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王妃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老太爷就这样在安荣院住了下来。 前面三天,老太太都在屋里闭门不出,等到第四天才叫了庄明宪去。 「安安,你祖父说以后都不去薛姨奶奶屋里了,以后都跟我住了。」 她老人家拍了拍庄明宪的手:「他的私产也都给我了,我一并交给你打理吧。」 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嫁妆。 「行呀。」庄明宪看祖母神色有些尴尬,就笑着说:「那祖母要给我佣金才行,打理这么多产业,可累人了。」 老太太哈哈一笑「那是当然。」 她欣慰地看着庄明宪说:「今天下午有裁缝来家里给你量尺寸做衣服,你就别做药了,在家里等着吧。」 「又做新衣服?」庄明宪咂舌:「之前做的三套衣裳还没有上身呢。」 「那是河间府做的,跟京城这边能比吗?」老太太笑着说:「你祖父半个月后要去从前的同僚家里喝喜酒,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既然来了京城,就要穿京城这边时兴的款式才行。」 她可舍不得安安被比下去。 这次去,一定能遇到好多夫人,说不定就是安安未来的婆婆呢。 这可是祖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去喝喜酒,庄明宪当然配合,连连答应。 等到下午庄明宪量尺寸的时候,老太太这边也得到了福姑的消息:「已经给卫国公府送了拜帖了,门房说一定会送给陆世子的,您就放心吧。」 老太太就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可别疏漏了,老太爷说了,那是卫国公府,顶顶富贵的人家,东西太轻了,恐怕被人瞧不起。」 「老太太,您就放心吧,都准备好了。」 …… 晚上,陆铮回到家,周成送了一封名帖来。 「世子爷,有人投了拜帖,说明天要来拜访。」 「哦?」陆铮正色道:「是谁?」 拜帖经过门房与小厮、周成三层筛选,十之八、九都会被退回去,偶尔才会有那么一两个需要陆铮亲自见一见。 陆铮说着,伸手接过名帖。 周成眼睛紧紧地盯着陆铮,不愿意错过他一丝的情绪:「是庄家老太太。」 陆铮接过名帖打开,凝神看了一会:「跟门房说一声,明天直接领庄家老太太到花厅,你在二门处迎一迎。」 这就是要见庄家老太太的意思了。 周成眼皮子一跳,不敢置信地看了陆铮一眼,然后退了出去。 来拜见世子爷的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德才兼备的青年俊彦,也有重望高名的达官显贵,世子爷要么不见,要么让他代见,世子爷亲自接见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庄家老太太,身上连诰命都没有,世子爷愿意亲自见这样的人,原因真是不言而喻。 周成心情很复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下午,老太太就套了车来了,周成接了她,一路将她带到花厅。 老太太在花厅坐了,周成又命丫鬟端茶送水上点心,非常的热情。 老太太看着他笑:「后生,你就是救了我家安安的那位陆大人世子爷吧?」 「不是。」周成笑着说:「我是我们家世子爷的护卫,世子爷在书房,马上就来了。」 老太太惊奇道:「你只是护卫?」 说完,又啧啧称赞:「你这后生这般英勇威风,还只是护卫,那你家大人岂不是关公老爷下凡了?」 周成哈哈一笑,被老太太夸得心花怒放,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从前跟在世子爷身边,别人只能看到世子爷,根本看不到他,没想到他周成也有被人夸奖的这一天。 被人夸奖的感觉可真好啊,怎么世子爷就不喜欢人夸奖他呢? 原来那天老太太只顾看庄明宪,根本没有注意陆铮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一位很威风的大人。 她见周成威猛热情,第一眼就觉得那么厉害又善良的大人一定是周成这样的。 陆铮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来周成跟老太太想谈甚欢的说话声。 他微微有些诧异,抬脚走了进去。 见老太太不过五十岁年纪,他笑了笑,拱着手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安人好。」 「你好,你也好。」老太太视线落在陆铮身上,笑眯眯的:「这位后生是谁,怎么生的这般英俊漂亮?」 周成脸色一变,世子爷最厌恶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了,之前还差点闹出人命…… 「我叫陆铮。」陆铮微笑点头:「老安人直接称呼我的名讳就好。」 周成呆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铮。 只见陆铮嘴角含着浅笑,如春风吹开了河面的冰,十分的温柔。 老太太就笑着说:「陆铮好,又好听又好记,是个好名字。对了,你们家陆大人、世子爷,怎么还没来?」 第2章 她说着,朝外面看了看。 「老安人!」周成替她老人家捏了一把汗:「这位就是我们家世子爷。」 老太太如梦初醒,站起来上下打量陆铮:「你就是陆大人?」 陆铮好脾气地看着老太太,笑着回答:「我是陆铮,是不是没有您想象中的英武?」 「不是,不是。」老太太正色道:「我应该想到的,那样善良、厉害的人,一定长得非常好看,就该长得这么好看。」 她笑着看陆铮:「你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生的这样的好呢?」 陆铮彻底被她老人家逗乐了。 他是不喜欢别人说他容貌如何如何,那是因为旁人只看到他的皮相,甚至很多人,通过恭维他的容貌来跟他攀交情。老太太却不一样,她是打心眼里觉得他生得好,是因为觉得他心善做了好事才觉得他长得好,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庄明宪是被老太太带大的,是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祖母,才能教养出她那般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旁边的周成则是怨念地看着老太太,你刚刚明明夸我的,一转脸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世子爷,你坐吧。」 老太太让陆铮坐下,然后说:「我是个村妇,大字不识一个的,你救了我安安的命,就是救了我的命。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好给你磕三个响头了。」 她说着就要跪下去。 陆铮立马起身,托住了老太太。 「老安人,不必如此。」陆铮说:「这是我职责所在,换做其他人,我也会救助的。」 周成暗暗撇嘴,换做其他人,你才不会呢。 那天你有多紧张,我都看到了,差点就失态了,你从前可没有这样过。 不过…… 周成想到了什么,暗暗一声叹息。 「那不行!」老太太执意要磕头:「旁人我不管,但是我家安安的命是你救的,这个头我一定要磕的。」 「您老人家何必这么客气?」陆铮笑着说:「您不是送了东西来了吗?那些刚好是我需要的,我就不推辞了。」 老太太知道陆铮故意这么说,拉着陆铮的手叹息:「你这后生怎么这么善解人意?比我从前见到的那些都要好。不磕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要不,你去我家里吃顿饭吧,我好好张罗一桌子菜。」 世子爷不会去的!他已经决定要跟庄小姐划清界限了。 周成又是一声惋惜。 「好。」陆铮说:「既然您如此相邀,晚辈就却之不恭了。你看哪天方便?」 「哪天都方便!」老太太乐得见眉不见眼:「你哪天方便?」 「那就三天后吧。我中午之前过去。」 「好,好,好得很!」老太太高兴地说:「那我就在家里等着你,你喜欢吃什么菜?」 「老安人有什么拿手菜?」 「哎呦,我的拿手菜可多了,剁椒鱼头、松鼠鱼、油辣冬笋,还有京城这边的清蒸燕菜、贵妃鸡我都会做,我家安安最是挑嘴,为了让她多吃点,我就花了心思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便是我不会,这三天,我也能学会了。」 「我想吃松鼠鱼、清蒸燕菜,其他的都可以。」 「好,保管让你吃的高兴。」 回去的时候,老太太格外开心,只觉得完成了一桩大事。 第二天她就拟菜单子,准备食材,布置宴请厅,非常非常的重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跟老太爷商量,要让傅文、叶茂过来陪客。 老太爷是不相信陆铮会来的,他甚至怀疑老太太这是被假冒的卫国公世子给骗了,老太太却坚持自己没有认错。 老太爷满心的糊涂,让人跑一趟傅家,问问傅文有没有见过卫国公世子陆铮。 傅文很快回信,说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见过几次面。 老太爷这才放心,想着有傅文在,总不会认错。若是那天真是卫国公世子来了,好好接待就是,若来的是骗子,那就打出去。 庄明宪得知陆铮要来,只觉得怪怪的。 怎么重生了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祖母口中那个「天上有,地上无,又和气,又漂亮,又尊贵,又懂礼,人世间第一个好后生」真的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陆铮吗? 明明高傲又冷酷的那个才是陆铮啊!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 离中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叶茂就到了鲤鱼胡同。 他给老太太送了两盆兰花,摆在了老太太的院子里,然后去了玉玲珑馆见庄明宪。 到了门口,才知道庄明宪去了厨房,谷雨笑着说:「今天有客人,老太太说了,让小姐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做个菜,感谢陆大人的救命之恩。」 第3章 叶茂手里还拎着一大早去街上买的小食呢,他笑了笑:「那我去厨房看宪表妹。」 「表少爷还是到外院去吧。」谷雨微笑着说:「君子远庖厨,您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去厨房的?您还是去外院吧,说不定陆大人已经来了呢。」 叶茂笑容不变,把手上的小食递给谷雨:「那你把这小食送给宪表妹吧,都是她喜欢吃的。」 「不行,不行。」谷雨摆了摆手,煞有介事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现在是大太太管家了,严禁内宅外院递东西,两位小姐都被她管的很紧。」 叶茂脸上的笑容慢慢就变得稀薄了,他朝玉玲珑馆内望了望,垂了眼皮。 「既然如此,那这小食你们拿去吃了吧。」 谷雨上前接过小食,福了福身:「谢表少爷赏。」 「小姐。」谷雨进屋,说:「表少爷走了。」 谷雨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其实叶表少爷真的很好。 「嗯。」 其实外面的动静庄明宪一清二楚,叶茂的心思她从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叶茂的确是个温柔敦厚的好少年,只是她从没有想过嫁人。 既然不能接受他的情意,还是早早与他保持距离的好。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等再次抬起头来,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坚定。 谷雨暗暗佩服。 小姐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好像再多的迷雾都挡不住她的眼,再多的诱惑都动不了她的心一般。 真不知以后什么样的人能打动小姐的心。 「走吧。」庄明宪站起来说:「我们去厨房,别让祖母等太久。」 …… 庄明姿坐在马车里,脸白的跟雪一样。 没来京城之前,她就给衡郡王世子妃许月容送了书信,说了自己来京的时间。等庄家到了京城之后,她更是第一时间派人给许月容送了河北的土仪。 她以为许月容第二天一定会邀请她去王府小聚,就跟从前一样。 不料一连等了三四天,许月容才派人来邀请她。 等到了衡郡王府,她才发现除了自己,许月容还邀请了孟玉婵与其他几位女孩子。 从前相聚,都是她跟许月容先聚,然后再邀请别人的,没想到她离开京城半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孟玉婵也定亲了,对方是临平侯的幼子,亲事竟然是许月容介绍的。 等散席的时候,许月容要送她们,孟玉婵笑着说:「你是双身子的人了,快歇着吧,累坏了腹中的小世子,我们可就是罪人了。」 许月容怀孕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反而先告诉了孟玉婵。 她跟许月容从小认识,孟玉婵是后来才加入的,一直没有她们两个亲厚,短短半年,她这个昔日的闺蜜已经变成外人了。 庄明姿想着孟玉婵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一个嫁了宗室,一个嫁了勋贵,只有她定亲的对象不过是个秀才。 随着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姐,到了。」 庄明姿拿了帷帽戴上,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突然一阵响亮稳健的马蹄声响起,庄明姿应声回头,只看到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正疾驰而来。 