行事派头,在京郊买了个园子,修缮之后,正好起社之用。 崔行舟对于她如此有雅兴倒是觉得诧异,回府休沐时,问她:「怎么想起来弄诗社了?」 眠棠正替夫君梳头,崔行舟那浓密的长发每次洗后,都要细细疏通,眠棠虽然对自己的头发略没耐性,却很爱打理夫君的长发,只拿着一把象牙小梳轻轻地梳着。 听崔行舟问起,她便老实道:「你说的,我先前年纪小不学好,一身的匪气加市井商贾气,最近既不让我去镖局子,也不准我去店铺,那我只好结个诗社,多多结交清雅之士,看看能不能近朱者赤……」 崔行舟不爱听陆大当家的龙门阵,用长指点了点那名册子道:「我头一次见,夫人起的诗社,却请了这么多未婚的清雅之士。」 眠棠偏头看了看名册,不无遗憾道:「姐姐最近身子休养得差不多,她是眞州的才女,正好可以在诗社上大发异彩,可惜与姐姐相当的才子,却没有几个未婚的,便是这几个,我也是绞尽了脑汁,才网罗到一处的,其中有几个还是鳏夫,也不知姐姐会不会介意。」 崔行舟听她是给姐姐张罗,倒是点了点头道:「姐姐虽然不会这么快改嫁,但是出来交际散心总没有坏处。不过你就不要跟这凑趣了,肚子这么大,小心累着。」 眠棠摸了摸肚子,笑眯眯道:「多听他们吟诗才好呢,让我们的孩儿也跟着听,将来他便也会吟诗作对了。对了,给我誊写了几首诗了?我要字少好背的。」 崔行舟略显清冷道:「我公务这么忙,哪有功夫帮你作弊誊诗,我让莫如翻检出一本我七岁进学时写下的诗作,里面四时风光,山水杂兴都有,你捡着能用的充一充场子吧。」 柳眠棠肚子里的诗词歌赋都凑不齐一巴掌。如今却成了诗社的发起人,聚会在即,难免心里发慌,总要找人替她提前预备些充充场面。 第67章 崔行舟可是才高八斗,当年差一点殿试成了状元的,正好可以抓来一用。 原本听他说拿七岁的诗来充数,眠棠还觉得太侮辱人了。可一翻开看时,那笔力和流畅优美诗句,是现在的她骑驴都追撵不上的。 而且看着这些周正的字体,眠棠不由得想像鼓着包子脸的七岁小行舟一本正经写诗的样子,觉得心里直痒痒,于是干脆扳过夫君的俊脸,在脸颊上啄吻了一大口。 淮阳王不由得挑眉看向方才信誓旦旦说要正经背诗的女人。 眠棠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 自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王爷许是觉得受到了欺骗,受伤的自尊一时难以愈合,总是这般在下人面前对她清清冷冷的。 当然晚上在被窝里时,冰块做的王爷自然是一锅滚烫的开水。 眠棠明白一个受欺骗的心需要时间愈合伤口,毕竟当初她知道崔行舟骗婚时,也难过了一大场呢。 而王爷的心当然要比她这个平头百姓更金贵些,臭脸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看着臭着脸的王爷,眠棠总是忍不住想要撩拨一下,就像现在,亲了一口后,她便继续一本正经地看诗,也不理他了。 淮阳王等了等,却等不到了下文,脸不免又臭了几分,搂住那假装背诗的小狐狸,道:「亲的不是地方,要亲便亲这里。」 说完,他便含住了她的朱唇一点,亲自授习了起来。 眠棠搂着他的脖颈小声道:「最近你都不理我,那外面的府宅都传扬着我出身不好,被你嫌弃呢!」 崔行舟将她放在软塌上,淡淡道:「哪敢嫌弃你?甩手就是一张和离书,千斤重的夫妻情谊,转眼就变成了二两。」 眠棠将他拉扯过来一起躺:「你还气?不是跟你说了,我也舍不得跟你和离的吗?谁让你那么凶,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便想着自己识趣些离开。」 说着说着,眠棠的眼圈又开始见红。崔行舟不善水利,看见洪水的苗头就头痛,连忙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明日的诗社,我跟你同去,到时候给王妃你压阵磨墨,做个书笔童子,让你在人前找回面子可好?」 崔行舟自然也听到了淮阳王妃遭厌弃的风声,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引导舆论,乱嚼着淮阳王府的舌根。 绥王要在政局上动手脚,总要给他添些麻烦,败坏了他的名声再说。 可惜柳眠棠为匪的事情,牵扯到当今圣上的一顿晦暗历史,谁都不好搬到台面上说,绥王想掀起大风浪也难,而柳眠棠更不是那等子在乎名声的女子。 不过崔行舟可不喜别人看他王妃的笑话。 他们夫妻间的小争吵传成现在的离谱样子也是够了,他总要给眠棠争些人前的脸面。 可是眠棠却微微一笑道:「王爷不是要忙着去城下兵营巡视吗?自忙你的去吧。水总要浑些,那些魍魉才会现身。他既然有心散布谣言,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就是了。」 崔行舟明白眠棠的意思,却并不想这么做:「你嫁给我,可不是来过刀尖上的日子。朝堂上的事情,你不要掺和,自管做你的王妃,喝喝茶,散散心就是了。」 这话说得带着专横男子的跋扈,可是眠棠的心里却听得暖暖的。 她不记得仰山的那段过往,也许就是那段过往太累人,太沉重了,以至于她都不愿意想起来。 崔行舟并非她以前在北街时臆想的完美夫君。 他与她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骗」字开始的。 虽然开始时,崔行舟对她也是百般利用,毫无同情心可言。 可是后来,当他与她相爱时,他却是真心实意地拿她当一个娇弱,需要照顾的女人来看待,而非像刘淯那般,拿她当作开阔疆土,攥取权利的工具。 这对于从小便无父兄可以依靠的眠棠来说,便已经足矣。 眠棠钻进了崔行舟的怀里,用力拱了拱,又钻出脑袋道:「对了,我还听人说,我可能熬不过生养那一关,有极大的可能血崩而死呢!」 话音未落,淮阳王的脸都白了,只用力捏住了眠棠的嘴,在地上狠狠「呸」一口后,怒声道:「柳眠棠!你是不是一日不气我都不成?胡说八道些什么!平日里不是练拳就是舞棍,壮得跟母牛一般,生孩子也非得给我顺顺利利的,你敢崩一下试试!」 眠棠的嘴巴被捏得扁扁的,如鸭儿一般,自然没法出声反驳。 什么母牛,他莫非是嫌弃着自己怀孕,腰身走形了?顿时那眼圈又红了。 等崔行舟松手,她扭头抽泣,直说他嫌弃她了。 崔行舟没想到眠棠怀孕后,他竟然是大禹治水的命,无奈地再把小母牛搂入怀里,哄着她说母牛也很好看,腿长屁股大,而且还能产奶。 第68章 这么不着调的话,自然哄得眠棠破涕而笑。现在眠棠肚子大了,崔行舟也不敢太过造次,只搂着她亲了又亲,心里着实盼着他家的这头小母牛顺利生产。 以前若有人说,他会有离不开匪首陆文的一天,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就连别人说她会有半点的意外,他都受不得。就算她是个祸害,也得在他的身边为祸千年! 不过外面关于淮阳王夫妻失和的风声真的是越传越厉害。 但凡有些门路的人家,都知道了那位王妃似乎是隐瞒了什么不光彩的过往,骗得王爷才嫁入王府。 罚跪在皇家宗祠前,跪得膝盖红肿不堪的芸妃娘娘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自己的宫中静养,闻听了这话,也是大喜过望。只问自己的侍女画屏:「当真是如此?」 画屏连连点头低声道:「都这么说,听闻淮阳王狠狠打了她一顿,全然不顾她有孕在身,这不是要下死手吗?弄不好都是要流产出人命的。」 芸妃惊喜之余也是连连扼腕:「没想到淮阳王先前竟然没有查明她的底细,我还纳闷,先前斗得那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怎么就能好到睡在一张床榻上,原来是压根不知情啊。我还当柳眠棠怎么这般好命,原来是将自己这个匪头子嫁入了官兵窝子里,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紧接着,芸娘脸色一绷道:「告诉皇考司的人,这件事情不准告知万岁。」如果刘淯知道了柳眠棠遭了淮阳王的厌弃,一定欣喜若狂,急着将那贱人接入宫里来。 就算顾及淮阳王的脸面,没接柳眠棠入宫,在外面弄个宅院养着,也够怄气的了!所以王爷夫妻失和的事情,不能让刘淯知道半点。 到时候,等柳眠棠「意外」死在王府里时,刘淯一定会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想到这,孙芸娘竟然咧开嘴,冷冷地笑了。 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将一颗心全然呈现给子瑜的天真少女。 在宗祠前无人问津的那几日里,她的心变得更加硬冷了。她要在这宫里站稳脚跟,手握滔天的权势,那些不敬不爱她之人,她也不会再爱。 而现在,她要先有自己的孩儿,有了孩子,才有能跟石皇后分庭抗礼的资本。想到这,她问画屏:「那药预备好了?」 画屏小声道:「都稳妥了,娘娘只需要将它涂抹在身上,就能散发异香,管叫万岁能留宿下来。」 芸娘点了点头:「明日就是万岁来我宫里的日子,皇后在做月子,这个时机本宫若是利用不上,等那死胖子恢复了身体,就没机会了!」 画屏连忙点头,可不无担心道:「只是那药终究是药,不会有什么意外……」 芸娘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有什么意外?现在最要紧的是本宫的肚子要早日怀上龙子,不然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本宫的头上!」 画屏吓得不敢说话了。主子发话,她不能不听,可是万岁的身子本来就羸弱,若是用了这药……画屏不敢再想下去,只暗自祈祷自己的主子一举怀胎,早日稳住脚跟, 宫内暗流涌动,宫外却是初秋明媚的天气。 眠棠的秋阶诗社也正式开社了。 也许是被淮阳王府的是非撩拨的好奇心旺盛的缘故,虽然淮阳王妃只发出去不过几十张帖子,可是这些拿了帖子的又都是呼朋引伴而来,各府的夫人小姐几乎都出动了。 诗社讲求人气,所以对携友而来一律是默许的,一时间秋阶诗社的开社仪式甚是壮大。 淮阳王妃新买的园子乃是京郊的小西园。这院子本来是先帝的姑姑圣安公主的行园,当年也号称京城一景。没想到,竟然叫淮阳王妃买去了。 那园子荒废多年,淮阳王妃也买下不久,所以前来的众人原以为看到的也不过是匆匆修缮的半旧园子罢了。 可下了马车,步入中庭时,就算是见惯了繁华的众人一时也看呆了。 这哪里是修缮,分明是重建了,庭院花草无一不精致,处处都透着「我很有钱」的气息。 眠棠却觉得自己这庭院里写满了「我很清闲」。 没有办法,这段日子来,崔行舟看她看得紧,不许她乱跑。于是她满腔的精力就都倾洒在这院子上来。 不过庭院品味高雅,却不是她的功劳,而是淮阳王请了一位园艺竹石的高手筹谋规划的。 据说这位高士当年就算千金也不易请动,如今归隐更是万金难求。要不是淮阳王与他有些故交,都不肯接下这活计。 