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记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薛锦棠死了。 她是被人害死的。 一把匕首正中心口,她命丧当场。 可恨! 可恨她刚刚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可恨她还没来得及报仇雪恨,就这样失去意识,含冤而死。 再次睁开双眼,她不由大吃一惊。 高大的美人蕉开的如火如荼,桂花打落一地,芳香浓郁,菊花深浅交错,斗色争妍,沾着雨水。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魂魄附在一片湿漉漉的树叶上,高高地挂在枝头。 薛锦棠正诧异吃惊,耳边突然听见一声呼唤。 「薛锦棠,过来。」 薛锦棠呆若木鸡。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她?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片清亮的湖泊,湖面湛蓝透彻,水光潋滟。 湖边站着一个粉衫女孩,她脸上蒙着薄纱,手里捏了一块糕点,正朝着不远处椅子上坐的女孩子招手。 那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十分的白,人也格外的胖,脖子上的肉拥在一起,显得脖子特别短,好像头直接放在肩膀上一样。 她目光只盯着粉衫女孩手里的糕点,痴痴地笑,口水顺着嘴角朝下淌。 那是两三岁的小儿才有的表情。 很明显,这个胖胖的女孩子智力有问题。 粉衫女孩继续温柔地呼唤她:「薛锦棠,你过来了,糕点就给你吃。」 原来,这个痴傻的女孩子也叫薛锦棠啊。 她都痴傻了,她的家人还对她这么好。而她,却被她父亲与继母一起害死。 想到父亲程濂与继母汝宁公主,恨意如刀似火,令薛锦棠浑身颤抖,泪意汹涌。 她不能哭。 没有报仇雪恨,没有手刃仇人,她没有哭的资格。 薛锦棠睁大眼睛,不让自己落泪。 她看到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笨拙蹒跚地朝粉衫女孩走去。 「给你吃。」 粉衫女孩把糕点送给胖胖的薛锦棠,女孩子就长大了嘴巴等着。眼看着糕点递到唇边,或许是粉衫女孩松手太快,或许是胖胖的女孩子没能及时接住,糕点陡然滑落,掉到了地上。 「哎呀!」粉衫女孩轻声懊恼道:「瞧我,真是不小心。」 薛锦棠这才发现粉衫女孩说的不是京城金陵的官话,听着倒像是北方的口音。 难道她们是北方旅居京城的之人? 又或者,是她离开了京城,来到了北方? 薛锦棠决定继续观察那两个女孩子,以此来得到更多的信息。 只见粉衫女孩把糕点捡起来,昨夜下了雨,地上有些泥泞,糕点上沾满了湿土。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薛锦棠死死盯着那个粉衫女孩。 只见她声音温柔,用孩子的语气道:「乖,姐姐喂你吃糕点。」 她说着,就将糕点带着泥土悉数塞进了胖胖的薛锦棠口中。 薛锦棠大怒! 好个表面良善温柔,内心奸诈无比的无耻之徒,竟然这般欺负一个痴傻儿。 那个胖胖的女孩子浑然不知糕点脏了,正吃的津津有味,让薛锦棠看了心里更添难受。 粉衫女孩这才把面纱摘下,清秀娇美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声音更是令人发寒。 「薛锦棠,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成就我。」 「如今,你的任务完成了。」 她脸色猛然一变,用力将那个胖胖的痴傻女孩推入湖中,那女孩子扑腾了两下,迅速朝下沉去。 薛锦棠惊惧交加,正欲想办法施救,突然眼前一黑,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令她陷入昏迷。 …… 薛锦棠是被疼醒的。 像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又疼又闷,喘不过气来。 眼睛刚刚睁开,就看到一个人正闭着眼睛噘着嘴准备亲自己。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女孩子的声音清亮婉转,跟她之前的声音大相径庭。 薛锦棠赶紧收声,可惜已经晚了。对方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出声音,吓得没站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抱……抱……」 薛锦棠想说抱歉,却发现舌头不受控制,她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那人一咕噜坐了起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欢呼道:「太好了,你醒了。」 她一把拉了薛锦棠的手,欢喜道:「我叫傻大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没有见过你?」 「我……」 不待薛锦棠说话,傻大姐又高兴道:「你落水了,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你换的衣裳,是我给你按的胸口,我还打算给你渡气呢,没想到你突然醒了。」 「是我救了你,你要记得我的恩情,把我救你的事情告诉妹妹,让妹妹给我糖吃,行吗?」 她瞪大眼睛,紧张兮兮地看着薛锦棠,生怕她不答应。 薛锦棠点了点头:「好。」 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多了,说不出来。 第2章 「你……知……道……」她正想跟傻大姐打听外面的情况,就感觉呼吸困难,猛烈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傻大姐急得不行:「你快躺下歇歇。」 薛锦棠难受得紧,也不逞强,顺势又躺了回去。 「糟糕!妹妹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傻大姐拔腿就跑,过一会突然又回来,认真道:「你答应告诉妹妹的,可不许反悔。」 说完又跑走了。 这次是真的跑了。 薛锦棠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了此时,她才有机会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她重生了。 重生在北平府薛家西府长房四小姐身上。 这个四小姐也叫薛锦棠,因为长得漂亮、八字奇佳,深受祖父宠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两年前,也就是她十二岁那年与沈家长房的七公子订下婚约,轰动北平府。 定亲三个月后,因与人打马球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成痴傻。 之后便如两三岁的小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两年时间,她从明丽娇美的少女吃成了一个走路都要喘气的胖子。 庶姐薛锦莹一直与其不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其推落水中。 她亲眼目睹了四小姐被害死的过程,然后重生在这个痴傻肥胖的四小姐身上。 同名同姓,同样被人害死,她还完全拥有了原主的记忆。这必定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机会重生,让她可以手刃仇人……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打断了薛锦棠的思绪。 薛锦棠抬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皮肤微黑的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个人她认识。 这是舅舅唯一的儿子,她嫡亲的表哥郑执。因为舅舅早亡,他与舅母寄居在薛家,与她一起长大。 这位表哥在三年前中了武举人,被燕王府挑中,做了侍卫。 郑执脚步如风,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床边,他一把抓住了薛锦棠的手。 薛锦棠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郑执有十八九岁了,她也十四岁了,早过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就算是一起长大、嫡亲的表兄妹也不能这么亲密吧? 她正欲抽回手说话,就感觉到胳膊被郑执用力一拽,她失去重心,人朝前一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疼。 摔在地上的手火辣辣的。 胸口刚才被傻大姐按压过的地方,疼痛如针扎。 被郑执紧紧攥着的手更是刺痛无比,不用说,必然是被他捏青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起头朝郑执看去,正跟他视线对在一起,让她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郑执下颌紧绷,脸色发紧,眼中的怒意死死压着,在与她对视的瞬间,眉头皱起,猛然把脸转过去,好像她是什么污秽之物脏了他的眼一般令他厌恶不已。 是的,的确是厌恶。 这个认知让薛锦棠大怒! 在她的记忆里,郑执是不喜欢她,但是她没有想到郑执厌恶她到这步田地。 痴傻这两年的记忆她是没有的,郑执再厌恶她,也不能对一个痴傻的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她用力拍打着郑执的手,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惜两人力量悬殊太大,郑执的手如钢铁一般死死攥着,她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薛锦棠无法,只得一手撑地站起来。 堪堪站稳,郑执便大步朝前走,带的薛锦棠再次朝前扑。 这一次没有摔倒,却是扑到了郑执身上,鼻尖狠狠撞在他强壮的臂膀上,疼得她瞬间泪眼汪汪。 郑执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大步朝前走,好像有什么事情亟待他去解决。 他的手一直死死攥着薛锦棠的,薛锦棠只能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 「薛锦棠,你简直屡教不改。」郑执冷漠不忿道:「你推莹表妹落水,险些害死她。哪怕你是个傻子,这一次也休想轻易逃脱。」 薛锦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是个傻子,走失不见了。郑执急着找到她,不是怕她遭遇不测,而是认定她害薛锦莹,找她兴师问罪。 没有任何证据,她嫡亲的表哥便将害人的罪名定在她的头上。 手被攥的生疼,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清冷的秋风吹来,薛锦棠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北平府西郊,潭拓山薛家别院。 三小姐薛锦莹正靠在祖母薛老太太的肩膀上低声哭诉。 「……虽然锦棠推我落水,但是我心里是不怪她的。她虽然总是闯祸,可我知道她还是孩子心性,不过是贪玩才推我落水,绝不是有心要害我。」 她红着眼圈,握了薛老太太的手劝道:「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要不然也不会躲起来。祖母,锦棠不懂事,您不要生气。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锦棠。」 薛老太太本就生气,被她这样一劝,脸色比刚才又青了几分:「她若不懂事,又怎么会躲起来以逃避责罚?她是傻了不假,可害人的心思却一点没变。」 这话说得很重,让下首坐的几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第3章 薛老太太却不管别人怎么想,轻轻拍着薛锦莹的手,爱怜道:「你就是太心善,才屡次被她欺负。好孩子,祖母这次必定重重罚她,给你讨回公道。」 老太爷把西府的事情交给了她,谁在西府闹事那就是打她的脸,她绝不会姑息,哪怕那个人是个傻子也不行。 薛锦莹急了:「祖母,我这次有惊无险,并未……」 「那下次呢?下次她再推你落水呢?」薛老太太脸上露出严厉之色:「若不是丫鬟去的及时,此刻你还有命跟我在这里说话吗?」 薛锦莹脸色苍白,眸中战战兢兢都是后怕,过了好一会才咬着唇道:「那祖母别罚太狠,让锦棠知道错,长个记性就好了。」 王石斛家的快步走了进来:「老太太,四小姐找到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厉声道:「人呢?带进来。」 「是。」 王石斛家的应声而去。 薛锦莹眉头一挑,眸光闪了闪,又迅速恢复平静。 薛锦棠被郑执拽进了明间,只扫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痴傻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她绝不能任由凶手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祖……母……」薛锦棠想要说话,声音却被薛老太太愤怒的声音盖住了。 「来人,请家法。」薛老太太满脸怒容喝道:「王石斛家的,给我狠狠教训这个居心叵测的孽障。」 请家法! 薛锦棠心头一沉。 她虽然没挨过家法,可昔日纪琅受家法她是知道的,一般都是把人按在长凳上,用木板、竹条、藤条等物抽打。 就算她犯了错,祖母也不能这样打一个痴傻儿吧? 当两个仆妇搬着长凳、拿着竹条走进来,薛锦棠心里的怀疑不翼而飞,她知道那个坐在主座上的人,的的确确要狠狠打她一顿。 她想要辩解,可越是想要说话,越是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仆妇将她按在长凳上。 「啪!」 竹条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袭来,薛锦棠脑中发白,登时就想叫出来。 一想到薛锦莹在上面看着,她便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疼得发抖,薛锦莹看了快意,又觉得惋惜,她怎么没被淹死呢? 郑执看着她涨红的双腮,颤抖的身躯,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下。 这么重的鞭笞,他都觉得疼,更何况是从未吃过苦的薛锦棠? 可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咎由自取。 她是傻了,可害人的本性却没有变,这次若不好好教训她,她不知道厉害,是不会长记性的。 竹条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来,足足抽打了二十来下,薛老太太才叫了停。 此时薛锦棠大汗淋漓,全身都湿透了。 薛锦莹立马走到薛锦棠身边,揪心无措道:「锦棠,你觉得怎么样?」 薛锦棠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地看着薛锦莹。 很好。 拜你所赐,我没被打死,好的很。 她容貌还跟之前一样,但神色特别的冷,眸中也透着凉意,被她这样一看,薛锦莹心头竟没来由地一突,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薛锦莹把脸转过去看向郑执,忧心忡忡道:「郑表哥,劳烦你背锦棠回去吧,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走得了路呢。」 「你别担心,我会看着锦棠。你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郑执过来,握了薛锦棠的手,托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 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薛锦棠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顾不得疼,站稳之后就松开郑执的手。 郑执再次来扶,手刚刚碰到薛锦棠,就被她推开。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胡闹! 郑执皱眉抬头,不由一愣。 薛锦棠脸色苍白,脸颊红通通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不停地发抖。 那一双眼睛却清明澄净,不像从前那般痴痴傻傻的,只是看向他的时候透着疏离冷漠。 这冷漠让他呼吸微微阻滞,忘记了要去扶薛锦棠。 薛锦棠站定,抬起头去看薛老太太,然后用平静冷淡、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问道:「敢问祖母,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您动用家法来打我?」 她这一说话,便如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薛锦棠会说话了! 这怎么可能? 她痴傻了两年,这两年来,她是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 是不是她们听错了? 一时间,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薛锦棠。 薛锦莹神色复杂,小心翼翼地试探:「锦棠,你……你会说话了?」 「是。」薛锦棠忍着疼,并不去看薛锦莹,视线一直盯着薛老太太,声音还是冷冷的:「我会说话了。」 薛锦莹不敢置信,连说话都忘记了。 「祖母。」薛锦棠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语气中的压迫、质问却比刚才更强烈了一些:「我想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这下子众人都反应了过来,薛锦棠的的确确开口说话了。 第4章 薛老太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薛锦棠会突然康复,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自己。 「锦棠,你这是跟祖母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薛老太太沉了脸:「你既然不再痴傻了,更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惭。」 在她的记忆里,祖父、祖母是最疼她的人。她痴傻康复,祖母不该是欢喜不已的吗? 从刚才的家法,到现在的呵斥,无一不让薛锦棠感到不公。 她压着内心起伏不已的怒潮,平静道:「请祖母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她目光平静,脸上的神色十分的严肃冷冽。 「你有脸问,我却没脸说。」薛老太太怒意陡生:「郑表少爷,你来说吧。」 郑执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皱眉看着薛锦棠:「锦棠,莹表妹是你姐姐,你不该推她落水。就算你是无心的,也险些害死了她。老太太罚你,并没有罚错。」 「你既然清醒了,就该跟莹表妹道歉,跟老太太认罪。」 薛锦棠牙齿上下打颤,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我不认罪。」 郑执眉头一拧:「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对上薛锦棠倔强的目光,便知自己这话是多余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薛锦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痴傻之前,她就是个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 现在她好了,自然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跟她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我没有做过。」 薛锦棠语气淡淡,不是辩解,而是在陈述事实:「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认罪?」 郑执却不觉得意外,蛮横无理、是非不分,才是薛锦棠的性格,他没有再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 薛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哗啦作响:「薛锦棠,你是说我冤枉了你?」 「是。」薛锦棠点头:「你的确冤枉了我。」 「孽障!」 薛老太太勃然变色,抓了手边的茶盏就朝薛锦棠砸过去,薛锦棠站着没动,任由茶盏落在脚边。 她知道祖母是真的想砸她,她也计算过,祖母是砸不到她的。 「祖母。」薛锦莹脸色惨白,担心不已地握住了薛老太太的手:「您别生气,锦棠她刚好,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好好的,并没有受伤,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 她说着,又赶紧转过头来催促薛锦棠:「锦棠,快跟祖母道歉。你记不得了,祖母不会生你的气的。」 薛锦棠摇了摇头:「你说错了,落水的事情我没忘。恰恰相反,我记得一清二楚。」 薛锦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她用姐姐关怀纵容妹妹的语气说:「既然你记得自己做的错事,还不快跟祖母道歉。」 「该跟祖母道歉的是你。」薛锦棠不想再跟她纠缠了,她冷冷地打断了薛锦莹的话:「我没有推你落水。」 「锦棠。」薛锦莹正了脸色,不赞成道:「撒谎是不对的。」 「撒谎的你。」薛锦棠盯着她的眼睛道:「来,跟我说,我们俩谁撒谎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心头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锦棠,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薛锦棠却笑了:「薛锦莹,你不敢发誓,因为撒谎的是你。我根本没有推你落水,你撒谎欺骗祖母,所以你不敢发誓。」 这下子众人的眼光都凝聚到薛锦莹身上。 既然问心无愧,她为什么不敢发誓,难道薛锦棠说的是真的? 薛锦莹恨死了薛锦棠。 她当然不敢发誓,可箭在弦上,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表个态不行。 薛锦莹暗暗咬牙,道:「我薛锦莹发誓,如果我今天撒谎了,就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手心冒冷汗,伤心、委屈地看着薛锦棠:「锦棠,我按你说的做了,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一副为了大局委曲求全的样子。 薛锦棠摇头:「我不满意。」 众人一齐皱眉,这个薛锦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咄咄逼人。之前她仗着老太爷的疼爱,屡屡欺负、压制薛锦莹,后来她痴傻了,薛锦莹才渐渐显露出来。 看样子,她是要继续像从前那样欺负薛锦莹了。 恐怕老太太不会答应。 薛老太太果然生气地皱起了眉头,郑执抢在薛老太太之前,低声呵斥:「薛锦棠,快住口,你到底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呵! 真没想到,她嫡亲的表哥护薛锦莹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啊薛锦棠,你可真是失败,你都被淹死了,你的表哥还骂你胡搅蛮缠呢? 薛锦棠看都不看郑执,只冷笑道:「我跟我庶姐说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郑执瞬间青了脸色,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薛锦棠不给郑执说话的时间,抬头去看薛锦莹:「三姐姐,你也觉得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吗?」 第5章 「怎么会?」薛锦莹善解人意道:「你受了罚,心里有怨我、怪我,我都能理解。我是你姐姐,我不包容你谁包容你呢?」 薛锦棠这才淡淡瞥了郑执一眼:「听见了吗?我姐姐包容我,不觉得我胡搅蛮缠。」 所以,你一个外人着的哪门子的急?又是在为谁出头? 郑执气结无语,难堪地抿了抿双唇。 薛锦莹没想到薛锦棠会来这么一招,她心里懊恼,有心想对郑执解释几句,场合却不对。 罢了,只能等事情过后再解释了,反正郑执是不会真正生她的气的。 眼下,她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薛锦棠。 她总感觉薛锦棠醒了之后,比之前难对付多了。 薛锦棠果然不依不饶:「祖母,你凭什么断定我推薛锦莹落水?就凭她一面之词吗?」 薛老太太是长辈,更是当家主母,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的顺从恭敬,薛锦棠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令她怒火中烧:「你这孽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薛锦棠寸步不让:「拿不出证据,祖母就要用长辈的身份压我吗?便是压得了我一时,我也不会心服的。」 「锦棠,我苦命的儿!」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郑太太面色焦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她三步两步走到薛锦棠旁边,一把握住薛锦棠的手。 郑太太上下打脸了薛锦棠一回,两眼含泪,心疼哽咽道:「我的儿,是哪个黑心烂肝天杀的,竟将你打成这个样子?都打量你爹死娘弱,所以欺负你孤儿寡母,什么仁善之家,我呸!」 薛老太太脸色一僵。 她可以不顾旁人,却不得不顾郑太太。薛老太太轻咳一声,王石斛家的收到指示,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果然是这个坏了肠子的陷害我锦棠!」郑太太恨恨瞪了薛锦莹一眼,咬牙切齿道:「捉贼捉脏,亲家老太太最好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锦棠讨回个公道的!」 郑太太这句话让薛锦棠心头一酸。 终于有人愿意相信她了。 「舅母。」她忍住了眼泪,低低的唤了一声。 郑太太大惊,不敢置信:「锦棠,你……你……」 感受到舅母颤抖的双手,薛锦棠轻轻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好了。」 「好好好。」郑太太瞬间泪流满面,哽咽道:「好孩子,舅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锦棠一定是被冤枉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锦棠背负着姐妹不和,蓄意杀人的罪名。 薛老太太顾忌郑太太,只得将怒火压住了,勉强笑道:「舅太太说哪里话,我岂会无缘无故冤枉嫡亲的孙女?锦棠推锦莹落水一事,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冷冷盯着薛锦棠道:「锦棠,祖母一定让你心服口服。除了姐妹不和,蓄意害人要罚之外,还要罚你不孝忤逆之罪。」 「王石斛家的,还不快去把杏娇叫来。」 王石斛很久没看到薛老太太这么生气了,她担忧地看了薛锦棠一眼,急匆匆而去。 薛锦莹这时候也不再劝了,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薛老太太。心里却想着再打上一顿,把薛锦棠打死了才算好呢。 杏娇是薛锦棠的贴身丫鬟,她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是四小姐把三小姐推下水,然后四小姐就走了,幸好三小姐抓住旁边的一棵树,奴婢才有机会救三小姐上来。奴婢亲眼所见,若有说谎,让奴婢不得好死。」 「满口胡说!」郑太太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杏娇怒骂:「薛锦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这样污蔑锦棠?」 薛锦莹抬头,哽咽道:「舅母,我没有,您不能冤枉我……」 「你住口!」郑太太咬牙切齿道:「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模样,楚楚可怜给谁看?」 薛锦莹脸色惨白,不堪承受地发抖,强忍眸中的眼泪:「舅母,您真的错怪我了。」 她走到郑太太身边,难过道:「我没有照顾好四妹妹,您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要您能解气,要打要骂锦莹绝无怨言。」 郑太太没想到薛锦莹会来这一出,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反复说:「休要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舅太太!」薛老太太声音不大,绵里藏针般地问:「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郑太太气咻咻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很多:「这贱婢分明受薛锦莹指使,根本算不得证据。」 薛老太太却不急了,她淡定地笑了:「那舅太太觉得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证据呢?」 「这……」郑太太一阵语塞:「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但锦棠一定是被陷害的。」她再次狠狠瞥了薛锦莹一眼。 此言一出,薛老太太笑意微敛,只看着郑太太不说话。 薛锦棠看出来了,舅母为人单纯冲动,根本不是薛锦莹与祖母的对手。 看来,还是要她自己出手。 薛锦棠忍着痛楚,质问杏娇:「你亲眼看到我推薛锦莹落水,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当时奴婢离得远,根本阻止不了。」杏娇毫不犹豫道:「当时小姐饿了,要吃东西,奴婢回去给您拿点心,离得老远,就看到您推三小姐落水。奴婢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救三小姐。」 第6章 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看来薛锦莹的确下了功夫。 薛锦棠微微闭了双眼,回忆当时自己在树上看到的景象,过一会才继续问道:「既然离得远,你又是怎么救了薛锦莹的呢?」 「因为三小姐抓住了湖边的树枝,才让奴婢有了营救三小姐的机会。」 「小姐,您不要怪奴婢不帮您。」杏娇难过道:「您做了错事,奴婢若是替您隐瞒,才是害了您。」 「原来你是为了我好。」薛锦棠道:「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婢。」 她声音里凛冽,让杏娇听了心里一阵发寒。 薛锦棠不再理她,指着薛锦莹问:「你既然落水了,为什么头发却格外干燥,一点没湿呢?」 薛锦莹看着薛锦棠湿漉漉的头发,心头一个咯噔,不过她反应极快,几乎没有停顿就解释道:「当时我拼命挣扎,落在了浅水区,水不足以没过我的头。」 「锦棠是遗憾水没有淹过我的头吗?」她勉强忍住眼泪,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我们是嫡亲姐妹,何至于此?」 这话一出薛锦棠就笑了,因为她看到了薛锦莹解释时候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薛锦莹还没有弄明白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被薛锦棠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发没湿你解释的还算过得去,那鞋子呢?」薛锦棠气定神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脚上的鞋子是干的,你没有掉湖里,你只是拿了水泼在身上,造成你落水的假象而已。」 薛锦莹大惊,本能地把脚收到裙子底下,她有些慌乱,却不至于乱了阵脚:「我浑身湿透,既然换了衣服,鞋子自然也是换过的。」 薛锦棠眸中更添几分嘲讽:「既然如此,就让人去你房间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湿透的鞋子。三姐姐向来大度,又自认为自己清白,想来是不会介意的。别人我也不放心,就让舅母、王妈妈、二婶婶一起走一趟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太太哪里还不明白她们马上就要翻身了,她欣喜地站起来道:「亲家二太太,劳烦你了。」 王石斛家的是奴婢,不必她亲自开口相请。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站起来道:「舅太太客气了,我身为锦棠、锦莹的二婶婶,自然也希望能解开误会,还两个孩子一个公道。我相信,老太太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薛锦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她面色通红,分明是羞愤到了极致:「祖母,我虽然是庶出,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薛家小姐,岂能让外人去搜检我的屋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如何自处,别人听了,也只会说咱们薛家无人了,任由旁人……」 她落了难堪的泪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望着薛老太太的眼神却带了愤怒与乞求。 薛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者自清,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你。」 薛锦莹心头一个咯噔。 薛老太太目光清冷地撇了郑太太一眼,然后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吩咐:「王石斛家的,你跟着舅太太、二太太去吧。」 这里是薛家,郑太太却这般嚣张狂妄,她倒要看看,若是没有证据,郑太太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薛锦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她脸色一变,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 郑太太、二太太、王石斛家的一起去搜了薛锦莹的院子,果然没有找到湿鞋。 对于这个结果,薛老太太并没有太过震惊。 早在薛锦棠提出去搜薛锦莹院子的时候,众人心里其实都有底了。 「莹姐儿。」薛老太太脸色铁青,声音里的愤怒令人听着发寒:「我对你很失望。」 薛锦莹面白如纸,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薛老太太面前:「祖母,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没做过……」 从家里带来多少衣服、多少鞋子都是登记在册的,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薛锦莹一面组织词汇,一面飞快地想着对策。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傻子不成?」 薛老太太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这般诬陷姐妹、蒙蔽长辈,不罚你不足以正家规。」 薛锦莹震惊,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了,老太太最看重规矩礼法,这一顿家法她逃不过去。 正因为她明白,她更觉手软脚软,浑身无力。 薛老太太却不管她这些,直接让人将她压在长凳上:「打,家法三十。」 竹条抽下来,薛锦莹疼得发抖,不过十几下就昏死过去。 仆妇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 薛老太太声音严厉冷峻:「不许停,拿水泼醒她,结结实实打完三十下。」 郑太太这才满意了,她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对薛锦莹的厌恶:「打,狠狠打!」 薛锦莹终于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来自众人异样眼神的羞辱。 薛锦棠痴傻的这两年,她备受薛老太太疼爱器重,下人对她奉承不已,恭敬有加。此刻她颜面扫地,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光? 第7章 受罚结束,她被仆妇们拖着回房,经过薛锦棠时,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薛锦棠,我不会放过你,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还。 薛锦棠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你只管放马过来,我薛锦棠随时奉陪。 事情告一段落,薛锦棠在郑太太的搀扶下离开。 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迎着清冷的夜风,薛锦棠止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郑太太一把抱住她:「锦棠,你怎么了?」 碰触到薛锦棠的身体,她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烫?」 薛锦棠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她双目紧闭,迷迷糊糊地呢喃:「舅母,我难受……」 郑太太没有女儿,将薛锦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唤起她的乳名来:「棠棠乖,让你表哥背你回去,回去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不要,不要表哥,他不是我表哥。」 郑太太只当她是发烧糊涂了,郑执听了脚步猛然一沉。 他一语不发,上前紧紧握住薛锦棠的手,然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背起薛锦棠。虽然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伤口,薛锦棠闷哼了一声。 她声音细小压抑,如惶惶不安的幼兽,因为离开了母亲的庇护,连受了委屈伤害都不敢发出声来。 郑执抿了抿唇,胳膊绷直用力托着她,脚步越发沉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回到住处,郑太太给薛锦棠清理伤口,这才发现除了竹条鞭打的伤之外,她脚上没穿鞋子,白皙的脚上都是伤口,左脚大脚趾不知踢到什么地方,整个脚趾盖都紫了。 郑太太泪盈于睫,嘴里不停咒骂薛锦莹不得好死。 郑执请了大夫过来,老大夫号了好一会脉,又开了薛锦棠的脸色、眼皮,才拉了脸色不悦道:「小姐落了水,没能及时保暖除湿,所以湿寒内侵。女孩子的身子最怕寒,不消我说你们也该懂,怎么能如此大意?」 郑太太与郑执顿然愣住,说不出话来。 老大夫以为自己说中了,冷哼一声:「我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注意保暖,让小姐多休息。现在已经入秋,万不可再劳累受寒,否则坐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郑太太连连答应,吩咐郑执亲自送老大夫离开,又道:「你去药房把方子上的药抓了,取止血的外伤药来,还有治疗脚伤化瘀止痛的药膏,也一并取了来。」 郑执不敢耽误,立刻取了药回来。 他以为郑太太不停寻找薛锦棠伤了脚,关切道:「母亲既然脚伤,也该让大夫替您看看才是。」 「我倒情愿是自己伤了脚!」 听了这话,郑执不解地拧眉:「那是谁的脚受伤了?」 「你不知道锦棠脚受伤了吗?」郑太太气得拿手去戳郑执的额头:「不是你拖着锦棠去受家法的吗?」 郑执抿了抿唇:「的确是我找到的锦棠,也是我带她去薛老太太的院子,可我并不知道她脚上有伤。」 「你当然不知道,你听信薛锦莹的片面之词,跟着外人冤枉你嫡亲的表妹,急不可耐地想给她定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她了事,哪里能注意到她没有穿鞋。」 郑执脑中一懵。 原来薛锦棠一直赤着脚走路。 他是真的不知道。 郑太太小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为了帮我照顾锦棠,燕王府有好的职位你不敢去争取,几次升职的机会你都推脱了。为了能有更多的休沐时间,你不得不在最低等侍卫的位置上屈就。所以你怨恨迁怒锦棠。」 郑执没有说话,呼吸加重了几分。 郑太太说的没错,若不是薛锦棠拖累,他的确已经步步高升。就因为一个薛锦棠,他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可这跟锦棠有什么关系?」郑太太痛心疾首,哭着数落他:「当初你父亲战死沙场,是你姑姑接济我们,若不是她,你我母子二人如何能抵得过族中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豺狼?」 「我视锦棠为亲生女儿,是我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不过是个痴傻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从不曾要求什么,是我主动来照顾她的。你凭什么怨恨她呢?」 「你该怨恨的,是我这个母亲。」郑太太拿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是我没有问你意愿,带了你到薛家来,是我拖累了你。」 郑执浑身僵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才几岁,母亲带着他投靠舅舅,舅舅却逼母亲改嫁。母亲宁死不从,带着他从舅舅家逃了出来,然后投奔姑姑。 若非母亲带着他来薛家,他们早就流落街头了。他再是非不分,也知道母亲不是拖累他,而是一直护着他。 「母亲,儿子知错。」 郑太太噙着泪摇头:「你没错,错的是我。从今以后,你自去追求你的富贵荣华,我不敢再拖累你了。」 说着,她把身子转过去,不接受郑执的跪拜。 郑执心头涌起无限愧疚自责,他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给郑太太磕头认错:「今日之事,的确是我错了,我会好好跟锦棠道歉。」 郑太太这才把脸转过来,泪流满面:「希望你说到做到,与锦棠和睦相处。」 第8章 郑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荣姑进来说:「太太,王妈妈来了。」 能被叫一声王妈妈的,自然是薛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仆妇王石斛家的,郑太太不敢怠慢,忙擦干眼泪,打迭起精神去见王妈妈。 …… 王石斛家的奉命看望两位小姐,分别送了药,说了几句宽怀的话,便回去跟薛老太太复命。 「……两位小姐都伤得不轻。」王石斛家的面带忧色:「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三小姐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启程,该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呢?」 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西府内宅,明面上是老太太说了算,其实还是要看老太爷的眼色行事。 老太太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老太爷看重薛锦莹,老太太今天打了薛锦莹,怕是不好收场。 「老太爷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薛锦棠痴傻了,他想李代桃僵。」 薛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不停,淡定从容地说:「如今正主醒了,薛锦莹这个替代品……」 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王石斛家的这才喜上眉梢:「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奴婢这就给您铺床,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这样的好消息,该早点让老太爷知道。 …… 薛锦棠又冷又热。 有人给她擦汗、喂水、喂药,轻声地哄着她,叫她棠棠。 声音与母亲非常像,她哭了,抱着那人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感觉舒服了很多,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妇人焦急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你赶紧去把大夫请过来。他早上不是说烧退了就能醒的吗,这都下午了,我们棠棠怎么还昏迷不醒?该不会是又发病了吧?」 有青年男子劝慰她:「母亲,您别着急,大夫说如果锦棠不醒,我们晚上再去找他也不迟。」 原来他们口中说的昏迷不醒的人是她。 没想到她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薛锦棠慢慢恢复意识,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郑太太冷着脸呵斥郑执:「我看你是不想去,棠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薛锦莹那个小妇养的!」 郑执想了一夜,觉得薛锦莹不是那种故意陷害别人的人,这事情八成有误会。 他嘴角抿了抿:「娘,我有错,你说我就好,不要牵扯别人……」 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郑执就转过头,正对上薛锦棠的眼睛,冷静中带着几分审视。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快。 薛锦棠醒了,却一语不发,任由母亲着急、呵斥他,辱骂莹表妹,母亲这样骂莹表妹,她心里怕是很得意高兴吧。 薛锦棠这种人,别说是对她好了,就是跟她站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他本能地就想抬脚离开。可一想到昨晚对郑太太的承诺,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收回脚步。 便是要走,也该道了歉之后再走。 他既然答应了母亲,就一定要做到。 薛锦棠不再看郑执,轻声唤了一声舅母。 「锦棠,你醒了!」郑太太大喜,赶紧端了蜜糖水过来喂薛锦棠喝。 薛锦棠的确渴了,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放了蜂蜜的水入喉,又香又甜又解渴,比她之前喝的水都美味。 她捧着青花瓷的茶盏,小口小口地喝。 郑执眉头挑了挑,她明明很渴,喝水的动作却很优雅,一大杯蜂蜜水都喝完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喝完之后,薛锦棠把杯子还给郑太太,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郑太太摸摸她的头,问她头疼不疼,身上难不难受,想不想吃东西。 薛锦棠一句一句地回答她,说头不疼了,身上有些重但是不难受,现在还不饿,就是睡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烧了一夜,她脸色唇色都发白,说话也很乖巧,郑太太更加心疼:「好孩子,舅母这就熬鸡汤香菇粥,你晚上多吃点。」 她转头对郑执说:「你陪锦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郑执头也不抬,低声「嗯」了一句,拿了桌上的一个小食盒,抬腿走了。 薛锦棠一时弄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郑太太帮她穿好衣服,薛锦棠走出去,见小食盒里已经装满了零嘴点心,郑执拎着小食盒,站在门口等她。 薛锦棠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他是去装点心去了。 …… 郑执走在前面,薛锦棠慢慢跟在他身后。 郑执每走十来步就停下来等她,约莫她快到了,才继续走,甩开她一段距离,又停下来。 薛锦棠苦笑。 难为郑执了,他明明很讨厌她,却碍于舅母之命,不得不陪着她出来。 为了不让郑执等太久,薛锦棠加快了脚步。 可是她现在太胖了,走快了就拼命地喘起来。艰难地走到台阶旁,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休息。 身体颤颤巍巍的,汗也出了很多。她数了数,台阶有六个。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被六个台阶难倒的这一天,要是有个拐杖给她拄着就好了,薛锦棠忍不住想。 第9章 没有拐杖,有树枝扶一下也行。薛锦棠环顾四周,树枝没找到,看到郑执一脸不耐烦地回头找她来了。 薛锦棠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手却一把被郑执牵住了。 薛锦棠呆若木鸡,连郑执对她说小心台阶,慢慢下,她都没听见。 郑执轻轻拉了薛锦棠一下,见她一动不动,便皱了眉头,在她面前蹲下来。 这个姿势薛锦棠不陌生,她小的时候,外祖父经常这样蹲下来,背着她走。 薛锦棠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原来她痴傻的这两年,郑执是这样照顾她的,怪不得他牵她的手那么自然随意。 郑执等了一会,见薛锦棠没反应,就朝后退了退,背着手朝后伸,去抱薛锦棠的腿,动作十分的娴熟。 薛锦棠慢慢后退一步,轻声喊了一声:「郑表哥。」 郑执脊背一僵,猛然意识到薛锦棠已经清醒了,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他牵着、背着、照顾着的小傻子了。 郑执顿了顿才站起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下台阶。六级台阶走完,薛锦棠刚一站稳,郑执便收回手,大步朝前走,一路走到湖边的长凳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停下来等她。 那是昨天她被薛锦莹推落水的地方,他特意带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薛锦棠走到长凳边坐下,郑执打开食盒,放在薛锦棠旁边,他自己则站着。 秋日的下午,阳光尚好,湖水泛波,枫叶火红,景色十分怡人。 「锦棠。」郑执低声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昨天的事情有很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 薛锦棠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这两年来,辛苦你照顾我了。」 薛锦棠的感谢是真心的,照顾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两年,他当得起这一声谢。 郑执想起昨天跟郑太太的承诺,他没有接薛锦棠的话,只是问她:「之前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他问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 「我痴傻的这两年,没有记忆。