马上一名少年,身姿矫健,神采飞扬,一路到门口方翻身下马。 「是卫国公世子爷吗?」门口的小厮立马上前,替他牵马。 身穿一袭宝蓝长袍的少年微微点头:「我是。」 「快请进。」小厮立马露出殷切的笑容:「我们家老太爷等候您很久了。」 少年没有说话,昂首阔步朝内走去。 庄明姿身边的丫鬟看了个眼睛发直,她脸颊红红的,喃喃道:「他就是卫国公世子啊,果然跟传言中一模一样呢。」 庄明姿瞥了那丫鬟一眼,没有说话。 衡郡王府是皇室宗亲,的确显贵,可到底不过是闲散王室,跟卫国公府这样炙手可热手握重权的簪缨名门比起来,那又差了一层了。 只可惜…… 庄明姿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抬步上了门前的台阶。 …… 二老太爷与傅文、叶茂在二门处等候。 只见陆铮脚步沉稳,气度雍容地走了进来。 「陆世子。」二老太爷拱了拱手:「多谢你援手相助。」 他转身将叶茂、傅文介绍给陆铮。 「嗯。」陆铮淡淡点头:「我们进去说话。」 第4章 二老太爷点头:「请进。」 陆铮在前,二老太爷在后,见他动作如行云流水,神色矜持从容,二老太爷懊恼地摇了摇头。 根本不就不该让老太太送帖子。 竟然招了这样权势滔天的显贵来,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庄家要巴结卫国公府呢。 最可气的是这人年纪不大,却气势摄人,他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提着一口气,好像自己很怕他,求着他一样。 太气人了! 二老太爷进屋,让陆铮坐下,略说了几句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频频冲傅文、叶茂使眼色,让他们把话题接上。 傅文神色一如往常的清冷:「陆世子请喝茶。」 陆铮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狮峰龙井,应该是第一茬新芽,好茶。」 傅文微微诧异,他知道庄家招待陆铮一定会用好茶,却不料竟然有这样好的茶,也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是好茶,只是他品不出来是不是第一茬新芽。 「陆世子好品味。」叶茂笑着说:「的确是第一茬新芽,我家中有亲戚在杭州种茶,这茶叶是昨天刚到的。」 陆铮微微颔首:「嗯。第一茬狮峰龙井向来珍贵,都是提前派了人在茶园等着,半夜新茶冒头的时候采下。」 所以,格外珍贵。 叶茂惊奇:「世子如何知道?」 卫国公世子陆铮清傲狂妄,满京城众所周知的,叶茂原来还担心会冷场,没想到卫国公世子陆铮见多识广,亲切健谈。 陆铮言简意赅:「我之前去过杭州。」 叶茂赞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世子去的地方多,真让人羡慕。」 「这并没有什么。」陆铮视线落在叶茂身上,暗暗打量:「你以后入朝为官,有的是外放的机会。你去年府试取了二十名,成绩很不错,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吃力吗?」 叶茂忙正襟危坐:「不过是侥幸而已,二十名也并不算特别好的成绩,跟时文比起来还差一大截。如今在国子监,虽然不能与同窗门相比,但学业还能跟得上。」 陆铮见他谦逊有礼,不像时下的小孩子那般骄傲,面上和煦了很多:「嗯,若以「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为题,该如何破题承题?」 这就是考校他的意思了。 这下子不仅傅文,就连二老太爷都诧异地看着陆铮。 叶茂忙站起来,想了一会,恭恭敬敬地说:「国不可一日无法,家不可一日无规,规矩者,方圆之器也……」 破题承题是八股文的开头,叶茂略一思索,就有了。 陆铮听得很认真,等他说完,就点点头道:「仓促之间,能想这些,也算很不错了。」 叶茂松了一口气:「世子爷谬赞了。」 话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像个学生晚辈一样,对陆铮执了晚辈礼。 幸好,傅文跟二老太爷一直看着陆铮,并没有注意他。 「你坐下来吧。」 陆铮又问了叶茂一些事情,对他很关切。 叶茂虽然都能答上来,可到底还是很紧张的。 幸好没过多久,老太太派人来说饭菜已经准好,请入席。 陆铮是客,当然要走在最前头,二老太爷就拉了叶茂,悄悄说:「卫国公世子对你很有好感,以后怕是要经常找你。」 他拍了拍叶茂的肩膀:「要更加用功才是,到底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不能丢我的脸。」 几句话说得叶茂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陆铮不喝酒,所以只是吃饭。 老太太的菜烧得好,席面整的很漂亮。 因为是宴请,也就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了。有了之前打开话匣子那个良好的开头,二老太爷也就不客气地跟陆铮讨论起四书五经来。 他之前怕陆铮是功勋子弟,擅于骑射对举业不熟悉,不料陆铮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很多典故都信手拈来,惹得老太爷啧啧称赞,心里暗想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才华也这样的好,真真是了不得! 老太太亲自端了一盘莲藕过来,笑呵呵道:「这是我家安安亲自做的炒藕片,为了感谢陆铮恩公的救命之恩。」 众人望去,只见粉彩瓷盘里装着莹白的藕片,藕片极薄,晶莹剔透,堆成雪堆一般,上面撒了葱花,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老太太美滋滋的,将盘子放到了桌子正中间:「恩公,你尝尝。」 …… 庄明宪闻了闻自己炒的藕片,「嗯」了一声:「真香。」 她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炒菜,没想到这么成功。 谷雨也竖起大拇指:「小姐真棒。」 第5章 「别说这么多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两个一人夹了一筷子。 「呸!」藕片刚刚入口,庄明宪就吐了出来。 好咸啊!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咸的东西。 根本没办法吃。 谷雨也赶紧吐了,端了茶水给庄明宪漱口。 「糟糕!」 庄明宪放下茶杯,急急就去了外院,想要拦住老太太。 可惜晚了,老太太人已经进去了。 她追到门口,就止住了脚步。 「如何?」老太太声音愉悦,都是期待:「是不是非常好吃?」 陆铮嚼了嚼,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若是仔细看,似乎还有几分享受,他点点头:「甚是美味。」 老太太就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这可是我们家安安第一次下厨,她啊,医术又好,针线又好,长得也好,难得第一次下厨就尽得我的真传。」 那模样那神情仿佛庄明宪是天底下第一个好姑娘。 老太爷嘴角抽了抽,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让陆铮:「陆世子,吃菜。」 「对、对、对。」老太太笑道:「大家都吃,尝尝安安的手艺,叶茂也吃,别客气。」 她老人家爱孙心切,众人都感觉到了,实在无法拒绝,就是傅文也夹了一筷子。 「是好吃。」傅文勉强咽下,违心说。 「我也觉得好吃。」叶茂更夸张:「宪表妹好厉害。」 老太爷入口的一瞬间就想要吐出来,可大家都吃了,就他吐出来,也太失礼了,他忍着齁,强迫自己咽下去,赶紧喝了一大口水。 庄明宪呆住。 老太太已经心满意足地出来了:「我的乖孙,果然好厉害,大家都好喜欢你做的菜。」 明明很难吃,他们不过是不想失礼罢了。 庄明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天气一天一天暖和了起来,老太爷白天去文瀚楼选文,常常到深夜才回来,庄明宪就跟老太太满京城跑。 不仅去了内城护国寺一条街、外城的琉璃厂大街,还去了法海寺、潭拓寺,甚至还跑到密云县黑龙潭玩了两天。 等到了四月中,庄明宪换了更薄一些的春衫的时候,傅家送帖子来了。 再有半个月,就是傅老夫人寿诞,傅家人丁少,但是来前的宾客很多,傅老夫人来信让庄明姿、庄明宪去傅家小住,帮着傅夫人准备寿宴事宜,也是让她们两个跟着学习的意思。 「安安,你要不要去?」老太太倒是挺想让庄明宪去的:「我给你收拾东西。」 「我不去。」庄明宪不以为然:「傅家办事,凭什么让庄家的女孩子去帮忙啊,大姐是傅家的准儿媳妇,我跟傅家可没有关系,说出去像什么样子呢。」 一则,庄明宪看清楚了庄明姿的嘴脸,实在不想跟她碰面。二则,她也不想看傅文的嘴脸。 「那咱们就不去。」她老人家事事都依着庄明宪的。 于是,就变成庄明姿一个人去了。 大太太还很高兴,觉得庄明宪故意给庄明姿表现的机会,不跟庄明姿争抢,又送了一副画过来。 自打她因为陆双双那件事讹诈了长房老太太一副名画之后,好像大家都以为她很爱画,大太太是,祖父也是,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傅老夫人见了庄明姿就问:「怎么,明宪没来吗?她是在忙什么?」 庄明姿就笑:「明宪年纪小,初来京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每天带着我们家老太太满京城的跑,但凡京城有点名气的景点都被她逛了一遍,还去了京城外。所以,就累着了,这几天在家歇着呢。」 傅老夫人「哦」了一声,就没再问起:「你好好跟你伯母学学,多认认人。」 庄明姿明白傅老夫人的意思,红着脸答应了。 等到了傅老夫人过寿当天,庄家人一大早就全部去了傅家。 庄家是姻亲,与旁人不同,自然要早点去帮忙的。 因为过寿的原因,傅老夫人穿着墨绿通袖妆花袍,头上带了金线五梁,少了几分沉重压抑,多了几分轻快喜庆。 大太太陈氏满面春风的,给傅老夫人问好,然后就跟着傅文的母亲傅夫人出去准备招待事宜了。 傅老夫人就对庄明宪说:「听说你一直在逛京城,可玩好了?」语气里有着隐隐的不赞同。 庄明宪一愣,立马就明白过来,必然是庄明姿在傅老夫人面前说她贪玩不愿意来。 可那又怎么样! 谁规定傅老夫人让她来,她就一定要来了呢? 没错,前世傅老夫人是对她有恩,一直护着她,还让她跟师父学习医术,可那也是因为傅老夫人想让她给傅文治病的原因。 第6章 上辈子,她给傅文治好了病,就算是已经报答过她的恩情了。之前在庄家,她也送清润香示好了,结果傅老夫人并不领情,还做出一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现在她已经对傅家、傅文、傅老夫人敬而远之了,傅老夫人竟然怪起她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庄明宪笑了笑,天真道:「没玩好呢,京城十分好玩,我还想多玩玩。」 傅老夫人视线就落在庄明宪的脸上。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让庄明宪说玩好了,然后她留庄明宪在傅家小住,没想到庄明宪跟听不懂一样。 难道她是故意的?因为傅文要娶庄明姿没娶她,所以她心生怨怼? 傅老夫人看着庄明宪,又觉得不像。 她若真聪明,就该知道,跟傅家走得近,对她以后说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或许她真的不懂。 傅老夫人心中的不满慢慢就散去了,对她也和蔼了很多:「你以后在京城待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要慢慢的玩,一下子玩够了,以后也就没意思了。」 「今天寿宴结束,你就别回去了。留下来,替我把傅文祖父留下的绣像补一补。你需要什么线、什么绣架,都跟李嬷嬷说,她会替你备好。」 庄明宪站起来,福了福身:「傅老夫人,我家里还做着药呢,不能在傅家小住。您若是想让我补绣像,不如我把绣像带回去,补好了,再给您送回来。」 傅老夫人明白,她不是不懂,是的的确确不想跟傅家扯上关系。 可是为什么? 她难道不明白只要补好了绣像,自己于情于理都会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吗? 傅老夫人想起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顿时了解了,这丫头必然是攀上了叶家,以为能十拿九稳嫁给叶茂了,所以才这般托大。 她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你这么忙,那就算了。」 「我的确挺忙的。」庄明宪笑着说:「谢谢傅老夫人体谅。」 不一会,就有宾客登门拜寿,庄明宪就趁机出去了。 各家寿宴都大同小异,不过是先开席,吃饭之后听戏、打牌、说话。 老太太不喜欢打牌,喜欢听戏,庄明宪就陪着她,坐在她身边跟她讲唱的是什么内容。 她不识字,看不懂戏词本子,庄明宪先跟她说一遍,这样她看的时候才能更快地弄明白人物关系。 最后一出点的是《王宝钏》,说的是宰相之女王宝钏,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嫁给家境贫寒、地位卑微的薛平贵,不料刚成亲薛平贵就离乡投军,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 十八年后薛平贵衣锦还乡,原来这十八年内他战功赫赫,娶了西凉国公主玳瓒,还当上了西凉国王。 此时回来与王宝钏寒窑相会,并封王宝钏为正宫皇后,可惜王宝钏到了西凉国之后水土不服,染上重病,只当了十八天的皇后就病逝了。 戏台上扮演王宝钏的戏子唱的非常好,临死前哀伤的样子令人动容。 在座的以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夫人居多,不少人都拿了帕子擦拭泪水。 