眠棠对待有本事的人一向敬重,听闻这位高人的本事后,更是对他言听计从。结果那图纸便越改越大,用来填补的金银也越来越多。 得亏眠棠多年蓄积的家底雄厚,又有仰山上积累的旧财支撑,这才能撑了下来。 不过每每入夜拨打算盘的时候,陆大当家的心都在滴血,需要默念心经才能控制住不掐死那位高人。 第69章 甚至她拽着王爷的衣袖子问,是不是他俩串通起来,要花干她的钱财,免得她跑了。 淮阳王看着貔貅一般守财的爱妃,也是好气好笑:「不然你以为那园子为何卖不出去?你要买时,我不也劝你换一个吗?可你又不要听,还非得磨着我寻一个不是凡夫俗子的给你设计园子。造园子本来就是耗费钱财的事情,有些钱银不富足的世家院子甚至须得十余年才能修缮完毕。如今这园子看似大改,其实不也是依托原来的楼阁设计。你莫要心疼,今年的眞州佃租马上就要收上来了,你尽花用那个,若是还缺,我日后填给你就是了。」 眠棠精打细算惯了,在钱财的花销上也许永远学不来崔行舟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劲儿。 不过当园子修缮完毕,花草也将养起来后,眠棠走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这钱花得值,如此精致的园子,她真是生平头一遭见。 现在看着宾客入园子之后,赞叹不已的表情时,淮阳王妃总算是领会到败家子撩猫逗狗,散尽家财时的些许快乐了。 看罢了园子,众位夫人们难免看得眼红心热。老早就听闻这位王妃一直经营有道,手里的田产店铺甚是丰厚,如今看这园子,倒是真的。 不过再有钱财又有什么用?听闻她遭了王爷的厌弃,如今她的出身又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淮阳王的脸上挂不住,迟早会厌弃了她。 自古以来,有多少富豪商贾为了攀附富贵,勉强嫁入世家,最后却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那些个女子无论八字再怎么好,嫁入豪门后,基本都变成了短命鬼,早早香消玉殒,嫁妆全都填给了夫家。 一时间,众人望向淮阳王妃的眼神,难免百味杂陈,又羡慕又同情着她了。 为了遮掩孕肚,眠棠穿的是一身掐褶宽摆的拖地长裙,月白为底,窄袖半露一双皓腕,裙摆素雅点缀着苏绣凤蝶,虽然不见细腰,可鎏金绣花的云带在腹部以上高高束起,衬得肩膀瘦削,雪峰高耸,俏皮的歪髻间斜插着一支步摇碧玺金簪,只粉面若杏花映霞,一双灵动的大眼盛满了笑意。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身孕了的妇人,半点都看不出臃肿走形。 若是单看王妃的神色,还真看不出就在不久前,王妃被王爷狠狠地给打了。 不过京城的贵妇人们,哪个不得学着装点门面,遮掩家丑?这淮阳王妃打落牙齿和血吞了,非要装成不受气的模样,也有情可原。 可惜这次来的宾客里,除了眠棠邀请的宾客外,还有些不请自来看热闹的,自然有人开始偷偷地冒起酸水来了。 工部右侍郎夫人钱氏乃是庆国公府夫人的外甥女,自己的姨妈被这淮阳王府气得大病一场,她这做外甥女的心里也生气。 这次她是随着绥王妃一起来的。看了这精致的园子,再看柳眠棠的一身俏丽,再也忍不住泛酸道:「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目光短浅,现在京城里哪还有像她这么招摇的?」 绥王妃没有接话,不过也是微微叹了口气,她身在绥王府,知道的自然比这些夫人们要多。如今她的日子也是看着风光,实际上却苦透了。 因为眞州她被劫持走了的丑闻,如今在绥王府里,随便哪个侍妾都能骑在她头上撒野。绥王也不再进她的屋子了,这种守活寡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所以对于有相同遭遇的淮阳王妃,绥王妃倒是觉得同病相怜。 这时,众人眼中的苦苦撑着场面的淮阳王妃笑吟吟地开口发话了:「今日是秋阶诗社成社的日子,承蒙诸位赏脸,一会吃过茶点,就要发诗令牌子,还请诸位广结文思,生出些绝句出来。」 眠棠今日请来的众多宾朋里有许多是真正的才子,对于吟诗作对自然有更多的热忱。 一时间宾客们秋菊点缀,一片灿烂里或者盘腿坐在席上,或者站立端呈着酒杯,一个个跃跃欲试等待这一回抽签定题。 眠棠宣布完后,便对坐在她身边的崔芙低声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腹内的墨水有些空虚,虽然背了行舟的几首诗作勉强能应付场子,但过了几轮就要显出原形,所以一会你要替淮阳王府顶上,可不能败了王府的威名。」 崔芙听得真想不顾众人在场,狠狠瞪一瞪不靠谱的弟妹。 眠棠好好的不在家养胎,偏要弄劳什子的诗社,又将刚刚出小月子的她拉出来充数,如今又委以重任,叫人好生紧张。 可是崔芙也知道眠棠这段时间着实憋坏了,所以她也是微微叹气,安抚着眠棠,说一会对诗的时候,她会替眠棠顶上。 她会这般和颜悦色,也是可怜着弟妹。 自己一向沉稳的弟弟不知为何,前段时间对眠棠不是瞪眼,就是冷言冷语的,偏偏眠棠还一副不争不恼的样子,总是笑吟吟地对着弟弟冷屁股。 第70章 看得崔芙都觉得堵心。她以前在庆国公府时,过的也是这般言语夹枪带棒的日子,夫君若是不交心,最伤人。 没想到自家的老九竟然也如此行事,对待孕中的娇妻。偏偏这又是夫妻间的私事,崔芙做姐姐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她虽然身在王府里,却不知弟弟与弟妹究竟怎么了。 只是后来出小月子时,总有相熟的夫人来看望她,同时试探着跟她打听内情。 更有交好的手帕交,偷偷跟她讲了外面的一些风传,只说柳眠棠原来竟然曾经为匪。崔芙听得心都快蹦出来了,直问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太荒诞了。 后来跟她说这话的是同从眞州升迁而来的御营将军夫人。她乃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说话也不似那些侯府的夫人们那么遮三掩四的,只径直说了自己听闻的——淮阳王妃大约先前就是仰山的那个赫赫有名的陆文。 崔芙当时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都能再吓得滑出一胎来了。她虽然后来远嫁,可也知道那陆文的匪名。 怎么眠棠那么乖巧的一个人会是陆文呢? 就在昨日,她偷偷拉了崔行舟问。崔行舟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姐姐,不然她还得去眠棠那里套话,便说道:「她那时年少不更时,被人带坏了,现在她也全不记得那时的事情,你莫要问这事儿去烦她。」 崔芙震惊得简直摇摇欲坠,嘴张了又张。面对这等府宅里的丑闻,她身为王府的嫡女自然能想出千百个不露声色湮灭丑闻的法子来。 毕竟王府换个儿媳妇,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想到眠棠,崔芙却舍不得了。那么个通透贼精的玉人儿,放眼满京城,都寻不到个跟她比肩的。而且这个弟媳,对王府、对婆婆,甚至对她都好得无话可说。 当初眞州变乱,若不是有她,王府现在说不定败落成什么样子呢。 若是弟弟没有跟她没有成婚,她倒是劝弟弟及时止损,万万不可成婚。可现在孩子都有了,若真像外面疯传的那般去母留子,跟畜生何异? 一时间,她无计可想,只能反问弟弟该如何是好。 崔行舟安抚着姐姐道:「如今我跟她已经成婚多时,孩子都有了。她也已经学好,姐姐不必费心,我俩好好过日子便是。」 崔芙觉得崔行舟说得太过云淡风轻。她可是知道弟弟心思沉,城府深的,加上前段时间跟眠棠闹得都要大打出手了,如何会这么顺顺当当地就过去了? 她想了又想,反而不放心地叮嘱着弟弟:「她这样的的确不不该嫁入王府,可是她也是无心,当初不也是你要迎娶的?可不能歪了心肠,做了什么龌蹉勾当,不然将来如何面对她生养下来的孩儿?」 崔行舟觉得姐姐是把他给想歪了,虽则他以前对付起府内那些坏心肠的庶兄庶弟时,的确是心思沉了些,可眠棠是他的老婆,他怎么会拿出那些手段对付她? 当下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姐姐直言以后不准再提起这些话头来就是了。 可是崔芙心里如何能放得下? 今日小西园开园时,看着许多贵妇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就猜出她们在想些什么。不过看着眠棠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人不得不佩服。 弟妹这个闹得眞州风声鹤唳的女匪首的气场,还真不是那些个后宅寻常妇人能比的。 就在诗社要鸣锣开社时,突然外面有人飞跑着来禀报:「王……王妃,万岁也来西园了,御驾正在门前,还请王妃快快去接驾!」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万岁今日不应该带着后宫的妃嫔在西郊狩猎吗?怎么也亲自到小西园来了? 眠棠听得微微一皱眉,又不能怠慢了万岁,只能率领众人前往园子前门接驾。 刘淯今日的确是要前往西郊狩猎的,可惜在行至半途时,绥王有意无意地说起了京城里最近传得甚盛的秘闻。 因为芸娘的吩咐,皇考司的探子们并没有将淮阳王府的风波上呈送给万岁。但是绥王觉得这等子事情不让万岁知道,未免太扫兴。 于是趁着路过小西园的时候,适时透露了一下。果然刘淯神色大变,听闻眠棠今日正好开社时,便命人摆驾改去小西园,顺便庆祝一下王妃开社。 因为石皇后还在月子里的缘故,今日都是妃嫔陪王伴驾。 芸妃听闻刘淯要去小西园,手捏紧在了一处,心里暗自恼恨义父透漏了淮阳王夫妻失和的消息。 而当年轻还颇为英俊的万岁出现在小西园的时候,那龙目就异常关切地看着眠棠,只让有孕在身的她莫要多礼。 有些事情,妇人们天生灵敏些,有那脑瓜活络的看着万岁对淮阳王妃的柔声细语,一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影传万岁流落民间逃避妖后迫害时,曾经流落到了仰山。 第71章 如果这位王妃真在仰山为寇的话,这二人岂不是相熟?他们年龄相当,一个英俊,一个貌美……若是生不出些私情来,都有些说不过去啊! 再联想到万岁当初封赏柳眠棠为淮桑县主时的异常的慷慨,这次又亲自来给小西园捧场,处处皆是文章啊! 一时间,众人心里恍然。怨不得王爷会爆打王妃。原来除了柳眠棠隐瞒了作匪的过往外,还有可能跟万岁曾经有过一段私情啊! 眠棠当然知道刘淯来到这里会造成怎样的传闻,可他是万岁,自然想去哪便去哪,何须顾及给别人带来的负担? 所以在起身时,她望向刘淯的眼神都是极冷了。 刘淯此时也猛然醒悟自己来此不妥,可是方才听闻眠棠被崔行舟打了,一时担忧得心痛,竟然没有多想,就来了。 