这两年之前的事,我大部分都是记得的。」 郑执错开脸,神色变了变。 也就是说,薛锦棠定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也还记得。 沈薛两家结亲,薛锦棠订了沈七公子,整个薛家都欢喜非常,他虽然不是薛家人,但也不能板着脸色,就跟薛家隔房的几位少爷喝了几杯酒,闹到很晚。 他回房的时候,发现房间里黑漆漆的,还以为是小厮偷懒,刚进屋他就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所在的门口扑了过来。 他还以为是进了贼,本能地就去捉住对方,不料对方不是要逃,而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季轻薄衣料下柔软的身体,清甜馥郁的花香味,让他第一时间就确定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以为是薛家少爷们的玩笑,正准备出言呵斥,不料怀中的少女突然哽咽出声:「郑表哥,我喜欢你,不喜欢沈七公子,你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 他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锦棠。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骄纵跋扈的表妹,薛锦棠对他也总是欺辱挑衅,她怎么会喜欢他? 她跟沈七公子定亲了,却跑到他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怒,又不敢声张,只能低声呵斥,让她放手。 薛锦棠却越抱越紧,两只胳膊如藤蔓一样死死箍着他的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不仅没有掰开她的手,反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薛锦棠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颤抖:「表哥,你要了我吧,我们做夫妻,我不要嫁给沈七公子。」 她嘴里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郑执没办法,只得出手打晕了她,趁着夜色将她抱回了房。 他怕薛锦棠醒来纠缠,一大早就去燕王府当值,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 再次见薛锦棠,便是她与人打马球跌落摔伤,因为薛锦棠骑的是他的坐骑追风,薛老太爷大发雷霆,要杀死追风出气,他不得不含泪将追风送人。 薛锦棠摔成痴傻,他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个表妹生性骄纵,目中无人,欺负他便罢了,还将他的奶娘从台阶上推下,害得奶娘不治身亡。 对于薛锦棠,他只有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只是没想到她痴傻了,他反而要照顾她,还因此蹉跎了两年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步步高升,他只能在原地踏步。 他曾经问过自己,在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与被骄纵的薛锦棠纠缠之间选择哪一个,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觉得他宁愿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也不要跟薛锦棠有纠葛。 可是现在,薛锦棠醒了。不仅醒了,还记得之前的事情。 郑执心里一阵烦躁,他不该跟薛锦棠一起出来的。她简直是他的噩梦。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还有些事情需要问清楚。 「锦棠,我有件事情,想跟你问清楚,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不要撒谎。」 薛锦棠偏头看他,郑执并不与她对视,他只是望着湖面。 薛锦棠垂了眼皮,淡淡道:「我答应你,你只管问就是。」 第10章 郑执这才盯着薛锦棠:「昨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棠低着头,并不抬起来:「我说了,你就信吗?」 郑执呼吸重了一下:「我自然是信的。」 薛锦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不见,好似蜻蜓点水,几乎不曾有涟漪。郑执却觉得那笑容意味难明,好像带了几许无奈与嘲讽。 「真相跟你昨天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 郑执眼皮一跳,目光变得郑重,他就知道,薛锦莹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知道一定还有内情。 薛锦棠抬头,正好捕捉到他的眸色,她淡淡道:「真相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然后倒打一耙污蔑我。你昨天看到的,只是薛锦莹污蔑我的那部分。」 她反问郑执:「这就是真相,你信吗?」 郑执默然,不再看薛锦棠的双眼。 他当然不信,薛锦莹不是那种人。 父亲战死的时候,他还小,他与母亲依附薛家。寄人篱下,他没少受薛家少爷的白眼与言语轻辱。薛锦莹那时候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时常被薛锦棠欺负,他们同病相怜,互相安慰,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舔舐伤口,情分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后来有一次,他们在假山下面说话,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假山上竟然跌落一块石头,薛锦莹用力将他推开,她自己却被石头砸伤,肩膀上留了疤痕。 那次之后,他就认她为妹,她也认他为兄长。 他们不是亲生兄妹,却胜似亲生。 他跟薛锦莹一起长大,互相扶持,互相了解。薛锦莹善良温柔,处处退让,便是被薛锦棠欺负了,也只是默默哭泣忍让罢了,她又怎么会主动招惹陷害薛锦棠呢? 他绝对不信的。 薛锦棠再次笑了笑:「你不信,你觉得我撒谎污蔑薛锦莹。既然你觉得薛锦莹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这一次郑执看清楚了,薛锦棠的笑容的的确确是嘲讽。 郑执觉得刺眼,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甚。 薛锦棠一抬胳膊,从手腕上捋下一串珊瑚珠的手串:「这个东西,你总认得吧?」 郑执当然认得。 薛锦莹有一串心爱的珊瑚珠手串,坐卧不离身,可手串怎么会在薛锦棠手里? 郑执看着那手串,眼神越来越郑重。 薛锦棠缓缓道:「这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的时候,我从她手腕上扯下来的。」 「这不可能!」郑执矢口否认,可证据就在眼前,让他无法再替薛锦莹辩驳。 薛锦棠没有撒谎,撒谎的是薛锦莹。 他的脸色变了变,呼吸也急促了一下,显然在忍耐着什么。 薛锦棠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怎么能不配合呢? 薛锦棠站起来道:「我晒好了,我们回去吧。」 送了薛锦棠回去,郑执立刻就握着手串去找薛锦莹,他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锦莹没想到郑执会来,她由两个丫鬟搀扶着,急道:「这都下午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城?会不会耽误你今天晚上到燕王府当值?」 郑执是燕王府三等侍卫,每五天休沐两天,休沐第二天的晚上是要赶回燕王府的。 「锦棠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发了高烧,是真的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了呢?」 郑执怒气冲冲而来,开门见山地质问:「薛锦棠为什么会发烧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发烧应该正合你意,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薛锦莹脸色一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郑表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难堪,她的声音有些打颤。 郑执顿了一下,复又硬起心肠,冷声道:「你为什么要推薛锦棠落水?为什么又要倒打一耙?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鞋子,更没算到你会留下证据。」 他将那串珊瑚珠的手串重重放在桌上,眼睛直直盯着薛锦莹,希望她给出解释。 薛锦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两只眼圈却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郑执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相信薛锦莹会做这种事情,可这一次却不得不信。 「真没想到,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郑执痛心看了薛锦莹一眼,然后转身而去。 薛锦莹的丫鬟荷叶却突然跪着拦在郑执面前:「郑表少爷,你错怪小姐了,不是小姐害了四小姐,是四小姐不安好心……」 薛锦莹立刻大声呵斥她:「荷叶,你住口!」 荷叶双眼淌泪,哭着说:「奴婢要说,便是拼着被小姐责罚奴婢也要说出真相。昨天小姐落水之后,因怕老太太担心,换了衣服就立刻去老太太院中了。奴婢正给小姐洗换下的衣裳鞋子,不料三小姐院中的杏红姐姐来了,她说来帮奴婢洗鞋子,奴婢就答应了。」 「我以为她是来帮我,却没想到她不安好心,其实是来偷小姐的鞋子的。」荷叶情绪激动,愧疚道:「原来她早就算计好了,想要陷害我们小姐。都怪我轻信了别人,害了我们小姐。」 郑执心中动摇,脸上却只做不信:「她帮你洗鞋,然后偷走了鞋,那你呢?你就由着她偷不成?」 第11章 「小姐走的时候,只穿了单衣,我怕小姐着凉,急着去给小姐送披风。谁知道,就这样中了她的圈套。」 郑执想了想,昨天荷叶的确也在老太太院中,当时她手上好像是拿了一件衣裳。 荷叶哭着说:「郑表少爷,这都是四小姐的阴谋诡计,她向来欺负我们小姐,她病了这两年,我们小姐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她病一好,见我们小姐讨老太太欢心,更不会放过我们小姐了。你跟我们小姐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知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吗?从来都是四小姐欺负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何曾欺负过别人?」 郑执默然。是啊,从来都是薛锦棠欺负莹表妹,莹表妹只有帮人的,从未欺负过人。 可这串珊瑚珠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望向薛锦莹。 薛锦莹泫然欲泣:「荷叶,你何必说这么多?郑表哥到底是锦棠妹妹嫡亲的表哥,我……我虽然叫他一声表哥,其实不过是沾了锦棠妹妹的光。锦棠是我妹妹,你这样说她,我以后又如何面对她呢?」 她说着,就艰难地转身,要回房去。 郑执知道自己错怪了她,焦急地拦住了她:「莹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我把你当亲妹妹的。」 薛锦莹垂泪道:「就因为你把我当亲妹妹,我更不能让你为难。既然锦棠说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吧。你知道的,她的脾气就是那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说是一串珊瑚珠,便是我的生母姚姨娘,还不是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吗?她一贯是孩子心性,我又岂会跟她计较。」 郑执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是薛锦棠把你的珊瑚珠抢走的,是不是?」 薛锦棠没有痴傻之前,薛锦棠与薛锦莹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一个如掌上明珠,一个比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薛锦棠日日以欺负人为乐,他与薛锦莹都是她的出气筒。 她有很多绫罗绸缎衣裳,却偏要抢薛锦莹身上那一件,抢不到就拿了剪刀直接在薛锦莹身上剪。薛锦莹的生母姚姨娘护女心切,说了薛锦棠几句,薛锦棠就对薛老太爷说姚姨娘冲撞她,要打死姚姨娘。 最终薛家将姚姨娘送到庄子上,姚姨娘命苦,到庄子上就染上了时疫,没能抢救回来。 薛锦莹的东西,薛锦棠向来是想抢就抢的。之前她只是蛮横霸道,没想到现在她竟然还学会构陷诬赖了。 薛锦莹轻轻地摇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锦棠那样的性格,若真的被我推落水中,在祖母面前又怎么会闭口不谈?她为何单单只说给表哥听?」 郑执没有继续问,因为他已经相信薛锦莹是无辜的了。薛锦棠那种人,若真的落了水,必然会叫嚷得人尽皆知。 她不跟别人说,单单跟他说,只因为莹表妹跟他走得近。 说来说去,莹表妹不过是受了他的牵连。 薛锦棠心思如此龌龊,可笑他竟然真的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差点冤枉了莹表妹。 郑执胸膛起伏的厉害,气薛锦棠的同时,又为冤枉了薛锦莹而后悔:「莹表妹,这件事情……」 「你是要跟我道歉吗?」薛锦莹善解人意道:「我们俩个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 她望着外面的天色,催郑执离开:「不早了,再不走,城门关闭,会耽误你回燕王府的。」 她一向替别人考虑,郑执也就不再多说:「一切等我五天后回来再说。」他不能让莹表妹白白受了冤枉。 郑执走了之后,荷叶不服道:「小姐,你怎么不劝郑表少爷给你讨回公道。他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薛锦棠。」 「你懂什么?」薛锦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讨回公道并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半刻。」 她越是退让,郑执越是愧疚,就越会讨厌薛锦棠,他甚至会让薛锦棠向她道歉。薛锦棠骄纵任性,爱慕郑执,又怎么能受得了郑执的冤枉? 她什么都不用做,郑执自会替她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她只需等着就好。 …… 薛锦棠养了两天,自觉身上松快多了,便开始节食。 她不讨厌胖子,可她现在已经是病态的肥胖了,稍微走点路就汗出如浆,气喘如牛,这个样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还谈何报仇? 郑太太心疼她:「便是要减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你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样节食会损伤身体的,还是慢慢来。」 郑太太想了想,委婉地劝道:「要不,等我们回了燕京再少吃点?」 太祖平定天下之后,本欲将前朝大都燕京城定为京畿,只因太祖原配圣慈皇后难舍故土,太祖为迁就圣慈皇后,便将京城定在了金陵。燕京更名北平府,取「北方安宁平定」之意。因其之前名曰燕京,很多人并未改口,依然以燕京城称之。 薛锦棠当然不同意,她恨不能立刻瘦下来,回到京城手刃仇人。 心里焦急,脸上却带着笑容:「舅母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饿着自己的。」 她从前是个骄纵、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愿意听自己的话,愿意跟自己解释,郑太太只有高兴的份:「好,都依你。」 薛锦棠又说:「舅母,我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沿着别院走一圈。这样可以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也能让我瘦得更快一些。」 第12章 「很该如此。」郑太太一口答应:「你每天就沿着这半边别院走一遍。」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瞧我忘了,你现在已经清醒了,不用只守着这半边了,应该让你跟从前一样自由才对,我这就去跟王石斛家的说。」 她起身就走,竟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薛锦棠不由轻轻皱了眉头,她浑浑噩噩的这两年,薛家是将她隔离开的吗?怎么她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吗?还需要王石斛家的同意? 一炷香时间之后,郑太太满面怒容地回来了:「王石斛家的简直不知好歹,她竟然不同意,说老太太走的时候说了,一切都按照原来的办。」 她坐下来,握着薛锦棠的手道:「你别担心,等回了京城,舅母自会去跟老太太说,让她同意。」 薛锦棠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更甚,原来这两年,她出院子都不能,薛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五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郑执是傍晚回来的,他惦记着薛家两姐妹的事,回来先跟下人打听这几天薛锦棠有没有找薛锦莹的麻烦,得知一切风平浪静,他心中稍安。想着给郑太太请安之后,就去找薛锦棠理论。 郑太太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荣姑正耐心劝慰:「……太太别急,锦棠小姐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郑执把脸一落:「母亲,荣姑,薛锦棠又闯什么祸了?」 郑太太急得火烧眉毛,满心的官司无处诉说,见郑执回来,便如溺水的人见到了稻草,一把就抓住了:「老大夫说锦棠的肥胖是因为之前吃太多药弄坏了脾脏,以后一直会这么胖,喝水都会长肉,想要瘦下来,比登天还难。」 「锦棠不相信,说她一定能瘦下来,这几天几乎不吃不喝,昨天饿得昏倒了,把我吓得半死。我劝了大半天,好说歹说,今天她好不容易愿意吃饭了,又开始做一个什么「无情戏」,满身大汗,累得脸色苍白都不停。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原来她没有闯祸,只是折腾她自己。郑执微微松了一口气,见郑太太急得脸发白,又觉得薛锦棠太不懂事。 「母亲别急,我去看看。」郑执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去找薛锦棠,正好他也想让她跟薛锦莹道歉。 郑执走到门口,见地上铺着一个软毯,薛锦棠穿着单衣四足着地趴在软毯上,臀部翘得高高的,头倒着压得很低。这是华佗五禽戏里的动作,鹿戏、虎戏的起始式,非常简单。 薛锦棠身上的单衣都已经汗透,身下铺的软毯也汗迹淋淋。她做得很吃力,也很认真,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淌进了她的眼睛里,她闭上眼睛,气喘吁吁道:「杏红,给我擦擦脸。」 她原来的声音清亮婉转,此刻却又喘又抖又颤,听起来不像吩咐,倒像是娇怯哀求。 虽然如此,她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郑执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已经很累了,体力几乎接近极限,却还在坚持,这跟之前他所认识的薛锦棠很不一样。 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执着坚韧是很吸引人、打动人的。 薛锦棠胳膊腿都在发抖,却尽力弯曲膝盖,然后抬起左腿,向上蹬去。随着她腿抬起,裤腿掉落,露出白皙的左脚圆润肥胖的一截小腿。 郑执脸上突然一热,心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几下,他转身要走,听见杏红一声惊呼,本能地回转身体,大步走到薛锦棠身边,将快要摔倒的薛锦棠扶住。 满怀都是清甜馥郁芬芳,还有她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身体,无一不勾起他那晚的回忆,郑执像被烫了似的,赶紧收回手。 郑执若无其事地退后一步,正欲吩咐杏红扶薛锦棠起身,只见杏红已经拿了一条毛毯,将薛锦棠裹住。 薛锦棠之前吩咐过她,她做完五禽戏大汗淋漓之后,要立刻保暖。 郑执越发不自在,又很快平静下来。 薛锦棠气喘吁吁跟郑执道了谢,便进内室梳洗,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收拾好。 她以为郑执已经走了,不料他还在,薛锦棠想着他厌恶自己,无事绝不会主动来找她,便对杏红吩咐道:「给郑表少爷上茶。」 然后正色道:「郑表哥有事,便坐下来说话吧。」 她自己也从从容容坐下了,一副疏朗端庄招待客人的样子。 郑执满腹责备的话语竟不知如何开口,想着薛锦莹受了莫大的委屈,他便开口道:「锦棠,关于莹表妹落水……」 杏红端了茶上来,薛锦棠接了,淡淡道:「表哥请用茶。」 郑执根本没有心思喝茶,薛锦棠就放下茶盏:「表哥怎么不喝,嫌我这茶不好吗?」 「自然不是。」郑执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好茶。」 薛锦棠这才笑了:「这是薛锦莹前天送来的茶,她说因为下人蒙蔽错怪了我,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将祖父给她的西湖龙井送来给我赔罪,希望我不要怪她。还说我们是嫡亲姐妹,父亲不在了,更该相亲相爱,不能因为外人的挑唆坏了姐妹的情分。」 薛锦棠见郑执握着茶盏的手指僵硬了,只做没看见,继续道:「可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茶,什么是坏茶呢,既然郑表哥说这是好茶,那就一定是好茶了。她送了这么好的茶叶给我,可见是真心知错了,我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第13章 她捏着茶盖,轻轻撇着茶沫,啜了一小口,一副真的在品茶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她才重新抬头:「郑表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郑执默然。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归根到底她们才是嫡亲的姐妹,他若是质问责备薛锦棠,岂不是在挑拨人家姐妹不和吗? 一时间,他竟拿不准到底是薛锦莹真的来道歉了,还是薛锦棠故意说这些话堵他。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个时候,之前的话,他都不能再提了。 郑执放下茶盏:「原来你跟莹表妹已经说和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既然你们已经和好如初,我也就放心了。」 薛锦棠摇了摇头:「也不算和好如初,她派人送过几次东西,我虽然接受了,但到底没有跟她当面说清楚。」 「既然如此,那上午我做东,请你跟莹表妹喝茶,你们是亲姐妹,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郑执又补充道:「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当然愿意。 这几天从舅母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舅母、郑执与她自己住的院子之外,便是半个别院的花园,其他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接触的人少,除了舅母、郑执、荣姑、杏红,再无其他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是四小姐薛锦棠,可当着别院其他仆妇的面,大家都称呼她「表小姐」,因为有郑执这个表少爷在,大家都以为她是郑执的亲妹妹,而不是薛家的小姐。 而薛锦莹则一直蒙着脸,很明显薛家是做了李代桃僵的打算。 等薛锦莹代替她嫁进了沈家,她这个废棋会有什么下场? 她必须要出去的,哪怕只是去看看别院的另外一边。 薛锦棠点了点头:「郑表哥开口,这个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你同意就好。」郑执看了薛锦棠一眼,起身便走,待走出院子,便感觉这次谈话他完全被薛锦棠牵制着,让他竟然隐隐有些压力,这种感觉他觉得很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走得太急了,竟然忘记告诉薛锦棠等会喝茶见面的地方,又回去找薛锦棠。 薛锦棠正跟杏红说话:「郑表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摔跤的时候,他刚好到吗?」 「不是,郑表少爷来了有一会了,因怕打扰您,所以我没有说。」 「也就是说,他一直看着我做五禽戏。」她声音淡淡的,可依然能让人听出来不悦。 郑执在窗外,听了这话眉头一跳。薛锦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故意窥视她吗? 薛锦棠想到自己赤|裸双足,摆出各种姿势,被郑执看见了,很不好,就对杏红道:「以后我做五禽戏的时候,你不必陪着,只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杏红也意识到自己今天做错了,她忙跪下来,慌张地解释:「以前您病着,表少爷跟郑太太一起照顾您……」 所以,男女大防很松。 他们并未将她当成女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生病的小傻子。 贴身丫鬟都不够,竟然要郑执这个外男来照顾她,之前的两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大概可以猜出来了。 「你不用怕,今天不是你的错。」薛锦棠拍了拍杏红的手,叫她起来:「以后你就按我说的办。从前我病着就算了,现在我好了,以后我们就该注意着,对郑表少爷也是一样。今天这种事情,不可再出现第二次。」 郑执心里憋了一口气,他好心好意扶了她一把,竟然被她倒打一耙,薛锦棠真不愧是薛锦棠! 他没有再进去找薛锦棠,而是找到荣姑,说明天在临风亭请薛锦棠姐妹喝茶,让她把地点转告薛锦棠。他自己则去找薛锦莹,跟她一起去找王石斛家的,请她允许薛锦棠明天出院子。 薛锦莹的计划是,郑执三言两语就会跟薛锦棠吵起来,他愤然离开过来找她,她再主动低头说去见薛锦棠,以此激怒薛锦棠,让郑执对薛锦棠更加厌恶。 可等了很久郑执才来,他脸上固然有不高兴,却并没有太过生气。 薛锦莹愣了一下,怎么跟计划中不一样,哪里出了问题呢? 「郑表哥,快进来坐。」薛锦莹笑着捧了茶给郑执:「祖母前几日给了我几包茶,我喝着特别清爽,想着你一定也喜欢,就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喝,你快尝尝。」 郑执在薛锦棠处喝了一肚子茶水,此刻并不口渴,只接过来放到一边,略带了几分责备:「你自己都不舍得喝,还把这么好的茶叶送给薛锦棠,她哪里能分辨得出好坏?白白浪费了你的好茶。」 薛锦莹柔柔一笑,轻言细语道:「祖母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好好跟锦棠相处。我是姐姐,受点委屈先低头迁就锦棠是应该的,只是怕锦棠不懂事,耍小孩子脾气忌恨我不愿意与我和解,祖母知道了,也只会怪我这个姐姐没能给锦棠做好榜样。」 她看着郑执:「所以还要劳烦郑表哥,替我在锦棠面前说项。只要锦棠愿意与我化干戈为玉帛,便是让我端茶倒水给她赔礼道歉……我也同意。」 郑执绝不会同意她给薛锦棠赔礼道歉的,相反,郑执会为她出头,让薛锦棠跟她赔礼道歉,而薛锦棠也一定不会同意。 到时候闹起来,可就有意思了。 第14章 果然,郑执如薛锦莹想的那般皱了眉头:「她有什么资格受你的道歉?这话快别提了,有我在,绝不会让你给薛锦棠端茶倒水的。」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们一直僵持着,祖母责怪下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郑执出言宽慰道:「薛锦棠已经答应跟你和解了。」 「锦棠她……」薛锦莹抬头起来,不敢置信:「她愿意跟我和解?」 「是啊。很意外是不是,其实连我都没想到。」郑执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几分笑:「这回你可放心了吧。」 「嗯。」薛锦莹慢慢点头,缓缓勾起一个浅笑:「这可真是太好了。」 …… 临风亭建在一个小缓坡上,因为缓坡地势高,又面对着湖泊,坐在亭中观水看景,能感受到清风送爽,所以名叫临风亭。 缓坡上原本种满了各色鲜花,因为入秋花朵凋零,只剩零星的几片叶子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只有两片菊花圃开着黄、紫两色的菊花。 薛锦棠朝亭外瞥了一眼,几个丫鬟仆妇正在清理干枯的花枝,不由抿了抿唇。 薛家到底只是商户人家,这要是在京城金陵,哪里能等到花朵都谢光了才清理?下人敢让主子看到枯枝败叶的景况,早就要挨责罚了。 也不知京城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程濂与汝宁公主会如何向别人解释。 还有纪琅,他为了他们的婚事做出了这么多努力,只等她出了孝期他们就能成亲了,可她却死了,她不敢去想这件事情会对纪琅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时走神想着京城的人事,就没听到郑执刚才说的那些让她们放下结缔,重归于好的话。 还是薛锦莹见纪琅尴尬,连连唤了薛锦棠好几声,才让她的思绪回转过来。 薛锦棠扭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薛锦莹,一副不明白薛锦莹为什么那么大声唤她的样子。 薛锦莹气结,声音却越发柔软,听起来仿佛还带了几分笑意:「锦棠妹妹,我们两个闹矛盾是小,郑表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大。这几天他日日记挂着我们的事情,连当值都不能安心,是姐姐不好,你看在郑表哥的面子上,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真是虚伪! 薛锦棠淡淡看着薛锦莹与她脸上的面纱。 她这个正主已经清醒了,薛锦莹还带着面纱,目的可想而知。 「好。」薛锦棠点头,用「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的语气说:「我不生气就是。」 她又看了郑执一眼,半真半假地问:「三姐姐跟我道歉,郑表哥不生气吧?」 郑执视薛锦莹为亲妹,自然舍不得她受委屈。可薛锦莹主动道歉了,薛锦棠也接受了,两人和解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不生气的。」 薛锦莹噎了个半死。 她等着薛锦棠翻脸跳脚,没想到却等到这么一句话,薛锦棠还先一步问了郑执,将她的后招都堵死了。 薛锦莹无语凝噎,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气恨。她脸上常年蒙着面纱,倒不怕表情泄露情绪。 荷叶见自家主子吃瘪,忙借着给薛锦莹续茶的时机插嘴道:「四小姐是真不生气吗?我们小姐送了好几次东西给四小姐示好,四小姐却从未回赠过。四小姐别是嘴上说不生气,心里记恨上我们小姐了。」 薛锦棠讶然,诧异地看向薛锦莹:「原来三姐姐给我送东西,是惦记着让我回送。不过是几盒子糕点,几包茶叶而已……」 三姐姐你舍不得就不要送了,送了还想要回礼,这就有些不应该了。 「姐姐的东西还不就是你的东西?哪里分什么你的我的?这点子东西,我又怎么会惦记着。」薛锦莹柔声笑道:「不过是荷叶这丫鬟胡乱揣测而已,锦棠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锦棠放下茶盏,郑重其事道:「原来是荷叶越俎代庖,真是没规矩,该打!」 临风亭里的气氛顿时一滞。 郑执正要开口,薛锦莹已经落了脸呵斥荷叶:「还不向四小姐道歉。」 荷叶「噗通」一声跪下,抬起手左右开弓「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带了哭腔道:「奴婢不该胡言乱语,请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她趴在地上,好不可怜。薛锦莹心疼了,脸色很不好看。 这哪里是在打荷叶的脸,分明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 郑执忍不住了,张口就要跟薛锦棠理论,薛锦棠却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荷叶,可惜她太胖了,自己不摔跤就算好的了,还怎么去扶人。 所以她只能扶着桌子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随口跟三姐姐开个玩笑,你们怎么就这般劳师动众。」 荷叶起身哭着说:「四小姐不怪奴婢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便是你做错了,也有妈妈们管着,哪里能因为一句话就自打耳光,真不知你平时……」 薛锦棠惊慌失措地看向郑执:「郑表哥,你怎么也不拦着?」 郑执:…… 薛锦莹脸色有些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锦棠不生气我就放心了,荷叶下去吧。」 第15章 这个小插曲虽然过去了,可亭子里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差了一些。郑执心里存了气,却又说不上来气什么。薛锦莹强颜欢笑,心里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薛锦棠倒是觉得神清气爽,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舅母还等着我回去吃午饭。郑表哥,三姐姐,你们要继续在这里吹风赏景吗?」 「我来这里就是想跟锦棠重归于好的,既然锦棠不生气了,我也回去了。」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柔声道:「郑表哥送锦棠回去吧。你下午有空,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好。」郑执说:「我吃了午饭就过去。」 「那我等着表哥。」薛锦莹声音的声音比之前柔了三分,脸虽然面向郑执,眼神却一直留意薛锦棠,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薛锦棠面色很平静,仿若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一般。 薛锦莹从亭子的另外一边走了,刚出亭子,她的脸色就异常难看,手也不由自主按在心口上,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惊疑慌乱。 她轻敌了,薛锦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薛锦棠了。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边郑执去扶薛锦棠,却被薛锦棠拒绝:「郑表哥,我自己可以走。」 她对郑执微微一笑,扶着杏红,慢慢朝缓坡下走去。 郑执收回自己伸到半空的手,看着她艰难缓慢挪动着步伐,眼神定定的,过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追上去。 薛锦棠已经停下来了,她正在跟一个高高大大,黑黑壮壮的丫鬟说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丫鬟高兴不已,兴高采烈地大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然后那丫鬟回头,冲一旁站着的另外一个丫鬟说:「妹妹,你听到了吧,我没有撒谎,没有闯祸,她掉湖里了,是我救上来的。你上次说,只要我不闯祸就给我糖吃的。」 傻大姐眼巴巴地看着她妹妹:「好妹妹,我真没闯祸。」 傻大姐的妹妹有些惊慌,忙上前来给薛锦棠行礼,求薛锦棠不要怪罪傻大姐。薛锦棠摆摆手说不要紧。 傻大姐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复,不高兴地扭来扭去,她妹妹个子小小的,竟然还能站稳,还耐着性子哄她:「我相信你没闯祸,回去我就给你糖吃。」 傻大姐这才算满意了。 「傻大姐说的是真的。」薛锦棠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笑了:「她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傻大姐,我已经淹死了。」 薛锦棠从杏红那里拿了一包糖给傻大姐,傻大姐喜欢极了:「真的都给我,你可不能后悔。」说完抱着糖就跑。 她妹妹匆匆给薛锦棠赔礼,就追着傻大姐去了。 郑执心头一紧。 薛锦棠的确落水了,老大夫诊脉之后说的,现在傻大姐又说是她救了薛锦棠,那薛锦棠并没有撒谎,她的确落水了。可莹表妹说薛锦棠没落水…… 不,莹表妹她又怎么会知道薛锦棠落水了呢,毕竟薛锦棠那般跋扈,莹表妹根据她的做所作为猜测薛锦棠没有落水也是应该的。 郑执松了一口气,一路沉默地陪伴薛锦棠回去。 郑执的惊讶、皱眉、沉默薛锦棠看在眼里,她猜也能猜到薛锦莹跟他说了什么,她原本就是故意激郑执去质问薛锦莹的,她知道薛锦莹必然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要揭穿薛锦莹的谎言,没想到遇到傻大姐,这打脸来得太快,只可惜薛锦莹本人不在,否则才会更精彩。 吃过午饭,杏红服侍薛锦棠午睡,她喜气洋洋、与有荣焉道:「小姐,您今天实在太厉害了,三小姐总是欺负您,这回我们总算狠狠出了一口气。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是真的。」 杏红扬眉吐气的样子让薛锦棠感觉到心酸好笑,她不过略占了一回上风底下的人就这般高兴,都是因为之前受了太多窝囊气的缘故。 不过,这才刚开始呢,如果薛锦莹老实也就算了,若是她敢挑衅,薛锦莹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 「把帐子放下来吧,太亮了。」 「是,小姐。」杏红一面放帐子一面低声建议:「就是郑表少爷有些不太高兴,以后小姐再要收拾三小姐,还是避开郑表少爷吧。」 薛锦棠但笑不语。 对于郑执而言,薛锦莹才是他表妹,她不过是令他避之不及的人罢了,郑执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要走出薛家,要想办法去京城,越快越好。 午睡起床,薛锦棠去看郑太太,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郑太太不满地数落郑执:「……让你对锦棠好一些,她才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你便是不听我的话,也该想想你姑母就只有锦棠这一滴骨血。你倒好,天天跟那一位小妇养的献殷勤,这大中午的怎么一去又是大半个时辰,八成又是合伙谋害我锦棠……」 「……好不容易休沐,倒有一半的时间去奉承小妇养的,你有空,怎么不来奉承奉承你亲娘。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你容易吗?你爹去的时候,你也记事了,你当着你爹的面答应他会孝顺我,听我的话……」 郑太太人挺好,就是有些啰嗦,郑执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偏偏还不能反驳,好的坏的都必须接受了。 薛锦棠不由对他生出几许佩服来,外祖父活着的时候也是这般爱唠叨,她总是不爱听,直接站起来走人,哪里会像郑执这样乖乖听着。 第16章 郑执也不算太傻,双手端了茶送给郑太太:「母亲,你口茶润润喉咙。」 说了半天话,郑太太的确渴了。 郑执就趁着她喝茶的空档解释:「母亲,你不要那般称呼……」 她话没说完,郑太太就把眉头一扬,郑执赶紧转了话头:「你不要生气,莹表妹叫我去是让我帮她买一些女学考试的书回来,跟锦棠无关。」 他随口一说,薛锦棠听了却是心头砰砰直跳。 她怎么就没想到女学,只要她能通过女学考试,顺利肄业,她就能进宫做女官。不仅可以回京城,还能接近仇人,报仇雪恨。 郑太太还在里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薛锦棠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一心想着如何报仇。 「你既然能给那烂了心肝的东西买物什,也该给薛锦棠这个嫡亲的表妹买东西,你莫忘了那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郑执抿了抿嘴角。 他那天只是说自己不会冤枉薛锦棠,并没有答应要给薛锦棠买东西啊。若是给薛锦棠买东西母亲就能高兴,他买又何妨? 只是薛锦棠这个人跟莹表妹不一样,买东西是小事,她若是认为他在暗示她什么……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薛锦棠从前做过那样的事情。 等不到他的回复,郑太太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你对那小妇养的如何,对锦棠只能加倍地好。若是锦棠真的瘦不下来,她跟沈家的亲事不成,她以后可不仅仅是你的表妹。」 郑太太眼中都是暗示。 不仅仅是表妹,还能是什么? 郑执有些心浮气躁:「母亲放心,我绝不仅仅当锦棠是表妹,定会视她为亲生妹妹。」 「我还有些事,先回房去了。」 郑执撩了门帘子,冷不防碰到薛锦棠在门口站着,他愣了一下,薛锦棠已经与他擦肩而过进内室找郑太太去了。 或许,薛锦棠只是刚刚到门口,并没有听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吧,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平静? 到了晚上,郑执沐浴过,正在擦身体,他的贴身小厮小满隔着屏风说:「表小姐来了。」 这个时候?薛锦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他匆匆船上中衣,又觉得不够工整,系好了腰带,外罩黑色氅衣,又用手将湿发梳拢扎好,这才走出内房。 「郑表哥。」薛锦莹站起来说:「我没有影响你休息吧。」 原来是莹表妹。 郑执松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休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当然是因为她听说有人力证薛锦棠没有撒谎,是真的落水了,怕郑执心里存了疙瘩,影响了他们兄妹的感情。 不过,她的担心多余了,郑表哥还是她的郑表哥,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了她。 薛锦莹笑着说:「女学考试书籍五花八门,郑表哥对此又不甚了解,我列了个书单,郑表哥按着单子上列的书去买,也可以省了挑选的时间。」 郑执接了书单,送薛锦莹离开:「以后不急的事情,派个丫鬟来,或者等第二天也不迟。」 走到门外,薛锦莹突然说:「郑表哥,锦棠如今好了,我真的很高兴。以后,我再也不用蒙着面纱见人,不用顶替锦棠嫁入沈家,不用日日夜夜害怕被人戳穿真相受到羞辱。」 她没有带面纱,清秀娇美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笑,一副解脱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只想找个如意夫婿一夫一妻过日子,哪怕清贫一些都是好的。现在,我离自己的梦想又更进了一步,真好。」 郑执叹了口气。 沈家富贵,据说那沈七公子乃人中龙凤,一表人才,若换了别人能替代薛锦棠嫁到沈家必然很高兴。可莹表妹却觉得是个负担。 所以薛锦棠醒了,她才会这么高兴。 只可惜,薛锦棠的肥胖是服药伤了脾脏所致,大夫说几乎没有瘦下来的可能。沈家嫡枝又怎么会愿意娶一个肥胖有疾在身的女子为宗妇?薛家为了不被退亲,八成还是会让莹表妹顶上。 郑执很想把实话告诉薛锦莹,看着她一脸的轻松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且让莹表妹高兴一段时间吧,何必让她现在堵心呢?况且,那老大夫也没有把话说死,说不定薛锦棠还有一线康复的希望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 薛锦莹大失所望。 之前薛锦棠昏迷不醒服了很多药,当时大夫说过可能会对脾脏有损。她跟大夫打听过,脾脏有损会导致肥胖,而且再也瘦不下来。后来薛锦棠醒了,痴傻了,越来越胖,她知道一定是脾脏有损所致。 薛锦棠一辈子都是个死胖子,想想她就觉得痛快。所以,虽然薛锦棠现在不再痴傻,她也依然不怕,沈家不会娶一个胖子的。 可据说这几天薛锦棠一直在瘦身,而且初见成效,她才真的慌了,来跟郑执打听消息。 若是薛锦棠瘦不下来,郑执一定会告诉她的。郑执没说,是不是意味着,薛锦棠可以瘦下来。毕竟当初大夫说的也不是特别肯定。 若薛锦棠真瘦下来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薛家最出色的小姐是她,沈家的婚事也是她的,薛锦棠只能是她的垫脚石! 第17章 薛锦莹咬了咬嘴唇,跟在郑执身边,边走边思量以后的对策。 郑执送了薛锦莹回来,就把湿发松开,准备睡觉,不料小满又跑过来说:「表小姐来了。」 郑执随手把湿发拢在耳后,一边掀帘子一边说:「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门口站着的女孩子胖胖的,白白的,头发乌鸦鸦如上好的绸缎,正双手交叠端坐在椅子上,抬着头与他对视。 是薛锦棠! 郑执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下:「什么事情?」 薛锦棠暗暗摇头,这般披头散发出来见客,果然是小户人家的做派。她就是再胡闹,也不敢这般容貌出来见人,莫说外祖父会训斥她,就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薛锦棠只装作没看见郑执披散的头发,若无其事道:「我想请郑表哥替我带些东西。」 「带什么,你说吧?」 郑执言简意赅,觉得薛锦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跟莹表妹争抢。 「郑表哥帮我带几本女学考试的书回来,就买薛锦莹让你买的吧,你多买一份给我就行。」 郑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买首饰钗环胭脂之类的东西,之前薛锦棠总是要他买这些东西,真不知她怎么会这么俗气。 不对啊,薛锦棠这么胖,她根本不能参加女学考试,那她买书做什么? 该不会是她下午听到了母亲的话,所以…… 郑执想起薛锦棠定亲那天,他们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我知道,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郑执急匆匆出门,走出大门口很远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夜里,郑执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薛锦痴傻之后,薛家怕沈家退亲,就隐瞒消息,说薛锦棠体弱要常年在别院养病。又对外宣布薛锦莹得了怪病,脸上不能见光,只能蒙着面纱见人。 这两年来,除了薛家西府的主子与心腹,其他人竟都没有见过薛锦莹的容貌。 薛老太太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薛锦莹替代薛锦棠嫁入沈家。 这件事情,母亲与他都是知情的,母亲虽然不满,但薛锦棠痴傻是不争的事实,她也只能忍了。 因为心疼薛锦棠,母亲要郑执照顾薛锦棠一辈子。 他当时答应了。 薛锦棠醒了,他以为薛锦棠可以继续与沈家的婚约,不用他再照顾。只是没想到薛锦棠可能会一直这么胖,更没想到母亲竟然生出要他娶薛锦棠的念头…… 若是薛锦棠无意,他自然可以打消母亲的念头,可薛锦棠本就对他有意,今天还跑到他的院子里来了,母亲想尽一切办法也会满足薛锦棠的。 薛锦棠的这样人嚣张跋扈、心思恶毒,与她说话他都觉得难受,何况是去娶她为妻,日夜相对? 郑执辗转反侧了一夜,明明休沐有两天,次日一早就找了借口提前回燕王府当值去了。 薛锦棠也没闲着,刚吃了早饭没多久,郑太太就让红姑来叫她,说是老大夫来了。 老大夫年纪大了,为人严肃,但是医术医德很都好,前几天他告诉薛锦棠,说她脾脏有损,瘦下来的可能很小,却愿意试一把。先让薛锦棠吃几副药试试,要是脾脏能补起来,就有两三分的希望了。 药吃了几天,能不能瘦下来就看老大夫怎么说了。薛锦棠把手伸过去让老大夫号脉,面上十分平静,心里却一直不停在打鼓。 她直直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了老大夫的判断。 郑太太也很紧张,一会看看老大夫,一会看看薛锦棠。 前者老神在在,后者淡定从容,特别是薛锦棠,白皙柔嫩的脸上一派平静,菱角形的嘴唇微微翘起,得体又优雅。 郑太太看着她,紧张的心情不由就放松下来。 一刻钟之后,号脉才算结束。薛锦棠从容收回手,放下卷起的衣袖,抬眸看向老大夫:「怎么样?」 老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纹丝未动。」 薛锦棠心里一凉,面色却还好:「辛苦您跑一趟了。」 她瘦不下来,可能要永远被关在这个别院了。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 郑太太让红姑包了银子给老大夫,老大夫摆了摆手:「老生既然做了大夫,给人治病救人乃是本分,治好了病才能收钱,治不好病,不收钱。」 「不过,小姐的病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话是说还有希望。 薛锦棠豁然抬头,望向老大夫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迫切。 老大夫捻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给薛锦棠指明了方向:「北平府名医辈出,圆融大师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薛锦棠还未说话,郑太太就道:「圆融大师医术高超谁人不知?可是圆融大师四年前云游四方,早就音讯全无了。」 「可他的传人还在,圆净法师座下大弟子慧明僧人跟圆融法师学习医术多年,尽得其衣钵,若是他说你的病没有办法医治,那才是真的没办法。」 薛锦棠大喜过望。 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背后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北平府潭拓寺的圆融法师。 第18章 圆融法师是北平府公认的得道高僧,他博采众长、精通佛法,足迹几乎踏遍整个大齐,一手楷书丰腴跌宕、爽爽有神。莫说北平府,便是在整个大齐也是数得上号的饱学僧人。 除此之外,圆融法师还精通相术,加以生辰八字参考,百无一谬,令人惊叹敬服。 薛锦棠两岁那年在潭拓寺偶遇圆融法师,圆融法师为她相面,说她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能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 这一批语令人震惊,更令人震惊的是圆融法师亲自到薛家收了薛锦棠为徒。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也足够让薛锦棠这三个字在北平府声名赫赫了。 