就是老太太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握着庄明宪的手说:「王宝钏怎么这么傻,这么痴情呢?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正说着,突然有人嚎啕大哭:「王宝钏太苦了,命太苦了啊。」 不同于别人的暗暗流泪,这位老夫人哭得格外伤心,大有垂足顿胸悲痛不已的感觉。 老太太很是诧异,想上去劝,庄明宪却拉住了祖母:「她是国子监林祭酒的母亲,身上是有诰命的,祖母,您还是略等一等。」 果然有很多人围了上去,劝那位林老夫人。 有些人挤到了林老夫人面前,有些人没挤过去,没挤过去的人就对挤过去的人翻白眼撇嘴表示不齿。 庄明宪到底两辈子为人,对于京城这些夫人的势力也是知道的,她不让祖母上前,是怕她老人家受委屈。 老太太见了直皱眉,说:「以后我再也不参加什么劳什子寿宴了。」 「好啊。」庄明宪挽了祖母的胳膊哄她:「您想听戏,回头我请了荣庆班的杜玉笙来家里唱戏,让您听个够。」 「哎呀。」有妇人尖锐的叫声响起来:「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庄明宪再去看时,那位林老夫人已经晕倒了。 她脸色一变,立马上前,要去查看情况,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了手,庄明宪回头,只见老太太脸色严肃地冲她摇头。 她猛然间清醒过来。 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京城,是傅家,不是霞山坊庄家,她贸然跑过去,林家人绝不会信服,说不定还以为她要攀高枝。 那位林老夫人不过是一时悲伤过度晕厥,不是什么大事,傅家也一定提前请了大夫以预防这种事情发生。 第7章 她握着祖母的手,悄悄退到一边,等看到大夫急匆匆赶来了,她才转身离开。 寿宴结束,傅老夫人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会湘绣的人不多,像庄明宪这样技艺高超的,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不让庄明宪修补,下次再遇到有这般精妙绣工的,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绣像就是这样,好好放在那里不会坏,只要破了一点,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后面就会一直不停地破下去。 就算庄明宪不喜欢傅家,可庄明姿马上就要嫁过来了,哪怕是为了庄明姿这个姐姐,她也不会这么僵硬不留余地的拒绝。 她想起庄明姿之前的做的事,心中顿时涌起一个猜测。 难道这事跟庄明姿有关?庄明姿庄明宪已经交恶? 想起这次庄明姿独自来傅家,傅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立马叫了李嬷嬷过来,让她安排人回霞山坊傅家长房打探庄明姿的事情。 长房老太太恨极了二房,自然不会约束下人,李嬷嬷派去的人,毫不费力就打听到庄明姿跟五皇子私自见面的事情。 她闻言大怒,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去门口等着,一旦傅文回来,叫他立马过来!」 李嬷嬷看着她铁青的脸色,心头发颤,丝毫不敢耽误,赶紧去叫傅文。 傅文每天一早进宫陪五皇子在上书房读书,在宫中用过午饭回来。 这一天因为有事,比从前回来晚了一些。 李嬷嬷迎上去,面色凝重道:「少爷快去见老夫人吧,有急事。」 事关重大,她不敢在外面说,只对傅文眨了眨眼睛。 傅文不甚明白,却从李嬷嬷的脸色上猜出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稳步进了傅老夫人的院子。 傅老夫人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双眼微微阖着,正一粒一粒数着佛珠。 听到脚步声,她立马睁开眼睛,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怒气。 傅文一愣。 祖母年轻的时候脾气特别倔强,父亲在她面前从不敢说一个「不」字,后来傅家遭逢大变,祖母年纪大了,又信了佛,性子才稍微和软了一些。 每一次祖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的时候,她都会强迫自己坐下来捻着佛珠念佛,等几段佛语念完,她的心情也就慢慢平息了。 像今天这样,念了佛还怒意满满的情况非常少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念头闪过,傅文已经走到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贯清冷,只有在傅老夫人面前才会露出别人看不到的一面。 傅老夫人捏着佛珠,声音低沉,却凝滞如寒冰:「立马去庄家,把婚事退了。」 她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傅文,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傅文站着没动,除了眸中有一抹淡淡的惊诧闪过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傅老夫人眼睛猛然一睁,「啪」地一声将佛珠拍在了炕几上:「你知道!傅文,你早就知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 「是。」傅文并不否认:「孙儿知道。」 「所以你还是要娶她!」傅老夫人只要一想到庄明姿做的那些事,心里就跟被人浇了一盆沸水一样翻腾不已,她指着傅文,手指头都在颤抖:「你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祖母,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文不做任何解释,只跪在傅老夫人面前:「我的答案,跟上次一样,我确定要娶她。」 「我不同意!」傅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瞪着傅文的眼神更是怒火滔天:「你,去退亲,现在就去!」 「我不会去退亲的……」 「啪!」 话未说完,他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傅文,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样执迷不悟对得起谁?庄明姿就那么好?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傅老夫人扶着桌子,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是,你喜欢她,喜欢到连这种事情都能容忍,但是我不能忍,我不能忍受傅家的嫡长子从这种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这就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孙子,这就是傅家的希望! 傅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 「我不会有嫡长子,不会有嫡子嫡女。」 「什么?」 傅老夫人如石破天惊一般看着他。 「我的孩子绝不会是庄明姿所出。」傅文的声音又平又淡,好像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老夫人刚才那一巴掌太重,傅文消瘦的脸上手指印十分的清晰,眼底的淤青也特别明显。 他跪着朝前走了两步,目光坦然地看着傅老夫人:「祖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相信我。」 第8章 这是她的孙子,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很多,不管外面如何,他总是能坚定自己的想法。在恶劣的环境中不改初心,挑灯夜读,先成为北直隶的案首,又成功做了五皇子的伴读。 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傅老夫人眼神复杂,盯着他了半天,最终长长一声叹息:「祖母老了,经不起折腾了,你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对?」 傅文垂下眼皮,重重地点了点头。 …… 因为去傅家贺寿,老太太听戏没过瘾,庄明宪跟她老人家商量,要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 在得知请一个戏班子唱一天最少要三百两之后,老太太立马不愿意了:「这也太贵了,不行,不行,不能花这么多钱。」 这些钱都要给安安留着。 「那我们去外面戏园子里听戏吧。」庄明宪说:「我们提前订好包厢,也不会被人打扰。」 老太太觉得好:「你还穿男装吧。」 她很喜欢看庄明宪穿成男装的样子,觉得她英俊漂亮,无人能敌。 说完又道:「就是你胸脯长起来了,有了身段了,今年还勉强可以,明年怕是就装不成了。」 福姑也笑:「是啊,小姐长成大姑娘了。」 庄明宪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丘陵般的隆起,微微叹了口气。 来月事之前,这里只有小小的一点,来月事之后,它们涨得快了很多。 祖母说的没错,她及笄之后,这里就非常丰盈了。 不知道用布裹起来能不能让它们变得小一些。 只不过她只敢想想而已,并不敢真的去做,怕那样会伤身体。 毕竟这一世她跟祖母都要好好的。 她叫了丁兴去广和园订包厢,丁兴很快就回来,说广和园生意很好,最近两天都没有包厢了,所以订的是三天后的。 得知那天唱的还是《王宝钏》,老太太很高兴:「好得很,我就想听王宝钏。」 庄明宪很汗颜,让福姑多准备了几条帕子。 等到了唱戏当天,老太太果然又掉了眼泪,回来的时候还一边回味一边懊恼:「这戏这么苦,我都哭了,应该不喜欢看才是啊,我怎么会一直想看呢,真真是怪事!下次听个喜庆的,绝不听王宝钏了。」 末了,又问庄明宪:「这世上真的有个王宝钏吗?」 庄明宪跟福姑对视一眼,无奈道:「当然没有了,这都是写戏本子的人编出来的。」 「那他也太坏了!」老太太气哼哼道:「王宝钏这样的人,应该有个好下场才对。到了最后只做了十八天皇后,还要跟别人共侍一夫,最后还死了。这写戏本子的人坏透了,用假的东西来骗我哭。」 庄明宪暗笑。 就是骗了你们哭,才会看一遍又想看第二遍,口口相传,把他们的名声做出去啊。 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庄明宪笑着说:「祖母,您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您的眼睛都红了,被人看见可不好。」 老太太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养神。 等回到鲤鱼胡同,大太太陈氏立马来请:「明宪,你可算回来了,张老大夫来了,等了你半天了。」 老太太「咦」了一声:「他找安安做什么?」 庄明宪说:「估计是遇到了病症,想跟我探讨一下。」 「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庄明宪看了看自己穿着外出的男装,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去见张老大夫。 「庄小姐。」 大半年没见,庄明宪长高了不少,还穿了男装,可张老大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实在是因为她的五官太过出众,让人一见难忘。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症了?」庄明宪说:「您请坐下来说吧。」 张老大夫的确是遇到了难题,他说:「病人去参加寿宴,听了一场戏,当场嚎啕大哭,还昏厥过去。本以为只是伤心过度,略作休养就能康复,岂料病人竟茶饭不思,日夜哭泣,情绪十分低落,不过短短十几天时间,病人就起不了床了。」 庄明宪听着只觉得有些熟悉:「这个病人是不是国子监林祭酒家的老夫人?」 张老大夫愣了一下:「原来您也听说这件事情了。」 他苦笑道:「现在林祭酒出白银一千两悬赏能人,前几天一连好几个有声望的大夫都折羽而归,这两天大家都在观望,无人愿意登门了。林祭酒非常孝顺,跟朝廷请了长假,亲自在老夫人屋里支了床照顾老夫人,皇上得知此事,还派了一个太医去给林老夫人治病。」 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张老大夫继续说:「只可惜,太医也束手无策,林家换了好几个大夫,方子换了几个,老夫人很配合,也愿意按时服药,只是仍然落泪不止,不思饮食。」 第9章 「您说,到底该开什么方子呢?」他一筹莫展,语气非常的谦虚。 庄明宪心里也有些没底:「什么方子有效,暂时不好说,我必须要先见病人一面才行。」 到底她比师父差了很多,若是师父,必然知道怎么办吧。 既然来了京城,她也该想办法去见师父一面,再次拜她为师,跟她学习面诊之术。 学会了面诊,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得的是什么病症。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张老大夫很欣喜:「您愿意出诊那就太好了,我这就带您去林祭酒家。他们全家都对您翘首以待,盼神医如久旱盼甘霖呢。」 还有他自己,再一次有了见识庄小姐治病的机会,真的很不容易。 …… 林家众人果然如张老大夫说的那样急切,听说张老大夫请了神医来了,林祭酒甚至亲自迎了出去。 见张老大夫一个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林祭酒错愕又失望:「张老,庄小姐不愿意出诊吗?」 