始作俑者绥王笑眯眯地看着,觉得淮阳王今日要先去城外巡营,未能早早赶来看看万岁关切臣妻的场面,实在是可惜呢。 刘淯想借着淮阳王的势力与他抗衡?想得倒是美!且看他如何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让他们渐生罅隙…… 既然是来参加诗社,自然要做诗,虽然被刘淯的到来打断了敲锣,不过待刘淯携着众位妃子坐下后,诗社正式开锣。 抽签完毕,定的是咏菊。开始击鼓传花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第一个便是柳眠棠。 柳眠棠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毕竟崔行舟也猜到那些人肯定要拿时令做文章,所以给她预备了好几首咏菊的小诗。 虽然是七岁之作,但是内容俏皮,构思角度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加上眠棠那明艳的表情搭配,再加上绵软的声音,只听得人有些沉醉,只觉得淮阳王妃站立在精致的飞檐花亭之旁,好看得如同精致的仕女图。 当眠棠清婉的声音停歇下来,不由得伸手挽了一下鬓角碎发,略微心虚地笑了一笑。 绝色佳人,一笑一瞥皆动人,只让人舍不得出声打破这一刻的意境。 一时间有些人甚至怀疑,先前的影传是不是太过离谱?就是这么一位国色天香,体质纤弱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当初那位闹得朝廷不得安宁的匪首呢? 该不会是妒恨淮阳王夫妻伉俪情深,才编造出这般没影的传闻? 待得众人醒过神之后,自然是开口赞誉王妃才思清婉独到,立时有人誊写下来,准备写入秋阶诗社的开卷诗稿里。 而刘淯则默然坐着,只痴痴看着亭下花旁的丽人。如今每次看到她,心里都是一种说不出的钝痛。 现在的眠棠早不是当初在仰山上常作男儿装的假小子了。那时每次叫她读书写字时,她都装头疼,还偷偷瞄着自己,可爱得不行。 而现在,她居然能够当着众人的面前从容作诗吟诵了,气质温婉得如同天生就是大家闺秀一般。 这么好的她,他怎么就生生地弄丢了?他对不住她,可是却万万不能看着她被别人磋磨。若是崔行舟不能容她,岂不是有千万手段对付她。 她如今手脚有伤,如何能自保? 不行,他要跟淮阳王直说,若是淮阳王容不得她,他愿意照拂她的后半生。 一时间,刘淯心内流转的都是难以言表的懊悔和怜惜。 不过眠棠可不知他心里想的这些。虽然得到一干人等的赞誉,但柳眠棠并没有飘摇得找不着北。 孕期里,她的记性大不如以前,昨晚抓着崔行舟苦练半宿才练好的。所以方才也是跟击鼓的作弊,让他第一个传给自己。不然的话再轮转几圈,脑子里的词又要忘得七七八八了。 当咏诵了一首小诗后,眠棠自可急流勇退,借口说话太多有损胎气,寻个安静的角落休息去了。 剩下的时间里,姐姐崔芙担起了大纲,替她主持诗社。 原本今日也该是崔芙担了主角,毕竟眠棠希望就此为姐姐打开新的姻缘之路。 可惜原本好好的诗社,现在竟然略微走样。在眠棠心里颇有重量的姐夫人选——李光才大人迟迟没有露面。 除了寥寥几个尚未娶妻的才俊外,大部分都是来看她柳眠棠笑话的。再加上那位放着西郊的兔子不猎,却偏来小西园凑热闹的皇帝,眠棠一时都有些心虚,生怕崔行舟来此,到时候她就有些解释不清了。 这建成诗社真的是她给姐姐选夫婿之用,不是给自己和离造势的啊! 偏偏刘淯却不肯放过她,只让身边的大太监寻机会,给眠棠递送纸条。 眠棠不好不接,不然那太监推搡反而更惹人注意。可她并不打算看,就算不展开,都能猜出皇帝写了什么陈辞滥调。 所以趁着回后院更衣的机会,眠棠想将那纸条扯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斜刺里伸了过来,长指一夹,便将那纸条给夹走了。 第72章 眠棠没想到有人会悄无声息地挨近自己,吓了一跳,直觉就想上胳膊肘顶开来者。 可回头一看,却是位生得俊帅却黑着脸的王爷。 崔行舟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字条,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闻卿饱受苦楚,今日观你强颜欢笑,吾心苦之亦然。惟愿助卿脱离苦海,今夜吾会派马车在王府后门,卿可随之离开。」 既然崔行舟看了,柳眠棠伸着脖子也要看。可是崔行舟两只胳膊举得高高的,她压根看不到,这心里也是气急了,只跟板着脸的崔行舟道:「他无论写什么都是胡说八道!我可没有撩拨他……」 崔行舟冷哼一声,将那纸条撕得粉碎,扔到了一旁的水潭里,然后问眠棠:「你在我身边受苦了?」 眠棠眨巴眼睛,心里将刘淯骂到了祖宗十八代,然后道:「怎么会苦?每日都甜得不得了!」 崔行舟敛目深沉地看着她:「既然甜,为何当初想着要跟我和离?莫非给自己备了后手,有人接应?」 就算不看那纸条,柳眠棠也从淮阳王的话里猜出了几分。大约是那刘淯误会她跟淮阳王过不下去了,便要接她走吧。 眠棠想到这,抱住了崔行舟的一只胳膊摇晃道:「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赖着。再说我真要走,何须别人接应?只让仰山的弟兄们给我安排好,半夜翻墙上马车就是了……」 她说到这,却发现崔行舟的脸更黑了些。 这小娘皮!还真跟刘淯想到一处去了! 如果细算起来,这位子瑜公子也算仰山的弟兄,也眼巴巴地驾着马车在王府的墙外等着她呢! 一时间,淮阳王的俊脸更臭了。 他今日有要紧的公务,便先去城外的军营巡视去了。哪知道耽误小半天的功夫,小西园的后院就烧起了熊熊烈火。 「这事儿,等我今晚再跟你细算。」 主人不能久久不露面,所以崔行舟最后便拉着柳眠棠的手,一起出现在人前。 方才在后院子的时候,崔行舟脱了一身戎装,换上了眠棠给他准备好的衣服。 最近眠棠很爱打扮相公,命裁缝制了好几件时兴的宽袖长袍。虽然这袍子在清雅之士里很是流行,可若身材不够高大,压根显不出袍子的俊逸。 崔行舟天生的好身材,加上从不间断的习武习惯,更显的腿长腰细,宽厚结实的臂膀更是能撑得起来。 那绣着祥云的衣领堪堪抵住喉结,衬得目若朗星明月,浓眉挺鼻,头束玉冠,鬓角如刀,在大步行走时,飘逸的长袍便如软云浮动,洒脱极了。 这般俊美的男子,手里又拉着个绝美的娇娥,一起出现在人前时,那种视觉上的撞击,若不是立在当场,绝难感受得到。 一时间原本正在说话嬉闹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直看着淮阳王一路走得从容不迫,挽着王妃的手腕前去跟外岁请安。 刘淯看着崔行舟拉着眠棠的手一路走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暗。 淮阳王向来是不会在人前跟女子亲亲我我我的。虽则他以前也经常携着眠棠出入大小宴会,虽然举止亲切,但不会逾越礼节的太过亲昵。 但是现在,淮阳王似乎打破了以前恪守礼节的禁忌,拉着王妃的纤手不说,还挽着她的细腰,简直是一副捧着瓷娃娃怕碰碎了的样子。 看着他望着王妃的宠溺神色,还真想象不出,他曾经对自己的王妃大打出手过。 于是不免有些机灵的夫人们有些顿悟,越发笃定淮阳王这是欲盖弥彰。 不过崔行舟压根不在乎别人是如何想的,他只是在明晃晃地告诉那个敢给他夫人递字条子的人,这是他崔行舟的王妃,谁的马车也接不走! 刘淯看崔行舟也来了,只连场面上的客套的笑容都懒得维持,态度冷淡道:「崔爱卿不是该巡视军营吗?怎么来了这里?」 崔行舟更懒得客套,淡然道:「公务处理完毕,自然可以回家休息,倒是陛下不是该在小西园狩猎吗?怎么来到了贱内的园子?真是让人诚惶诚恐,蓬荜生辉啊!」 一旁的绥王看着他们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不由得心里一喜,顺便闲闲地浇油道:「万岁爷听闻淮阳王妃在小西园做诗社,一时诗性大发,便来了此处,果然领略到了王妃作诗的风采,叫人看了就难以忘怀啊!」 柳眠棠飞快地瞟了一眼绥王,突然开口笑道:「绥王倒是又勾起了我的诗性,想要献丑和诗一首呢!」 绥王一挑眉毛,道:「我居然能勾得王妃的诗兴大发?自当洗耳恭听。」 柳眠棠顺手拿起作诗时,打拍子敲击的缶槌,咚咚咚地敲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是空荡荡的脑子在嗡嗡回响。 只敲得在场的众人都纷纷侧目,诧异地看着王妃敲木鱼时,她才开口诵道:「一只鹬来,一只蚌。互相钳咬真是忙,一个老翁立一旁,手到擒来不慌张,不慌张!」 第73章 伴着最后一声,才高八斗的淮阳王妃咣当又敲了一声,表示圆满结束。 然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她笑吟吟地问绥王:「还请绥王猜猜,您是那只长舌的鸟,还是缩在壳子里的软货,又或者是那个老而不死的渔翁呢?」 这种毫不客气地指名道姓的骂法,真是满京城里难找!这他妈的是一诗三骂啊!既骂他长舌搬弄是非的鸟人,又骂他是个老不死的稀软货啊! 「你……」绥王气得差一点就要掀桌子打人了! 一旁的众人也听得瞠目结舌,有些咬不准王妃是当着满京城才子们的面前,认真地做了一首骂人的打油诗吗? 不过李光才大人却率先鼓掌道:「好诗!既用了鹬蚌相争的典故,提醒世人莫要两强相争,让心怀叵测之人浑水摸鱼,又打破了律诗绝句的格局,返璞归真,深入浅出,诗意隽永深远啊!」 眠棠也很是钦佩地看着李大人,心里很是替他叹息,若是早在几年前,李大人就有这种睁眼说瞎话,满嘴阿谀奉承的功力,何至于当初被同僚排挤,哄撵出了京城? 不过李大人起了头,于是阿谀奉承之言,便也接踵而至。 刘淯听了柳眠棠的不着调的打油诗后,却一时沉默了。 被柳眠棠毫不客气的提醒之后,他也隐隐后悔,自己的确不该受了绥王的挑唆鲁莽地来到小西园。 如今仰山的旧部一个个自恃居功甚伟,自成一党,难以调度。他虽然先前罢免了孙将军。可是他的旧部党羽甚多,虽然现在赋闲在家,却是依旧牢牢操纵着他的旧部们。 而石家虽然有些势力,却难以与太皇太后的宫家相抗衡。若是再失去淮阳王的支持,他就是任人鱼肉的鹬蚌,谈何去保护眠棠? 而崔行舟则是若无其事地向皇帝敬酒道:「不过万岁既然来了,自当享用下小西园的美酒,一会臣会陪万岁前往西郊,定要擎苍牵黄满载而归!」 刘淯知道崔行舟是在给自己的台阶下,也勉强笑开道:「若是没有淮阳王的神弓助力,西郊狩猎当真是索然无味,你陪朕饮下这杯,我们君臣二人,便一同上阵狩猎。」 这时那些夫人们才慢慢醒悟到,原来陛下来小西园是特意找寻淮阳王一同打猎的啊! 淮阳王当真是蒙受盛宠隆隆啊! 一时间,君臣二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消,两人和颜悦色,推杯换盏,然后真的起身去打猎了。 