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帝女》 楔子 【楔子】 大唐开元五年大明宫 “呜……皇上,请救救奴婢的孩子……” 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宫女抱着才刚生下未满月的女婴跪在唐玄宗脚旁,哀痛的哭泣着,纵使满面泪痕,万分憔悴,却依旧掩饰不了那绝艳的姿色,难怪让李隆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为之倾倒。 “阿武,别太难过,或许这孩子也和咱们无缘吧。”三十出头正值盛年的李隆基沉痛安慰着。 阿武怀中的小公主非常瘦小,脸色惨白,虚弱得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夭折。 “不,奴婢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求求皇上一定要帮奴婢保住这一个孩子呀!”阿武心碎的呜咽恳求。 自从四年前,她以宫女之姿被皇上看中后,就得到皇上的专宠,其他嫔妃,甚至连皇后都失宠了,她接连为皇上生下一儿一女,没想到,前一个儿子还来不及长大就夭折,如今她怀中的女儿,生下不到一个月,眼看也快没命了。 身为母亲,她怎么能眼睁睁接连看着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夭折?她承受不住这强烈的打击啊! 因为其他嫔妃早已为他生下不少皇子公主,所以多个孩子少个孩子对李隆基来说并无太大的感觉,但因为这孩子是阿武所生,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他也非常不舍这孩子即将离他们远去。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宫中太医已说,小公主身子万分虚弱,无论他们用何种珍贵的药材帮小公主补气提命,都不见任何效用,请他尽早看开,小公主恐怕不久于人世。 “皇上!”此时一名太监急急进到殿里,向主子行礼,“守门侍卫来报,有位来路不明的道士说宫内有异象,恐危及皇室新生血脉的性命,希望能入宫见皇上一面,请皇上定夺。” 阿武一惊——恐危及皇室新生血脉的性命,不正是在说她的孩子吗?“奴婢斗胆,恳求皇上让那名道士进来吧,说不定那道士真有办法救奴婢的孩子!”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肯放弃。 李隆基看着她哭得如此凄惨,而太医也表明对小公主的情况束手无策,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让那道士试试吧。“去把人带进宫来。” “是!”太监得令,即刻退出殿去。 没过多久,那名太监就将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请入殿中。道士留着黑长胡须,一身仙风道骨,他一出现,好像一股清新之气随着他吹了进来,顿时吹散了殿内一室的窒闷与凝重气氛。 “贫道‘缘尘子’,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缘尘子向殿阶上的国君跪身行礼。 李隆基也感觉到殿内气氛的转变,却怕是自己的错觉。“道长请起,听闻道长说宫内有异象,不知所指何事?” “皇上身旁女子所抱婴孩,就是新生不久的小公主吧?”缘尘子从地上起身,“能否先让贫道看看小公主?” 李隆基点头示意。阿武忍住泪,抱着孩子来到道士面前,让缘尘子能好好端详她孩子的状况。 看完之后,缘尘子才道:“皇上,若要小公主躲过早夭之劫,顺利长大成人,还请皇上赶紧将小公主送出宫外,暗中养育,越少人知道越好,要不然十日之内,小公主必因宫中恶气而亡。” “恶气,什么恶气?” “所谓恶气,也可说是诸多人们之怨气、恨气、忌惮诅咒之气聚合而成,只要是坏的意念,都能聚合起来形成恶气,而此股恶气目前正凝聚在大明宫上方,偏偏小公主命格偏轻,身子孱弱,抵挡不了恶气侵扰,才会日渐虚弱。” 若是小公主命格够硬够强,便能抵挡恶气,顺利长大,只要成人气势旺,恶气也难以对成人有强烈影响,这正是为何只有小公主遭受威胁。 李隆基这下子蹙紧眉头,“哪里来的恶气?该不会是宫中有人行厌胜之术,诅咒小公主早夭?” “非也,此恶气之所以凝聚,归根究底,是因她而起。”缘尘子直指阿武。 只见阿武一脸的困惑不解,李隆基同样大感疑惑。 “此女姓武,至今朝廷众臣依旧忌惮武姓,就怕当年的武祸再起,众臣忌惮的意念,加上后宫嫔妃的怨气,就聚合而成恶气,因此害到初生体弱的小公主。” 李隆基暗暗心惊,当年武则天取代李唐皇室,自立为武周皇帝,他和朝臣们好不容易才让武周垮台,天下重新回归李姓,虽然事情已过多年,但朝臣们的确依旧顾忌武姓之人,而他的阿武正是武则天的侄孙女呀! 就是因为朝臣们怕会再出现第二个武则天,极力劝阻他立阿武为妃,所以阿武至今才依然只是宫女的身份。 阿武一听,再度落泪,回头跪到李隆基的脚旁,“皇上,原来这全都是奴婢的错,只因为奴婢身上流着武姓之血,请皇上降罪奴婢吧。” “阿武,这怪不得你,流着谁的血岂是你能抉择之事?”他心疼的安抚她,紧接着瞧向缘尘子,“若是依道长所言,将小公主送出宫外秘密养育,就真能避开恶气侵扰吗?” 他点头,并道:“除此之外,想要使恶气减缓,最好让大家以为小公主已死,这样大家不再忌惮小公主的降生,新的恶气也就不会再滋长了。” 李隆基点点头,无论道长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他都决定一试,尽一切可能保下小公主的命,免得阿武伤心落泪。 “多谢道长指引明路。” 他本要赏赐缘尘子一些金银珠宝做为报答,但全被婉拒了,缘尘子说自己四海游历,恰巧回到长安城,见到宫上盘旋恶气才来相助,能帮助小公主,一切只是缘份,所以不求任何报偿。 之后他便离开大明宫,继续游历四方,不知所踪。 而隔一日,李隆基马上发布消息,告知众臣民们小公主的“死讯”—— 上仙公主,薨。 第一章 大唐开元二十一年八月扬州城 扬州连接长江与黄河,是极重要的交通要冲,商旅往来频繁,人口众多,因此在城内也是运河纵横交错,形成一种特殊的交通景致。 而这城里的特产不少,其中之一便是颇负盛名的“扬州镜”,扬州所产的铜镜可说是大唐第一,深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百姓们也争相竞购,甚至当今圣上将自己的生辰订为“千秋节”,还喜欢在这一日赐给朝廷百官们铜镜,就是特别吩咐扬州镜坊制作的,还特别定名为“千秋镜”。 在扬州城,制作铜镜的镜坊不胜枚举,然而其中最顶尖有名的,就要数“灵镜作坊”了。 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上,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灵镜作坊紧闭的坊门前,双眉微蹙,不明白大白天的,作坊怎会没做生意?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见到身旁恰巧有位中年男子经过,拦下男子,直接询问:“请问大叔,这灵镜作坊怎么没有开门做生意?” “喔,这家镜坊已经歇业好一阵子喽,你若是要买铜镜,还是赶紧去找别家买吧。”中年男子好心劝道。 “歇业?”他讶异的再度皱紧眉心,“那在里头工作的人呢?大叔可知都到哪去了?”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虽然没得到明确的消息,内心窒闷,他还是诚挚道谢,“多谢大叔。” “哈哈,这没什么。”中年男子此刻倒是注意起他的样貌来,“年轻人,你是打哪儿来的?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看他的样子约二十多岁,面貌俊雅,文质彬彬,不像商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在下来自大海之东的‘日本’。”他客气回答。 “日本?喔……是那个什么……‘遣唐使’吗?”中年男子像见到什么珍禽异兽似的,双眼瞬间发亮看着他,“我还记得十多年前时,扬州城内也来了一批从日本渡海过来的使者,说是遣唐使。” “的确,在下正是遣唐使的从员之一。”他微笑应答。 年轻男子叫做鞍作真一,今年二十四,是日本遣唐使节团的译语,负责此行的沟通翻译。 当今天皇派遣他们来到大唐,除了向大唐皇帝朝贡之外,还肩负着吸收大唐文化,将之带回日本的任务,因此除了使节团外,随着他们前来的还有许多留学生、学问僧、锻冶工人、铸造工人、工匠等等的学习生。 这一回的遣唐使船总共来了四艘,成员共有五百九十四人,在七月初时抵达长江口岸,经过重重关卡,八月进到扬州城,得等到朝廷发下准许进京的文书后,才能启程前往长安城。 不过他们并没有被限制行动,可以自由在城内行走,因此一逮到空档,鞍作真一就特地来到灵镜作坊,希望能见到他的大哥——鞍作淳郎。 上一回遣唐使入唐是在开元五年,已是十六年前的事,而他大哥就是跟随前一次的遣唐使船入唐,以铸生的身份留在扬州城学习铸镜技术,学习的地方正是灵镜作坊。 他本以为好不容易能见到大哥一面,让大哥随着他们这一次的遣唐使船回日本,却没想到灵镜作坊歇业,大哥也不知去向。 中年男子兴致勃勃的又和他交谈一阵子后,就离开去办自己的事情。而他站在灵镜作坊的门前,无奈一叹。看来只能暂时回到扬州官府替他们安排的官设旅店“平桥馆”,过几日再来探查消息。 之后,鞍作真一每隔几日就来探访灵镜作坊,但它始终大门深锁。他也曾试着询问附近的商家,希望能问到里头人们的去向,却没有人知道。 大哥到底在哪?真希望大哥能听到他们前来的消息赶紧出现,他们兄弟已经十六年没见面,他真的很想念大哥呀。 不过他从八月待到十月,始终一无所获。十月中旬,大唐准许遣唐使节团入京的文书终于到达扬州城,他只好暂时放弃寻找大哥,随着使节团踏上进京之路,先完成朝贡的任务再说。 虽说此次前来的遣唐使节团人员共有五百多人,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启程进京,约略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员被准许,其他人员则继续留在扬州城,等待上京之人从长安城回来,再一起回国。 身为使节团译语的鞍作真一,当然在准许上京的名单之中,而从扬州城到长安城,又是一条漫漫长路。 时光流转,转眼间已是十二月下旬— “哇!主子您瞧,这一面铜镜好漂亮……” 寒冷的冬日,两座暖炉正冒着暖烘烘的热气,布置典雅的房内温度始终维持在温暖的状况,就是为了保护这娇贵的主子,免得主子一不小心受凉病倒了。 李绮儿坐在妆台前,披散着一头黑长发,由着丫鬟帮她梳发绑髻,一脸慵懒娇困的模样。 她承袭了母亲姣好的样貌,肤白胜雪,五官细致艳丽,是个能让所有男子为之倾倒的美人。只可惜脸上总是略带病气,身形也偏瘦一些,仿佛强风一吹,就能将她柔弱的身子给吹飞了。 待过完年她就要十七岁了,是这座“绮宅”的主子。绮宅位于长安城东的永嘉坊内,比邻当今皇上李隆基所建的兴庆宫,环境非常的清幽宁静。 兴庆宫原是李隆基尚未登基为帝之前所住的宅邸,五年前扩建完成命名兴庆宫,自此他便由大明宫移到兴庆宫,而一些重要的国家仪式,还是在大明宫举行。 另一名丫鬟安儿将一面铜镜拿到李绮儿面前,一脸欣喜道:“惠妃娘娘对主子真好,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立刻送来给主子,这一面可是扬州上好的贡镜,比主子之前那几面铜镜都还要漂亮。” 那是一面黄金琉璃镜,背面是十二瓣的菱花形状,佐以金色的底,再以黄、墨绿、浅绿围绕而成一组纹样奇特的花瓣。十二片花瓣分成前后两层展开在镜背上,形成一面精美绝伦的十二方形镜。 安儿赞叹连连,李绮儿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因她早已看过太多珍奇异宝,区区一面镜子,引不起她多看一眼。 除了黄金琉璃镜之外,房内还有好几箱才刚送进来的木箱子,里头放满了新制的绫罗衣裳、新打造的珠钗首饰等等,全是因为快过年了,特地为她量身准备的新行头。 她意兴阑珊,还连连打呵欠,姿态又娇又媚,美得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你喜欢,那就赏给你吧。” “什么?奴婢可不敢受呀。”安儿一脸的惊吓,小心的将黄金琉璃镜放回镜匣内,“这镜子太贵重,不是奴婢用得起的,主子您可别折煞奴婢。” 如此贵重的镜子,只有帝王以及达官贵人的女眷们才用得起,她们这些身份低下的奴仆可是无福消受。 “有什么贵重的?在我看来,它就只是一面铜镜,有或没有,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李绮儿慵懒一笑。 无论再珍贵或难得的宝物,她全不看在眼里,因为这些都只是冷冰冰的身外之物,无任何意义。 “那到底什么东西对咱们绮儿来说,才是重要的?”一名女子的嗓音突然在房门边响起,隐含着好奇。 李绮儿听到那熟悉的嗓音,瞬间精神一振,也不管丫鬟根本还没替她绑好髻,马上起身奔至那名女子面前,一头黑亮秀发如瀑布般的垂散下来,此刻的她美得如仙子一般。“娘。” 武惠妃张开手,笑着将她环抱在怀里,母女俩抱了好一会,她才握住女儿的手,往床边走去。“瞧瞧你,都日上三竿了,还没打扮好,像是才刚睡醒似的。” “人家的确是才刚醒来呀。”李绮儿顺势撒娇。 武惠妃身穿暗红色的宽袖曳地华服,头上插着无数支雕工细腻的金钗,佐以一朵大红牡丹,三十几岁的她正是成熟美艳,那灿烂耀眼的光彩,无人能出其右。 而她就是当年的宫女阿武,九年前李隆基将始终无子的王皇后给废了之后,本要不顾一切的立她为后,却受到众臣们的阻止,在历经一番拉锯战,他最终封她为惠妃,皇后之位空下,但她在宫中所得到的各种礼节规制都等同皇后,至今依旧得到皇上的专宠。 武惠妃坐到床旁,李绮儿也跟着坐在床边,她向原本帮女儿梳头的丫鬟伸出手,丫鬟赶紧将玉梳奉上,她要亲自帮女儿梳头。 “你还没告诉我,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一边轻柔的梳发,一边柔声问道。 “当然是身子健康。”李绮儿毫不犹豫的回答。 从她有记忆开始,自个儿一直是个病娃娃,得关在房内养病,无论吃了多少珍贵补药调养身子,还是大病小病不断。 虽然近几年她的身子已经好转不少,不再像童年时大半都是病恹恹的,但只要稍不注意,还是很容易染上风寒,又得躺在床上好一阵子不可。 就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她像是被关在绮宅内,鲜少踏出大门,但其实她已经快闷坏了,非常向往外头的世界,想要无拘无束的天南地北到处走。 如果她拥有一副健康的好身子,不知该有多好?偏偏娘可以给她世上所有的稀世珍宝、荣华富贵,唯一给不了她的,就是她期盼不可得的好身子。 武惠妃梳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继续梳理,对女儿感到非常惭愧,“是娘不好,没给你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身子,害你这十六年来,总是无时无刻的在受罪。” 李绮儿正是当年诈死的上仙公主,他们依照缘尘子的吩咐,将她秘密养在宫外。说也神奇,一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养在外头,不到三日,她的状况就明显好转,不但喝得下奶水,也终于恢复些许生气。 但她的身子骨天生虚弱,虽然勉强躲过早夭之劫,他们还是小心翼翼的养育着,就怕出了差错,让她无法长大成人。 “娘,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的命不好吧。”李绮儿无奈一笑。 “谁说你的命不好?你可是大唐公主,也是娘的心头肉。” 这些年来,武惠妃总共为李隆基生下四男三女,长男夭折,长女绮儿在缘尘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而接下来的次男活不到一年也突然夭折,幸好之后的三男四男顺利成长,次女三女也健康的长大。 她对自己所生的孩子都是万般珍惜照护,可面对命运最乖舛的长女,她自是最心疼不舍,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绮儿这边送,只希望能够弥补无法将女儿带在身边养育的遗憾。 所以只要一有空,她就会出宫来探望绮儿,要不是怕女儿的命格抵挡不了宫中尔虞我诈的秽气,早在她好不容易被立为惠妃,正式掌握后宫大权时,就想把女儿带回宫,并且恢复其上仙公主的名号。 “是呀是呀,娘对女儿最好了。”李绮儿娇柔的靠到娘的肩上,不想再提让人不开心的事。 武惠妃怜爱的轻拍着她的肩头,“对了,今年过年要不要回宫里过?” 第二章 她从小住在宫外,头十年娘及父皇根本不敢让她的行踪曝光,就怕危害到她,最近几年,她的身子骨转好不少,娘有时便会试着带她到宫里小住几日,看她能不能适应。 但说实话,其实她不喜欢进宫,除去宫里有太多繁文缛节要遵守,以及太多她一点都不熟悉的人之外,为了保护她,她的真实身份不准随意对人说起,以至于她在宫中像是个身份不明的外人,有种格格不入的不舒服感。 所以她倒宁愿待在绮宅,至少她可以过得舒服,不必去管任何规矩,在这里,一切她说了算。 “再说吧,反正时间还早得很。”李绮儿刻意避开这个问题,宫中的过年有很多朝贺要参加,仪式又臭又长,无聊死了,她才不想自找罪受。 “哪里早了?再过没几日可就要……”武惠妃还想说服,却被女儿打断。 “娘,您瞧女儿到现在连个髻都还没绑上,您到底要不要帮女儿绑呀?” “好好好,这就帮你绑。”武惠妃明知女儿在逃避这个问题,还是顺着她,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她不想勉强女儿做不想做的事情,只想尽可能的宠着、护着,这就是她对女儿的弥补。 不过时间过得真快,绮儿都已经要十七了,若非身子不好,早就该出嫁了,她是否该替绮儿找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去? 武惠妃内心琢磨着女儿的终身大事,而李绮儿满脑子所想的却是除夕夜京城可热闹了,她非得出去好好的逛逛不可。 这事绝对不能让她身旁的丫鬟知道,要是提早露馅,她肯定就出不去了! 在武惠妃的默许下,李绮儿最终还是没到宫中过年。 一个人吃年夜饭是寂寞了些,所以她要丫鬟及守护绮宅安全的侍卫们和她同围一桌吃年夜饭,这样才热闹,甚至还开了一坛上好的酒,慰劳他们这一年来陪伴她的辛劳。 明知和主子共坐一桌用膳是极为失礼之事,但在李绮儿的命令下,他们只得照做,和她一同享用丰盛的年夜饭。 晚膳过后,她早早回房休息,而丫鬟及侍卫们因为喝了酒,精神松懈下来,殊不知,这其实是李绮儿精心策划的计谋,只为了能够顺利溜出绮宅,出门逛街去。 皇宫在这一日会举行一场“傩舞”仪式,以跳舞及演戏的方式,将打扮成鬼怪的人驱赶出去,以表示驱散疾疫鬼邪等等不好的东西,祈求生活平安。 这个仪式由宫中的太常寺经办,千名演舞者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面具,妆扮成鬼神等等的模样,在大明宫内跳起舞来,佐以乐人们的吹奏,场面异常盛大壮观,让人连连赞叹。 舞者们在大明宫内跳完舞之后,便出宫游行,浩浩荡荡,非常引人注目,百姓们聚集在街道两旁观看,惊呼欢笑声四起,让夜里的长安城热闹不已。 “舞者们来了……” “他们脸上的面具好特别喔……” “哇,终于赶上傩舞游行了!” 顺利溜出绮宅的李绮儿开心的混在人群里,和百姓们热烈欢呼着,只见数不清的舞者在大街上一边跳舞一边前进,每位舞者的打扮都很稀奇古怪且不相同,看得她目不转睛,兴奋极了。 舞者们还不时拉一旁观看的百姓入列,随着他们一同扭腰摆臀,共同欢乐,一些较开朗外放的年轻男女干脆主动跳出来,和舞者们玩在一块,更是引起百姓们热烈鼓噪。 其中一名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舞者突然朝人群中的李绮儿伸出手,邀她一同热闹起舞,她先是讶异的愣住,不知该不该答应舞者的邀请。 “快去呀!” “年轻姑娘,既然都来了,就好好玩一场,顾忌什么呢?” “是呀,快去吧,别再迟疑了……” 身旁的百姓们一同起哄,将她拱了出去。跨出第一步,她不再有所顾忌,开心的学舞者的动作生硬起舞,果然赢得围观百姓们的热烈掌声。 “好呀,跳得不错呀!” “哈哈哈……”李绮儿开怀的畅笑,越跳动作越自然,已然完全抛却一开始的拘谨和别扭。 而在同一条游行长街上,鞍作真一和使节团内的同伴也挤在人群中凑热闹,看着长安城除夕夜的欢乐景象,感到非常的新鲜有趣。 使节团在十二月底终于来到长安城,刚好赶上过节,团内官阶较高的大使及副使准备参加元旦在大明宫举行的朝贺仪式,而他们这些位阶较低的成员,并不在朝贺仪式的名单内,于是提议出来走走看热闹。 鸿胪寺内也有自己的译语,好与各国来使沟通,所以一旦他们入京,就由鸿胪寺的译语专门负责翻译之事,因此鞍作真一暂时离开不会有太大问题。 第一次在异乡过年,总是落寞了些,所以出来凑热闹也好,可以顺道转移思乡之情,心情也跟着开怀许多。 “鞍作,他们这些人戴奇怪面具跳舞,是在干什么呀?”其中一名同伴用日语好奇的问。 “对呀,他们做这些事情有何意义?”另一人也开口问。 “简言之,就是驱邪之意。”对于中国文化,鞍作真一知道的不少,所以同伴才会一不懂就直接询问他。 “喔……那不就和咱们洒盐驱邪的意思是一样的。” 此时一名身穿绿衣的舞者也对鞍作真一伸出手,邀他一同共舞,他错愕的不知该有什么反应,自己只是来凑热闹,对跳舞可是一窍不通。 相较于鞍作真一的迟疑,他的同伴倒是兴奋不已,连连催促他,“鞍作,快上呀!” “可是……” “入境随俗,没什么可是的,去!” 同伴们合力将鞍作真一给推了出去,力道之强,害得他脚步踉跄的往前扑去,差点和绿衣舞者撞上,幸好舞者闪得快,却没想到舞者后头有位正在跳舞的娇小姑娘,这下子鞍作真一还是要和人撞上了。 “姑娘当心!” “呃?哎呀!”跳舞跳得正开心的李绮儿,突然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不禁停止步伐,反倒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瞬间头昏脑胀。 由于撞击力道太大,她被撞得往后倒去,本以为自己就要跌坐在地,幸好男子赶紧伸出手环住她的腰,稳住她。“真是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李绮儿头昏了好一会,才终于有办法抬眼瞧向搂住她的男子,一张斯文俊逸的样貌顿时映入她的眼帘,害她的心莫名猛烈一跳,一时之间仿佛失了魂,脑袋一片空白,只顾着睁大双眼,死盯着他不放。 好俊雅的公子!她曾在这之前看过他吗?要不然为何看着他的双眼,她就有种莫名熟悉之感,觉得自己似乎在好久好久以前就认识他。 也因为这没来由的熟悉感,让她第一眼见到他,内心似乎就有什么东西被他勾了去…… 鞍作真一见她一动也不动,以为她是被自己的举动给吓呆了,只好赶紧放开手,“抱歉,我……” “啊——”他一松手,脚软的李绮儿猝不及防的一屁股跌坐在地,“哎呀!好痛……” “啊!”见自己害姑娘跌倒,鞍作真一担心的蹲下,有一种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的为难,“姑娘,你还好吗?” “我头有点晕,一时之间站不太起来……”这是真的,刚才跳舞费了她不少气力,这下子有种力不从心的虚软感蔓延全身。 两人目前身处游行队伍中,舞者纷纷绕过他们俩继续前进,鞍作真一心想再待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会妨碍到舞者游行,只好先将她带离队伍再说。“姑娘,失礼了。” “咦?”李绮儿没想到他会一把将她抱起,怕自己跌下地,她下意识赶紧攀住他的肩膀,一颗心不禁猛烈的乱跳,像是有好多小鹿在里头乱闯乱撞,撞得她都脸红了。 她娇羞的轻靠在他温暖的胸膛,由着他将她抱离游行队伍,越过围观的百姓,来到街道最外围,找了一个店家摆在外头的空摊子,让她坐在摊子上稍事休息。 鞍作真一的同伴也一并跟了过来,一边轻笑,一边忍不住调侃他,“鞍作,你的动作真快,随即拐了一个大唐姑娘回来了。” “是呀,瞧她虽然瘦瘦弱弱的,长得可标致了,你的眼光挺不错的。” “少胡闹了你们。”鞍作真一没好气的睨了他们一眼,“这只是一场意外,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李绮儿好奇的瞧着他们,只因他们是用另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在长安城内有不少从国外各地来的人们,所以她倒也不害怕,反而挺有兴趣想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 “你们不是本国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咱们是从日本来的。”鞍作真一代表回答。 “来做生意的?” 他摇摇头,“是来向大唐皇帝朝贡的。” “所以你们是外国使者?”李绮儿漾起灿烂的笑意,“没想到咱们的语言你说得真好。” “不敢当。”他淡淡一笑,“姑娘觉得如何?你的家人在哪?需不需要在下替你将他们找来?” “没事的,我只是有些气血不顺,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那家人呢?” “呃……我和家人走散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到底在哪。”李绮儿微撇开视线,有些心虚的应答。 “走散?”鞍作真一轻蹙眉头,总觉得一个姑娘家在夜里落单不安全,“那你住在哪?为了表示歉意,在下送姑娘一程,免得姑娘夜里落单有危险。” “不必麻烦,多谢公子好意。”李绮儿感到身子已经舒坦不少,便从摊子上跳下来,打算离去,“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她笑着向鞍作真一道别后,才如翩翩彩蝶般,快速隐没在人群里。 