张老大夫忙把庄明宪介绍给林祭酒:「这位就是庄小姐。」 林祭酒连连拱手:「失礼,失礼,庄小姐快里面请。」 庄明宪让张老大夫先走,张老大夫哪敢,连连摆手。 庄明宪也不再让,跟着林祭酒进屋去看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趟在床上,脸色憔悴,哀哀痛哭。 见屋里来了人,她也不看,也不管不问,完全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 林夫人唤她的名字,她也不理会,跟魔怔了一样。 「庄小姐,麻烦你给家母看看吧。」林祭酒也是没有办法了。 「好。」庄明宪点点头,先坐下来号脉。 五六天吃不下饭,只能靠参汤吊着,林老夫人其实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悲哀地喃喃自语:「王宝钏可怜啊……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从脉象上看,除了虚弱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怎么样?」林祭酒一脸的紧张:「庄小姐可有能治病的方子吗?」 没有。 这种情况她之前只遇到过一次。 是一位年轻的小媳妇,从小就是童养媳,跟丈夫一起长大,直到成亲圆房,这中间都没分开过。成亲后,她的丈夫要去南方做生意,丈夫没走几天,那小媳妇就日夜哭泣,茶饭不思,不言不语,精神恍惚,跟林老夫人几乎一个模样。 当时庄明宪试着开了几个方子,都不见效。后来师父指点她,说这是相思病,必须要靠她思念的那个人来解,开再多的方子,给她服再多的药都没用。 庄明宪就建议那家人写信,让外出的丈夫归家。 丈夫得知妻子生病,很快赶回家中,果然意见丈夫,那小媳妇就破涕而笑,相思病不药而愈。 林老夫人的情况跟那小媳妇的相思病有些像,却又不太一样,不过治病的思路应该是相同的。 「老夫人哀思过度,是情志病,说白了,就是心病。」庄明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一般的汤药恐怕不能解决老夫人的问题,用药之前,必须先找到老夫人心病的根源。」 林祭酒叹了一声:「庄小姐,家母这病都是《王宝钏》给闹的,自打听了这戏,她就一直哭个不止,你说该怎么办?」 「不,王宝钏只是个引子,必然还有其他原因。」庄明宪问林大人:「你知道王宝钏说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林大人一愣:「这……这个我还真不知。」 都怪这个王宝钏害得老夫人病得这么厉害,他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疼,严禁别人提起,更不会主动去打听这是怎么回事了。 庄明宪就把王宝钏的故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说:「老夫人之所以会这么难过,必然还是因为王宝钏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 由此触动了她自己的内心,所以她才会这么悲伤。 林祭酒脸色复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庄小姐,你请坐吧。」 庄明宪就知道,在里面一定有故事。 「是我太疏忽了,没有好好打听王宝钏的事,其实家母的命运跟王宝钏有几分类似。」林祭酒语气苦涩,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位林老夫人丈夫姓赵,乃广东人士,与林老夫人感情很好,还生下林祭酒。 后来赵老先生参加秋闱中了举人,在恩师的举荐下做了去外地做了知县,为了报答恩师,他休掉林老夫人,娶了恩师的女儿。 林老夫人心性坚强,靠沿街叫卖小食独自养大了儿子,还供他读书。林大人也争气,一路秀才、举人、进士考上来,如今成了国子监的祭酒。 林大人孝顺,也一直视母亲为天,林老夫人提起从前的事情没有一句怨怼,他以为母亲早已忘记前尘往事,根本没想到林老夫人其实耿耿于怀,一直藏于心中。 第10章 一出《王宝钏》让林老夫人伤心,与其说她是哭王宝钏,倒不如说她是哭自己。 「物伤其类,同病相怜。」 庄明宪叹了一声,站起来说:「林大人不必担心,老夫人的心病我已想到解决的办法,不用开方子,需要另辟蹊径,只是需要几天的时间。这几天先让张老大夫开参汤替老夫人保养着,等我准备妥当,再让人通知林大人。」 「这……」 林大人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治病的呢,不用开方子,那怎么治啊。 他很想拦住庄明宪问个究竟,张老夫人却摇头表示不可。 等送走了庄明宪,林大人忍不住问张老大夫:「张老,这位庄小姐真的能行吗?」 张老大夫立马拉了脸色:「林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庄小姐等闲并不出诊,老朽特意去请了她来,林大人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太气了。如果你不相信,我这就让庄小姐不要来了,她可是神医,请她治病的人特别多,没得她在林大人家里给人治病还要遭人怀疑!」 张老大夫在京城名气很大,本来也是林大人求着他,听了这话他立马道歉:「是我想岔了,您老不要生气,既然是您老推荐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 张老大夫看了一眼,知道他这话违心,不过却并不多解释。 反正过几天庄小姐就能治好老夫人的病了,到时候他们自然就知道了,不必争一时的长短。 庄明宪坐着马车,没有回庄家,而是先去了广和园,到里面停留了一会很快就出来:「去西直门大街墨香阁书坊。」 墨香阁是京城第二大书坊,除了第一名的文瀚楼之外,就数墨香阁名气最大,但两者又有不同。 文瀚楼主要编撰、收录一些科举方面的书籍,而墨香阁除了这些之外,还买字画、杂书、文房四宝。 墨香阁里收拢了一大批颇有才华之人,每个月都会出新书,世面上的才子佳人话本、唱戏的曲本都有,五花八门,可谓是包罗万象。 《王宝钏》的戏本子是墨香阁一位名叫凌洲居士的人编撰出来的,而凌洲居士就是墨香阁书坊的人。 关于林老夫人的病症,她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只要让这位凌洲居士再写一出戏,把戏本子改成圆满的结局,让林老夫人看到王宝钏最后幸福美满,她也就能从中间找到信心与力量,走出悲伤。 所以,她需要跟凌洲居士面谈。 …… 墨香阁书坊占了五间门面,又前院后院,一共分三层,非常的气派。 书坊开门迎客,人流如织,却十分安静,除了脚步声与翻书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庄明宪看了不由暗暗称叹。 「这位小哥。」庄明宪轻声叫住了一位伙计。 「请问公子有何吩咐?」小伙计年纪不大,生的白白净净,脸上挂着笑容,既不疏离也不会太亲昵。 「我想见凌洲居士,你能帮忙通传一声吗?」 「凌洲居士一年只出一个戏本子,今年的戏本子已经出了,您要是想约戏本子,请在前面登记一下,我们后期会有专人给您回复。」 小伙计非常的客气。 正说着,便有两个人年轻的小姐,一人捧着一个匣子过来了,匣子上还各放了一只荷包。 她们两个笑嘻嘻的,脸红红的:「请小哥转交给凌洲居士。荷包里的碎银子请小哥喝茶。」 「两位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代为转达。」小哥笑容不变,接过了匣子。 庄明宪叹为观止。 她见过捧戏子的,没想到像凌洲居士这样戏曲作者也有人追捧,难怪他不出来见人了。 看来要另想办法才是。 庄明宪并不着急,因为老太爷在文瀚楼选文,是大名鼎鼎的如川先生。既然她见不到凌洲居士,那就先回去,拿了祖父的名帖再来。想来以祖父的名气,凌洲居士应该会给一二分颜面的。 庄明宪出了墨香阁的大门,正准备上马车,就被人叫住了:「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说,请小姐楼上一叙。」 …… 陆铮原本在三楼跟书坊的大掌柜说话,才出了门,就看到庄明宪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成见自家世子爷定住脚步朝下看,也不由朝下张望,待看到庄明宪了,他就恍然大悟。 他说呢,什么能让世子爷停留脚步呢。 他看了陆铮一眼,低声说:「世子爷,庄小姐来买书呢。」 陆铮点头:「嗯。」 周成又说:「不知道庄小姐是要买什么书呢?」 「不知道。」陆铮言简意赅。 周成见陆铮这样微微有些心疼,世子爷乃天之骄子,要什么得不到,偏偏在这件事情上要留下遗憾了。 第11章 他想了想,实在忍不住:「世子爷,其实……」 「好了。」陆铮打断了他,转身回去,淡淡说:「不要说了,我们进去吧。」 「是。」周成气馁,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世子爷,庄小姐没买书,她走了。」周成突然说:「她好像很失落呢。」 陆铮的脚步立马就停了下来,回头见庄明宪果然在朝外走,他只看到她的背影,并不能看到她脸色如何,就对周成说:「去请她上来。」 庄明宪上了三楼,门一推开就见室内窗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宝蓝色团祥云纹茧绸袍子,腰间系了同色的腰带,双手背在身后,正看着窗外。 从背后看去,他的宽肩窄腰、修长的双腿越发明显了。 除了陆铮,还能有谁呢? 「不知陆世子叫我上来有什么事?」庄明宪落落大方道:「上次的事情还没亲自谢过陆世子,没想到今天会遇到陆世子,谢谢你上次又救我一次。」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我以水代酒,敬陆世子一杯吧。」 前一世,陆铮是永庆二年死的,离现在还有八年。 她不知道或者不认识陆铮也就算了,这一世,陆铮屡次救她性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什么都不做。 既然要救陆铮,那就要先跟他熟悉起来,这样以后她向他示警,他才有可能会相信。 庄明宪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提醒他提防四皇子,但至少先跟陆铮接触是没有错的。 陆铮转过身来,深邃的双眼落在庄明宪的脸上:「上次救你是职责所在,你不必客气。」 他走到桌边,随意地坐了下来,说:「你已经亲自下厨做了炒藕片以示感激了,所以,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庄明宪一愣,想起那炒藕片齁死人的味道,又羞又窘,恨不能落荒而逃。 「坐吧。」 陆铮指了指面前的凳子。 他神色不动,声音清清淡淡,没有任何嘲笑责怪的意思。 「我们坐下来说话。」 庄明宪听在耳中,呼吸平稳了很多。 真不愧是陆郎陆铮啊,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春日吹抚杨柳的轻风,暖和和煦带着让人放松的力量。 原本又羞又窘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既然陆世子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坐了下来,恢复了冷静自持,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容。 轻松自在,恬静淡然。 没有像从前那般带着警惕防备,拒他于千里之外。 陆铮不由精神一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很漂亮,只是笑容不多,经常紧绷着神经,对陌生人尤其防备。这一点,他比谁都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偶然流露出来的轻松,他才觉得格外的珍贵。 他看着她,庄明宪心中却警铃大响。 她绝不认为陆铮是觉得她漂亮,他这样看她,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她决定先开口,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陆世子,不知你叫我上来有什么事?」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绷得有些紧,略带了几分防备。 陆铮意识到自己失礼,若无其事收回视线:「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有点私事。」庄明宪并不打算告诉陆铮,她笑着说:「没想到碰到了陆世子,真巧。」 陆铮也不追问,只说:「既然你不方便说那就算了,不过这家书坊是我在经营,如果你有事的话,直接说就是。」 啊?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墨香阁书坊的东家,凌洲居士受雇于墨香阁,一定会听陆铮这个东家的话。 「原来陆世子竟然是这书坊的东家,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庄明宪笑容轻快说:「我今天来书坊的确有事,我想见一见凌洲居士。」 陆铮视线落在她身上,眸中有淡淡的笑意。 她竟然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追捧凌洲居士,不过,这才是年轻小姑娘才应该有的样子。 恐怕她要失望了,凌洲居士已经五十多岁,绝非外面传言风度翩翩、儒雅英俊那个样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一向比同龄的女孩子成熟些,难得有这么活泼的时候,若是让她知道凌洲居士年纪可以做她祖父了,她岂不是会大受打击? 小姑娘兴致勃勃而来,他不想让她扫兴而归。 他想了想说:「其实,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跟他见面,神交不也是很好吗?」 