万岁这么一走,场面似乎清冷了不少,崔芙却后背冷汗未消,悄悄问眠棠:「你可真敢说,这么样岂不是连万岁都一起骂了?」 柳眠棠心里冷哼一声,若不是不方便,她岂止要骂,还想打那不懂事的皇帝一顿呢! 不过因为万岁与淮阳王相携而去,原本猜度万岁与淮阳王妃有私的想法也就不攻自灭了。 人家万岁可是特意来寻淮阳王一起狩猎的,并非来寻王妃闲叙旧情。 可是芸妃的心里却是恨极了。 她好不容易寻了秘药,想要趁着今夜侍寝陛下时用一用,让自己早些诞下龙子,可因为绥王横插一脚,陛下的心立刻扑到了柳眠棠那贱女人的身上。 后来到了西郊围场,淮阳王更是一振雄姿,猎下一头猛虎,直言要剥下虎皮为他的王妃做一床褥子,不过他还算有些礼数,将虎鞭与虎骨呈现给陛下进补之用。 刘淯心思烦乱,却连半只兔子也没有猎到,不过他在林子里倒是跟淮阳王君臣二人密谈了一会,因为近侍并未贴身,也不知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言辞看上去甚是激烈,然后万岁面带不虞之色而出,就此回宫去了。 当天夜里,原本刘淯该歇宿在芸妃那的,可是白天实在是太伤神,刘淯借口身子乏累,便在自己的寝宫里睡下了。 可惜芸娘白白洗刷身子,又抹了那秘药,却白忙一场,一时间心内又是移恨在了柳眠棠的身上。 过了两日,芸娘却觉得身上有些溃烂,奇痒得厉害。宫中的妃子若是得了时疫一类的病症,是要被送出宫门隔离的。 所以芸娘不敢请御医,便请托东宫旧部寻了名医挂着太医院的牌子进来跟她诊治。 这一看,可不打紧,芸娘竟然隐隐有中毒的迹象,而且这毒是从肌肤侵入。 那郎中问芸妃,这些日子可用了什么不妥的。一旁的画屏立刻就想到了那包秘药来,找出来一验看果然不对。 只是这药对于寻常人来说,只能引起瘙痒不适,可是对于常服用丹参吊命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孙芸娘吓得脸色铁青,她知道,若是万岁那日眠宿在了她的寝宫,那么当天万岁就会暴毙在她的寝宫,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脱不清了…… 想到这,她反手就给了画屏一巴掌:「贱婢,这药是哪里来的?」 第74章 画屏含泪道:「奴婢冤枉啊,娘娘可是忘了,这药……是当初绥王身边的那位江湖术士配的,是您托人求他才得来的啊……」 芸娘慢慢地往后一靠,心里登时明白了,自己竟然成了绥王的工具。 可是就算她闹明白了这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毕竟她要对万岁用秘药的事情,也是见不得光的…… 想到这里,她的身上更加瘙痒了,似乎皮肤都红肿溃烂了起来。 芸娘心内愤恨异常,却无法找绥王对峙。只能对外称病,说是感染了风寒之症,暂时不能陪王伴驾了。 以前,她总觉得能嫁给刘淯,就一切圆满,可如今才发觉,这深宫大内,比仰山上更加漩涡横流,一不小心,便尸骨无存。 泡在药缸里解毒时,孙芸娘心情低落,她再次感受到,自己捡了柳眠棠不要的东西。 那么聪慧的一个女人,是不是预料到了跟着刘淯后,会过怎么样的日子,当初才会走得那么洒脱? 再说那日崔行舟回府,眠棠便问他可跟皇帝私下里翻脸了。 崔行舟看着她道:「只跟陛下言明,莫听他人之妖言。我崔行舟不是打老婆的人,其余的事情,烦请陛下莫要操心了。」 眠棠抿嘴一笑,也不再问。 不过崔行舟将目光调转到手中的书卷上时,却是目光暗沉了一下。他不会告诉眠棠,今日在围场林中,刘淯其实是与他大吵了一架的。 崔行舟觉得手下败将要宣泄下郁闷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也是任着刘淯私下大吼一顿。 可是刘淯的一句话,却有些插他的肺门子。 「你现在不过是眠棠失忆彷徨无依下的选择,你以为她那般的女子,若是恢复记忆,肯蜷曲在你这个宿敌的院落里?」 这一句话,好巧不巧,也正是崔行舟的心结所在。 他也不知道,当柳眠棠恢复了陆文的记忆后,会不会后悔嫁给了昔日的对手。毕竟淮阳王与陆文之间你死我活的熬斗,并无什么甜蜜可言。 眠棠正在整理今日诗社的手稿。姐姐崔芙已经替她选择了其中的佳品,只等她过目再收录成册。 眠棠哪懂这些,只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将自己那两首诗挑了出来。 毕竟一个是抄袭之作,一个是狗屁不通的骂人之词,哪能登大雅之堂? 待整理完毕,一抬头却见崔行舟久久不曾翻书页,她好奇地贴过去一看,就发现他在走神。 「怎么了?」她摸上他的脸颊问道。 崔行舟随手将书合上甩到一旁,突然开口问她:「你若是恢复了记忆,可会后悔嫁给我?」 他问得认真,眠棠自然也要认真想过才回答。 她想了想,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在仰山上的那段过往,她全然记不起来,自然不知道有了那几年黑暗记忆的她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这番老实话一出口,崔行舟的脸都黑了一半,只阴沉沉看着柳眠棠不说话。 可是柳眠棠却揽着他的腰道:「干嘛这般臭着脸?连赵泉那样的神医都治不好我,我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再说我如今怀了你的孩儿,还能立刻翻脸走人不成?」 崔行舟也揽住了她,沉默了一会道:「你若是恢复了记忆,也要放聪明些,若是敢生出离开我的心思,你看我能不能放过你!」 眠棠在他怀里一吐舌头,勒住嗓子道:「是了,是了,我不过是你手下败将而已,自然是要识时务些……」 她怪声怪气地说着嘲讽人的话,是崔行舟最近总爱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现在她拿来堵崔行舟的嘴,着实该打屁股。 可是听了她这般调皮,崔行舟的眉目倒是松懈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大可不必对刘淯的话太过上心。 刘淯当初若不是伤透了眠棠的心,她怎么会出走仰山遇险,这说明那病痨鬼命里实在是没有这个福气。 不过他跟眠棠可大不相同,相识以后,乃是互相慢慢交心,共患难数载,如今她还怀着他的孩儿,实在不必太多担心那个…… 这般自我开解之后,崔行舟的心自是放松了下来,只搂着娇妻,一起看着窗外的明月星稀。 京城的日子,照比眞州时,要热闹繁忙许多,所以日子也分外的不禁过,当秋日过后,隆隆白雪再次降临大地时,眠棠的肚子已经气吹一般的大了。 崔行舟不让她再出府交际,只在王府里静养着。 幸好府里有崔芙和锦儿作伴,倒也不算太孤单。 只是崔芙这几日心情不甚大好。那庆国公府最近几次派人来接锦儿,借口着庆国公夫人思念孙儿了。 当初两家和离时说好了的,锦儿只是寄养在淮阳王府,郭家的老人想念孙儿,自然没有推脱的借口,所以锦儿前几日就回了庆国公府几日。 第75章 可从庆国公府回来后,锦儿就总说些不希望母亲给自己找后爹的怪话。 今儿眠棠正跟崔芙窝在临湖暖阁的火炕上,一起给远在眞州的婆婆楚太妃写信呢。 那锦儿由着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带着,在暖阁下的湖面上滑冰,可是滑着滑着,不知怎么的就发脾气摔了冰车,气呼呼地上来了。 这一上来,小娃娃就泪眼婆娑地往崔芙的怀里扑:「娘,我不要冰车,你也不准再跟那李叔说话!」 自从诗社成社以来,李光才倒是常来小西园,一来二去,倒是与崔芙接续上了少年时的些许情谊。 李光才倒也没太遮掩,隔三差五地来给崔芙和锦儿送东西,可是崔芙却一直迟迟不敢应。 不知怎么的,这事儿似乎也传到了庆国公府那里,也不知那庆国公夫人是怎么在锦儿面前挑唆的,不到四岁的娃娃竟然冒出这等子话来。 崔芙被儿子说得脸色一紧,眼里都积蓄出眼泪了。柳眠棠却伸手削了一下他的鼻子道:「既然这样,那你以后也不准跟齐家小玉儿说话,更不能跟她玩。」 齐侯爷家的小闺女长得粉雕玉砌的,加上她母亲跟崔芙相熟,便经常带到王府里玩,跟锦儿也是玩伴一对,锦儿总是盼着小玉儿来呢。 所以一听舅妈说了这话,锦儿登时不干,哭得更厉害了。 眠棠不紧不慢地道:「那怎么只许你结交小友,却不准你娘结交朋友?你不让你娘的朋友来,我自然能禁了你的小友来!」 眠棠说得一本正经,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哪里能说得过她?只不过是他先前被自己祖母念叨着母亲若是跟那李大人好了,便会有别的儿子,更不会疼他了,这才心里起了厌恶之情,就连李大人给的冰车也不爱了。 可现在听舅妈的说辞,自己似乎又不占理了,只能怏怏地让丫鬟领走,去睡下午觉了。 待儿子走后,崔芙才气得一拍桌子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郭家,和离的都不能让我消停。」 柳眠棠蹙眉道:「他家是什么意思?」 听了柳眠棠的问话,崔芙冷笑道:「还能什么意思,我离了郭家后,他家一门心思想找个更好的,却发现偌大的庆国公府在京城的地界里连屁都不是。想要高攀,人家嫌弃他家家风不正,妾侍乌烟瘴气,婆婆为人刁钻。可若要低就,找个庶女填房,那位庆国公夫人又是眼高于顶,一百个看不上。加上弟弟最近仕途很顺,稳坐兵司的交椅。结果这般比较来,比较去,他家又觉得我好了,郭奕几次跟我写信,有想要破镜重圆的意思……」 柳眠棠听了眉毛一立道:「放屁,破镜子摔碎,还有必要再圆?他家是去了妾侍,还是盖氏死了?若是这两样还在,有必要回那个苦坑?姐姐你莫要糊涂,万万不能心软啊!」 一气之下,辛苦经年学得的礼仪全都忘了干净,陆大当家的匪气全开,只差骂那庆国公府的十八代祖宗了。 崔芙看她动了气,连忙过来拍后背道:「我的小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扯着嗓说话,仔细将孩儿震出来!放心,我如今日子过得这么舒心,如何能回去受他们的闲气。倒是你,可万万别出了什么意外,不然碰破一点皮儿,外面都要疯传是我家行舟施暴,打了你呢!」 眠棠顺过这口气,噗嗤一笑:「怎么?现在还有人说他苛待着我?」 崔芙瞪她一眼道:「你久久不在人前露面了,自然是闲人编排王府是非,甚至还有人吃饱了撑的,要给行舟早早备下……算了,那些个闲话,不说也罢。」 不知为何,崔芙说到一半便急急住口了。 可是柳眠棠多聪慧的一个人,立刻就猜到了,只看着崔芙的眼睛问道:「怎么?有人给王爷早早备下了续弦的人选了?」 崔芙懊悔自己一时失言,连忙补救道:「都是些攀附权贵之人的臆想,行舟自然不会搭理。」 柳眠棠也有些叹服,虽然她也知道京城里称头极品的未婚男子有些紧俏,可是人家正妻还在,就早早地张罗续弦,真是有些够了! 既然崔芙说漏了嘴,眠棠闲得无事,又刨根问底问了问,都是哪些姑娘家。 崔芙这几日参加宴会时,也总有人跟她推荐适宜的未来弟妹人选,还真是记下了不少名姓。 