鞍作真一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她,她离开前最后的那一抹笑,纯真柔美,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害他不自觉的想着她。她到底是哪家姑娘?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她,却对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自己飘洋过海来到大唐土地,为的就是再见她一面。 后会有期?呵,长安城如此之大,想要再度相遇,何等困难。 “还看什么?人都已经走远了。”一名同伴突然拍上他的肩膀,拉回他的神智。 “呃?”鞍作真一猛然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居然抱着一丝期待,盼望真能再见她一面。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忍不住失笑,赶紧抛开心中的那一丝期待,告诉自己,他们来大唐是有正事要办,可没有多余的心思谈情说爱。 是的,今晚只是一场巧遇,到此为止。 直到夜深,一个人玩得尽兴的李绮儿终于回到绮宅,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玩得开怀,但绮宅内的丫鬟及侍卫可是吓得半死—— “主子,您可终于回来了!” 安儿见到她平安回来,开心得几乎都快哭出来了。他们一发现她不在房里,侍卫便急得四处寻找,就怕她有个万一,到那时,他们的脑袋瓜肯定不保。 第三章 安儿一边跟着她往寝房的方向走去,一边苦着脸劝道:“主子,您千万别再吓奴婢了,您要是有个闪失,奴婢可无法向惠妃娘娘交代。”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别再在我耳边碎碎念了。”李绮儿敷衍应答。 “您真的知道?”安儿仍是不放心,觉得主子只是随意说说安抚她而已。 “啊,玩了一晚,我真的累了。”李绮儿故意打个大呵欠,“安儿,快帮我换下衣裳,我好困喔。” “是。”没得到主子的允诺,安儿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告诫自己要提高警觉,免得再让主子逮到机会一个人偷溜出去。 换好衣裳后,李绮儿躺上床,脑中所想的尽是今晚所发生之事。唉,她离去得太匆忙,忘了问那位从日本来的公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日本来的使者吗……”奴婢都已退下,她喃喃自语着,脸上笑意不减。至少还有这个线索,就不怕查不到他的身份。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芳心隐隐悸动,情窦初开,她已经迫不及待和他再度相会了。 遣唐使节团一行人来到长安城,居住在“鸿胪客馆”,客馆位在皇城朱雀门左手边的鸿胪寺内,此处正是掌管宾客到来及凶仪之事的机构,只要是国外来的使节,都是由鸿胪寺负责接待。 时为正月初五,鸿胪寺内的官员突然找上鞍作真一,让他感到万分意外。 “寿王想邀在下前去寿王府作客?”他和寿王一点交情都没有,甚至没见过面,寿王又怎会知道他,甚至邀他到王府? 寿王李清,是李隆基诸多皇子之一,他正是武惠妃所生的三男,凭着母亲得宠,他也是李隆基特别疼宠的孩子之一,拥有诸多特权。 “是的,王爷指名鞍作公子,希望您能应邀前去寿王府小坐片刻,而王爷派来的马车,已在外头等候。”官员有礼道。 “王爷可有说明邀在下前去所为何事?” “这个在下也不清楚。” 鞍作真一虽然不懂寿王到底为何要见他,但既然身处在大唐国土上,一切以和为贵,若是因此交上一位王爷友人,也不会是件坏事,最后他决定走这么一趟。 在向使节团的大使报备过后,鞍作真一就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坐上马车,往寿王府的方向驶去。 过没多久,马车便来到一处典雅庄重的大宅前,他一下车,马上有位仆人上前,向他行礼问候,“欢迎鞍作公子到来。” “不敢当。”鞍作真一同样客气回礼,“要劳烦你带路。” “请鞍作公子随小的入府。” 他跟着仆人走入大门,一边注意宅内的屋宇建物。虽然看起来并不华丽张扬,但在细节处的窗棂雕刻上,可是一点都不马虎,繁复又细腻,果然非寻常人住得起的。 一进到花厅内,他就见到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里头,那少年相貌堂堂,浑身散发出一股皇室中人的尊贵之气,看来就是寿王本人。 果然,仆人在将他给引入花厅后,就向少年行礼,“王爷,鞍作公子已到。” “在下鞍作真一,拜见寿王爷。”鞍作真一立刻向他行礼。 李清遣退仆人,特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还不就是人模人样,眼睛鼻子嘴巴没多也没少,和咱们差不多,本王不懂哪里特别了?”直接当着客人的面咕哝出声。 “呃?” “清弟,不得对鞍作公子无礼!”躲在花厅后的姑娘见弟弟无礼,马上娇声轻斥。 鞍作真一瞧清楚从帘内急急跑出来的娇小身影,讶异得眼睛一亮。 是她,除夕夜被他撞个满怀的姑娘! 她今日身穿一套窄袖的齐胸襦裙,对襟上衣是白底绣金叶纹的样式,长及胸口的裙子则是有着团花暗纹的大红裙,配上一条粉色长披帛,既抢眼又明丽。 这一回她还特地化了妆,额心点上红花钿,高高绑起的圆髻上还插了一朵粉色牡丹绢花,看起来更娇艳动人,就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花。 “鞍作公子,咱们可又见面了。”李绮儿难掩欣喜的来到他面前,笑容灿烂甜美。 鞍作真一真的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再和她见面,而且还是在寿王府这种地方。“姑娘你……” “唷,‘某人’一达到目的,就想将本王给踢开了是吧,无视本王就在这里。”李清没好气的瞪着身旁的亲姐姐,一见到心上人,眼里除了对方,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李绮儿笑睨了皇弟一眼,“你这是在吃味?” “吃谁的味?你吗?”李清忍不住翻白眼,“本王又不是吃饱没事干。” 或许是两人的生长际遇很相似,所以在同父同母的弟妹里,他与皇姐李绮儿的感情最是要好。 因为在他之前,母亲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所以他刚出生时,生怕在宫中又养不活他,父皇干脆将他交给兄长宁王李宪扶养,所以他是在宁王府长大的。 就是透过他,皇姐很快就知道近日有日本遣唐使入京,不费多少力气就查到她那晚遇见的人是使节团内的译语鞍作真一,便要求他从中引线,希望能和鞍作真一再见一面。 他之所以出面帮她这个忙,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好奇,到底是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竟让皇姐只见过一面就牵肠挂肚,无论如何都想再和对方见面不可? 鞍作真一见他们俩无所顾忌的耍嘴皮子,想也知道两人肯定关系匪浅,不禁困惑的问:“请问寿王爷,这位姑娘是您的……” “我弟弟和他是好友,所以我也等于像是他姐姐一样。”李绮儿赶紧替李清回答,免得两人没套好招,一人说一词露馅了。 李清轻哼一声,懒得戳破皇姐的谎言,也让鞍作真一以为寿王是默认了她所说的话。 鞍作真一微蹙眉头,心想她的家世背景肯定不会低到哪去,要不然她怎能对身为皇子的李清如此无礼? “对了,直到现在,在下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我叫绮儿,你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李绮儿笑意盎然的回答。 直呼她的名?这可是非常不合礼节之事。“这么称呼似乎不妥……” “是吗?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 应该是只有鞍作真一能有这个“殊荣”吧?李清再度翻白眼,对皇姐的率性妄为无可奈何。他就不信其它阿猫阿狗直呼她的名,她不会拿出公主的娇气,怒斥对方大胆! 鞍作真一是听闻过大唐风气开放,不少女子作风也挺大胆的,没想到真让他遇上了。“那在下就唤一声绮儿姑娘。” 看得出来,鞍作真一是个沉稳谨慎彬彬有礼的男子。李绮儿多么希望,在自己面前他不必如此拘谨,但她知道目前强求不来,只盼等彼此更熟悉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能慢慢缩短。 “王爷,你都将客人邀来了,还不快尽地主之谊?”她推推皇弟。 李清没好气的回瞪她一眼。他又不是自愿请鞍作真一来的,但在皇姐的“淫威”之下,他也只能忍住不悦,请对方入坐,并且命丫鬟送上一整桌美食佳肴,好款待客人。 他们俩的“互动”颇耐人寻味,关系肯定不像表面所说的那样简单。 鞍作真一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说出,继续默不作声的观察。 李绮儿也在桌边坐下,表现得比李清更像主人,“鞍作公子,咱们王爷听闻你是从日本来的,对日本的风土民情好奇极了,才会请你过来,希望你能告知一些日本的事情,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分明就是她自己想知道,硬拖他下水!李清已经懒得理会皇姐了,自顾自的喝起茶来,由着她去。 鞍作真一淡淡一笑,他怎会看不出来真正有兴趣的是谁。 “不知绮儿姑娘想知道些什么事?” “什么都可以呀,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想听。”她太开心了,才没注意到他不是问皇弟想知道什么,而是直接问她。 旁观者清的李清忍不住啧了一声,暗自腹诽:皇姐你都被人家摸透心思了啦。 李绮儿即刻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多喝茶,少出声。 鞍作真一见状不禁莞尔,只因他们的互动还真的挺像亲姐弟,还是越吵感情越好的那种。“那么在下就从日本的年节习俗开始说起好了……” 鞍作真一的嗓音并不低沉,给人一种悠扬舒缓的感觉,听在她耳里,像是琴音,一听就入迷,真想一直听下去。 或许是因为在她身边所环绕的男子,不是像皇弟一样,言行举止间流露贵族子弟的傲气,就是太过自大粗鲁,所以她才会对文质彬彬的鞍作真一特别有好感,很喜欢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优雅舒服气息。 另外,他身上总有一股似曾相识的莫名熟悉感,不断的吸引自己到他身边去,让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听他讲到一半,李绮儿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能和他再见面的借口,“鞍作公子,正月十五咱们大唐有花灯会,那一晚会非常热闹,干脆就由我和王爷做东道主,带公子见识见识咱们如何过上元节吧。” 还来?李清眉一蹙,脱口说:“本王才……唔!” 他的“不”字都还来不及吐出口,桌下的脚就被某人给警告的狠踩一下,痛得他说不出话来。明明对鞍作真一有兴趣的人就不是他,他为何一定得蹚这浑水? “王爷,您怎么了?”鞍作真一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纳闷的问。 “没、事。”他努力忍着,不懂这里明明是寿王府,他为什么得被自己的皇姐给压得死死的? “鞍作公子,王爷的好意邀请,你可千万别推辞,要是错过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是件很可惜的事。”李绮儿对皇弟的埋怨眼色视而不见,谁教他刚才差点坏了她的好事,是他自己找罪受。 没想到堂堂一位王爷居然会对她敢怒不敢言,鞍作真一真不知该说寿王对她太过纵容,还是其实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她手上,才会由着她为所欲为? “鞍作公子,你考虑得如何?”李绮儿双眼发亮,很是期待。 “这事恐怕……” 李清嗅出皇姐的期待快要落空,没好气的突然插话,“鞍作公子,本王的‘好意’邀请你若是拒绝,就太不给本王面子了。” 他气归气,却不愿见皇姐失望,毕竟这是皇姐头一次对人如此有心,虽然他始终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一点吸引她? 鞍作真一讶异的一愣。寿王明明不怎么甘愿,没想到到最后,就算再不愿,还是选择帮她。 暂时撇去心中的困惑,因为李清的那一句话,他只好转而回答,“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了。”李绮儿开心的漾着笑说,已经迫不及待十五那一日赶紧到来。 李清瞧了瞧难掩欣喜的皇姐,再看向依旧谨慎有礼的鞍作真一,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根本是皇姐一头热,鞍作真一对她是否有好感还很难说。 第四章 不过他不想干预太多,这可能只是皇姐一时兴起,对外来客感到好奇,等兴致一过,也许就不会再对鞍作真一如此狂热。 毕竟他是外国使者,没多久就会离开,他相信皇姐没这么笨,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不会真的陷下去。 正月十五上元夜,是春节里的另一个高潮夜晚。 长安城大街上到处挂满形形色色的彩灯,灯树、灯楼绵延不绝,似看不到尽头,无数的灯火照亮暗黑天际,教坊的舞者乐工载歌载舞,增添热闹氛围,更有不少杂技的表演者在街上大展身手,吸引众人目光,摊贩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希望能在这热闹的灯会大赚一笔。 男男女女穿梭在大街上,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特别打扮过才出门,全沉浸在欢乐的气氛当中,尽兴游玩,不累不归。 鞍作真一和李绮儿他们相约在灯楼的起始处见面,但当他依约到达时,却发现只有李绮儿一人站在灯楼旁,根本不见寿王的踪影。 望着她独自伫立的侧影,带有一种纤柔之美,微风一吹,她的裙摆、披帛跟着飘飞,就像是弱柳枝,摇曳荡漾着,别有一番特殊风情。 然而荡漾的似乎不只是她的披帛裙摆,他的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不明的涟漪,隐隐搔动着。 那一股初见面时所萌生的熟悉感,并未因为时间而逐渐淡去,反倒越加浓厚,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不懂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他俩之间始终有一条红线缠绕着,无论相隔得多么遥远,那条线都会引领他们俩相聚…… 李绮儿一瞥,发现到站在几步之外的鞍作真一,马上漾起笑容,主动来到他面前,“鞍作公子,你可来了。” “绮儿姑娘,寿王爷呢?”鞍作真一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也回以一笑。 “王爷突然有事被叫进宫,所以只好由我一人代表赴约,不过王爷特别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带鞍作公子逛完灯会,绝不能让你因为王爷没来而感到扫兴。”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李清才不想来蹚这浑水,反正皇姐也只是想利用他的名义邀鞍作真一出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才不想来碍某人的眼。 而李绮儿也将跟随她出门的丫鬟侍卫留在寿王府,不让他们来碍事,开心的独自一人来赴约。 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鞍作真一依旧觉得和李绮儿单独赏花灯不太好,但看着她期待的笑颜,他又不忍心拒绝,坏了她的兴致,只挣扎了下就妥协了,“那就请绮儿姑娘带路吧。” 反正没人认识他们,而且游人众多,就算真遇到熟人,极有可能彼此擦肩而过,并不会发现到他们。 “好。” 绵延在街上的灯楼,每一座各有不同特色,灯楼四周悬挂着珠玉、金银穗、彩色丝绸锦缎,装饰物多到数也数不尽,风一吹来,珠玉穗绳齐动,铮铮作响,悦耳动听。 灯楼上所悬挂的彩灯图案每个都不一样,李绮儿一个一个向他耐心解释,脸上始终洋溢着甜美笑颜,看起来乐在其中。 鞍作真一随着她走过一座又一座的灯楼,灯影摇曳,在她脸上打下各色光影,却改变不了她艳丽无双的绝色,总是不断散发出动人气息。 他有些迷惑了,不懂今晚的他到底是来赏灯的,还是来赏她的?彩灯虽美,却美不过她的容颜,而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比赏花灯的时间还多,完全无法控制。 而她清亮甜美的嗓音,也比灯楼上玉片互相撞击所发出的声音更吸引人,他相信自己听上一整晚也不会感到厌倦。 身旁游人如织,却入不了他的眼,四处喧哗的声音他也恍若未闻,就像是大街上只剩下他们俩,再也没有其它的人事物存在。 “这一座灯楼上的彩灯是……”李绮儿发现他始终没出半点声音,一直由着她滔滔不绝的说话,不免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嫌她话太多又不好意思阻止?“鞍作公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一直说话……太过无趣了点?” “不会。”鞍作真一马上回过神来,露出诚恳的笑容,语气真挚,“你的声音很悦耳,很好听。” “呃?”她的心怦然一跳,只因为他那温柔的笑意及醇厚的嗓音让她有种错觉,好像他正在对她说情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淡淡的情意。 明知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她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双颊,幸好夜里看不清她的脸色,要不然她真不知该把自己的脸往哪儿藏。 她可以有所期待吗?期待他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那个鞍作公子……” 她鼓起勇气,想向鞍作真一询问他对自己的印象如何,没想到此时却刮起一阵强风,吹乱了灯楼上的穗条锦缎不说,也将她身上的披帛吹起,转眼间就飘到灯楼上,挂在灯楼的装饰物上头。 “啊,我的披帛!”李绮儿讶异的低呼出声,伸手想将她的披帛给扯下来,但披帛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她试着扯了几下,却扯不下来。 “绮儿姑娘,我来帮你。” 鞍作真一伸手和她一同拉扯披帛,不但成功把披帛取回,连灯楼上的金银穗条锦缎也一并被他们扯下,直接从头顶罩了下来。 “哎呀!” 又长又多的缎条缠绕纠结,要掉不掉的挂在他们头上、身上,替他们“加了衣”,滑稽得像是在街上刻意扮怪娱人的表演者,当两人对看时皆是错愕。 李绮儿看着鞍作真一满头满身的锦缎,看起来有点狼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哈哈哈……” 鞍作真一瞪了她一眼。她居然敢笑他,她现在的状况没比他好到哪去。但他的脸没板多久,也因为她此刻的滑稽样,忍不住扬起笑意,“呵呵呵……” 两人互笑对方好一阵子之后,才开始拉掉身上要掉不掉的锦缎,但有些缎条缠缠绕绕,竟是绕到对方身上,纠结难理,不是随意一扯就能拉掉的。 李绮儿先清完自己身上容易去掉的缎条,才伸手去拉交缠着彼此的缎条,正巧鞍作真一也在此时伸手去拉,不经意握到她的手,两人的手交叠在缠缠绕绕的缎条内,就像是被缚住一般。 他心一震,难以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缎条所缚住的,似乎不只有他的手、他的身,它也无形缠上他的心,连同她的心也一起纠缠进来。 “呃?”李绮儿面带羞意的瞧着他,并没有收回在锦缎下被他不经意握住的柔荑,情窦初开的心正卜通卜通狂跳着,期待他能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两人互相凝望了好一阵子,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愫开始在彼此之间蔓延,只要某人率先踏出第一步,打破这道暧昧界线,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哈哈哈哈……”三名孩子在这时开心的提着花灯从旁跑过,朗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真是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他猛然回过神,赶紧收回自己的手。 手背上的温暖一退离,她的心不禁感到失落,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漾起笑意,“没事的,你不必在意。” 她本以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刚才终于靠得好近好近,结果才一眨眼,他又退回到原地,之前的暧昧旖旎瞬间成了泡影,彻底消失无影。 不要紧,慢慢来,她不断鼓励自己,今日她至少明白一件事,他应该对她也是有好感的,只不过个性谨慎的他,并不是那种轻易就能将情感表达出来的人。 况且两人才见第三次面,不急不急,只要她不轻易放弃,还有很多机会。 “鞍作,上元夜那一晚的人应该是你吧?” “我也瞧见了,你身旁有位姑娘,长得和除夕夜那位姑娘真像。” “怪怪,你不是说是寿王爷邀你去看灯?你可别告诉我,寿王爷其实是个娇俏的姑娘呀……” 鸿胪客馆内,一群同伴纷纷围在鞍作真一身旁,拼命调侃他,乐见他露出窘困的表情。上元夜他们也结伴外出看花灯,就是有人眼尖,发现到在人群中的鞍作真一和李绮儿,真是既羡慕又嫉妒。 他们不懂,自己也长得人模人样、彬彬有礼,怎么就没鞍作真一如此好的福份,一踏上长安城就有艳遇。 只可惜他们逼问了好几日,他始终对那一晚的事情不做任何解释。 而鞍作真一则是希望他们在问烦了之后会自动放弃,别再继续追问下去。 “鞍作。”其中一人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再在房内到处走,借故装忙,“说嘛说嘛,别吊咱们的胃口,咱们可好奇极了。” “对嘛,咱们又不会和你抢那名姑娘,只是很好奇她的来历罢了。”其它人跟着附和。 鞍作真一无奈轻叹一声。他们还真是不死心,都磨了这么多日了,他们还不打算放弃,真是服了他们。终于松口,“连我也不清楚她的来历。” “不会吧?难道她什么都没讲?”同伴们怪叫出声。 “她只说自己是寿王爷友人之姐,但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 既然她不想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就没有追问。 虽然明白绮儿对他有意思,才会连连借由寿王邀他出门,和他见面,并且全然不掩饰对他的好感,但他只是过客,顶多在长安城待上几个月就会离去,之后或许永远不会再踏上大唐这片土地,所以他不该给她一丁点希望,免得当他离去时,不得不留下伤心难过的她。 虽然他对她并非没有感觉,一颗心始终隐隐被她牵动着……但他不能! “你们的闲话说完了没?别忘了,咱们来到大唐可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此时大使多治比广成从外头走进来,忍不住摇摇头轻斥。没想到这群属下的多嘴程度和三姑六婆有得比。 “大使大人。”一见到他出现,他们马上收起闲散的态度,恭敬行礼。 “大唐已经允许咱们的请求,只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出海的文物,咱们都能带回日本,所以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去收集值得带回日本的书籍与文物,别再浪费时间在斗嘴上头了。” 他们的天皇对大唐许多礼仪制度非常感兴趣,所以积极吸收大唐文化,才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终于可以不必再待在鸿胪客馆内消磨时日,众人精神一振齐声应答,“属下遵命。” 因为李绮儿的身份特殊,绮宅平常除了武惠妃及寿王李清之外,没有外人会来此造访,而没有血缘关系,身份不够高,也来不了她的绮宅。 但今日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杨洄。 杨洄就是李绮儿眼中所谓满是傲气的贵族子弟,他的父亲杨慎交娶了中宗李显的女儿长宁公主,可想而知,骄纵蛮横、任性妄为出了名的长宁公主所生的儿子,仗着母亲做靠山,又怎可能客气有礼。 “公主,瞧你今日不用多施脂粉,脸上就有自然的红润,果然很美。”杨洄一进到绮宅前厅见到李绮儿,毫不客气的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遍,称赞语气明显带着轻佻。 第五章 “过奖。”坐着的李绮儿表情冷淡,语气也冷淡,对无礼的他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不知杨公子到绮宅所为何事?” “难道公主还不知道,惠妃娘娘有意撮合我和公主,既然咱们将来会成为夫妻,我在空闲时来探望自己的妻子,合情合理。”