薛锦棠之前能在薛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大一定程度是因为圆融法师。 若是圆融法师还在,便是薛锦棠痴傻了,薛家也绝不敢这般苛待薛锦棠。 郑太太高高兴兴送走了老大夫,回来就拉着薛锦棠的手喜不自禁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慧明僧人这么有本事,圆融法师是他师伯,你该叫他一声师兄,想来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当然不会拒绝,小的时候明惠师兄还带着她玩过呢。她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连出自己的院子都要跟王石斛家的汇报,现在说要去潭拓寺,王石斛家的会答应吗? 对于她出门的理由是为了治病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说的。 养一个痴傻的废棋对薛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这个废棋不傻了,但又很胖又不想听从摆布呢? 薛锦莹若是知道她瘦不下来,做梦也要笑醒了。 幸好那老大夫答应了她会守口如瓶,只是郑执不见得能靠得住。 薛锦棠叮嘱郑太太:「舅母,没见到明惠师兄之前,我的病一定要保密。特别是表哥,千万不能让他被薛锦莹骗了去。」 郑太太也知此事重要,连连答应:「等他回来我就让他闭嘴,不许他见薛锦莹,他要是敢走漏风声,我就打断他的两条腿。」 舅母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郑执不是她儿子,而是她的生死仇敌一样,薛锦棠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两条腿有些过了,到底是我亲表哥,舅母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发慈悲就打断一条吧。」 郑太太本来以为薛锦棠要劝她,听到后来也忍不住笑了,搂着薛锦棠心肝肉地叫了一通。 第二天中午,薛锦棠没有午睡,趁着下人都偷懒打盹,她悄悄出了院子,沿着林荫小道,一路朝别院侧门口走去。 多亏了这几天练五禽戏,虽然身体还是很肥胖,但是动作灵敏多了。也庆幸她的院子离侧门很近,她不至于太累。若是像大门那样远,没等她走到地方,怕就已经累瘫了。 这一路都特别顺利,没有遇到一个仆妇。 「哟,这不是我们四小姐吗?」略带尖锐的女子声音猛然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寂静。 薛锦棠回头,见薛锦莹蒙着粉色面纱施施然从路旁的林荫里走了出来:「锦棠,这大中午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带个丫鬟,你身子弱,万一受不住摔倒了起不来可如何是好?」 没了外人在,薛锦莹撕下了虚伪的脸皮,露出了狰狞的原貌。那句「身子弱」声音拉的长长的,眼中带着讥诮在薛锦棠身上扫动。 「不牢你费心,你管好自己吧。」 薛锦棠懒得理她,转身就要走,再拖延下去对她没好处。 薛锦莹本就是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陷害薛锦棠的人,眼下薛锦棠递了这么一个把柄过来,她又怎么会放过? 「那怎么行?」薛锦莹笑盈盈上前,一把拉住了薛锦棠的胳膊:「你必然是犯了痴症了,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 「荷叶,还不快去请王妈妈来。」 荷叶应声而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十几步外。 薛锦莹死死抓住了薛锦棠,得意地笑道:「好妹妹,安心等王妈妈来吧。」 届时不光薛锦棠受罚,薛锦棠身边服侍的人,就连郑太太都休想逃过去。要知道去年薛锦棠跑出来一次,老太太生生打残了一个丫鬟的腿,还说若再有下次,就不仅仅是丫鬟那么简单了。 薛锦棠看着薛锦莹,笑眯眯地问她:「薛锦莹,你高兴地太早了。」 说完,她扬起一只手,狠狠给了薛锦莹一个耳光。 薛锦棠趁薛锦莹惊怒交加之际,身子一歪,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薛锦莹身上,重重地将她压倒再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嘴里还说着:「你身子这么弱,怎么也不带个丫鬟?」 薛锦棠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而去。 其实,做个胖子有时候也是很有优势的。 回到屋子,薛锦棠一路走到郑太太房间,三言两语把话说了。 郑太太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夸她做的好,又让红姑给她倒茶。 薛锦棠刚刚接了茶,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王石斛家的来了。 「你只管坐着。」郑太太眉眼飞扬好像要去上战场一般:「我去会会王妈妈。」 外面有荷叶伶牙俐齿的告状声,薛锦莹细细弱弱的哭泣声,王石斛就事论事的询问声,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被舅母气恼的声音盖下去了:「好你个小妇养的,果然黑了心肝,我锦棠一中午都在睡觉,连门都没有出,又怎么会去打你?」 第19章 「上次你陷害锦棠,今天又故技重施,打量我们锦棠没有人撑腰是不是?」 桌子拍的劈啪作响,舅母大声质问:「王妈妈,人证呢?物证呢?谁看见了,除了她们主仆一唱一和演戏之外,还有谁?」 「舅太太别生气,我只是过来问问……」 「问问也不行!」 「是老奴欠妥当了,不该听风就是雨,错怪了四小姐。」王妈妈息事宁人地道歉,不悦地看了薛锦莹一眼:「三小姐,还不快给舅太太赔不是。」 薛锦莹气得直哆嗦。 薛锦棠痴傻前,她是受过薛锦棠的欺负,可十回里头有九回是她故意挑拨,结果就是薛锦棠的名声却是大大地坏了。 薛锦棠痴傻之后,她收拾起薛锦棠就更容易了。 像这样挨打挨骂还要赔礼道歉的,她是头一回。 她委屈的不得了,可再委屈也得忍着:「舅母,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锦莹一般见识。」 「摆着这一张委屈脸给谁看!」舅太太摆着手,如赶苍蝇一般:「滚滚滚,别再我门口哭丧,坏了我的运气。」 薛锦莹是真委屈啊,眼泪滚滚而落,转身走了。 郑太太撇了撇嘴,对王石斛家的说:「你看看,真真是没规矩,亏得还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呢,说出去谁信?」 「舅太太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过来并不是怀疑四小姐,只是老太太走的时候交代了,四小姐是不能出门的,所以老奴总是小心些。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舅太太多担待些。」 王石斛家的语气虽然很和软,但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很强硬,那就是薛锦棠无论如何不能出门。 舅太太心里不高兴,但是也没办法。 王石斛家的说了一会闲话,一走出门就沉下了脸。 薛锦棠醒了,眼看着就要翻身,薛锦莹急了,竟然弄了这么一出,害的她受人冷言冷语。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庶女而已,竟然也敢甩脸子哭哭啼啼,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郑太太凯旋而归,回来又把薛锦棠好一通夸。之前被压制久了,这一回扬眉吐气,大家都非常高兴,做事都比之前多了几分干劲,说说笑笑一扫往日的清冷。 这种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郑执回来。 郑太太说到做到,一回来就喝令郑执不许把薛锦棠的病情说出去,并要求他不许见薛锦莹。郑执答应了,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这必然又是薛锦棠出的主意了。 郑太太问他:「你给锦棠买的书在哪?什么时候给锦棠送过去?」 「我略歇歇就送。」 郑执送走郑太太,就叫了小厮来,指着桌子上的一摞书道:「把这一摞书给锦棠表小姐送去。」 自打上次弄了个乌龙,郑执就让小厮带了名字称呼两位表小姐了。 小厮抱着书去了,很快就跑了回来:「少爷,锦棠表小姐来了。」 郑执下意识地皱眉,冷着脸站起来,见了薛锦棠他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 薛锦棠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好似没看到郑执的脸色:「表哥很忙?要是很忙,我晚一些来也是可以的。」 晚一些来?还想创造孤男寡女夜里同处一室的机会吗? 「我现在没事。」郑执强压着怒意道:「你有事就说吧。」 「前几天,老大夫来了,他说治不了我的病……」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郑执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因为薛锦棠太过肥胖,瘦不下来,所以她与沈家的亲事不能继续。若是嫁给别人,她可能会受委屈,所以他就要负责照顾她一辈子,哪怕她嚣张跋扈,哪怕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他不想再听了。 他的粗暴无礼让薛锦棠怒意陡生,眉头更是一挑。不过一个呼吸之后,薛锦棠就平静下来,放下了挑起的眉梢。 她想从正门出去几乎不可能,若是翻墙倒是可以。便是出去了,她脚力不够,想快速到达潭拓寺再安然无恙地回来,同时不惊动其他人,整个薛家,只有身强力壮有武艺在身的郑执能做到。 是她有求于人,受些难听话也是应该。只是没想到薛锦莹这么厉害,将郑执蛊惑得几乎要六亲不认了。 薛锦棠露出一个浅笑:「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想让郑表哥陪我出去一趟。」 「这不可能!」郑执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薛锦棠的要求。 「郑表哥……」 「你不必说了,我不会答应的。」郑执冷着脸唤小厮进来:「送表小姐回去。」 薛锦棠气得抿紧了嘴,她看了郑执的桌屏一眼,心头发寒,冷着脸走了。 郑执的脸色也非常冷。 事情果然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先是让他买东西,接着就让他带她出去,下一步呢,就是让她娶了她了。 郑执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松开。 小满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少爷,表小姐好像生气了。」 郑执「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薛锦棠不会如愿的,她生气是迟早的事。 「可是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花灯,花灯露出来了,刚才表小姐一直盯着桌屏看,她好像看到你给锦莹表小姐买的花灯了。」 第20章 「不会的,她没看到。」这一点郑执很肯定,若是薛锦棠看到了,早就大吵大闹了,怎么会只是气鼓鼓地离开呢? 「你守在门口,有人来就说我在休息,不要让人进来。」 郑执拿起灯笼还有那一摞关于女学的书,避开人去找薛锦莹。 …… 「小姐,郑表少爷太过分了。」杏红忿忿不平道:「他竟然用那种语气跟您说话,哪有做哥哥的样子!」 「他本来就没有把我当妹妹,薛锦莹才是他的妹妹呢。」 薛锦棠暗暗叹息,那个傻傻的、喜欢郑执的女孩子已经死了,郑执却将杀人凶手示为亲妹,她替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不值。 杏红听她语气冷漠,诧异地看了薛锦棠一眼,又很快收回来。 小姐是真的变了,不会事事围着郑表少爷打转了。不过这样也好,郑表少爷哪里能跟沈七公子比呢。 「既然他做初一,我们何妨做十五。小姐,我看到郑表少爷桌屏后面藏着一盏彩色灯笼,一定是他给三小姐买的,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舅太太,让郑表少爷讨不了好!」 薛锦棠淡淡道:「不许拿这些事情去烦舅太太,以后郑表少做什么都跟我们无关。」 这种小孩子告状的行径薛锦棠不屑去做。再说了,不过是个花灯而已,经历过血海深仇,她早就没有玩花灯的心境了。 杏红很会察言观色,见薛锦棠不悦,忙道:「小姐不让我去,我自然不敢去的。不如我们去后园摘桂花吧,晚上让荣姑姑做桂花饼,舅太太最爱吃这个。」 去后园也好,说不定能看到暗门或者没有人发现的狗洞……就是没有,她也要想办法弄一个出来。 潭拓寺,她去定了。 杏红摘桂花,薛锦棠就沿着别院的墙根走,艰难地穿过草丛,一棵槐树出现在眼前。 这槐树足有两个碗口那么粗,斜斜地倚靠在墙头,树干伸出墙头,竟是个绝佳的翻墙之所。 薛锦棠精神一震,太好了。有了这棵树,只要她能将体力练上来,再加上舅母在一旁掩护,这小小的别院就休想困住她。 身后传来杏红略带焦急的声音:「小姐,你在哪里?」 「我在这边,就出来。」 薛锦棠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来。这个地方,暂时要保密。 杏红不见了薛锦棠吓了一大跳,见她安让无恙回来了,邀功般将细篾编的竹篮捧给她看:「我摘了整整一篮。」 黄灿灿的金桂溢满了竹篮,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让人闻着就要沉醉,薛锦棠捧了桂花,饱饱地吸了一口。 一阵沉重的脚步传来,薛锦棠抬头,就见郑执沉着脸怒气腾腾朝这边走来:「薛锦棠我告诉你,我郑执这辈子便是终身不娶也不会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眼里都是厌恶,一如薛锦棠刚刚醒来那个湿漉漉的傍晚,薛锦棠心头怒火被挑起,冷笑一声:「你真是自作多情,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 郑执脸憋得发红,额上青筋崩了出来:「敢做不敢认了吗?若不是你通风报信告黑状,母亲怎么会知道我去找莹表妹,莹表妹又怎么会受辱?若不是你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母亲又怎么会那样羞辱莹表妹?」 他想到郑太太拿姚姨娘未婚先孕的事情羞辱薛锦莹,想到薛锦莹羞愤的脸,想到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在旁挑拨,心里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用力一抬手,狠狠打翻了薛锦棠手里的桂花。 薛锦棠怒不可遏,她眯了一下眼睛,嘲讽道:「你明知舅母不喜薛锦莹,不喜你跟薛锦莹来往,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非要去找薛锦莹。薛锦莹受辱,明明是你的过错,你冲我大呼小叫做什么?」 郑执勃然变色,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你告诉母亲,她又怎么会知道。薛锦棠,你别装无辜了。」 薛锦棠被他气笑了。 舅母不让他去找薛锦莹,他满口答应,答应了又做不到。去找薛锦莹被发现,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出了事,不去承担后果,反而来找她的麻烦。 这样的人,跟他讲道理有用吗? 「杏红,我们走。」薛锦棠不想再跟郑执多说一句话。 郑执上前一步,拦住了薛锦棠的去路,他还没问清楚、没有给莹表妹一个交代呢,不能让薛锦棠走。 薛锦棠抬头看他,眸中清清冷冷,好似他是个陌生的、令人厌恶的人,郑执一怔,来不及细想,薛锦棠就垂下了眼眸。 「少爷,少爷。」小满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你怎么在这里,程侍卫等你半天了,你再不回去,他就要走了。」 程侍卫名叫程鹏是郑执在燕王府的同事,无事从不到薛家别院来,郑执忙收了手,跟小满一起回去。 郑执一边走一边问:「程鹏来了多久了?」 小满说:「你刚走,太太就领着程侍卫来了。我拦不住太太,太太闯进了屋子,见你不在,就让程侍卫在明间坐着,然后带了我去了她的院子。」 「我想给您报信,太太不让,打了我一个嘴巴子,让我跪下庑廊底下,刚刚才让我起身。」 郑执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小满:「太太是跟程鹏一起来的,不是跟薛锦棠一起来的?」 第21章 空气突然静止了。 郑执与小满才走了几步,所以他们的对话薛锦棠、杏红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所有人都盯着小满,小满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是啊。」小满点头:「程侍卫来的也太不是时候,要不是他突然来访,太太定然不会知道您去找锦莹表小姐。」 郑执的脸瞬间发烫。 杏红连连冷笑:「阿弥陀佛,多亏小满来了,要不然我们小姐岂不是要冤死了。天底下竟有哥哥为了外人来责骂冤枉自己的妹妹的,那胡搅蛮缠的样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郑执的身子比刚才又僵硬了几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胡搅蛮缠的那个人竟然会变成了他! 杏红说的没错,是他冤枉错怪了薛锦棠。可是,他怎么会冤枉薛锦棠呢? 杏红穷追不舍:「表少爷,你刚才不是很会说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我们小姐哪里对你不住,你要这样欺负我们小姐?」 郑执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才转回头去看薛锦棠,她正跪在地上捡花瓣。 少女珠圆玉润的身体因为跪坐在那里更加圆,像一个球一样,并不难看,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娇憨。 这本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可是他却冤枉了她。 郑执走回到薛锦棠身边,蹲下来看她,语气真诚又充满愧疚:「锦棠,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薛锦棠不抬头,不回答,置若罔闻。 铺在地上的花瓣金灿灿的,映着她欺霜赛雪的脸庞,她眼眸低垂,一语不发,只闷着头捡桂花。因为生气,那脸上竟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凛然。 郑执眼睛一刺,不敢再看,心头猛然涌上一个念头,他有感觉,若是今天不能求得她的原谅,此生他与薛锦棠都只能是陌路。 他站起身,用询问的声音说:「锦棠,你想去哪里,我明天中午带你去。」 薛锦棠豁然抬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知道,郑执是错怪了她,所以想补偿她,她应该义正言辞、态度决绝地拒绝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是她不会那样做的。 她的目的是要走出别院去潭拓寺,马上目标就要实现了,她为什么要拒绝? 跟去潭拓寺相比,她跟郑执的这点争吵不过是疥癣之疾根本算不得什么,薛锦棠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有劳郑表哥了。」至于要去什么地方,现在还不能说,免得郑执又跑去告诉了薛锦莹。 她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郑执,语气大方,神态从容,目光平静中带着几分亲切,好像刚才他们的争吵根本不存在。 她的原谅非常容易,以至于郑执离开的时候还有些恍然,这还是那个难缠跋扈的薛锦棠吗? 郑执回到院子,程鹏笑道:「可真是大忙人,我茶水都续了好几杯了,该打。」他们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关系十分亲近。 郑执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因此有几分心不在焉:「是有什么事吗?」 「我过几天就要离开燕京去沧州了。」 郑执「嗯」了一声,熟练地询问:「这次要去多久,任务危不危险?你只管去就是,婶子那里我会时时看顾的。」 燕王府如果安排有任务,他们是不能打听任务内容的,自打前年一位同事执行任务殉职,他们就养成了出发前安排后事的习惯。 不过郑执从未外派过,因为他只是个低等的侍卫,还不够资格。 「少则两年,要是往长了说,那可就不一定了。」程鹏说道:「这次不要你帮忙照顾了,我带我娘一起走。」 「胡说。」郑执抬头:「什么任务能带……」 他突然定住了,跟程鹏对视,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 程鹏神色严肃:「没错,我辞去了燕王府的差事,准备搏一把。之前我们约好一起的,你考虑好了没有?」 燕王府的侍卫都是从北平府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这两年陆续有人通过各种路子入仕。一年前,程鹏就有了要去沧州武馆学习武艺,参加武举博一个功名出身的打算,当时郑执也有此意。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郑执拍了拍程鹏的肩膀,语带羡慕:「你这一去便是大鹏展翅了,预祝你长风破浪,扶摇直上。」 程鹏暗暗纳闷,往日说起这件事情,郑执总是一副郁郁寡欢、举棋不定的样子,今天他虽然有歆羡却不失豁达,分明已经打定主意放下了。 他今天过来本来是做了鼓动郑执跟他一起去闯前程的打算的,若是劝说失败,那就好好安慰郑执,让他放开心胸不要再郁结于心,耿耿于怀。 没想到郑执竟已经放下了,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却很是为好友高兴:「好,借你吉言,我一定大鹏展翅九万里。」 …… 安静的午后,后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薛锦棠带着郑执穿过荒草丛,一路来到围墙边。 看着眼前歪斜的槐树,郑执难掩错愕,这么偏僻的地方,薛锦棠是怎么知道的?她发现多久了? 她寻找这个做什么?难道他拒绝带她出门之后,她竟然打算自己偷偷溜出去吗? 第22章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郑执决定等他们一回来就立刻让人把树砍了。 「你想去什么地方?」 「去潭拓寺。」 郑执更加惊讶,他以为薛锦棠是要溜出去玩,毕竟她之前没少干这样的事。 他看着薛锦棠,薛锦棠还以为他在等她继续朝下说,就一半真一半假地解释:「我去找慧明师兄,问问他有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消息。」 郑执点了点头。 她刚醒就去找圆融法师,是因为圆融法师是她的靠山,有圆融法师在谁也不敢欺负她吧。 郑执沉默地上了树,伸出手来拉薛锦棠。 她的手很软,肉肉的,热热的,又滑又嫩,郑执喉头滚动,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只沉默地带着薛锦棠翻过了墙头。 薛锦棠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了。第一步非常顺利,希望今天能一直顺利下去。 她真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直接回到京城去。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她现在这个样子,必然还没有走远就被抓回来了,到时候还会连累舅母。 她不放心地问:「郑表哥,你出来的时候做好遮掩了吧?确定没有人看到吗?」 「王石斛家的奉老太太的命,每天早上亲自给她收集露珠,中午正是她歇晌的时候,不睡到下午她不会起来。」 郑执比之前多了几分耐心:「别院的仆妇规矩一向松散,只有老太太来的时候才好些。现在老太太回城里了,她们又抓住了王妈妈歇晌午觉的习惯,一个个都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你放心吧。」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温和,很有几分哥哥教导妹妹的感觉。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前面手脚并用地分开杂草,踢开绊脚的石头,给薛锦棠清理出一条路来。 薛锦棠之前一直不明白薛锦莹那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去结交讨好郑执,现在她恍然大悟。 郑执是个稳妥能靠得住又愿意照顾人的人,他视薛锦莹为妹妹,便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尽办法照顾好薛锦莹。 就像现在,他不甚喜欢她,却因为答应了带她出来,就努力为她摆平一切。 这样一个有求必应、不计回报的哥哥,薛锦莹又怎么会不牢牢抓住呢? 想到薛锦莹她眉头微微一皱:「王石斛家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舅母应付她绰绰有余。薛锦莹呢,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郑执停下来,回头看她:「锦棠,你不要事事都针对莹表妹。」 薛锦棠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郑执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想解释一句,薛锦棠却已经把脸转开看景色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路,终于抵达潭拓寺。 阔别两年,潭拓寺一如往常,好像她离开只是一两天而已。 薛锦棠提着裙子,艰难地爬上台阶,一路朝潭拓寺后寺走去。 郑执见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劝她停下来休息,薛锦棠心情迫切,咬着牙朝前走,郑执只能小心地看着她,以防她跌倒。 潭拓寺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寺接待所有散客,中寺只对达官贵人开放,后寺是一座座的精舍,供贵人们在此做法事、吃长斋静养常住。 薛锦棠是圆融法师的弟子,之前又经常过来,所以她在精舍里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虽然两年没来,但她记忆力超群,熟门熟路走到了后寺精舍,却没想到被一个和尚拦住了去路。 「这位施主,敢问是否预约?」 薛锦棠一愣,她之前来从未预约过:「这位门值,我是圆融法师的俗家记名弟子,精舍玄字第三间院子是我的住所。」 这个和尚薛锦棠看着眼生,不知是什么辈分不敢随便见礼,就用了他在寺庙的职位称呼他。 门值和尚让薛锦棠稍后片刻,他则到旁边的一个小堂里翻了记录,过一会回来说:「阿弥陀佛,玄字第三间院子已经有人居住了,施主是否记错了?」 薛锦棠眉头一皱。 怎么会有人住了?玄字第三件院子是师父特意给她安排的,她住进去之后就不对外借住了。 难道她两年没来,寺里的规则变了? 她中疑影重重,薛锦棠突然对今天潭拓寺之行少了几分把握。 「敢问门值,慧明僧人现在何处?」 「慧明堂主在天字精舍为檀越看病,想来很快就出来了。」 说来也巧,门值和尚话音刚落,精舍院子里就走出来一前两后三位僧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和尚十七八岁的模样,慈悲的眉眼、白润的气色、清澈的双眸,不正是她要找的人吗? 「慧明师兄!」薛锦棠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急不缓,强迫自己从容淡定地走到慧明和尚身边。 慧明僧人看着薛锦棠,神色怔忪迷离。 薛锦棠心头一个咯噔。 师父不在了,她在寺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难道连从小跟她一起做功课、一起抄写经文、对她有求必应的慧明师兄也不认她了吗? 不对,慧明师兄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太胖了,胖的像变了另外一个人所以慧明师兄认不出来她了。 第23章 她抿了抿嘴角,声音比刚才又和缓了几分:「慧明师兄,我是薛锦棠。」 慧明僧人收起了怔忪之色,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低缓轻柔熟稔一如往常:「我知道,你是锦棠小师妹。」 他的神色语气跟从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也有没有丝毫的疏离,好像薛锦棠这两年从不曾离开一样。 薛锦棠心头一暖,她就知道慧明师兄不会因为师父不在了、他升迁为四大班首而翻脸不认人。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师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慧明僧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安排身后的两个小和尚招待郑执,对薛锦棠说:「小师妹跟我来。」 穿过几座殿宇,两条长廊,越往前走环境愈发清幽。 慧明僧人向薛锦棠介绍,说这里是去年刚刚新建的院落,专供方丈与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处理寺庙事务,不对外开放。 两人进了慧明僧人的堂主室,分别落座说起了别后的事情。 听薛锦棠说了她最近的情况之后,慧明僧人脸色沉重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两年前小师妹不再到寺里来,师兄特意下山去薛家一趟,薛家老檀越说小师妹身患顽疾,需要静养,并拒绝师兄给小师妹诊治。不想小师妹竟受几多苦楚,师兄有负师伯所托。」 四年前圆融师伯外出游方之时,将小师妹托付给他。去看望小师妹被阻,让他认识到自己根本不能像师伯那样护住小师妹。 回来之后,他立刻给人治病,渐渐有些名声出来。本打算今冬给人义诊,再积攒些名望,开春再去薛家,届时薛家必不敢像之前那般推三阻四。 没想到小师妹先他一步跑了出来,让慧明越发觉得自己无用,越发愧疚。 薛锦棠见慧明僧人眉头微皱,便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忙道:「师兄莫着急,横竖我现在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要有劳师兄给我治病了。」 经薛锦棠提醒,慧明僧人知道自己动了嗔欲,忙默念佛偈,等平心静气了,才伸出手给薛锦棠号脉。 号了右手又换左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的心一点一点地紧张起来。 「怎么样?」 慧明僧人的手刚收回去,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在师兄面前,薛锦棠随意许多,并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拘禁小心。 慧明僧人慈悲地看着薛锦棠,此刻她双眼圆睁,充满期待,慧明僧人微微错开她的视线,声音低缓而惭愧:「阿弥陀佛,师兄无能为力。」 薛锦棠脑中「嗡」地一声只剩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如果慧明师兄也不行,那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师兄。」薛锦棠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的有些可怜:「你要不要再诊一下?」 她不能放弃,既然佛祖让她重活一回,一定不会让她走投无路的。 薛锦棠越过禅桌,一把抓住慧明僧人的衣袖,眼中带了几分乞求。 握着他衣袖的那双手骨节泛白,微微发抖,慧明僧人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握住了,他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无力痛心道:「对不起,小师妹。」 薛锦棠不信,眼角都带出泪来了:「师兄,你再试一次?」 她不小心碰到禅桌上的木鱼儿,木鱼儿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犹如重锤敲打在薛锦棠的心头,让她猛然清醒。 「对不起,师兄,我不该胡搅蛮缠。师兄说不行,必然是真不行了。」 她收回手,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慧明僧人看了心头一疼,又赶紧默念起佛偈来。 捡起木鱼儿,慧明僧人犹豫不决道:「其实燕京还有一人医术十分高超,尚在师兄之上或许可与师伯比肩,只是此人平时……」 「是谁?」薛锦棠目光灼灼盯着慧明僧人,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师兄认识吗?可否替我引荐?」 那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天上的小星星,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慧明根本没办法拒绝,他也从未想过拒绝她。 「那个人是燕王世子。」 事关薛锦棠,慧明僧人说的很仔细。 「师兄有幸与燕王世子一起替一位富商檀越会诊,那位檀越病得非常厉害,已到了弥留之际。他的儿子外出经商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这位檀越迟迟不愿意闭眼,只希望能延命一个月跟儿子见最后一面。」 「燕王世子当时给那位檀越服了一粒药丸,那位檀越便起死回生,神龙马壮一如常人。」 薛锦棠惊喜交加:「有如此妙手,燕王世子堪称绝世神医了。能活死人,肉白骨,我的病一定也难不倒他。」 「后来呢?后来那位病人是不是完全康复,健康如初了?」 「那位檀越在接下来的一个月的确身体康健,见到了外出归来的儿子,一个月后身体迅速消退,很快就日落西山,奄奄一息。他的儿子再次求到燕王世子面前。」 「啊?」薛锦棠太过惊讶,忽略了慧明僧人复杂的神色:「那这次燕王世子怎么说,他能治吗?」 「能。」慧明僧人悲悯道:「只是燕王世子拒绝了,他说那位檀越既然要延一个月的寿命,那就只能延一个月的寿命。他的确可以治,但是他们付不起诊金,他又凭什么给他治呢?」 第24章 「那位檀越的儿子跪在燕王府门口苦苦哀求,日夜哭泣,说只要燕王世子能出手相救,他情愿倾家荡产付出所有为父续命。」 「燕王世子觉得心烦,让人打断了他一条腿,说这是之前替他父亲延命一月的诊金。又说他可以给他父亲续命二十年,要求是让他自绝于燕王府门前,拿他的命换他父亲之命。」 「最后那位檀越不治身亡,他的儿子断了一条腿要靠拄拐行走。因被人骂其伪孝,不肯替父去死而一蹶不振,家财万贯很快就化为乌有,最后变卖屋舍回乡下靠田产度日,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慧明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薛锦棠听着,只觉得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的薛锦棠或许有些跋扈,可这跋扈在燕王世子面前又算的了什么,这样的人,先不说她有没有机会走到他面前,便是走到他面前了,她又凭什么让他给她治病? 「小师妹不必烦恼,事在人为,方丈与寺里一直在寻找圆融师伯的下落,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薛锦棠收起脸上的颓废,淡淡一笑:「嗯,我也觉得师父很快就能回来。」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薛锦棠起身,准备去地藏殿上柱香,乞求地藏王菩萨保佑那个傻傻的女孩子脱离地狱之苦,早日往生极乐。 慧明僧人送她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微笑道:「小师妹稍等,我去找方丈师伯拿一个腰牌,日后小师妹再来,凭着腰牌便可跟之前一样畅通无阻了。」 薛锦棠欣然点头:「谢谢师兄。」 薛锦棠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不见慧明僧人回来,就决定先去地藏殿上了香再回来找慧明。 堂主室外静悄悄的,竹林簇簇,环境清幽,薛锦棠沿着来时的路朝外走。 穿过两条长廊,她竟然还在院子里,再次折回头,发现那个院子跟堂主室的院子一模一样,连种的竹子都一样,可挂的牌匾却不是堂主室而是座首室。 薛锦棠急急地退出来,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院子。 她迷路了。 刚才又急又慌,她出了一身的汗,猛然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头晕眼花,手脚发抖,十分难受。 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糕点糖果,因为她身上有气血双虚的症候。最近这段时间,她自己觉得身体好了很多,就没有再继续吃糖果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犯病。 薛锦棠深吸气,见竹林后面有几个石凳,就慢慢走过去,坐到石凳上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锦棠觉得略好些,抬起头来正准备走,却从竹林缝隙里看到了人影。 八个身穿深灰劲装侍卫模样的高大男子分左右立在石径两旁,垂手侍立,一语不发,面容严肃恭谨,像是在等候什么人到来。 地上趴着一个青衣男子,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她不由大吃一惊。 八个健壮男子走进院子,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没有睡着,一定不是她忽略了。 这让她想起金陵纪家保护纪琅的暗卫,那已经是纪家最顶尖了高手了,却也没办法做到这般来去无声,严整齐肃。 薛锦棠的心砰砰直跳,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窥探到不该窥探的东西了,而这些东西会带给她危险。 也不知他们到底在等谁?希望他们等待的人能早点来,他们能早点离开。 薛锦棠屏气凝神等待,脚都坐麻了,却迟迟不见有人来。那些人依然站立如初,若不是长着人的模样,薛锦棠几乎要以为他们是穿着衣服的树桩。 她心里对他们等候的那个人存了几分怨怼,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长廊另一头终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薛锦棠循声抬头,见一个双腿修长的男子穿过长廊,踏上石径,背对竹林而站。 他穿着玄色直裾,系着炎色绣龟背纹腰带,乌黑的头发、宽阔的肩膀,后背笔直挺拔如劲竹,细腰窄臀倒三角的背腰下,两条修长笔直的鹤腿。 他身上带着一股沉稳凛冽又危险的气息,便是一语不发,也让那几个侍卫面色比刚才又严谨低肃了几分,就连薛锦棠也紧张莫名。 薛锦棠暗暗惊心,这个男子好强大的气场。 「主子。」为首的侍卫毕恭毕敬地上前禀报:「已经招了。」 「就按老规矩吧。」 玄衣男子声如其人十分稳健,低醇沉厚的声音好像从大地深处传来般十分有穿透力,让人听在耳中,落在心头,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凌厉。 薛锦棠瞪大了眼睛,老规矩是什么? 趴在地上的那个男子听了这句话瑟瑟发抖,匍匐着朝前要求那男子原谅,只是不知为何他张大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首的侍卫上前给地上的那个男子喂了一粒药丸。 吞了药丸之后,地上的那个男子面色红涨,脖子上青筋凸起有筷子那么粗,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胸口,两条腿乱扑腾,很快就七孔流血而死,十分惨烈。 光天化日,就这样在寺院禅房行凶,这些人胆子之大,手段之残忍令人震惊。 薛锦棠涩涩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忍不住惊叫出声。 第25章 除了自己被害,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行凶。 心头砰砰直跳,她在心中念佛,希望佛祖保佑这些人赶紧走。 好像老天爷故意与她作对一般,被压麻的那条腿突然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踢到了落在地上的竹叶,发出虽然轻微却不容错识的声音。 薛锦棠脑中一懵,巨大的惊恐涌上了她的心头。 玄衣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望向竹林,脸庞清晰地映入薛锦棠的眼帘。 被太阳晒过的皮肤有着蜂蜜一样的颜色,浓密入鬓的剑眉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英气,一双眼睛如寒潭般幽深,如猎鹰般凌厉,锋锐逼人。 他视线如刮骨钢刀,这般直直望过来,薛锦棠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喵呜~ 喵呜~ 」一只乌云盖雪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的毛,姿态优雅地跑开了。 男子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八个侍卫紧紧跟随又保持着一定距离,一行人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被毒死的那个人也被带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薛锦棠用手撑着石凳,大口大口喘气,又才捶打揉捏发麻的那条腿,勉强可以走路就急匆匆离开了这个禅院。 正好遇到前来找她的慧明僧人:「因怕有人闯进来,这新建的理事房摆了阵图,一般人是会迷路的。」 慧明僧人见薛锦棠脸色发白,柔声致歉:「是师兄不好,忘记告诉你了。不用怕,没事的。」 他掏出素面麻布帕子递给薛锦棠。 薛锦棠本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师兄,想想又怕给慧明师兄惹麻烦,只接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轻轻摇头:「我没事。」 薛锦棠决定将事情压在心底,过段时间看看再说。 郑执听慧明僧人说薛锦棠走丢了,急得团团转。此刻见薛锦棠出来了,转忧为喜,三步两步走到薛锦棠身边,一把牵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怎么样?没事吧?」 慧明僧人视线落在郑执与薛锦棠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目光定了定,无声垂眸。 出门的时候薛锦棠说一个时辰就能回去,现在几乎快两个时辰了,郑执会着急上火,一时做出从前照顾她的举动也很正常。 薛锦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带了歉意说:「是我乱走迷了路,让你久等了。家里舅母该着急了,我们快回去吧。」 「不要紧。」郑执声音比刚才松了很多:「时间还早,我们来得及。」 「师兄,我走了。」薛锦棠双手合十,像从前那般给慧明僧人行了个道别礼:「如果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消息,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阿弥陀佛。」 慧明僧人目送她离去,双眸慈悲一如既往。 他们按原路返回,因为之前走过一遍,大部分路障被清理了,回程格外的快。 爬上墙头,顺着槐树进了院子,穿过草丛,小满正六神无主地张望。 「少爷,表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小满一脑门子汗,手足无措道:「王妈妈来了半天,在院子里堵着呢。太太拦着,一开始还能好好说话,这会子已经吵翻了天了。」 郑执脸色微落,抿紧了嘴角,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目光也是一沉,她没看郑执,只是问小满:「王石斛家的是自己来的,还是跟薛锦莹一起来的?」 「是一起来的,就是三小姐一直说要见您。」小满急得快哭了:「少爷,这该怎么办?」 薛锦棠也望向郑执,毕竟他信誓旦旦保证说王石斛家的一定不会发现,还为薛锦莹冲了她两句。 现在郑执该如何解释? 「是我要带你出来的。」郑执看着她说:「是我见你被关了两年想带你出来走走看看,是我鼓动的你,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走吧,我带你回去。」 薛锦棠心头一动,她没想到郑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样的稳妥能承担,或许这就是那个小姑娘深深爱慕他的原因吧。 「不用如此。」薛锦棠微微一笑,菱形的嘴角上扬,露出几颗洁白如贝的牙齿:「我屋子里有一扇窗户,我们爬窗户回去好了。」 郑执眸光闪动,心底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薛锦棠以为他不信,在前面带路:「走吧,你看了就知道了。」 郑执跟上去,随薛锦棠来到她院子后面,果然有一扇窗户。薛锦棠走到窗户边,高高举起手,三长两短敲窗棂,窗户就打开,露出杏红带着欣喜的脸:「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快些进来,舅太太跟王妈妈吵得正厉害。」 杏红说着,从里面抛出一个绳梯:「绑好了,小姐上来吧。」 郑执目光诧异。 薛锦棠竟然还准备了绳梯,她是不是早就猜到王石斛家的会过来?或者说她对他也不甚信任? 所以,她留了一手,并未把有绳梯的事情告诉他,就像那棵倾倒的树,如果今天他没有带她出去,他是不是根本无从知道。 或许薛锦棠是想告诉他的吧,在今天他们出去的路上,薛锦棠主动提起今天行程的保密事宜,是他心存偏见语气不善地打断了她。 如果他当初不那么着急地替莹表妹辩解,而是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再开口,薛锦棠是不是就会剖开心迹把她的打算告诉他了呢? 第26章 郑执神色复杂,现在的薛锦棠让他看不清、琢磨不透,让他心慌。 薛锦棠一门心思都在绳梯上。 她熟练地挽起裙摆,拽了拽绳子确定稳妥之后,开始攀爬而上。 窗户不过一人高,对于一般人来说很轻松的事情,薛锦棠却要费很大的力气。 她的手紧紧抓着绳子,抿紧了嘴朝上攀爬。 绳梯晃晃悠悠,她也跟着晃晃悠悠,薛锦棠心里懊恼。 她真是高估了自己,她知道自己现在胖了,不能像从前那般手脚灵活,可没想到会臂力与掌握平衡的能力差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用力,颤巍巍地抬起脚打算朝上走一步,不料绳子一抖,她脚下踩空,整个人朝下坠去。 糟糕! 薛锦棠心里暗呼倒霉,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焦急。她摔着了不要紧,若是王石斛家的跟薛锦莹先她一步抵达房间,那她以后想出来不异于登天,舅母也会受到牵连。 可是她想象的摔倒并没有出现,有什么东西垫在了她的脚下,结实而柔软,与此同时有一双大手抱住了她的脚腕,让她安然无恙地站稳了。 薛锦棠低头,见郑执正抬头看着她,胸脯高高挺起,为她垫脚。 薛锦棠吓了一大跳,赶紧踩回到绳梯上,语气急切:「你怎么样?有没有踩伤你?」 她又胖又重,刚才又是直接下落,那样重重地踏在郑执胸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低着头,与郑执面对面,郑执清楚地看到她脸色发白,听着她紧张地问询,郑执心头竟不受控制地生出几许温暖。 「没事。」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刚才我用手接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踩到胸口。」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这就进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说完她继续朝上爬,并没有注意到郑执两只手抓着绳梯给她固定平衡。 她笨拙地朝上爬,肉肉的身体悬在半空,郑执看着就觉得她像秋天的苹果,熟透了,圆润肥美地挂在枝头,却颤巍巍随时都会掉下来摔在地上。 她自己不觉得,他看着却胆战心惊的。 郑执没办法视若无睹,只能松开绳子,两只手托着薛锦棠的脚,让她踩着他的肩膀:「站稳扶好。」 话音一落,薛锦棠已经稳稳当当坐在窗沿上了。 此时门口的争吵声也清楚无误地传进了薛锦棠的耳中。 「王妈妈,我敬你是亲家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这般污蔑锦棠。她再不受宠,那也是薛家的小姐。」 「舅太太误会了,三小姐的丫鬟荷叶说亲眼看到四小姐离开了,她找到我,我难道能袖手旁观不成?」王石斛家的倒是很镇定,有理有据道:「再说了,我也有几天没见到四小姐了,是该给她请个安。」 舅母气急败坏:「请安就不必了……」 本来王石斛家的不信,可郑太太这般阻拦,必定有问题。老太太那边还没有话传来,别院这边绝不能出意外,若是四小姐真的跑出去了,她可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舅太太,我这次来必须要见四小姐一面的,请您给个方便,别让我为难。」 「舅母。」薛锦莹担忧道:「荷叶绝不会胡说八道,必然是锦棠妹妹出去了,她身上的病一时好一时坏的,万一她犯了痴症,被人哄骗了该如何是好?您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这样大家也放心,王妈妈也好在祖母面前交差。」 薛锦棠低声吩咐杏红:「快到门口去。」 她出门的时候跟舅母约定好了,若是杏红出来了,就证明她已经平安抵达了。 郑太太见杏红出来,心头大定,脸上的怒意却丝毫没减少,反而带了几分慌张:「什么怕锦棠被人哄骗了,分明是薛锦莹你栽赃陷害。你要进去见锦棠,我不拦着,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锦棠没出去,好好的在屋里,你必须要下跪给锦棠道歉。」 说着,她闪开一步,道:「只要你愿意下跪,那你就进去吧。」 王石斛家的用眼神询问薛锦莹。 薛锦莹踟蹰,难道薛锦棠没出去?故意挖了个坑给她跳? 不,不会,一定是郑太太见拦不住了,故意吓唬她的。 别看郑太太人闪开了,她放在门上的手可是抓得死死的,显然是赌一把呢。 「若是我冤枉了锦棠妹妹,不消舅母说我也要赔礼道歉的。」 她抬脚就要进屋,郑太太一把拦住:「慢着,不光你要下跪,王妈妈也要下跪道歉。」 王石斛家的脸色一变。 她可是老太太面前的第一人,莫说是底下的小辈了,便是在老太太面前,她也很多年没有下过跪了。 为了这么一件事,赔上自己几辈子的脸面,不值。 王石斛家的本能就想后退,薛锦莹却微微一笑:「舅母,锦棠是不是真的不在?你这样三番两次的阻拦,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怀疑。」 薛锦莹说:「若是锦棠妹妹好好的在家里,我替王妈妈给锦棠下跪磕头,这样总行了吧?」 王石斛家的此刻也反应过来了,郑太太这样极力阻拦,分明是薛锦棠不在家的缘故。 第27章 这还了得! 若薛锦棠真跑出去了,薛锦莹来报信她却没有及时处理,老太太知道了她丢的可不仅仅是脸面了。 「不必了,若我真的冤枉了四小姐,自然该赔礼道歉。」王石斛家的脸色发紧,声音紧绷:「舅太太,请让我们进去看看四小姐吧。」 郑太太做出懊恼后悔的样子来,薛锦莹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几人快步进了薛锦棠的卧房。 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被子下盖的东西薄薄的,根本不像是薛锦棠那个庞然大物的样子。 王石斛家的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抖了抖被子,两个撒花引枕骨碌碌滚下床来,王石斛假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床榻,震惊万分地质问:「舅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猜到薛锦棠不在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该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郑太太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舅母!」