虽然她原本不想说,可耐不住现任弟妹是个套话的高手,一来一往没几句的功夫,就被她套了个底掉。 等崔芙说了,眠棠心里却又些赌气了,但是听家世才学,这些女子竟然都不差啊! 所以等崔行舟回府时,眠棠忍不住吐槽道:「那郭家苛待儿媳妇,就无人敢将好好的闺女嫁入他们庆国公府了。怎么你这个谋害正妻的,反而有人早早地等着给你续弦,都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想不开,要往火坑里跳?」 崔行舟盘腿坐在暖炕上,一边吃着饭,一边瞟着她道:「想不开的倒是很多,名花太多,一时记不起来了。你这占坑位的也要懂得珍惜,若是自己想不开了挪挪位置,立时有人替了你。」 第76章 柳眠棠撇了撇嘴,知道崔行舟是在故意气她,于是道:「那你就多备几个,免得真有个马高蹬短的,无人照拂你的衣食冷暖。」 崔行舟虽然先起了头,可是听闻柳眠棠往生死上引时,却一百个不高兴,立刻重重放下碗筷道:「什么话都乱讲!一会念段佛经,清一清晦气!」 柳眠棠将脸儿靠在他的肩膀上:「你不是说我壮如母牛吗,怕个什么?」 崔行舟没有说话,只单手搂住了她。 他以前真没觉得妇人生产会怎么样。可是最近烦人的苍蝇总是嗡嗡地往前凑,虽然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申斥了,可心里到底是被膈应着了。 于是他光是接产的稳婆就请了不下六个,妇科的名医更是请了几个在府里长备着。 现在他听不得难产,意外,马高蹬短一类的词,因为这个,眠棠总是犯口忌,被他迫着都念了半本般若心经了。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眠棠从他搂着自己的臂膀那紧绷的力度里,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听姐姐崔芙讲,女人快要生产前,难免胡思乱想,带些紧张。 没想到等到了她的府上却正好相反,他这个男人倒比要生产的女子还要紧张兮兮。 看他一直不说话,眠棠只好伸手跟他的大掌交握住道:「你既然这么好,我自然不能将你让给别人,要死死占着京城第一等的美男子呢!」 崔行舟面无表情道:「还敢说‘死’字!再多念几页佛经!」 眠棠终于垮了脸道:「你再让我念,我便剃了头发去做姑子,赵侯爷可跟我说过,你当初就想利用完我,将我送到尼姑庵子里自生自灭!」 崔行舟一看她翻旧账,自然也有些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松缓了表情,摸着她隆起的肚子道:「你可要做个乖巧的孩儿,莫让你的娘亲遭罪,不然的话,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就在这时,那肚子突然鼓起了一小块,若是细细看,还是个小脚丫子的形状。 崔行舟忍不住将脸贴过去,让小娃先踹踹老子的脸。 眠棠看着崔行舟难得的孩子气,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现在真是盼着肚子的娃娃早些出来,好让她好好的抱一抱,亲一亲呢。 不过提起眠棠生产,崔行舟倒是说起一件事情,那就是母亲楚太妃也要来京城了。 当初崔行舟不让母亲跟来,是因为他初到京城吉凶未卜。 而今淮阳王已经在兵司立稳了脚跟,并非初来时两眼一抹黑的情状。 而楚太妃在眞州思念儿子有些心中郁结,所以崔行舟打算这次叫人接母亲来到京城定居下来。 眠棠听了也很高兴:「好啊,算一算,母亲来时我正好生产,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怕抱不上孙子,这次倒不用担心了。」 不过当崔芙知道母亲要来京城时,却有些闹心。 因为怕楚太妃挂心,她一直没有说自己跟郭奕和离的事情,如今母亲来了京城可就纸里包不住火了。 眠棠倒是劝她:「既然都是你弟弟一力操办的,母亲要是骂人就骂他好了,姐姐莫要担心,做母亲的都是疼爱自己女儿的,听了郭家的行事,还能向着他们不成?」 崔芙道:「我倒不是怕母亲骂我,只是解释起来也平添嗦,更怕庆国公府到母亲面前搬弄是非……」 眠棠笑了笑:「当初姐姐是他家的儿媳妇,我们淮阳王府都没怕他家,怎么现在还能因为他家瞻前顾后的?」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下人又来禀报说是庆国公府来人要接锦儿了,没等崔芙开口,眠棠就吩咐道:「去,跟庆国公府的人说,锦儿病了,怕见风,今日是接不得了,等什么时候我们淮阳王府告诉他家病好了,再来接吧。」 锦儿能吃能喝,当然没病,可是既然庆国公府的人不修口德,什么都跟孩子说,那还是别来接了。 那庆国公府的人去接锦儿,却碰了满头灰,便灰溜溜地回来禀报了。 庆国公夫人盖氏听了,气得一扔手里的茶盏道:「他淮阳王府好生霸道,难道是忘了,这是我们庆国公府的嫡孙寄养在他家,怎么还有不让我们见的道理?」 一旁的庆国公倒还算明白些道理,冷哼一声道:「以前他家都让见,为何现在不让,你也不想想你做的事情,非要在黄毛小儿面前搬弄是非,竟然让他跟崔芙说莫要改嫁!你当淮阳王府里的都是傻子不成?锦儿说了,他们必定猜出是你在搬弄是非,岂会舒服?」 盖氏听了,不服气道:「说起来,都是因为淮阳王色迷心窍,竟然娶了个土匪出身的女子入门。想当初,崔芙嫁入我们家来可一直都好好的,就是回了一趟娘家,受了那女匪头子的挑唆,便闹着跟我儿子和离!他们淮阳王府里也没有个顶门立户的老人家,我们郭家受的委屈,竟没有地方说理去。」 第77章 庆国公斜瞪了她一眼道:「若不是你找茬,让崔芙滑了胎,他家怎么会提和离?而且你得给我想清楚,现在淮阳王在兵司里越坐越稳,万岁倚重着他,宫家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你这般凭白再得罪崔家,他家可不会拿咱家当亲戚相待了。赶明儿挑个日子,趁着能跟崔芙碰面时,你须得跟她赔个不是,将这件事儿折过去。」 盖氏却不认得庆国公的想法:「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嫁入我们郭家这么久,难道没有半点留恋?我儿子也是一表人才,并非那些油腻俗物。也许她也后悔当初太冲动,想着要跟我们儿子破镜重圆呢。」 庆国公这次倒是希望自己夫人说得是真的。 现在朝堂上乃是三足鼎立之势。万岁的东宫旧部,皇太后以及宫家暗撑的绥王一党,还有就是淮阳王的眞州一派。 可惜他庆国公府哪一派都靠不上,儿子的前途晦暗不明,若是能跟淮阳王府恢复姻亲,就再好不过了。 庆国公府在失去儿媳崔芙后,陡然觉得她并没有先前觉得的那么不堪,于是又萌生复合之意。 毕竟这对曾经的夫妻间还有个孩儿,崔芙若是感念旧情,他们郭家再说些软话,表达下歉意,说不定就能挽转回来呢。 庆国公府算盘打得啪啪直响不提,这边楚太妃进京的路上那是火急火燎。 崔行舟向来是主意大的,竟然一直隐瞒着崔芙和离的事情不说。直到半途,才让前去接应的管事缓缓透漏了些情况。 楚太妃登时有些发懵,只觉得自己当初实在不该留在眞州,任着一双儿女去京城里作妖。 若是她在,可不能这般任性地让女儿和离了……可是关于柳眠棠的出身,也……也太离谱了吧? 「姐姐,你看我就说吧,你还不信,现在都印证了我所言非虚吧?」 说话的正是廉楚氏。 她的女婿五爷崔行迪在靠近京城的庆丰镇买了田庄和商行,跟友人合伙做了些买卖营生,最近做得风生水起。 所以就在崔行舟进京不久,崔行迪也离开眞州去庆丰镇打点生意去了,只留下新婚的妻子廉苪兰独在家中。 老五成亲后,便自立府门,并不跟王府公中同过。偌大的王府只剩下楚太妃一人,未免孤单寂寞,只能勤奋参加各种茶宴感受下人间热闹。 一来二去,原本几乎断绝的姐妹情谊又捡拾起了几分。 楚太妃原本就是个对妹妹狠绝不起来的人,只不过现在跟廉楚氏相处起来,再不像以前那般言听计从就是了。 前些阵子,廉楚氏突然神秘兮兮地来说崔芙在京城与郭家和离了。楚太妃还当妹妹搬弄是非的老毛病又犯了,压根不信,还狠狠申斥了她一通。 后来说得就更离谱了,她竟然说儿媳柳眠棠竟然是匪头子陆文!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气得楚太妃又给妹妹翻脸了。 可是后来,从京城里回来的人竟然也这么说。 所谓三人成虎,慢慢的楚太妃心里也有些不落地。可又不好直接写信问儿子,崔芙和离没有?柳眠棠以前可曾打家劫舍过? 崔行舟的信上也实在没有什么细节。 最后她到底是按捺不住,闹着要去京城了,几次写信催促崔行舟,这才成行。 廉楚氏一看有现成的官兵护送船队,便也想跟着去京城里走一遭,顺便送了女儿去与姑爷团聚。 廉楚氏开了口,楚太妃觉得带她们一程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便让廉苪兰与廉楚一并坐船来京城了。 说实在的,廉楚氏这次跟来,是有心看热闹的。 当初崔行舟不要她家里养得规规矩矩的女儿,却偏要一意娶个小门小户的柳眠棠。 廉楚氏原以为,柳眠棠当过崔行舟的外室就够可以的了,没想到这位姑娘先前竟然还当过匪! 对于这点传闻,廉楚氏确信无疑。毕竟当初她可是被柳眠棠刀架在脖子上。 有时候廉楚氏做恶梦时,都能梦见柳眠棠当时瞪向自己杀意腾腾的眼神,真像两把刀子,钉住自己不动。 现在想来,哪个良家的女子会有这般凶悍,又身手利落,若说她是仰山上的悍匪就合情合理了! 心有余悸之余,廉楚氏又期盼着看到姐姐悔不当初的懊悔神情,这才有十分的动力,忍受着一路来的舟车劳顿,也要看一看姐姐惊闻外王府丑闻时,被雷劈一般的样子。 当大船靠岸时,早有王府的车马前来接应。 虽然老五崔行迪在靠近京城的庆丰镇自有府宅,但是到了京城根底下,廉苪兰这个做嫂子的也应该去跟弟妹问安看望一下才好。 于是廉家母女便又跟着楚太妃去了淮阳王府。 柳眠棠这几日就要生了,每日总会宫缩几次,几位郎中轮番看了胎位,都说王妃的胎养得太好,个头略大了些,恐怕不好生。 第78章 所以柳眠棠这几日的饮食都减了分量,成日里在院子里走一走,生怕肚子里孩儿再长大些。 楚太妃一行人到了王府时,眠棠由着崔行舟搀扶,一起去见楚太妃。 就算肚子里有千万句要说的话,可看着眠棠腆着肚子,一副快要生了的样子,楚太妃也顾不得问了,只顾着看眠棠的肚子,直说怎么这么大,待分娩时可好生? 崔行舟今日因为要迎母亲,也没有出府,听母亲说眠棠的肚子大,脸色也不大好。 不过眠棠倒是笑着一一应答,只说一切都好。 照着廉楚氏先前的臆想,这柳眠棠隐瞒作匪的过往嫁入崔家,如今东窗事发,崔行舟绝对不会给这女人好脸。 可是等真见面了一看,那崔行舟居然寸步不离这女人,说话时甚至还会顺手替她揉捏手腕。 生养过孩子的女子都知道,临近生产时,有时会手脚水肿发胀。看那王爷娴熟的手法,平日里定然是没少替柳眠棠揉捏,才会这般娴熟。 这么看上去,他俩便是依旧恩爱得很,哪里像撕破脸争吵过的样子? 