杨洄得意一笑。 就是因为惠妃娘娘有意撮合,不但告知他李绮儿就是上仙公主,还说了她的居处,有意让他们能事先培养感情。 今日一见,他对自己将来的妻子样貌满意得很,只可惜她身子弱了些,要不然就十全十美了。 李绮儿闻言讶异,因为娘亲并未告诉她这件事,但她力求镇定道:“你想当本公主的驸马,也得看本公主愿不愿意。” 开什么玩笑,要她嫁给这个看不顺眼的家伙,她还不如出家当女冠去! “只要惠妃娘娘及皇上点头应允了,你不想嫁也得嫁。”杨洄完全没被她的话给吓到,反倒一针见血的用话堵她。 “你……”李绮儿气得小手握拳,接着伸手指向大门,不想再继续和他浪费唇舌,“这里并不欢迎你,你请回。” 厅内丫鬟见主子下逐客令,本要靠近杨洄,请他出去,谁知道杨洄却又在此刻开口。“我是得到惠妃娘娘的准许前来,谁敢动我?” “这……”当下丫鬟面有难色的看看杨洄,又瞧向主子,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你不想走是吗?好,你不走,本公主走。”李绮儿愤而从椅上起身,不想再和他共处一室。 “公主,你想到哪去?”杨洄也不恼,迈步跟在她后头。她越是想摆脱他,他就越不让她如愿。 “你管不着!” 李绮儿刻意要仆人备马,赌气一个人骑马奔驰出宅。杨洄犹不死心,同样骑马追了上去。 怎会有如此烦人的家伙?瞧后头一脸得意的男人,李绮儿气得可不轻,从小到大她还没受过这种气。 马匹在街道上一路拐弯奔驰。 试着想要将后头的杨洄给甩开,只可惜他始终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摆明和她耗到底,害她气得快吐血。 不知不觉间,他们一前一后闯到东市,市集内人来人往,并不适合奔驰,李绮儿只好跳下马,牵着马匹在有些拥挤的路上行走。 杨洄也跟着下马,拉着马来到李绮儿身旁,觉得这场追逐游戏可以结束了。 “公……李姑娘,你还想走到哪去?咱们回去吧。” “我想去啦,你管得着吗?”李绮儿气得脸色泛白,还不断微喘着气。 刚才的驭马奔驰耗费太多力气,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但她才不肯在杨洄面前示弱。 别以为她是公主,他就会一直忍让她下去。杨洄已经有些不耐,冷板着脸说:“和我唱反调,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谁说我管不着?”杨洄动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回头路上扯,“耍任性也该要有个限度,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为所欲为。” “大胆!快放开我的手!” “我就偏不放!” “你……” 两人当众在街上拉拉扯扯,吸引不少人的侧目,甚至有人在一旁议论纷纷,不知他们是情侣在吵架,还是夫妻不合,但就是没人上前劝阻。 而鞍作真一行人恰巧到东市寻找值得带回日本的大唐文物,其中一人发现到街上的骚动,“似乎有人在大街上吵架。” 鞍作真一闻言偏头瞧了一眼,因为距离有些远,他无法看清两人的样貌,却隐隐觉得那个女子的身形极为眼熟,好像是绮儿。 为了确定那名女子的身份,他干脆靠了过去,一看清楚女子的脸,他不由得讶异,“绮儿姑娘。” 真的是她!她怎会和一个男子在市集内拉拉扯扯? “鞍作公子!”李绮儿一见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呐喊,“鞍作公子,快救救我!” 他马上冲出人群,将李绮儿拉到自己的背后护着,凝肃着一张脸瞪视杨洄,“这位公子请自重。” “你是哪来的家伙?别管我和她的……” “他是个登徒子!见到我有几分姿色就紧追不放,调戏不成便恼羞成怒,想把我拉走。”李绮儿故意拉高嗓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 果然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发出不齿的声音,觉得杨洄糟糕透顶,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强抢民女。 “你要是敢再对姑娘无礼,我就要唤人报官去了!”鞍作真一沉下声威胁,绝不再让他有机会碰到绮儿姑娘一根寒毛。 “哼!”杨洄眼见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纵使不甘心,也只能暂时作罢,跳上马匹赶紧离去。 确定他离开之后,鞍作真一才转过身来,关心的瞧着她,“绮儿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她努力想漾起笑靥,但刚才和杨洄的拉扯已经耗尽她仅剩的力气,再也撑不住的软下身子倒向他。 “绮儿姑娘!”鞍作真一赶紧抱住她,没让她滑落在地,担心的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你怎么了?是哪里伤到了吗?” “鞍作!”他的同伴们也连忙从人群中走出来,关心道:“她怎么了?要不要紧呀?” “我……没事……”李绮儿一边低喘着气,一边拉住鞍作真一的衣袖,“只要把我送回家就好……” “你真的没事?不必去看大夫吗?”他心急如焚,生怕她有任何差池。 “我真的……没事,只是身子……较差罢了,我现在想要回家……” 既然她坚持不用看大夫,鞍作真一也只能依了她,先护着她坐上马,自己也跟着上马,让她侧坐躺在自己的怀中,打算送她回去。 他朝同伴们说:“真是抱歉,她身子虚弱,必须尽快休息,我得先送她回去。” “去吧,记得快去快回。”他们非常体谅的回答。 “多谢。” 他驾着马儿前行,将李绮儿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低声询问:“绮儿姑娘,你住在哪儿?” 她语气极弱的答道:“……永嘉坊。” “你再撑着点,我会尽快将你送回去。” “嗯。” 鞍作真一一边护着她的安全,一边策马奔驰,但因为顾虑她的身子状况,所以始终不敢骑得太快,就怕太过颠簸会增加她的不适。 李绮儿倒在他怀中,全心的信任他,虽然身子还是很虚弱、很难受,却感到万般欣慰,也很庆幸出来帮她解围的人是他。 照着她的指示,鞍作真一顺利将她带回绮宅前。 从李绮儿负气骑马出去后,安儿就一直守在门边,没想到杨洄没回来,主子竟由另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子带回来,差点把她吓死了。 马匹一停在门前,她见李绮儿一脸苍白的倒在鞍作真一怀里,担心的马上上前,“主子,您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守门侍卫也赶紧靠过来,将李绮儿给扶下马。 鞍作真一跳下马匹,解释状况,“她在路上遇到登徒子骚扰,之后脸色苍白虚弱无力,但她坚持不看大夫。” “多谢公子将咱们主子给送回来。”安儿感激的道谢后,便要侍卫将李绮儿给扶回房里,并且吩咐另一人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鞍作公子……”已经稍微恢复体力的李绮儿,依依不舍的频频回头望向他,不想这么快又和他分开。 “绮儿姑娘,有空我会再来探望你。”鞍作真一轻扬起淡笑,出声安抚她,只希望她能好好休息,别再强撑下去。 既然她已回到自己的家,有人关心照顾,他也就不必担心,且同伴们还在等着他去会合,他无法耽搁太多时间。 所以在李绮儿的身影消失在前院后,鞍作真一便不再迟疑,转身离开绮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东市。 虽说将她安然送回宅府,她的事情就不需要鞍作真一担心,但他在离开之后,还是时时牵挂着她的情况。 她还好吗?身子恢复了没有?她苍白着脸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就算已经过去三日,那景象依旧清晰,他想忘都忘不掉。 他对她的挂念,始终不曾断绝过,在知道了她的住所之后,他一直有股冲动,想去探视她的情形,虽然贸然前去拜访是非常不合礼节之事,但他还是做了,就只是因为想见她一面。 凭着一股冲动,鞍作真一按照三日前送她回来的记忆,再度踏入永嘉坊内,很快就来到挂着“绮宅”二字的大门前。 之前他急着将绮儿姑娘送回来,无心理会其它事情,这一回他才感到纳闷,一般人不都是以姓为宅名,为何她所住的地方,却是以“绮”为宅名? 他还记得,当初他送她回来时,丫鬟是唤她“主子”,再加上这一座宅院以绮为名,难道……她是这间宅子的主人? 那她的父母呢?难道她不与自己的家人住在一块? 守门侍卫一见到他出现,马上警戒的询问:“你是什么人?来咱们这儿有什么事?” 因为三日前杨洄的不请自来,在那之后李绮儿就特别命令侍卫,除了惠妃娘娘、寿王李清之外,其它人没有她的允许,绝对不准对方入宅,所以侍卫对陌生的鞍作真一特别防备。 “在下鞍作真一,和绮儿姑娘是朋友,几日前绮儿姑娘身子不适,是在下送她回来。此番前来,是想来探病的。”他暂时不再去想心中困惑,有礼的回道。 另一名侍卫本来就觉得他有些眼熟,经他一提,侍卫也想起来了,对他也较为客气些,“公子请稍候,容咱们进去请示主子。” “麻烦你了。” 没过多久,请示的侍卫去而复返,对他恭敬行礼,“鞍作公子,咱们主子邀您入内,就由小的为您带路。” “多谢。”鞍作真一欣喜一笑。 他跟着侍卫进入大门,一心期待着能和绮儿姑娘见面,甚至有种迫不及待的雀跃,活像是个静不下来的毛头小伙子。 等到侍卫将他领到花厅前,他才一踏入厅内,另一抹同样雀跃不已的身影马上朝他冲来,甚至此他还要心急。 “鞍作公子!”李绮儿漾着灿烂的笑颜迎向他,真的没想到他会来探望她,一听到侍卫来报,她马上迫不及待从床上起身,急着想和他见面。 从前都是她主动找他,努力想理由才能和他见上一面,现在却换他主动探望自己,她是否能如此想……在他心里,其实已慢慢有了她的存在? “绮儿姑娘,你的身子好多了吗?”看她脸色虽不红润,却已恢复过往生气,他终于能够真的放心下来。 “早就不碍事了,多谢你那日的帮助。”她只是单纯的气血郁结,好好休息个二日便没大碍。 “不敢当,只是恰巧经过罢了。” “这表示咱们很有缘份,才能一而再的在长安城内偶遇,你说是不是?”她眼中闪烁着晶亮光芒。 “或许吧。”他也觉得很巧,怎会三不五时就遇到她,不管是不期然的偶遇,还是她有意的安排。“绮儿姑娘的身子骨不是很好?” 第六章 他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时,她也有些状况,上一回她几欲昏倒,简直是吓坏他。 李绮儿无奈一笑,“我在孩提时代常常生病,差点养不大,这几年身子虽然较康健一些,但还是无法太劳累,不时会出现一些状况。” “既然如此,你就该好好待在家里,别随意乱跑才是。”鞍作真一讶异的蹙起眉头叮咛。明知自己的身子状况不适合劳累,还连连外出,真是太乱来了。 “哈哈……”李绮儿装傻的笑笑,赶紧转移话题,“既然鞍作公子都来了,就留下来用午膳吧,也当作是我感谢公子前几日的帮助。” “就怕打扰了。”他拐个弯透露出拒绝之意。 “一点都不打扰!”她马上保证,就怕他不愿留下来陪她。 望着她殷殷盼望的眼神,像只正在乞讨主人怜悯的小动物,实在让鞍作真一狠不下心拒绝,“那好吧。” “太好了!”李绮儿松下一口气,漾起的笑容更加灿烂甜美。 她马上吩咐丫鬟,叫厨子午膳的菜色准备得丰富些。 午膳就摆在花厅内,满满一桌色香味兼备的膳食,鞍作真一看了不禁惊叹,也不得不困惑,她到底有着怎样的背景? 这间宅子内的摆设典雅,里头的每一样装饰物都颇为名贵,不输寿王府,再加上这一桌菜色,有几道食材可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更是增添了鞍作真一内心的困惑。 “鞍作公子,不必客气,你非得吃得饱饱的,才能走出门去,要不然就是我招待不周了。”李绮儿殷勤的说。 她甚至不惜自身的尊贵身份,亲自帮他夹菜,看得一旁随侍的丫鬟们错愕的睁大眼,只因她们从未见过主子对谁如此好过。 鞍作真一看着自己盘中的菜肴越来越多,都快堆叠成一座小山了,不由得失笑道:“绮儿姑娘,你只顾着替我布菜,自己倒没吃几口,那怎么行?” “反正我的食量本来就小,或许鸡啄米都吃得比我多。”她甚至可以不吃,只要光看他用膳,就心满意足了。 听到她逗趣的回答,鞍作真一忍不住扬起笑意。真是拿她没办法,在他面前,她总是会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天真自然,完全不掩饰情绪,所以他很容易感受到她所发散出的真挚情意。 “对了,鞍作公子有没有喝过西域来的葡萄酒?我这儿正好有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他都还来不及出声阻止,李绮儿就唤一旁的丫鬟拿酒去,像是急着向人献宝的孩子一样。 没多久,丫鬟就拿着一小瓶酒出现,还带来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将酒瓶及杯子一并放上桌。 李绮儿亲自替两人斟了一杯葡萄酒,深紫色的酒液落入透明的水晶杯中,那景色是特别的美丽,让人忍不住赞叹。 鞍作真一见她也要替自己斟酒,赶紧制止她,“绮儿姑娘,你的身子骨不是不好,酒辛辣,喝了只会更伤身。” “偶尔喝一杯不碍事的。”李绮儿还是替自己斟了一杯,拿起水晶杯举向他,“鞍作公子,我敬你。” “就只一杯?” “就只一杯。”她信誓旦旦的承诺。 有了她的承诺,他才拿起水晶杯啜饮。紫色的酒液一入喉,那特有的葡萄香气就弥漫在口鼻之间,滋味果然不同凡响。 “啊……真是好喝。”李绮儿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酒才刚喝下,她的双颊就染上红晕。 因为太开心了,她忍不住又想再倒一杯,鞍作真一蹙眉,马上伸手压住她已握上酒瓶的手,“绮儿姑娘,刚刚才答应我的事,你怎么转眼间就忘了?” “呃?”她瞧着他握上自己的手,双颊的晕红又更鲜明了些。 这一回总该不是意外了吧? 鞍作真一微愣。他刚才一时情急,便想也不想的覆上她的手,但又担心自己只要一放开手,孩子气的她会不听劝的一喝再喝,伤了身子。 他已经顾不得礼数问题,还是牢牢握紧她柔嫩的手,另一只手将酒瓶移开,不让她再有机会碰到,“这一瓶酒就由我没收了。” “等等,这瓶酒明明是我的。”李绮儿讶异的睁大眼,不平的嚷嚷着。没想到他会反客为主,还敢抢她的酒。 “那么就送给我吧。”总而言之,他不会再让她喝酒伤身。 “鞍作公子,你是客人,就应该要有客人的样啊。”李绮儿突然有种荒谬又好笑的感觉,他居然命令她送酒?他平时客气有礼到让她以为他没什么脾气,没想到这会儿倒突然强横起来。 “那你也得要有主人的样,说话怎能出尔反尔,给了我一个不良的坏榜样?” “你可真是大胆,从来没人敢这么管我。”她忍不住噘起嘴来。 “那你打算如何?下逐客令?”鞍作真一故意站起身来,“那在下只好告辞了。” 见他真的转身离去,李绮儿心一慌,赶紧起身追赶,“等等,鞍作公……哎呀!”她起身起得太急,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绮儿姑娘,小心!”幸好鞍作真一及时回过身伸手扶住她,才没让她真的跌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是一脸担忧的瞧着他,就怕他真的被她给惹恼了,“鞍作公子,刚才我是同你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介意。” 鞍作真一一愣,其实他明白她是故意闹着他玩的,所以也并非真心要离去,没想到她倒是当真了,不由得失笑,“傻丫头。” “我哪里傻了?”她不解的轻蹙起眉头。 他但笑不语。她对他的太过认真,就是她的痴傻之处呀。 虽然鞍作真一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但他扬起的笑意瞬间便让她放下心来,至少这表示就算他刚才真有恼意,此刻也不恼了。 只要他不恼,要她做什么都好,她都心甘情愿…… 他的笑容非常温煦,就像是春日暖阳,照得她的心暖呼呼的,好舒服,忍不住想一直沉浸在他的笑意下,时时刻刻都这么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她对他的万般情意犹如猛虎出栅,瞬间狂涌而出,多想让他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喜欢他。 情不自禁的,她突然踮起脚尖,将自己柔嫩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与他四唇相合,将自己的满心情意都倾注在这一吻上,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心意。 然而面对这意外之吻,鞍作真一却是震惊的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她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平静的心湖,就因为这一吻而激烈的震荡起来,几乎无法平息,他赶紧后退一步,避开她的万般柔情,但已然波涛四起的混乱心湖,就算耗尽他所有的心力,也无法冷静下来。 鞍作真一一避开,李绮儿就发现他的笑容已不复存在,神色反倒凝重起来,不由得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了? “鞍作公子?” “绮儿姑娘,我在此处已经叨扰过久,不得不告辞了。”他瞬间做出决定,这一回是真的要离开了。 “呃,鞍作公子……”李绮儿心慌意乱的瞧着他快步离去的身影,忍不住懊恼焦急起来。 她果然还是太过冲动,将一切都给搞砸了。 该怎么办才好?他是个拘谨之人,凡事慎而有礼,但她却完完全全违反了他的原则,甚至做出大胆之事,才会将他逼退。 她后悔极了,但事已发生,也无法从头再来一次,只能想办法收拾残局,只不过……她到底该如何做才好? 真是糟糕,她好害怕,怕他就此疏远她,再也不容她靠近半步…… 李绮儿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她要皇弟以他的名义邀鞍作真一出来,却被鞍作真一以忙碌为由拒绝,而且不给他的面子,一连拒绝好几次。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虽然名义上是皇弟邀约,但真正想见他的人其实是她,他不想再见到她,所以不接受皇弟的邀约,免得两人再有见面的机会。 她很心慌、很懊恼,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会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虽然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什么都不顾,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要她做什么都甘愿的地步…… 两人真的无缘了吗? 不,他那一日离开时什么都没表示,她非得和他谈谈不可,至少她要弄明白,他避不见面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她,觉得被冒犯了,还是有其它的理由? 既然他不出来,那就由她主动过去吧! “鞍作公子!” 鸿胪客馆内,鸿胪寺官员再度找上鞍作真一,他不待对方开口,就先一步说:“很抱歉,对于寿王爷的邀约,在下是不会再去赴约的。” 自从那一日离开绮宅,他的心一直很混乱,只要和寿王见面,绮儿肯定也会出现,而她正是他内心混乱的缘由,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拒绝到底。 不可否认,绮儿的纯情大胆深深震撼着他,他不可能不为所动,但碍于诸多因素,他无法回应她,只能选择疏远。 或许两人分开一段日子,她也会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傻,赶紧悬崖勒马。 官员一脸的无奈,“你放心,这一回没人再要你去赴什么约。” “既然如此,你找在下为的又是何事?” “这一回很简单,你只要随在下离开鸿胪客馆,在客馆外头谈些事情。” “谈什么事情?”他纳闷的皱起眉头。他们俩有什么好谈的? “在客馆内不方便谈,还是请你随在下出去一趟。”官员坚持卖关子。 在对方的坚持之下,鞍作真一只好跟着他走出鸿胪客馆,随着他来到不远处枝叶茂盛的小庭园。 园内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正是寿王,另一个则是穿着圆领男袍,刻意扮成俊俏小公子的李绮儿。 皇城是文武百官的办公之处,不是属于皇家居处的大明宫或兴庆宫,怕惹麻烦及顾忌一些,所以她才会拉着皇弟一同过来,方便行事。 鞍作真一看到扮成男装的李绮儿出现,错愕一愣,“你……” “咳!”李清故意出声引他注意,“你们俩有什么话该说清楚的,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谈吧,本王暂时到其它地方逛逛。”说完便带着官员离开。 顿时,小庭园内就只剩鞍作真一和李绮儿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气氛也变得凝重尴尬起来。 李绮儿犹豫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鞍作公子,你……还在生那一日的气吗?” “我没生气。”他表情冷淡的回应。 “你肯定是在生气。”她蹙着一双柳眉,神色有些憔悴,“我那一日绝不是刻意耍弄你,我可以道歉,只盼你别再生我的气。” 望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及眼下连脂粉也遮不住的暗沉,肯定为此心烦意乱了好一阵子,瞧,连脸颊都有些消瘦。 她身子骨本就虚弱,哪有办法承受多日的煎熬?她的憔悴,鞍作真一都看在眼里,心隐隐抽痛,但他就是不能有任何回应,只能狠下心,装作视若无睹。 第七章 “若你已经道完歉,那我也该回去了,我还有其它事情待办,不便离开鸿胪客馆太久。” 眼见他又要转身离去,李绮儿心一慌,赶紧冲上前抓住他的手,不顾一切的哀求,“等等,拜托你别走!” 出声提醒他们现在是在皇城内,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瞧见的。 他紧蹙眉回望,“绮儿姑娘……”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她忍不住眼眶含泪,急切的说,“别不愿见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绝不再做出任何逾越礼节的举动!” 她知道错了,不想因为一时的错误而失去和他见面的机会,更不愿从此和他不相往来。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她不甘心就这么被他排拒在千里之外,她是真的喜欢他呀! 鞍作真一看着她既憔悴又沮丧的恳求,及眼角泛起的泪珠越来越大,就快要无助滑落脸颊,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绮儿姑娘,我真的没有怪你。”他伸手轻抹去她眼角上的泪珠,语气不禁和缓起来,“我之所以暂时不想和你见面,是因为我需要时间冷静,见到你,我是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的。” 他的避不见面,其实是怕对她的好感继续加深下去,而他们俩极有可能是有缘无份,很难有结果,与其到那时因分开而痛不欲生,他倒宁愿就在此刻快刀斩乱麻,至少就算会感到酸涩,痛苦也不会太深,相信很快就能平复。 但看着此刻落泪的她,他终究于心不忍,原本的决定忍不住动摇,就只希望她能够重新展开灿烂笑颜,不再委屈掉泪。 “我可以等,等你冷静下来之后咱们再见面,这样可好?”一见他的态度软化了,她像是看到一丝曙光,原本黯淡的小脸顿时亮了起来,“我会很有耐心,在这期间绝对不再来吵你,这样可以吗?” 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和他见面,她会感到很寂寞,但若是短暂的分别能换来往后更多时日的相处,她会努力忍下,绝不来打扰他。 只要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这一回,她会小心翼翼,不会再搞砸两人之间的关系! “你……”她对他的执着,令鞍作真一不由得再叹一口气,“真的很傻。” 她傻得令人心疼不舍,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对待? 罢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他不愿再刻意疏远她,惹得她伤心难过,要是因此伤了她的身子,那更是他所不乐见的。 而他也不愿意再压抑自己真正的情感,想要对她好、让她快乐,再也不惹她落下任何一滴泪,为他憔悴消瘦。 至于两人将来是否会有结果,谁也说不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算前途未明,鞍作真一还是不顾一切的陷下去了,不再刻意拉开和绮儿之间的距离,也不再克制自己的心受到她的牵引,因她而迷醉。 她很美,美得夺人心魂,但真正夺去他心魂的,却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对他的真挚情意。 如此佳人,谁又舍得辜负?他不但不愿辜负,还希望能有机会永远保有她这一份真挚的心意,永不放手。 这一日,鞍作真一一行人又要外出寻找要带回日本的大唐文物,当他们走出皇城大门,就见皇城墙边停了一辆马车,四周有着侍卫严密守护,还有两名丫鬟伴在马车边。 