薛锦莹笑眯眯道:「锦棠妹妹呢?她怎么不在?莫不是跟我们开玩笑藏起来了?」 「哈哈。」 一个清脆娇软的笑声从衣柜的夹角处传了出来:「生我者母亲,知我者三姐姐也。」 薛锦莹如遭雷击,霍然把身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薛锦棠笑着走了出来,眼睛亮亮的略带促狭又不失端庄大方:「怎么样,有没有吓你们一跳?」 何止是吓了一跳,简直是吓了一大跳。 薛锦莹身体僵硬,眼睛瞪大了如见鬼一般。王石斛家的脸色也异常精彩。 郑太太快步上前握了薛锦棠的手,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顽皮,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刚才可把她吓坏了。 薛锦棠笑着冲郑太太眨眼:「我都听舅母的。」 郑太太拍了拍薛锦棠的手,似笑非笑看着薛锦莹:「莹姐儿,锦棠好好的在家里呢,你是不是该跪下给锦棠赔罪?」 薛锦莹脸色发白,眼圈却红了:「舅母,我也是担心四妹妹,所以才要进来看四妹妹……」 「得了,得了。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委屈嘴脸,这一招在我这儿不好使。」郑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只看着王石斛家的:「王妈妈,你是职责所在,来看锦棠是分内之事。可薛锦莹三番两次挑拨诬陷锦棠,上次说锦棠跑出去,打了她,没有任何证据,我看在您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可她屡教不改,我若是继续放纵,她只会蹬鼻子上脸。」 「您是管事妈妈,亲家老太太的左膀右臂,我不敢得罪您,不敢越俎代庖,但要是今天您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回城找亲家老太太说理去!」 要么你承认是受了薛锦莹的挑拨,把自己摘出去。要么你护着薛锦莹,那这事就要捅到薛老太太面前。你看着办吧。 王石斛家的转头看着薛锦莹,语气非常冷淡:「三小姐,你做错了事,就该给四小姐赔罪。」 死道友不死贫道,王石斛家的纵横内宅数年,也不是白待的。 薛锦莹也不着急,缓缓道:「王妈妈,我是四妹妹的嫡亲姐姐,哪有姐姐给妹妹下跪的道理?我们薛家虽然不是簪缨望族,可在燕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这事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薛家?您要知道,祖母与祖父两位老人家,最看重家族的名声的。」 她顿了顿说:「祖母来信说,我们明天回城,若是此时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恐怕不太好吧。」 薛锦莹打蛇打七寸,王石斛脸上就露出了犹豫之色。薛老太太、薛老太爷把家族名声看得大过天,这事人尽皆知。 她这一犹豫,郑太太急了,瞪着王石斛家的。 薛锦莹好整以暇看着薛锦棠笑,若没有留后手,她怎么敢随便过来。 薛锦棠捏了捏郑太太的手,不急不忙说:「三姐姐这话说错了,这间屋子除了我们四个,便是贴身奴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说,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三姐姐做错事,给我赔礼道歉,想来是不会乱嚷嚷的。我有这样的姐姐,深以为耻,又怎么会说出去?」 「舅母跟王妈妈就更不会多舌了。所以,三姐姐是想多了,今天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去,对薛家的名声不会有任何损害。」 不等其他人说话,薛锦棠就高声喊了荷叶:「去,拿蒲团过来,三小姐金尊玉贵,别跪坏了她的膝盖。」 薛锦莹这时候才慌了,她转身就走,王石斛家的一把拦住:「三小姐,还是认了错再走吧。」 薛锦莹脸刷白,忍着耻辱盯着那蒲团,最终跪下来给薛锦棠磕了一个头。 她咬着牙关,死死不开口,认错的话,她绝不会说的。 薛锦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希望你是真知错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轻轻揭过了。」 薛锦莹恨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看了薛锦棠一眼,起身走了。 王石斛家的说:「明天回城,舅太太跟三小姐必然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这就不打扰了。」 郑太太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刚才那小蹄子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那眼神又狠又毒跟豺狼一样,真是让人后怕。可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她,她以后还会出来再害人。」 薛锦棠笑笑:「舅母别怕,有我呢,她讨不了好。」 第28章 能下手杀人,薛锦莹狠毒不输豺狼,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欺凌的羊兔。 薛锦莹接近她的机会应该有很多,之前一直陷害,为什么会突然起了杀心,八成跟沈家脱不了关系。 看来还得求助于郑执。 郑执褪去衣衫,胸口一片紫青,小满拿着药膏给他涂:「少爷,很疼吧?你不该去接锦棠表小姐的。本来也不是很高,她也摔不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郑执不语。 这点疼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幸好薛锦棠没有摔着,要不然母亲又该唠叨了。当初他捏青了薛锦棠的手腕,母亲就唠叨了好几天。 他当初下手很重,薛锦棠应该是很疼的吧。 小满一边把药膏推开一边嘀咕:「怪不得少爷不喜欢锦棠表小姐,她也的确太爱惹事了。每次来都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害得少爷为难,这次还受了伤……」 「好了,你出去吧。」 「可是药膏还没有揉开……」 「我自己可以弄好。」 「是。」小满感觉到自己惹少爷不高兴了,却不知为什么,只神色怏怏地退出去,没一会又一惊一乍地跑回来:「少爷,锦棠表小姐来了。」 「让她等一会。」 郑执起身拿帕子把胸前的药膏擦掉,闻了闻还有味道,就拿出新袍子穿上。 薛锦棠等了半天不见郑执出来,心里默哀。 她知道郑执厌恶她厌恶的不得了,她也不想凑上去招人厌,可谁让郑执是唯一的稻草呢。 郑执也是可怜,讨厌她又拿她没办法。 等她改变现状,就离郑执远远的,再也不烦他,把舅母照顾的好好的,让郑执只管建功立业去。 郑执出来了:「小满崴了手腕,我刚刚给他涂药膏,你坐吧。」 小满看了郑执一眼,少爷为什么要隐瞒呢? 「表哥坐。」薛锦棠正儿八经给郑执福了福身:「今天的事情多谢表哥帮忙,谢谢你。」 郑执「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锦棠想了想,再次福了福身:「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困扰了很久的事情想要跟郑表哥请教,郑表哥是在外面行走的,比我见多识广,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问郑表哥了。」 郑执看了薛锦棠一眼,薛锦棠忙说:「有一对兄弟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哥哥很有本事,起早贪黑挣钱,支应门庭十分辛苦。可弟弟却游手好闲不仅不帮忙,反而吃酒赌钱打架,给哥哥拖后腿。」 「哥哥忍无可忍就跟弟弟分了家,老母亲担心小儿子一个人活不下去,就跟小儿子一起过活。不过半年,弟弟就把分家得来的钱财挥霍一空,此时老母亲生病,弟弟求助于昔日猪朋狗友,纷纷被拒,竟然没有一人愿意出手相助。」 「弟弟幡然醒悟,想要改过自新,却没有门路,更无人愿意聘他做事。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铺子。弟弟别无所长,却对术数算账颇有几分天分,就求到哥哥面前,想要跟着哥哥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做学徒,不要工钱,等学成了去别处做账房,挣到了钱还拿来给哥哥做学费。」 「可是这个哥哥却害怕弟弟故态复蒙,犹豫不决。郑表哥,若你是哥哥,你会怎么做呢?」 郑执一直听着,他倒了一盏茶,推到薛锦棠面前:「你觉得呢?」 他不能打断薛锦棠,他想听听薛锦棠到底想说什么。 郑执没有不耐烦,还倒了一盏茶,这是表达善意的举动,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很给面子地捧起茶水,抿了一小口:「当然是原谅他,帮助他了。」 「我是这样想的,这个哥哥不愿意帮助弟弟,不外乎是怕弟弟像从前一样吃酒赌钱惹是生非。如果弟弟是跟哥哥要钱,那肯定不能答应。现在弟弟的要求跟钱无关,不会对哥哥造成伤害,对于哥哥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薛锦棠循循善诱:「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帮呢?何况两人还是亲戚,还有一个共同的老母亲,便是看在老母亲的面子上也要相助的。若郑表哥是哥哥,一定也不希望舅母伤心难过的,对吧?」 郑执点头:「这一点我的想法跟你是一样的。」薛锦棠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薛锦棠笑了:「我就知道郑表哥是个好哥哥。」 她站起来再次给郑执行礼,诚恳道:「郑表哥,从前我的确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从现在起,我都改了。如果我有事请郑表哥帮忙,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不会给郑表哥带来麻烦,郑表哥能帮我吗?」 郑执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薛锦棠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是给他挖了个坑,他还不知不觉掉坑里了。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心底反而涌起了淡淡的心酸与自责。 薛锦棠说他是个好哥哥,他是吗? 面对莹表妹的时候,他一定是的。可面对薛锦棠,他根本就不是个好哥哥。他从前给了薛锦棠太多的苛刻挑剔责难,所以她请他帮忙还要小心翼翼、循循善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算哪门子的好哥哥呢? 郑执看着薛锦棠:「只要不会伤害别人,不会惹祸,我自然会帮助你的。」 薛锦棠闻言大喜,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胖胖的脸上染了红晕,眼睛亮晶晶像天上的小星星。 第29章 那是心愿得逞,满足的微笑,发自内心十分感染人,郑执愣了一下,把脸转开了。 过了好一会,郑执才说:「锦棠,以后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是你的表哥,不是别人。」 「谢谢郑表哥。」薛锦棠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那上面写着她想要郑执帮她打听的事,心满意足而去。 今天傍晚郑执去燕王府,她明天跟舅母一起回薛家,五天之后郑执休沐回家,她才能再次见到郑执,希望下次见面郑执能给她带来欣喜。 郑执打开纸张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死死盯着第一句话,神色渐渐郑重,捏着纸张的手也渐渐用力。 他眼中有挣扎、有犹豫,他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眸中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从西郊的谭拓山出发,到燕京内城需一个半时辰,为了赶在午饭前抵达,她们一早就出门了。 薛锦莹跟王石斛家的坐了一辆马车,薛锦棠则跟郑太太坐一辆,其他丫鬟婆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坐的是骡子拉的板车。 薛锦棠摇了摇头,商户人家底蕴不足。 郑太太还以为她摇头是对薛锦莹戴着面纱不满,忙安抚道:「等回到薛家,舅母就去找亲家老太太说话,让她们给你正名,以后你就跟从前一样自由自在。」 「整个薛家谁不知道老太爷最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你病了、痴傻了,老太爷怕你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亲事,就瞒着沈家,只说你病了。老太爷说如果沈家来相看,就让薛锦莹替代你,等成亲的时候,直接把你送进沈家的花轿。」 「现在你身子大好了,薛锦莹这个冒牌货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薛锦棠却说:「若祖父真疼爱我,不应该是把亲事退掉的吗?我都痴傻了,嫁到沈家,能有什么好结果?」 记忆中,她嚣张跋扈,被祖父祖母捧若掌珠,现在回想起来,那娇宠也是纵容的多,疼惜的少。 郑太太一惊,她当时只想着替薛锦棠留住这门上好的亲事,却没想过薛锦棠嫁过去之后过得不好该怎么办。 难道她被薛家老太爷骗了吗? 马车缓缓驶进薛家,一下车郑太太要带薛锦棠去见薛老太太,被王石斛家的拦住了:「舅太太跟小姐先回房用饭歇息,见老太太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半刻。」 郑太太笑着说:「是该如此,锦棠赶了半天的路也累了。」 她明明心里很着急,恨不能立刻到薛老太太、老太爷面前问清楚,却不敢让薛锦棠知道,只能装出没事的模样来。 当初让薛锦莹顶替薛锦棠,若没有郑太太答应,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所以郑太太着急又后悔。 久别归家、大病初愈,祖父祖母避而不见,这根本不是掌上明珠该有的待遇。薛锦棠明知道事情不妙,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怕舅母自责难过。 婆子将她们引到一个非常偏僻的院子。院子跟薛家西府正院隔了一道墙,墙上有一个月亮门,月亮门一关,这个院子便跟正院隔离开,仿若两个世界。 郑太太心急如焚,却耐着性子陪薛锦棠吃饭、安置她睡午觉,确定薛锦棠睡着了才急匆匆出去了。 薛锦棠根本没睡,前途未明,她根本睡不着,悄悄起来试着走出院子却没能达成。因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拦着,情况比在别院还要糟糕。希望郑执不辜负她的托付,能把事情办好。 郑太太天擦黑才回来,她进门拉着薛锦棠的手就哭了出来:「锦棠,舅母对不住你。」 薛锦棠忙扶了郑太太坐下:「舅母,您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舅母轻信于人,坏了你的亲事。他们一开始就打着让薛锦莹顶替你嫁到沈家的打算,根本没为你想过。现在你好了,他们竟然还想让薛锦莹顶替你。都是舅母的错,舅母没长脑子,害了你……」 听郑太太哭诉着说了事情的经过,薛锦棠又怒又惊,怒的是薛家没有礼数,混淆嫡庶;惊的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沈家世代耕读,举人进士人才辈出,出仕为官者甚多,沈家大老爷沈铨官居礼部尚书。薛家不过区区商户,祖父为了家族前程,想攀牢这门亲事,在她痴傻之后让薛锦莹冒名顶替,这一点她能理解。 可是现在她已经清醒了,祖父祖母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薛家上房正院,王石斛家的也是非常不解:「老太太,咱们老太爷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三小姐做了什么事讨得老太爷欢心,所以他老人家就偏心了?」 薛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疲倦:「老太爷做事一向如此,我们且照做就是。」 王石斛家的捏了一把汗,她刚刚才为薛锦棠得罪了薛锦莹,这可如何是好。 …… 换了新地方,薛锦棠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脑海里梦境走马观花一般,有京城那个薛锦棠的,也有燕京这个薛锦棠的。 她起得比平时晚了一些,红姑急慌慌跑来:「表小姐,太太起了高烧,一直说胡话。」 薛锦棠吓了一跳,片刻不敢耽误去看郑太太,一面让人请大夫,一面让人去通知郑执。 等大夫看过,她跟红姑一起给郑太太喂过一遍药,郑太太慢慢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第30章 到了傍晚,郑执回来了,郑太太见了郑执便如见了主心骨,絮絮叨叨说了薛家的人无耻之后,突然语出惊人:「锦棠,你别难过,要是你嫁不了沈七公子,你就嫁给你表哥,舅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薛锦棠刚喝了一口水在嘴里,闻言呛了一下,拼命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舅母,你饶了我吧,郑表哥好不容易才对我不那么厌烦了,你别火上浇油了。 幸好药熬好了,红姑端了药进来,郑太太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执接过药碗喂郑太太,郑太太却说要薛锦棠喂。 薛锦棠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郑太太,郑执端着碗在一边。两人离得很近,随着薛锦棠的动作,两人衣袖时常有摩擦。一股清甜馥郁的芬芳气息盖过了药汤的味道转进了郑执的鼻中。 是薛锦棠身上的味道,郑执记得清清楚楚的。随着这味道传来,他心底那异样的感觉再次升腾,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郑执暗暗吐纳,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那悸动压下去。 郑太太服药睡下之后,薛锦棠说:「郑表哥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郑执愣了一下,略做犹豫之后跟薛锦棠来到外间。 薛锦棠脸色郑重,语带急切:「怎么样?那些事情可办妥了吗?」 郑执眉头蹙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薛锦棠大急:「难道你没有把薛家四小姐是个傻瓜,薛家人准备混淆嫡庶、姐妹易嫁的事情传出去吗?」 「传出去了。」郑执想了想道:「要不了几天,沈家人就会登门退亲,到时候薛家老太爷必然会大发雷霆。」 「不过你不用担心,薛家人不管你,还有我和母亲,我们不会对你不闻不问的。」郑执话锋一转,低下头看着薛锦棠,认真道:「若你真的不能嫁到沈家,就按母亲说的那样,我来娶你就是。」 除了因为母亲,更大的原因是在于他自己,他压不住心底异样的感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觉得薛锦棠是小孩子了,而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他对薛锦棠生出了男人对女人的悸动与渴望。 薛锦棠交给他的那张纸上,第一件事就是要他把薛锦棠痴傻、薛家人的打算宣扬出去。他明知道薛锦棠这样做了,沈家会来退亲,薛锦棠会嫁给他,他还是去做了。 因为他想让薛锦棠高兴,他想看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郑执脸有些发热,却还是看着薛锦棠,语气坚定地重复:「我娶你。」 薛锦棠啼笑皆非:「郑表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沈家退亲。若沈家退亲,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把消息传出去,沈家一定会登门,但是你放心,这亲事不仅退不了,我还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坏了祖父祖母姐妹易嫁的打算。」 郑执脸色微变:「你有什么办法?」 薛锦棠笑道:「你难道忘了我让你做的第二件事了,有了第二件事,薛锦莹再也无法顶替我了。」 郑执脸上的潮热退去,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可说出来的话依然又慢又涩,几乎低不可闻:「你并不想跟沈家退亲?你想嫁给沈七公子?」 她当然不想嫁给沈七公子,但是这门亲事暂时不能退,她要靠沈家人帮忙才能走到众人面前。不过这个打算没必要让郑执知道,免得薛锦莹也知道了。 薛锦棠点了点头:「沈七公子才华出众又一表人才,我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子,本来就该嫁给他啊。」 她说的理所当然,郑执却听得心口闷闷的涨疼,有什么喷薄而出,让他忍不住想质问出声。 你想嫁给沈七公子,那我呢? 可是他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抿了抿唇,转身要走。 「郑表哥,等一下。」薛锦棠走到他面前,深深福身:「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谢谢愿意娶我,可我知道你是迫于舅母的压力,我不能委屈你娶我。 郑执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我是你的哥哥,这些都是应该的。前面两件事都做好了,后面的稍微打听到了一些,再过两天消息更多了,我再细细跟你说。」 郑执转身,捂了胸口。 他身上有功夫经常受伤,胸口的紫青根本算不得什么,加上药膏是燕王府派发的,效果很好,紫青已经消散了大半。明明快要痊愈了,可为什么他还会觉得疼呢? 郑太太是戌时中(晚上八点)退的烧,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孰料第二天一早郑太太再次发热,还添了咳嗽的症候。 大夫把过脉说这是忧思过度、夜不安寝所致,务必要放宽心怀。若是夜里能睡得着,痊愈指日可待,若是一直睡不着,怕缠绵下去会酿出大症候来。 薛锦棠知道舅母为自己担忧,就把自己的打算细细说给舅母听:「……您只管放心好了,再等几天,沈家人一定会有动作,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郑太太半信半疑,一直让人打听着消息。就这样悬着心等了三天,沈家果然派了婆子来,说沈家大夫人、二夫人会在两日后拜访。 沈家是燕京簪缨望族,沈家大老爷沈铨官拜礼部尚书,入内阁指日可待。沈家在燕京城,乃至北平府都是首屈一指的世家。 第31章 沈家大夫人不仅掌管着中馈,还在群芳女学任职,平日里十分繁忙。莫说是薛家这样的商户人家,就是县令府尹的夫人要见沈大夫人都不一定能见着。 之前两年沈家连个婆子都不曾派来过,现在沈家大夫人突然要登门,薛家上下震动可想而知。 除了薛锦棠所在的西府,其他几府的人也都坐不住,纷纷到西府这边来打听消息。薛老太太规矩严,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唯独打发不了年纪比她大、位份比她高的长嫂--东府老太太。 此刻东府老太太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薛老太太说话:「后天尚书夫人就来了,弟妹可想好如何应对了?姐妹易嫁的主意好归好,就是你身边的人嘴不紧,话都传出去了,沈家人恐怕不好糊弄。」 「什么?」薛老太太正准备喝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老嫂子,这话可不敢乱说,万万没有的事。」 「行啦,弟妹你就别瞒我了。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薛锦棠是个傻子,西府打算让莹姐儿顶替薛锦棠。」 薛锦莹的生母姚姨娘是东府老太太的外甥女,因为这个缘故,东府老太太一直看薛锦棠不顺眼。 东府老太太拍着大腿,笑的幸灾乐祸:「你这个主意非常好,薛锦棠原也不配这么好的亲事。如今可算是老天爷开了眼了,让薛锦棠恶有恶报,莹姐儿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东府老太太的话犹如一个响雷,把薛老太太炸懵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传出去?那沈家大夫人来八成不是为了商讨婚期,而是捏住了把柄要退亲。 老太爷三令五申交代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好,现在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中府那个贱人必定拍手称快了。 薛老太太一想到自己会被中府老太太压一头,气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东府老太太在场,就神色慌张声音尖锐地吩咐王石斛家的:「快,快去中府,叫老太爷回来。」 薛老太爷回来之后,先是把薛老太太呵斥一番,然后说:「这门亲事是已故沈家老太爷做主定下的,其他人并未见过锦棠。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莫说他们没见过,便是两年前见过,只要我们一口咬定莹姐儿就是锦棠,沈家人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 薛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她也是刚听到消息时被吓坏了。他们从两年前就开始准备,防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是妾身大惊小怪了。」 「你的确大惊小怪。」薛老太爷冷着脸说:「沈家人来了,就按照之前准备的去做就行了。只不过这件事情绝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好好管管你身边的人,别什么话都朝外说。若是坏了我的打算,我决不轻饶。」 王石斛家的在门口守着,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很明显,薛锦棠是一个废棋了,老太爷打定了主意要捧着薛锦莹。 她之前得罪了薛锦莹,为了赔罪,她特意扣减薛锦棠的用度,又听从薛锦莹的吩咐,在给郑太太抓药的时候,偷偷朝里头放东西。吃不死人,但会让郑太太缠绵病榻,一直好不起来。 薛锦莹还不满意,说要薛锦棠给她磕三个响头才行。这件事情可难住了她,老太太吩咐过,不许人进薛锦棠的院子,也不许薛锦棠出院子。 看来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王石斛正着急想着讨好薛锦莹的办法,她的儿媳妇跑来了:「娘,四小姐闹起来了,说要见老太太。我们拦着,舅太太就哭天抢地还要打人,你赶紧去看看,马上就拦不住了。」 王石斛家的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了这话脸色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她沉着脸来到薛锦棠住的院子:「四小姐身子弱,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王妈妈,我有急事要见祖母,是跟沈家有关的,若是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王石斛家的冷笑:「什么早了晚了,四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院子的门,你出不了;沈家的亲事,你也没希望。」 要是不薛锦棠怂恿,她那天又怎么会得罪了薛锦莹? 王石斛家的想想就气,要不是碍于有人在场,她都想揪了薛锦棠去给薛锦莹磕头。 薛锦棠眯起了眼睛。 为了安抚舅母,这几天夜里她一直陪着舅母安寝。明明舅母按时吃药,夜里也睡得好,可病情就是不见起色。今天大夫复诊,她让大夫看了药,这才知道药里面放了相克的药物,越吃越坏。 以祖母对内宅的把控,薛锦莹应该还伸不了这么长的手。有这个能耐的就只有管事妈妈王石斛家的了。这个人一向圆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舅母下手?所以她才故意闹起来进行试探。 这次见面,王石斛家的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她可以肯定这件事就是王石斛家的所为。 薛锦棠掩住内心的愤怒,平静道:「王妈妈,我再不济也是薛家的四小姐,我要见祖母。祖母见不见我那是她老人家的决定,你不过是个下人、祖母跟前的一条狗而已,有什么资格阻拦我?我劝你还是赶紧去禀报了祖母为好。免得事情闹大了,你承担不起。」 王石斛被她轻视的话语激怒,冷笑道:「那我这个下人倒要看看,四小姐能做出什么让我承担不起的事情来。」 王石斛咬着牙走了,薛锦棠对着她的身影一字一句说:「我薛锦棠是有仇必报的,王妈妈你且当心。」 第32章 王石斛家的身子一顿,又快步走远了。 郑太太急得拽薛锦棠的袖子:「锦棠,我知道你为我抱不平。你既然想见亲家老太太,说话就该和软些,那些药也没把我吃坏,舅母宁愿受些罪,也想帮你走出去。现在你把她气走了,这该怎么办?」 郑太太病了这几天,瘦了一大圈,原本合体的衣服如今变得宽松了许多,她气色也不太好,仿佛老了许多岁。 薛锦棠心头一酸,都这个时候了,舅母还惦记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忍住眸中的泪意,笑着问郑太太:「若是别人下药害我,舅母你会怎么做?」 郑太太立进入战斗状态,想也没想道:「当然是要跟他拼命!」 那柳眉倒竖、怒目圆瞪的护犊子状态,让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太太突然明白了,喃喃道:「舅母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你不要跟王石斛家的拼命。我们该好好巴结着她,这样她才能让你去见老太太啊。」 「舅母放心吧,要么今晚,要么明天一早,祖母会派人来请我的。不用王石斛家的通传,我也能走出这个院子。」 她眼中都是胸有成竹的笃定,格外明亮,让人无法忽视。郑太太看的呆了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那你刚才还要叫王石斛家的过来做什么?」 「因为她对您下毒手,我要替您教训她。」 …… 薛锦棠骂王石斛家的是狗,还是当着她儿媳妇与她心腹人的面,着实把王石斛家的气得不轻。 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薛老太太正坐在床上数佛珠,见她回来了就问:「那边怎么样,出什么乱子了?」 「没事,是舅太太为四小姐抱不平呢,您也知道的,她一向如此。」王石斛家的决定把薛锦棠要见薛老太太的事情瞒下来。 「嗯。」薛老太太点点头:「我的眼皮子一直在跳,总感觉事情不太好。你千万要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知道,不要自作主张。后天沈家大夫人就来了,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王石斛家的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然而这一次被薛老太太料中了,果然又出了岔子。 继薛家姐妹易嫁流言之后,又出了一个新的流言:薛家四小姐坠马之前,去画馆找画师画了肖像,连人带马一起画了下来,据说那画像栩栩如生,跟真人相差无几。 等薛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漱口的时候手在抖,连茶盏都拿不住。 薛老太爷怒气冲冲走进来:「现在摔茶盏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查查这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这画像在谁手里,沈家人会不会已经提前拿到画像了?」 这一回薛老太爷也急了,若沈家提前拿到了画像,这门亲事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薛老太太立刻让人叫了薛锦莹过来问话:「莹姐儿,两年前锦棠出门的时候,画了肖像了吗?你知不知道是在哪家画馆画的?」 「祖母。」薛锦莹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孙女不知。」两年前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薛锦棠骑马跑出去玩耍,她根本没办法知道。 「不知道就退下!」薛老太爷铁青着脸呵斥:「关键时刻一个人都靠不住。」 薛锦莹得知有画像一事也是又急又气,心里的焦躁不比老太爷少,她也不敢停留,急慌慌地退出去,派人去打探消息。 薛老太爷也派了人出去探听,薛老太太突然说:「老太爷,我去锦棠院子走一趟吧。她是当事人,又一向记性好过目不忘,是真是假,问问她就知道了。」 薛老太爷此时才霍然想起薛锦棠:「那你快去,务必要问清楚了。」 王石斛家的心头一凉,薛锦棠说要她当心,是不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王石斛家的觉得这句话说的就是她,因为薛锦棠的的确确是在这里等着呢。 「祖母,您跟祖父的打算我都明白。」薛锦棠善解人意说:「我先前痴傻了,便是勉强嫁到沈家也不过是遭人嫌弃罢了。您跟祖父疼我,让三姐姐替代我嫁过去,我心里特别感激。」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想着要恢复身份嫁到沈家。直到昨天,我听说沈家大夫人要过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妙。」 「沈七公子当初是有婚约在身的,她的未婚妻是孟小姐当今内阁首辅胡定庸的侄外孙女,当初要不是沈七公子病重,沈家又怎么会跟孟家退亲?」 「沈七公子病得快死了,因为我命格好,沈家才会定了我给沈七公子冲喜。亲事定下没多久沈七公子就康复痊愈,对于沈家而言,我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两年来,沈家明知道我身体不好在别院养病,却从未派个人来问候,很明显是想再次悔婚。」 「我现在这么胖,沈大夫人见了一定会要求退亲的。只是我心里不高兴,凭什么沈家利用完了我,就要把我一脚踢开?这也太欺负人了!」 「沈家不就是想用我痴傻为借口退亲吗?那就让三姐姐代替我去见沈家人,堵嘴沈家人的嘴。若沈家人执意退亲,那我们就把沈家仗势欺人无故退亲的事情宣扬出去,总之不能让沈家人白白利用了我!」 薛老太太听着薛锦棠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感动的几乎要掉下泪来:「棠姐儿,你竟这般懂事贴心,不枉祖母疼了你这么些年,当你心肝肉一般捧着。」 第33章 她甚至越过桌子,握住了薛锦棠的手:「当初你摔坏了脑子,祖母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一听到你的消息就忍不住哭,差点把眼睛哭坏了。因为怕我承受不住,你祖父才做主把你迁去别院。便是去了别院,祖母也时时刻刻记挂着你,得闲就去别院看望,便是我没有时间,也时常派人去问你的情况,生怕你受了委屈。」 薛锦棠强忍着撇嘴的冲动。 什么怕我受了委屈?你那是生怕我跑了,生怕舅母走漏了消息,派人打压监视去的。 薛锦棠也做出感动不已的模样来:「祖母疼我,我心里都明白。谁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谁好的。好歹都分不清,还能算是个人吗?」 「所以我昨天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要通知祖母,没想到祖母不愿意见我,还让王妈妈将我好一顿呵斥。」 薛锦棠低了头,难过道:「既然祖母不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不烦祖母了,明天我就跟舅母一起回别院去。」 「胡说!」薛老太太怒道:「你是祖母嫡嫡亲的孙女,祖母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见你。王石斛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石斛家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都是婢子的不是,昨天四小姐要见老太太,当时老太太正在跟老太爷说话,婢子不敢打扰,想着等您跟老太爷说完了事情再进去禀报。谁知道奴婢昨天吹了风,脑子不清楚,给忘了。」 王石斛家的痛哭流涕:「婢子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求老太太责罚,求四小姐责罚。」 「王妈妈的年岁的确不小了。豆/豆/网。」薛锦棠不急不缓道:「这样糊涂,还怎么能做祖母身边的管事妈妈?」 这是要夺她管家大权了。 王石斛家的慌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趴在薛锦棠跟老太太脚边就磕头:「婢子知错,昨日怠慢了四小姐,求四小姐大人大量原谅婢子一回,婢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哭哭啼啼、磕头如蒜,好不可怜。 薛锦棠面色平静,丝毫不为其所动。薛老太太看着心头忍不住跳了几跳,这丫头好沉稳的心性,好狠辣的手段,一上来就要断了王石斛家的生路。 不过她现在还离不得王石斛家的,她虽然生气,但王石斛家的还是要保下来的。 「棠姐儿,王石斛家犯了错,该罚。但她在祖母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祖母替她求个情,换一个罚法,你看好不好?」 「既然祖母开口了,锦棠自然无不遵命。」薛锦棠看了王石斛家的一眼,眼神平静而清冷,淡淡道:「那就打二十家法吧。」 薛老太太跟王石斛家的俱是一惊。 王石斛家的是害怕,二十家法可不是好受的。 薛老太太则是因为薛锦棠的神态语气,打家法这么血腥的事情被她说的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随意。 薛老太太深深看了薛锦棠一眼,她根本没想过夺王石斛家的管家大权,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让王石斛家的受家法,却故意提出了更难满足的要求。若是薛锦棠一开始就提出打家法,她再求求情,那王石斛家的便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了。 这个小丫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薛锦棠又说:「祖母心疼王石斛家的就算了,我不能跟沈家联姻了,失去了价值,没人看重我,让一个下人踩到我头上也是我活该。」 薛老太太忙说:「你是薛家小姐,谁敢怠慢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来人!带王石斛家的下去受家法二十。」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打板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王石斛家的痛苦的哀嚎。 薛老太太看着薛锦棠不动如山的模样,虽然面色不显,心里头却多了几分忌惮:「好棠姐儿,你好好跟祖母说,那肖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当然是我亲自画了自己的画像,让郑执在外面布置好一个陷阱,等着你们往下跳。 多亏了这具身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让她能清晰地记得两年前自己的模样。也多亏了外祖父将他老人家高超的画技毫无保留地教给她。这二者缺一,她这次的计划都不能成。 「是有这么回事。」薛锦棠点点头,一副毫无保留、知无不言的模样:「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落魄书生当街买画给人画肖像,一时心血来潮就让他给我画了。我因为急着去打马球,便让那书生替我装裱好,我过段时间去他家中取。」 薛老太太表情凝重,眼含期待:「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书生住在哪里?」 「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小高庄,门前有两棵垂杨柳,那书生姓高,人称高老三。」 薛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默记,薛锦棠这个时候突然话锋一转:「祖母,我以后想见你了,可以随时去给你请安吗?」 「这个不急。」薛老太太站起来,语气敷衍:「你不是说要让你三姐姐顶替你去见沈家人吗?在这之前你不可能出去,免得走露风声。等机会合适了,祖母自然会让你出去的。」 薛锦棠冷笑,等薛锦莹成功顶替了她,她要么被永远关在庄子上,要么就是得了重疾而死吧? 不过,这一回他们的打算要落空了。她又不是真的傻瓜,岂会任由他们摆布。且等着吧,看看这一回谁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第3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薛锦棠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听祖母的。」 薛老太太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急匆匆而去,一进门把情况说给薛老太爷听。薛老太爷也不含糊,叫人套了马车亲自去小高庄。 薛老太太一直祈祷薛老太爷能顺利拿到画,千万不能让沈家抢了先。她这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直到日落时分小厮才跑进来说老太爷回来了。 「如何?」薛老太太快步迎上去,声音十分迫切。 薛老太爷没有回答,却是一扬手,将一个画轴递给了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大喜,眉开眼笑地奉承:「我就知道老太爷出马,必然手到擒来的。这下子可好了。」 她的心总算是放回到肚子里了。 薛老太爷矜持地点了点头,捋着胡须道:「明天沈家的人就要来了,你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不可以怠慢了。还有莹姐儿,让她好好准备,不能失礼。」 「是,你只管放心就是。」 薛老太太说着就打开了那卷画轴,待画面完全呈现,她不由惊呼出声:「这……这也太像了,简直跟照镜子一样。」 这幅画跟她从前看到的画很不一样,不是那种写意的、不求形似求生韵的画法,而是特别细腻新鲜、形态神似的画法,竟然像是真人站在眼前,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逼真。 画卷上立着一个牵马的小姑娘,她梳着双丫髻,带着金项圈,身穿檀木色镶红边窄袖胡服,一手执鞭,一手牵马。十指纤纤如玉雕刻而成,肌肤莹润如冰雪做就,杏眼含水唇似烈焰,虽然年纪略显稚嫩,但无论谁看了,都不能否认假以时日这姑娘必然能出落成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这是她从前疼着捧着的小姑娘,其他的不说,这份容貌可真真是让人爱到心眼里去。 「这般容貌,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做得了。」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现在却只能被关起来,甚至再也不能出那个院子一步。 薛老太太忍不住嗟叹怜惜。 「她时运不济,摔坏了脑子,没有那个福气做尚书府的宗妇。」薛老太爷冷言冷语道:「只要她乖乖的,薛家自然会好吃好喝供着她终老。」 若是她不听话,那一切可就难说了。 薛老太太一阵心寒。 次日巳时初(上午九点),薛家中门大开,迎了沈家大夫人、二夫人进门。 而此时,郑执也从侧门进薛家,一路到了薛锦棠所在的院子。 薛锦棠早就站在门口等候了,她微微扬了下巴,双目如星般明亮,分明斗志昂扬:「郑表哥,你准备好了吗?」 她胸有成竹,一往无前的模样,是如此的令人着迷。郑执知道,从今天开始,薛家再也关不住这个女孩子了。 沈家两位夫人联袂而至,薛家拿出了最高的礼仪来待客。 薛老太太亲自接了两位夫人进门,让她们坐了上座,又让稳健体面的仆妇捧上洞庭碧螺春。 态度恭敬亲切,殷勤备至。 沈二夫人暗暗撇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在大齐,哪个女方家不是抬头挺胸、自持身份的? 薛家人真不愧是商户,为了攀上这门亲事,竟做出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来,真真是让人看不上。亏得大嫂好涵养,还有心情与这位商人老妇虚与委蛇。换做是她,早就冷嘲热讽了。 沈大夫人笑容矜持、举止得体高雅,彼此寒暄之后,她笑着说:「怎么不见薛小姐?」 「棠姐儿犯了女儿病,这几天行动不便要静养。」薛老太太面含歉意:「真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不凑巧。」 女儿病就是来了月事,不方便出来见客人。 沈二夫人眉头一挑,什么不方便,分明是薛锦棠摔坏了脑子,薛家想隐瞒。她正要开口询问,沈家大夫人开口了。 「是我们来得唐突了。」沈大夫人声音柔和,笑容端庄:「既然薛小姐不方面出来,那就该我们去看望她才是。」 薛老太太微微皱了眉头:「棠姐儿与贵府七公子已经定亲,怎能让两位夫人屈尊去看望她?这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们棠姐儿拿大目无长辈。两位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应该能体谅老妇人疼爱孩子的一片心意吧。」 沈大夫人眼波一闪,这老妇人声音紧绷,分明在忌惮什么。看来外面传言没错,薛家四小姐的的确确痴傻了,所以这老妇人才不敢让薛四小姐出来见人。 也就是说,她这次来可以退掉这门亲事,替她的七郎摆脱掉这低贱的商户女了。 沈大夫人语气越发柔和,笑容也深了几分:「薛老太太此言差矣,我们此行就是特意看望薛四小姐的。我与二弟妹皆不是多舌之人,你只管放宽了心就是。」 薛老太太微微一笑,抱歉道:「棠姐儿这孩子命格尊贵不同旁人,因此她的事情都是老太爷在管着。我们老太爷不在家,老妇人不敢做主让两位夫人去见棠姐儿。」 沈大夫人并不强人所难,她微微点头,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留个帖子,请薛小姐方便的时候来沈家做客。」 沈二夫人气得眼皮子直跳,这老妇分明故意拖延。大嫂心善好说话,拿这老妇没辙,她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沈二夫人快刀斩乱麻道:「薛老太太,你不必推三阻四了,我们是来退亲的。」 第35章 她说着将一个红色的匣子放在桌子上,颇有几分不耐烦:「这是你们家四小姐的庚帖,现在原封不动送还,请你把我们家七郎的庚帖也还回来。」 「沈二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薛老太太大吃一惊:「当初贵府老太爷亲自登门求娶我们家的姐儿,还给棠姐儿与贵府七公子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你们无缘无故来退亲,这……这实在是骇人听闻,让人无法相信。」 「什么叫无缘无故,骇人听闻?」沈二夫人嘲讽道:「分明是你们薛家不怀好意,想把摔坏了脑子的傻瓜嫁到我们家。你们心怀叵测,没安好心在先,还不许我们退亲了?」 「沈二夫人请慎言!」薛老太太被她冷嘲热讽的言语给气着了,她落下脸色,愤愤不平道:「贵府也是世代书香的簪缨望族,出尔反尔想要退亲便罢了,怎么能做出倒打一耙、信口污蔑的事情来?」 「是,你们是世家名门,是尚书府第,我薛家不过小小商户。可你们若打着欺辱我薛家的主意,那可以大错特错了。」 薛老太太怒道:「薛家无法与你们抗衡,可北平府并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大不了我们去府衙,请府尹大人来评评这个理!」 沈二夫人气得牙呲欲裂,这老妇人就是仗着她没有证据,才敢这般大放厥词,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朝沈家大夫人望去,大嫂,你说说,该怎么办! 沈家大夫人也很生气,这商妇不要脸皮能豁的出去,他们沈家可是要颜面的,真跟他们对簿公堂,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薛老太太请勿动怒,这事是我家二弟妹不好,我代她向你老人家陪个不是。」 沈大夫人神色淡然,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语气说:「我们妯娌这次登门,自然不是毫无缘故。如今外面满城风雨,都说薛家四小姐痴傻了。我们就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才来求证。」 「你老人家三番两次阻拦,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薛老太太闻言不信:「你们只是来求证,并不是特意来退亲的?」 沈大夫人笑了:「若薛小姐好好的,这门亲事我们自然认的。若薛小姐身子真的不妥,该治就治,我们家也认识不少名医。若真治不好,退亲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老太太也笑了:「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老妇人就做一回主,让棠姐儿出来见见两位贵客。」 她转了头,吩咐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去,请四小姐来。」 薛老太太神色从从容容的,毫无刚才的紧张忌惮,沈二夫人看了先是错愕,接着心头就止不住狂跳。 这老妇人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难道薛家四小姐并没有痴傻?那外面的流言蜚语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好,中计了! 分明是薛家散布流言,引她们上当登门,这老妇人故作阻拦,实际上是扮猪吃虎,故意让她们麻痹大意。过一会薛家小姐出来了,好好的呢,她们再不想认这门亲事,也不得不认下。 沈二夫人后悔不迭,愧疚地看向沈大夫人,大嫂,这商妇老奸巨猾,我上了她的当了。 沈大夫人不动如山,示意她稍安勿躁,沈二夫人看了,心头稍稍放松。 她们这一番互动,自然逃不过薛老太太的双眼,她微微一笑,有些得意。 任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不是要落入我的计划之中。 本以为要费些工夫,没想到这位沈二夫人这般有趣,帮了她大忙。沈大夫人表面上淡定,说不定心里已经把沈二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薛老太太笑着吩咐身边的人给两位夫人续茶。 沈二夫人看她笑得惬意,只觉得分外刺眼,只能忍着气装作没看见。 不一会,刚才离开的那个年轻媳妇子就领了一位十四五岁的粉衫女孩儿过来了。 这个女孩子皮肤白皙,容貌清秀,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纤弱秀美,的确是个模样标致的美人儿。 长得好又如何?说不定她还真是个傻子呢? 薛老太太笑着对那女孩子招手:「棠姐儿,这两位是沈家大夫人与二夫人。」 粉衫女孩款款走到两位夫人面前:「锦棠见过大夫人、二夫人。」 举止很得体,并无不妥当的地方。 沈二夫人抢在大夫人之前开了口:「薛小姐不必客气。不知薛小姐今年几岁了,平日在家里做什么?」 粉衫女孩先是微微一笑,接着半低了头,羞涩道:「锦棠今年十四,还差半年及笄。平日在家中与众姐妹一起读书、做针线,也跟着祖母一起主持中馈。」 说完她还不忘再次屈膝行礼,然后回到薛老太太身边站立。 沈二夫人的心彻底凉了,这位薛小姐目光清明不见浑浊,刚才回话的时候,礼仪恰到好处,两只眼睛一直半低垂着,一次也没有抬头打量她。她形容举止正常的很,根本不是痴傻儿。 也就是说,她们是真的上当了。 薛锦莹低头浅笑,面上如一般闺秀那样安静端庄,内里却早已心花怒放,志满意得。 蒙了两年的面纱,今天终于被她摘掉了,以后她再也不要戴面纱。她才是薛锦棠、薛家的嫡小姐、沈家七公子的未婚妻。 