再说崔芙,看上去竟然比在眞州时明艳光彩了许多,也不像是失了婚姻孤苦彷徨的样子。 楚太妃原先只听说了崔芙和离,并不知其中的许多原委细节。 等到崔芙一一道来,尤其是说到被庆国公夫人磋磨得滑胎时,饶是温婉的楚太妃也气得浑身哆嗦。 她的丈夫便是妾侍成群的人,女儿受的苦楚她如何不知?这就是女儿有个争气的弟弟,没有任着郭家磋磨,这才算是让女儿捡了条命回来! 就像柳眠棠说的那般,女儿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就算想要改嫁,哪样的男人找不到?何须跟着郭奕受气! 廉楚氏满怀着看戏的瘾头,一路从眞州奔波而来,竟然没看到一出像样的,一时失落无比。 眼看着楚太妃问不到点子上,心里也是发急,再顾不得廉苪兰对她的叮嘱,话里有话地问道:「太妃偏居眞州,消息自然不如京城里灵通,先前听得风啊雨啊的,只把太妃吓得够呛。你说说,现在的流言蜚语是多么不靠谱,居然还有人说王妃先前曾经作匪……哎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廉苪兰手里的一碗热茶突然就泼在了廉楚氏的腿上,烫得她立刻蹦了起来。 廉苪兰敛眉跟母亲道歉,挥手让丫鬟搀扶着母亲换衣服,也总算是打断了廉楚氏讨人厌的揭短之言。 柳眠棠在一旁看得分明,觉得自己的这位庶嫂似乎识趣了不少,最起码比眼皮子浅得像水坑的廉楚氏要强上许多。 柳眠棠不是个爱记仇的,她向来是个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之人。 如今廉苪兰嫁给了崔行舟的庶兄,若是能就此老实过日子,那么场面上的礼节客气总是要维持的。 现在崔行舟乃朝中肱骨之臣,原本这家里的丑闻就有些繁多,若是再闹出什么迫害庶兄亲眷的话头来,到底是对崔行舟的官威有伤害。 所以廉苪兰懂情懂趣,柳眠棠自然也能做出个好弟妹的样子来,只微笑着询问她的近况,有略关心了庶兄的身体可否安康。 所以待到酒菜排布摆开时,一场家宴也算吃得甚是和谐。 姨妈廉楚氏可能被女儿私下里提点了,虽然还是一脸的不虞,但没有再说什么招人烦的话来。 眠棠略问了问五爷的近况,只听说他现在并不在庆丰,而是去外地选买铺子去了。 自从分家以后,五爷虽然撑着病体,但很明显上进了许多,并非一味靠着崔行舟分给他的田产,而是努力营商了起来。 他身有残疾,不能科考入仕,又因为是庶子,不能承袭王位,除了坐吃分来的家产外,自己经商赚钱,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一场家宴后,廉苪兰并没有打算叨扰太久,又再次打断了母亲想要在王府留上几日,好在京城里逛一逛的话题,只说五爷快要返家,她急着去庆丰镇收拾妥当,好跟五爷团圆。 既然如此,眠棠自然也不会多挽留,只让李妈妈找管事备足了些日用的器具被褥布匹,给廉苪兰装车送去,免得她落脚时府宅里缺少东西。 当廉氏母女出来时,廉楚氏一脸的不虞:「行迪那个破宅院,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不是说一直没有来得及扩建修缮吗?你急火火地去那作甚?还不如再王府里吃住几日,逛买东西,也方便些!」 廉苪兰现在看母亲,就跟看不长脑子的粗人一般,眼神里满是鄙薄,只冷冷道:「你没看见柳眠棠快要生了吗?还在那赖着作甚?」 廉楚氏疑惑道:「她生她的,自有稳婆郎中应承着,又不用你我接生,有什么相干?」 廉苪兰轻声道:「她若是生得顺,自然跟我们不相干,可若是不顺,我们这些外来的,岂不是第一个要担上嫌疑,解释都解释不清?」 第79章 廉楚氏觉得女儿的这话有些古怪:「什么叫她生得不顺,我们就有嫌疑?倒像是有人会害得她生产不顺一般?」 廉苪兰没有在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车外,心里却是冷冷一笑,只怕这满京城里,想要淮桑县主死在生产关卡的人,不会太少呢! 王府里有了婆婆坐镇,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虽然先前怀孕生子的事情都有李妈妈张罗,但太妃到了后,又是一一细细询问了一番。 因为淮阳王甚得隆宠,赏赐下了不少的东西。而石皇后出了月子后,为了便是对淮阳王妃的亲厚,竟然还亲自到了王府探视一趟。 楚太妃看着石皇后与眠棠亲切相谈的样子,似乎除了君臣之谊外,私情也甚好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宽, 这眠棠在京城里的境遇,看来并不像眞州乡野里传得那般不堪。 不过私下里,楚太妃也唤了崔行舟细问柳眠棠曾经为匪的事情。 淮阳王回答得甚是干脆:「她是曾为匪。」 楚太妃倒吸了一口气冷气,还没等下一口气松缓出来,淮阳王又道:「若是普通的女子,怕是撑不起王府一摊子的事情,她有勇有谋,甚是能替儿子分忧。母亲真是好福份,有这么能干的儿媳妇!」 楚太妃伸手点着崔行舟道:「我是上辈子造孽,好大的罪孽,才生出你这么个气人的逆子!这么大的事情,竟也瞒着我……她……可真改好了?」 崔行舟挑眉道:「原也是年纪小,被人带偏了才行差走错的。如今跟着我,自然能学好,母亲以后莫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就是了。」 儿子儿媳妇都是有大能耐的,楚太妃娇柔的性子又能如何?而且当初王府遭难时,若是没有柳眠棠审时度势一力张罗,便要遭受灭顶之灾,楚太妃虽然恼着柳眠棠居然这般出身,可也没法说些什么。 可是妹妹廉楚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却忍不住浮上了心头——「她既然为匪,当初淮阳府遭难,说不定乃是她设下的计谋,只装成解救王府的英雄,好博得姐姐你的欢心呢……」 楚太妃的嘴张了又张,到底忍住没说。不管怎么样,柳眠棠都怀着崔家的骨肉呢,这个关节,她没法说出心内的疑虑。 不过私下里,她倒是跟女儿崔芙嘟囔了一嘴。 崔芙没好气地问母亲这怪话是不是从廉姨妈的嘴里听来的? 「母亲,您还真当人家扒着要嫁入王府啊?竟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讨你的欢心?要知道当初为了求娶她,你弟弟是从西北一路追撵到了西州,就差上门抢亲了,那人家还差点不乐意呢!」 崔芙这些日子总是参加诗社,倒是没少跟李大人见面,在诗社里同坐饮茶时,李大人也是将当年王爷求娶王妃的事情,与她闲聊笑谈了一番。 楚太妃也是头一次听,只半张着嘴,有些傻眼一向清冷高傲的儿子竟然这般低三下四过。 说到这里,崔芙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当初因为不满父亲给定的婚事,便半路落跑去了仰山,虽是为贼,倒也不曾委屈了自己……」 说到这,崔芙便没有再说下去。她的人生跟弟妹真是截然相反,一辈子循规蹈矩。年少时,她也曾经有过心动的感觉,杏花荫下,年轻的才子与她赠诗传情,指尖相碰间,是情窦初开的甜蜜。 可惜她知他门楣太低,终究不能在一起。想清楚之后,便刻意回避着不跟他再相见,只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嫁入庆国公府,开始循规蹈矩,冷暖自知的日子。 而今,崔芙午夜梦回时也总在想,若她是柳眠棠那般的性情,可会在郭家忍耐这么久?当初又会不会错过那般痴情的良人? 这么一想,她倒是羡慕柳眠棠的大胆洒脱,最起码,柳眠棠一定不曾委屈过自己的内心…… 想着那人前日里偷偷在花园里问她,可愿嫁他为妻,携手到老时,崔芙一时间更恨自己踌躇不前。 可是有些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想来他也不过是追忆年少时的美好,才立意要娶她,以后清淡,或者被人说闲话的时候,只怕是要后悔的。 而且如今她还有锦儿,若是锦儿不愿她改嫁,她如何能不管不顾地再嫁? 一时间,崔芙想到了自己的机遇,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眠棠也知婆婆此来,必定是要问与自己有关的传言。这日私下里跟崔行舟以前给腹内的孩儿取名字时,便问他母亲说了什么。 崔行舟道:「她能说什么,不过担心你肚子太大,难以顺产罢了。」 眠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叹气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生,这几日总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李妈妈说,若是再赖在我肚子里几日,只怕又要大一圈……」 崔行舟捏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不准给我胡思乱想,一大一小都会平平安安的……」 第80章 就在他有力一握时,眠棠突然变了脸色,失声喊道:「疼……」 崔行舟以为自己太过用力,连忙松手,可是柳眠棠却依然没有松劲儿的样子,只半张着嘴,宫缩得说不出话来,待缓过一口气时,才急急道:「快……我可能快要生了!」 崔行舟愣了一愣,连忙喊着丫鬟婆子。 一时间整个王府内院都动了起来,准备给王妃接生,虽然柳眠棠有了痛感,又破了羊水,可到真正发力要生时,还需得时间。 内院里各色人等进出不断,忙碌异常,就连外院之人也是随时待命,不得休息。 可就在准备妥当时,府宅外突然传来有人砸门的声音。待门房问询时,才发现居然是宫里来人传太皇太后的懿旨。 宫里的懿旨,不能不接。崔行舟只能去前厅接旨。 往前厅行走时,莫如小声道:「王爷,王府门外还有一队禁军,看着不甚寻常……」 崔行舟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厅,从容跪下,只听那来使一脸肃穆说道:「万岁服了淮阳王呈的虎鞭,突然身子大不适,如今御医正在救治外岁,还请淮阳王跟杂家走一趟,将事情搞清楚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万岁服用了虎鞭熬煮的补汤,可是刚刚饮下不消片刻,就觉得腹内绞痛,疼得满地打滚,待御医前来诊治时,发现陛下隐隐有中毒的迹象。 太皇太后震怒,命人将御膳房和太医院的相关人等一并拿下。可是有人却说是这药材本身带毒,须得从源头查起。 淮阳王微微皱眉,这太监说的虎鞭,乃是上次他跟随陛下打猎时捕获所得。 当时老虎被剥皮拆解,一并分了的,就算外岁真吃出了问题,也该问询宫里制药的御医,与他何干? 可是那来使却是一脸肃穆道:「不光是王爷须得入宫一趟,你府里所有的会用药的郎中也要一并带走,入宫细审!」 