马车内的人儿一看到他们出现,赶紧下车,一脸欣喜,“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的同伴们一眼便瞧出朝他们走来的俊俏公子是女扮男装,既讶异又好奇,甚至有几个人很快就认出她,知道她就是鞍作真一此行的“艳遇”姑娘。 “绮儿姑娘不必急,你可以慢慢来。”见她迫不及待的向他跑来,鞍作真一担心的开口提醒,就怕她的身子负荷不了。 李绮儿笑意盎然的来到他面前。她今日可是要随着他们去逛东市呢,所以特地以男装示人,好便于行走。 在大唐,女子着男装并非怪异行为,甚至是一种风尚,在贵族仕女间风行着,当年太平公主就曾经大方的以男装在宫中行走,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什么奇怪。 众人好奇且暧昧的目光不断的打量鞍作真一以及李绮儿,他只好赶紧用日语向同伴们解释。“我想寻找文物这种事情,要是有熟人带路,咱们可以更容易寻到珍贵之物,所以才邀友人一同前来,她比咱们要更加熟悉长安城,这样咱们寻找东西也能事半功倍。” “你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的。”但大家还是以暧昧的眼光瞧着他们,怎会猜不出来,他们这样也算是趁机幽会? “友人?你确定你没用错称呼吗?”其中一人故意笑着调侃。 “的确是友人。”鞍作真一赶紧催促他们动身,省得被他们越看越尴尬,“那咱们就快走吧,别再耽搁时间,从皇城到东市可不近。” “好啦,走了走了。”他们暗自偷笑,反正要调侃他,不急在这一时,等回到鸿胪客馆后有的是时间。 众人走在前头,而鞍作真一及李绮儿则刻意落在后头一段距离,免得被他们围起来“观赏”不停,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李绮儿是娇贵的公主,出门肯定有马车代步,鲜少走这么长的一段路,但为了能和鞍作真一一同到东市,再累她也没有半句怨言。 鞍作真一柔声提醒她。“你若是累了,就告诉我一声,别刻意勉强自己。” “嗯,我明白。”她漾着灿烂笑颜,掩饰不了她的雀跃心情,就像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般。 鞍作真一看了不由得失笑。她真容易满足,只是个小小的提醒,也能让她开心成这副德行。 此时一辆马车突然从旁急驶而过,与他们靠得非常近,他赶紧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边喊,“小心,有马车!” “呃?”下一刻,李绮儿已被他圈在臂弯内护着,马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风沙,紧接着他用另一手的衣袖替她挡住脸面,免得风沙扑了她满脸。 她的心卜通卜通狂跳着,既羞涩又喜悦,她好喜欢被他护在怀中的感觉,这让她好安心、好幸福、好……眷恋。 是不是再多点马车驶过来,她就能一直靠在他怀内,不必离开?她傻气的想着,脸上的笑意久久不退,乐得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 今日出门真的是来对了,要是待在她的宅中或是寿王府,她才没这等“好运”呢。 直到马车已经驶远一段距离,鞍作真一才放开护着她的双手,看她一个人傻笑不已,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这是秘密。”一双晶莹的眼睛眨呀眨的,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你这个丫头,存心吊我胃口。”他故意瞪她一眼。自从自己不再排拒她之后,她变得越来越皮了,言行举止间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你若是不存好奇之心,也就不会被我吊上胃口了。”她率先往前大步奔走,“咱们离前头的人已有一段距离,还是快点跟上吧。” 鞍作真一笑着摇摇头,只能赶紧迈步跟上。 等他追上她的脚步,她突然问:“对了,你们此行到底想要寻些什么东西,有非得找到不可的东西吗?” “不外乎就是些书籍、高级的工艺品,咱们天皇非常仰慕大唐文化,所以希望咱们尽可能收集一些唐风浓厚的东西。” “所以其实只要唐风浓厚、工艺精湛的东西就可以?” “大致上是如此没错。”他顿了一下,才又道:“倒是有一样东西,天皇希望咱们若有机会看看能不能寻到,带回日本去。” “什么东西?” “‘王羲之’的书法作品。” 王羲之为东晋时期的书法名家,所写的草书隶书非常有名,以“兰亭集序”一文最为人所称道。 “王羲之?”李绮儿偏头想了一会儿,“现在想要寻到他的书法真迹,难度可不低呀。” 她记得,父皇也很喜爱王羲之的书法,同样命人去帮他寻王羲之的书法真迹,她就不懂了,王羲之写的字到底哪里好,连远在日本的天皇也抢着要? “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咱们也没抱太大期望能找到真迹,所以你也不必苦恼,听听就算了。” “嗯。”她笑着点点头,想要王羲之的书法真迹她也没辙呀,她顶多只能帮他们挑一些工艺品,顺便告诉他们大概值多少钱,免得老板看他们外来的好欺负,刻意抬高价格坑他们的钱。 两人跟上前头同伴的脚步,不经意之间,鞍作真一突然回头望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左看右看了一会,却什么都没发现。 奇怪,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有某道眼神在背后瞧着他们,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鞍作公子,怎么了?”李绮儿见他神色有异,也跟着转过头,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没事。”既然什么都没发现,他也就不再往后瞧,只当是自己多心了,“咱们快走吧。” 曲江池畔,景色宜人,是长安城内百姓们最爱游玩的风景胜地。 来到长安城,要是没来曲江逛逛,那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情,所以李绮儿想邀鞍作真一到曲江池边一游,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她写了封简单的邀请信函,吩咐丫鬟安儿送到鸿胪客馆给他,并且要得到他的回信才能回来,等安儿带着信出门后,她就既紧张又期待的在自己的房内等待消息,希望安儿能够赶快回来。 这一阵子两人的关系变好很多,她总觉得像是在作梦一样,每一日都感到无比的幸福快乐,就算没和他见面,只要一想到几日后又可以和他见面,她就连梦里也会漾起微笑。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难熬,在她已经等得快要失去耐性,恨不得自己亲自出门一趟时,丫鬟终于回来,并且顺利带回鞍作真一的回信。 “主子。”安儿进到房里,恭敬的将回信奉上,“这是鞍作公子的回信。” “终于等到了。”李绮儿赶紧拿过信,先深吸了口气后,才抽出信纸,心跳快速的打开观看。 安儿在一旁也好奇不已,忍不住问:“主子,结果如何?” “他答应了……”她先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之后转而兴奋的漾起笑靥,开心得几乎都要坐不住了,“太好了!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 虽然约的是三日后的曲江之游,但在一得到鞍作真一的肯定答复后,李绮儿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准备,要丫鬟将衣裳全都翻出来,东挑西选的,务必以最美丽的样貌出现在他面前。 初恋的甜蜜滋养着她的身心,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色也异常红润,活了十七年,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充满着源源不绝的活力,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起劲。 等到相约那一日到来,李绮儿一大清早就起身梳妆打扮,满心期待的坐上车,赶到曲江去和鞍作真一会面。 当马车来到曲江畔,没多久就发现他已在曲江池边,她赶紧下马,不让丫鬟们跟前跟后,一个人来到他面前,“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一见到她出现,双眼顿时一亮,毫不掩饰心中的赞叹之意。 第八章 她今日穿着两层式的淡紫色薄纱齐胸襦裙,外头那一层薄纱绣上了大小不一的精致蝴蝶,随着她的走动,裙摆翩然飘起,就好似上头的蝴蝶也活了起来,跟着飞舞盘旋在她四周。 而高高绑起的发髻上今日则插着淡黄色的牡丹绢花,红润的气色让她比平时更加娇艳动人,任谁看到了,都很难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李绮儿被他瞧得忍不住微红起脸颊,娇声问:“你瞧了我这么久,却连半句话都没吐出来,到底是好是坏你总得说说吧?” “很好看。”他毫不犹豫的出声称赞。 她娇羞的笑容此时漾得更开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被自己所心仪之人称赞还要美妙的。 “对了,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鞍作真一从袖子内掏出一支金簪,簪头是刻着两朵并排的牡丹花,瓣瓣分明,而花心则镶嵌着许多红色小玛瑙代表花蕊,精致贵气,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在市集内看到这支金簪,脑中马上浮现出绮儿娇艳的笑容,觉得肯定非常适合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刻买下金簪,就等着好机会能够交给她。 没想到他会送她东西!李绮儿难掩欣喜,本要伸手拿过,却又收回手,有些娇羞的道,“你可以……帮我插上吗?” 他的心一柔,就依她所言,亲自帮她插上金簪,动作轻巧小心,就怕自己从未帮姑娘家插过簪子,不知如何控制力道,会不小心弄疼她。 一会儿之后,金簪已经稳妥的插在她的发髻上,在阳光下闪着阵阵金光,“插好了。” 她开心的摸摸自己头上的簪子,期待的瞧向他,“好看吗?” 夫君,好看吗? 突然之间,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在鞍作真一脑海中一闪而过,甚至和眼前的李绮儿合而为一,害他有一瞬间困惑起来,不知自己在恍惚些什么。 脑海中,有个年轻的少妇同样欣喜的摸着自己头上的木簪,向自己的夫君询问到底好不好看,那灿烂甜美的笑意,看起来万般幸福。 他甚至还知道,那一支木簪是由上好檀木刻制而成,上头的每一条精致细纹,都是她丈夫亲手所刻,每一刀都蕴含着对妻子无尽的情意。 奇怪,他的脑中怎会突然冒出这些奇怪的事情? “鞍作公子?” 李绮儿困惑的询问声终于抓回鞍作真一的意识,他赶紧将脑中奇怪的想法全都抛在一旁,不再多想,专心的面对李绮儿。 “很适合你。”鞍作真一微扬着笑意。 “那就好。”她笑得开心,其实就只是要他的一句赞美而已,而簪子插在她头上是否真的好看,就没那么重要了。 李绮儿和他在池岸边慢慢行走,自然的谈天说地,两人间的气氛犹如相识多年的恋人,情意紧紧缠绕在彼此之间。 池水透绿,闪烁着如鱼鳞般的波光,也倒映着池岸旁的翠绿树影,偶有鸳鸯相偕游过,在池面上划出一道涟漪,绵延至远方。 “只可惜花季尚未到来,要是等开花时再来,这里的景色会更加美丽。”李绮儿有些惋惜的说。 此刻岸旁的诸多花草才在冒花苞,一片新绿,少了些鲜艳的五颜六色。 “但在我看来,曲江池边已有‘绝色’存在,有此绝色,其它花朵怎敢与之争艳?”鞍作真一意有所指。 “哪里来的绝色,我怎么没瞧见?”她听懂他话里的“绝色”之意,却故意假装听不懂,然而心头泛起的甜意却让她嘴角止不住的勾起笑意。 “怎么没有?那株绝色早已被百蝶围绕住,我想靠近都靠近不了。” “百蝶?”李绮儿撩起柔纱裙摆,“你指的是这个吗?” 一时兴起,她干脆在他面前转起圈来,让裙摆上的蝴蝶真的翩翩飞起,如银铃般清亮的笑声也不绝于耳。 她乐意只为他一人舞动娇躯。若说她是一株绝色花朵,她唯一想吸引的,是他这只蝶,其它的狂蜂浪蝶她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可以为他献出所有,只要他愿意接纳她,不再将她排拒在外。 所以此刻的李绮儿很快乐,只因她的真心他终于瞧见了,并且愿意同样以真心相待。 转了不知多少圈,她终于晕了,放缓步伐,有些摇摇欲坠,鞍作真一见状赶紧靠过去,担心的扶住她,“绮儿姑娘,小心!” 她顺势倒入他怀里,被他抱满怀,他本以为她会不舒服,没想到她却在他的怀里开怀的笑着,一点都看不出哪里不适,而且那一抹笑中还带着某种狡黠的意味在。 “呵呵呵……” 原来他被耍了!鞍作真一瞪大眼,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拿她的孩子气没办法,“你这个丫头……” 李绮儿眨着美眸,双颊染着红艳之色,像是朵牡丹在他怀里盛放开来,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她身子上的馨香犹如花香,朝他扑鼻而来,勾引着他的心魂,要他彻底为她折服。 情生意动,这一回,换他被她所迷惑,内心隐隐骚动起来,温煦的眸光瞬间染上迷醉之色。 “绮儿……”他低下头,想要一亲芳泽。 她在明白了他的意图后,笑声骤止,含羞带怯的瞧着他越靠越近,一颗芳心强烈悸动,只等着他来颉取她的蜜。 碧水蓝天之下,彼此吸引的两人紧紧相依,四唇交叠,缠缠绵绵,万般柔情尽数倾出,一吻道尽心头酝酿已久的无尽情意。 一吻定情,天地为鉴,他们俩彼此倾心,情意真挚,没有半点虚假…… 而这一幕,清清楚楚落入躲在林子里偷窥的杨洄眼里,心中涌起万般愤怒。他不敢相信,李绮儿竟在私底下和其它男人如此亲密,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 他虽然被拒于绮宅门外,却暗中派人在宅外守着,没想到他派出的人却跟踪到她连连和其它男子会面,似乎有喜欢之人。 今日她一出门,他的人就赶紧回报,他为了一探究竟,便追到曲江池畔,没想到真的让他撞见这令人愤恨的一幕。 她是他的,其它男人根本没资格靠近! 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来历,为什么能得到她的倾心? 杨洄不甘心的紧咬牙关。 他定要查出这个男人的来历,在威胁尚未变大前赶紧拔除,免得后患无穷! 为了讨好心上人,李绮儿动用了些许关系,拿到不少珍奇的高级工艺品,不是达官贵人或是大富商,想要得到这些东西,简直难如登天。 东西都送到绮宅后,她便写了一封信,要丫鬟送到鸿胪客馆,邀鞍作真一来府一趟,非常期待他看到这些珍品时的惊喜表情。 当他应邀来到绮宅,进到偏厅,见厅里所放置的多样珍品,不禁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高级的唐三彩陶俑、紫檀金钿柄香炉、漆金箔绘盘、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金银平纹琴、海兽葡萄铜镜等等,样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绝美精品。他们这一阵子跑遍长安城东西市,看过的东西无数,可没有一件比此刻所见的还要美丽。 “怎么样,不错吧?”李绮儿漾着甜美笑颜,“要是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你们的天皇肯定会非常开心,因为这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绮儿,你是从哪儿得来这些东西的?” “嗯……这我也不太清楚。”她故意装傻。 “绮儿。”鞍作真一严肃起来,这事情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她装傻带过。 这些工艺品的精美程度,已经超过一般百姓所能够拥有的,在他看来,非达官贵人是得不到的。她为何能够弄到这些东西?这让他对她的身家背景更是困惑,甚至感到有种莫名的不安,就怕她的家世会超出他预想的程度。 “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嘛。”李绮儿挽住他的手,讨好的撒娇,“因为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自己去找的,都是托别人带回来的。” “托谁?那人总该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吧?” “你放心,这些东西的来历绝对正当,不会有任何问题。”李绮儿信誓旦旦的保证。 李绮儿坚持不说,他也只能不再勉强她,转而问:“这些东西价值多少?咱们会用同等价格向你买下来。” “价钱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等过几日我问明白了,再告诉你吧。”不让他再有问东问西的机会,她赶紧转移话题,“真一,既然你都来了,就留下来陪我吃吃点心再走吧,要不然一个人吃挺无趣的。” “你当自己还是孩子,连吃个东西也要有人陪?” “那也得看陪的人是谁呀。”她娇瞪了他一眼。难道真要她讲明,吃点心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太快和他分开吗? 鞍作真一莞尔一笑。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刻意说那番话,也只是为了逗弄她罢了。 他如她所愿,留下来陪她用点心。最近天气好,有阳光洒落时挺舒服的,所以他们选在宅后小花园的亭子里用点心,边吃东西边晒晒暖阳。 在丫鬟们陆陆续续将甜点送上时,鞍作真一不期然的开口,“绮儿,你的父母不和你住一块,那么他们住在哪儿?” 李绮儿心一跳,有些不安的问:“你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若有机会,我想正式拜见你的父母。” 他认真思考将她一同带回日本的可能性,但就算她愿意,也必须得到她双亲的同意不可。 纵使她愿意跟他走,如果得不到她父母的认同,就等同私奔,她的父母肯定会非常不谅解。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见她父母一面,这是礼数,省略不得。 李绮儿微红双颊,既感动又欣慰。她当然明白他为何想拜见她父母,这表示他已认真思考两人的将来,甚至是已经认定她。 但欣喜之余,她却不得不苦恼起来,毕竟她从一开始就向他隐瞒身份,她该如何向他启口,其实她真正的身份是大唐公主? 如果他知道她瞒了他这么久,他会做何感想?会不会一个气恼,又再次疏离她?不,那样的煎熬一次就够,所以在想出好办法之前,她还是什么都别讲的好,免得坏事。 “你想见我爹娘,我可以安排,只不过得稍等一段日子。”李绮儿努力装得自然,免得被他看出端倪。 为何要等一段日子?虽然心中存有困惑,鞍作真一还是答应,“嗯。” 只不过鞍作真一还等不到李绮儿安排他与她的父母见面,倒是另一个人主动寻上门,指名要见他。 那人便是目前后宫之主……武惠妃。 宫中太监来到鸿胪客馆,邀他单独入宫。鞍作真一百思不得其解,不懂惠妃娘娘为何要单独见他,但碍于她的身份,他还是随着太监前去赴约。 他坐上马车,前往兴庆宫,进入宫门后,由太监引领他,往兴庆宫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华丽的宫殿前,领路的太监说:“鞍作公子,请往里边走。” 他随着太监走入殿内,在进到典雅中带着奢华的偏殿时,就见一名华服女子已坐在偏殿内喝茶,身旁有好几名宫女服侍,一派雍容华贵。 第九章 她长得……和绮儿真像!在见到武惠妃的第一眼,鞍作真一脑海中就冒出这个念头,曾经出现在心中的那股不安再度席卷而来,甚至更加强烈了。 她和绮儿有何关系?还是只是单纯长得像,两人并无关系? “娘娘,奴才已将鞍作公子带到。”太监恭敬的朝武惠妃行礼。 “在下鞍作真一,拜见惠妃娘娘。”他暂时压下内心的不安,接着行礼问安。 武惠妃放下手中的茶盏,纤手指向桌子对头的位置,“鞍作公子,来者是客,请坐吧。” “多谢惠妃娘娘。” 他入坐后,一旁的宫女便帮他倒茶,一股茶香立刻弥漫开来,但他却无心嗅闻。 惠妃娘娘为何要见他?不明她的意图,他就无法放松心情。 武惠妃瞧了鞍作真一好一会儿之后,才漾起浅笑,“鞍作公子,可知本宫今日邀你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不知。”他坦承回答。 “那么……瞧见本宫的样貌,是否让你想起谁?” 鞍作真一心一惊,不安迅速加深,想压都压不下来,“……有。” “很好,那么本宫也不多说废话。”她在喝了一口茶后,才又道:“绮儿是本宫的女儿,大唐的上仙公主。”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打得鞍作真一震惊不已,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本就怀疑,绮儿的身份非比寻常,但他再如何猜测,也猜不到她竟是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无比的大唐公主! “既是公主,又怎会独自一人住在外宅,而非宫里?” “原因牵扯很多,不方便道尽,总而言之,她是本宫的女儿,是圣上的女儿,她的血统无庸置疑,也并非被冷落,她甚至是最受本宫疼宠的公主,只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公主身份不方便透露,你只要明白这些,便已足够。” 就算再不敢相信,此时此刻武惠妃就坐在他面前,亲口道出这些事情,鞍作真一想不相信都不行。 只是,绮儿怎么会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是个多么令人敬畏、高不可攀的尊贵身份,尤其是对他而言! “本宫知道,你和绮儿私底下有所往来,而本宫邀你前来只为一件事。”武惠妃的眼神瞬间冷下,“请你马上断绝和绮儿的联系,别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也别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之所以会知道女儿和鞍作真一私下有来往,全是杨洄告诉她的,若非杨洄告知,她不知还要被自己的女儿蒙在鼓里多久。 当她乍听到时,万分错愕,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儿居然如此糊涂,什么人不好喜爱,居然会爱上一个不知何时会离去的外来客。 “既然你是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认识她,本宫可以不怪罪于你,但现在你明白了她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就该停止和她的往来,本宫相信鞍作公子是聪明人,有些话本宫没说出口,公子应该也知道是哪些话。” 是指他只是个从日本来的遣唐使,哪里配得上大唐公主吗? 不说两人身份上的差距,毕竟他只是个外来使节,待没几个月就会离开大唐回国,他们根本就不会有结果。 鞍作真一一口气闷在胸口,非常不好受,想要争辩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惠妃娘娘的语气算客气,但他听得出来,她觉得他根本没资格和绮儿在一起。 难怪在他问绮儿关于她的父母时,她会刻意顾左右而言他,她甚至连自己真正的身份都不敢明说,从头到尾都刻意隐瞒他! 什么寿王友人之姐?她根本就是寿王的亲姐姐,尊贵不已的大唐公主! 内心阵阵抽痛,痛楚越来越强烈,但他却已分不出这是因为意识到两人云泥之别的差距而痛,还是因为她从头到尾的欺瞒而痛。 她不是自己该招惹的人,两人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趁着现在还没陷入太深,斩断两人的情缘,免得再纠缠下去,只是让彼此伤得更深、更痛而已。 痛下决定后,鞍作真一猛一起身,朝武惠妃恭敬行礼,“在下明白惠妃娘娘之意,该如何做,在下自有分寸。” 武惠妃微愣,本以为还得费一番唇舌才能将他逼退,没想到他如此识大体,这么快就做出决定。“那自是再好不过。” “请恕在下无法久留,就此告别。” 鞍作真一在行完礼后,便头也不回的决绝离去,仿佛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也将对李绮儿的万般情意给完全割舍在兴庆宫内。 武惠妃在有了他的承诺之后,本该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心头反倒乱纷纷,甚至比之前更加烦闷。 解决了鞍作真一这一头,女儿那边也得想办法处理才行,不能让女儿再继续傻傻的爱着不该爱的人。 “是时候该找机会和绮儿谈谈了。” 李绮儿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写信邀鞍作真一出门,他再度开始百般推托,就是不愿意和她见面,这让她非常不安,也万般不解,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他不肯出来,那就换她去找他,非得搞清楚原因在哪不可。为此,她再度穿上男衫,打算直接上皇城,去到皇城,他就算再不愿意见她也非见不可。 就在她打扮完毕,准备出门时,却没想到惠妃娘娘恰巧来到绮宅,在绮宅大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娘……”她错愕的停住脚步,“您怎么来了?” 