第36章 至于偏院里的那个,只是她的垫脚石、是无人问津的死猪精胖子罢了。昔日她给她的羞辱折磨,她要一点一滴的拿回来,跪地磕头求饶怎么能够,她有一千种回报她的花样。 薛锦莹踌躇满志,突然听到沈家大夫人开口问她:「是你薛家四小姐?闺名唤作锦棠的?」 「是。」薛锦莹仰起脸,好让沈家大夫人看清楚她脸上的仰慕恭敬:「大夫人可以唤我棠姐儿,家中长辈都是这般叫我。」 「很好。」沈家大夫人突然笑了。 这笑容让薛老太太的心不由一提,从进门到现在,沈家大夫人一直在微笑,可这次的微笑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却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薛老太太,薛家有几位四小姐?」 沈家大夫人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沈二夫人一头雾水,大嫂这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当然只有一位四小姐。」 沈家大夫人又问:「那闺名叫锦棠的小姐有几位呢?」 薛老太太心里打鼓,强撑着道:「自然只有一位锦棠。」 沈大夫人再次微笑,从身后的仆妇那里接过一卷画轴,缓缓打开给众人看:「既然如此,请你解释一下,这画卷里的薛家四小姐薛锦棠又是怎么回事?」 薛老太太汗毛倒竖,不敢置信盯着那幅美人牵马图。薛锦莹则是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一般。 沈七公子是沈大夫人唯一的嫡子,天赋聪颖,敏而好学,只是身子骨太弱,自小就病灾不断。 沈大夫人将其当成眼珠子一般看待,为了照顾儿子哪也不去,只留在燕京老家,十几年来与丈夫分居两地。 沈七公子十二岁那年,她就开始为儿子物色未来的妻子。整个北平府,除了燕王府之外,便只有孟家三房大小姐孟嫣然最合适。 孟家是北平府望族,与沈家是世交,虽然这几年孟家没落了,但孟家三夫人是当今阁老胡定庸的嫡亲侄女。有这层关系加持,孟小姐的身份也算得上矜贵了,配她的七郎倒是足够了。 薛锦棠不过是小小商户之女,莫说做正妻,便是做妾都会委屈了她的七郎。当初定亲不过是因着薛锦棠命格好,为了七郎的身体能康复想出的权宜之计。既然七郎已然平安康泰,薛家的这门亲事还是早早退了为好。 只是七郎一直在外游学,她也没有找到好的理由,没想到正犯瞌睡薛家就递了枕头过来,她岂能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像薛家这种眼皮子浅薄的商户,攀上了他们沈家必然如狗皮膏药一般,她早就猜到他们不会轻易退亲,所以才叫了冲动热心的二夫人过来麻痹薛家老妇。 那老妇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却不料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沈家大夫人喝了一口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却越发的温和无奈:「本想好好解决,没想到竟然闹成了这个样子,看来沈薛两家怕是真的要对簿公堂,让府尹主持公道了。就是不知道混淆嫡庶、冒名骗亲是个什么罪名。」 她也不顾薛老太太灰土一般的脸色,只慈悲的看向薛锦莹:「这般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到公堂上被脱了裤子打板子可真真是让人没眼看。」 薛锦莹脑中嗡嗡响,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沈二夫人趾高气昂地站起来,神采飞扬:「大嫂,还跟她们废话做什么,走,我们直接报官再说。」 「沈家夫人请留步!」薛老太太语气急切地拦住了她们:「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沈家大夫人微微叹息:「薛家四小姐痴傻,你们就用这庶女来欺骗我们,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我本不信,不想薛家竟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真是让人遗憾。」 「我还是那句话,若薛小姐好好的,这门亲事我们自然认的。若薛小姐身子真的不妥,那也是她命中注定不能成为沈家妇。」 「是、是。」薛老太太如被人抽了筋骨一般毫无主张,只如磕头虫一般呐呐回应着沈家大夫人。 沈家大夫人眼中闪过不屑,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我们沈家世代诗书,家学传世,咄咄逼人不是我们的家风。只要薛家将我们七郎的庚帖退还,我沈家不仅不会追究此事,还会对薛家心存感激。」 薛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家大夫人再次笑了:「是对簿公堂还是就此解决,老太太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薛老太太当然清楚,不管是哪一种,沈家这门亲事都保不住了,而她薛家宗妇的身份八成也保不住了。 薛老太太手脚冰凉,浑身冒着凉气,几乎要哆嗦起来了:「既然如此,那沈家七公子的庚帖……」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女孩子带着娇软的声音:「什么事情要祖母考虑清楚?祖母,你先别管那些事,先替我做主。」 沈家大夫人皱眉,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贱胚! 门口一个女孩子逆光站着,脸虽然看不清,可那圆滚滚的身体,走起来慢腾腾的样子,浑然就是一只蓬松肥胖的大白鸭子。 沈家大夫人收回目光,再次提醒薛老太太:「我家七郎……」 「祖母。」女孩子再次出言,打断了沈家大夫人的话:「不知道这里来了贵客,是锦棠唐突失礼了。」 沈家大夫人是真的不高兴了:「薛家老太太事务繁多,我们妯娌二人就不多叨扰了,还请将我家七郎的庚帖拿出来,我们二人这就离开。老太太也可以跟两位小姐共享天伦之乐了。」 第37章 沈家大夫人猛然觉得不对劲,她好像听到刚才那没规矩的女孩说她是锦棠! 沈大夫人霍然转头,待看清楚那女孩子的脸孔五官,她的瞳孔倏然缩了一下。 薛锦棠,这个没规矩的便是真真正正的薛锦棠! 沈家二夫人的反应比她剧烈多了,她惊骇地瞪着薛锦棠,又转头去看仆妇手中的那幅画。 画上那个女孩子雪做肌肤花为貌,漂亮的不得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又肥又胖,差距很大,可任谁看了都能认出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原本桃花般的脸庞胀大了很多,像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纤细修长的脖颈,层层叠叠都是肉,几乎看不到脖子。 但是她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菱角型的红唇却原封不动地保留,只是因为脸上肉太多,显得有些不平衡而已。 漂亮是真漂亮,可惜太肥,走动摇摇摆摆看着像个傻子。 沈二夫人突然想大笑,真真的,薛家四小姐就是个傻子,便是她来了,一个傻子能顶什么用呢? 这门亲事,他们沈家退定了。 「薛家老太太,请把七郎的庚帖交给我们吧。」沈二夫人胜券在握,倒比刚才慈悲了很多:「你放心,真要有人问起,我们只说薛家四小姐身体不好,绝不说她是个傻子就是了。」 「这位夫人要沈家七公子的庚帖做什么?」薛锦棠缓慢笨拙地给两位夫人行了礼,略带不解:「她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傻子吗?」 「祖母,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她声音清软,语气柔而不媚,有一种大家闺秀的自信自然,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沈二夫人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这位四小姐、薛锦棠她虽然看着有点傻,但实际上并不傻。 刚才大嫂可是信誓旦旦说只要四小姐不痴傻就承认亲事的,这……这可怎么办? 沈大夫人紧紧抿起了嘴角,脸上温和得体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她以为自己是黄雀,却没想到薛家人在这里等着她。 薛老妇真会装模作样,将她也骗住了。 堂堂尚书夫人竟被一个商户家的老婆子给耍的团团转,她心里生出薄怒。 不过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沈大夫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薛家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是老妇人跟两位夫人开的一个玩笑。」薛老太太也不愧是沉浮内宅几十年的老手,眨眼间就看清楚了形势,立刻抓住契机扭转局面。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沈大夫人浅笑:「果然是商户家的玩笑,令人大开眼界。」 这是嘲笑薛家是商户没规矩的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不见生气,反而呵呵笑了两声:「薛沈两家定亲之后,棠姐儿一直在养病,贵府从不曾来探望过一次。人家都说沈家见利忘义,不过是利用我家棠姐儿,利用完了就会退亲。老妇不信,但是也心疼孙女,就试探一下。没想到沈大夫人如此关怀我家棠姐儿,老妇也就放心了。」 沈大夫人气得心头直扑腾,脸上却还能维持住:「没有哪个母亲对面儿子的终身大事能无动于衷。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薛家四小姐八字好,命格贵重,容貌出众,娴淑可人,堪为沈家儿妇。这是我家老太爷的原话,我见了画像,也觉得的确如此。只是现在见了真人……」沈大夫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般痴肥丑陋,如何能配的上我家七郎?」 薛老太太脸色一沉。 薛锦棠的确胖,可若说丑陋那是绝对没有的。她只是胖而已,却并不像其他胖子那样油腻腻的。她皮肤白,又是那种冷冷的白,像面团团一样憨态可掬,绝不是什么痴肥丑陋。 可是她偏偏就不能说薛锦棠不胖,偏偏不能反驳她,真是气人。 她这个旁人听了都生气,薛锦棠这个暴脾气怕是更受不住了吧。 薛锦棠神色不变,她艰难地朝沈大夫人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婉乖巧,丝毫没有动怒:「原来沈七公子是好色之徒,多谢沈大夫人告知。」 沈大夫人勃然大怒! 七郎是她的心头肉,此生的依靠,这没规矩的小贱胚竟然敢如此污蔑七郎。 「薛小姐请慎言!」沈大夫人沉着脸道:「我家七郎洁身自好,一尘不染,身边服侍的皆是小厮,何来好色之说?」 薛锦棠微微颔首,神色认真:「原来沈七公子不好色。那就是沈大夫人您的不是了。」 沈大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住了,这种没规矩的贱胚子跟她多说几句话都是对自己的玷污,可偏偏她还不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我竟不知自己有什么不是。」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薛小姐小小年纪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一流。」 薛锦棠微微一笑,你生气了,生气就好,我就怕你不生气呢。 「世人都说:娶妻娶贤不娶色,嫁夫嫁德不嫁俊。这句话莫说是沈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便是我们薛家也是人人都知道的。」薛锦棠侃侃而谈:「我想沈家这样的府邸,应该不至于挑唆儿孙娶妻娶色,那应该就是大夫人您自己的主张了。」 「我听说您一直管着沈家的中馈,是主持过祭祀、操办过喜事的宗妇,可是您连给沈家儿郎选妇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这难道还不是您的不是吗?」 第38章 沈大夫人气得心头直哆嗦。 她是尚书夫人、沈家宗妇、群芳女学的山长,莫说在北平府,便是整个大齐也没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对她评头论足。 这下作胚子好恶毒的嘴! 薛锦棠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保住这门亲事嫁到沈家来,她若是如了她的愿,沈家宗妇这个位置也该让人了。 「对于沈家选妇的条件,薛小姐倒是很有几分见地,可见你是真心想嫁到我们沈家来的。」沈大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你实在太胖太丑,便是不说容貌,你这痴肥的模样连走路都成问题,还如何主持中馈,侍奉公婆,照顾夫婿?」 她笑了一笑:「外面的确有人传言,说沈家人清贵,沈家媳妇享福,吃穿用度都不同旁人。这话虽然不假,可沈家媳妇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绝非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混吃等死之辈可以胜任。」 她怜悯道:「薛小姐这个样子,的确没办法做沈家的媳妇。」 薛锦棠认真聆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与焦躁,她听完之后才问:「沈大夫人,你这次来是为了商讨婚期的吗?」 沈大夫人心中冷笑,这女孩子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她已经明确拒绝了她,她竟然还痴心妄想。 「真是个傻孩子。」沈大夫人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这门亲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能嫁到我们沈家。你也别难过,一饮一啜皆是天定,这都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 薛锦棠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也就是说大夫人这次来并不是商讨婚期的。」 沈大夫人亲切地笑了:「可能是我们的言行举止给你造成了错觉,但我们的确不是来商讨婚期的。」 「那沈家也并没有立刻就要娶我过门的打算咯?」 沈大夫人哑然失笑,仿佛薛锦棠说的是很好笑的事情:「真真是小孩子的无稽之谈,先不说迎亲前的准备,便是纳征、请期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在我们沈家莫说是娶妇,就是纳妾也需要提前算好吉利的日子才能抬人进门的。」 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步都很有讲究。 特别是迎娶的日子,因为关系着新人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美满,所以要找了专门的合婚人,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生肖属相推演出来。为了一个好日子等上几个月实属正常,等上一年半载也并不是没有。 薛锦棠这么问实在是没有常识。 沈大夫人暗暗撇嘴,薛锦棠或许不是傻子,但也不见得就有多聪明。可接下来薛锦棠说的话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沈家并没有立刻娶我过门的打算,我现在胖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薛锦棠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大夫人:「我的胖只是暂时的,你们凭什么断定我薛锦棠以后不会瘦下来呢?」 沈大夫人炸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再次上了薛锦棠的当。先是言语激怒她,然后用无关紧要、荒诞可笑的话放松她的警惕,布下陷阱,一步一步将她引到陷阱中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愚弄,沈大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尚书夫人的矜持与风度了,她终于落了脸色:「薛小姐真是会说笑话,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若是你一辈子瘦不下来,我们家七郎还能一辈子不娶妻不成?」 她语气很不客气,颇有几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咄咄逼人。 薛锦棠不以为意,她不仅毫不紧张,反而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慢悠悠的神态不像面对尚书夫人、不像面对未来婆婆,倒像是在看花赏景一般。 「沈家大夫人不必以己度人,虽然当初沈家与薛家定亲居心不良,虽然沈七公子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但我薛锦棠却不是斤斤计较之辈,自然不敢耽误沈七公子一辈子。」 薛锦棠笑眯眯道:「大夫人刚才说光纳征、请期都需要半年的时间了,若加上迎亲与其他事宜,怎么也要一年的时间了吧。我一向大人大量,就不要求一年了,便以半年为期吧。」 「若是半年之后我瘦不下来,这门亲事便作废。不用你们沈家登门,我薛家会亲自送还沈七公子的庚帖。」 沈大夫人豁然站起,脸色铁青,声音像冰雹一样冷:「若是我不答应,执意要今天退亲呢?」 「砰!」 薛锦棠将茶盏狠狠砸在桌子上,毫不惧怕地起身与沈大夫人对峙而立,她眉目冷峻,气场慑人,语气斩钉截铁:「那沈家大门前的那对狮子拴马石便是我薛锦棠丧命之处!」 这贱胚子竟敢……竟敢以死威胁! 沈大夫人气得脑中嗡嗡作响,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好得很。」 说完她转身就走,沈二夫人神色惶惶带着仆妇们匆匆而去。 室内所有人都被薛锦棠给震住了,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突然翻脸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薛锦棠则重重松了一口气。 吵架这回事,就是要比对方更凶更狠声音更大气场更强,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你能豁出去,便能令人望而生畏。 当初沈鹤龄跟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不以为意,说自己是大家闺秀,绝不会跟人面红耳赤地吵架。 纪琅还嗔怪沈鹤龄,说他会护着她,不许沈鹤龄教坏了她。 第39章 真是没想到,她现在不仅三天两头跟人吵架,还把沈鹤龄的那套歪理贯彻的淋漓尽致。沈鹤龄要是知道了,必然会欣慰说他有先见之明了吧。 不过吵架还真是一个体力活。 薛锦棠扶着桌子坐回到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把脊背靠在椅背上休息。名门淑媛是不能这般放纵自己的坐姿的,不过她现在又不是名门淑媛了,她不过是个胖子而已,怕什么! 薛老太太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她望着薛锦棠松懈下来平静的脸孔目光复杂。 在其他人连连败退的情况下,薛锦棠掌控了所有的局面,与沈家大夫人你来我往,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可真是……太凶悍了。不过也很厉害,很值得高兴,不是吗? 她笑眯眯地拉着薛锦棠的手:「棠姐儿,今天的事情多亏了你。圆融大师说你八字奇佳,命格尊贵,真真是一点没错。」 「我刚才来的时候,仆妇们一直阻拦,我思念祖母心切,就让郑表哥打了两个仆妇。」薛锦棠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请祖母责罚。」 「胡说八道!」薛老太太亲切地嗔怪:「你是小姐,祖母的掌上明珠,那些仆妇不听话,就该打。哪有为了仆妇责罚主子的道理?以后再说这样的话,祖母可就不高兴了。」 她的亲切是真亲切,笑容也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今天帮她解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薛锦棠现在可是沈七公子的未婚妻,沈家长房嫡枝未来的宗妇。 不只是她要捧着,整个薛家都要捧着她了。 薛锦棠微微笑,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她知道沈家不喜欢她,她也不想死皮赖脸巴结着沈家讨人厌,但是现在只有沈家的亲事能让她恢复身份,能让她正大光明地走到众人面前,让祖父祖母不再关着她。所以,这门亲事她目前必须保住。 等她有了其他凭仗,一定会跟沈七公子退亲,绝不阻拦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段时间,就当是当初给沈七公子冲喜的报酬吧。 看着祖母与薛锦棠那副祖慈孙孝,其乐融融的样子,薛锦莹只觉得自己站在冰窖里,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薛锦棠,这还是薛锦棠吗? …… 郑太太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连连赞叹,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好,我们锦棠真是厉害,以后再也不用屈就在别院了。薛锦莹那小妇养的八成气得脸都绿了吧,她霸占你的院子那么久,这回该让她还回来才是。」 「祖母已经派人将薛锦莹挪出去了。」薛锦棠一想到薛锦莹那样青白交加的脸,就觉得心头轻快:「等禀报了祖父,应该就可以搬过去了。」 郑太太喜气洋洋:「舅母给你收拾东西去。」 到了下午,薛锦棠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郑太太怕薛锦棠走路累着,就让郑执陪着她去。两个人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四小姐,老太太说您身子没有大好,不宜走动挪动,应该在院中静养。明天家里会请了赵老大夫给您看病,等您身体康复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薛锦棠暗暗皱眉。 上午她力挫沈大夫人,祖母扬眉吐气拉着她的手好一通夸赞,不仅允许她以后自由走动,还让薛锦莹立刻把院子给她腾出来。祖母当时的开心承诺都是真的,怎么短短半天时间她就变卦了?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说完话,等了半天不见薛锦棠出声,也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暗暗打鼓。 她婆婆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可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薛锦棠轻软的声音:「祖母下午见了哪些人?」 「家中并未来客,老太太只见了老太爷一个。」王石斛家的儿媳妇丝毫不敢怠慢。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母,我不出去就是。」看来,这个家里是祖父在当家,可祖父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应声而去。 郑执见她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心就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你不能出去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薛锦棠交给他的两幅画,分别卖给薛家沈家,总共卖了一千两。一百两留给了那个贫困的书生,五百两送给了赵老大夫,支了他去给沧州府盐山县给一个不存在的人治病。 从燕京到盐山县一来一回需要三天的时间,除去今天还有两天。原本薛锦棠是打算让他明后两天带着她去找燕王世子治病的,可是现在薛锦棠不能出去了,过两天赵老大夫回来,薛家老太爷老太太就会发现薛锦棠瘦不下来的事实。 到了那个时候,等待薛锦棠的恐怕不仅仅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很显然薛锦棠也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的确没料到薛老太爷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对郑执说:「我给燕王世子写一封信,你马上去燕王府,想办法把信送到燕王世子手上。」 「然后呢?」 「然后燕王世子就会派人来接我去燕王府。」 郑执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说亲自去见燕王世子,他就很担心。燕王世子阴沉冷漠,手段凌厉,又高高在上手握重权,要想让他诊治,必须有能打动他的酬劳。薛锦棠有什么呢? 第40章 目下大齐与鞑靼交战在即,燕王这个主帅忙着整军,燕王世子为筹集粮饷忙的焦头烂额,薛锦棠说燕王世子收到信会来接她,这……这怎么可能? 上房正院,薛老太太满心的忐忑憋屈。 老太爷让她保住薛家的亲事,她已经保住。事情圆满解决,皆大欢喜,本以为能得到老太爷的夸赞,没想到等到她的却是一顿不留情面的呵斥。她心里有七分的不解三分的生气,脸上就带出了几分。 薛老太爷暗暗骂了一声蠢货,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保住了沈家的亲事功劳很大?」 薛老太太的确这么认为,嘴上却矢口否认:「妾身不过是按照老太爷的吩咐做事。」 「按照我的吩咐做事?」薛老太爷怒道:「我让你保住沈家的亲事,但是我说的是让沈家认下莹姐儿。可你做了什么呢?」 薛老太太大吃一惊:「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啊? 之前薛锦棠痴傻,让薛锦莹替代也就罢了,现在薛锦棠已经康复了,为什么老太爷还要李代桃僵? 薛老太爷面沉如水:「没有为什么,你只消按照我说的做就是。先让棠姐儿瘦下来嫁入沈家,到时候莹姐儿陪嫁过去。」 能做贵妾自然最好,不行就做平妾,等薛锦棠死了,再想办法扶正了薛锦莹。虽然麻烦了一些,仔细小心地谋划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姐妹易嫁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你查到了吗?」 竟然敢坏了他的打算,这样的下人就该活活打死。 「没有查到。」薛老太太也是一头雾水:「棠姐儿之前养在别院,别院的下人都是另买的,跟家里从未接触过,更不知棠姐儿就是四小姐。家里的仆妇门就更不知情了。」 「说来也奇怪,这消息竟然不是从我们内宅传出去的,而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薛老太爷脸黑的像锅底一样:「外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还不是你身边的人口风不严紧?继续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吃里扒外下作种子揪出来。」 正说着话,薛锦莹来了,她进门就道:「祖父,我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是谁?」 薛锦棠突然出现,她之前两年的努力都付之流水,祖母落井下石,让她给薛锦棠腾院子。她本以为此生无望,不料祖父竟然不许薛锦棠出院子,还让她继续住。她就知道,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是薛锦棠。」 薛老太太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棠姐儿怎么会把自己痴傻的消息散播出去,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突然愣住了,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可不就是薛锦棠吗? 「除了我们之外,薛锦棠是唯一的知情者。」薛锦莹冷笑:「只有薛锦棠知道那书生住在什么地方,她明知道那书生画了两幅画,却故意不告诉祖父,就是为了把这个把柄递给沈家,她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出来。」 「薛锦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那个时候出现。为了能走到沈家人面前,不惜让郑执打伤了几个仆妇。」 薛锦莹越想越觉得薛锦棠奸诈:「她算定了事后祖母不会责怪,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不过也有薛锦棠没想到的事情,祖父对此事一点都不高兴。这真是老天有眼。 薛老太爷怒极反笑:「好,好,我竟不知家里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那幅画他花了五百两银子,当时还觉得庆幸,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你去。」他指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说:「传我的话,四小姐忤逆不孝打伤上房的仆妇,罚她跪祠堂反省。」 只说罚跪,却没说跪多久,看来薛锦棠这回要吃大苦头了。最关键的是,祖父这般罚了薛锦棠,人人都知道薛锦棠这是失宠了,按照薛家仆妇们的德行,只会将薛锦棠朝死里踩。 以后在薛家,最受宠的小姐,依然是她薛锦莹。 薛锦莹勾了勾嘴角,志得意满地笑了。 …… 薛锦棠在祠堂坐了一夜。 没错,是坐不是跪。虽然薛老太爷让她跪,但是没人看着,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受罪?就是祠堂太冷了,又冷又饿,这一夜下来她也受了不少罪。 次日一早,刚刚过了早饭时候,薛锦莹就来了,她笑吟吟道:「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薛家四小姐吗?昨天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与尚书夫人叫板,今天就沦落到跪祠堂了,真真是可怜啊。」 薛锦棠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再也可怜也是薛家四小姐,总比某些人想要冒充我却被打回原形要好得多。」 薛锦莹脸色一变:「你……」 她视线落在地上,突然笑道:「祖父要四妹妹罚跪,四妹妹却坐在地上,阳奉阴违,不服管教,必须要罚上加罚才行。荷叶,还不快去叫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过来,四小姐偷懒呢。」 「好嘞,婢子这就去。」荷叶拔腿就跑。 薛锦棠微微一笑,起身跪在蒲团上:「这般记吃不记打,你莫不是属猪的?」 薛锦莹气白了脸。 这屋里没有别人,等会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来了,薛锦棠不承认,她也只能干瞪眼。薛锦棠还会倒打一耙说她污蔑,就跟从前在别院一模一样。 第41章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来的很快,薛锦莹学乖了,她没有告状,只是吩咐对方道:「四妹妹跪得很不标准,你找个人懂规矩的人来,教教四妹妹怎么跪。」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连连答应,她走了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那婆子得了薛锦莹的吩咐,虎视眈眈盯着薛锦棠,一会让她跪直不许塌腰,一会让她对着薛家祖宗排位参拜,把薛锦棠折腾得眼冒金星、冷汗淋漓。 薛锦莹在一旁坐着,喝茶吃点心,还不忘冷嘲热讽。 薛锦棠咬着牙关撑着,心里暗暗盘算。 郑执是昨天下午去的燕王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昨天晚上就能把信交到燕王世子手中。那今天上午燕王府就会派人来接她了。 现在已经是巳时初(上午九点),再忍忍,再忍一会就结束了。 「三小姐,三小姐大喜!」王石斛家的儿媳妇去而复返,喜不自禁地嚷嚷:「燕王府派人来了,老太太说让你去见客。」 「真的?」薛锦莹又惊又喜,起身就朝外走,也不顾的在薛锦棠面前炫耀了。 薛锦棠望着她欣喜离去的身影,呼吸急促,胸中怒火腾腾。 她低估了薛老太爷的对她的厌恶,更低估了薛家人的胆大无耻。 薛锦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将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细细回想了给燕王世子写的信,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既然薛锦莹急吼吼地把脸伸过去给人打,她又何必拦着?不必生气,不必着急,等着就是,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 「……王妃在潭拓寺见了府上四小姐供奉的经文,十分喜爱四小姐的写的字,想请四小姐过府,给我们王妃抄写佛经。」 「不过是小孩子家家写的字,能的王妃喜爱是她莫大的福气。」薛老太太笑呵呵吩咐薛锦莹:「小心服侍着王妃,不可丢了我们家的规矩礼仪,莫让人看了笑话。」 薛锦莹心花怒放,跟着燕王府的嬷嬷去了。 薛锦棠痴傻之后,老太爷让她做两件事,一是把脸蒙上,不轻易示人;第二件事就是模仿薛锦棠的笔迹。之前她不受重视,并未读书习字,没有写字的习惯,所以模仿起薛锦棠的字体就格外的快。其他的她不敢说,但是字体这一样她完全有信心跟薛锦棠抗衡。 既然燕王妃喜欢薛锦棠写的字,也一定会喜欢她写的,因为她们俩的字体是一模一样的。 只要她能得了燕王妃的喜欢,何愁没有好亲事? 薛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燕王手握重权,那可是天潢贵胄,薛家若是攀上了燕王府,以后便是泼天富贵了。 她觉得这跟做梦一样,连连让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老太爷。 薛老太爷来了之后,连说了三声好,夸薛老太太做的好。还破天荒地的让薛老太太|安排饭菜,他今天中午要留在薛老太太的院中用午饭。 上房正院每个人都欢喜非常,这样天大的好事百年难遇,薛老太太正考虑要不要打赏下人,二门的婆子来报说薛锦莹回来了。 热闹的气氛顿时一静,薛老太爷与老太太面面相觑,同时有几分忐忑。莫不是薛锦莹应对不得体,让燕王妃不喜了。燕王妃会不会怪罪薛锦莹,怪罪薛家? 不一会,薛锦莹就走进来了,她脸色煞白,十分难堪。 燕王府的周嬷嬷说:「我们王妃要见的是府上四小姐薛锦棠,老太太怕是弄错了。」 周嬷嬷说话语气一如刚才,却透露着看穿她们把戏的淡定。 薛老太太忙赔笑道:「棠姐儿给潭拓寺抄佛经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最近都是莹姐儿帮着抄的,我一时听错了,还以为王妃说的是莹姐儿。既然如此,我这便让人叫棠姐儿过来。」 周嬷嬷态度客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强硬:「希望这一回老太太莫要再弄错了。」 这一次薛老太太没敢耍花招,她老老实实让人叫了薛锦棠出来。 等马车驶出薛家胡同,拐上城中大街,外面喧闹的人声传进耳中,薛锦棠竟觉得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 马车十分宽敞,还备了茶水点心,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吃没喝,早就饥肠辘辘。此刻也顾不得别的,先用了点心茶水。虽然点心很少,不能填饱肚子,好歹她不那么难受了。 走出薛家大门这才是第一步,见到燕王世子说服他给自己治病才是最终目的。虽然她已经想到了对策,可燕王世子此人十分难缠冷酷,若想此行顺利达成,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才行。 马车是从侧门进入燕王府的,周嬷嬷领着薛锦棠来到一个院落。这院子很大,正房门前种着两棵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柏树。自打到了燕京,薛锦棠看到的都是深秋落叶景象,如今乍然见到郁郁葱葱的树,让她恍然生出几分回到金陵的感觉。 周嬷嬷一路带着薛锦棠进了右手边的厢房:「薛小姐请进。」 待薛锦棠进入房间,周嬷嬷就退了出去,还不忘把厢房的门也带上了。 薛锦棠忍不住打量起这间厢房,右边靠墙放着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放着书籍、瓷器、铜鼎,黑漆书桌上放着羊角宫灯、笔墨纸砚。左边放着两张小茶几、每个茶几旁分别摆放着两把黑漆如意纹扶手椅。 第42章 很显然这厢房是书房、会客厅两用。虽然是两用,这书房依然十分宽敞,墙上一幅画都没有,只挂了一把龙泉宝剑,明明是书房,肃杀之气却盖过了文雅之气。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薛锦棠本以为燕王世子很快就到,没想到等了半天依然不见人来,她对着门口唤了几声周嬷嬷,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她站累了,又饿又累,还有些头晕眼花,呼吸急促。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到椅子上坐下,虽然对于大家闺秀来说,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燕王世子现在应该不会过来了,她稍稍休息一下,等不那么难受了再起身也不迟。 坐下来的感觉真好,特别是像她这么胖又站了这么久。 薛锦棠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揉了揉上午跪红肿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略带几分嘲讽的声音:「无人相请就擅自坐下,薛小姐真是好家教!」 薛锦棠身子一僵。 这声音不在门外,而在从靠墙的博古架那边传来的。也就是说,她刚刚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薛锦棠脸上有些烫。 祖父一直教她慎独,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要记得自己是大家闺秀,不能莽撞失礼。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才稍稍放纵,却没想到会被人抓了一个现行。 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薛锦棠赶紧收回手,站起身来,朝博古架那边望去。 来人十分高大,步履很是沉稳,肩宽腿长,气势惊人。 薛锦棠眼睛在他脸上一扫,便迅速低下头半跪在地上:「民女薛锦棠见过殿下。」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燕王世子赵见深竟然就是那天在潭拓寺遇到的玄衣男子。 她知道燕王世子冷酷不逊,想象过说服对方很艰难,却没想到他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这一刻后悔与害怕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呼吸急促,脊背发凉。 「起来吧。」 燕王世子声音沙哑,却有着金石般的穿透力,他并未刻意厉声说话,但人听在耳中就是觉得心里发紧。 「谢世子殿下。」薛锦棠起身,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把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燕王世子穿着窄袖胡服,衣摆只盖过小腿,露出黑色的、半旧不新的鹿皮马靴。 他的脚很大,双腿结实有力,应该是习武的原因。 那脚走到椅子边,燕王世子在主座上坐了:「那封信是你写的?」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薛锦棠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从她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扫,好像刀子一般刮过。 薛锦棠不寒而栗,可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的勇气漫上来,她人已经来了,与其害怕退缩,不如奋力一搏。 摆脱困境的渴望压过了恐惧,她沉声回答:「是,民女知道殿下目下正在筹集粮饷,所以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替殿下解忧效劳。」 今年春天,今上正昌皇帝欲征讨鞑靼,燕王说鞑靼老汗王阿鲁达欲为长子求娶大齐公主,两国联姻,永结盟好。若此事能成,也是造福百姓的大事。正昌帝遂将征讨一事放下。 不料刚刚入秋,鞑靼就派兵南下抢掠粮食牛马人丁,边境损失惨重,正昌帝大怒,责令燕王整兵,三个月内与鞑靼交战,却一担粮草都没有,让燕王自己想办法。 倒不是正昌帝故意为难燕王,今年夏天多省大雨泛滥,河南境内黄河决堤,致二十四县一百五十万亩良田被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餐不果腹。户部的粮食都调到河南救济灾民去了,因为燕王说鞑靼欲求和暂时不会起兵,户部就没有留多余的粮食。 燕王忙着整军,筹措粮草的事情就落到了燕王世子赵见深的头上。但军需粮草数量巨大,赵见深一时也筹措不到足够的粮草,一直为这件事情着急。 薛锦棠觉得这是个机会,她求燕王世子赵见深给她治病,以替他出主意筹集到粮草为诊金,想来燕王世子不会拒绝。 燕王世子突然笑了:「据我所知薛家主要经营的是药草,虽然名下的产业里有两间粮食铺,也不过是为了方便薛家人嚼用而已,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担粮食,便是这五百担都拿出来,只够一个卫所吃十天,再多也不能了。」 「除非把薛家所有的产业都卖了,钱财拿来买粮,或许够全部军士三天的口粮。但那也得薛小姐能当家做主,据我所知薛小姐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薛小姐,我很想听听,你打算怎么替本世子解忧效劳?」 他语气里的轻慢与不以为然是那么明显,可薛锦棠不仅不生气,反而心生鼓舞。 他分明不相信她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却没有甩脸子走人或者赶她出去,而是耐着性子等她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他还将她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就说明事情跟她想的一样,筹措粮食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任何一个机会燕王世子都不会放过,就像她现在急着要寻找出路一样。 薛锦棠将自己前几天想的计策娓娓道来:「殿下刚才说的很对,此次北伐调兵甚多,所需粮饷之巨,绝非哪一个商户人家可以拿的出来。薛家这样中等商家没这个能耐,比薛家更富贵产业更大的大商贾也没这个本事。所以,需要铢积寸累,发动所有商户都捐出粮食来。正所谓众志成城,积水成渊,所有商户都捐粮,便是不够,也至少能解决一半的难题了。」 第43章 燕王世子呵呵笑了两声,讥讽道:「好一个众志成城,积水成渊,薛小姐的确聪慧,却不知商人最是吝啬,想让他们捐粮,不异于让铁公鸡拔毛。」 薛锦棠也笑了,她打听了,赵见深约了北平府与燕京城有头有脸的商人谈事,最后却无疾而终。猜也能猜到捐粮的事情一定十分不顺利。 「殿下说的是。」薛锦棠表情凝重:「那些商人重利轻义,视钱财如命,将君父大义视作无物,却不想想若非军士们保家卫国,他们又哪能走南串北贩卖货物。大商贾财源广进,也该记得将士们的一分功劳。」 燕王世子赵见深表情不变,眸光却闪了闪。 薛锦棠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去了。 燕王世子贵为藩王之储,却不贪恋享受,十六岁便投身军营,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从不退缩,两年来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才年方十八,便已经有了令人羡慕的功勋。 他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必然更痛恨那些麻木不仁的商人。 薛锦棠气愤填庸道:「我自己就是商户之家出身,关于商人的无耻,我见过的只会比殿下多,不会比殿下少。这个时候殿下让他们捐粮,他们不仅会一口拒绝,还趁机抬高粮价。若殿下用武力强取,逼急了那些商人,他们便会放出鞑靼要攻打过来,我大齐要败,燕京城要大乱的消息。」 「到了那个时候,燕京的百姓便会仓皇出逃。他们甚至不放出消息,只要他们佯装成要离开燕京城的样子,百姓们望风而动,燕地就会大乱。」 而此时京城已经涌入了太多河南的灾民,若是燕京再乱了,燕王必然会受到正昌帝训斥。 双方交战当前,士气十分重要,若燕京乱了,百姓跑了,军士们也会跟着心慌,还未开战心理上已经惧怕认输了。燕王这个主帅被训斥,军士们更会士气跌落,届时一蹶不振,雪上加霜。 正是因为心中忌惮,燕王世子一定不敢对商户用强。 燕王世子赵见深看了薛锦棠一眼,指了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吧。」 薛锦棠心头一松。 她知道她分析对了,说到燕王世子的心坎上了。也意味着,她离成功不远了。 薛锦棠坐下来,语气比刚才又谦恭了几分:「要让商户们心甘情愿地捐粮,除非拿更大的利益来吸引他们,又或者用大损失跟他们交换。」 赵见深眉头微微挑了一下,脸色比刚才郑重了几分。 薛锦棠继续说:「两国交战在即,为防有奸细浑水摸鱼、倒卖粮食兵器通敌,各港口码头的货物人流都该进行更严密的检查。若查到不合规矩的,就该把东西扣下。」 河南洪灾粮价不停上涨,北平府今年却是丰收年,许多大商贾都高价囤积粮食物资,打算抢在十月底之前运到河南出售谋取更大的利润。 若是燕王世子赵见深把粮食扣下来,北平府的商贾们必定着急,因为十一月中江浙的粮食就能到灾区了,到时候粮价一定会下跌很多。北平府这些打着时间差来赚钱的大商贾就会赔的血本无归。 「届时就是商贾们主动来找殿下了。」 赵见深显然听明白了,他低垂了眼皮,心里连连冷笑。 这般巧舌如簧,连釜底抽薪、反客为主的计谋都能想的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前世,他跟她不过见了几面,就被她所害,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最后中了连环计,被人害死。 这个薛锦棠果然目的不纯。 赵见深慢慢抬起头,倨傲道:「薛小姐的确聪慧,可即便如此,商贾们也绝不会捐出所有的粮食。就算商贾们捐献的粮食够一半军饷吧,那剩下的一半又该从何处来呢?」 他声音里没有任何高兴,反而比刚才更凛冽了几分,薛锦棠头皮发凉,心中打鼓。 果然很难缠很冷酷。 「自然要请那些地多田广的大豪主捐献。」薛锦棠一直低着头,目光盯着地上的青石水磨石砖的纹理慢慢说:「燕京城除了燕王府之外,当属潭拓寺名下田产最丰。出家人慈悲为怀,必然不会拒绝捐粮。」 所以,上次她在潭拓寺遇到燕王世子,极有可能是他去找潭拓寺协商未果,导致他恼羞成怒。 赵见深一声冷笑:「听说薛小姐的师父圆融法师是如今主持和尚的师兄,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交给薛小姐了,本世子静候薛小姐的佳音。」 圆达那秃驴根本不像出家人,倒比那些商家还市侩难缠,他也想看看,薛锦棠有什么本事能从圆达手里抠出粮食来。 薛锦棠连连应诺:「殿下放心,民女自然不敢辜负殿下的期望。只是民女在内宅不好出来,事情办成之前,劳烦殿下每日派个人到薛家接我出门。」 「嗯,知道了。」 赵见深站起来,抬脚就朝外走。薛锦棠慌了,忙起身跪在地上拦住了赵见深的去路:「殿下请留步,民女还有话禀。」 她起得急,跪得也急,膝盖撞了一下,这时候只能用两只手撑着地来缓解疼痛。她看到赵见深的两只脚在离她双手不远的地方停下了,然后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就从头顶传过来:「哦?薛小姐还有什么计策?」 「民女有一事相求。」薛锦棠忙说:「民女听说殿下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想求殿下替民女治疗身上的肥疾之症。」 第44章 「那你必然也听说本世子的诊费巨高了吧?」 薛锦棠看到那两只脚动了,朝自己走近了两步,随着他走过来,衣摆交错,两条修长结实充满了男性力量的腿时显时隐。他身材高大挺拔,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站着的时候就给了薛锦棠很多的压力,此时薛锦棠跪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笼罩。 「是。」薛锦棠忍着惧意,满怀期待:「所以民女今天来求见殿下,希望民女今天所献计策可以抵得过诊费。」 赵见深低着头,只能看到她乌鸦鸦如绸缎一般的头发,还有她五指张开撑在地上的手。 砖是青的,她的手是冷白色的,五根手指肉肉的,手背上还有深深的小窝。她撑着地,明显很吃力。 赵见深冷笑,薛锦棠,你也有今天! 他再次朝前走了几步,两条腿几乎要紧紧贴着她了,两只脚更是与她五指相碰。 那一双白胖的手蜷了起来,如一个白白软软的馒头,馒头上的两只胳膊微微颤抖。此时,赵见深突然闻到一丝清甜馥郁的芳香,这香味如此好闻。 他突然后退一步,从旁边绕过去,大步朝门口走去。 薛锦棠大急,忙转头去看赵见深。赵见深已经走出门口了,就在薛锦棠惊慌失望的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赵见深低沉沙哑的声音:「只要能筹到粮食,本世子给你治病就是。」 他声音冷中带着不屑,薛锦棠听在耳中却如同天籁,让她喜上眉梢。 欣喜过后,紧跟着就是全身一松,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薛锦棠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朝外走。 依然是周嬷嬷送薛锦棠回去,马车到了薛家门口,薛锦棠艰难地爬了下来,等燕王府的马车走了,她才转身走进薛家大门。 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了薛锦棠回来,立刻喜气洋洋跑过来搀扶着薛锦棠:「四小姐小心台阶,婢子扶着您走。」 过了大门口的影壁,赫然停放着一架竹子做成的轻便肩舆,王石斛家的儿媳妇满脸的谄媚,笑得像一朵花:「四小姐快坐上肩舆,老太爷、老太太都在上房等着您呢。」 薛锦棠盯着那肩舆看了一下,王石斛家的立刻说:「您放心,这是特制的肩舆,可以坐两个人的。您只管坐上去,保管不会摔了您。」 她热情如火地扶了薛锦棠坐上去,四个仆妇健步如飞抬着薛锦棠就跑。 薛锦棠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早上还在跪祠堂接受处罚,这出去一趟她就坐上肩舆了。看来燕王府的势很好用啊,连祖父都惊动了,前几天她想见祖父一面都难呢。 等进了上院正房,薛锦棠才发现不仅薛老太太、老太爷在,薛锦莹竟然也在,她死死盯着薛锦棠看,好像在看她离开前后有什么不同。 薛锦棠只当没看见她那嫉恨的眼神,先给薛老太太、老太爷行了礼。薛老太太满脸笑容,拉着薛锦棠的手:「快坐下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子,抄经是个体力活,皇家贵胄可不是好伺候的。」 没错。 薛锦棠心里想着皇家贵胄的确不是一般的难伺候,脸上却神色如常:「我去了只负责抄写经文,等抄完了陪燕王妃说了一会话就回来了,并不算太累。」 既然燕王世子赵见深用燕王妃的名义接她出去,那就不要怪她借燕王妃的势了。 薛老太太欣喜:「燕王妃还跟你说话了?说的什么话?」 「问我的平日在家做什么,跟师父学练字多长时间了。」薛锦棠视线从薛锦莹紧绷的脸上划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王妃说很喜欢我写的字,最近这几天都会接我去燕王府抄经。」 房间里静了一下,薛老太太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夸赞薛锦棠。 