庄明宪一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汗颜。 第12章 他竟然以为自己在追捧凌洲居士!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张嘴就想解释,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 几次相处下来,陆铮这个人的确清傲,但是他有一个极大的优点,那就是言必信,行必果,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可他能做到哪一步,她却不能确定。 不如在这件事情上试探一二,如果他真的是那种说到做到之人,她以后像他示警时,也就更容易了。 念头闪过,她就笑了:「神交固然好,可到底不曾相识,我有些话想当面对凌洲先生说。」 「陆世子,你刚才说我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说,现在我直接说了,是不是不方便?」 陆铮眼眸一闪。 这小姑娘,竟然用激将法。 她就那么想跟凌洲居士见面? 罢了。 这算不得什么事,如果这是她的心愿,那他替她完成就是。 「你略等一下,我这就叫凌洲居士来。」 …… 陆铮出去,对着门外的人交代了几句,不一会,一个身穿一袭白袍的文士走了进来。 他约么二十多岁,身穿白衣,头戴玉簪,举止闲适,气质淡然如水,唇上一抹小胡须,更添几分儒雅。 「你是凌洲居士?」 庄明宪惊讶地站了起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 陆铮觉得她是太惊喜了,心中暗暗满意。 「在下正是。」凌洲居士昂首挺胸,神色淡然,双目明亮:「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我哪里敢指教先生。」庄明宪笑着说:「家中祖母十分喜欢《王宝钏》这个戏曲,从广和园拿回来的戏词本子爱不释手,经常让我念了给她老人家听,就是遗憾上面没有先生的签名。」 「我今天特意将戏词本子带来了,能求先生的墨宝吗?这样也能让家祖母得偿所愿。」 「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 凌洲居士冷然说:「我一向不见客,此次出来与小姐会面,已属破例,其他的要求,请恕在下不能同意。」 「在下告辞。」 说完,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了,颇有不染尘埃的脱俗之气。 庄明宪看着陆铮:「陆世子,凌洲居士平时就这样?」 「嗯。」陆铮敷衍地点点头,然后说:「他们这样的人,脾气自然古怪些的。不过你想要他的笔墨,也不是难事,我回头拿了给你。」 竟然只是来替老安人要笔墨的。 「陆世子。」庄明宪倒了茶水,双手捧着端给陆铮:「请把凌洲居士请出来吧,我找他是真的有事。」 陆铮呼吸一顿。 她怎么这么聪明!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陆铮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 庄明宪见他脸色有些僵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从前的几次交锋,她全部败下阵来,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让他扳回一局。 打败陆铮的感觉可真好啊。 庄明宪忍住笑意说:「其实是我遇到了一个病患……」 庄明宪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然后道:「没想到陆世子误会了,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的缘故,请陆世子请真正的凌洲居士来吧。」 陆铮淡淡地点头,起身去叫凌洲居士来。 他神色不动,依然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很狼狈的。 面对朝臣皇帝他都不曾这般窘顿过,这一回竟然栽在了这么个小姑娘手里。 真是…… 他走了出去,把门带上,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室内传来女孩子「噗嗤」一声笑。 陆铮脚步顿时停住,尴尬地伸手抚了抚额头。 她真是…… 想到庄明宪刚才极力忍着,却依然喷薄而出的笑意与轻快,想到她明媚开怀的脸庞,他忽然也忍不住笑了。 …… 这次来的是真正的凌洲居士。 他身穿灰色深衣,头戴蓝灰色文士方巾,五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山羊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老花镜,说话走路都慢腾腾的。 庄明宪也不废话,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开门见山道:「……请老先生帮帮忙,将王宝钏的故事修改一下,让其有一个幸福的结局。这样林老夫人就不会哀思重病,无药可医了。」 「那好吧。」凌洲居士耷拉着眼皮,慢慢腾腾地说:「那我改一下,你下个月来取吧。」 下个月? 岂不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不行。」庄明宪立马拜托道:「老先生,我这等着救命呢。」 第13章 「那能怎么办?」凌洲居士依然慢慢的,声音拉的老长:「我总要慢慢想啊。」 这样啊。 庄明宪站起来,凝神想了一会说:「其实我心里有想法了,老先生按照我想的去写,就可以了。」 「王宝钏其实并没有死,她为了薛平贵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却另娶她人,令她无法接受。在太监王二保的帮助下,她假死离开西凉国,回到故土大唐,嫁给了一位大唐将军。生儿育女,美满幸福。」 「后来这位大唐将军带领大军踏平西凉国,薛平贵俯首称臣,被封为侯爷,虽然手中无实权,却也一生平安无忧。两人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你看怎么样?」 凌洲居士终于抬起头,扶着眼镜看着庄明宪,一脸的震惊:「你这全是胡说八道!王宝钏是薛平贵的妻,薛平贵并未休妻,她怎么能私逃?当了皇后她还不满足吗?她还要怎么样?」 庄明宪也怒了:「当了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跟别人共侍一夫?老先生可愿意与旁人共用一个碗吃饭,可愿与旁人共穿同一双鞋子?你必然是不愿意的,既然你不愿意,你又怎么知道王宝钏愿意呢?」 「王宝钏怎么会水土不服?说不定是被人害的呢?」 「你蛮不讲理!」凌洲居士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心思狭隘!」 庄明宪也怒了:「既然你不想写,那就算了,我找别人写去。」 庄明宪出了门,对门口的小伙计说:「去叫刚才那位长得漂亮儒雅身穿一袭白衣的先生来,我有事找他。」 白衣先生来的很快,客气地笑道:「庄公子,您有什么事?」 这位可是东家特别关照的人,不可怠慢。 「你帮我写王宝钏的续集,加一场戏就行了,要让王宝钏得到幸福。」 庄明宪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白衣先生苦笑道:「这太惊世骇俗了,恐怕不能为大家所接受,特别是皇后改嫁……」 白衣先生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说:「不太好。」 庄明宪刚才也是有些冲动了,她想了想说:「那先生觉得该如何改呢?」 「不如这样吧,我们让王宝钏最后依然跟薛平贵在一起,但是没有了西凉公主……」 白衣先生斟酌着说了自己的想法:「你看行吗?」 改得还挺不错,至少是大团圆结局,世人也能接受。 庄明宪看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睛气得不得了的老先生,犹豫道:「行是行的,但是这原来是凌洲居士所创,我们这样改,不要紧吗?」 「这不要紧的。」白衣先生说:「老先生写的东西悉数交由墨香阁书坊,书坊是付了资费给老先生的,之前也有人续写,这都是常有的事。既然庄公子说这样可以,那我今天晚上就写出来,明天下午给庄公子送去。」 「这么快,那太好了!」 庄明宪大喜:「我这就去联系戏班子,让他们明天下午准备排练。」 这种事情当然是越早越好了。 她又笑着说:「你很不错,等戏本子出来,我送白银三百两作为报酬。」 三百两! 像他这样落第的秀才,在书坊做事,一个月也才十几两。 这还是好的,外面那些给人代笔写信写状词的,一个月能挣五两就了不起了。 便是大名鼎鼎的凌洲居士老先生一个月的薪资也绝不会超过三十两。 这位庄公子好大的手笔啊! 「小生这怎么敢受?」白衣先生虽然心动,却连连推辞:「您是东家的客人,这是东家吩咐的,东家已经付过薪资给小生了。」 「你不用客气。」 庄明宪看了一眼支着耳朵听的老先生,笑容又深了几分:「如果治好林老夫人的病,林家会支付给我一千两白银作为诊费,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付钱给你也是应该的。好了,你安心写吧,我明天下午再来。」 …… 三天之后,庄明宪再次踏入林老夫人的房间。 三天没见,她精神又差了一些。 如果不及时治疗,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她的两只眼睛用不了多久就要哭瞎了。 真是个可怜人。 被丈夫抛弃一定给她留下了极大的痛苦,在王宝钏身上看到与她相同的命运,所以受不了了。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被傅文那样对待,此生对婚姻情爱再无奢望,只会敬而远之。 她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但她并不打算改。 在重生最初她就做好了打算,成亲嫁人从来都不是她的心愿。她要自在生活,要祖母幸福安康,要避开天谴,做几件于千万人有利的大善事。 第14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坐到林老夫人床边:「老夫人,您别哭了。」 老夫人如若未闻,双目呆滞,喃喃道:「王宝钏好惨,王宝钏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老夫人,您记错了。」庄明宪握着她的手:「王宝钏没有死,这个戏还没有唱完呢,还有几出戏呢。」 「没死?」老夫人一把反握了庄明宪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王宝钏没死?」 她力气很大,捏的庄明宪手生疼。 庄明宪毫不在意,她表情不变,依然浅笑着说:「是啊,没死呢。」 「你骗我,你骗我的!」老夫人不信,痛苦地摇着头说:「她死了,苦守寒窑十八年死了,好人没好报,我亲眼看见的……」 「没死!」庄明宪继续道:「不信,我扶您去看看,王宝钏今天来了。」 「在哪?」老夫人呆滞的双目突然迸射出明亮的光芒:「王宝钏在哪里?」 「就在后花园……」 「快、快、快,快扶我去看,我要去看王宝钏。」 庄明宪搀扶着,林家众人簇拥着,林老夫人来到后花园。 戏台上,正演到王宝钏临死前的那一幕。 老夫人呆呆地看着,又一次嚎啕大哭。 突然场景变了,王宝钏又活了过来。 原来王宝钏没死,她无法接受与西凉公主共侍一夫,在太监王二保的帮助下,她假死离开西凉国,回到故土大唐。 薛平贵在王宝钏死后非常伤心,因思念王宝钏而一病不起。 太监王二保见他悲痛如此,最终忍不住实言相告。 薛平贵恍然大悟,不顾西凉公主玳瓒的阻拦,毅然放弃王位,回到寒窑。 王宝钏果然在寒窑之中,不仅如此,她竟然已经怀了薛平贵的孩子,后来生下一命男丁名叫薛丁山。 薛平贵不再留恋富贵,而是带着王宝钏与薛丁山游览大唐河山,足记遍布大江南北。 后来薛丁山成为一代名将,尚了公主,还生下一对龙凤胎。 故事的结局定格在大将军薛丁山出征得胜归来,在王宝钏寿诞这一天为母亲请封诰命这一幕。王宝钏按品大妆成为老封君,膝下孙子孙女成群,一家人欢天地喜。 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老夫人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王宝钏,王宝钏哭她跟着哭,王宝钏笑,她跟着笑。 最终满头白发身穿诰命大妆的王宝钏满脸笑容,幸福非常,此时落下帷幕,整个戏到此结束。 老夫人脸上一直挂着开怀、幸福的笑容。 说也奇怪,她一直笑个不停,等戏唱完了,她就在儿孙的簇拥下回了房。 不仅要吃要喝,而且神志清醒,病症不药而愈。 「神医!」 林祭酒感激涕零,给庄明宪作了三个长揖,亲手送上白银一千两并两匹表礼。 又送了张老大夫白银两百两作为谢资。 …… 经此一事,庄明宪名声大涨。满京城杏林界都知道鲤鱼胡同庄家有一位小姐医术高超,没开方子没下药,光靠几出戏,就治好了林老夫人的难症。 同时火起来的,还有白衣先生,他号南山晓生,一时间倒有了很多的拥护者,风头大有盖过凌洲居士的迹象。 后来,他又接连写了几个戏词,全是欢欢喜喜大团圆结局的,一跃成为京城戏词第一人。 他年轻,长得好,也愿意出来跟人见面,追捧他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这是后话。 庄明宪来给白衣先生送报酬,他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只说这是东家吩咐的,他拿了东家的薪资,只是照吩咐办事而已。若真要感谢,也该是他要感谢庄明宪,要不是庄明宪,他恐怕还要再等个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熬出头。 因为帮助庄明宪,墨香阁已经决定明年主推他来写话本子了。 这可比三百两银子更宝贵。 