武惠妃慈爱的笑说:“傻孩子,说这什么话,娘不是常常来这儿看你吗?” 李绮儿微蹙眉头。娘来得真不是时候,她急着想到皇城去见鞍作真一一面,暂时没有心思和娘说话呀。 武惠妃故意忽略掉女儿为难的神情,以及刻意扮男装要外出的模样,轻轻挽住她的手往屋内走,不让女儿出门去。“最近过得好吗?有任何有趣的事吗?” 纵然心急,但碍于母亲在,李绮儿也只能暂时按捺住性子。 “还不是一样,待在绮宅里,没什么有趣的。” “是吗?” 她轻声反问,倒是让李绮儿心头一震,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蔓延着。 娘知道什么了吗?别慌!她暗自镇定心神,在不确定娘是否知道之前,她别自乱阵脚。 武惠妃带着女儿回到房内,两人一同坐在靠窗的软榻边,才又开口,“杨洄那个孩子来见过你了吧?” 一提到那傲慢的男人,李绮儿马上脸色大变,忍不住抱怨起来,“娘,那个讨厌自傲的家伙,女儿再也不让他踏入绮宅半步了!” “那一日的事情,杨洄已经告诉过我,他只是因为见到你太过欣喜,才会一时得意忘形,不慎冒犯到你,他已经感到后悔了,本想当面向你道歉,没想到你却再也不让他进屋来。” 娘是特地来帮杨洄当说客的?这下子李绮儿的脸色更臭了,“女儿不知杨洄是如何告诉娘的,总而言之,我讨厌那个人,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他的面。” “真不想见他的面?那该怎么办才好?”武惠妃轻叹,感到头疼,“娘还打算挑他做你的驸马呢。” “娘,女儿绝不要他当驸马!”她态度坚决。 “你不要他当驸马,又要谁当驸马?” “我……”她想要的驸马只有一个,但她却深知,娘亲肯定不会答应。 而他呢?他会答应当她的驸马吗?要是当了她的驸马,就得留在大唐,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国家了…… “绮儿,你已十七,是时候该要嫁人了。”武惠妃轻拍她的手背,“杨洄是我在贵族子弟内千挑万选才替你选中的,年轻人哪一个没有傲气,他错了一次,就不会再犯,看在娘的面子上,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可好?” “无论再给他多少次机会,他也永远入不了我的眼、我的心!”李绮儿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因为女儿的心里已经有其它人了。”她豁出去了,反正终究要坦白,若再拖延下去,要是娘亲先要父皇赐了婚,一切就来不及了。 “是吗?那人是谁?是哪家的贵公子?说来让娘听听,若是和杨洄的身家条件差不多,娘倒是可以顺你的意,换人选。”武惠妃继续保持悠然姿态,等着女儿开口。 “他……并不是什么贵公子。” “那他到底是何身份,值得你对他倾心?” “他……他……”话已到喉咙,但李绮儿却始终讲不出口,一颗心惊惶不定,就担心娘亲知道后会大发雷霆。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明知不该爱,她还是陷下去了,只因在除夕夜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为他动了心、种了情,再也走不了回头路。 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的心里早已满满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其它人,所以无论娘亲帮她选谁当驸马,她都无法接受呀! “你说不出口?就让娘替你说出口吧。”武惠妃的眼神微黯,“是日本的遣唐使鞍作真一。” 她猝不及防的倒抽一口气,“……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如何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武惠妃神色凝重的瞧向女儿,“绮儿,你是大唐公主,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趁现在情根尚未深种,赶紧抽身,接受娘替你做的安排,嫁给杨洄。” “我不要!”她激动的站起身来,扬声拒绝,“我不要嫁杨洄!” “你就算不嫁杨洄,也会是城中其它的贵族子弟,但你的驸马,永远不会是鞍作真一。” “娘……” “绮儿,你怎会如此糊涂?”武惠妃忍不住重叹口气,“你是公主,难道不明白你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怎会傻傻的为他掉了心、失了魂?”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很多事情脑子明白,但心却不受脑子所控制,要爱要恨但凭一颗真心,任再多理智也阻止不了呀。” 她从不觉得拥有公主身份有什么好的,这尊贵的身份只是一座牢笼,将她牢牢锁住,做什么都不自由,现在,她甚至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主不了,想爱却不能爱。 若是可以,她宁愿抛弃公主的身份,成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或许这样她就能顺利的和鞍作真一双宿双飞,再也没有阻碍! “总而言之,鞍作真一和你绝不可能。”见女儿太过执着,武惠妃板着脸不得不把话说重,“娘虽然宠你,可以由着你任性,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由不得你,一切娘说了算。” “娘……”李绮儿心一揪,不敢相信娘亲竟然会如此对她。 “我心意已决,你就等着嫁杨洄吧,一等到时机,我就会向你父皇提这件事,我相信你父皇会答应的。” 李绮儿紧咬下唇,愤而转身离去,反正再讲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绮儿?”武惠妃瞧着女儿奔离出房,双眉不禁越蹙越紧,她清楚女儿的性子,一执拗起来可是异常刚烈,连她都难以掌控。 这桩婚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她刚才将话说绝了,却又不得不担心,怕到时女儿会做出激烈的反抗。 “怎么会是遣唐使呢?唉!”她苦恼的叹口气。 李绮儿在抛下娘亲,离开绮宅后,便不顾一切的直奔到皇城,非得见到鞍作真一不可。 第十章 心烦意乱的她胸口郁闷,只要想到自己即将被逼着嫁给杨洄,她就万般的不愿意,对娘亲如此强硬的态度感到非常伤心。 站在鸿胪客馆外,等待官员将他唤出来,她不禁忐忑万分,不知他会不会出现,而她到底又该如何告诉他娘亲帮自己安排的婚事? 她的思绪好乱,完全理不出头绪,还不知该怎么办时,鞍作真一已经从客馆内出来,来到她面前。 李绮儿原本愁眉不展的娇容在见到他出现后,终于漾起一丝笑意,“真一……” “咱们到一旁说话。”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欣喜,反倒冷淡得近乎陌生。 乍见他的反应,让她才刚萌生的喜悦迅速冷却,原本的不安骤升,不懂他为何会突然对她如此冷淡。 等到离开鸿胪客馆有一段距离后,鞍作真一才又开口,“绮儿姑娘,咱们往后不要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为什么不要再见面?” 还有,他连唤她的方式也退回从前的疏远语气,好似两人曾有的甜蜜不曾存在,只是一场幻梦。 “咱们俩并不适合继续在一块。” “哪里不适合了?咱们相处时明明就非常快乐,甚至……” “总而言之,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不会再有下一次。”鞍作真一语气冷硬的道。 “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你非得如此对我不可?”李绮儿又怨又气又怒,忍不住质问。 他此刻冷淡至极的态度伤她甚深,不明不白的被疏远,说什么她都不会甘心,非得要他说个清楚不可!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纯粹是咱们不适合罢了。”他强压下揪心刺痛,冷着嗓音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他们俩不该再错下去了,就由他来负责斩断这一切,纵使自己这么做会让她恨他也无所谓,一切的怨尤都由他来承担吧。 “鞍作真一,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就算我已经被爹娘安排嫁给其它人,你也无动于衷?”她不甘心,故意用话激他,希望能看到他一丁点反应。 “那更好。”他的表情更加冷漠无情,但内心的痛意却是加深了一倍不止,“我衷心恭喜你觅得良缘。” 她要嫁人了?到底是哪个男人能有幸和她结为连理?嫉妒的酸涩迅速侵蚀他的心,将他的心给蚀出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痛不欲生。 他不是早在和惠妃娘娘见完面后就对这一份情感死心了吗?如果真的死心,又怎会在此刻疼痛难耐,几乎快要承受不住? “我是说真的,刚才娘来告诉我,她已经帮我挑好丈夫人选了。”怕他以为自己在说气话,她不禁再度强调。 “我刚才的回答也是真的。” “为什么?”她心痛的紧蹙起双眉,“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对你的一番情意,你真能说舍就舍?” “就当作你我相识是一场错误,我已经醒悟过来,你也该清醒了。”鞍作真一狠下心来咬牙回答。 “什么错误?不,我才不承认……” “就算你不承认,也无法改变这事实!”他不得不加重语气,狠狠砸碎她的一片痴心,“咱们俩根本不该在一起,李绮儿,或许我该改唤你上仙公主?” 她身子一颤,讶异的瞪大双眼,“……你知道了?” “是,我全都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用虚假的身份靠近我,将我骗得团团转!” “我……我并非故意欺骗你。”她心慌的急忙解释,“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你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我……” “你不用解释了,无论你当初是否蓄意欺骗,错误已经造成,再也改变不了。”他刻意偏过头,不愿再见到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免得自己动摇。 他绝不能心软,非得在今日和她断得一干二净,让她不再对他抱持任何期望! “真一……”李绮儿微梗着嗓音,眼眶含泪的瞧着他,想博取他的同情,挽回这段情,无奈却一点用都没有。 此时此刻,她更恨自己是个公主,若非这个身份,他也不会排斥她,将她的一番真心拒于千里之外。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我只是个从日本来的遣唐使从员,咱们俩根本就不相配,你从一开始就明白我的身份,为何要苦苦痴缠?” “身为公主又如何?公主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自己的情感,难道就没有选择自己所爱之人的权利?”她喊出心中的不平,原以为终于找到真爱,怎知她的身份却毁了一切。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而将我一同拖下水,若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公主,我是绝不会和你有任何往来的。” “你真忍心做得这么绝?”李绮儿悲不可抑的瞅着他,一颗心像是被他句句无情的话语割下好几刀,伤痕累累。 “我只是守住我应守的界线。”鞍作真一轻扯一抹苦笑,“公主请回吧,既然你已有驸马人选,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出嫁之事,开开心心的嫁人吧。” “不,你别走!”见他一转身,她急着抓住他的手,“除了你以外,我谁都不嫁!” 她不要他如此对她,将她彻底排拒在心门之外!这段日子以来,两人的相处,难道她的心意他还看不明白?除了他,她已经不会再喜欢上其它男人了。 他怎能狠心的与她说断就断?他真的一点都不痛心? 不!她不相信他是这种人,他肯定还是喜爱她的,只是碍于她的身份,逼得他不得不放弃。 “承蒙公主错爱,在下高攀不起。”鞍作真一没有回头,他强逼自己用着冷漠的嗓音吐出这些话。 他的确高攀不起,要承认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何等的痛心与不甘,无奈却逃避不了。 “不,我不必你高攀,我可以抛下公主的身份,随你回到日本去,只求你别再这么狠心的对我!” 她从未如此摆低姿态,他是唯一一个。为了他,她可以连公主的身份都舍弃,她都已经委屈自己到这种程度,难道还挽不回他一丝怜悯? 她所求的真的不多,只要他的爱。可笑的是,她纵然身为大唐公主,想要什么珍宝都能轻易取得,唯独他的一颗真心,她唯一最想要的东西,竟是如此难以求得。 “天真的公主,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再说公主的身份不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得了的。” “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 鞍作真一终于回过身来,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够了!别再逞口舌之快,那根本无济于事!” “你不相信我真能为你做到?”她眼眶泛泪,万分痛心的瞧着他。 “你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公主。”鞍作真一轻轻的哼笑一声,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咱们鞍作家的先祖……本姓‘司马’。” 李绮儿困惑不解,一脸迷茫。就算他姓司马又如何? “司马家,你应该明白的,在三百多年前,这片大唐土地,本来是属于司马家的。” 司马?李绮儿蓦然领悟过来,“两晋皇族……司马氏?” “没错,就是那一个司马氏,咱们先祖就是当年东晋皇族的支脉,在东晋灭亡后,先祖为躲避乱世,辗转流亡,最后东渡到日本,在那落地生根,并且接受日本天皇改赐‘鞍作’之姓,从此司马家不再是皇族,只是个流落他乡,归化在日本天皇脚下的平民百姓。” 而鞍作真一身为司马家子孙,身上流着司马氏的血液,明知自己家族辉煌的过去,却什么都无法挽回,只能继续以鞍作这个姓氏在日本的土地上,为日本天皇贡献自己的心力。 “你懂堂堂一个司马皇族沦落到外域,必须臣服在外国君王脚下的那种无奈和痛苦吗?原本高傲挺拔的腰肢硬生生被折弯,自尊狠狠受挫,从此荣华富贵再也与咱们无关,有家乡也归不得的苦处吗?” 他朝着李绮儿苦笑,“高傲的大唐公主,你有办法忍受下跪、弯腰跪拜其它人,而非别人反过来跪拜你吗?” 她错愕的呆愣,久久反应不过来。 “你有办法忍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再,只能像个普通百姓生活,甚至没有丫鬟时时刻刻服侍你,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的日子吗?” 面对他的逼问,李绮儿的脑袋是一片空白,只因她从未想过若和他在一起自己得面临怎样的处境,刚才说可以抛弃公主的身份随他回日本,也只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语,根本就没有考虑太多随之而来的事情。 “你真有办法忍受就算受到万般屈辱也回不了家,无法向自己的家人倾诉,只能把所有苦楚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吗?” 她可以吗? 她不知道,她从未遇过这些事,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就算这些问题都暂时不理,你的父皇岂会允许你离开大唐?” 面对鞍作真一接二连三的质问,李绮儿早已苍白了一张脸,完全回不出任何一句话,丧气的垂下双肩,似乎已彻底绝望。 知道给她的打击已经够多了,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冷冷一笑,“所以我才会说,你太天真了。” 狠下心,他毅然决然的转过身,不再停留。而李绮儿已无力再追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怔愣的站在原地许久…… 当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绮宅,尚未离去的武惠妃赶紧从房内走出来,关心问:“绮儿,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她看着娘亲关怀的眼神,再想到刚才鞍作真一冷漠的态度,瞬间悲从中来,终于再也压抑不了满腔的失落和痛苦,痛哭出声,“呜……娘……” 他为何要如此伤害她、践踏她的一颗真心?身为公主哪里错了,这完全不是她所能选择的,她为什么一定得承担这样的苦果? 她不甘心,不甘心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武惠妃将女儿抱入怀中,但她只是一个劲的哭泣,丝毫不肯把受的半点委屈说出来。 她轻叹口气,明白女儿性子犟,就算逼她也逼不出话来,只好由着她哭够,其它的以后再说吧。 从鞍作真一那里回来后的隔日,李绮儿就病倒了,她气虚体弱的倒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她已经多年不曾如此憔悴。 虽然她始终没有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载李绮儿出门的马夫透露,她去了皇城一趟,武惠妃大概就有个底,肯定是鞍作真一,才会令她如此伤心。 太医赶紧过来看诊,只道她是心中积郁过深,又未抒发出来,才会突然病倒,只能开一些驱除心中郁结之气的药,并吩咐她放宽心胸,想些开心的事,病才会好得快。 只可惜心病还需心药医,失去鞍作真一,李绮儿就开怀不了,病情也很难好转。 她整日躺在床上,胸口闷得难受,就连睡也睡不安稳,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回想起当日鞍作真一所说的话,被他冷淡无情的话语刺得满心都是伤口。 思考了几日,她认为为了他,自己可以放下公主娇贵的身段,可以卑躬屈膝,只当一个寻常百姓,只要他愿意给她机会,她相信她可以做得到他所有的要求。 第十一章 虽然她从小娇生惯养,但她可以改,可以为他做任何改变,但他却连机会都不愿给她,直接将她排拒在外。 他怎能如此狠心?她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缠绵病榻好几日,她心中所想所念的还是他,越想越是难受,明知难受,她仍控制不了自己的持续想他。 “主子。”安儿进到房里,表情有点奇怪,支支吾吾的道:“有人……来探主子的病。” 李绮儿原本了无生气的表情突然一振,从床上撑坐起身,忍不住期待,“是谁来探病?” 是真一吗?他听到她病倒的消息,最终还是舍不下她,所以特地前来探她的病了吗? “是……杨洄。”安儿知道主子在等的人不是他,但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她也不得不报,“他现在就在绮宅外头,等着想见主子一面。” “他来做什么?”她的心一暗,又倒回床上,神色憔悴,“不见,帮我将他打发走,要他别再出现惹我心烦。” “是。”安儿即刻离房前去传达主子的意思。 她疲累的闭上眼休息,刚才一时犯了糊涂,才会忍不住以为真一来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因他而病倒的事?若是不知,他不出现也是正常,但他若是知情,却不肯出现,那多伤她的心? 杨洄知道并不意外,毕竟他是娘亲替她挑选的驸马人选,那真一呢?她的情况又有谁会告诉他? 她好想见他,只要他愿意出现,她的病肯定马上好一大半,甚至不必吃药都能痊愈! 不必别人说,她也知道自己很傻,喜欢上一个男人,就用尽心力、毫不保留的爱他,就算再怨他、怪他,却依旧希望能得到他的怜爱,盼他终究还是会来看她一眼,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好。 但她没派人告诉他自己病了的事,只因她还有傲气,若是她主动派人告知,不就是乞求他来探病?而如果她都已做到这种程度,他还是不肯出现,她怕自己承受不住他的绝情。 所以她宁愿当他不知自己病了,这么做,她还好过一些…… 又过了几日,李绮儿的病况迟迟不见好转,甚至一日比一日更加憔悴,武惠妃担心她的身子,直接命一名太医驻留在绮宅,时时照看她的情况。 而李清知道她病倒的事,也来绮宅探望她。 才多久没见面,她竟已瘦下一大圈,他看在眼里,真是又心惊又心疼,觉得她真是傻透了! “皇姐,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李绮儿已虚弱得下不得床,只好坐在床上和皇弟见面。丫鬟帮他在床旁放了一张椅子,他坐在椅子上,不禁又气又心急的念起她来。 在来绮宅之前,他先被惠妃娘娘叫进兴庆宫念了一顿,因为皇姐和鞍作真一之所以会有往来,他也算是帮凶之一。 他真的没想到,皇姐会放下真感情,为了鞍作真一如此死心塌地,甚至还因他而一病不起。 情爱伤人,他终于在皇姐身上血淋淋的见识到了。 李绮儿无奈的苦笑,“我也不想,但没办法……” “怎会没办法?只要忘了他就好,他不值得你如此伤心、难过!”李清气呼呼的说。 “要是能轻易忘去,不知该有多好……”李绮儿的神色黯淡下来,倏地振作要求,“清弟,帮我一个忙,可好?” “什么忙?” “帮我带句话给他。” 这几日的苦苦煎熬,她受够了,她不想再撑着高傲的自尊,被动的夜夜苦等他的消息。 她决定主动约他见面,要和他把话说明白。她愿意为他放下身段,去学习如何当一个平凡的百姓,即使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奴仆服侍,她仍会试着说服父皇及娘亲,让她跟他走,天涯海角永相随。 躺在病榻的这几日,她想了很多,也已有了觉悟,这一回她不再是冲动的说要与他在一起,而是决心和他一起解决未来即将遇到的所有难题。 她会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心诚意,且会坚定的继续和他向前行。 虽然李绮儿并没有说明“他”到底是谁,李清听了也知道指的就是鞍作真一,忍不住气结,“带什么话给他?他不是不打算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就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帮忙,亲自替我带话给他,以确保他真的收到消息。” 李清火大的脱口而出,“我才不想去见那个……” “清弟,拜托你,就这么一次。”她眼带泪光,万般憔悴的恳求着。 纵有诸多抱怨,在见到她的泪光后,他只能硬生生忍住,全都吞回肚子里,只因不想再惹她伤心。 “清弟,拜托,我现在可以求的人,也只有你了。” 李清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替她跑这一趟。 离开绮宅,他即刻前往皇城,进到鸿胪客馆,没有任何预警的直接找上鞍作真一,要他想避也来不及避开。 鞍作真一见他脸色不善的找上门来,心想肯定和李绮儿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却不动声色,有礼的询问:“不知寿王爷找在下所为何事?” “我皇姐病倒了,你知道吗?” 鞍作真一讶异的一愣。她怎会病倒?情况严重吗?但他终究没有将话问出口,只是努力压下满心焦虑,仿佛不关己事。 暗忖,她是公主,病了自然会有丫鬟照顾、会有大夫照看,不会有事的,他不必因此而心慌意乱。 “瞧你的反应,是已经知道本王所指的皇姐到底是谁了?”李清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你也真是大胆,居然还敢如此伤害她,让她为了你抑郁寡欢,甚至还因此气出病来。” 她是因他气出病来的?鞍作真一的心头再度遭受重重一击,又痛又沉,却依旧只能将满心的挂虑担忧给压下,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公主生病,就该请大夫医治,王爷此时跑来训斥在下,对公主的病情是一点帮助也没有。”他淡然回答。 “你怎么还有办法说出如此冷漠的话?”李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她是为了你而病倒的,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那又如何?” “你……” “王爷是想来劝在下去见公主一面吗?”鞍作真一轻轻扯出一抹没有感情的淡笑,“身为王爷的您又怎会不清楚,依在下的身份,不该去探公主的病,就算公主的病真的是因在下而起,那也是她自作多情,在卞可没逼迫她。” 李清气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鞍作真一会是如此绝情之人,就算听到皇姐病了,也没有半点探病之意,甚至还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模样,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令人心寒。 “而王爷也不该随着公主起舞,若非王爷从旁帮助,在下又岂会与公主认识,甚至进展到糟糕的地步?” 李清脸色瞬间青白交加。这场错误,他是得负责任,所以在面对鞍作真一的质问时,他说不出任何反驳话语,只能一脸的愤怒与不甘。 但皇姐还盼着他带话回去,他要是没达成这件事,又该如何向满怀期望的皇姐交代? 内心万般挣扎,但挣扎到最后,李清还是咬牙选择完成皇姐交付给他的任务,“本王此次过来,并非是来听你数落本王的过错。” “是在下失言,还请王爷见谅。”他面不改色的道歉。 “本王是替皇姐带一句话给你,明日午时,她邀你在两人定情之处见面,她有些话想当面告诉你。”李清再度冷哼,“话本王已经带到,你也听得够清楚了,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自己看着办。” 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不再多停留。 鞍作真一神色黯下,忍不住苦笑一声。她这是何苦,无论她再见他多少次,他们俩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改变,只是增添彼此的伤心罢了。 “定情之处呀……”他惆怅万分的低喃。他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在曲江池畔,就是那风和日丽的一日,他和她,交付了彼此的心。 但现今局面,他却注定当个负心人。 夫君…… 是谁?是谁用着凄厉的嗓音在哭喊着? 她在睡梦中辗转反侧,表情痛苦不已,冷汗不自觉逼流满身,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从无止境的黑暗中逃脱出来。 她什么都见不到,只听得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四周,一次又一次,不曾停歇。 夫君,我的夫君,你何罪之有,竟得遭受五马分尸的酷刑,死不瞑目! 是谁遭受五马分尸?她心惊胆寒,冷汗流得更多了,害怕再听到那女子悲惨的叫声,每一声都割得她的心阵阵刺痛。 我要诅咒他们,诅咒他们同样不得善终,家破人亡! 此时黑暗世界出现了变化,她见到一名背对着她的白衣女子跪在血泊中,一边哭泣,一边将某具四分五裂的尸身拼凑起来,双手早已染满鲜血。 那画面太过可怕,她想闭上眼,却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的一片血腥,阵阵作呕。 那女子的白衣早已大半都被血给染成鲜红色,她趴伏在残破的尸身上,痛哭失声,嗓音早已哭哑。 夫君,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也会跟上,咱们来世再做夫妻,无论相隔多么遥远,无论彼此的容貌如何改变,只要相见了,我肯定会认出夫君来的。 下辈子,咱们一定可以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白头到老,再也不必面对这痛苦的生离死别? 不,她不想再看下去了,让她走,让她走! 夫君、夫君…… 别再叫了,她的心好痛,痛到快无法呼吸了,饶过她吧,这如此深沉的痛苦,她承受不了,快要疯了!够了,放过她,放过她吧“主子,您怎么了?主子快醒醒呀!” 守在床旁的安儿见李绮儿似乎正在作恶梦,口中还不断喊着放过她的话,赶紧拼命摇着她的身子,想要将她摇醒。 “主子,您是在作恶梦,只要醒来就没事了,快睁开眼啊!” 听到安儿的叫喊,李绮儿猛然睁开双眼,拼命喘气,一颗心还深陷在刚才的沉痛悲哀当中,久久冷静不下来。 她为何会梦到那样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好像……趴在尸身上痛哭失声的女子,是她。 “主子,您流了一身汗。”安儿赶紧去拿布巾及新衣裳,帮她把汗擦掉,并且换下湿衣。主子的病一点起色都没有,可不能再更加剧了。 李绮儿虚弱的坐起身,由着安儿替她换下衣裳,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对了,她今日约了真一在曲江池畔见面,时辰到了吗?应该还没吧? “安儿,现在什么时候了?午时到了吗?” “主子,午时尚未到,但您……真的要去吗?”安儿担心不已,试图阻止。 今日天气不好,阴雨绵绵,就连气温也低了不少,她担心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出门,会加重主子的病情。 “我当然要出门,赶紧帮我梳妆打……咳咳咳……”她本要掀被下床,却突然在此时咳嗽不止。 “主子,依您现在的身子,根本就不该出……” “我可以的。”她强忍住咳意,一心只想着赴约见他,“快帮我,要不然会赶不上时间的。” 又不能拂逆主子的意思,安儿苦恼的皱眉,扶着她到妆台边坐下,并多唤了两名丫鬟过来帮忙,帮她挑衣、梳发和化妆。 第十二章 李绮儿其实很不舒服,刚才和安儿说话已经耗了她不少力气,但她还是强撑着,今日一定要出门不可。 就在她梳妆打扮时,担心状况的李清也来到绮宅,见她硬是要出门,怎么劝都劝不听,他也只能轻叹一声,打算亲自陪她走这么一趟,要不然他无法放心。 近午时,李绮儿坐着马车来到曲江池边,池水上烟雾弥漫,又湿又凉,而池边除了他们的马车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人。 李绮儿想下车去等鞍作真一,却被同在马车内的李清出声阻止,“皇姐,咱们在车里头等吧,等到他一出现,你再下马车也不迟呀。” “不,我要出去外头等。”她的身子虽然虚弱,但眼神却是异常坚定,“我不想让他认为我娇生惯养,只是下个雨而已就躲在车内。” 在她的坚持之下,李清也只能无奈的由着她,陪她一同下车,来到曲江岸边等人。 他自己撑着一把伞,李绮儿则由安儿帮忙撑伞挡雨,三人就在细雨纷纷下等待。 因为身子虚弱,李绮儿还特地多加了一件披风挡风雨,但就算如此,她的掌心还是泛着凉意,就连脸蛋也是冰冰冷冷的。 他到底何时会出现?她相信他会出现的,肯定会出现的…… 但午时已过了好一阵子,他们却依旧没等到鞍作真一来赴约,安儿心急的瞧向寿王,用眼神询问该如何是好,而他也只是无奈的摇头,没有开口劝皇姐回去。 只因他很清楚,只要皇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没人可以阻止她,纵使说破了嘴也没有用。 李绮儿见约定的时间已到,还不见鞍作真一的身影,困惑的问:“清弟,你确定他有听明白,咱们是约今日午时见面吗?” “当然确定。” “那就好。”她不再询问,继续等待。或许真一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会迟到,再等一会儿,他肯定就会赶来的。 李清暗暗替皇姐焦急,他为了防止鞍作真一刻意不来赴约,已经做了些必要的“手段”,怎么直到此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在曲江池边吹风下去,他担心皇姐的病况会更加严重,她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折磨了。 “王爷!”此时两名寿王府的侍从冒雨骑马赶来曲江畔,他们下马来到他身旁行礼。 李清不解的皱起眉头,“怎么只有你们过来?他人呢?” 他事先派了自己府内的侍从去皇城“埋伏”,要是见鞍作真一根本没有赴约的打算,用绑的也要把他给绑来,绝不允许他失约。 侍从也是一脸为难,“回王爷,咱们无法带鞍作公子过来,因为他今日去大明宫赴宴了。” “赴什么宴?” “今日是皇上和日本遣唐使正式会面赐宴的日子,所以鞍作公子和遣唐使团一同赴宴,咱们根本不能扰乱他的行程。” 虽然日本遣唐使在过年前便已到长安城,将带来的朝贺之物都已呈上,却尚未和李隆基正式见面,一方面是过年时节目多,另一方面不只日本有派使者,其它国也有使者到来,这些都必须各别安排接见,再加上李隆基本身就很忙碌,慢慢排程、慢慢见面,到了现今已经三月初,才终于轮到日本遣唐使。 而和李隆基正式会面后,遣唐使一行人也就要挑选日子离开长安城,结束这一回来大唐的行程。 李清没想到如此凑巧,但要赴宴之事,鞍作真一肯定事前就知道,他昨日去的时候,鞍作真一却连吭都没吭一声,想必是早已打算要失约到底。 李绮儿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随即改变主意,“清弟,那咱们就转去大明宫等……唔咳咳咳……” 她喉咙一痒,突然激烈的咳嗽起来,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让李清和安儿看了担心不已,赶紧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像是要将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似的,咳个不停,原本苍白的脸色因此变得涨红,眼角还泛出泪意。 “皇姐,咱们回绮宅去,好吗?”李清见她的状况越来越糟,不愿再见她如此折磨自己。 她摇摇头,“不……我今日……一定要和他把话说清楚不可,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也知道日本遣唐使团赴完这次宴之后就要准备回国之事,所以绝不能再拖下去,她今日一定要见到真一不可。 李清重重一叹,只好和安儿一同将她扶回马车内,吩咐车夫转道大明宫。一进到马车里,她就虚软无力的倒入李清怀中暂时休息,呼吸的气息渐渐沉重。 他轻摸她的脸蛋,果然开始发烧了,他担心的紧皱着眉头,真想直接将她打昏送回绮宅,不让她如此折磨自己虚弱的身子。但他不想惹她不快,只能握紧拳头要自己忍住。 一进到大明宫,雨虽然停了,却依旧湿气浓厚,他让安儿去询问今日父皇在何处接见日本遣唐使团,在得知是在麟德殿设宴后,他们三人就往麟德殿的方向走去。 “主子,您还好吧?”安儿一路上都扶着李绮儿,她的脚步很慢,神色非常疲惫,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昏过去一般,让安儿担心极了。 要走到麟德殿,还有很长一段路,她不知主子到底有没有办法撑到那里。 “我没事。”死都要见到真一一面,就是凭着这股信念,李绮儿才有办法一路撑到大明宫还没倒下。 其实她也很清楚,身子早已不堪负荷,她现在只是死撑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咳……咳咳……”路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在宽广的廊道阶梯上呛咳不休,她扶着一旁的扶手,几欲昏厥,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显然已经快要昏厥。 “皇姐!”李清焦急的抓住她的身子,真恨自己刚才没狠下心来将她打昏带回去。 “主子,咱们就别再继续走下去了。”安儿心急害怕的红了眼眶,“您就在这儿休息,奴婢找人来将您带回去,好吗?” “不……我尚未见到人……不回去……”她气若游丝的回答。 之前她从不觉得麟德殿如此遥远,偏偏今日竟让她感到遥远异常!丧气、绝望涌上心头,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似乎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了。 她终于无力的坐在阶梯上,再也站不起来,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开始咳个不停,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样。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姐!” “主子,您别吓奴婢呀,主子……”安儿蹲下身,拼命拍她的背,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已经参加完赐宴的日本遣唐使一行人恰巧由阶梯上方走下来,引路太监走在最前头,接着是大使多治比广成,之后才是随行人员。 引路太监是李隆基身旁的近侍,认得李绮儿,也知道她公主的身份,但他此刻有任务在身,虽然纳闷她为何会在这里,也只能先对寿王行礼后离开,打算先将日本遣唐使一行人送出大明宫再说。 由于三人停在阶梯中段,而李绮儿还不断的咳嗽,很快便引起众人的注意,而身在队伍中的鞍作真一,一眼就认出她的身影,难掩一脸的震惊错愕。 才多久没见面,她竟变得如此憔悴,像是随时都可能昏倒,而她呛咳不已的痛苦模样,更是深深刺痛着他的心,揪疼的他几乎就要停住呼吸。 他好想马上冲过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但不行!他只能拼命压下满心的痛楚,假装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快点回去吧!他多么想大喊出声来,不想见她如此折磨自己,他真的不值得她这么做,她对他掏心掏肺,将万般情意都倾注在他身上,但他却无法回应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逼迫她对自己死心。 同行的伙伴已有人陆陆续续认出李绮儿,其中一人靠到鞍作真一身边,讶异且纳闷的问:“鞍作,那位姑娘不就是常出现在你身边那一位,她怎么有办法进到大明宫里?” “我也不知道,咱们不必理会她。”他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有办法强逼自己冷下一张脸,不泄露半点情绪。 安儿瞧着他们,“主子,有人经过。” 李绮儿忍住咳意抬起头来,正好见到鞍作真一即将经过她的身旁,她漾起一抹笑意,可终于让她见到他了。“真……” 然而鞍作真一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脚步也不曾停顿,仿佛把她当成空气般,与她错身而过,继续往阶梯下走去。 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她全身突然泛起一阵恶寒,最后残存的一点希望,在此刻被他践踏殆尽,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也跟着彻底碎裂开来。 他够狠!而她太傻!以为自己的满腔情意终究会得到他的善意回应,谁知,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捧着自己的心,任由他重重伤害,直到她的心都已经烂了、碎了,才明白自己无可救药,蠢到极点。 呵……她是自找罪受,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笑的女人了吧! 气极、怨极,李绮儿挣扎出残余的力气,朝已经经过的遣唐使一行人叫喊出声,“鞍作真一!” 走在最前头的太监先顿下脚步,纳闷的瞧向她,多治比广成也跟着停下,后头的从员当然也得止步,却都不明所以。 “发生什么事了?”多治比广成困惑的问。 而鞍作真一虽然跟着大家停住步伐,却狠下心肠没有回身,也没有回应她,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鞍作真一,你回过头来!”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才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冷淡的瞧着坐在好几格阶上的李绮儿。 她急喘了好几口气,好一会儿说不出一个字,之后她吃力的将自己右脚上的鞋子给踢出去,鞋子滚落好几阶,在两人的中间停了下来。 安儿不懂主子为何要这么做,惊呼一声,本要赶紧下阶去捡,却被李绮儿给阻止。 “安儿,别捡。” “什么?” 她挺起腰,抬起下巴,以一种高傲尊贵的姿态瞪向他,“鞍作真一,本公主的鞋掉了,本公主要你捡鞋,并且亲自替本公主穿上。” “主子?”安儿不敢置信的低呼出声,要鞍作真一做这种事,分明是刻意要羞辱他呀。 李清大皱眉头,明知不妥,但却没有阻止她,只因他也对鞍作真一恼得很! 遣唐使团内听懂的人并不多,倒是引路太监以及一同随行的鸿胪寺译语瞬间变了脸,没想到她会如此羞辱日本来的使节。 她这是在赌气,既然他是因为她的身份而不要她,她就刻意用公主的身份刺激他! 引路太监连忙开口,“呃……这个……”突然之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紧。”鞍作真一从队伍中走出来,“就由在下帮公主这个忙吧。” 他转而往阶上走,拾起掉落的鞋子,来到她面前,表情始终淡漠无情。 他蹲跪下身,动作轻柔的捧起她的脚,替她将鞋子重新穿上,不显任何怒气。 李绮儿瞧着他帮自己穿鞋的模样,不由得一阵茫然。为什么他对她的刻意羞辱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连生气都没有?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呀…… 将鞋穿好后,他放下她的脚,抬起头来,淡淡的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第十三章 一股恶寒之气瞬间冲向脑门,强烈的晕眩让她的脸色惨白一片,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犹如寒冬残树,即将凋尽最后一片枯叶。 就在这一刻,她彻底死心,绝望了,既然生无可恋,死又何妨?反正她这个破败的身子,也不知还能再撑多久,倒不如就这样结束吧。只要一合上眼,便一了百了,她再也不必受尽折磨,无论是身子上的折磨,还是心上的折磨…… “噗……”她冷不防的捂住嘴,呕出一大口鲜血,红艳艳的血液从她的掌心逐渐滴落,在阶梯上溅出触目惊心的血渍,令人胆寒。 “绮儿!”鞍作真一看着她在他面前呕出血来,原本冷淡的面容终于破裂,一颗心顿时慌乱不已。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无力往前倾倒的她,万般懊悔与痛恨凌迟着自己的心,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该死的事情。 他不该因为两人身份上的差距而狠心伤害她,将她害得如此凄惨,他不该因为惠妃娘娘的阻拦就轻易选择放弃,连试图争取都没有。 他真该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绮儿!”他惊惶的瞧着惨白憔悴的她,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气息也弱到几乎感受不到,“快醒过来,绮儿!” 这全是他的错!只要她能睁开双眼,他不会再折磨她、排拒她,他会让她明白,他同样爱着她,始终没有变过,之前的冷淡,全都是因为不得已而装出来的。 “绮儿,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如此伤你的心,全是我不好!”他激动的紧紧抱住怀中人儿,忍不住哽咽,“只要你能醒来,要如何打我、骂我、罚我都不要紧,只要你能醒来,我一切都依你、都依你!” 事情怎会变成此刻无法挽回的地步?连他都觉得自己可恶,十恶不赦,就算拿自己的命赔给她,也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皇姐?”李清见李绮儿倒入鞍作真一怀中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震惊又错愕,焦急的马上吼道:“来人哪、快来人……” 李绮儿吐血昏厥,马上引来宫里的一阵混乱,没过多久,就有不少太监前来将她从鞍作真一怀中带走,并赶紧请太医来医治。 他不想放手,但又不得不放手,自己不是大夫,根本不知如何救她,只好忍着满心的揪痛,眼睁睁看着她被带离,心仿佛被掏空了般。 之后,李绮儿被送回绮宅,无论太医开什么药方,都没有效用,她始终气若游丝,沉睡不醒,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了她的病,武惠妃每一日都到绮宅内亲自坐镇,无奈太医如何治都治不好女儿,只见病况日渐恶化,她又怒又惊慌,就怕自己好不容易才拉拔大的女儿即将香消玉殒,依旧躲不过早逝的命运。 不!她不会再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孩子早逝,就算用尽所有办法也要将女儿的命给保住! 而鞍作真一在李绮儿被带走后始终心神不宁,他非常担心她的状况,如果可以,他多想一直守在她身旁,直到她醒来为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法见到她,甚至连她现在的状况到底是好是坏都无从得知。 他连着三日来到绮宅,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守门侍卫奉了惠妃娘娘的命令,绝不能放他进去,明知如此,他还是不死心的连连求人,非得见到李绮儿的面不可。 再见不到她的面,恐怕就要来不及了,他们使节团已经定下启程离开长安城的日子,他能留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 心急如焚的他,一方面是因为李绮儿的病况,一方面也是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鞍作公子,您还是请回吧。”守门侍卫一脸无奈,“惠妃娘娘是不会让您进去的,无论您再来多少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但在下还是希望你能进去通报一声,让在下有机会见到公主。”他坚定的表示。 就算惠妃娘娘再三阻拦,他也绝不会轻易退让了。就是因为他之前的退让,才把绮儿害成现在这副模样,他再也不要犯相同的错! 惠妃娘娘以为让两人分开是为绮儿好,但事实摆在眼前,她的决定根本就是错误的,直到现在她还无法觉悟吗? “可是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本宫绝不会让你见绮儿的!”此时武惠妃接到宫里派人来请她回宫,她不得不暂时离开绮宅,一在大门前看到他,就忍不住恼怒起来,“绮儿都已经被你害到现在这种地步,你还不放过她,非得将她逼死才甘心吗?” 她为了女儿的病情心慌意乱,极需一个发泄的出口,鞍作真一就成了她的箭靶,她将所有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娘娘,想要将绮儿逼死的人怎会是在下?分明是您自己。”他字字沉重的反驳。 “放肆!你……”她的怒斥遭到他冷声打断。 “试问,一开始你若不让在下离开她,在下又怎会狠下心,拒她于千里之外?这么做顺了您的意,却伤了绮儿的心,才会害她落到现在的地步。”他也有错,他不该轻言放弃他们的爱。 武惠妃狠狠倒抽一口气,想要开口叫他闭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怒的瞪着他。 鞍作真一丝毫不畏她的瞪视,也不怕惹怒她,继续说实话,“真要说,是咱们俩合力将她逼上绝境的,您有错,在下也有错,要是绮儿有个三长两短,在下会永远懊悔自己曾做过的事,而娘娘您……有办法承受害死自己女儿的良心谴责吗?” 她脸色大变,不愿意承认他所说的事实,激动的吼着,“你住口……” “就算在下不说,事实还是不会改变,咱们俩都是凶手!”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悲哀的看着她,“娘娘,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您还无法觉悟,绮儿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什么样的选择,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吗?” 绮儿要的,就只是一份真心,两情相悦的爱情,而不是荣华富贵,门当户对却没任何感情可言的婚姻。 她要的,惠妃娘娘不愿给,甚至是暗地阻挠,这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也是最大的错误。 可笑的是,惠妃娘娘自认用尽全力呵护她,愿意实现她的任何心愿,唯独这一项却是极力阻挡,却也因此害了她。 武惠妃原本气愤涨红的脸色慢慢转为苍白,站得直挺的身子有些摇晃,对鞍作真一的愤怒也开始动摇,他的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狠狠插上她的心房,逼迫她不得不面对自己所犯下的错。 她真的做错了?她不顾女儿的感受,只一个劲的认为自己的做法才是在保护女儿,却没想到,这反倒害女儿陷入伤心绝望的境地,甚至连命都快赔上了。 若是早知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她又怎么忍心见女儿受到伤害? 悔不当初呀!但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吗? 旁徨之际,武惠妃突然发现鞍作真一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穿灰色长袍,有着黑长胡须,那熟悉的样貌,让她大大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这张脸她印象深刻,就算过再多年她也不会忘记,她还记得他叫缘尘子,是个四海云游的道士。 “多年不见,娘娘已经身为后宫之首,可喜可贺呀。”缘尘子向她拱手作揖。 直到他出声,鞍作真一才惊觉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他转过身来,恰恰好和缘尘子四目相对,一股没来由的熟悉感突然袭上心头,让他有些错愕不解。 