薛锦棠并不见骄躁倨傲,只是谦逊道:「是祖父祖母教的好。」 薛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捋着胡须,带着笑意:「你这孩子一向聪慧听话,所以才能得了燕王妃的青睐。以后在王妃面前要恭谨守礼,切不可因为王妃夸你几句就生出骄矜之心。先前住的那个院子太偏了一些,你祖母已经给你收拾了新的院子,等会你就搬过去吧。」 他的神色十分的和蔼,若不是他之前不闻不问,昨天狠心责罚,薛锦棠几乎也要认为他是个慈祥可亲的祖父了。 薛锦棠笑眯眯地接受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走动,不必一直在院子里养病了?」 「这是当然。」老太爷笑着说:「你如今大好了,祖父也就放心了。」 薛老太爷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竟然给了她一个甜枣,恐怕他们还有后招吧。 薛锦棠不动声色:「谢谢祖父。」 「祖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让祖父担心,但是你现在身体还是差了一些。」薛老太爷温和说:「明天让你三姐姐跟你一起去燕王府,你们姐妹互相扶持,祖父才能放心。」 「是啊。」薛锦莹端了一杯茶放在老太爷面前,轻笑道:「四妹妹身子胖,到底有很多不方便,你一个人去我也实在不放心。」 她笑得温婉得体,眼中却都是挑衅。你薛锦棠攀上燕王妃又如何,还不是要给我铺路。 薛锦棠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冷笑,无耻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可像眼前这两个人这么无耻的,还真真是头一回见到。 第45章 「祖父的吩咐,我本该照做,其他事都好商量,这件事恐怕不行。」薛锦棠皱了眉头,表示了拒绝。 「四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抢走了祖父祖母对你的宠爱,没有把我当姐姐。」薛锦莹失望又委屈:「你不让我去见燕王妃,怕我分走你的风头,我能理解。但这毕竟是祖父的吩咐,你这般忤逆,实在是……让人失望。」 她看了薛老太爷一眼,难过道:「祖父他老人家最疼的人是你,你却这般不听话,就不怕伤了祖父的心吗?」 薛老太爷脸色也落了下来,呵斥道:「你们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薛家门,就该互相帮扶才对。棠姐儿,你便是得了王妃青眼,也依然是薛家的小姐。这般嫉妒防备自己的姐妹,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就知道甜枣之后还有大棒,瞧瞧,这大棒子不就落下来了吗?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恩威并施拿捏她。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祖父要这样偏帮薛锦莹。 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该知道的时候,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祖父您错怪我了。」薛锦棠叹息道:「不是我不愿意带三姐姐去,而三姐姐得罪了燕王妃,让燕王妃不喜。她说三姐姐见利忘义,心思龌龊,身为商户女,不学商人的诚信,倒学了满肚子市侩算计,实在是令人厌恶。」 「你胡说!」薛锦莹气得脑子嗡嗡响:「我根本没见过燕王妃,何来得罪她这一说?」 当时周嬷嬷带她去了一间书房,她进门才站了一会,别说燕王妃了,就是个丫鬟都没有见着,就被周嬷嬷叫住送了回来。 薛锦棠不愿意带她就算了,竟然还敢这般辱骂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唉。」薛锦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今天早上接错了人,周嬷嬷被燕王妃呵斥心里不高兴,就在燕王妃面前说三姐姐你冒名顶替、品行不端。我跟燕王妃解释,说我身子不好,三姐姐怕我在王妃面前失礼,是一片好心,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没能劝动燕王妃。」 薛锦棠盯着薛锦莹青白交加的脸,语气格外真诚:「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在燕王妃面前替三姐姐解释。要不然明天三姐姐跟我一起去,三姐姐当面跟燕王妃解释?」 薛锦莹听了,脸色立刻变得急切:「这自然……」 薛老太爷失望地摆了摆手:「既然燕王妃不喜莹姐儿,那暂时莹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祖父说的是。」薛锦棠道:「万一三姐姐再被撵回来,就太难看了。」 薛老太爷又交代了几句,不外乎是让薛锦棠好好奉承燕王妃,不能惹了燕王妃的厌。 薛锦棠一一答应,跟薛老太爷告辞:「既然无事,锦棠就先回去了。」 薛老太爷看着她蹒跚的身影,眸中流露出几分惋惜,薛锦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是落在薛锦莹身上呢。 薛锦莹看了老太爷一眼,两手暗暗攥成拳头。 次日一早燕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口等着了,除了周嬷嬷之外,另外还有一名骑着枣红骏马的侍卫。 薛锦棠堪堪走出大门,那侍卫就身手矫健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薛锦棠旁边,虚虚地扶了薛锦棠一下:「当心台阶。」 薛锦棠这才发现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郑执,他今天穿黑色红边的侍卫服,十分英挺。 见薛锦棠打量,郑执低声说:「殿下说了,以后都由我来接送你。」 薛锦棠笑了笑,相较于别人她肯定更信任郑执一些。 「以后就有劳郑表哥了。」 郑执身子一怔,垂了眼皮,低声道:「别跟我客气,你以后……只把我当亲哥哥就是。」 薛锦棠心里微讶,慢慢点了点头。她其实想不明白郑执为什么会对她示好,不过郑执并不是心口不一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真心接受了她了。她能跟郑执和平相处,舅母必然会高兴。 上马车的时候,薛锦棠想像昨天那样手脚并用爬上去,手才刚刚搭上车,就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抱着送上了马车。她回头去看郑执时,他已经身姿笔挺地坐上马背在前面引路了。 薛锦棠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心里想着慧明师兄是主持最疼爱倚重的弟子,捐粮的事情要从慧明师兄这里入手才行。 今天天色还早,路上顺利的话,她到达的时候慧明师兄应该还在做临水默读的早课,她只要去寺里元清河边找师兄就行了。 薛锦棠下了马车,对郑执说:「有劳郑表哥了,你去做事吧,等事情办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郑执提示她注意大殿穿堂的门槛,说:「殿下吩咐了,只要你出门,都由我护送。」 原来是给她当侍卫而不仅仅是路卫,薛锦棠点点头表示明白:「郑表哥找个地方歇息吧,我去找慧明师兄说话,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回去。等事情完了,我再叫你。」 郑执抬头,双目朝走廊尽头望去,拧眉不语。 薛锦棠哑然失笑:「表哥放心吧,这次我去的是元清河而不是理事房,不会走丢的。」 「走吧。」郑执在前面带路:「听说元清河景色宜人,跟慧明师父说话,我正好赏景。」 薛锦棠知道他是好意,就没再坚持。 第46章 早上的河面有水汽缭绕,慧明和尚正盘坐在河边的大石上闭目诵经,宽大的衣袖沾了露水湿漉漉的,他慈悲温润的脸庞如佛陀般悲悯、遥远、超世绝俗。 他们的脚步由远及近,慧明和尚一直微闭双目,仿若未闻。 「慧明师兄。」薛锦棠在离他七八步的地方停下来,喊了他一声。 慧明和尚的双目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睁开了,嘴角也在此时微微上扬,双眸中的温润慈悲仿佛要溢出来,却不见清冷,反而沾染了世俗的情|欲。 郑执盯着慧明和尚深深看了一眼。 「小师妹,你来了。」慧明和尚起身走到薛锦棠身边,微微低了头看着她,眼里只有她。 郑执再次看了慧明和尚一眼,只觉他旁若无物,专注凝视的样子有些刺眼。 他朝前走了两步:「慧明师父有礼。」 慧明和尚双手合十:「郑施主有礼。」 此时慧明和尚眼里的慈悲尽是清冷,跟大殿上的佛像一般遥远、没有温度。 郑执垂了眼皮,原来不是他的想多了。 「师兄,我有话跟你说。」薛锦棠道:「还是关于上次的事情……」 惠明和尚问:「是否要移步理事房?」 「不用,郑表哥不是外人。」 慧明和尚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把两只眼睛落在薛锦棠脸上,耐心等她说话。 「我已经见过燕王世子了。」 薛锦棠快速把过程说了一遍,满脸期待地望着慧明:「所以,我希望师兄帮我,我想见主持师叔请他同意捐粮。可以吗?」因为怕拒绝,她最后三个字气息有些不稳。 「这个当然可以。」慧明和尚气息不变,目光平静一如平时:「我带你去见师父,帮你跟师父说情。」 薛锦棠喜不自禁:「真的?多谢师兄。」 虽然知道慧明师兄好说话,但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她不确定慧明师兄一定会答应,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有慧明师兄说情,事情就算成功一半了。 她满脸笑容,嘴角高高上扬,两只眼睛亮晶晶仿若星辰。 慧明眸中的慈悲怜爱更胜,嘴角也有了上扬的弧度,过了一会自己意识到失态,又赶紧低垂了双目,默念佛偈。 「郑表哥在此稍等,我跟师兄先去找主持了。」 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郑执苦涩叹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可怜的僧人。 薛锦棠在主持房见到了圆达法师,听说了薛锦棠的来意之后,圆达法师说:「师兄临走前将师侄托付给贫僧,贫僧身为师叔自当相助。师侄只需将师兄给你的那枚印章交给师叔,师叔便立刻捐粮。」 慧明和尚一怔,抬头看了圆达法师一眼,复又底下头去,一语不发。 薛锦棠脸上的期待慢慢消退,笑容也消失不见:「师叔,那枚印章我已在三年前就交给师叔了。」 师父临走的时候说过那印章很重要,她一直谨记,所以收藏的很好。三年前,她还未坠马痴傻,圆达法师说要用那枚印章,她想着印章本就是寺里的东西,本该奉还,于是就亲自把印章送到圆达法师的主持院。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圆达法师在打坐,她就把印章交给近身服侍圆达法师的慧真和尚。 他们交接的时候,圆达法师虽然一直闭目打坐,但是他们的对话,他必然是听见了的。否则圆达法师第二天就不会夸赞她了,更不会在几天后亲自开光了几本佛经,让她带回去送给祖父祖母。 「阿弥陀佛。」圆达法师双手合十:「师侄说笑了,若师侄已将印章奉还,贫僧又怎么会再向师侄讨要?还请师侄莫要玩笑,赶紧将印章还给我寺。」 他这般笃定,薛锦棠一时倒不好说什么,只认真回忆着当天的情况。 「贫僧事务繁忙,请师侄自行离去吧。」 薛锦棠知道这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便不再争执起身离开。 慧明送薛锦棠出去,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走出主持院之后,薛锦棠停下来,神色严肃问他:「师兄,你实话告诉我,那印章到底在不在主持法师那里?」 慧明愧疚地点头:「是在师父那里。」 师父今天这样说,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帮小师妹。可是不捐粮的话,燕王世子必定不会替小师妹治病。 慧明目中也带了淡淡的焦急,只希望能立刻想出不违背师父又能帮到薛锦棠的两全之法。 薛锦棠气结! 果然不是她记忆出错,而是主持和尚耍赖不想帮她。 「师兄请留步吧。」 她想一个人去找郑执,顺便好好捋一捋思路。 慧明见她忧愁,心头发苦,默念佛偈,目送她离去。 此时已快到中午,寺庙中有许多上香的善男信女,薛锦棠边走边想,突然听到有人说:「北潭拓、南鸡鸣,金陵鸡鸣寺我不知去过多少回,今天总算是来到潭拓寺了。」 那人说一口流利的金陵官话,很显然是从金陵来的。 乍然听到乡音,薛锦棠只觉得熟悉,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他们说话。 那说金陵官话的年轻男子用十分向往的语气说:「都说潭拓寺有大佛流泪的奇观,不知我们此行能否遇见。」 第47章 「那可不行。」同行的年长男子忙道:「大佛流泪只在灾乱之年,佛祖不忍见百姓离苦才流泪不止。如今国泰民安,我们都盼着大佛永远都不要流泪才好呢。」 「是在下唐突。」金陵男子讪讪道:「我们去大雄宝殿参拜一番吧。」 他们快步离去了,薛锦棠却突然舒展眉头,神采飞扬地去找郑执:「走,我们去燕王府。」 她想到让潭拓寺捐粮的办法了。只是她一个人办不成这件事情,还需要燕王世子赵见深帮忙才行。 潭拓寺有两宝,一是高僧圆融,他不仅精通佛法、医术高超,还擅长相术,写了一手爽爽有神的楷书。第二宝是大雄宝殿的大佛像。佛祖雕像各寺庙都有,可潭拓寺的这个大佛像会流泪。 大佛第一次流泪还是在前朝己亥年,当年八月赤巾军起义,九月内乱四起,民不聊生,大佛怜悯众生,十月初八这日流泪不止,数日不歇。赤巾军首领被感化,自觉罪孽深重,放下屠刀,剃度为僧。 后来每有战乱、瘟疫、地动等天灾人祸时,大佛都会因为慈悲而落泪。大齐人人都知道潭拓寺大佛有灵,因此香火鼎盛、名扬四海。 当今正昌帝的元后在去世之前还亲自到潭拓寺礼佛,乞求佛祖保佑正昌帝万寿无疆、太子身体康泰、大齐国泰民安,还带来了正昌帝御笔所题的匾额。 所以,潭拓寺在燕京十分有地位,哪怕是燕王世子赵见深也不能对潭拓寺用强。 薛锦棠在去潭拓寺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棘手,但是她没有想到主持圆达竟然会这么无赖。本来以为希望渺茫,却不料山穷水尽之时,几个香客的随口之言给她提供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潭拓寺引以为傲的流泪大佛并不是佛祖慈悲,而是内有机关。之前大佛内机关损毁,师父进去修缮的时候将她也带进去了。 如果她能以这个秘密为要挟,何愁圆达主持不捐粮呢?虽然这做法有些卑鄙,但也是圆达主持耍赖在先,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明天又是十月初八日,潭拓寺里的和尚与信众会跪在大雄宝殿诵经膜拜,乞求佛祖保佑无灾无祸,万物安泰。 如果要威胁圆达主持,明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那大佛的外面有锁,内有机关能手打制的机关,一般的工匠根本无法破解。燕王世子赵见深为改造武器收拢了不少能工巧匠,这事还是要向燕王世子求助。 周嬷嬷领着薛锦棠进了燕王府。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书房也还是那个书房,薛锦棠没见到赵见深,只见到了一个四十多岁、面白无须、十分儒雅的男子。 薛锦棠看他像太监,只是他跟寻常太监又不一样,身上有一种青衫文士温秀气度。 周嬷嬷笑容满面、客气又恭敬地给那个男子行礼:「见过范首领」 薛锦棠暗暗点头,原来她猜得没错,这位的确是个太监,而且还是赵见深身边第一首领太监范全。 范全说:「殿下在演武厅练武,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结束,请薛小姐稍等。」 范全说完,又叫了小太监给演武厅那边送一套衣服过去。想来是供赵见深练武后沐浴更换。 薛锦棠安心等着,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太监叫着殿下问安的声音,她赶紧站起来,抬头朝门口看去,这一看,让她愣了一下。 赵见深正大踏步而来,他赤着的上身还在滴汗,小麦色精壮的身躯、宽阔厚实肩膀因为汗水的湿润带着晶亮的光。下身轻薄的中裤几乎湿透,紧紧地包裹着他两条大腿…… 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闭上了双目,低下头行礼:「民女见过殿下。」 赵见深撇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女子,前世她将楚王世子迷得团团转,哭着求父皇给他赐婚,以女官之身成为楚王世子的未婚妻。 可惜她汲汲营营,贪心不足,又搭上了当时皇储的热门人选安王,在安王的指使下设计陷害他。 当时他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薛锦棠设计迷晕了他,被安王与几位内阁大臣撞破,她就哭着喊着说他强占了她。 楚王世子跪在大殿上求父皇替他做主,强占弟妇、寡廉鲜耻的罪名落在他的身上,他被罚在府中思过,不仅一个月后的立储大典被取消,父皇还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一直以为陷害他的人是安王,后来却查到线索发现除了安王还有其他人。当时广东铲平王叛乱,他前去镇压,就将此事暂且放下,本打算回来之后再细细查探,不料他被人暗算,命丧广东。 前世的仇他要一一讨回来,薛锦棠是他仇人之一,他自然不会放过。可相较于弄死薛锦棠,最重要的是要查到薛锦棠的幕后主使。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主动送上了门,更没想到这次竟然撞上了他没穿衣服的时候。 看她的反应,跟普通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薛锦棠这个时候还没有被人收买? 赵见深不动声色地问:「你又来做什么?」 他说着,人已经走进了书房,转到屏风另一边,接着薛锦棠就听到哗哗的水声。 薛锦棠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本来担心赵见深会因为走光而恼羞成怒,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第48章 「殿下,民女想跟你借个人。」薛锦棠简明扼要地把自己的目的说了。 屏风那边就传来赵见深冷笑的声音:「你事情没办成,竟然还敢来跟我要人?」 他身上本就有一股冷峻如刀的气势,不说话就能让人很害怕,这般冷笑动怒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薛锦棠强逼着自己忽略脊背上冒出的凉意,沉着道:「若能得一巧匠,剩下的一半粮饷很快就有了。」 赵见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她分明心中惧怕,却不愿意退缩,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她胆子很大。 「我的人不是白给的。」赵见深道:「你需要为我做事来换。」 薛锦棠无语,我来要人还不是为了给你办事? 但是她只敢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民女自然照办无误。」 「哦?」赵见深哂然一笑:「过来给给本世子更衣。」 薛锦棠她脑中一白,有些不敢相信。看看左右,见屋中除了她再无旁人,这才确定赵见深是在跟她说话。 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薛计相最疼爱的外孙女,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媛,一向是旁人服侍她更衣穿鞋,从没有她服侍别人的时候。 可是现在,赵见深却要她服侍他穿衣。她花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她不是官宦千金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商户之女。在赵见深这样的天之骄子看来,她地位卑贱,如同草芥,甚至连王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 认真论起来,王府里有头有脸的丫鬟,以后都要被主子指婚做官太太的,她一个商户女,还真不一定比王府丫鬟嫁的好。 在赵见深眼里,别说是她了,便是北平府的地方官还不是跟个奴婢一样任由他使唤? 薛锦棠说服了自己,就拿起架子上的一件中衣,神色从容地走到赵见深身边:「请殿下抬一下胳膊。」 赵见深寒潭般的双眸比刚才更幽深了。 她果然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刚才见他还觉得害羞,才短短一小会的时间就克服了障碍平静如常。只是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熏香,这般清甜馥郁。赵见深吸了一口气,细细辨别,发现自己竟无法分辨这熏香的成分。 这让他心头一凛。他因为身体原因,重生之后就拜访了一位不出世的神医学习医术,一般的草药根本瞒不过他,现在他无法分辨,薛锦棠所用的极有可能是海外传来的药物。 前世,他就是被薛锦棠的熏香放倒的。要想办法弄清楚她身上的香料的配方才行。 薛锦棠根本不知赵见深在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替别人穿衣服,虽然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是也费了不少的时间。等衣服穿好,她额上也细细密密沁出了一层汗。 而此时她身上的香味越发浓郁,赵见深闻了,只觉这香味甜而不腻,清而不媚,让人格外舒适,闻了还想闻。此时那味道突然淡了,赵见深竟忍不住用力吸了几下。原来是薛锦棠给他穿好了衣服,退开了一些距离。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追随她、想要一直沉溺在那香味里的冲动。他身子一震,忙止住自己的脚步。这味道太霸道了,让他都失态了。 赵见深心里生出几许懊恼,去看薛锦棠时,她神色还是从从容容的,依然低着头,乌鸦鸦的头发洁白的额头,这么胖,却一点也不丑陋。 她垂在身侧的手柔白肉呼呼,指甲粉嫩泛着光泽。 她是如此的平静,赵见深突然生出一股无明的怒火。 他转身走到大案边,随意从笔架上选了一只笔,声音比从前又沙哑了几分:「磨墨。」 薛锦棠暗暗攥了攥手,低声应「是」,走到他身侧磨起墨来。 她外祖父擅长丹青书法,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就坐在外祖父的案头玩耍,大了一些就帮外祖父磨墨。她性格好动,但是磨墨的时候却非常有耐心,她很喜欢磨墨,觉得这样细细研磨能让人心生欢喜。 可是现在,她心里没有丝毫的欢喜,只有忐忑与羞辱,这种看人眼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虽然都是逼迫,跟薛家给她的不一样,面对薛家她敢反抗,敢设计,可是面对赵见深,她不敢。因为他们力量悬殊太大,他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她。 她明明不喜欢被他这样使唤,却不得不去做,还必须装出甘之如饴的模样来。 「斟茶。」赵见深头也不抬,只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是。」薛锦棠倒了茶,放在赵见深手边,就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赵见深「嗯」了一声,语气中终于带了几分满意:「你很听话,我很喜欢。」 这一句话带着羞辱,将薛锦棠之前的心理建设全部打翻。到了此时她也看清楚了赵见深的意图,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羞辱她。 她应该转身就走,立刻就走,再不受这羞辱。可是她不能,她要是走了,或许这一辈子都要老死薛家内宅,此生复仇无望。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腾的怒火与屈辱压下,用尽可能柔顺的声音说:「民女不胜荣幸。」 赵见深突然停下笔,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 薛锦棠也在此时看清楚他飞扬的丹凤眼里两只瞳仁又黑又深,目中意味莫名。她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目光中的意思,赵见深复又低下头去,继续书写。 第4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你坐吧。」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薛锦棠心里是十分焦急的。明天就是十月初八,她要赶回到潭拓寺,还要开锁打开机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心里着急,她却不敢催促,因为赵见深太可恶了,她越着急,他就会变本加厉地刁难她。 又过了不知多久,赵见深终于停下笔来,起身站了起来:「你很会服侍人。」 薛锦棠受辱到了极致,反而淡然了下来,既然决定要伏低做小,那就做个透彻。 「谢殿下夸奖。」 她声音淡淡的,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赵见深眸中的打量更深了。 「范全。」他声音不高,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却摩挲着人的骨膜,让人不容忽视:「备车,去潭拓寺。」 薛锦棠心头一跳,一股喜悦涌上心头,不过她的喜悦只放在心里,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多谢殿下。」 第一次跟赵见深交锋,她被他看穿了,所以她只能被动挨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哪怕再害怕也不能流露出来。双方博弈,让对手看清楚你的意图,这是大忌。 赵见深走出门,眉头紧锁,这女子才十四,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不仅有来历不明的奇香,性子还这般淡定从容,她不简单,很不简单。 薛锦棠走出门,见范全已经在侧门外等候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六匹骏马。 她没有多想,手脚并用朝马车爬,只是这马车比她之前坐的那一辆高了许多,也没放踩脚登,她朝上一扑,抬起腿脚够了半天也没能够上去。 你见过肉丸子打滚吗? 薛锦棠此刻大抵就是这样的。她废了很大的劲才终于把一条腿搭上马车,只要再用点力气就能爬上去了。 「呵呵。」 身后传来低沉沙哑冷冷的笑声,惊得薛锦棠手一松,跌坐在地上。 赵见深眸色深沉,带了几许玩味:「薛小姐不仅聪慧,身手也是极好的。」 薛锦棠快要气炸了。 赵见深绝对是故意的,他故意要羞辱她。 「殿下谬赞了,民女受之有愧。」 薛锦棠神色如常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看左右,见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块石头,走过来搬过来垫在脚下爬上了马车。 帘子一放下她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她知道燕王世子赵见深冷酷无情,不按常理出牌,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不可捉摸,让人完全不能知道他的打算,更无从防备。 如果事情成了,他给她治病,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得住。 薛锦棠闭上双目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天潢贵胄视人命如儿戏,他杀个人都不眨眼,这般捉弄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唰」地一下,帘子被掀开,薛锦棠立刻睁开眼睛,见赵见深半边身子已经进入了车内。 她有些不解,赵见深难道不应该骑马的吗? 赵见深已经进来坐下,看了她一眼道:「这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薛锦棠这才注意到车内的软毯上还有一个蒲团,她起身跪坐在蒲团上。 车里十分安静,除了外面的马蹄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音。 赵见深闭上双目,暗暗吐纳。 他只安排了一辆车,是想要羞辱试探薛锦棠,却忘记了她身上的奇香。 现在两人窝在马车内,甜香浮动,令人沉迷。 他睁开眼睛打量薛锦棠,见她发如青丝,皮肤雪白,粉嘟嘟的红唇似花瓣一般。这样胖的人,竟然一点都不丑,反而像瓷娃娃一般,有着寻常少女所没有憨态可掬。 他垂下眼皮冷笑,看来,她前世能将楚王世子迷的三荤六素,也不光光是楚王世子心性不坚定的缘故。 薛锦棠的确有迷惑人的资本。 他闭上双目不去看她,丝丝缕缕的香味却由鼻入侵,撩拨着他的心神。 赵见深拨开帘子,对外吩咐:「加快车程。」 他声音并没有多大,众人却奉为圣旨,马车立刻快速跑起来。 薛锦棠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耐烦,她立刻心弦紧绷,恨不能马上就能抵达潭拓寺,逃离与他共处一室的恐慌。 马车终于抵达,薛锦棠跪着不动,等赵见深下了马车,她才拍了拍跪麻的双腿,艰难地爬下了马车。 赵见深身穿天青色棉布袍,头戴竹簪,负手站在山门前。明明他装扮与时下家境富裕的男子一样,可身上的气度却掩不住,来往有很多人都打量他,又不敢正面打量,只一面偷偷地看,一面离他远远的。 赵见深则旁若无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出现给旁人带来了多大的不安。 薛锦棠想了想,决定去问范全:「不知哪位是大匠帮我?」 范全突然笑了,温和道:「燕王府里的大匠,殿下若称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 这小胖姑娘真厉害,竟然请得动殿下给她做事。 「啊!」薛锦棠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原来是殿下。」 范全冲她竖起大拇指:「果然好口才,说得动殿下。」他是夸薛锦棠,可脸上的表情却透露着「你很有福气,我们殿下帮你」的歆羡。 第50章 薛锦棠挤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虽然万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等待,只有薛锦棠、郑执、赵见深三人进寺,一路来到雄伟壮阔的大雄宝殿。 宝殿内,高达七丈二尺(约24米)的释迦摩尼像高高在上,神圣庄严,正悲悯地半垂了眼皮注视着他的信众。 佛像背靠着一堵墙,那是一面空心夹墙,入口就在大殿外墙后面的一簇竹子里。竹子旁放着一张摆放香烛的香案,平日无人看守,只在特殊的日子有人把守。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方,实则内有乾坤呢。 潭拓寺举世闻名的流泪大佛竟然是造假而来,这事若是传出去,可以说是惊天丑闻了。 不仅仅是欺骗信众,更犯了欺君之罪,是真相大白还是为了保住秘密捐献粮食,薛锦棠相信,圆达主持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薛锦棠先到大雄宝殿前,对着佛祖下跪参拜:阿弥陀佛,我身为佛门子弟,身为师父的弟子,出此下策威胁圆达法师,实在是罪孽深重,所有一切弟子愿一力承担,望我佛慈悲,勿牵连他人。 薛锦棠三跪九叩默念佛偈,然后跟赵见深一起悄悄走到竹林之后。郑执守在外面,替他们放风。 那锁果然是经过特制的,赵见深的确很厉害,他很快就发现了锁的构造,只是想要打开机关,还需要慢慢琢磨。 事情不好办,开锁的不是一般人,薛锦棠不敢催促,只耐心等待着,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赵见深才摆平那机关。 此时薛锦棠已经满头大汗了,一方面是因为热,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夹墙里竟然没有弄通风口,随着时间的推迟,墙内的空气越来越少。 薛锦棠低声道:「我们快出去。」 越来越闷,再等下去,他们极有可能被闷死在夹墙内。 赵见深「嗯」了一声,声音竟比之前更沙哑低沉,呼吸还有些粗重,分明跟她一样觉得不舒服了。 两人摸索着来到门边,薛锦棠的手才刚刚伸出去,突然赵见深从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你是何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薛锦棠本就闷得难受,加上没有心理准备,脚下一个踉跄,朝后倒,就靠在了赵见深的怀里。 那清甜馥郁的芳香竟是前所未有的浓郁,赵见深身子一僵,立刻后退一步,捂住了鼻息。 薛锦棠失了依靠,跌坐在地。 外面郑执朗声说:「自然是来拜佛的香客。」 来人很是严厉:「若要拜佛,去前面大雄宝殿,勿要在此处逗留。」 薛锦棠呼吸越来越急促,两眼发晕,犹如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 赵见深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蹲下来看她,立刻明白了原因。 他练内家功夫,可以闭气数个时辰,便是没有空气对他来讲也没什么,薛锦棠不同,没有空气,她会死。 赵见深伸手去推门,薛锦棠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可以! 若是开了门,被人发现,圆达主持必然会有防备,她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不行! 忍一下,再忍一下。 赵见深眸光深沉,死死盯着薛锦棠,他知道这女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她竟然连命都敢不要。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虚汗淋漓,泪光点点,脸色苍白,两颊却红通通的,菱角般的红唇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丁香小舌若隐若现…… 她抓着他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让他无法忽视。 赵见深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怒声低语:「算你好运!」 什么?薛锦棠脑袋如浆糊,还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赵见深的脸已经贴了过来,接着有柔软的东西含住了她的唇,带着凉意的空气由唇入肺,让她全身的毛孔都为之一展。 生存的本能让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对着那空气的源头拼命吸允,只是那源头不停的动,她只能不停地用双唇去捕捉。有温热的、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还有男子低低的、压抑的喘息。 接着她感觉有人推了她一下,那空气之源离她远了。虽然不能再继续吸空气,但有了刚才吸允,她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戒喜,不得无礼。这位施主是我的好友。你将此卷经书送给无嗔长老,这里不用你守着了。」 这声音淡然慈和,分明是慧明师兄,薛锦棠立刻站起来,就听到之前那严厉的声音立马变得乖顺:「是,堂主。」 薛锦棠几乎是用全身的感官去聆听,待听得有脚步声走远了,就猛然一推门。 与此同时有人从外面拉门,她这一推扑空,一头朝前栽去。 她没有摔倒,一双白衣宽袖的胳膊接住了她,薛锦棠踉跄了两下,抱着慧明的胳膊休息了一会才站稳。 郑执立刻过来扶她:「要不要紧?」 薛锦棠见他脸绷得紧紧的,额上冒出了汗珠,知道刚才的事情他也受到了惊吓,连连摇头:「我没事。」 第51章 她这才想起赵见深,回头看时,赵见深正从内往外走,如一阵风一般越过众人而去。 「殿下留步。」薛锦棠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问:「明日……」 赵见深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声音冷厉有不容错识的怒意:「明日的事情本世子自会办妥,你不必来了!」 这怎么行!她还要等明天事情结束好好跟他商量治病的事情。 「可是……」 「本世子说你不必来了!」他猛然回头,竟然蒙了面,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利剑一般刺来,仿佛要当场将薛锦棠凌迟。 薛锦棠心头一寒,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也不敢往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快步离去。 范全一直在山门前等待,遥遥见自家主子出来,步履不似往常稳健,忙迎了上去。 等走近了,见自家主子青衫汗透,面色白中带赤,分明是与人大战数回合之后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凛:「是险胜吗?」 赵见深脸上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怒气腾腾地上了马车。 范全了然,原来是被人打败了。 潭拓寺的确是有武艺高强的僧人,可是他并不记得有哪一位能将比自家主子更厉害啊。还有主子的嘴又红又肿,是怎么回事啊? 薛锦棠第二天很想去潭拓寺,但赵见深发话了,她不好违拗,只能在家里等待。 郑太太早上出门的时候很遗憾:「既然这几天你抄经累了,那就好好在家里歇着。舅母会替你求了平安符回来的,今年人特别多,要是能跟去年那样求到圣果就更好了。」 薛锦棠一直在等着结果,连午睡都不安稳。她知道赵见深这个人有手段,却不确定事情会顺利进行。 到了下午,郑太太与荣姑回来了,她们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郑太太一进门就高声喊:「锦棠,你今天没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大佛显灵了!」 「是啊!」荣姑双手合十,语气虔诚:「真没想到竟然让我们遇到了佛祖显灵。阿弥陀佛。」 大佛只在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时流泪,现在突然流泪,大家应该会恐慌才对,怎么会这般喜庆? 「真的吗?」薛锦棠也做出惊讶的样子:「大佛怎么会流泪?」 「是因为潭拓寺的善举!」郑太太神采飞扬道:「咱们大齐马上就要跟鞑靼打仗了,可是军需吃紧,粮饷不够。若是鞑靼人攻来,首先要遭殃的便是咱们北平府的百姓。圆达主持不忍百姓受苦,决定捐出十万担粮食助军。佛祖感动圆达主持的善举,为百姓不必遭受战乱而喜悦,这才感动流泪。」 「阿弥陀佛。」郑太太道:「当时在场的人纷纷表示要捐粮,这下子军粮不愁了。」 薛锦棠的笑容从心底透出来:「是啊,军粮不愁了。」她的病也不用愁了。 可是有人很忧愁,很愤怒。 潭拓寺主持院,圆达主持面色平静,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你不仅知道薛锦棠的所作所为,竟然还为虎作伥,致使我镇寺之宝被人窥视。慧明,你泄露机密,不配再做堂主。」 大佛突然流泪,当场就引起恐慌,虽然他是主持,也不知该用何说辞安抚信众。不料燕王世子赵见深突然出现,对外宣布佛祖是因为感动潭拓寺捐粮而落泪。 他当时为人掣肘,只能答应。他猜到这事跟薛锦棠脱不了关系,却没想到他最倚重疼爱的弟子竟然也参与了。 「你自去戒律院领杖刑三十,养伤半月后,去寺后看管菜园一年。」 慧明无喜无悲,垂手低语:「慧明知错,愿受惩戒。」 圆达道:「一年之后,你与圆嗔师叔一起去灵隐寺交流佛法。」 慧明推辞:「寺里有许多师兄弟都想得到这个机会,慧明犯下大错,不配得到这个机会。」 去灵隐寺机会难得,可他并不想去。他现在刚刚积攒出一些名声,只等明年开春下山义诊,届时他就能成为锦堂小师妹的靠山了。 「这不是奖赏。」圆达主持道:「这是惩罚,罚你枉动凡心,犯了色戒。」 慧明脸孔一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朝后退了两步。 圆达主持目光如炬直视他,慧明慢慢低下头去:「是,弟子遵命。」 …… 燕京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将粮食送往潭拓寺,五天后燕王府派人来运粮,潭拓寺与百姓共计捐粮七万担。 再加上那些商贾们所捐,十万担绰绰有余了。 薛锦棠很高兴,粮食筹齐了,她也可以去见赵见深了。薛锦棠当天就给赵见深写了一封信,让郑执转交。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东西,等候燕王府的马车。可惜燕王府的马车没来。 又过了五天,郑执休沐回来,她跟郑执打听消息,郑执说信已经送到了,但是赵见深没有给她回复。 她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又写了一封信,这一次依然没有回音。 薛锦棠不敢相信赵见深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你的确把信交到燕王世子手里了吗?」 郑执见她语气不稳,知道她是在担心。 若是有可能,他想替她办成所有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撒谎骗她。 郑执不忍直视薛锦棠的双眸:「殿下不愿意见我,信是范首领接的。」 第52章 既然范全接了信,他就一定会转交给赵见深。也就是说,赵见深收到了她的信,却选择视而不见。 她的的确确是被耍了,赵见深骗了她。 薛锦棠只觉得有一盆凉水从头上泼下来,她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锦棠。」郑执看她脸色苍白,只觉得心口隐隐做疼:「你怎么样?」 「郑表哥,我没事。」薛锦棠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把脸对着窗外,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郑执:「郑表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事在人为,没到最后一步,我绝不会放弃的。」 她声音冷静得体一如平常,郑执把手死死握成拳头,低声道:「我知道。」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薛锦棠一直没有等到赵见深的消息,她干脆不再给赵见深去信,只让郑执帮忙打听沈家的事情。 薛老太爷见燕王府没人来,脸色就不好看了:「燕王妃不来,你也该主动去找王妃才是。明天一早,让莹姐儿陪你一起去燕王府拜见王妃。」 薛锦棠当然不答应:「祖父,燕王妃地位尊贵,又事务繁忙,每天在她身边侍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她没有召见,孙女若是主动凑上去,怕是会让王妃怪罪。」 「正因为燕王妃事务繁忙,每日奉承她不知凡几,你才更要经常去王妃面前露脸。只有我们主动去王妃面前请安,断没有等着王妃来接你的道理。」 薛老太爷一心想要攀附燕王府,又怎么会允许薛锦棠拒绝:「不必说了,我让你祖母准备好礼物,你们明日就去。」 「还是孙女自己去吧。」薛锦棠见避无可避,就道:「我这次去了,先在王妃面前提一句三姐姐,若是王妃不反感三姐姐再去不迟。」 次日一早,薛锦棠就坐上马车出门了,她来到燕王府侧门:「见过守卫大哥,我要见世子爷院中的周嬷嬷。」 守卫叫了个人进去问,不一会回来说周嬷嬷不在府里。 薛锦棠想了想道:「不知范大首领是否在府里?」 「范大首领在府里。」守卫说:「你有进府的腰牌,或者范大首领给的信物吗?」 薛锦棠叹息。 别说要进守卫森严的藩王府邸了,就是要进她从前的家薛尚书府,如果没有人领着,都需要提前递帖子,拿着信物来见。否则休想进门。 她这次出来,也有做样子给祖父看的意思。知道她被燕王妃拒绝,祖父下次就不会让她出来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期盼跟侥幸的,此刻希望全部破灭,她看了一眼燕王府的侧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被赵见深耍了,她无可奈何。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想办法从沈家入手,让沈家半年后不能退亲。 薛锦棠坐上马车回去,却没有想到薛锦莹安排的婆子一直在尾随,将她的遭遇看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大好事!」婆子眉飞色舞:「四小姐吃了闭门羹,燕王妃没见她。」 薛锦莹「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的吗?你可看清楚了。」 「是真的,婆子看得一清二楚,燕王府的守卫没让四小姐进门。四小姐没办法,就坐上马车回来了。我拐了近道,先一步跑回来给小姐报信,四小姐应该还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家。」 「好,你做的很好。」薛锦莹拿了一个荷包交给那婆子:「去请赵老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薛锦棠,这一回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 「祖父,孙女有错。」薛锦莹一进门就跪下了。 薛老太爷因为燕王府没派人来心情很不好,听了这话就冷着脸说:「你有错只管找你祖母说去。」 薛锦莹忐忑羞愧道:「这件事情跟四妹妹、燕王妃也有关系。」 薛老太爷这才把脸转过来,皱了眉头:「是什么事?」 「我上次去看四妹妹,听到四妹妹跟舅母说话,原来四妹妹抄经的时候睡着了,打翻了墨盘,把燕王妃的一本孤本经书染上了墨迹,燕王妃十分生气,将四妹妹骂了一顿,再也不许她去燕王府。」 薛老太爷脸色一变,目光犀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薛锦莹白着脸说:「四妹妹得罪了燕王妃,孙女有错,不该隐瞒……」 「混账东西!」老太爷抓起桌子上的书就砸到薛锦莹身上:「你也知道你有错,怎么现在才说?」 「孙女早就想说,可是没有证据。」薛锦莹瑟瑟发抖:「或许是孙女听错了也不一定。这几天燕王府没有派人来,孙女才敢跟祖父说。」 薛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怪不得燕王府没有派人来了,原来是薛锦棠得罪了燕王妃,竟然还敢隐瞒?要不是薛锦莹说了,恐怕燕王来抄家灭门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见薛老太爷脸色已经青了,薛锦莹就火上浇油说:「之前在别院四妹妹发烧请了大夫,后来我看那药渣分明是不是退烧药而是让人消肉减脂的方子。只是那大夫就来了两次,后来就没有再来了,四妹妹也一直没有瘦下来,不知道是何原因。」 薛老太爷眼前一黑,朝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你……你这话当真?」 第53章 当然不是真的,可薛锦莹却笃定道:「孙女不敢欺瞒祖父,句句属实。听说赵老大夫今天有空,我已经替祖父请了赵老大夫过来了。」 薛锦棠醒来这么久,一点都没瘦,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一次她就赌一把,赌老天爷站在她这一边。 一连两个坏消息,将薛老太爷心中的怒火全部激出来了。 这孽障好大的胆子! 明知道自己瘦不下来,竟然还敢跟沈家人打赌。现在还得罪了燕王妃,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这就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竟是上辈子的债主来讨债了。 薛老太爷两眼冒火,对着薛锦莹咆哮:「知情不告,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思过!」 他出了书房的门,径直去上房,还对小厮吼道:「去告诉门房,薛锦棠回来了,立刻将她压到上房来。」 被罚跪着思过,薛锦莹没有半点惶恐生气,反而扬起脸笑了。 祖父越生气,她就越高兴,因为薛锦棠会受到比她严厉十倍的惩罚。郑执不在家,郑太太回薛家老宅修缮房屋去了,薛锦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她收拾薛锦棠。 薛老太爷沉着脸到达正院,赵老大夫人已经到了,他忍着怒火跟赵老大夫客气了几句。 不多时薛锦棠回来了,才到门口,她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那不是赵老大夫吗? 薛锦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被赵老大夫诊了脉,她瘦不下来的事情就会被老太爷知道。 薛锦棠转身就走,却被薛老太爷叫住了:「站住!还不快过来让赵老大夫给你号脉。」 薛锦棠知道,她今天逃不过去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地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赵老大夫搭上薛锦棠的手腕,没过多久就皱起了眉头,他号了又号,好像是反复确认。 薛老太爷越看脸色越不好:「赵兄有话不妨直说。」 赵老大夫摇了摇头:「这是脾脏有损所致的肥疾,不是一般的肥胖,此病无解。」 虽然薛老太爷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依然受到重击,他再三跟赵老大夫确认,得知这病的确没法治,就强撑着送走了赵老大夫。 他看都没看薛锦棠一眼,只叫了车夫来问:「小姐今天进燕王府了吗?」 「没有。」车夫被他阴沉沉的脸色吓到了:「小姐在燕王府门口被拦住了,没进去。」 「好。」薛老太爷摆摆手:「你下去吧。」 他这时候才看向薛锦棠,连连冷笑:「你好,好得很!」 「来人。」薛老太爷咬着后槽牙道:「上家法。」 薛锦棠拔腿就跑,五六个婆子上前来连搂带抱将她按在长椅上,剥去了她的外衣。 「给我打!」 藤条高高扬起,噼里啪啦落下来,薛老太爷没说停,婆子不敢停,不一会薛锦棠就昏迷过去。 …… 赵见深半夜才从军营回来,进门之后他目光先在书案上扫了一圈,见今天依然没有书信,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半个月他都很忙,就先忙军务上的事情,打算忙完了再见薛锦棠。其实也是想吊着她,看看她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怎么她最近都不写信了,这般容易就放弃,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他虽然没说话,范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这位薛小姐很厉害,自家主子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所以这段时间格外关注她。 「主子。」范全说:「薛小姐上午来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奴才没有让她进来。」 「嗯。」 赵见深拧眉道:「若是她明天再来,直接让她进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我是否在家。」 「薛小姐今天挨了打,受伤严重,如今被关在柴房生死不知,怕是不能来了。」 赵见深端了茶水正要喝,突然连人带茶盏都定住了,他把茶盏放在桌上,低声怒喝:「混账!」 范全一愣,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家主子,只见赵见深脸色阴沉,双眸中凌厉尽现,让人不寒而栗。 「去,备马。」 竟然敢动他的人,薛家好大的胆子。 宵禁的深夜,街上一片漆黑安静,突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冷寂,巡卫大吃一惊,立刻抽出腰刀做出拦截防守的姿态。 「燕王世子巡夜,速速退下!」 随着这一声呼喊,巡卫们如潮水般退到路两边,赵见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将身后的卫队甩开数丈。 范全咬着牙拼命拍马,看着那一人一马越来越远,在心里哀呼,主子,你骑的是汗血宝马,等等奴才呀。 等范全跑到地方,薛家广开大门,灯笼高挂,将院落照的如同白昼。 赵见深负手站在院中,地上乌鸦鸦跪满了人。 「不知殿下莅临,草民未曾迎接,求殿下恕罪。」薛家老太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范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主子这幅样子知道的是来找人,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抄家灭门呢。 