崔行舟听到这里,腾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本王的王妃正在生产,府里正是要用郎中的时候,你们却来要将郎中都带走审问,安的是什么心思?」 那太监也冷冷道::「如今万岁服了王爷呈现的虎鞭,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王爷倒是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妻儿,真是枉为人臣!别家的女人都生孩子,也没见她们备下这么多的郎中……我看王爷在王府里囤了这么多善使药石的郎中,是别有居心,要研制些个隐秘的药方子吧?」 来使仗着自己是太后太后身边的人,出言甚是无状,一下子就给淮阳王扣上了私自配毒,谋害圣上的罪状。 淮阳王虽然也有亲兵,却在离府较远的西营,远水不解近渴。 此时禁军封门,若是与宫里来人对抗,不但坐实了意欲谋反的罪状,而打斗起来,一定祸及内院,让正在生产的眠棠受了池鱼之殃。 那来使也看出了崔行舟的顾忌,冷笑道:「淮阳王,杂家这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待王爷亲去,说明了原委,查明了真相,自然就能回府抱一抱刚出生的孩儿了……听说老王妃也从眞州赶来了,这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可都在王爷您的一念之间啊!」 崔行舟死死盯着那太监的眼睛,最后沉声道:「好,我跟你们走!」 来使笑道:「这就对了,事情说开了也就无事了……来人,将府里的郎中全都带走!」 也不知那太监是从何处得来的名单,竟然将王府的郎中名姓摸得底掉,甚至连相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想调包留下几个都不可能。 崔芙和楚太妃在一旁看着,急得都不行——眠棠的肚子那么大,一会若是使不出气力,必定是要郎中施针的,现在全带走了,生产岂不是变得异常凶险? 崔行舟却拍了拍母亲的手臂道:「母亲,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你了,且替我看着些……」 说完,他便跟随来使出府门,被押上了马车一路匆匆而去了。 可惜楚太妃哪里是能拿主意的人,无措之下,只哭着问崔芙该怎么办。 崔芙到底比太妃强上一些,道:「眼下宫里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可是眠棠一定要顺利生产……既然府里没了郎中,就赶紧再去府外请,总要有几个能用的在府里……」 太妃一听,是这个道理,连忙命人去府外请郎中。 可是那管事一出门才发现,整个王府的几个门都被封禁上了。 封门的禁军直道,是受了刑司的命令,严防王府有人私逃串供,闲杂人定,一律不得出府! 就在这时,内院里也乱了套,一个稳婆满手鲜血地跑了出来,带着哭腔道:「不好了,王妃难产,怎么都生不下来,须得郎中施针蓄力啊!」 她的嗓门甚大,一时间内外院都知道了王妃难产的消息。 在联想道先前流传甚久的谣言,说是王爷心里压根容不得王妃,生产时必定血崩……大家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第81章 可是他们心里却都是哀叹,美人命薄,看来淮阳王妃是熬不过今夜的关卡了! 果不其然,一盆盆热水送进去后,不多时,就是一盆盆殷红的血水被送了出来。 光看那出血量,就能猜出这人是不行了! 楚太妃有些熬不住这样的阵仗,只一阵目眩,便被李妈妈扶着去寝院休息去了。崔芙心里也是一阵紧缩。 弟弟行舟有多爱重眠棠,她这个当姐姐的自然知道。 若是此番眠棠真的因为难产无医而亡,那么对弟弟不吝是沉重的打击。 而且万岁因为食了行舟进献的虎鞭而中毒,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歹人的迫害,行舟被押入宫中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此番淮阳王府当真是屋漏遭逢连夜雨。崔芙无计可施,只能双手合十,祈祷神佛保佑这对小夫妻平安。 就在内院乱成一锅粥时,外院的后门却有人悄悄开启,然后对后门封府的禁军小声说道:「给主子传话,这内院里的已经不行了,送出的还几盆血水,看起来是血崩了……」 其中一个小头目听了,立刻飞身上马一路疾驰,赶往绥王府报信。 绥王正跟几位心腹幕僚一起等着宫中的消息,听闻了淮阳王妃很快要不行的消息时,登时放心下来。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得甚久了。当初宫家之所以愿意扶持刘淯登基,只因为刘淯是病痨鬼,当初逃出东宫时,他身上的毒素并未解除干净,已经留下了后遗症。 扶持这样的短命鬼,以后刘霈替侄孙稳坐龙椅便也合情合理了。 怎知刘淯登基之后,身子依旧是病歪歪的,可是子嗣绵延得甚是旺盛。而且石义宽又是个能钻营的,他这个国丈当得是风生水起,势力逐渐壮大,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了。 如今刘淯又搬来了淮阳王。 若是再任着刘淯这般扎根巩固,那么就算是宫家发难,也难以撼动了。 刘淯后宫佳丽甚多,可他只敬爱皇后一个,其余的佳丽难免心生怨妒之情。所以绥王借着手下方士之手,给了芸妃与刘淯相克的秘药。 其实不光芸妃得了这迷药,还有两个妃子也都得了。 只要刘淯与她们挨着,哪怕没有翻云覆雨,只需同寝而眠就能中招。 但是没想到,那芸妃竟然早早涂抹身上,恰好她皮肤敏感,竟然发生溃烂,早早便暴露了毒性。 孙芸娘恼羞成怒,自然要寻他对质。 绥王倒是不怕她发现,反正她居心不正,若是被刘淯知道她四处寻觅下三滥的药来图谋龙子的话,一定会被刘淯所厌弃。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威胁芸妃借着太医院里有暗探的便利,将剩下的秘药加入到了淮阳王进献的虎鞭里。 孙芸娘觉得自己是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她不肯依从,必定会被绥王使坏撞破隐情,她身上的皮肤溃烂迟迟不好,也是隐瞒不了太久了。 而且绥王这般,很明显是要嫁祸给淮阳王。现在刘淯疏远她父亲的意图明显,上次惩戒撤职后,迟迟不肯复任。 照着这般下去,她年老色衰便就此老死宫中。芸娘可不愿过这般的日子。当初她爱慕刘淯,更多的是因为刘淯能成全她以后成为皇后的美梦。 如今美梦破碎,似乎只有无尽的梦魇。而绥王允诺一旦成事,一定会重用她的父亲,让她能够体面出宫。 骑虎难下的芸娘虽然不信绥王之言,却很乐意构陷淮阳王。毕竟她当初陷害了眠棠断了手脚筋。 虽然眠棠失忆,不记得大概的情形,但若留下这对夫妻,对于她来说,总有后患。 于是权衡利弊后,孙芸娘便将那药投入了正在研磨的虎鞭之中。不过她可不希望刘淯真的一命呜呼,只暗中吩咐了太医,借口最近万岁有些上火,减了刘淯丹参的分量。 到时候就算毒性发作,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到时候芸娘正好借着绥王的排布,除掉淮阳王夫妻。 一时间这对义父女是各怀鬼胎,各自布置。不过父女齐心,构陷崔行舟和柳眠棠的心思确实一模一样的。 虽然淮阳王府的内院被柳眠棠亲自梳理干净,有半点可疑之人都被赶出了内院。可外院粗使差事众多,并不是她能梳理干净的了。 今日柳眠棠一发动时,消息便经外院传了出去,刘淯的汤饮都是经由太医院安排,今日正好呈上了虎鞭汤,当刘淯毒性发作时,太皇太后立刻摆驾万岁寝宫,亲自下懿旨来提审淮阳王。 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这次绥王是立意要搞臭崔行舟的名声。不然他在西北抵御外地,立下赫赫战功,深得民心,若是搞不好,反而让绥王背负上谋害忠良的骂名。 一旦坐实淮阳王大逆不道,毒害万岁的罪证,加上他又借生产谋害正妻,让她血崩而亡,那么淮阳王便是个不忠不仁不义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第82章 绥王谋划甚久,此番一夜之间能够得手,心情自然大好。 不过有那幕僚心里怀有疑问:「王爷,您怎知那柳眠棠一定难产血崩呢?」 绥王得意地一笑:「那柳眠棠市井出身,总喜欢街边小食,那王府里虽然处处防得很,可是府外却百密一疏,她总爱吃的炸糕铺和几家小食铺子里的食物,都被本王安排的人用了特制的荤油,里面有催大婴儿的药物,一般验毒是验不出来的,只要那婴儿生得大,柳眠棠又没有郎中协助,如何能产下孩子?她一难产不正应验了京城先前的传闻?让人知道淮阳王是个连自己妻儿都能下得了手的狠毒之辈!」 幕僚听了,一个个冒着冷汗之余,纷纷敬佩绥王的心思缜密,竟然给淮阳王设下了这等天罗地网。 绥王微微一笑:「若不是我那义女给本王出的主意,本王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知道这等子内宅私斗的邪物?我那爱女盼着柳眠棠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倒是遂了她的心愿……」 如今淮阳王被扣宫中,如果一旦知道他的爱妻熬不过生产这一关的话,必定悲痛欲绝,言辞癫狂失措,到时候,太皇太后召集的各位老臣御史们正好可以做个鉴证,证明淮阳王心怀叵测,对皇室心有不满,谋害皇帝,意欲谋反! 想到这,绥王站起身来道:「既然淮阳王府里的喜事已然成了丧事,那么本王也要入宫送送淮阳王一程了!」 也许是老天助他,这几日城中换防,淮阳王的子弟兵都被拉出城外操练,宫中的步哨皆是宫家的兵马。 只要将淮阳王扣在宫门里,那么他便是笼中困兽,任人宰割。 芸娘的那点子小心思岂能逃过他的眼?以为减掉了丹参的分量,就能救刘淯一命吗? 刘淯这块挡箭牌已经无用,就算留着一口气又有何用?到时候一个枕头也能捂死个病痨鬼。 只要坐死了淮阳王的罪证,新帝明晨一定会驾崩而亡。 他刘霈替新皇捉住了佞臣,替大燕稳定了社稷,就可以毫无瑕疵,众望所归地登上王位,成为大燕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 为了这一天,刘霈等得甚久,以至于迈入宫门时,心都微微有些激动得颤抖。 此时夜幕已深,宫灯高挂,在高檐斗角间垂下晦暗迷离的光晕。 因为万岁陷入昏迷,宫人们也是噤若寒蝉,一个个缩立在自己的位置上。 在正和大殿内,久久不问俗事的太皇太后面色阴沉,直直盯向了跪在殿上的淮阳王,当着一帮老臣的面儿,毫不客气地问道:「淮阳王,皇上一向待你不薄,甚至从眞州一路高升,入了兵司担任要职。可你人心不足,竟然下毒谋害皇帝,该当何罪?」 淮阳王抬眼看着眼前的太皇太后,薄薄的嘴角嘲讽勾起道:「那日猎的虎可不是臣私带的,虎是一直养在西郊猎场。