怎会如此奇怪?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中年男子呀! “道长,真的是您?”武惠妃难掩欣喜,像是见到了女儿活下去的希望,“请道长再次救救小女,请您大发慈悲救救小女呀!” 虽然缘尘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并且样貌几乎和十八年前一样,不见任何老态,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女儿真能重得生机! “贫道正是算出公主最近面临生死大劫,才会再度出现,希望能够助公主一臂之力,度过难关。” “太好了!请道长赶紧入内,瞧瞧小女。”武惠妃开心的漾起笑,暂时忽略宫中的传唤,此刻当然是女儿的性命要紧。 缘尘子没有马上进入,先是瞧了鞍作真一一眼,才对武惠妃说:“贫道可以带着这位公子一同进入吗?” 武惠妃不解的问:“为什么?” 鞍作真一同样讶异。他和这名道士没有关系,他怎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贫道自有用意,若是娘娘真想救回公主的命,就请允许贫道的请求。” 事已至此,武惠妃也不好再坚持什么,一切以女儿的性命安危要紧。“那……好吧。” “多谢娘娘。” “多谢道长!”鞍作真一开心不已,不管缘尘子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他都打从心底感激。 他和缘尘子跟着武惠妃的脚步进到李绮儿的房内,丫鬟和太医正寸步不离的守在床畔,时时紧盯她的情况。一看到惠妃娘娘去而复返,他们即刻让出床边的位置,退到一旁。 鞍作真一来到床边,看着绮儿惨白毫无血色的憔悴面容,心又再度狠狠揪痛了起来,非常痛恨自己所带给她的伤害。 他和惠妃娘娘都错得离谱,只要能够挽回她,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甚至要他以命相赔他也在所不惜! 看着女儿沉睡的面容,武惠妃轻轻一叹,面露哀伤,“绮儿已经昏迷三日,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连汤药都难以灌入,不知道长有何办法让小女苏醒?” 缘尘子瞧着李绮儿的面容良久,才重重一叹,“公主的魂魄已经不在身上,当然醒不过来了。” “您说什么?”武惠妃震惊的瞪大双眼。 鞍作真一也错愕的直瞧着他,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是真的。 魂魄已经不在身上?这不就和将死没什么两样? “公主的魂魄的确已经不在身上,在贫道看来,三日之内,公主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绝不能让她死!”武惠妃急切的恳求,“道长,您一定有办法挽救绮儿的性命吧?求求您赶紧救救她!” “娘娘请先冷静,待贫道将话说完。” 武惠妃心急如焚,鞍作真一同样心焦不已,但也只能努力压下激动情绪,等待道长说出救绮儿的办法。 缘尘子先是轻抚胡须几下,才道:“两位知道‘平都山’吗?” 鞍作真一并非大唐人士,所以不知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倒是武惠妃马上意会过来,“道长指的是蜀地有‘丰都鬼城’之称的平都山?” “正是那个平都山。”缘尘子点点头。 平都山处于大唐国土南方,是道教的名山之一,因传说关系,世人认为平都山是阳世间通往阴曹地府的道路,白日人们可以上山赏景,但只要一入夜,就没有人敢在山上随意乱走,就怕误闯阴间之路,平白无故到了阴曹地府。 “阳世间的将死之人,魂魄都会被鬼差勾往平都山,由平都山入阴曹地府,只要魂魄一入地府,阳世之人的躯体也会跟着断气,想要救也救不回来了。”缘尘子解释。 第十四章 “所以您的意思,绮儿的魂魄正被鬼差勾着往平都山去,但还没正式入阴曹地府,所以还有救?”鞍作真一难抑激动的询问。 他点点头,“只要咱们能在公主的魂魄入地府前将她带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但蜀地遥远,非短短几日能够到得了的,咱们如何能够及时阻止绮儿的魂魄被带入阴曹地府?”武惠妃紧皱眉头,并不乐观。 “人的肉体的确是无法,不过……人的魂魄却可以。”缘尘子淡淡一笑。 鞍作真一和武惠妃同样一脸不解,不明白他所指的到底是何意思。 “两位曾听闻过世间上有‘离魂’一事?” 他们再度不解,静等道长开口解惑。 “曾经有对互相喜爱的男女,被父母阻碍,无法相守在一块,后来男子离家远行,没多久,女子竟然摆脱家人,追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同在外过着幸福日子,之后男子将女子带回家乡,向女子父母禀报女子这段时日都跟在自己身边,但女子的父母却感到很纳闷,只因当初男子离乡后,女子就昏迷不醒,根本没办法踏出家门半步,又怎么可能随着男子远行?” “所以道长的意思是……那名女子的魂魄离开自己的身子,跟着男子离开?”鞍作真一讶异的道。 “没错,女子对男子的强烈情爱执念让她离了魂,跟随男子而去。”缘尘子点点头,“之后女子的魂魄随着男子归乡,又重新回到身子,苏醒过来,终于和男子有了圆满的结局。” 鞍作真一听懂了,缘尘子是要他用离魂的方式追上绮儿的魂魄,将她带回来! “要用离魂这种方式,就得找和公主牵绊最深之人才容易成功,凭着彼此之间强烈的情爱执念,就能引领离魂之人到达另一人身边,在我看来……公子是最适合的人选。”缘尘子瞧向鞍作真一。 “我试!”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会尽己所能,努力将绮儿的魂魄给带回来的!” “娘娘,您的意见如何?”缘尘子再看向武惠妃。 现在一切以能够救回绮儿为第一要务,所以她也不再犹豫,“一切但凭道长做主。” “那就好。” 事不宜迟,他们马上开始准备离魂之事,缘尘子要了一捆红丝线,将红线一头绑在李绮儿的右腕上,另一头则绑在鞍作真一的左腕,一边绑一边解释。 “这是要加深你与公主之间的牵绊,让你更容易追到她。” 绑完之后,他又从袖内掏出一面小铜镜,交给鞍作真一,“这一面铜镜,让你收在怀里。” 鞍作真一瞧着手中的圆形铜镜。这镜子不大,只有掌心大小,镜纹并不是时下盛行的图案,反倒带有一股浓浓的古朴之意。 这面镜子的镜面及镜背各由一块铜板构成,镜面是单纯的光面铜片,镜背则以精细的刻工镂刻成复杂的蟠螭纹样,两片再铆合为一面铜镜,一看就知道是稀世珍品。若是以镜背镂刻的纹样判断的话,很有可能是春秋战国时代所制的铜镜。 鞍作真一百思不得其解,不懂缘尘子此刻将一面铜镜交给他是什么意思。“这镜子是……” “自古以来,人们相信铜镜不只能够照人面容,还能避邪驱恶,让藏身在人世间的妖魔鬼怪现形,当然并非所有铜镜都有此灵力,大部份的铜镜就只是普通的镜子,只有非常少数的铜镜拥有避邪驱恶之力,贫道现在给你的这面铜镜,就拥有此种灵力。” 拥有避邪驱恶之力的铜镜?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但不知为何,鞍作真一却打从心底相信缘尘子所说的话。 越将这面铜镜拿在手中琢磨,他越觉得熟悉,好似自己已经摸过这面铜镜不下百次、千次…… “而你此行想将公主魂魄带回,肯定会受到鬼差阻挠,情况危急时,就将这面铜镜拿出来照向鬼差,虽无法将鬼差消灭,却能替你争取机会带回公主,从平都山逃离。” “但我是以离魂的方式前去,这铜镜真有办法跟着我一同过去?” “贫道刚才已说了,它不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你只要照着贫道的话做,就不会有问题。” “我明白了。”他不再多问,妥善的将铜镜收入怀里。 “接下来贫道会念咒,助你离魂,而你也得同时一心想着要到公主的身边,执念越强,就越是能够快速离魂,顺利找到公主行踪。” “好。”鞍作真一跪在床边,握住李绮儿的手,放柔嗓音对她柔情低喃,“绮儿,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去带你回来。” 这一回,无论会遇到任何难题,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下定决心与她生死相随! 他愿意为她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她能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死也无憾。 恍惚之间,鞍作真一猛然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绮宅,来到一处树林茂密的山脚下。 他记得自己刚才就着床畔趴下,始终抓着绮儿的手不放,耳边一直回荡着缘尘子念咒的低沉嗓音,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跟着咒语声抽离,等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这陌生之地。 “我这是已经离魂,来到平都山了吗?”他纳闷的摸摸自己的身子,一点透明感都没有,甚至还有触感,完全不像魂魄的感觉。 天已大暗,是日夜交替的诡谲时刻,视线很快就暗下来,他发现自己左腕上的红线正散发着微光,线头一直往前方的山路延伸,幽暗的路径上就只有一条红光蔓延,看起来非常诡异。 已经没时间让他再思考琢磨了,他开始照着红线的指示,往前方的幽暗山路走去,希望能赶紧找到绮儿的行踪。 天色很快就一片黑暗,抬头仰望,看不到月亮,只有点点星子在夜空中闪烁微光,而山路也不像往常一般黑暗,两旁的林内泛着诡异的微弱青光,让这条山路的景色若隐若现,却又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绮儿到底在哪里?他心急如焚,加快脚步不断的往山上走,就怕错失掉将她给带回的机会。 直到拐了一个大弯,他才在前方不远处的山路上发现异样,顿时难掩激动! 是绮儿!他终于追上她了! 山路中央有个披着长发全身白的身影,鞍作真一手中的红线正绑在那身影的右手上,就算他只见到那身影的背面,也能肯定那人一定就是绮儿。 而在绮儿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穿黑衣的鬼差,两名鬼差带着她的魂魄一路往山上走去,就要到阴曹地府去报到。 “绮儿!”他一边冲向前,一边激动的喊着,“别再继续往前走,我来带你回去了!” “奇怪,竟有生人闯入阴间路。”左方的鬼差停下脚步,转头瞧向他,“一定是有高人帮忙,要不然普通人想踏上这条路,绝非易事。” “绮儿!” 李绮儿与右方的鬼差同时停下脚步,右方鬼差回过头,但李绮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背对迎面追上的鞍作真一。 “站住,别再靠过来了!”左方鬼差怒斥,“这阴间路不是你该来之处,快快调转回去,免得咱们对你不客气了!” 鞍作真一在距离五步之外停下脚步,“将绮儿还给我,我绝不能让你们将她带入阴曹地府!” 奇怪,绮儿为何没有任何反应?他担心的瞧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快回头看他,他来带她走了,她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是她自愿跟着咱们走的,你凭什么想将她带回去?” “什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左方鬼差冷冷一笑,“她已生无可恋,对人世间已经彻底绝望死心,不想再活下去,咱们勾她的魂魄,她连抗拒都没有,心甘情愿的随着咱们踏上这阴间路。” 鞍作真一难掩震愕痛心。没想到自己对她的伤害竟是如此之深,深到她已彻底灰心、了无生意。 他真是罪该万死!但他还是无法放弃她,他要带她回去,等到她还魂苏醒之后,她要如何打他、骂他、恨他都不要紧,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能向她赎罪,就算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得到她的谅解也不要紧。 “绮儿,跟我回去吧!”他不死心的喊道,“过去是我错了,只要你愿意随我回去,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没有用的,她已将自己的心封闭住,外界无论有任何变化她都感觉不到,更不会回应你。” 他不相信,她肯定听得到,只是不愿意回应他罢了。“绮儿,李绮儿,是我鞍作真一,你听到了没有!” 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身子连稍微颤动一下都没有。 鞍作真一没想到,自己此行所要面对的真正问题,不是鬼差不愿意放魂魄,而是她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 万念俱灰,是最可怕的意念,与生离死别是同样的令人绝望! “绮儿,快回来啊!”鞍作真一不死心的冲向前,想硬从鬼差手中抢回李绮儿的魂魄。 右方鬼差一眼就看透他的打算,“大胆!别想夺魂!” 鬼差右手一张,一条散发银色光芒的长鞭突然出现在手上,猛一甩鞭,鞭子瞬间由一分裂成无数条,像是活物般朝鞍作真一飞了过去,鞭鞭毫不留情。 唰!唰!唰!鞍作真一闪避不及,只能用双手挡在面前,硬生生承受鞭打,每一鞭打在他的手上、身上,那热辣辣的痛楚无比清晰,就像是打在自己真实的身躯上一样。 “还不快快退下,硬撑下去,也只是自讨苦吃罢了。”右方鬼差喝斥、想借此逼退他。 “不,我绝不退!”就算有无数条鞭子猛往自己身上打,鞍作真一还是咬牙忍痛逐步向前,就算被鞭打至死他也绝不放弃! 绮儿内心所承受的伤痛肯定比他还要深、还要苦,他要是连这一点折磨都承受不了,又怎有资格挽回她的心,求她原谅他? 这些全是他应受的,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强劲的鞭打一波接着一波,不曾间断,他紧咬牙关,又再逼近一步,右方鬼差讶异的微微挑眉,倒是鞭出乐趣来了。 “好家伙,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好几道长鞭瞬间改变路径,直朝鞍作真一双膝后头狠狠鞭下,他闷哼一声,被强劲的力道逼得重重跪倒在地,起不了身,前方的鞭打继续落下,像是非要将他给乱鞭打死不可。 不,他绝对不放弃,死也要硬撑到最后,就算得用爬的,他也要爬到她身边! “绮儿!回应我,绮儿……” 生无可恋,死又何妨?所以当她见到鬼差出现在自己面前,要将她带走时,她没有犹豫,没有挣扎的随着他们走了。 她的心一片空洞,脑袋也是一片空白,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哪些路,一切由着鬼差们牵引。反正她早已不在乎了,去哪里都没差……没差了…… 绮儿! “嗯?”她原本身陷一个人的世界当中,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那熟悉的叫唤声到底是从何而来,打破了她宁静的世界,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又再度泛起些微涟漪。 第十五章 是他吗?但他不是连理都不愿理她了,又怎会叫唤她? 呵……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死心了,没想到还没死绝,对他的情丝犹未断绝干净,残余的丝线继续扰乱着她的心,要她不得安宁。 绮儿,跟我回去吧!过去是我错了,只要你愿意随我回去,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到底是谁在迷惑她?这真的是他所说的话吗?不……她不想再受到伤害了,不想再面对希望、绝望不断交替的痛苦,狠狠煎熬着她的心。 如果终究还是要失去,那她宁愿从来就没得到过,也就不必深陷失去的痛苦中,一痛再痛,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她已经受够……已经受够了…… 绮儿!回应我,绮儿…… “呃?”李绮儿猛然回过神来,终于从自我的世界中脱离,有了意识及反应,她瞧着前方陌生的山路,有一瞬间的困惑不解,不明白自己怎会走到这里来。 对了,似乎是有两个鬼差将她给带走,所以她已经死了吗?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 “绮儿……” 她讶异的转身,赫然惊见鞍作真一蹲跪在地,被鬼差手中的银色长鞭狠狠鞭打着,想要靠近却靠近不了。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死了吗? 看到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心再也难以平静下来,激动的开口,“别打了,别再打他了!” “你恢复意识了?”左方鬼差讶异的微挑单眉。 “我求求你,请放过他,别再伤害他了!”她急切的向右方鬼差恳求。 但鬼差依旧没有住手。“这全都是他自找的,不放!” “绮儿!”鞍作真一欣喜见到她终于有所反应,但却苦于长鞭接连打下,他除了抵挡之外,完全无法反击。 “住手,快住手!”李绮儿奋力狠撞了右方鬼差一下。 鬼差没料到她会有此动作,硬生生被撞开,脚步踉跄的往旁退去,不得不停止鞭打,暂时免去了鞍作真一的痛苦。 “真一!”李绮儿趁这个机会不顾一切的冲向前,扑入他的怀里,颇有要帮他挡下鞭打的念头。 鞍作真一开心的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急着说:“绮儿,过去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伤害你,原谅我好吗?咱们重新开始。” “你说的……是真的?”她微梗着嗓音,想要相信他,却又怕再次被他重重的伤害,她已经无力再承受更多的折磨了。 她果然傻,被他几句话一哄,原本枯竭的心又萌生出一丝生机,就是学不来教训。 别再欺负她了,他要是心意不够坚定,就别再轻易给她希望,让她就此彻底死心吧。 “当然是真的,为了寻你,我不惜追到这阴间之路,说什么也要将你从鬼差手中抢回,就算会赔掉我这条命也再所不惜!”他语气坚决的说。 要是此行带不回她,他会一同追入阴曹地府,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和她生死与共。 在知道鞍作真一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后,李绮儿既感动又不舍,不愿意他随她一同入阴曹地府。 只要知道他有这份心,对她的情意都是真的,那就够了,她已经不再有任何遗憾与不甘了。 “你不该来这儿的,还是快回去吧,趁还有机会回去的时候。” “你们俩哪里也别想去!”右方鬼差恼怒的甩鞭于地,气势惊人的吼道,“全都得跟咱们一同入阴曹地府,别想再回到阳世!” 眼见鬼差又要将鞭子甩过来,鞍作真一猛然想起缘尘子给他的铜镜,赶紧往怀里将东西拿出。 铜镜一现身,镜面竟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状况下,主动散发出金色光芒,他握紧圆镜,将镜面朝右方鬼差的脸照了过去,一道金色光芒瞬间冲向鬼差,紧接着鬼差就像是被烈火灼身似的冒出阵阵烟雾,还发出东西烧焦的可怕声响。 “呜哇……” 真这么有用!鞍作真一又惊又喜,马上转移镜面,朝左方鬼差照了过去,左方鬼差同样惊叫出声,陷入和右方鬼差相同的痛苦境地。 “啊……”两名鬼差捂着自己被铜镜烧焦的脸,忍不住在地上打滚。 “绮儿,咱们快离开这里!”他趁这个机会拉起李绮儿,转身就跑。 “嗯!”她点点头,跟着他一同沿着山路往下逃。 “别跑……你们俩别跑……”鬼差以一种凄厉的嗓音吼叫着。 他们俩完全不敢回头,拼了命的往下跑,然而此时两旁的森林却有了奇怪的骚动,树木像是纷纷活了起来,粗而浓密的根从泥地内挣扎而出,往鞍作真一他们伸过去,想要将他们给缚住。 “真一,小心两旁!” 鞍作真一再度用铜镜照着两方树木,树木也发出诡异的凄厉尖响,纷纷将树根给收了回去,不再阻碍他们下山。 他们继续奔跑,没有一刻停下,就怕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再难以从平都山逃离,真的永远回不去了…… 绮宅内,武惠妃跟着缘尘子在李绮儿的房内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等得有些心慌意乱,真不知鞍作真一到底见到女儿没有。 鞍作真一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趴在床旁,像是睡着了,却又能发现他不时的蹙起眉头,像是正在承受什么痛苦,甚至还冒出不少汗。 “道长,到底行不行?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为何他们俩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心急的询问。 “娘娘请静心等待,现在的状况,就算急也无济于事。” 武惠妃只能继续按捺住性子等待奇迹出现。 不知又等了多久,鞍作真一突然睁开双眼,急急喘着气,像是经过长途奔跑般的疲累,脸上的汗比刚才所渗出的还要多。 “他回来了!”武惠妃既紧张又期待,“绮儿呢?你有将绮儿带回来吗?” 鞍作真一瞧向依旧沉睡的李绮儿,一颗心快速狂跳,紧握着她的手依旧没放,耐心等待她的消息。 他确定她和自己一同逃离平都山了,所以她一定会醒的,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她肯定会张开眼,重新回到他们的怀抱。 又过了好一会儿,原本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李绮儿陡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疲累的双眼,环顾四周。 一见到她睁开眼,鞍作真一及武惠妃都难掩激动神色,开心的大笑,而缘尘子也暗暗松下一口气,扬起一抹温和淡笑。 她气色已不像之前随时会断气般的青紫色,她偏头瞧向就在床边的鞍作真一,虽然无力开口说话,但还是努力漾起一抹浅笑,回应他的情意。 “绮儿……”他心中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恋恋不舍的一直与她四目相对,甚至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非要将她好好看个够不可。 情绪一放松下来,浑身上下难以忍受的痛楚开始侵袭他,让他忍不住紧皱起眉头,“唔……” 李绮儿见他脸色大变,也跟着睁大眼,担心不已,不明白他怎么了? 他掀开自己的衣袖,才发现手臂上头有无数条被鞭打的痕迹,青红交错,甚是可怕。没想到鬼差的银鞭威力之大,连他远在天边的身躯也避免不了,留下一道道泛着疼痛的印记。 “你的身子怎会出现这些鞭打痕迹?”就连武惠妃见了也感到心惊可怕,赶紧吩咐,“太医呢?快去唤太医过来!” 李绮儿担心的微红眼眶,想起了他之前在鬼差面前所承受的鞭打之难,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没事的,绮儿。”鞍作真一扬笑柔声安抚,“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所以你也不必担心……” 能够顺利带回她,承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他毫不在意,就算是万般疼痛,他也甘之如饴。 “对了道长,”鞍作真一转头瞧向缘尘子,“咱们虽然将绮儿给抢回来,难道鬼差不会再来讨人吗?到那个时候,咱们又该怎么办?” 缘尘子笑道:“只要公主的魂魄已回,贫道就有办法不让鬼差再上门找麻烦,这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既然有道长的保证,鞍作真一终于松下一口气,不必担心接下来不知又会有什么意外状况。 他和李绮儿相视一笑,已有不必说出口的默契。从此之后,无论再有任何的难题,都无法将他们俩拆散,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就像两人手上依旧缠绕的红线,不管身份、不管相隔多遥远的距离,他们注定是要缠绕在一块的。 李绮儿苏醒后,因为重新拥有求生意志,很努力的吃药、用膳,想要尽快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所以恢复的速度很快,这让太医松下一口气,武惠妃也放心下来,不必再担心会失去女儿。 而鞍作真一身上的伤势也让太医看过,幸好都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脏腑,只要按时涂抹去瘀的膏药,瘀痕就会慢慢淡去。 至于缘尘子,则是暂时留在绮宅作客,武惠妃本要将他请入兴庆宫,好好答谢他,但他只是摇摇头,说自己还是住在宫外比较随兴自在,而绮儿刚苏醒没多久,是需要他在一旁照看着,以免意外发生。 在绮儿静养的这段日子,武惠妃还是每日都会来探望她,见到女儿原本凹陷的双颊慢慢又养回一些肉,不由得感到欣慰。而经过这些日子,她也深深明白一件事,一个人的感情是左右不了的,与其强力干涉,倒不如顺其自然。 或许这就是女儿的命吧,她注定要爱上一个外来之客,想挡也挡不住。 武惠妃坐在床边,一边帮女儿梳发,一边说:“绮儿,日本的遣唐使团,再过半个月就要离开长安城了。” 李绮儿原本还舒服的由着娘亲帮她梳头,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身子一僵,心慌意乱。 “先将娘的话听完。”