「薛小姐现在何处?」范全面容严肃:「王妃要接薛小姐去抄经。」 第54章 薛老太爷如遭雷击:「棠姐儿身子不适……」 范全一声冷喝:「放肆!王妃有召,竟敢推三阻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快叫薛小姐出来。」 「是、是、是。」薛老太爷如应声虫一般,哆嗦着对旁边的婆子说:「快,去请四小姐来。」 婆子爬起来,腿软了两下才站稳,范全正准备迎了赵见深进正厅坐下,不料赵见深跟着那婆子朝后院去了。 薛老太爷惊恐莫名,连爬带滚追在赵见深身后,来到柴房门口。 柴房外面还上了锁,婆子拿着钥匙开,突然噗通一声摔倒,尿湿了裤子爬不起来了。 薛老太爷只得自己去开,他两只手也在发抖。 赵见深双目凌厉如刀,他上前一脚将薛老太爷踢开,下一脚就踹开了柴房的门。 薛锦棠趟在柴堆里,脸颊通红,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赵见深面色阴沉几乎结冰,他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脚步猛然转身:「范全,抱她起来。」 他声音低沉沙哑,令人胆寒。 薛锦莹真狠,特意挑郑执、郑太太不在家的时候下手。院子里冷清清的,连地龙都没有烧。 范全将薛锦棠放在床上,立刻让人烧地龙、升火盆。 内室外明间的地上,跪满了人。 赵见深坐在桌边,只拧眉看着薛锦棠,眸中怒意腾腾。 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吗?怎么连这点子小事都摆不平?被人折腾成这副模样,真是没用极了。 我赵见深前世竟然被你给算计了! 「水……」薛锦棠呻|吟出声:「舅母,我难受。」 范全在外面叫人请大夫、通知郑太太回来,正容亢色地呵斥薛家众人:「……薛小姐是我们王妃面前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若是耽误了王妃抄经,你们有几条命能承受藐视王妃、大不敬之罪?」 赵见深起身,将茶水喂给薛锦棠喝。 可惜他从未伺候过人,一盏茶大半都洒在薛锦棠身上。 凉凉的茶水入喉,薛锦棠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床边站了人,下意识伸手将那人的手抓住。 她的手滚烫,他的手冰凉。 赵见深回头看她,薛锦棠两只眼睛还闭着,好像很难睁开的样子。她手死死抓着,生怕他走掉了一般。 赵见深目光森森,最终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薛锦棠受到安抚,慢慢睁开双眼,她双目虚虚的,不知落向何处,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却急急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舅母别担心。」 她松开了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手搭在床沿边。 赵见深将她手放进被子里面,走出了门。 「好好诊治,她若有闪失,你们数罪并罚。」 他大步离去,范全赶紧跟上,赵见深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将薛锦棠抓过的手擦了又擦,将帕子丢掉。 范全满面诧异。 「薛锦棠是我的仇人!」 前世她被人破了身子,却一口咬定是他奸污了她,这样的女子实在为他所不齿。 赵见深说:「我留着她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哦,哦。」范全连连点头,心里纳罕,主子这是在跟他解释吗? …… 薛锦棠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郑太太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她醒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是舅母不好,不该丢了你个人在这里。」郑太太自责不已:「以后舅母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要不是燕王妃让世子殿下来找你,那起子黑心肝的还想要你的命呢。」 薛锦棠一惊:「舅母,不是你把我从柴房救出来的吗?」 「是燕王世子,阿弥陀佛,他真是天大的好人。还给你请了大夫,把我接了回来。」郑太太擦着眼泪咒骂:「有燕王府给你撑腰,薛家这些王八蛋再也不敢欺辱你了。」 薛锦棠心里沉甸甸的。 赵见深这个人锱铢必较,帮人一次就要让人替他做事来偿还。她替他出谋划策筹到粮食,目的是为了治这肥疾之症。 可现在赵见深救了她一命,是不是就抵消了她之前的帮助? 郑太太见她脸色难看,连声唤她:「锦棠,锦棠,你怎么了?」 「我没事。」薛锦棠暗暗压下心中的慌乱,让自己冷静下来。 郑太太泪盈于睫,将薛老太爷咒骂了一番,然后搂着薛锦棠安慰:「你别怕,只管好好养病,薛老不死的被燕王世子踹了一脚,听说身子不舒服,要卧床静养一个月才行。」 她撇撇嘴不齿道:「养伤难道不能在西府吗?非要去中府?分明是丢人现眼之后躲起来了。」 薛老太爷一人兼祧两房,西府、中府各有太太、儿女。之前一直是西府十天、中府十天轮流住的。 「这样也好,他养伤这一个月,你也不用去见他、给他请安,省得面对他那张老脸。」 薛锦棠越听越心慌。 完了,完了,赵见深还打了祖父,这回她不仅不能要求赵见深给她治病,怕还倒欠了他。 薛锦棠老老实实地吃药养伤,薛老太太每天都派了王石斛家的来看望她,她自己也亲自来了两回,送了精致的点心,养伤的药膏,每一次都没有空着手,还将一个玉枕送给她,说有安神宁心的功效。 第55章 七八天之后她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薛家的下人、婆子争先恐后来看望她,郑太太起先很高兴,后来烦不胜烦,不让那些人进门。 说也奇怪,郑太太烦了,那些人就不敢再登门了。其实这都是范全的功劳,他警告过薛家众人,燕王世子过来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谁也不许朝外说,若是走漏风声,一人犯错,全家连坐。 这些下人只能在心里头憋着,而且憋的小心翼翼。 薛锦莹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明明她什么计算好了,却没想到会从天而降一个燕王世子。看这个样子,以后燕王府还会成为薛锦棠的靠山。 她越想越气,晚上睡觉被子都踹烂了几床。 薛锦棠康复了,她打算第二天写封信让郑执带给赵见深,信还没写,燕王府的马车就来了。 这一次不在燕王府,马车驶向郊外一个十分清幽的别院。 「嗯。」 赵见深打量了薛锦棠一眼:「看来你身子大好了。」 他语气平平,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是很明显他是没在生气、没在嘲讽她的。 不过她并不因此放松,薛锦棠想了想,决定主动提起救命之恩的事情。她还未开口,赵见深说:「本世子答应了会给你治疗肥疾,就一定言而有信。你若是死了,本世子就失信了。等你肥疾治愈,是死是活就不关本世子的事了。」 也就是说,赵见深会给她治病! 之前准备的种种措辞,好几种应对之策通通没有了用武之地。薛锦棠心头狂跳,惊喜不已,她强忍着抬头的冲动,垂在腿边的手却捏紧了衣袖。 赵见深视线从她手上扫过,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坐到我身边来。」 薛锦棠头皮一麻,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知道赵见深又要怎么羞辱她。 「殿下身边焉有民女的座位。」薛锦棠恭敬敛目:「民女惶恐。」 只听得赵见深一声冷笑:「呵,你不过来,莫非要本世子屈尊到你那边给你号脉?」 薛锦棠不胜欢喜,脸上不露分毫,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走到赵见深旁边坐下来,捋开衣袖,将手放到桌子上。 真肥,真白,像是一团融融的雪。 赵见深把手搭在她手腕上,感受她柔嫩肌肤下脉搏的跳动。先是两根手指,接着是三根手指,时而轻压,时而重按。 薛锦棠窥视他脸色,见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腕,两只丹凤眼都十分专注。 薛锦棠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赵见深很厉害,她一心求赵见深给她治病,只担心赵见深会拒绝她,却没有想过万一这病赵见深不会治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薛锦棠在心底默默祈祷,赵见深一定会治这个病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觉得时间过得难熬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见深终于收回了手。 他没说话,只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有些踟蹰。 薛锦棠心都要跳出来了,又紧张又害怕。 「殿下。」薛锦棠刻意压制着,可声音还是流露出些许乞求:「民女的肥疾该如何治疗?」 「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治吧。」赵见深撇了薛锦棠一眼:「治倒是能治,只是……」 他沉吟了一下。 薛锦棠两只手死死抠自己大腿,好像等待凌迟的罪犯。 赵见深觉得他要是再不说话,她能把自己大腿抠个窟窿出来。 「我可以给你治,只是比较耗费时间,要隔几日针灸一次。」 他只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一下,薛锦棠心里涌起一股浓浓不详预感。 「针灸耗时费力,这些都可以克服。」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是你不是哪一处有病,你的肥疾是全身。」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言外之意却很明显了,薛锦棠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好像快冒烟了。 那脸上的红慢慢褪去,一种可怜的苍白色浮上来,她身子僵硬如木雕石刻般一动不动,身上却大汗淋漓,很明显是在天人交战。 真是可怜得不得了。 赵见深本想好好羞辱她一番,此刻见她红唇发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心里那种占了上风的得意突然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随着她汗出如浆,她身上那浓郁的甜香如被打翻的花蜜罐子,铺天盖地汹涌而出。 赵见深起身,跟薛锦棠拉开了距离。 「全身针灸,但是男女有别,所以这个方法不行。」赵见深沉吟道:「所幸还有其他方法,人的头面、双耳、双手、双足布满经络,而这些经络通往全身与内脏。特别是头面与双足,与身上的经络息息相关,只是这样一来,针灸就会特别痛苦……」 「我能接受。」薛锦棠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她低了头,语气坚决:「再痛苦我都能接受。」 相较于全身针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病不避医,虽然男女有别,但为了能瘦下来,这不算什么。 赵见深眉头一挑,目光幽深。 这女子果然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来人,带薛小姐去沐浴更衣。」 第56章 薛锦棠没想到现在就针灸,她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过来。可还是跟周嬷嬷一起去了隔壁的一间屋子,等她脱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衣服都汗透了。 怪不得赵见深让她洗澡,原来是她汗出了太多有味道了,看来的确要好好洗一洗才行。 她虽然不是大夫,却也知道人在舒适的状态下做事,跟难受的状态下做事是完全不同的。 赵见深这个大夫提供了治疗方案与场所,她这个患者就该把自己清洗的干干净净,没有异味,让赵见深在舒服放松的状态下给她治病。 其实她想多了。她身上自带一股含笑花的甜香味,只是她自己闻不到罢了。 沐浴之后,薛锦棠换上了宽大的衣袍,这衣袍柔软洁净,脖颈、袖口、裤脚都有束带,她穿好衣服,将束带扎好,除了手脚头面之外,其他地方的肌肤完全不会露出来。 一看就知道这衣服是专门设计给针灸的人用的。能设计出这样的衣服,赵见深果然很厉害。薛锦棠满怀信心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赵见深坐在椅子上,他左手边放着一张床,右手边是一张桌子,大白天的桌子上还点着灯。 「过来,躺下。」 薛锦棠依言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桌上摊着一个针灸包,里面长长短短的银针一字排开。最长的针有小孩胳膊那么长,最短的几不可见。一根根银针闪着冷冷的光芒,让薛锦棠后背发凉。 她定了定,等呼吸平稳了,才慢慢躺到床上。 不用怕,只是针灸而已,一定不疼。 她默默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见赵见深抽出一根针,先是在火上烤了烤,又用烧酒擦拭,然后对着她的脸落了下来。 她还是很害怕的,虽然不想承认,而且针扎在脸上,特别是刚刚扎下来的一瞬间是比较疼的。 她不敢再看,只把眼睛闭上。 赵见深冷笑,看她刚才的样子,还以为她胆子有多大,没想到一转眼就怂成这个样子。前世他就栽在这种怂货手里,说出去都丢人。 紧张成这个样子,全身的肉痉挛,穴道移位,扎下去不仅疼,还会没效果,只会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赵见深冷冷道:「听我的指挥。」 「是。」薛锦棠全身的肌肉都在抖,精神高度集中,闻言立刻回答。 「吸气,呼气。」 「吸气,呼气。」 随着她一呼一吸,胸前的饱满鼓起落下,十分的显眼。 她胖,女性特征的地方就格外的丰满。 赵见深定了一下,把视线移开,手轻轻放在她柔软温暖的小腹上。 薛锦棠身子一僵,肚子上的手掌就微微使了力气。 「跟着我的动作走。」赵见深声音沙哑低沉:「吸气的时候小腹鼓起顶我的手,呼气的时候肚子往里吸,挤压内脏。吸、呼,吸、呼。」 薛锦棠配合着他的口令手势,觉得呼吸越来越深远绵长,紧绷的身子在不知不觉中放的很松。 「好,不要睁眼,继续。」 赵见深拿了一根针,扎在她的脸上,薛锦棠只感觉到微微一刺,却并不怎么疼。这下子她才放了心,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笑的时候扯动脸上的肌肉有些疼,她赶紧收敛了笑容,不敢笑了。 赵见深竟然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只是眸中依然清冷。 薛锦棠像个刺猬一样趟了半个时辰,到了起针的时候就不那么疼了。 薛锦棠换回自己的衣服,来跟赵见深道谢:「多谢殿下救治,民女还要谢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日后殿下若有差遣,民女一定奉命。」 虽然赵见深不说,但她受人恩惠却不能装作不知道。而且以她对赵见深的了解,他并非施恩不求报答的老好人。与其等他以后做出要求,倒不如她自己提出来。 「薛锦棠。」赵见深突然连名带姓称呼她,沙哑的声音低沉醇厚,好像他在她耳边说话一样:「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薛锦棠愣了一下,听赵见深的意思,他们之前是见过而且认识的。可她这副身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赵见深又是这么的气场强大,凌厉逼人。若是她跟他见过,她不会不记得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她凝神想了一会,记忆中的确没有赵见深的印象:「殿下,民女不明白您的意思。」 「八年前,在潭拓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赵见深的记忆很清晰,他慢慢把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说给薛锦棠听:「你给我了我一包糖。」 那一年皇祖父突然下旨,要各藩王送一名皇孙到京城承欢膝下。父皇舍不得庶长子赵见鸿,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还小,于是父王母妃决定送他去京城。 那年他十岁,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母妃。他不想去,却又不想惹母妃伤心。临行前,母妃来潭拓寺为他祈福,他偷偷跟来了,见母妃跪拜佛祖,他难过的哭了。 他遇到了薛锦棠,她把身上的一包糖给她吃,还让他不要伤心:「好歹你母亲疼你,我母亲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对我冷冰冰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京城虽然远,但是你很快就会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回燕京跟你母亲团聚。」 薛锦棠比他还小,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想把糖还给她。她没有要,笑嘻嘻跑远了,还说等他从京城回来,带京城的糖还给她吧。 第57章 薛锦棠搜索记忆,想了一会不由低声惊呼:「你……你是哪个小胖子!」 八年前她的确给过一个人一包糖莲子,可那个人是个哭鼻子的小胖墩,她实在没办法跟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对,我小时候很胖,又是父皇的嫡子,母妃觉得颜面无光,就限制我的饭量、不许我吃糖果点心。」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糖的,他怕母妃伤心,忍着馋不吃。后来薛锦棠给了他一包糖甜极了,他舍不得吃,偷偷放起来,打算慢慢吃。 「我带着你给的那包糖去京城,不料路上遇到伏击滚落山崖。虽然没有受致命的伤,但是人却被困在山底。五天五夜之后侍卫们才找到我,而那五天五夜,我就是靠着你给的那包糖撑下去的。」 「认真算起来,是你救了我一命。若没有那包糖,我无论如何也撑不到侍卫到来。」 薛锦棠惊讶不已,真没想到她跟赵见深还有这样的渊源。 「能救殿下一命,是民女之幸。」正是当初那小姑娘无意中的善举,才让她今天能有这样的福报。 赵见深点头:「的确是你的福气。你替我出主意,我给你治病。你救了我一命,这次我也将你从柴房救出。」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那民女与殿下便扯平了。」 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薛锦棠回去的路上一直心情很好。 赵见深却目光冰冷。 前世她给了他一包糖,救了他一命。他一直记着她的恩情,后来薛锦棠进京参加女官考试,他在名录上看到她的名字,见她籍贯的确是燕京,就知道他还欠她一命,想着以后有机会就要偿还他。 也是巧了,几个月后他听到几个小宫女说薛锦棠犯了错,受了廷杖,被关在某处等死,就叫范全带了太医给她治疗。 薛锦棠来道谢,他见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就把糖莲子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让她以后若遇到过不去的难关可以来找他。 那是他跟薛锦棠的第二次见面。 在接下来的一年,他跟薛锦棠都没有见过面,直到她被封为楚王世子妃半个月之后,那一天父皇夜宴百官,她突然找了个丫鬟来叫他,说有急事。 他前世心宽体胖,对人不设防备,听说她有急事就去了,根本没想到她会无端端陷害自己。他才到地方,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迷晕过去。 他是被楚王世子打醒的,他未着寸缕躺在床上,薛锦棠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跪在地上哭,任谁看都是捉奸在床的样子。 他问薛锦棠怎么回事,薛锦棠却一口咬定是他奸|污了她。 他前世有隐疾,根本不能行人事,这事除了母后再无人知道。但当时那个时候,他却不能说出来自证,一个不能行人事的皇子,是不配做太子的。 他只说自己是清白的,没碰薛锦棠。徐贵妃叫了老嬷嬷来给薛锦棠验身,她已经失了清白,而且刚刚失去清白不久,身上还有残留的处子之血。 他百口莫辩。 他是嫡子,却不是长子,而且身体肥胖,为人单纯。父皇更喜欢徐贵妃所出的庶长子赵见鸿,并不太喜欢他。 但是他性子好,五官跟皇祖父有几分相似,又有宽厚慈和的好名声,朝中有很多大臣都十分爱戴他。因为这件事情,他被冠以乱伦悖逆罪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后来又在弹压叛乱的时候被人暗害。 他死后没去阴曹地府,一睁眼他回到了十岁滚落山崖的地方,到京城之后,他利用前世的预知,找了一个不出世的大神医学习医术。 原来他不是吃太多肥胖,而是被人下了毒。还有他不能行人事,《豆\豆\网》也是中毒所致。 他学习医术,让自己瘦下来,又学习武术兵法,在宫中奉承皇祖父。十三岁那年,他知道皇祖父狩猎会遇险,就提前准备,与皇祖父一起杀死猛虎,还因为保护皇祖父受了重伤。 从那之后,他就成为皇祖父最疼爱的皇孙。 前世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做老好人,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这一世他看清楚了,做好人无用。他要做一个手中有权,令人惧怕的人。 两年前他自告奋勇回到燕地戍边,在几场战役中杀得鞑靼溃不成军,不用再仰人鼻息。 只是这远远不够,一日没登上那个位子,他就一日不算成功。 前世的仇,他会一个一个的报。 薛锦棠前世救了她一命,恩情他前世已经还了。 这一世,她想跟他扯平,做梦! …… 自重生以来,薛锦棠今天才算真正放开了心怀。 先瘦下来,接着去女学,回京城参加女官考试,进宫手刃仇人,给母亲、弟弟还有她自己报仇。 来的时候太过紧张,她竟然没注意赵见深的别院跟薛家的别院其实离的并不远。 她撩着帘子看路两边的庄稼地,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熟人。 她让马车放慢速度,等着那牛车过来,果然她没看错,这人正是薛家别院的副管事王福。这个王福油腔滑调、花言巧语,在别院的时候没少巴结薛锦莹,也算得上是薛锦莹的人。 因为薛锦莹的关系,别院大管家薛富贵每个月进城向老太太汇报事情的时候,会把王福也带着。算算日子,还没到汇报事情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第58章 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 薛锦棠决定跟着王福,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王福一路来到城中一家当铺,他拎着包袱进去,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很明显是把东西当掉了。 薛锦棠没有自己下车,她让燕王府的人帮忙去问问刚才当的是什么东西。得知是一些花瓶瓷器,而且是死当,薛锦棠就察觉到问题了。 这不对。 别院清闲,下人是另买的,月例银子少,也没什么油水可捞,王福哪有钱去买花瓶瓷器呢? 再说了,王福是个粗人,他就是有钱也不会买瓷器这种文雅的东西。 这极有可能是王福偷了东西来当,说不定背后还有薛锦莹的手笔。 薛锦棠当机立断,她叫了燕王府的侍卫:「去旁边的笔墨铺子买纸笔来,再跟老板买一点墨水。」 侍卫应声而去,很快就买了东西回来,薛锦棠想着王福的容貌,三下两下画了一张画像交给侍卫。 「你进去告诉当铺老板,就说这画像上的人是偷了主家东西的逃奴,主家正报了官要捉拿逃奴。刚才他卖的都是脏物,让老板不许私自把东西卖出去,否则就会招来祸患。让他把东西收好,过几日官府抓到了人,还要过来让他去作证。」 侍卫见薛锦棠画技高超,栩栩如生,在心里暗叹。他将薛锦棠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见薛锦棠说没问题才进去办事。 听说是脏物,当铺老板吓坏了,连连承诺绝不敢卖。 薛锦棠放了心,让车夫赶路回薛家。 没走多远马车就停了,侍卫说后面有人尾随。 薛锦棠还以为是薛锦莹安排的人,就冷着脸说:「把那个人捉过来。」 燕王府的马车也敢尾随,薛锦莹的胆子实在是太大。 「四小姐,您是四小姐吗?」车外被捉住的那个人声音着急:「我,我是杏儿,不是歹人。」 杏儿? 不就是傻大姐的妹妹吗? 薛锦棠撩了帘子,杏儿正焦急万分地看着她。 先是王福,接着是杏儿,她立马就推断出别院出事了。 「你先上来。」 杏儿上了马车,立刻就跪下了,她哽咽道:「四小姐,我姐姐死了。」 「啊?」 薛锦棠大惊失色:「傻大姐她去世了,是怎么回事?」 若是平常故去,杏儿绝不会从别院偷着跑出来,这里面必然有缘故。 「我姐姐跟别的丫鬟一起出去挖冬笋走丢了,大家找了两天两夜,等找到的时候她身子都被野兽咬烂了。」 杏儿眼圈红肿,身子发抖:「我姐姐虽然调皮,但胆子特别小,从不敢到外面去,那天却背着我跑出去,这里面分明有问题。我偷偷调查,让人给我姐姐验尸,副管事王福却诬赖我偷东西,将我关了起来。」 「我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的。」杏儿咬牙切齿:「四小姐,你要当心三小姐,副管事王福是她的人,我怀疑我姐姐的死跟王福脱不了干系。」 薛锦棠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薛锦莹之前推她落水,即胆大包天又心狠手辣,但薛锦莹杀她是为了取而代之,傻大姐对薛锦莹并无妨害,按说薛锦莹根本没有对傻大姐下手的必要。 还有一个可能,因为傻大姐之前救了她一命,薛锦莹迁怒傻大姐,所以取她性命。若真是这样,那薛锦莹的心肠未免太狠毒了些。 杏儿道:「我跟姐姐相依为命,姐姐不在了,王福又处处针对我,我只能离开薛家。好歹我身上有些拳脚功夫,出去也饿不死。我这就走了。」 薛锦棠能听出来她并不是想走,而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走。傻大姐之前救过她一命,于情于理这件事情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薛锦棠说:「现在情况未明,你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办法。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杏儿猛然抬头,又缓缓低下头,沮丧道:「我自然想留在四小姐身边,只是王福陷害我偷东西,我若是到您身边,一定会给您带来麻烦。」 「不用担心,我既然留你,必然会有万全之策。」薛锦棠缓缓道:「若王福真是受了薛锦莹的指使谋害傻大姐,谁找谁的麻烦还不一定呢。」 她目光在杏儿身上一转:「我带你去成衣铺子,你先换一身衣裳。」 …… 薛锦莹正在看账本,看的烦躁不安。她是庶女,之前一直没有启蒙,还是两年前薛锦棠不顶用了薛老太爷才开始重视她,让她学东西。 临摹薛锦棠的字还行,可是让她算账简直难上加难。她根本不喜欢算账,十回里头有九回是让东府的薛锦瑶帮她算的。这几天薛锦瑶忙了,没办法帮她,她自己算账,算得头都大了。 偏偏别院的王福还跑来了,让她更加烦躁。 薛锦莹没去见王福,让丫鬟荷叶出去应付他。 过了好一会,荷叶才回来。 薛锦莹气急败坏问:「怎么样?人打发走了吗?」 「奴婢已经把王福打发走了,也告诫他以后不要再来了。」荷叶收了王福的钱,就替他说好话:「其实王福也是太想向您表忠心了,说起来他也算是我们的人,若是王福做上别院的大管家,以后为小姐办事也方便些。」 第59章 「哼。」薛锦莹怒道:「这种蠢货,只会给我添麻烦。」 别院现如今的大管家薛富贵是薛老太爷的奶哥哥,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想要退下来养老。副管事王福与孙喜两人为了别院大管家的位置整的头破血流。 之前王福在别院替薛锦莹办了不少事,自诩为薛锦莹的人,薛锦莹之前跟他承诺过会替他争取大管家之职。 后来薛锦棠跟薛锦莹都回了城里,薛锦棠的身份大白,以后也不会再去别院了,薛锦莹想着王福没用了,就不再替他谋划。 王福心里着急,跑过来求薛锦莹,薛锦莹一直被打压心情很不爽,当时就随口说:「别院的傻大姐对我很不恭敬,你替我好好教训她。」 王福如得了圣旨一般回去就把傻大姐给弄死了。 薛锦莹不过是想要傻大姐吃苦头,没想到王福这么狠,出手就要了傻大姐的命。 「小姐,王福说他没想要杀人,他之前也没杀过人,他就是把傻大姐骗进山里,想吓唬吓唬她,谁知道跟着跟着人就丢了。」 「行了,行了。」薛锦莹没好气道:「以后不许王福再来,我也不会再见他。」 为了替他遮掩,她废了好大的力气。虽然现在证据都被抹平了,任谁也查不出什么,但是她到底烦透了王福,打定主意以后不会再跟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来往。 「是。」荷叶心里暗暗叹气,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替王福说情,她把人都支开,低声道:「我刚才在门房看到四小姐回来,她还带了一个丫鬟。」 薛锦莹脸色一落,「啪」地一下把账册摔在桌子上:「是什么丫鬟,燕王府赏给她使唤的丫鬟吗?」 「不是,穿的是衣裳跟我们家三等丫鬟的衣裳是一样,只不过颜色不一样,是别院那边的丫鬟。」 荷叶踟蹰道:「看样子,好像是傻大姐的妹妹叫什么杏儿的。」 「你怎么不早说?」薛锦莹脸色一变,伸手给了荷叶一个耳光。 荷叶被打懵了:「小姐,傻大姐死了,跟咱们没关系,都是王福干的。再说了,现在证据都没有了,傻大姐的姐姐找了四小姐也没用啊。」 薛锦莹气得眼冒金星,她说跟她没关系,薛锦棠会信吗?薛锦棠那个人,没证据也会想办法让那个杏儿变成证据。 她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你去,叫几个婆子来,跟我一起去捉人。」 薛锦莹叫了几个婆子,怒气腾腾来到薛锦棠的院门口。 本想冲进去,她想了想突然道:「罢了,先回去吧。」 薛锦棠一向狡诈,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给自己挖了个坑? 薛锦莹回到自己房中,拿了几盒糕点,再次去见薛锦棠。这一次她没有叫婆子,也没有满脸杀气,而是笑容满面,温柔小心。 「看来四妹妹身子都大好了,这我就放心了。」薛锦莹道:「昨天东府锦瑶妹妹给我送了几盒时新点心,我想着你最爱吃这些东西,就特意送过来给你尝尝。」 薛锦棠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收起你那虚伪的面皮吧,这里没有人看你的表演。」 薛锦棠明显不高兴。 薛锦莹眼睛一转,笑得温婉无害:「我们是亲姐妹,就算偶尔有误会有争执,也不能有隔夜仇啊。锦棠,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薛锦棠撇了撇嘴,不齿道:「我母亲是薛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嫡妻,你的生母姚姨娘不过是个未婚先孕的妾室,谁跟你是亲姐妹?」 「你……」薛锦莹瞋目切齿,突然又笑了:「我没上当,你很不高兴对不对?」 薛锦棠脸色一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你分明找人穿了别院丫鬟的衣裳伪装成杏儿,然后设了个陷阱等我跳。只是没想到我没上当。薛锦棠,你这鬼点子用太多次了,不管用了。」 薛锦棠脸色越发难看,一语不发。 薛锦莹哈哈一笑,心满意足而去。 「小姐。」杏叶穿着别院丫鬟的衣服,一脸的忐忑:「小姐,三小姐没上当,怎么办?」 她忐忑又松了一口气。 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待到半年后出嫁,不想牵扯到小姐之间的纷争里去。 薛锦棠声音平和愉悦:「没上当就算了,你把衣服脱下来就是。」 她本来就没指望薛锦莹能上当,今天不过是虚晃一招而已,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薛锦莹扳回了一局,心情十分愉快。荷叶见她一脸得意,就上前拍马,说了很多奉承话。 「刚才我打了你,疼不疼?」 「不疼,不疼。」荷叶摸着火辣辣的脸庞,呵呵笑:「不过跟挠痒痒一般。荷叶做错了事,挨打也是应该的。小姐放心,荷叶以后会盯紧四小姐,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您汇报。」 「嗯。」薛锦莹神色慢慢又变得郑重:「这几天要盯紧了。」 薛锦棠必然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好端端怎么会挖坑给她跳?说不定就是要麻痹她呢,她不能掉以轻心。 接下来几天,薛锦棠除了每三天去一次燕王府之外,再也没有去其他地方。就在荷叶以为薛锦莹草木皆兵的时候,突然有了新发现。 第60章 这一天薛锦棠从燕王府回来竟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离府衙不远的一条街,薛锦棠进了第三间院子。荷叶让人去打听,她得知那院子里的家主是一个老仵作。 然后薛锦棠去了郑太太跟郑执买的小院子,没多久她就看到一个行动鬼祟的人进了院子,那个人十分眼熟,她想了想,赫然想起那个人就是乔装打扮过的杏儿。 有了上次被打的经验,这一回荷叶不敢耽误,她立刻回去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薛锦莹。 薛锦莹惊得魂飞天外。 杏儿手里一定握有证据,所以薛锦棠才去找仵作核实,说不定他们还想把傻大姐挖出来验尸。到时候王福一定逃不掉,那个蠢货一定会把她攀咬出来。 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做,都是王福这个蠢货自作主张,可别人会信吗? 不行,她要阻止薛锦棠。 薛锦莹急急忙忙去了正院,跟薛老太太禀告:「傻大姐的妹妹杏儿偷了东西跑了,王管事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没想到杏儿竟然被锦棠藏在郑家。王福说,那杏儿不相信她姐姐是自己跑丢被野兽啃了,非说是有人害了她姐姐,还说要去告官。」 「祖母,我们自然问心无愧,可若真由着杏儿去告,岂不是会坏了我们家的名声?不知锦棠是怎么想的,找到了人不告诉祖母知道,竟然还偷着藏起来。上次祖父打她打的太狠了,会不会她心里恨上我们,所以要存心报复?」 薛老太太听着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 区区一个杏儿不可怕,可再加上一个薛锦棠就不好说了。 「王石斛家的,你立刻去郑家,把薛锦棠连带那个杏儿一起捉回来。」 杏叶卸了妆,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心里慌极了。 四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上次让她装扮成杏儿,没骗过三小姐。她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这次又让她装扮成杏儿。 她很害怕,怕四小姐闯祸,她受到牵连。 她最羡慕东府锦瑶小姐身边的丫鬟,虽然锦瑶小姐脾气不好,但是很得宠,身边的人也得脸。她跟着四小姐,整日里惶惶然,真害怕哪一天就大祸临头了。 薛锦棠见她哭丧着脸,就道:「你放心吧,一定没事。明天我会跟老太太说,你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了,让你明天就出去跟你老子娘团聚,趁着没嫁人好好享受在你老子娘膝下承欢。」 杏叶一惊,忙道:「奴婢并不是不想做,能为四小姐做事,奴婢很高兴……」 「好了,我知道了。」薛锦棠摆了摆手:「你不用害怕,人各有志,你不想在我身边我不会怪你。」 杏叶呐呐无声,把自己缩在墙角。 门外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王石斛家的带了七八个仆妇来了。 她沉着脸,凶神恶煞一般,吓得郑家守门的老两口惊慌失措。 「王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呢?」薛锦棠面容严肃从屋内走了出来:「这里是郑家,不是薛家,你想耍管家娘子的威风,怕是走错地方了!」 王石斛家的一个瑟缩。 不是她胆子小,也不是薛锦棠多么凶,而是上次薛锦棠说她有仇必报给她留下了阴影。被打了板子,颜面尽失不说,只要薛锦棠板着脸跟她说话,她就下意识觉得屁股疼。 「四小姐说哪里话?薛家跟郑家是亲戚,奴婢怎么敢到薛家来耍威风。」王石斛家的挤出一个笑脸:「是老太太让奴婢请四小姐回去,奴婢一时着急动作就失了分寸,四小姐大人大量,千万莫跟奴婢一般见识。」 「嗯。」薛锦棠点点头:「你这还算是句人话!」 王石斛家的不敢反驳,反而把腰压得低了些:「老太太还吩咐奴婢来看看您是不是见了不该见的人。不是老太太要做什么,是三小姐,她在老太太面前告黑状,说您藏了别院的逃奴,奴婢没办法,才不得不来这一趟。」 都是薛锦莹不安好心,你要怪就怪薛锦莹,千万别怪我,也别找我报仇,我年纪大了,再打几次板子命就丢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搜检郑家。」薛锦棠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让你搜呢?」 「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怎么敢不听。」王石斛家的心里直抽抽,笑得比哭都难看:「只是老太太也吩咐了,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奴婢也不能不办事啊。四小姐您看,奴婢该怎么办呢?」 「既然王妈妈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让你检查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薛锦棠道:「你要查就查吧。只是有一点,手脚给我放轻一点,要是弄坏了东西、或者丢了东西,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是,是,您放心,奴婢们一定小心,绝不敢弄坏东西。」 王石斛家的如蒙大赦,叫了那几个婆子一起在各个房间检查。 郑太太买了这屋子并不来住,只有一对老夫妇看门。王石斛家的找了一圈,见除了薛锦棠主仆二人与那一对老夫妇之外,的确没有别人。 她满脸堆笑跟薛锦棠赔礼告饶,恭恭敬敬地接了薛锦棠回薛家。 薛锦莹满脸期待等着薛锦棠,可等了半天,只来了王石斛家的跟薛锦棠两个人,薛锦莹不敢相信:「王妈妈,是不是还漏了什么人?」 「三小姐真会说笑,奴婢去了郑家,郑家只有四小姐跟杏叶,根本没有什么杏儿。」 第61章 「这不可能!」薛锦莹道:「你真的认真搜了吗?」 「三小姐请慎言。」王石斛家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老太太让我去找人,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去搜检?奴婢不过是薛家的下人,又不是官府办事的官差有什么资格去搜检郑家?」 「四小姐大人大量,体谅奴婢的难处,二话不说就让奴婢找人。事实证明四小姐是清白的,根本没有什么杏儿。除了奴婢,还有其他几个婆子跟着奴婢一起,三小姐若是不信,可以把其他人叫过来问问。」 薛锦莹气得怒火攻心。 她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王石斛家的竟然怼了她这么多句。这该死的老货,分明是被薛锦棠收买了。 「王妈妈严重了。」薛锦莹忍着怒道:「我怎么会怀疑王妈妈。」 「祖母,我好端端的去郑家,三姐姐竟然泼了这样一盆脏水在我头上,孙女实在难以忍受。」薛锦棠一副不甘承受委屈的样子:「求祖母为我主持公道。」 薛锦莹慌了。 她再次中了薛锦棠的诡计,薛锦棠有燕王府撑腰,祖父避其锋芒躲到中府,没有人帮她,祖母一定会罚她的。 「莹姐儿,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捕风捉影,没有根据的事情也敢胡说。」薛老太太没好气道:「还不快给棠姐儿赔不是。」 事到如今,她不赔礼道歉都不行,薛锦莹气得脸通红,薛锦棠必然又要让她跪下磕头了。 「四妹妹,都是我的错,我听了荷叶的胡说八道,就误会了你。你宽宏大量,就原谅了三姐姐这一回吧。」 「唉。」薛锦棠叹息:「三姐姐,你回回道歉都说这几句,下回能不能换个花样。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 薛锦莹松了一口气:「祖母,四妹妹原谅我了,孙女心里有愧,这就回去思过。」 「等一下。」薛锦棠道:「这次我不计较,以后你要再这样,我就要罚你……」 「嗯……」薛锦棠想了一会:「罚你从祖母的院子爬到我的院子给我赔礼。」 薛锦莹咬碎一口银牙,低着头道:「不会有下次的。」 我不会给你算计我的机会了。 薛锦莹抬头恨恨地看着薛锦棠,薛锦棠却对她挑了挑眉,玩味一笑。 这个笑……太熟悉了,每当薛锦棠要算计她,每当她要倒霉的时候薛锦棠都会这样笑。 她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就要走,门口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老太太,别院的薛大管家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薛锦棠走到薛锦莹身边低语:「别急着走呀,好戏这才开始呐。」 别院大管家薛富贵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来的还有管事王福、孙寿、杏儿。 王福还被两个年轻的下人押着,嘴也被堵起来了。 薛锦莹心里暗叫不好,却不敢露出声色,只希望不要是东窗事发。 「这是怎么回事?」薛老太太问薛富贵。 「回老太太的话,王福偷东西,还陷害给杏儿。他把杏儿推到枯井里面,对外说是杏儿畏罪潜逃了。」薛富贵道:「要不是我无意中路过后院听到枯井里有人呼救,这黑心肝的奸计就要得逞了。」 薛老太太把脸一沉:「还有这种事?」 薛富贵是薛老太爷的奶兄,马上就要退下来养老了,他一向忠心更没有冤枉王福的必要,薛老太太对薛富贵的话深信不疑。 「杏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奴婢怀疑王管事杀死了我姐姐。」杏儿哭着说:「我姐姐胆子小,从来不敢到院子外面,她死在外面奴婢怀疑是有人故意引诱她出去加以谋害。于是奴婢就偷偷调查,不料被王管事知道,他就把奴婢打晕,推下枯井。要不是薛大管家发现奴婢,奴婢必然跟姐姐一样一命归西了。求老太太为奴婢与死去的姐姐做主。」 家中竟然出了人命案,杀人凶手还是管事,薛老太太不敢掉以轻心,她神色郑重:「让王福说,他为什么要杀人?」 薛大管家把王福嘴里堵着的东西拽出来,王福大喊冤枉:「老太太,小人没做过,小人跟杏儿无冤无仇怎么会害她。老太太给小人做主啊,小人是冤枉的。」 薛大管家一脚踢在王福后腰上:「你是说我诬陷你?便是我诬陷你,你床下罐子里的银子又该怎么解释?」 「我……我……」王福后悔死了,早知道他就该把那些东西全都给荷叶,而不是留下大部分了。 「那些钱是我捡来的。」 「你休要狡辩!还以为我没有证据吗?」薛大管家对老太太说:「王福这厮前几日进城来说是给老太太请安,其实是偷了东西来当。明明是他自己偷了东西,却诬赖是杏儿偷东西跑了。现在当铺的伙计就在外面,还有王福当的东西也一并都带来了。」 薛老太太已经确定王福在撒谎了,她忍着怒道:「把人请进来。」 当铺的伙计进来,先把一包东西放在地上打开,众人一看,可不就是别院丢失的瓷器吗。 「小伙计,你看看那天当东西的人是不是在这个屋里?」 小伙计一进门就看到王福了。 王福面色如土,瑟瑟发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 第62章 小伙计把手一指:「就是这位客人来当的东西,这还有他东西的条子,上面有他的手印。」 「好,辛苦你跑一趟。」薛老太太让王石斛家的送小伙计回去,除了当东西的钱之外,又令加了五十两酬谢。 「王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吗?」薛老太太疾言怒色呵斥:「说,你为什么要杀害傻大姐?」 王福哆哆嗦嗦地朝薛锦莹看去。 薛老太太明显猜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寒。 薛锦莹惊得魂飞天外,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主仆情分了,她抓了荷叶的胳膊用力一推,将荷叶推了出去。 王福立刻指着荷叶:「老太太,是荷叶,是荷叶说只要小人能收拾傻大姐,让傻大姐吃苦头,她就帮小人争取大管家的位置。」 「你胡说。」薛锦莹脸色发白,不敢置信:「荷叶的确跟傻大姐有过节、发生过几句口角,但也绝不至于要杀人。祖母,王福胡说八道,您千万不要相信。」 「老太太,小人没有胡说,就是荷叶。荷叶没有指使我杀人,他让小人收拾傻大姐给她出气,小人只是想带傻大姐到外面吓唬吓唬她,谁知道一眨眼她就跑丢了。」 王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砰砰砰给薛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小人是混蛋糊涂蛋,可小人绝不敢杀人啊,求老太太明鉴啊。」 荷叶面无人色,她知道自己要是不给薛锦莹扛这件事,薛锦莹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只能哭着说:「老太太,王管家说的是实话,是奴婢使唤不动傻大姐,就跟她吵起来,奴婢气不过才让王管家收拾她出气的。奴婢没有让王管家杀人啊,奴婢只是想出口气而已,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老太太,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王福跟荷叶哭着喊着求饶颇有几分鬼哭狼嚎的样子,薛老太太一拍桌子:「够了!傻大姐虽然不是你们所杀,她的死却是你们一手造成的。你们不是杀人凶手,但也绝不是无辜之人,我们薛家留不得你们。」 「王石斛家的,将他们打一顿,叫了人牙子来卖的远远的!」 荷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王福也瘫软在地。 薛老太太又道:「既然没有了王福,别院大管家的位置就由孙寿接替。薛大管家回城里来养老吧。」 薛大管家点头应是,新任大管家孙寿跪下拜谢薛老太太,又遥遥对薛锦棠拱手致谢。 薛锦棠暗暗点头。 等他们退下,薛老太太这才厉声对薛锦莹道:「都怪你管教无方纵容丫鬟才会闹出这件祸事,傻大姐好好一条人命没了,罚你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抄完二十遍金刚金什么时候出来!」 薛锦莹受惩罚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很明显薛老太太也知道荷叶不过是给薛锦莹背黑锅。 薛锦莹忍气吞声地走了,薛老太太又道:「王石斛家的,你去三小姐院子里训话,告诉她院子里的人,谁去找老太爷告密,我就打断她的腿。」 她老人家是气狠了,往日薛锦莹虽然过分,但后果都在可控范围内,这回连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弄出来了,实在是令人心惊。 薛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有些累了,薛锦棠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送给老太太:「祖母,您顺顺气。别为旁人气坏了身子,这一大家子还都指望着您老人家呢。」 薛老太太接了茶水喝了,叹道:「若都像你这么懂事,祖母就清闲了,你祖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 「祖父身子不舒服,在养伤呢。」 薛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见薛锦棠这么体贴给她圆了话头,就满意地拍了拍薛锦棠的手。 薛锦棠能感觉到,祖母她并不喜欢薛锦莹,却因为薛锦莹背后有祖父撑腰,她没办法。 薛锦棠忙道:「祖母,杏儿跟姐姐相依为命,如今她姐姐去了,让她回别院不过是图惹伤心。孙女身边的杏叶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我想让杏叶早点出去跟老子娘团圆,正好可以让杏儿留在孙女身边,不知祖母同不同意。」 薛老太太喟叹,薛锦棠虽然厉害了些,但心肠却是很好。老太爷太糊涂了,竟然捧着薛锦莹那个黑心肝的,她都敢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今天的事情她也算看出来了,这里头一定有薛锦棠推波助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老太爷眼瞎。 「杏儿,四小姐要用你,你可以愿意到四小姐身边服侍吗?」 「奴婢愿意。」杏儿喜极而泣,忙到薛锦棠身边磕头:「杏儿愿意服侍四小姐。」 …… 薛锦莹的日子开始难过了,她哪都不能去,只能抄经,抄的她头晕眼花,气急败坏。 她竟然没看出薛锦棠耍诈害她,白白失了荷叶这个左膀右臂。 这件事情明明可以到荷叶被发卖就可以结束了,祖母竟然罚了她,还不许她出门。 好啊,祖父躲去了中府,一个个的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 且等着,祖父总有回来的那一天。她也不傻,能看出来祖父其实并不喜欢她,祖父为了打压薛锦棠才抬举她的,并不是真心疼爱她。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收拾薛锦棠,祖父就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薛锦莹正暗暗谋算着如何把薛锦棠踩在脚下,外面就响起了郑执的说话声。 第63章 薛锦莹立刻起身,她怎么忘了,她之前拜托郑执给她书的。 薛锦莹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就红着眼圈去见郑执。 郑执见她神色憔悴,脸色苍白消瘦,很是担心:「莹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薛锦莹未语泪先流:「荷叶做错了事,被锦棠抓住把柄告到祖母面前,祖母卖了荷叶,又怪我管教无方,就罚我在院中禁足。」 她见郑执脸色凝重,就想故技重施:「你别怪锦棠,是荷叶不对,她也是太生气了才会跟祖母告状的。」 郑执点了点头:「亲家老太太会将荷叶卖出去,必然是她犯的错太严重了。只是牵连你,这一点却是不应该。」 薛锦莹一惊。 怎么会?郑执不应该怪薛锦棠的吗? 「是啊。」薛锦莹忍着不解,小声道:「我知道自己惯坏了荷叶,惹着了锦棠,所以想去跟锦棠道歉。郑表哥,你能不能帮我跟锦棠说情,让她不要生气了,放我出去吧。」 只要郑执去求情,薛锦棠必然生气,到时候吵闹起来,郑执就会更加厌烦薛锦棠。他越厌烦薛锦棠,就会越心疼她,不要她说,郑执也会想办法放她出去。 郑执皱了眉头:「亲家老太太让你禁足,是因为你没有约束好下人。求锦棠有什么用?」 薛锦莹气了个仰倒。 锦棠,锦棠,郑执叫的可真亲密,好像薛锦棠是他亲妹妹一样。 那她呢,他一心帮着薛锦棠,有没有想过她! 「事情到底是由锦棠而起,若锦棠能替我跟祖母求情,祖母一定会放我出去的。」薛锦莹脸色苍白,凄凉一笑:「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奢望,锦棠心里恨我,不会帮我的。」 郑执抿抿嘴角没说话。 他从前对锦棠有偏见,认为她喜欢挑事,喜欢找莹表妹的麻烦。可锦棠现在做事很有根据,绝不会胡乱欺负人。 而且莹表妹说的没错,锦棠的确对她有很大的成见,她的确不会帮莹表妹求情。 「人生在世,讲究缘分。有些人明明互不相识,却能一见如故,亲如骨肉;有些人明明血浓于水,却互不相容,相看两厌。既然锦棠不喜欢你,你去求她也没有用。」 郑执见薛锦莹摇摇欲坠,失望地看着他,就说:「你别去找锦棠了。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 薛锦莹火冒三丈。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郑执也开始维护薛锦棠了。 她果然是她的仇家克星,本来她就要嫁入沈家,被薛锦棠搅合了;本来祖母对她很好,被薛锦棠挑拨了;本来郑执视她如亲妹,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现在也不再听她的使唤了。 薛锦莹直到此刻才正真生出恐慌,她死死掐着手心,缓缓说:「既然郑表哥很为难,那这件事情就算了。我这里有一封信,麻烦郑表哥去一趟中府,把信交给祖父。」 薛锦莹泫然欲泣:「郑表哥,你不会连这件事情也拒绝我吧?」 「交给我吧。」郑执接了信:「我一定帮你送到,你别难过,不过是禁足而已,之前锦棠被禁足那么久都熬过来了。你别想太多,放宽心怀,我有空就来看你。」 不过是禁足而已,不过是禁足而已……呵,好个郑执,好个体贴的郑表哥。 