所以,庄明宪是他的恩人伯乐,他怎么能要恩人的钱呢。 庄明宪也明白,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陆铮。 可想着陆铮并不稀罕这几百两银子啊,她就让人驾车去了护国寺,拿出三百两银子给陆铮点了一盏长明灯。 因为自己重生,所以她坚信冥冥之中一定有神佛,做的好事,在佛祖面前点的灯、许的愿,佛祖一定能听得到。 说不定陆铮的运势就会改变,不会英年早逝了呢。 从护国寺出来,庄明宪正准备上马车,就遇到了熟人。 「宪表妹。」叶茂笑着跟她打招呼,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护国寺,二外祖母没有来吗?」 第15章 「我出来办事,经过这里就进来给佛祖上柱香。」 「我也是。」叶茂笑着说:「我是替我家祖母来求大悲圣水的,护国寺的圣水向来很灵。你急着回去吗?如果不急着回去,不如跟我一起进去,我多求一些,你带回去给二外祖母。」 少年表情真挚,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好像她是人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周成与陆铮骑马从护国寺门前大街的另一头拐了上来,周成「咦」了一声,说:「世子爷,你看那不是叶公子吗?他对面的那个小公子是谁?看身影有些像庄小姐啊。」 陆铮不用看也知道叶茂对面站着的必定是庄明宪。 不用去分辨那小公子,只要看叶茂的表情就行了。 他嘴角含笑,眼神专注而热烈,正是少年人面对朝思暮想心上人才有的模样,除了庄明宪,还有谁会让他如此动容? 陆铮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 他自己不觉得,却不知道落下了脸色有多吓人。 周成大气都不敢出,直想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怎么就这么多嘴呢? 明知道世子爷对庄小姐很不同,明知道世子爷就算对庄小姐很不一样也不能靠近她,他还提醒世子爷。 瞧瞧叶茂那小子笑得多开心,他笑得越开心,世子爷只会越觉得扎心。 周成越想越觉得心疼了。 「走吧。」陆铮低声说了一句,就扬鞭前行。 两匹马从大街上快速奔过,庄明宪并没有注意骑马的人是谁。 …… 「多谢叶表哥了,只是我家里有事,需要早点回去,不能耽误了。」她客气地拒绝了叶茂的提议。 「好。」叶茂笑着替庄明宪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待庄明宪坐上马车之后,他叮嘱车夫路上仔细,才冲庄明宪挥了挥手。 马车慢慢就行远了。 叶茂还在原地站着,恋恋不舍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少爷,您不该说自己是来护国寺的,您要是说自己是来逛街的,已经买好了东西,不就可以送宪小姐回去了吗?」 小满叹息道:「守了好几天,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未免太不值了。」 「你不懂。」叶茂语气郑重道:「男女授受不亲,宪表妹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有避讳了。」 「这次出来,能见她一面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身上没有功名,想再多也没有用。从明天开始,我就闭关苦读,再也不能出来了,今天见了她一面,我很高兴。」 小满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叶茂把扇子收起来,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好笑道:「知道没见到谷雨,你心里不高兴,你想去见直接去就是了,我又不会拦着你。」 被主子识破心思,小满红了脸,却并不反驳,只叹息道:「少爷不去庄家,我有什么借口去呢。就算我去了,也进不了内院,见不到谷雨啊。」 叶茂呵呵一笑,脸上都是胜券在握的笑容:「你放心吧,今年秋闱我一定能中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主仆二人却心知肚明。 叶老夫人答应叶茂,只要他顺利通过秋闱,就许他婚姻自由。 到时候,他就能向庄家提亲,娶庄明宪。 谷雨身为庄明宪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到庄家来的,小满跟谷雨在一起,也就不是难题了。 小满挠挠头,讨好地说:「少爷你放心,这几个月我一定好好服侍您,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您。」 接下来几个月,叶茂果然如他说的那般用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十分的刻苦。 而庄明宪则忙碌地替人治病。 现在的大夫以男子居多,很多妇人生了病,实在难以启齿,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就医,当就医的时候往往病入膏肓,想治疗都晚了。 特别有很多妇科疾病,以及尴尬部位的疾病。 自打庄明宪的名气出来了,那些夫人小姐太太们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纷纷请庄明宪去给她们治病。 短短几个月,庄明宪就挣了不少的银子。 等到了八月底,丹桂飘香的时候,秋闱也张榜了。 陆铮等了大半天,不见周成回来,就喊人问:「去看看周成怎么还没回来。」 「世子爷。」 周成慢吞吞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已经回来了。」 「嗯。」陆铮神色不变,继续低头写字:「怎么样?」 周成看着陆铮俊美的五官,有些替他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铮,轻声说:「叶茂榜上有名,排在第六。」 第16章 也就是说,叶茂很快就要向庄小姐提亲了。 陆铮书写的笔稍稍停留,又很快继续:「嗯,找一份贺礼给庄家送去。」 他如此平静,倒让周成有些恍惚,周成正发愣间,就听到陆铮又问:「今年北直隶的解元是谁?」 「哦,说起来这个人您认识。」周成说:「是傅文。这下子庄家恐怕会更热闹了。」 是啊,有一个神医,如今又有了一个教出两位举人的老先生,以后必然宾客盈门了。 庄家如何暂且不提,至少傅、叶两家的确是宾客盈门的。 傅家很是低调,并未大肆宣扬,可傅文是解元,想低调都不行,登门道喜的人格外多。 叶家也很热闹,叶茂的父亲叶承宗乃正三品吏部侍郎,年纪又轻,以后更进一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叶家摆了流水席,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叶茂的母亲叶家大夫人已经过世,二夫人庄素云又是个靠不住的,叶老夫人只能打起精神自己招待宾客。 这一天,她起的非常早,嬷嬷给她梳头,她自己则闭上眼睛养神。 「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才两天,就乏得不行。这个家该交给别人打理了。」 连着两天招待宾客,叶老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您再撑一撑。」嬷嬷看着叶老夫人满头的银丝也有些心疼:「等过两年大少奶奶娶了上来,有她分担,您就可以休息了。」 「双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叶老夫人轻笑道:「她被我惯坏了,哪里懂得管家呢,不让我给她收拾烂摊子就算好的了。」 嬷嬷心头一惊。 老夫人不是答应了大少爷会替他求娶庄家的小姐吗? 「哪里就需要表小姐亲自管了?」嬷嬷小心翼翼说:「那么多婆子、下人也不是摆设的。」 「你说的是,不过我仍然不放心。」叶老夫人睁开眼睛,对着镜子照了照,说:「我想等双双进门之后,让大老爷续弦。门第不要高,性子一定要柔顺,这样不就四角俱全了吗?」 叶老夫人向来嘴紧,她既然这么说,那绝不是一时起意,一定是早就想好了。 是啊,最疼爱的外孙女嫁给了最疼爱的孙子,再给大老爷娶一房小户之女做继室,老夫人这里可不就四角俱全处处妥帖了吗? 可大少爷那里呢? 他会觉得妥帖吗? 嬷嬷想起那个为了考科举连夜苦读被蜡烛燎了头发的却还哈哈一笑的叶茂,想起那个三伏天用冰受寒,喝药时都书不离手的叶茂,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突然传来丫鬟清亮的说话声:「大少爷来了。」 「嗯。」叶茂声音轻快道:「老夫人呢,可曾起床了?」 「老夫人已经起床了。」 话音一落,帘子被挑起,叶茂快步如风地走了进来。 「祖母!」他双目清亮,嘴角含笑,初初中举的兴奋还未完全散去,脸上都是少年人的春风得意:「您老人家今天起得好早。」 「祖母老了,不用睡那么久,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会?」 叶老夫人最疼爱这个长孙,见了叶茂立马就笑:「这么早到祖母这边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祖母了吗?」叶茂微微笑,拿了美人锤,轻轻替叶老夫人敲着腿:「我就是想陪陪祖母。」 脸上都是讨好的笑。 叶老夫人笑眯眯,并不拆穿他:「好,我知道你孝顺。不过祖母今天还要招待客人,不需要你陪,你快回去吧。」 叶茂脸上闪过一抹窘然:「祖母……」 「怎么?」叶老夫人嘴角含着笑容,说:「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替我招待那些女眷不成?」 在叶老夫人的打趣下,叶茂熬不住只能连连告饶了:「孙儿的确有事要跟祖母商量。」 「不必商量了。」叶老夫人拍了拍叶茂的手,说:「今天庄家也会来人,到时候我会亲自给庄家二老太爷说。」 「祖母!」 叶茂喜出望外,激动地望着叶老夫人:「您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老夫人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啊! 祖母答应了! 那就意味着、意味着…… 梦寐以求的心愿就要实现了,叶茂心潮澎湃,实在不能不激动。 他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丢了美人锤,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模样实在是好笑。 「好了,快回去吧。」叶老夫人说:「马上客人就要来了。」 叶茂如梦初醒,立马转身,到了一杯茶水,亲自捧到叶老夫人面前,笑呵呵道:「谢谢祖母。」 第17章 「行了!」叶老夫人摆了摆手:「也不怕人笑话,去吧。」 叶茂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走了,那模样就像出笼的小鸟般,恨不能飞到天上去。 叶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用过早饭之后,叶老夫人就对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去二门处守着,庄家女眷来了,就请到这里来,我要亲自会一会那位大名鼎鼎的宪小姐!」 嬷嬷心头叹息,应下了。 庄明宪没来。 老太太懒得跟京城的那些妇人打交道,庄明宪则是不想见叶茂。 所以只去了二老太爷跟大太太陈氏。 叶老夫人略略诧异之后就恢复了神色,冷哼一声道:「去给大老爷说一声,留庄家二老太爷用晚饭,就说我有事跟二老太爷商量。」 晚饭过后,叶家大老爷引着二老太爷过来了。 叶老夫人亲自在门口相迎。 他是叶茂的恩师,又是庄素云娘家二叔父,有资格受这样的礼遇。 几人先是寒暄了一番,无外乎问候身体,夸赞叶茂,最后叶老夫人才把话题转到庄明宪身上来。 「府上宪小姐芳龄几何?可曾许下人家?」 二老太爷本不知叶老夫人叫他来是为了什么事,听她提起庄明宪,先是一愣,接着心里就涌起一个猜测。 低头娶妇,抬头嫁女。 婚嫁一事,女方家里向来要矜持一些的。 他捋着胡子,含蓄地笑了笑:「明宪今年正值豆蔻,年纪尚小,还不曾许人。」 「十三岁也不小了。」叶老夫人笑着说:「女子十五及笄,十三岁正是说亲的年纪,既然宪小姐不曾许下人家,我想做个媒人,替明宪说一门亲事。」 二老太爷顿了一下。 既然叶老夫人这么说,那对方肯定就不是叶茂了。 他不禁有些失望,脸上也带出了几分:「不知对方是哪家儿郎?」 叶老夫人心中冷笑。 一个庄素云嫁到叶家就够够的了,庄家竟然还想把女孩儿嫁到叶家。 那是叶茂,叶家的嫡长孙,可不是庄家的女孩子能肖想的。 「是我娘家幺弟的所出的侄儿,叫李枫,今年二十有二,进士出身,如今任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正六品的官。 二老太爷本以为叶老夫人介绍的,一定是跟叶茂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上能有功名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直接介绍了一个有官身之人。 叶老夫人出自宁津县大柳镇李氏,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家中虽然没有显贵之人,朝上数两代,也是出过阁老的。 他不由就有些心动。 他向来不擅长掩饰情绪,笑着说:「既然是李家的子弟,自然是好的,只是此事我还需回去商量一下。」 看他笑容里有几分满意,叶老夫人更加不齿,却温声道:「这是当然,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送走二老太爷,叶家大老爷转回来:「母亲,不是说庄家宪小姐是要说给茂儿的吗?」 「你听岔了,没有的事。」