武惠妃压住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你若是想跟着鞍作真一走,那么……就去吧。” 她讶异的转过身来,不敢置信的瞧着娘亲,“娘,您……刚才……” “我刚才说,你想跟着他走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止你的。” 她又惊又喜,甚至觉得这一刻好不真实。她不曾想过娘居然会同意她离开大唐国土,而且还是她主动开口。 “娘您不是……觉得他配不上我?” “说老实话,直到此刻,我还是觉得他的身份配不上你。”武惠妃无奈一叹,“但我又能如何?你就是死心眼的认定他,还为了他要死不活的,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我能不妥协吗?” 她的确还是对鞍作真一颇有微词,但既然女儿都死心眼的认定他了,她也只能慢慢调适自己的心态,接受这个女婿,只要女儿跟着他能够过得幸福快乐,她可以退让一步,不再刁难。 感受到娘亲对自己的心,李绮儿既感动又感谢,不由得红了眼眶,“娘,谢谢您……” 若是得不到娘亲的祝福,就算她真的顺利和鞍作真一离开,心中也会永远留有遗憾,永远无法释怀。 能得到娘亲的谅解,对她来说是一种救赎,有娘亲这句话,胜过千千万万的嫁妆,在她心里已是最珍贵的宝物。 武惠妃爱怜的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傻丫头……” 这是女儿自己所选择的路,她衷心祝福着,就算将来即将相隔不只千里之遥,只要女儿能够幸福,那就够了,她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第十六章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该放手让女儿过自己的人生了…… 李绮儿乖顺的靠在娘亲怀里,心中还是有些困惑,“对了,那杨洄的事情怎么办?” “如果他真感到不平,大不了……就改帮他和咸宜赐婚吧,反正咸宜的年岁也快到了,是时候该帮她找对象。” 武惠妃口中所说的“咸宜公主”就是自己亲生的次女,另外还有一个最小的三女则是太华公主。 “那父皇那里……” “你父皇那边,我会去说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嗯。”这下子李绮儿终于能够完全安心下来,漾起开心的笑。 几日之后,李隆基特地命人请鞍作真一入兴庆宫,他心知李隆基这一回肯定是为了他和绮儿的事才召他入宫,心里已有准备,镇定十足的随着太监前往。 无论他想如何刁难自己,他都不会轻易屈服的,他已经害得绮儿差点没了性命,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太监引领鞍作真一入兴庆宫,来到龙池旁华美的沉香亭前,尚未走上亭,鞍作真一就发现,坐在亭内之人除了李隆基以及惠妃娘娘之外,就连绮儿也在。 李绮儿有些坐立不安的在亭内等待,一见到他的身影,随即漾起一笑,要不是碍于这里是兴庆宫,以及父皇娘亲都在场,她恐怕早就不顾身份地飞奔到他面前。 鞍作真一走上亭阶,进到亭内,对李隆基以及武惠妃行礼,“鞍作真一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惠妃娘娘千岁。” “起身吧。”李隆基说。 “谢皇上。” 李隆基虽然已在之前和遣唐使团见过面,但鞍作真一只是一名译语,当时他也不甚在意,直到这一刻才仔细的将他端详一番。 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女儿会对他一见倾心,甚至是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子女之事他平时是不太管的,所以鞍作真一和绮儿之间的事情他本来完全不知情,是前几日惠妃来找他商量女儿的事,他才得知其中细节,讶异女儿竟然会看上从日本来的外来客。 他冷哼一声,故意不给鞍作真一好脸色瞧,“你倒好了,来咱们大唐,除了文物书籍想带回日本去之外,连朕的公主也不放过,想把尊贵的大唐公主给拐回去啊。” “父皇……”李绮儿担心的轻蹙起眉,就怕父皇刁难自己的心上人。 武惠妃握住她的手,要女儿不必多话,静观发展。 鞍作真一即刻双膝跪地,万分诚恳的说:“在下和公主是真心相爱,请皇上成全。” “成全?你拿什么让朕成全你们?你一无权、二无势、三无钱、四无好身家背景,朕脑中随便想一个长安城内适合绮儿的青年才俊都比你好。”李隆基毫不客气的数落他。 “的确,皇上所说的那四项在下都没有,但在下所拥有的,却是其它长安城内的青年才俊谁也比不上的。” “哦?是什么,朕倒要好好听听。”李隆基勾起一抹颇有兴趣的笑意,心想这个小子胆识还不小,竟敢在身为大唐皇帝的他面前说大话,还一点都不慌乱。 他到底是有什么别人比不上的?李绮儿在一旁听着,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心,就怕他回答得不好,反倒会惹恼父皇。 她不需要他哪里强过那些青年才俊,只要她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就没人比得过他,他不必刻意与别人相比呀。 “在下可以为了公主奉上性命,以命相护,绝不迟疑,在下对公主的这一片赤诚之心,岂是权势珍宝所能够比得上的,又岂是长安城内其它青年才俊所能做得到的?” “你想拿自己的命来说服朕?”李隆基哼笑出声,“朕又怎知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光出一张嘴,任何人都会。” “皇上可以试试在下的真心,无论是何种考验,在下都绝不退却!”他语气坚定的回答。 “好一句绝不退却,那朕就成全你吧!”李隆基沉下嗓音,“来人啦,拿把剑过来!” “父皇请手下留情!”李绮儿这下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跪到鞍作真一身边,为他求情,“真一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请父皇别伤害他!” “他哪里没犯错了?试图诱拐你,就是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以死谢罪都不为过!”李隆基以一副无法转圜的口气直指他的罪,“他想带你走,行,只要受朕一剑,要是他还有命活下去,朕就相信他所说的,他能为你奉上性命。” “父皇……” “绮儿,我不要紧,就让我试吧。”鞍作真一神色不变的看着李隆基,一点都不退缩。 “真一!”李绮儿讶异的瞧向他。命只有一条,他怎能如此不要命的试呢? 此时太监已经送上一把宝剑,李隆基毫不犹豫的起身,将宝剑从剑鞘内抽出,来到鞍作真一面前。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和绮儿一刀两断,朕就饶你一命,要不然这把剑等会儿就会插在你的心窝上,让你想活都难。” “皇上,在下对公主的心意依旧不变,就算您以在下的性命做要胁,在下也绝不退缩。” 李绮儿害怕的瞧着他们俩彼此瞪视,互不相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父皇,不要!” “既然如此,拿命来吧!” “父皇……” 李隆基手一伸,剑尖立刻抵在鞍作真一的心口上,李绮儿也在同一时刻想倾身向前挡剑,却被鞍作真一率先伸手将身旁的她拦下,并且往后推,硬是不让她靠近剑。 她只能心惊的看着两人对峙,只要稍再使力,父皇手中的剑就会没入真一的胸膛,真一不但没有闪避,坚定的双眼始终和父皇对视,表现出极强烈的决心,就算父皇真要他的命,他也绝不认输。 剑尖一直抵在鞍作真一的胸膛上,几乎已经刺破他的衣裳,李隆基瞪视的眼神也始终没有移开半分,像是正在和他较劲……谁先移开眼,谁就输。 李绮儿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人一动也不动,气氛是说不出的紧张,在场所有人也都不敢妄动。 不知对峙了多久,李隆基终于收回宝剑,忍不住朗笑出声,“哈哈哈……不错,有胆识!” 他转身回座,将宝剑交给一旁的太监,亭内原本凝滞的气氛也因为他的笑声而再度活络起来,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已经通过皇上的考验,鞍作真一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发觉自己已暗暗流出一身冷汗。 幸好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状况,但李绮儿还是惊疑不定,不敢肯定父皇真正的心思,“父皇……” “那小子已经通过考验了,朕不会再刁难你们,你要随他走,那就去吧。” 她忍不住开心的扬起笑容,赶紧磕头,“多谢父皇!” 鞍作真一也欣喜的磕头谢恩,“多谢皇上!” 武惠妃漾起一抹笑。她是知道皇上会找个名目试一试鞍作真一的真心,没想到却试出大家一身冷汗,幸好一切平安落幕。 “朕可是心疼绮儿,不想让她伤心难过坏了身子,才勉强同意的。”李隆基轻哼一声,随即感慨的叹了口气,“只不过绮儿这次离去,大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呀!” 武惠妃握住夫君的手,柔媚一笑,“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皇上就跟着臣妾学习豁然以对吧。” “哈哈哈……好一句豁然以对呀。”李隆基回握住她的手,尽显多年来对她不变的宠爱。 也罢,只要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他会祝福他们。 因为日本遣唐使团离开之日在即,绮宅内的奴仆们也加紧脚步打包行囊,免得误了主子跟随使节团离开的行程。 武惠妃命人从宫中送来与公主出嫁相等的昂贵嫁妆,让绮儿一并带到日本,要不是时间紧迫,她真想好好的帮女儿办一场隆重婚礼,将女儿风光的嫁出去。 对于有无婚礼,李绮儿并不在意,她的心早已是真一的,不管是否有婚礼为两人正名,他们这一生只认定彼此的心意不会改变。 而原本留在绮宅作客的缘尘子见大局已定,也打算离开,继续四处游历。为了感谢他的帮助,李绮儿和鞍作真一特地在绮宅摆了一桌丰盛酒菜,为他饯行。 “呵呵呵……公主正忙着为远行做准备,又何必特地分神摆一桌酒菜为贫道饯行,累了公主自己。” “这是应该的。” 花厅内,李绮儿和鞍作真一一同陪着缘尘子,席间三人有说有笑,气氛一团和乐。知缘尘子快走了,鞍作真一心中一直有个困惑想要问,便把握机会开口,“在下有个疑惑,不知能否请道长解惑?” “什么疑惑?” “道长对咱们的帮忙,咱们打从心底万分感激,但在下一直想不透,道长为何竭尽心力的帮助咱们,且不求任何回报?” 这也是李绮儿困惑之处,恰巧真一问出来,也可以一解她的疑惑。 缘尘子先是一顿,才回答,“你们就当是贫道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来还债。” 上辈子欠他们的?鞍作真一和李绮儿纳闷的对望一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 缘尘子突然感慨的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手艺高超的铸镜师,替他的主人铸造了十五面特殊的铜镜,他费尽所有心力,最后却因为主人疑心他会再帮其它人铸造特殊铜镜,故意安了一个罪名将他处死,他是被……五马分尸而亡的……” 缘尘子没说的是,他之前交给鞍作真一去抢李绮儿魂魄的那面铜镜,正是那名铸镜师所铸造出的十五面铜镜残存之一。 李绮儿闻言狠狠一震,错愕的睁大眼。她似乎在前一阵子病重时,曾经作过类似的恶梦。 五马分尸,那血淋淋的场面直到此刻回想起来,还是鲜明得可怕,难道那不是恶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鞍作真一发现她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担心的问:“绮儿,怎么了?” “呃?”她马上回过神来,赶紧漾起笑,“我很好,没事。” 应该只是巧合吧?别多心,就只是巧合罢了…… 缘尘子收起有些怅然的表情,重新扬起笑意,“贫道一时心有所感,说了一个一点都不有趣且不着边际的故事,两位听听就算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鞍作真一也回以一笑,只是在听到缘尘子所说的故事后,居然隐隐作痛,甚至有些感伤。 “就当作是回敬给你们的饯行之礼,贫道最后再赠予两位一句忠告。”缘尘子掐指算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才又瞧向鞍作真一,“你们此次过来的遣唐使船总共有四艘?” “的确有四艘。” “无论如何,你与公主务必要坐上第一艘船。”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他摇摇头,“总而言之,请务必听在下的忠告,对两位肯定有好无坏。” 既然如此,鞍作真一也就不再多问,他相信缘尘子绝对不会害他们的。“多谢道长赐言。” 在饯行完后,缘尘子就离开绮宅,再度失去行踪。 终章 几日之后,李绮儿也要跟着鞍作真一一行人上路了,她在绮宅上马车,等会儿才要去皇城和鞍作真一他们会合。 “皇姐!”就在她即将踏上马车时,李清骑着马赶到绮宅前,要替她送行。 她见到弟弟出现,欣喜的喊道:“清弟。” 李清见她气色好转,暗自放心,却还是故意摆着臭脸,“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倾心,还心甘情愿随他到陌生的日本去?” “等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就会明白了。”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她知道清弟是在担心她。 “好了,不再说他了,你可要好好保重才是。”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知道,清弟……谢谢你。” 他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咱们是姐弟,何必说谢。” 她欣慰的笑着。就算是姐弟,还是要说谢呀,感谢他这些年来的陪伴,她在绮宅养病的日子才不会太过苦闷。 再见了,她的弟弟……再见了,她的家人们…… 和李清道别完后,李绮儿终于坐上马车,和鞍作真一会合,在三月底时离开长安城,往扬州的方向前去。此行未被允许上京的从员们都还留置在扬州,他们必须回到扬州和那些人会合,才能出海回日本。 李绮儿坐在马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长安城,心头忍不住涌上一股惆怅。终于要离开自己生长居住十七年的地方,她对这里早有深厚的感情,不可能不感伤。 而她的家人也全都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独自远行,踏上遥远的不归路,这辈子恐怕难以回来。 但这全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她就该勇敢面对,绝不能退缩,也没有让她退缩的余地。 在经过长途跋涉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扬州城,再度在平桥馆住下,他们打算在平桥馆休息几日,暂时解除旅途的劳顿后,才会正式踏上渡海回日本之路。 再度回到扬州城,这是鞍作真一最后能够寻找大哥的机会,要是在遣唐使团启程回国之前无法找到大哥,恐怕这辈子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还是没开……” 站在大门依旧深锁的灵镜作坊前,鞍作真一沮丧一叹。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动身出发了。 李绮儿随他一同前来,看他沮丧,她也不好过,但她仍努力露出笑颜安慰他,“真一,或许大哥早已在咱们大唐寻到一段好姻缘,决定留在这儿,所以才不出现,若真是如此,咱们其实该要祝福他才是。” 闻言,鞍作真一振作起精神,对她回以一笑,“若真像你所说的,的确该祝福他。” 就当作他们兄弟的缘份已尽,才见不到面吧。他只盼望大哥在大唐真的能够过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绮儿,咱们回去吧。”虽然她的身子状况已经日渐好转,但他还是不放心她太过劳累,伤了身体。 “嗯。”李绮儿笑着点点头。 两人慢步往平桥馆的方向前进,有说有笑,然而就在即将靠近平桥馆时,他们却发现在馆门前站着两个人,一名是平桥馆的守卫,另一名则是披着披风的男子,一身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长一段路。 虽然两方还隔着一段距离,鞍作真一只看到那人的侧面,但他还是讶异的睁大眼,呼喊出声,“大哥!” 不会错的,虽然两人已有十多年没见面,他还是能够肯定,那就是大哥。 三十出头的盛年男子,听到叫唤,随即转过头,对着快步走来的鞍作真一扬起一笑,“三弟!” “大哥,果然是你!”他兴奋难耐,抓住鞍作淳郎的双肩,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一回终究是要与你错过了。” 李绮儿小跑步追上,也替鞍作真一感到开心,他们兄弟最终顺利的见到面了。 “抱歉,这一阵子我不在扬州,听到有遣唐使船来到大唐的消息,才又赶紧赶回来。”鞍作淳郎本来只知道遣唐使来大唐的消息,刚才和守卫交谈,自动报上姓名后,守卫说这一次的使节团内有人与他同姓氏,他才知道三弟居然是这一次的译语。 “大哥,幸好你及时赶回来了,你已在大唐居留十几年,该随咱们回去,家人都很思念你。” 鞍作淳郎此刻的笑容倒是变得有些苦涩,摇了摇头,“三弟,我在大唐尚有未竟之事,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他之所以回扬州,并不是打算随着这一次的遣唐使回日本,而是有东西希望能交由遣唐使带回日本,所以才来的。 本来他还苦恼该托付谁,既然碰到三弟,那就再好不过,三弟正是最好的人选。 “什么?你不随咱们回去?”鞍作真一难掩讶异,“难道你不想回日本?” “不是不想,而是还不能,或许……等下一回遣唐使再来大唐时,我就会跟着回去了。”鞍作淳郎苦笑。 鞍作真一心急的紧蹙眉头,“下一回遣唐使再来不知得等多少年,你真的不趁这次机会回日本?” 距离上一回的遣唐使可是隔了十多年,没人能够保证,下一回再有遣唐使前来大唐,是不是又是十多年之后的事。 “总而言之,此刻我真的无法随你们回去。”鞍作淳郎将藏在披风内的一个扁平大盒子交给弟弟,“这一样东西,你帮我带回日本,妥善藏起来。” 他纳闷的将盒外的红布拆开,才发现盒子是以黑色为底,镶以银白色螺钿的精美镜匣,打开盖子,一面精美绝伦的圆形铜镜正静静的躺在红色绒布上,散发着美丽色泽。 这是一面一尺五寸宽的大镜子,若是以鞍作真一的掌心量宽度,几乎是他的四倍掌心宽,镜身为白铜,镜背则采用银白色螺钿与鲜红琥珀镶嵌而成华丽的宝相花纹,工艺之精细,所用材料之珍贵,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他不懂大哥为何托付他这面铜镜,“大哥,这镜子……” “这镜子对我极为重要,视之如性命,所以我只能托付与你,答应我,一定要妥善保存它,绝不能让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鞍作淳郎眼神恳切的拜托。 “我知道了。”鞍作真一将盖子盖回,慎重的捧在手上。 把最重要的事解决完毕后,鞍作淳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欣慰的看着弟弟,“三弟,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想当年他离开日本时,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而三弟也才八岁,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两人都已经成人了。 不知此次相别,两人是否还有在故乡重逢的机会?恐怕很难…… 鞍作真一明白大哥留意坚定,也就不再劝说,努力扬起笑容,虽然内心是万分感伤,“大哥,你千万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帮我向家人报平安,还有说……抱歉,我暂时还无法回去。”鞍作淳郎微笑请托。 李绮儿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离情依依,也忍不住感伤起来,只因她也明白这种辛酸。 明日一到,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所以两兄弟只能把握住这最后一点时间多聊聊,以慰借鞍作淳郎的思乡之情。 隔日,日本的遣唐使团正式离开平桥馆,上船出海。 而鞍作淳郎早在这之前再度离开扬州,不知所踪。 尾声 【尾声】 转眼就是五年后…… 日本的首都“平城京”,因为当今天皇爱好大唐文化,甚至是极力模仿,因此平城京几乎可以说是长安城的缩影,是仿照长安城的规制缩小四分之一而建,处处可以看得到浓厚唐风。 因此李绮儿随着鞍作真一来到平城京后,倍感亲切,也感到很有趣,思乡之情也就没有那么浓厚,甚至还有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尚未离开大唐国土。 而鞍作家屋内的摆设,也是浓浓的唐风,或许该说,日本贵族至于天皇家的摆设,也全都崇尚唐风,不只建筑模仿、衣裳模仿、文字也模仿,许许多多地方都看得出模仿的痕迹,所以她适应得挺快的,就只有语言得从头开始学习。 这一日午后,她在房中小憩,睡到一半,鞍作真一安静无声的进到房内,见她睡得正香甜,刻意在她身旁侧躺而下,轻抚着她的睡颜,以此骚扰她。 或许是因为来到日本后,她不再被众多丫鬟保护得好好的,虽然家里也有仆人,但有许多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动得多了,原本瘦弱的身子骨反而更加健康,就连脸色也跟着红润起来。 “嗯……”李绮儿被脸上的“骚扰”逐渐赶去睡意,终于睁开眼,向他漾起甜美的笑容,“真一,你回来啦……” 他眼神温柔的转而抚上她圆滚滚的肚皮,“孩子今日乖吗?” 回到日本后,鞍作真一以日本的礼俗慎重的将她给迎娶入门,成婚的头几年他担心承受不住怀孕的辛苦,所以一直不让她受孕,之后在她千拜托万拜托之下,终于心软,而她也顺利怀上了两人的第一个孩子。 “一点都不乖,踢了我好几下。”她趁机向丈夫撒娇,虽是已经快当娘的人,还是不时流露出娇气。 “那很好呀,代表孩子很有活力。”鞍作真一轻笑出声,之后脸色突变,“今日有消息传来,当年和咱们一同上路的,终于又有人回来了。” “真的?”李绮儿此刻睡意全退,既开心又有些感慨,“真是太好了!” 一回想起他们当年渡海回国的情况,真像是一场恶梦,他们在回日本的海上遇到大风暴,等到风暴过去,四艘船失散开来,不知彼此的情况,而他们所坐的第一艘船,也是唯一一艘在预定日后没多久就顺利回到日本的船只,其它三艘则是下落不明。 难怪缘尘子当初会特别叮嘱他们,务必要坐上第一艘船,如果他们坐的不是第一艘,恐怕回日本之路是难上加难。 就在他们回到日本的两年后,坐第二艘船的遣唐使人员才终于回到日本,直到今日五年了,第三艘船的人才费尽千辛万苦辗转回到日本,一路上的辛酸可是说也说不尽。 而第四艘船的人,至今依旧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再去谈这令人感慨的事情,李绮儿轻挪身子,舒服的靠入他的怀里,被他环抱着,“你真坏,居然敢骗我……” “我骗你什么?”她天外飞来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疼她都来不及了,哪会骗她?倒是她之前隐瞒自己的公主身份,骗得才大吧。 “你之前为了吓退我,故意把自己的家族说得多落魄似的,好像我跟着你过来得吃很多苦,结果……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鞍作家虽然已无司马族皇室的气势,在日本的身份位阶也不算太高,但在平城京内可算是有钱家族,生活水准可不比其它贵族差,只不过向来行事低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果然孕妇的脾气捉摸不定,居然在这时向他算起帐来。鞍作真一忍不住低笑出声,“我当然得把情况讲得严重一些,才能吓到你呀,不过你不也没被吓跑,还是傻傻的随我过来了。” “我不管,骗了就是骗了,你得赔我才行。”她继续娇嚷,玩得不亦乐乎。 “那你也骗了我,又该如何赔我?” “我骗了你什么?”这下子换她纳闷了。 “你用个无辜单纯的身份骗了我的心、我的情呀。”他扬起笑,低头越来越靠近她的脸蛋,“所以咱们俩是半斤八两,夫人就别太计较了吧?” 她不依的回道:“那也是你心甘情愿被骗,我……唔……” 算了,再吵下去大概会没完没了,所以鞍作真一当机立断,吻住她从刚才就一直散发出诱惑的柔嫩红唇,停止无意义的争吵。 就算骗了又如何?只要他们过得幸福又美满,没有错失掉彼此的缘份,那就好了,不是吗? 或许也该说她这一骗骗得好,替自己骗来了良人,两人纠纠缠缠,缠了一生一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分开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大唐绮镜之一《痴情帝女》; 02、大唐绮镜之二《天降仙姬》; 03、大唐绮镜之三《魔魅郎君》。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