第二天就是薛锦棠去燕王府的日子,郑执吃了早饭就去找薛锦棠,两人一起到门口,没想到看到了薛锦莹。 「锦棠。」薛锦莹笑得温和无害:「祖父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帮着王妃抄经,早点抄好,省得过几天东府老太太过寿不能去燕王府耽误了王妃抄经的进度。」 薛锦棠眯了眯眼睛:「你是怎么出来的?」 「当然是祖父他老人家发了话我才能出来的啊。」薛锦莹笑眯眯看向郑执:「谢谢郑表哥替我给祖父送信。」 薛锦棠没说话,自己先上了车。 郑执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有一种做错事的狼狈。锦棠去燕王府不是抄经,而是去治病的,莹表妹也跟着去,实在是不合适。 「莹表妹,你回去吧。」郑执低声劝她:「你去燕王府不合适,燕王妃她……可能不会见你。」 薛锦莹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不是我非要死皮赖脸缠着要跟去,而是祖父的安排,我不过一介庶女,若是违背祖父的意思……罢了,就算表哥你瞧不起我,也是我活该。」 郑执没办法,只好叮嘱:「那你去了少说话少走动,听周嬷嬷的安排吧。」 等薛锦棠、薛锦莹到的时候,赵见深已经提前从周嬷嬷那里得知了消息。他冷笑着吩咐范全:「好好招待不速之客。」 「是。」范全去找了周嬷嬷,跟周嬷嬷交代了几句,周嬷嬷就领着两人来到一个院子。 这又是一个新院子,规模比之前赵见深见她的院子稍微小一些。 随着薛锦棠的到来,厢房里突然走出来几个美貌动人的丫鬟,她们十分热情地跟薛锦棠说话:「薛小姐可算是来了,我们等了好久了。小姐累了吧,快进来休息。」 几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迎了薛锦棠进屋,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这是一间大屋子,中间用帘子隔成起居室、卧房两间。屋内布置的富丽堂皇,地上铺着软毯,帘拢薄如轻纱,用金钩挂起来,床上的寝被不知是什么料子,看上去格外鲜艳。 第64章 薛家不过是商户人家,就算家境富裕,也绝不会这么奢侈。薛锦莹从未见过这么华美的屋子,只觉得自己如进了仙境一般。 丫鬟们有的服侍薛锦棠更衣,有的端茶倒水,桌子上还摆了精致的点心,娇艳欲滴的苹果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果子,一看就知道非常好吃。 薛锦莹看得眼花缭乱,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屋里没有人招呼她,所有人都围着薛锦棠打转,她一个人简直格格不入。 薛锦棠知道这一切都是赵见深安排的,她知道赵见深的意思,可这未免太夸张了。真正的勋贵人家都极有底蕴,怎么会这么布置房间? 还有这几个美貌的侍女,打扮的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身上扑了太多的香粉,熏得她脑仁疼。 「有劳几位姐姐了。」薛锦棠强忍着去捂鼻子的冲动:「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几位姐姐……先到那边坐着吧。」 她本来想让几位侍女出去,后来见她们穿的衣服单薄,怕冻坏了燕王府的美人们,就指了离帘拢那边床榻对面的一个美人椅,让她们去坐。 薛锦莹立刻朝前走了几步:「四妹妹,不得无礼。这几位都是王妃身边的人,你怎能随意呼喝?」 她忙客气又殷切地笑道:「我家妹妹不懂事,几位姐姐多担待些,这些果子点心几位姐姐吃了吧。」 可惜那几位看都不看她一眼,给薛锦棠行了个礼,就坐到薛锦棠说的那个美人榻上。 六个环肥燕瘦的美人在美人榻上排排坐,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薛锦莹被忽视了,略尴尬,不过她向来脸皮厚并不觉得有什么,就坐到薛锦棠下首的椅子上。 「哎,你往哪里坐?」一个侍女站起来,冷着脸指着薛锦莹:「那是你坐的地方吗?谁让你坐了?」 薛锦莹脸一红,赶紧站了起来。 「这位姐姐不要生气。」薛锦棠觉得好笑,也没忍着,就笑着说:「这是我庶出的姐姐。」 那侍女立刻小心亲切道:「既然是薛小姐的姐姐,坐下来自然是应该的。」 她瞪了薛锦莹一眼,语气跟与薛锦棠说话时判若两人:「那你坐下来之前也该问问薛小姐,这是薛小姐的屋子,你坐下也不问问主人。果然是庶出的,就是没规矩!」 薛锦莹被连番羞辱,气得脸都白了,又听说这是薛锦棠的屋子,嫉妒的眼睛里要滴出血来。 薛锦棠这个死胖子有什么好,不就是会写字吗,她也会。凭什么她就能得了燕王妃的青睐,能住这漂亮的房子,使唤这些美貌的婢女? 她不服! 这一番见识让薛锦莹更加坚定了要攀附燕王妃、讨好燕王妃的心。 「薛小姐累吗?」一个丫鬟站起来,手里拿了一个美人锤:「要不要婢子给您敲一敲?」 「不用了,我不累。」 「那婢子这就把笔墨纸砚给您端来,服侍您抄写经书。」 薛锦棠之前是千金小姐,使唤的丫鬟也不少,因此并不觉得拘束,反而有种理所当然。 「好。你把纸铺开,给我磨墨就行了,再把这屋里的熏香熄了,换成檀香来。」 那婢女面对薛锦莹趾高气昂,可在薛锦棠面前乖得像小狗:「是,婢子这就去。」 薛锦莹越看越气,她也想抄经,可薛锦棠不说话,这些婢女是不会给她弄纸笔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她一向善于抓住、创造机会,并不会坐以待毙。 薛锦莹笑着说:「这就开始抄写经文了吗?不用先去给王妃请安吗?」 「不用。」那婢女道:「等薛小姐抄写完了,送去给王妃过目的时候再请安。」 「这位姐姐。」薛锦莹客气道:「我今天来是帮四妹妹抄经的,能不能劳烦姐姐给我也准备案牍笔墨。我们早点抄完,也好早点回家,这几日家中有事。」 「不行,抄经必须要王妃点头才行。」 薛锦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要不姐姐带我去拜见王妃,要是王妃同意了,我就跟四妹妹一起抄写。要是王妃不同意,我就在这里陪四妹妹。」 侍女笑着问薛锦棠:「薛小姐,你看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啊,反正薛锦莹又见不到燕王妃。既然她自己想惹事,那就不要怪她咯。 薛锦棠微微一笑:「可以。」 薛锦莹喜出望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若是她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薛锦棠脸上是坏坏的笑,只可惜她一心只想着攀附燕王妃,根本无暇去想其他。 那侍女带着薛锦莹去了另外一个院子,先让薛锦莹在外面等着,她进入通传。 然后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呵斥声,出来一个老嬷嬷,凶神恶煞一般,先是左右开弓,啪啪啪给了薛锦莹十几个耳光,打得薛锦莹眼冒金星,口角流血。 薛锦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踹了膝盖窝,两条腿一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敢打扰王妃礼佛,给我好好跪着,王妃不发话,不许起来!」 薛锦莹真倒霉,本来是晴天,自打她跪下来之后,突然就变天了,不一会就刮起风飘起雪来。寒风如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她又疼又冷,遍体生寒。 第65章 比身上更冷更疼的,是她的心,她感觉自己心都快要炸开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耻辱。 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带给她的,她记下了,她发誓这个仇一定要报,而且是千倍、百倍地奉还。 直到冻僵晕过去前一刻,薛锦莹还在心里咒骂着薛锦棠。 带薛锦莹过来的丫鬟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出来,踢了踢薛锦莹,撇撇嘴:「嬷嬷,她晕了,先抬进去吧,别弄死了。」 薛锦棠正跟赵见深说话:「临出门的时候,薛锦莹突然出现,我事先没有准备,给殿下添麻烦了。」 「无妨。」赵见深神色平静:「一介商户之女,还够不上给本世子添麻烦。」 薛锦棠心头一梗,赵见深这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呢。 「是民女多虑了。」 「嗯。」赵见深倨傲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薛锦棠在明间等候,等了一会听到赵见深忍耐道:「别杵在门口了,进来号脉。」 明间桌椅板凳俱全,好好的进内室做什么? 心里嘀咕,她人却乖乖走进去。这一次不用赵见深吩咐,她主动捋起衣袖,坐在赵见深身边。 甜美的香味再一次萦绕在他的周围。 上次薛锦棠洗澡更衣之后芬芳依然,他就知道她不是用了香料而是她特有的体香。 既然是体香,那就无害,即便闻了也没什么。 赵见深给她号了好一会脉,收回手:「有很明显的改善,脾脏已经开始恢复,现在时间还短显现不出来,再过半个月,你自己就能感觉到衣裳开始宽松了。今天还要继续针灸。」 「多谢殿下。」薛锦棠心头陡然一阵轻松喜悦,她还在极力克制,嘴角紧紧抿着。 赵见深却突然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让她很有压力,他说出来的话透着冷漠不悦,令人心悸胆寒。 「你若信不过本世子的医术,现在就可以走了。」 薛锦棠愕然,她想抬头却不敢抬头,他的怒气犹如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怒了。 「民女想尽办法,就是想求殿下治病,怎么会信不过殿下?」薛锦棠稳住心神,缓缓道:「民女对殿下的医术深信不疑。」 「哦?」赵见深冷笑:「你信本世子?那为何本世子说你身体开始康复了,你却板着脸?」 薛锦棠恍然大悟。 没错,她为了不在赵见深面前流露想法,一直刻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她却忘了一件事,除了藩王世子与商户之女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层关系,那就是大夫与患者。 身为患者,应该给予大夫信任与尊重,听到自己身体好转,她无动于衷,只有一句冷漠平静的道谢实在不像真心感激。 「民女是太高兴,太震惊,一时间忘记该说什么了。」薛锦棠不再压抑内心兴奋高兴,缓缓抬起头。 「是吗?」赵见深嗤之以鼻:「你这话……」 他一低头,与薛锦棠四目相对,看到她被喜悦点亮的脸庞,微微弯起的嘴角,如璀璨星辰般漂亮的大眼睛。 她的高兴是真的,笑容很好看也是真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她。 赵见深有些不自在,他把脸转过一边,怒气却没有了:「你这还算是一句像样的话。」 薛锦棠见他没有继续生气了,就笑着说:「劳烦殿下稍等,民女先去洗澡。」 她出门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赵见深却觉得有些烦躁。 洗澡去洗就是了,什么叫劳烦殿下稍等,说的好像他要怎么样似的。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薛锦棠不怕疼了,她自己慢慢调节呼吸,眼睛也是微微闭着的。 红唇雪肤,青丝散开,那般平静地躺在那里,雪白的手、雪白的脚,香喷喷的身子,随着呼吸隆起的浑圆胸脯。 赵见深呼吸有些乱了,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好好地落针。 他并不是一般的针灸,在落针的时候还要将自己体内的气随着落针的瞬间一起注入到她的穴位里,他气息乱了,是没办法针灸的。 赵见深站起来走走,待气息稳了才开始下针。 薛锦棠觉得这次针灸比上一次时间长了很多,不过她身体有改善了,针灸跟着调整也是正常的。她换回自己的衣裳,过来跟赵见深道谢辞别。 房间里多了一位十八九岁的丫鬟,赵见深没说话,薛锦棠也不好问。 赵见深说:「这里有二十粒药丸,从明天开始服用,每日一粒,不可中断。这药要连服三年,药方你拿着,这个丫鬟会制药,她跟着你,给你制药。我事情多,没办法给你制。」 那丫鬟就跪到薛锦棠面前:「见过薛小姐。」 薛锦棠冲她点点头,拒绝了赵见深:「殿下赏赐,本不该辞,只是我贸然带人回去不太好。薛家是卖药起家的,找一个能制药的丫鬟应该不难。」 有一个懂药会制药的丫鬟在身边,的确能省很多事。可若这丫鬟是赵见深的人,那就不美妙了。 薛家的丫鬟她不敢用,还是自己买一个稳妥。 赵见深倒没有勉强:「既然你不要就算了。只是薛家的丫鬟不能用,你还是买一个稳妥些。」 第66章 「多谢殿下告知,民女知晓了。」 薛锦棠从赵见深的院子出来,由周嬷嬷领着一路到侧门口,杏枝在侧门穿堂旁的一个耳房等着她,郑执也在。 周嬷嬷道:「薛小姐在这里稍等,奴婢这就领令姐出来。」 郑执皱了皱眉:「怎么莹表妹没有跟你一起吗?」 「我是去治病的,她怎么能跟我一起?」薛锦棠淡淡道:「本来是跟我一起的,后来她说要去给燕王妃请安,丫鬟就领着她去了。」 郑执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莹表妹不知道给燕王妃抄经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却是门清。莹表妹不请自来,怕燕王世子不会喜欢,不知道会不会给她难堪。 「你去另叫一辆车送薛锦莹回去。」薛锦棠道:「我要先去一趟牙行。」 郑执毫不犹豫道:「回去不着急,我们一起去牙行,再一起回家。牙行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去实在不安全。」 薛锦棠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若是让薛锦莹知道我去买婢女是为了做药,恐怕会更不安全。」 郑执沉默了一下,说:「那我们先回去,我明天单独陪你去牙行。」 薛锦棠想了想就点头答应,她去过牙行,的确鱼龙混杂。 杏枝却低声道:「小姐,您买人要是仅仅是需要做药,那就不用买了,婢子会做药。」 杏枝就是杏儿,因为跟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重名了,就改成了杏枝。 「你会做药?」薛锦棠眼睛一亮。 杏枝点头:「我老家是沧州府的,家中本来开着武馆,我自幼就跟着我爹学习拳脚与医术,不说多高明,一般的药我都会配。要是能有药方子,就更不在话下了。不知道小姐要配的是什么样的药。」 薛锦棠把药方子给杏枝,杏枝看了说:「这是要做成药丸,我可以做。」 薛锦棠喜出望外,正要说话,周嬷嬷带着薛锦莹来了,她按下不语,只笑着冲杏枝点了点头。 薛锦莹一直低着头,郑执见她神色不对,就问:「莹表妹,没事吧?」 薛锦莹这才把头抬起,露出红肿不堪像猪头一样的脸。 郑执大吃一惊:「你……你……」 他「你」了几句,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无奈道:「我们先回去。」 若是在燕王世子面前做错了事,会挨打,还会中一种面目全非的毒,这种毒会让人面部肿胀不堪,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很明显莹表妹中的就是这种毒。 薛锦棠主仆二人见薛锦莹如此,四目相对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杏枝忍笑忍的很辛苦,薛锦棠冲她眨眨眼,杏枝噗嗤一声笑出来。 薛锦莹恨恨地瞪了杏枝一眼,只可惜她脸肿的如发面馒头,双眼也只剩下一条缝,不仅无法震慑人,反而越发丑陋。 这下子薛锦棠也忍不住笑了。 薛锦莹气得浑身发抖,郑执揽了她的肩,不赞成地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撇撇嘴,薛锦莹要自取其辱,她干嘛拦着。 赵见深羞辱人的本事她早就体会过了,如今让薛锦莹也尝尝,省得她还要跟着她,耽误她治病。 「郑表哥。」薛锦棠不确定道:「这个人真是薛锦莹吗?我看一点都不像,该不会认错了人了吧。」 郑执明知道薛锦棠是故意的,却不能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锦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薛锦莹泪流不停,在郑执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薛锦棠跟杏枝也上去,两人在车里叽叽咕咕指指点点嘲笑薛锦莹。 「哎呀。」杏枝恨薛锦莹害死了傻大姐,一边给薛锦棠揉捏手指一边道:「小姐抄经辛苦了,幸好您累的是手,奴婢还能给您捏一捏,若您累的是脸,奴婢可就没法子了。」 薛锦莹羞愤欲死,她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徒惹嘲讽,所以不论杏枝如何挑拨,她只咬着牙不吭声。嘴里不吭声,耳朵却不能堵起来,她忍得很痛苦,指甲把手心都抓破了。 薛锦棠也知道这样很无聊,但薛锦莹吃瘪受辱她就是觉得高兴。 郑执一路上没少听到车内传来夸张、放肆的笑声,同时还有薛锦莹隐忍的啜泣。 到家之后,郑执破天荒没送薛锦棠,而是先送了薛锦莹回去,安慰了好一会才说:「这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不要紧,只要用每天早上用童子尿洗脸,连续洗三天就可以痊愈。」 薛锦莹躺在床上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流泪。 郑执非常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好好歇着,有事就让人找我。」 他走了之后,薛锦莹才睁开眼睛,眼泪也不留了,只怔怔地坐着出神。 她花了很多口舌才说服祖父帮她,她在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得到燕王妃的青眼,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该如何收场? 「三小姐。」婆子进来说:「老太爷派人看您来了。」 薛锦莹一阵心慌,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打起精神出去见人,来的是老太爷的贴身小厮。 小厮奉老太爷之命来问薛锦莹结果,可看薛锦莹这肿的像猪头一般的模样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没说啥,回去就一五一十地转告给老太爷。 老太爷气得摔了一个茶盅:「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废物、饭桶!」 第67章 接下来三天,薛锦莹安心养伤,用童子尿解毒。第四天的清晨,她起床照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誓,一定要把这回的账讨回来。 「薛锦棠,之前我对你太过心慈手软。」薛锦莹面无表情,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你抢走了属于我的婚事,抢走了祖母的疼爱,害了我的丫鬟荷叶,还抢走了我在燕王妃面前露脸的机会……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你的确厉害,很厉害,可女子名节大过天,若失去清白,沈家的婚事、燕王妃的青眼,一切都会消失。 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不会再心软。 薛锦莹打开箱笼,把自己珍藏已久的一套珍珠头面拿出来,起身去东府早薛锦瑶。 「锦瑶妹妹,看看这头面,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 这么漂亮的珍珠首饰谁不喜欢呢,薛锦瑶当场就喊了丫鬟过来给她梳头把珍珠发簪戴上。 「不用叫她们。」薛锦莹笑着说:「我来给妹妹梳。」 薛锦莹很快就给薛锦瑶重新梳了发髻,戴上珍珠发簪,连连夸赞:「真漂亮,果然还是我们锦瑶妹妹最适合这头面。过几天就是伯祖母寿辰,良俊表哥一定会来,锦瑶就戴着这个发簪出去,保管能让良俊表哥移不开眼睛。」 良俊表哥名叫杜良俊,是薛锦瑶舅舅的独生子,人物其名,俊秀斯文,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呸!」薛锦瑶红着脸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是,是,我说错了。」薛锦莹笑道:「锦瑶妹妹这般漂亮,不管戴不戴头面,良俊表哥都会移不开眼。」 薛锦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认同薛锦莹的话。 薛锦莹就道:「好妹妹,姐姐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知道。」薛锦瑶道:「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放心吧,祖母过寿,咱们不让中府的薛锦清过来。理由我都想好了,就说她属相跟祖母相克,会冲撞了祖母。祖母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薛家分东、西、南、北、中五府,薛锦棠所在的是西府,西府老太爷一人兼祧西府、中府两房,两房各有一位太太,各有儿女。 薛锦清是中府的小姐,生的清秀婉转不说,性子又温柔,才学又好。人家都说她是薛家最有才华的小姐,明年女学选拔,她是最有希望的。 薛锦清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高气傲,最受不得别人比自己强,薛锦瑶被宠坏了,一直看薛锦清不顺眼。 「不是这件事。」薛锦莹道:「你忘了除了薛锦清,咱们还有一位共同的仇人呢。」 「你说薛锦棠?」薛锦瑶笑了:「这就更不用担心了,祖母最讨厌薛锦棠,你不说她也不会让薛锦棠来。」 薛锦莹说:「我是想请你说服伯祖母,让薛锦棠也出席寿宴。」 「这不行。」薛锦瑶不喜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薛锦棠。」 「你呀。」薛锦莹笑着说:「我比你更不喜欢薛锦棠,你知不知道薛锦棠现在胖得像只猪,你难道不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吗?你难道忘了,薛锦棠除了会写一手好字之外,其他的可不会,咱们就捉弄捉弄她。」 「你可不知道,她现在厉害了,攀上了燕王妃,连祖父都不敢把她怎么样。她又跟从前一样欺负我,我这些日子可没少受苦。」 薛锦瑶听说薛锦棠胖了,立刻眉飞色舞:「你说的是真的吗?薛锦棠真的很胖很丑?」 「那当然,我干嘛要骗你。」 「好,那我跟祖母说,请薛锦棠来参加寿宴,给你出气。」 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显然跃跃欲试。薛锦莹假意劝道:「好妹妹,咱们小惩大诫就行了,可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行了,行了。」薛锦瑶正在兴头上,听不得这扫兴的话:「我知道分寸。」 既然要玩,那就玩一场大的,让薛锦棠摔一个大跟头。 薛锦莹见她如此,心中连连冷笑,薛锦棠,这次你插翅也难飞。 几天之后,就是东府老太太的寿辰,东府提前一天派了人来请,说要让薛锦棠、薛锦莹两位小姐都去。 薛老太太暗暗诧异,这个老嫂子一向不喜欢薛锦棠,怎么会让薛锦棠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才叫了薛锦棠过来,叮嘱她收敛脾气,不要跟东府老太太顶嘴。 薛锦棠也挺纳闷的,从前她没少跟东府老太太吵架顶嘴,薛锦瑶跟她也如针尖麦芒一样互相看不顺眼,东府老太太叫她去做什么。 她本能就觉得没好事,不过她向来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既然有邀请,那她就去。若是真是鸿门宴,谁吃亏谁丢脸还不一定呢。 次日薛锦棠带了杏枝赴宴,薛锦棠先去给东府老太太拜寿,屋子里乱糟糟的都是人,薛锦瑶目瞪口呆、声音夸张地指着薛锦棠:「你……你是哪个?我们并没有请你,你别是跑错地方了吧?」 她声音故意喊得很大,几乎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锦瑶。」薛锦莹忙道:「她是锦棠,一直在别院养病,才好没多长时间。」 「啊?你说这个胖子是薛锦棠?」薛锦瑶哈哈大笑:「真的假的?薛锦棠可是个美人儿,现在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第68章 她上前在戳了戳薛锦棠肥胖的上臂,上下打量确认,好一会才道:「你竟然真是薛锦棠!都说养病养病,你还真是把自己养起来了。哎呀,哎呀,我们今天寿宴准备的东西可不多,要是不够你吃可怎么办。」 薛锦棠从前美貌过人,迷惑了不少男孩子。得知薛锦棠定亲,良俊表哥还羡慕感叹说沈七公子艳福不浅。现在薛锦棠成了这副死样子,看看谁还捧薛锦棠的臭脚。 薛锦瑶眉目飞扬,只觉大快人心。 薛锦棠嗤之以鼻,原来这就是薛锦瑶的计谋,真是小孩子手段。 她是胖,但五官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胖到别人认不出来的地步。薛锦瑶这般夸张,固然能吸引旁人来看她如今肥胖的样子,可薛锦瑶的举动也如小丑一般显露了自己的卑鄙浅薄。 坐在东府老太太下首的那个衣着华美、颧骨高高的太太,应该就是薛锦瑶的舅母了,她眉头皱了几下,很明显对薛锦瑶不太满意。 有了今天这个插曲,薛锦瑶想嫁给她表哥杜良俊,恐怕要有一番波折了。 这个薛锦瑶比薛锦莹好对付,她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薛锦瑶就会出丑更多。 「我是薛锦棠。」薛锦棠平静道:「祝伯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薛锦瑶急了:「你要去哪里?」 羞辱收拾薛锦棠这才刚刚开始,怎么能放她走。 「自然是回去,伯祖母过寿,家里竟然没有准备足够的饭菜,我不回去吃饭,难道要留在这里饿肚子吗?」 薛锦棠一脸的认真:「幸好今天来的都是自家骨肉,不会笑话。要不然事情传出去,旁人还说薛家苛待宾客呢。」 「锦瑶!」东府大太太才刚到,一听薛锦棠这话就知道薛锦瑶闯祸了,她呵斥道:「还不快给锦棠赔不是。」 「我不!」薛锦瑶见杜良俊看着自己,只觉得失了颜面,她梗着脖子,死活不道歉。 「大伯母不必为难。」薛锦棠声音淡淡的,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锦瑶不懂事,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回去了,您不必为我苛责锦瑶。」 这话说的,今天薛锦瑶要是不道歉,她就成为偏袒女儿的人了。 东府大太太急了,暗暗掐了薛锦瑶一把:「还不快道歉!」 薛锦瑶一千一万个不想道歉,可想着要是不道歉,薛锦棠跑了,她的一番精心安排就无用武之地了,于是就扭着身子梗着脖子说:「对不起,我刚才胡说的,你留下来吃宴吧。」 薛锦棠就笑,十分宽厚:「只要不怕我把宴席吃光了,我就留下来。」 她这样自我调侃,众人都觉得她教养良好,纷纷发出善意的微笑。 东府大太太忙说:「你只管吃,一定让你吃饱饱的。」她笑呵呵的招了一个丫鬟,吩咐她给薛锦棠安排一个好位置。 薛锦棠暗暗点头,这大太太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怎么生出薛锦瑶这么个没脑子的蠢货? 小姑娘们都安排在暖阁里,摆了大大的一张桌子,刚好坐了十位小姐。 薛锦棠拿眼睛一扫,基本上都是她从前认识的,这些人都跟薛锦瑶沆瀣一气,还有一个人是薛锦瑶的表姐、杜良俊的妹妹杜令宁,她跟杜太太长得很像,就是颧骨低一些。不过她神情有些冷,给人一种冷傲不好相处的感觉,薛锦瑶一直小心奉承。 在座的都是商户女,杜令宁外祖家是大商贾,所经营的天宝行跟广东十三行一起做洋货贸易,她的确有倨傲的资本。 菜席流水般摆上来,众人共饮一杯祝寿之后,薛锦瑶眼睛一转,笑着站起来:「这般吃菜喝酒太无趣了,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众人纷纷说好:「过了年,我们就要认真准备女学考试了,怕没有机会跟姐妹们玩耍了,这一次一定要玩个尽兴才是。」 薛锦瑶就让人拿花签来,还冲薛锦莹使了一个眼色。 薛锦棠知道宴无好宴,席无好席,她只不动神色,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花签行酒令玩法很简单,是把花签放在签筒里,通过投骰子来抽签,抽出签之后根据花签上刻的酒令来决定谁饮酒。 薛锦瑶这个花签不是竹子的,而是白瓷签筒、象牙花签,十分名贵。所以一拿出来就受到诸位小姐的赞叹,大家把花签拿在手里轮流传看。 薛锦瑶美滋滋的,嘴角翘的很高,得意洋洋瞟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棠受宠的时候,没少在她面前显摆,总是把她羡慕的不行。今天她得了这象牙花签,就是想让薛锦棠嫉妒。见薛锦棠面无表情,她还以为薛锦棠不识货,笑着将花签赛到薛锦棠手里:「你看看这花签如何?」 薛锦棠也喜欢占花签,之前纪琅为哄她开心,还送了她十二套不同质材的花签,竹签的、象牙的、玉石的、金银的,还有一副沉香木的。名贵的花签她见多了,所以这花签才入手,薛锦棠就觉得这花签不对劲。 她的那套象牙花签光泽柔和,通体洁白,入手温润,薛锦瑶的这套花签不论色泽手感都不对,不是真象牙,分明是野猪牙仿作的赝品。 「挺好的。」薛锦棠笑笑,将这花签还给了薛锦瑶。 薛锦瑶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心中暗道:你就装吧,等会有你好看。 第69章 薛锦莹自告奋勇做令官,薛锦瑶笑道:「既然我是东道主,那第一个花签就由我来抽吧。」 薛锦瑶摇了摇签筒,从中抽出一支花签,看了一眼交给薛锦莹。 薛锦莹就把花签念给众人听:「紫薇花:晓迎秋露,向风偏笑艳阳人。自饮一杯,对座者陪饮一杯。」 坐在薛锦瑶对面的正是薛锦棠。 丫鬟立刻给两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薛锦瑶端起酒杯喝了,又将空杯亮给众人看:「锦棠,请吧。」 薛锦棠也站起来饮酒,这酒比平时喝的稍烈一些。 薛锦瑶暗暗得意,冲薛锦莹使了一个眼神,接着她拿起十面骰子执了个八,众人从她左边开始数,数到第八个。那位小姐就笑吟吟站起来抽了一支。 「哈!」那小姐看了花签,微微一笑:「我讨巧啦,不用饮。」 薛锦莹接了花签念出来:「迎春花:占尽先机,迎得春来非自足。上家饮一杯迎春。」 她的上家正是薛锦棠,众人起哄:「锦棠,你运气真不好。」 薛锦棠站起来喝了酒,继续观察。 接下来的小姐抽到了玉簪花:花神遗簪,雪魄冰姿俗不侵。坐中女儿衣同色,发同饰者共饮一杯。 巧的是,薛锦棠的衣服跟这位小姐的衣服刚好是一样的。 再接下来是凤仙:香红嫩绿,昂昂骧首倚朱栏。娇艳佳人,着起舞一曲,众人共酬一杯。 海棠:香梦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两家各饮一杯。 牡丹:艳冠群芳,人是无情也动人。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不拘诗词雅谑,或新曲一支为贺。 几轮下来,薛锦棠发现问题了,不管是谁抽签,她必是饮酒的那一个。 问题出在花签上,寻常的花签是全部没入到签筒中的,这花签却比签筒高,露出上面的花名。花签共有四十支,若是经常玩花签,把每一种花对应的酒令背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很明显,这是针对她设的一个局。 这酒比平时的酒烈,这般喝下去,她一定会醉。她喝醉了,等待她的应该是更加不堪的阴谋。 若她现在执意离开,薛锦瑶薛锦莹也没办法,可那样做太便宜了这两个人。不仅要薛锦瑶计划失败,还要扳回一局,教训薛锦瑶才行,否则她岂不是白跑了这一趟。 薛锦棠暗暗思索,很快脑海中就有了一个主意,就没注意花签递到了她的面前。 薛锦瑶见她神色怔怔的,以为她喝醉了,忙笑嘻嘻提醒她:「锦棠,该你抽花签啦。」 她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只见薛锦棠伸手,抽了一只菊花,酒令是秋寒独香,此花开尽更无话。陶渊明独爱菊,掣者颂陶试一首以敬先贤。 薛锦瑶大失所望,竟然不是饮酒,算她好运气。 薛锦棠也很失望,她是想抽到一支需要饮酒的,然后她推脱不饮,才能化解局面。不过也不要紧,因为接下来薛锦瑶一干人等一定还会让她饮酒的。 她不动声色背了一首陶渊明的吟菊诗,等待着众人劝酒,等待着机会。 这次抽花签的人是薛锦瑶的表姐杜令宁,她抽的是栀子花,酒令是:玉质清寒,薝卜香清水影寒。自饮一杯,随意指人饮一杯。 「不知道表姐要挑谁呢?」薛锦瑶期待地看着杜令宁,暗示她挑薛锦棠喝酒。 杜令宁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薛锦棠的脸上。薛锦棠脸颊红扑扑的,很显然微微有些醉了。 薛锦瑶暗喜,因为杜令宁性子清冷不近人情,今天这个局她并没有告诉她,没想到表姐跟她是同道中人。 杜令宁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道:「表妹你这么急着站起来,必然是想要喝酒了,我岂能不成全你?快与我饮一杯。」 薛锦瑶愣了一下,忙端起酒杯喝了,心里却埋怨起杜令宁来。 薛锦棠看了杜令宁一眼,杜令宁对她微微点头。 杜令宁明知道薛锦瑶等人针对她,却没有跟她们沆瀣一气,反而让薛锦瑶喝酒。杜令宁跟这些人都不一样。 接下来的一位小姐抽到了翠竹,酒令是:澹泊君子,茂陵归卧叹清贫。花中四君子共饮一杯。 薛锦棠刚才抽到的是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所以这一轮薛锦棠要喝酒。 丫鬟很勤快,拿了酒壶立刻要给薛锦棠倒酒。薛锦棠把酒盅倒扣在桌上,眼神有些恍惚:「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要酒醉出丑了。」 薛锦瑶心道,要的就是你出丑。 众人纷纷来劝酒,薛锦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喝,她可能真的有些醉了,说话舌头都有些大。 「你们这些人没安好心,故意针对我,次次都要我喝酒。我若是真喝了,怕就上了当了,我偏不如你们的意。不喝,不喝,说什么都不喝。」 看来薛锦棠也不是很傻,竟然看出了她的打算。不过薛锦棠把心里话都嚷嚷出来了,分明是真的喝醉了。 「那可不行。」薛锦莹笑道:「酒令如军令,军令如山,这杯酒你休想逃过去。」 薛锦瑶笑呵呵的,端了自己的酒盅离开座位要灌薛锦棠,杏枝陪着笑脸阻拦:「堂小姐饶了我们家小姐吧,我们小姐醉了要出丑的。」 第70章 薛锦瑶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气氛好,她早就甩脸子呵斥杏枝了:「姐妹们之前常常在一起玩乐,喝醉的也不是没有,谁也不会嘲笑谁。再说了,锦棠若是醉了,那也是杨妃醉酒,玉山倾倒,我们只有羡慕的份,断不会取笑。你这丫鬟快些让开。」 大家哈哈一笑,纷纷赞道:「锦瑶好口才,锦棠可不就是杨妃嘛。」 「啪!」薛锦棠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冷望着薛锦瑶:「你说谁是杨贵妃?」 薛锦瑶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今天是为了灌醉薛锦棠,她才一直忍着的,被薛锦棠这样一激,她的怒火也上来了:「说的就是你。你这么胖说你是杨贵妃那是抬举你了。」 薛锦棠冷笑:「锦瑶你说话要当心点。杨贵妃是谁,大奸佞杨国忠的妹妹。你说我是杨贵妃,那谁是杨国忠?你这话莫不是把我们薛家比作唐朝杨氏?」 这话很重,薛锦棠眉眼冷峻,声音激昂,把一众小姑娘震得说不出话来。 薛锦瑶被扫了脸面,白着脸瞪圆了眼睛跟薛锦棠理论起来:「你不过是不想喝酒而已,玩不起就不要玩,不用扯那些没三没四的给人盖大帽子。」 这时候薛锦莹也帮腔了:「是啊,锦棠,要不是你不听酒令,锦瑶又怎么会说出那些话。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玩不起的人是你。」薛锦棠站起来指着薛锦瑶,又把手指对着薛锦莹:「小题大做的人是你。」 她眯了一下眼睛,眸中全是讥诮:「你们弄了这花签来糊弄我,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换个花签,我薛锦棠奉陪到底,用这种花签算什么!」 她这样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薛锦瑶脸色一变。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做出愤慨的样子来:「薛锦棠你不要无理取闹了,这象牙花签是天宝行今年的新货,整个燕京只有二十套,我哥哥有幸抢到了一套,还是我用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碧玺挂珠跟我哥哥换来的。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不要迁怒这象牙花签。」 薛锦棠道:「你们弄的那些鬼我就不说了,只说这花签吧,并不是真象牙的。」 薛锦瑶乐了。 她的舅母杜太太为人苛刻又喜欢到处传话,她本来打算让薛锦棠出丑,舅母一定会把薛锦棠的丑态传出去。 薛锦棠不愿意喝酒,不愿意上当,本以为计谋不成了。没想到薛锦棠这么蠢,竟然自己朝刀子上撞。 天宝行是舅母娘家经营的,薛锦棠说花签是假的,舅母又怎么能放过薛锦棠? 「薛锦棠!」薛锦瑶故作气愤:「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要牵扯到别人身上,你说花签不是真象牙,你让杜表姐的颜面朝哪里搁?你实在太过分了。」 杜令宁也不高兴了。 薛锦瑶是祸水东引,想让她出面收拾薛锦棠,她是不屑为之的。但是薛锦棠这样污蔑天宝行她不能坐视不理。 看来众人针对薛锦棠,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薛家这些女孩子,没一个好东西。 「锦棠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般随口污蔑天宝行,我是不能接受的。请你立刻道歉。」 她神色冷,声音也冷。 薛锦棠不想与她正面争执,语气和缓道:「杜小姐,这花签的确不是真象牙的,并不是我随口胡说。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但我不能说假话。」 薛锦瑶拿了一个红漆镂空花梨木的匣子给众人看,匣子上刻着象牙花签几个字,背后还有天宝行的落款与标识。 「你们看,匣子上明明白白写着是象牙花签,天宝行一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薛锦棠你这胡乱说话、血口喷人的臭毛病要改一改了。」 杜令宁也拿过匣子仔细地看,天宝行是杜令宁外祖家开的,落款标识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的的确确是我外祖家天宝行的东西。」杜令宁眉目清冷,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你立刻道歉,否则我这就报官。」 这位杜小姐真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不过也很直接,若不是两人今天站在对立面,薛锦棠几乎要为她叫好了。 薛锦棠说:「杜小姐别动怒,不是我故意胡搅蛮缠、存心污蔑,我是真的发现这花签有问题。既然各执一词,我们找人来仲裁辨别一番,若这花签是真象牙的,我薛锦棠立刻道歉。」 杜令宁正要说好,薛锦瑶却道:「你污蔑造谣,被人揭穿想道个歉不受任何惩罚可不行。有错就该罚,杜表姐你说,我们罚薛锦棠自打耳光行不行?」 杜令宁觉得这惩罚有些重,可她还是同意了。这些人拿别的事情开玩笑她可以忍,但是拿天宝行作伐子,她绝不能忍。 「如果这象牙花签是真的,锦棠小姐要自扇耳光十下,要重重的、响响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才行。」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这惩罚实在太重了。这件事传出去,薛锦棠面上无光,杜令宁也会落一个刻薄的名声。 薛锦瑶大喜,与薛锦莹双目交汇,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期待。 杜令宁是个厉害的,杜太太更加厉害,是个敢说敢做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人。之前有人得罪过她,被她捉住了错处,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大家都不敢得罪她。 薛锦棠今天得罪了杜令宁,以后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第71章 薛锦棠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胜券在握的风采:「这条件我答应。不过光要求我可不行,如果这花签不是象牙的,薛锦瑶,你也要自打耳光十下,要重重的、响响的,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才行。」 薛锦瑶一愣,为什么是我,不应该是杜表姐吗? 薛锦棠激她:「怎么,你不敢?」 「赌就赌,我有什么不敢的!」薛锦瑶道:「我要加一条,若是我赢了,你那十耳光要由我来打。」 她早就想狠狠打薛锦棠的脸了,今天机会送上门,她不牢牢抓住就是傻瓜。 薛锦棠神色淡然:「我没意见,反正输的不是我。如果你要是输了,就让我的丫鬟杏枝打吧。」 薛锦瑶冷哼,死到临头还嘴硬,等会有你好受的。 杜令宁突然开口:「事涉天宝行,就算打赌,也该是我与锦棠小姐打赌。如果天宝行以次充好,售卖假的象牙花签,这十个耳光我杜令宁愿意承受,不必锦瑶表妹替代。」 她神色冷淡,自带一股凛然之气,与别人大不相同。 「锦棠小姐,我母亲身边的吴妈妈会鉴玉石象牙珠宝,为避嫌请你的丫鬟走一趟请了她过来,只说我有事,我们打赌的事情不必说。」 杜令宁又看向薛锦瑶:「把其他东西都收起来,只把这四十根花签留在这里。」 「锦棠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薛锦棠淡淡一笑:「杜小姐的安排非常好。你去把吴妈妈请过来吧。」最后一句话是对杏枝说的。 杏枝应声而去,不一会就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妈妈过来,杜令宁也不说其他,开门见山道:「吴妈妈,你来看看这副花签的材质如何?」 吴妈妈步履沉稳,神色从容,她上前来将那花签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正色道:「这花签大小、款式、花纹都跟我们天宝行新出的象牙花签一样。」 薛锦瑶激动不已,正要说话,吴妈妈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质材却大不相同,我们天宝行的花签是用象牙雕刻而成,这花签是野猪牙做的。仿的很精致,但假的就是假的。」 天宝行生意很好,市面上经常有人仿造,吴妈妈还以为杜令宁是看出来了,所以才叫她过来的呢。 她的话说出来,全场哗然,有几位小姐窃窃私语,说没想到天宝行竟然卖假货,看杜令宁与吴妈妈的眼神都变了。 薛锦瑶更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不安地看像杜令宁:「杜表姐,怎么办?」 杜令宁清冷的脸微微涨得有些发红,她看了薛锦棠一眼。 薛锦莹站出来,笑着说:「这事情说起来不过是玩笑话而已,锦棠妹妹,杜表姐不是别人,跟我们是姻亲,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就算了吧。」 薛锦棠撇了她一眼,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算不算,你没资格说。」 「杜小姐。」薛锦棠说:「我并不想打你耳光。我只问你一句,如果输的是我,会怎么选择?你会看在姻亲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吗?你会因为有人求情就既往不咎吗?」 「如果你选择网开一面,那我也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玩笑。」薛锦棠目光清冷如水,直直与杜令宁对视:「请你说真心话。」 她不会,她会毫不留情让对方打足十耳光,否则绝不罢休。 杜令宁犹豫了一下。 只要她说她可以网开一面,那她就不用自打耳光了。可薛锦棠目光清湛如波,直指人心,她没有办法撒谎。她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撒谎的人。 犹豫一闪而逝,杜令宁挺直了腰杆:「是我错了,我愿赌服输。」 说着她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耳光又响又亮,每个人都听见了。 她准备打第二下的时候,被吴妈妈拦住了,现在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妈妈,你让开。」 是她自己得理不饶人,自取其辱。 「啪!」杜令宁又打了自己第二个耳光。 「住手!」 杜太太与东府大太太、并其他几位太太都过来了。 原本只是小姐们的玩笑,现在闹成这个样子,那就不仅仅是玩笑这么简单了。 杜太太震怒:「阿宁,吴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瑶抢着说:「舅母,是薛锦棠,我们开玩笑打赌,薛锦棠得理不饶人,逼迫表姐自打耳光。」 「原来是你!」杜太太眉头高高扬起,目光阴森凌厉,恨不能将薛锦棠生吞活剥了。 她并没有过多地跟薛锦棠纠缠,只是去看东府大太太:「我来府上给老太太贺寿,那是看了姑奶奶你的面子,如今阿宁被人如此羞辱,姑奶奶,你如何交代?」 东府大太太又急又怒,她道:「大嫂别生气,阿宁是我侄女,我不会白白让阿宁受委屈的。」 她白着一张脸呵斥薛锦棠:「阿宁是客,你也算是半个主人了,竟然这出这种事情,还不快给阿宁赔礼道歉。」 「我可以道歉。」薛锦棠没有看东府大太太,而是看向了杜太太:「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薛锦棠就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行酒令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刚才杜令宁自打耳光。她不疾不徐,不遮不掩,也没有故意把话题偏向自己,只用平淡的语气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第7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眉目清冷:「杜太太,人家都说你性子不好,我从前也这么认为。今天见了杜小姐我却觉得您不是性子不好,您是刚强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会教出杜小姐这般傲骨铮铮的小姐来。」 「我很佩服您,如果您觉得我应该道歉,那我薛锦棠道歉又何妨?」 她正气凛然不可侵犯,杜太太根本没办法说出让她道歉的话来。 至始至终薛锦棠都没有逼迫过阿宁。主人是薛锦瑶,花签是薛锦瑶拿出来,打赌是薛锦瑶提出来的,打耳光也是薛锦瑶提出来的。阿宁跟薛锦棠不过是碰巧撞上了,一个是她攻击的对象,一个成了她的垫脚石。 杜太太没说话,东府大太太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忙厉声道:「你知道自己错了,那还不赶紧道歉,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女孩子家家应该温柔谦顺为主,你这样的作为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薛家的女孩子都是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的。」 「是。」薛锦棠不卑不亢:「既然你要我道歉,我道歉就是。」 「慢着!我的女儿挨了打,光道歉就想把事情揭过去,没这么容易。」杜太太突然道:「花签在哪里,拿过来给我看看。」 薛锦棠眼波一闪,杜太太果然跟传闻一样不会让她失望。 吴妈妈将花签拿过来,杜太太看了,将花签放下,摆摆手招了薛锦瑶过来。 薛锦瑶还以为舅母要让她出手打薛锦棠,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杜太太身边,杜太太一声冷哼:「薛锦瑶,天宝行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拿了假的象牙花签来造谣污蔑天宝行?」 薛锦瑶一个激灵,吓得脸都白了:「舅母,我没有。这花签的确是从天宝行买的,匣子还在这里。刚才表姐也说了,这就是天宝行的落款标识。」 「我说的花签,不是匣子。」杜太太阴沉沉的:「你可有购买的凭证?」 天宝行的东西都有鉴定文书与凭证的。 「有,有。」薛锦瑶磕磕绊绊道:「在哥哥那里,我……我这就让人叫哥哥过来。」 东府大太太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大嫂,不过是一个玩笑……」 「玩笑?」杜太太质问:「那我打薛锦瑶几个耳光当玩笑行不行?」 东府大太太没办法接话了,她能感觉到这事不会善了。她这个大嫂厉害的很,她说是花签不是天宝行的,那八成就真不是天宝行的了。 薛东从婆子嘴里得知杜太太要购买凭证,说了声「哎呦倒霉」就朝自己房里跑。 原来薛东的确买了一副象牙花签,他很喜欢,爱不释手。薛锦瑶无意中看到了,要拿那串一百零八颗的碧玺挂珠跟他换,他不同意,薛锦瑶就说要把花签给毁了。 薛东没办法,只好从市面上买了一套仿品装进盒子里送给薛锦瑶,薛锦瑶根本不识货,认不出来。 他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被舅母杜太太给撞上了。 舅母难缠,薛东不敢含糊,回房拿了真品与购买凭证就去了,他一进门就满脸堆笑,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都怪我跟锦瑶开玩笑,舅母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外甥的气。」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般人听他这般说,或许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可杜太太不是一般人,她是燕京商圈里有名的刺头。 「薛东,你也是商户人家的少爷,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了坑蒙拐骗的事。你们兄妹怎么回事我管不着,可薛锦瑶拿了假货说是天宝行的东西,今天你们薛家必须给个说法!」 「这是自然。」东府大太太忙大声说:「我这就在大家前面声明澄清,是薛东有错拿了假象牙冒充天宝行的东西,天宝行货真价实,没有以次充好。」 「好,既然澄清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东府大太太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大嫂大人大量,不会跟……」 「薛东拿仿品冒充天宝行真品的事情就此算了,可阿宁不能白白受辱。」 东府大太太暗呼不好,杜太太道:「本来打赌的是薛家的两位小姐,因为事涉天宝行,所以阿宁才出面的。事实证明,这花签不是天宝行的东西,那这件事情跟阿宁没关系。这次打赌,锦棠小姐赢了,锦瑶外甥女输了。愿赌服输,就按照之前的约定,锦瑶过来让锦棠小姐的丫鬟打上十个耳光吧。」 她语气虽然不是很严厉,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不容反驳。 薛锦瑶神色慌张,连连朝门口退。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她要是被打了耳光还如何见人? 杜太太倒不着急,只慢悠悠道:「锦瑶若是不想挨耳光也成,只是薛家与天宝行的生意往来以后怕是不能够了。」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断了天宝行这条线,薛家东西南北中五府的人都不会放过薛锦瑶。 两相比较取其轻,东府大太太咬了咬牙,让婆子抓了薛锦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推到杜太太面前。 她自己则背过脸去。 薛锦瑶死死瞪着杏枝,贱婢,你敢打我试试,我不会放过你的。 杏枝根本不理会她的警告,高高扬起手,重重给了她一耳光。紧跟着又是「啪、啪、啪」好几下,薛锦瑶被打得两眼发晕,耳中嗡嗡响。 整整十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杏枝收回手,薛锦瑶两腿一摊,跌坐在地上,很显然她被打懵了。 东府大太太又心疼又生气,忙呵斥婆子:「还不快把小姐搀回去。」 「慢着!」杜太太又开口了:「刚才阿宁那两下也不是白挨的。阿宁,你打回来吧。」 「是,母亲。」杜令宁神色冷冷的,对着薛锦瑶的脸就是两巴掌。 薛锦瑶茫然地看着众人,觉得大家都在笑话她,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宠记》卷一 作者:玲珰 02、《娇宠记》卷二 作者:玲珰 03、《娇宠记》卷三 作者:玲珰 04、《娇宠记》卷四 作者:玲珰 05、《娇宠记》卷五 作者:玲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