叶老夫人神色平静地呷了一口茶水,转头看嬷嬷:「明天查一查,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没得玷污了庄家女孩儿的名声。」 叶家大老爷见母亲如此,也觉得八成是下人胡说八道了。 …… 等叶茂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正跟着同科的举人参加诗会呢,才出了门,就见小满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少爷,不好了。」 叶茂心里一直惦记着他跟庄明宪的婚事,听小满这么说,立马警铃大响:「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老夫人给宪小姐保媒,将她说给李家六房的四爷了。」 「你说什么?」 叶茂不敢置信,声音都有些发抖。 「少爷!」小满也快急哭了,哭丧着脸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您,您快去找老夫人吧,若婚事真说成了,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宪表妹要嫁给别人了,他的心就像被人拿刀捅了似的,疼得他连呼吸都不能了。 「我们回去!」 叶茂稳了稳心神,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马车刚刚停在门口,叶茂就从车上跳了下去,他大步朝院内走去,好像慢一步他就会失去生命一般。 「祖母呢?」叶茂面白如纸,嘴唇发青,神色焦急:「我要见祖母。」 嬷嬷一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知道了。 第18章 少爷为了婚事,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如今不成了,该有多伤心啊。 「大少爷,老夫人在小佛堂打坐,她说了,现在不见人。」 嬷嬷迎了上来,心疼地说:「你先回去洗把脸,换一身衣裳吧。」 他的形容很狼狈。 叶茂好像没听懂嬷嬷的话一样,只焦急地说:「我要见祖母,嬷嬷去替我通传一声。」 嬷嬷叹了一口气,去告诉老夫人,一会又出来了。 「大少爷,您回去吧。」嬷嬷声音里有些不忍:「老夫人说了,您若是为了庄家宪小姐的婚事来的,那就不用说了,她不会同意的……」 「不、不。」叶茂大急,也不等嬷嬷说完了,不管不顾地朝小佛堂内闯去。 「祖母,您答应过我的。」他一张口,声音竟然都哽咽了:「您说过只要中举,就许我婚事自由的,祖母,您说过我会让我得偿所愿,您同意了让我娶宪表妹的……」 他声音嚷得很大,完全失去了理智。 门口的丫鬟婆子听了这话,都吓得瑟瑟发抖。 门哗啦一声拉开,叶老夫人沉着脸站在门口:「我的确同意你婚事自由,却没有同意你娶庄明宪。你可以娶任何人,除了庄明宪。」 叶茜、陆双双的确性子不好,可那庄明宪也绝不是个好的。想嫁叶家,还如此的张扬,她岂能容忍叶茂娶这样的女子? 叶茂惊惶无助,哀哀乞求:「祖母,我不想娶别人,我只想娶宪表妹。」 「除非我死!」叶老夫人寸步不让:「否则庄明宪休想进我叶家的门。」 「不要。」叶茂脸色大变,痛苦与害怕如潮水一般从心底漫了上来,他的声音打颤,眼泪忍不住滚滚而落:「祖母,我求求你……」 叶老夫人不再看他,脸色僵硬地转过身去,对他的哀求如若未闻。 …… 庄明宪从外面出诊回来,吃了午饭,就躺下午休。 她知道自己身体底子差,从不敢怠慢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明明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比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老太太还懂得养生之道。 她刚刚睡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是谁啊,走路走得这么快,这么急,钗环都撞得叮当响。 出了什么事? 庄明宪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刚刚伸手把帷帐拉开,就见谷雨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脸色紧张,呼吸急促,快步走到庄明宪身边:「小姐,刚才小满来了,说叶老夫人替您说亲,二老太爷很是意动。叶表少爷说,让您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一定要等他。」 庄明宪一惊。 好好的呢,叶老夫人无缘无故怎么会给她说亲? 叶茂虽然年轻,却并不是不稳重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事情就有七八分准了。 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 「对方是什么身份?」庄明宪站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问。 「是叶老夫人娘家侄儿,今年二十二岁,如今在大理寺当差,有官身。婚事是前几天二老太爷去叶家的时候,叶老夫人亲自提的。」 对于庄明宪的心思,谷雨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她想的很简单,庄明宪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是以庄明宪为天的。 庄明宪凝神思索。 怪不得祖父会意动。 她父母双亡,又一直养在祖母身边,但凡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会顾忌她「丧妇长女」的身份。 对方条件的确不错了,又是叶老夫人亲自保媒,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会轮到她头上? 庄明宪想起叶茂明亮的眼睛,热切的笑容,温柔的话语,登时就明白了。 叶老夫人必然知道了叶茂的心意,不想让叶茂娶自己,却又怕自己纠缠,怕叶茂不肯放手,所以想了这么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赶紧给她定下亲事,让自己成为有夫之妇,好让叶茂死心。 只可惜,叶老夫人想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嫁人的打算,更不会嫁给叶茂。 最初的慌乱散去,她恢复了冷静:「小满有没有说叶茂怎么样了?」 以叶茂的性子,应该亲自来跟自己说才是。既然他没有来,八成是被看管起来了。 「叶表少爷病倒了。」谷雨想着小满两眼通红的样子,不由有些同情:「叶表少爷跟叶老夫人起了争执。叶老夫人很生气,不见叶表少爷的面,他就在老夫人门外站了整整一夜,今天早上昏倒在老夫人的门前。」 「小姐,你说叶表少爷会出事吗?」 「不会。」庄明宪摇了摇头说:「叶茂是叶家嫡长孙,叶家以后要靠他支应门庭,叶家不会让他有事的。」 第19章 「现在你该担心的,是你家小姐我。」庄明宪严肃道:「昨天祖母跟我说,今天下午家里有客,我追问是谁,祖母只是笑,不回答。」 她吸了口气说:「你派个小丫鬟在门口守着,一旦客人来了,就跟我说一声。」 …… 庄明宪猜得没错,老太太、老太爷果然准备今天下午亲自见一见李枫。 不得不说,李枫还是很优秀的。 身材高挑,文质彬彬,容貌也可以,比一般的毛头小伙子多了几分沉静稳重,少了几分浮躁轻挑。 老太太一见心里就喜欢,她问了李枫很多话,从饮食起居到大理寺的工作,李枫始终带着笑容,并未露出不耐之色。 果然是个好青年。 老太太特意问了李枫什么时候休沐,笑着送李枫到门口:「今天不早了,就不留你了,改日再请你来家里吃饭。」 她是很满意,就是不知道安安能不能看得上。 老太太都想好了,先慢慢地跟安安说,安安同意了,再挑个他休沐的日子,安排两人见上一面。 总要安安喜欢才行。 李枫微微一笑,点头告辞。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说了一声:「小姐,老太太有客呢,你等会再来吧。」 小姐! 会不会是将要介绍给他的那位小姐? 李枫心头一震,立马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粉色裙裾的小姐正跟丫鬟说话。 她个子不高,看上去很削瘦,说话的声音却娇娇软软的很好听。 察觉到有人看她,那位小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李枫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得知姑姑给他介绍的对象才十三岁,家世普通还是丧妇长女,他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后来姑姑说这位小姐非常的漂亮,如论如何也要让自己见一见再说。 他不以为意。 女子的德行才学最重要,容貌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实在不必太出色。 他是娶妻,又不是纳妾,要那么漂亮做什么? 不过,这亲事是姑姑亲口所提,若是一口回绝,就太伤姑姑的颜面了。来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先来敷衍一下,回头随便找个借口拒绝也就算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这么的漂亮。 她很白,白的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所以显得红唇格外娇艳。最打动人心的,是她那两汪清水似的杏眼,有着说不出的明澈,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这就是姑姑要给他说亲的对象吗? 喜悦就从心里冒了上来。 当庄明宪走过来,他顿时觉得有些局促,眼睛也垂了下来。 他该说些什么? 还没想好,庄明宪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李枫愣了愣,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好笑,来日方长,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他以后一定有机会跟她说话的。 他笑了笑,又恢复了之前沉稳的模样。 …… 「安安,你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刚才那个穿青衣的后生你看到了吗?」 老人家脸上都是喜悦。 庄明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祖母对于她的婚事很热衷啊。 「祖母。」庄明宪正色道:「你其实是想问我那位公子怎么样,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吧?」 「咦?」老太太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庄明宪点点头,在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一颗心都扑在庄明宪身上,立马感受到了庄明宪的情绪:「你不愿意?」 安安没有笑,脸上也没有姑娘家提到婚事娇羞的样子。 「是啊。」庄明宪直言不讳道:「我看不上他!」 「那就算了。」老太太毫不犹豫道:「我这就回绝了他。」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笑着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祖母,你真好。」 「小油嘴的。」老太太爱怜地拍了拍庄明的背,对福姑道:「你去叫老太爷过来,就说我有话跟他说。」 福姑叹气:「小姐,老太太,这门婚事实在不错。李家男子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位李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 不纳妾啊! 还真是让人心动。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去看庄明宪。 庄明宪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考虑啦。」她老人家大手一挥:「既然安安看不上他,那就算了,管他千好万好,跟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安安还小,长得又这么漂亮,又会湘绣又会治病,还这么孝顺长辈,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第20章 她的安安是天底下第一个好姑娘。 福姑想想也是,笑着去叫老太爷了。 庄明宪抱着老太太,把脸在她老人家的胳膊上蹭了蹭,悄悄掩住眼中的水光。 这世上,也只有祖母会对她这么好了吧。 福姑刚去没多久,门口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家里的仆妇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能这样大喇喇走路的,除了老太爷再没有第二个人。 老太太就笑着起身:「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刚站起来,老太爷人已经进屋了。 老太爷走得很急,没注意门侧放了一个矮脚凳,一脚踢在凳子上,哐当一声,凳子翻到在地,老太爷也疼得直抽气。 「不要紧吧!」 庄明宪跟老太太都过来扶他。 「没事,没事。」老太爷连连摆手,只急吼吼如火烧眉毛般地对庄明宪说:「快,明宪,赶紧跟我去一趟叶家,叶茂出事了。」 骤然听闻叶茂出事,庄明宪心也不由一提。 「出了什么事?祖父,您别急,慢慢地说。」 