臣用的是内侍监提供的弓箭,射杀了老虎之后,也是随行的禁军猎营分剥了虎皮虎肉。再之后,那虎鞭便交由太医院炮制成药。莫说现在不能笃定就是虎鞭有毒,就算真的有毒,与臣何干?太皇太后虽然心疼陛下,可是这定罪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崔行舟的眉目生得俊逸动人,可是当目露嘲讽之色时,浓眉微微挑起,鄙夷之气真是遮挡不住,任谁都能看出,他对太后太后言语很不恭敬。 那些老臣们打从听闻皇帝中毒,昏迷不醒后,甭管跟新帝刘淯有没有私交,一个个都是老泪纵横,一副恨不得替万岁去死的虔诚模样。 可是反观这淮阳王,竟是一副全然不关心万岁生死的德行,更是出言顶撞太皇太后,奸邪佞臣的嘴脸真是暴露无遗! 一时间,老臣们顾不得抹一抹快要过河的鼻涕,一个个怒声斥责淮阳王用心歹毒,言语不恭。 淮阳王闲适地看着这一帮老不死的东西,只等着他们骂声将歇时问道:「敢问陛下可否驾崩了?你们一个个哭天抹泪的样子,是要替万岁哭灵吗?」 那些老臣们被问得一滞,太医所言,万岁只是昏迷还没有咽气呢。可是方才他们哭得太悲切,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过火了。 「万岁身体素来羸弱,怎么能禁得起再受一次剧毒?淮阳王你用心如此歹毒,怎么好意思指责诸位大人对万岁的耿耿忠心?」 就在这时,绥王突然步入大殿开口申斥道。 淮阳王看着终于出现的绥王冷笑道:「既然万岁只是昏迷,为何不等万岁醒了,再容陛下审问?」 绥王目露恶毒神色,慢慢道:「淮阳王,我劝你还是老实些交待了实情吧。就算万岁能等,可你那爱妻却不能等了,她已经难产血崩,若是不快些回去,恐怕难见她最后一面。」 绥王是故意的,他笃定淮阳王闻言一定会方寸打乱。 那个柳眠棠也着实是让人难以割舍的美人,难怪淮阳王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后,虽然发作一场,却不见后文,依然对她宠爱有嘉。 第83章 现在因为太皇太后的命令,府里的郎中都被带走了,而柳眠棠就此香消玉殒的话,崔行舟一定会暴怒异常,失了礼仪分寸,这样的话,便正可以让群臣做个鉴证,光明正大的办了疯狗崔行舟。 崔行舟闻听此言,慢慢瞪大了眼睛,似乎青筋也要暴起了,咬牙切齿道:「你在胡说八道!」 绥王笑得更加亲切:「这可是真的,产房里端出的都是一盆盆的血,就算是神医去了,也回天乏力,看看现在的时辰,你的王妃已经撑不住了,就是不知道腹内的孩儿生没生下来……别人都说淮阳王妃不受王爷爱宠,可能会血崩而死,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真是让人觉得可惜啊!」 淮阳王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迈向绥王,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涌上来一队亲兵,高举剑戟,架在了淮阳王的脖子上,不让他靠近半步。而旁边的群臣听了绥王的话,也一个个变了脸色,小声议论道:「真是狠毒,连自己的发妻都能下手!」 「这就是不忠不义之徒,上敢弑君,下能弑父啊!」一时间大殿之内,场面乱极了,人人都成了事后诸葛亮,似乎恨不得立刻拿下崔行舟这等不忠不义之人。 可是就在这时,淮阳王铁青的脸却慢慢变得平静下来,转头打量着这些亲兵道:「这些看起来并不是宫中禁军,而是本该在三津的宫家亲兵,地方的卫队却入了宫中,绥王,你确定想要谋反之人是我崔行舟吗?」 绥王被问得一愣,他没有想到本该暴怒失常的崔行舟却发现了这等不妥的细节。 现在这些三津亲兵,身上穿的可都是禁军的衣服,为什么崔行舟能一下子说出他们原本应该驻守三津 可是绥王并不太慌乱,只冷冷道:「淮阳王下毒谋害万岁证据确凿,来人,拖下去立刻斩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高殿之上说话了:「都给朕住手!」 绥王转头一看,脸色大变。 原本该昏迷在寝宫里的皇帝刘淯竟然在石皇后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走上了宫殿台阶。那些驻守在寝宫的兵将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任由着万岁跑了出来? 淮阳王微微用力,伸手巧劲一弹,那几个用刀剑架着他脖子的兵卒顿时觉得手腕一震,噔噔噔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又一群官兵涌了进来,一个个身上穿的都是兵司的号甲,赫然正是崔行舟手下的兵马。 崔家军都是上过战场肉搏的儿郎,冲进来后,只一下子,便拧住了那十几个亲兵,卸了他们的武器,将他们拖拽了下去。 绥王这时终于见了慌乱,只与坐在高位上的太皇太后迅速交换了眼神。 太皇太后用养了许久的长指甲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然后一脸关切地问着刘淯:「皇上,你怎么起来了?下毒之人,绥王已经找到,本宫尽托付给他料理就是了。」 刘淯看着太皇太后,冷冷说道:「朕今日并没有饮用虎鞭汤,太皇太后确定是淮阳王给朕下的毒吗?」 此话一处,绥王和太皇太后全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太皇太后经历过几回宫变浮沉,立刻嗅觉出风头不对。 若是刘淯没有喝那虎鞭汤的话,为何他会突然昏迷不醒?而且淮阳王的亲兵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宫中而来的? 群臣们见刘淯出现,纷纷跪下,可是看此情形,也心知今夜宫里恐怕要生出大变化,一个个噤若寒蝉。 淮阳王也向陛下抱拳道:「宫家的宫谨将军擅自调拨了禁军守卫,换成了三津卫队,并伪装成禁军,包围了臣的府邸。最可恨的是他欺瞒太皇太后,却私自串通芸妃在陛下的虎鞭汤内下毒,意欲构陷臣,并加害陛下,还请陛下明察!」 淮阳王的这一番话,显然是将反臣的名头钉死在了绥王身上,可是却又将真正的背后主使太皇太后给摘了出来。 毕竟刘淯乃是孙辈,就算太皇太后才是真正主使的老虔婆,万岁也不好拿她治罪,总要给她几分体面,事后囚禁在后宫罢了,这才能让老臣无话可说,让百姓无诟病之处。 可是绥王虽然也是长辈,更是人臣!他此番跳起得太高,又有群臣见证,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这位皇叔父! 就在这时,披头散发的芸妃被人拖拽上的大殿,被一路拉扯间,她脖领子里溃烂的皮肤也袒露了出来。 看见刘淯铁青着脸瞪着她时,她嚎啕大哭道:「陛下,我是被绥王所迫,被逼无奈的啊,还请陛下明察,我已经减了陛下丹参的分量,臣妾从未想要陛下死啊!」」 可是太后太后怎么肯让刘淯处置她最心爱的儿子,只冷着脸道:「万岁,既然你没有中毒,应该早早告知哀家。你昏迷不醒,让人误会淮阳王谋反,绥王听了哀家的话进宫勤王,有何错处?」 刘淯没有说话,可是淮阳王却笑着开口道:「三津的亲兵在十日前便得了绥王的口谕调配入京,在距离京城甚近的庆丰镇郊安扎。更是在夜里陛下‘误服’虎鞭汤后,立刻入宫换防。若非我早有准备,只怕陛下就被绥王的部下,用枕头捂死在龙床之上了!」 第84章 闻听此言,刘淯的脸色也是铁青一片,道:「幸好有淮阳王派出的暗卫相护,不然的话,绥王你手下的亲兵就要得手了……」 绥王此时的脸,灰败一片,突然伸手摔了一旁放置的花瓶。 这是他与亲兵设下的暗号,摔瓶声一响,自然有人递信,千军万马包围整个皇宫大内。 可惜他一连拨倒了三四个花瓶,虽然摔得粉碎,可是屋外却寂静无声,压根无人来接应,看得人甚是尴尬。 绥王已经不敢置信地瞪着淮阳王:「不可能,你的崔家军不是都调防走了,而且城门一直紧闭,他们是如何进城的?」 淮阳王微微一笑:「太平盛世,本王手底下的好儿郎空有气力却无用武之地,所以入京以来,本王奉了万岁圣命,调防着他们轮流值守,挖了一条通往皇宫的地道,以供圣上差遣……你以为只有你会在他人的府邸暗埋眼线吗?可惜你与芸妃的毒计早早就被芸妃的贴身侍女画屏透露给了皇后。」 芸妃原本低垂着脑袋,听闻了此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她的身后捆着一帮贴身的侍女,却并无画屏的踪影。 再抬头去看那搀扶着刘淯的石皇后时,她胖胖的脸上依旧是平淡无奇的表情,似乎无害憨直得很…… 绥王听得眼睛发直,看着眼见的淮阳王,一直一句地道:「我倒是小看了你了……可是他有何资格坐在这宝座之上?若不是我,他现在只不过仰山上的一个盗匪,倒是可以跟你的老婆柳眠棠在一起双宿双飞了!哈哈哈哈,淮阳王你确定你老婆怀的是你的孩子吗?该不会是我们陛下的龙种,寄养在了你府上吧!」 事已至此,绥王情知自己谋算的一切都已经败露,索性破罐子破碎,痛快一下嘴巴,好好地恶心一下崔行舟。 刘淯的心里却被绥王的话给狠狠堵了一下,有时候,他还真希望自己此时依旧在仰山上,若是时光倒流,也许他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也就不会错过此生的挚爱,让他心爱的女人怀上别人的孩子了。 事已至此,就算刘淯下旨将绥王和芸妃推拽下去,也无老臣上前为他们求情。 毕竟谋反之罪乃是殃及九族的,这样的罪过,谁敢求情? 太皇太后久历风雨,就算此时宫变失败,依然挺着腰板,只是眉目一下子苍老晦暗了许多。 石皇后微笑着恭请太皇太后回宫休息时,她慢慢起身出了大殿,却在拐角处一下跌倒晕了过去。 淮阳王知道,随后的事宜,皇上自己就能料理妥当。此时他最想做的,便是回府去看看他那「血崩」的爱妃。 所以他出了大殿,听着属下汇报了宫中布防的情形后,便翻身上马直奔淮阳王府。 不过,他并没有在王府下马,而是在相隔了一条街的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当他敲响门环时,里面传来碧草脆生生的声音:「哪位敲门?」 崔行舟沉声道:「本王!碧草快些开门!」 碧草连忙开门,迎接淮阳王入门。 当淮阳王步入这个小宅院时,正看见自己本该血崩分娩的爱妃,正坐在暖炕的小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油炸糕。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诈欺成妃》卷一 作者:天粟 02、《诈欺成妃》卷二 作者:天粟 03、《诈欺成妃》卷三 作者:天粟 04、《诈欺成妃》卷四 作者:天粟 05、《诈欺成妃》卷五 作者:天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