「叶茂高烧昏迷,大夫开了药无效。」二老太爷忧心道:「走,你跟我一起去叶家,给他看看。」 庄明宪顿了顿。 她不喜欢叶茂,却并不希望他出事。 可她也不想登叶家的门,从说亲一事就能看出来叶老夫人的态度了。 她没有说话,二老太爷急得直皱眉:「别傻站着了,快跟我去叶家,庄嬷嬷还在门口等着呢。」 庄明宪本来正在想着应对之策,听到庄嬷嬷这三个字突然清醒。 庄嬷嬷是庄素云的贴身侍婢,叶茂生病了,怎么会让庄嬷嬷来请她? 刚才小满来的时候,只说叶茂昏迷,并没有说叶茂发高烧。 看来,庄素云是想让她到叶家受到羞辱,让叶老夫人更加厌恶自己啊。 真是令人恶心! 「祖父,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庄明宪反而不着急了:「就算叶茂生病,也该是叶老夫人派人来请才是。大姑太太从来不管事,她叫庄嬷嬷来,恐怕没安好心。」 之前庄素云弄出来的幺蛾子太多了,老太爷也对庄素云起了防备之心。 他想了想,觉得庄明宪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怎么轮也轮不到庄嬷嬷啊。 可他心里又惦记着叶茂,怕他出事,派了人去叶家打听消息。 没想到叶茂竟然真是发高烧昏迷不醒。 叶家人来人往,探病的、送药的、介绍大夫的,奇怪的是,自打庄嬷嬷被呵斥一顿露馅夹着尾巴离开之后,叶家竟然再也没有派人来请庄明宪。 二老太爷心中奇怪,却也有些气,既然你们叶家人有眼不识金镶玉,那我们庄家也绝不俯就。 转眼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叶茂一直高烧未醒,口中迷迷糊糊的,直唤着庄明宪的名字。 叶家大老爷心疼儿子,忍不住说:「要不,请庄小姐来给茂儿看看吧。」 「你心疼儿子,难道我就不心疼孙子?就凭他口里心里不离庄明宪,我就不能答应他。」叶老夫人沉着脸道:「这还没进门,就这个样子了,若是以后进了门,还能得了!」 「你看看他,是做大事的人吗?整日的儿女情长!」叶老夫人怒道:「要是他真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那就让他去死,这样的嫡长孙,我叶家不稀罕。」 一席话说得叶家大老爷冷汗连连:「母亲,你消消气。」 叶老夫人不理他,却叫了婆子来:「去看看张老大夫来了没有。」 她心里气,但也心疼孙子,否则也不会去请张老大夫了。 叶家大老爷暗暗松了一口气。 …… 张老大夫来的时候,叶茂烧得脸通红,满口胡话,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给叶茂号了脉,就说:「公子烧得厉害,寻常汤剂怕是不能见效,我这里有一瓶紫雪丹,你们用水和了,喂公子喝下吧。」 叶家老大爷忍不住上前:「敢问张老,这紫雪丹是什么药,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张老大夫立马炸毛了:「叶大人好大的口气,难道所有的药你都听说过吗?术业有专攻,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得大夫?既然不相信我的医术,那老朽走就是了!」 家属担心病患,听到从未见过的药,问一下也实属正常,没想到张老大夫会生这么大的气。 叶家老大爷吓了一跳,忙说:「张老不要生气,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意。」 叶茂还等着他救命呢。 张老大夫气咻咻的发了一通火,没想到叶家大老爷丝毫不生气,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没意思极了。 第21章 若是叶家大老爷生气的,他们吵起来,他就不用给叶茂治病了,紫雪丹也就不用拿出来了。 这可是紫雪丹! 紫雪丹啊! 治疗热病的奇药,药方来源于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配方是公开的,只可惜,他们张家十几代人钻研制药,竟从来没有制成过。 不仅他们家,各大药方、医药世家都在不停地研制,从未有人成功过。 他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紫雪丹了。 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庄小姐竟然说她制成了紫雪丹,还给了他一瓶,让他来给叶茂治病。 他是颤抖着双手从庄明宪手中接过来的。 如今又要颤抖着双手交给叶家人了。 唉! 他真的舍不得。 把药交给叶家人,他就在一旁等着,他要看看紫雪丹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减热退烧有奇效。 堪堪半个时辰过去了。 室内传来嬷嬷惊喜的叫声:「老爷、老夫人,少爷退烧了。」 哎呀! 张老大夫一声惊呼,几乎要喜极而泣。 庄小姐竟然真的制成了紫雪丹! 虽然烧退了,但并不代表就完全康复了,还需要吃其他的药巩固,这个任务自然由张老大夫承担起来。 五天之后,叶茂彻底康复,叶家给张老大夫的诊金是从前的三倍。 张老大夫不愿意收。 「我从前只知道您老的医术高超,不料您制药的本事竟然也这么一流。」叶家大老爷感激道:「这紫雪丹如此珍贵,您老拿出来给茂儿用,就这些诊金我们都觉得少了。」 他去跟人打听了紫雪丹,因为知道了,所以才更感激。 「是啊。」叶老夫人也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心意,您快收下吧,除了诊费,其他的钱是付紫雪丹的药资。」 张老大夫研制出了紫雪丹,以后需要他救命的时候还多着呢,跟他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想多了。」张老大夫拱了拱手:「紫雪丹是别人所赠,并不是老朽研制出来的。不过既然你们执意要送,我也就替对方收下了。」 叶老夫人跟叶家大老爷对视一眼,齐声问:「不知紫雪丹是哪位高人研制出来的?」 张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倨傲道:「这个,恕不奉告!」 叶茂在门口,把这些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等张老大夫走了,他也跟了上去,眼看着张老大夫去了鲤鱼胡同,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 周成得知此事,不由暗暗高兴。 他觉得庄明宪暂时嫁不成人了,是好事啊。 他立马跑去,语气轻快地把这件事情告诉陆铮。 陆铮清润的眸子瞬间变得犀利,让人不敢逼视:「这么说,是叶家嫌弃她了?」 质问的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识的怒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神色了。 周成吓了一跳,忙收了高兴之色,低声说:「是叶家老夫人对庄小姐有误会。」 「嗯。」 不过一息之间,陆铮的神色就恢复如常。 「她怎么样了?」 「庄小姐很忙。」周成摸了摸鼻子说:「还跟从前一样给人看病,倒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陆铮突然站了起来:「我们走。」 周成讶然:「去……去哪里?」 陆铮低声说了一句,大步出了门。 周成听见了,他说的是去鲤鱼胡同。 陆铮翻身上马,一路疾驰,等快到鲤鱼胡同,他突然勒马急刹,停住了脚步。 坐在马上,看着鲤鱼胡同的方向,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马缰。 她在做什么? 她会不会特别伤心?会不会为庄家的拒婚而哭泣? 她会哭吗? 叶家都这样对她了,她竟然还把辛苦做出来的紫雪丹送给叶茂! 陆铮越是想,脸色的神色就越冷。 周成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染了凛冽,心头就像被三九天的寒风刮过一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紫雪丹难得,现在还没有人能做出来,庄明宪总共做了两瓶。 倒不是专门给叶茂做的。 她很早之前就做了,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紫雪丹做出来,本来打算献给她的师父的。 没想到叶茂突然发高烧,竟然派上了用场。 她拿着剩下的一瓶紫雪丹出了门。 因为要去拜见师父,她没有穿男装,特意穿了老太太给她新做的衣裳。 第22章 粉红撒花底子绣鹧鸪立领衫,玉色刺绣镶边马面裙,头上戴了珍珠发箍,整个人打扮的靓丽明快。 「小姐。」谷雨一边拿了东西一边问她:「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公主寺拜见安平长公主。」 安平长公主是正兴帝的长姐,她国色天香,才华洋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了适婚的年纪,要尚公主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 不料安平长公主不愿嫁给任何人,只愿落发出家,甚至以死相逼。 先帝疼爱女儿,就给她建了公主寺,让她带发修行。 安平长公主每三年都会选一名女弟子,亲自教习琴棋书画。被她教过的女孩,有大家千金,有郡主县主,也有默默无闻的小户之女,全靠眼缘。 如果能留在安平长公主身边,跟她学习三年,名声便会倍增。 再过一个月,安平长公主又要挑选弟子了。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公主寺门前车水马龙,每天都有无数人前来拜访。 庄明宪的马车只能停在离公主寺很远的地方,下车后徒步过去。 公主寺内环境优美,景色怡人,很多地方都摆放着盛开的秋菊。 今天来了不少妙龄少女,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格外隆重,比菊花还要美丽。 大家都知道,安平长公主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当庄明宪一出现,立马有很多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庄明宪只当做不知道,笑着将装着紫雪丹的盒子交给了公主寺的嬷嬷。 不一会,嬷嬷就叫了十来个少女进去见安平长公主,其中就有庄明宪。 她来的晚,却立马有了面见公主的机会,很多人向她投去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十名少女轮流去见安平长公主,出来的时候有人懊恼有人喜悦,喜悦自然是因为得了长公主的帖子,可以参加一个月后的正式选拔了。 庄明宪排在第七位,嬷嬷领着她到了长公主的房间。 庄明宪一脚踏进来,只觉得自己踏回了前世。 这里的一切一如往昔,长公主坐在撒花软烟罗帘子后面,庄明宪看不清她的脸,只影影绰绰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恍恍惚惚的,在嬷嬷的提示下给长公主行了礼。 「我听说了你的事,你的医术很好,这紫雪丹是你做的吗?」长公主声音苍老,威严清冷,从上方传来。 「是民女所制。」庄明宪大声说:「其实并不难,只要换了锅与铲就足以……」 前世师父一直想做紫雪丹,却屡屡失败。她在外给人治病,会格外留意这方面的古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次,她在一本古籍上看到有些道士炼丹怕药性太活,遇到一般铁器铜器会变质,就用银锅金铲来炼药,她背着师父偷偷试了,没想到一举成功。 师父特别高兴,将她好一顿夸赞。 要见师父,要么要有人引荐,要么要自己做东西展现自己的才能,有了紫雪丹,师父一定会见她的。 安平长公主听了,问她:「琴棋书画,你想跟我学哪一个呢?」 「民女想跟师……跟您学医?」 「大胆!」 立马有嬷嬷厉声呵斥庄明宪:「公主收弟子只教习琴棋书画,什么学医,简直是无稽之谈!」 庄明宪呼吸一顿,心不由提了起来。 糟糕! 她竟然忘了师父最忌讳别人知道她会医术了。 前世跟着师父学医,也是打着给傅老夫人祈福的名义,这一回她大喇喇地说出来,师父必然很生气。 说不定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再也不许她来了。 她还没学会师父的面诊之术呢。 前世就是来不及学,师父就过世了,难道这一世她又要失去这个机会了吗? 庄明宪有些着急,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那嬷嬷已经走到她面前要将她轰出去:「公主面前也敢大放厥词,还不快退下!」 庄明宪正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安平长公主突然开口:「让她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庄明宪知道师父要考问自己,不敢放松,立马端端正正地站好。 安平长公主果然问了她一些医术的问题,庄明宪对答如流,头头是道。 「你很有资质。」安平长公主说:「我可以收下你。」 「多谢师父。」庄明宪欣喜不已,立马要跪下去给安平长公主磕头。 她又可以成为师父的弟子,她可以跟师父学习面诊之术了,她还可以将这门技术传给别人,让更多的人会面诊之术,这样错诊误诊之事就能大大减少。 既是她的心愿,又是让千千万人受益的一桩好事。 第23章 「别急着叫师父。」安平长公主声音苍凉冷静:「我有一个要求。」 「您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前一世,师父的要求是她必须保密,不能将师父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别人。 她自然是做到了的。 这一世,恐怕还是这个要求。 「你可以教你学习医术,但是你必须去给一个人治病。那个病比较难治,需要好几年才能完全治愈,你一边跟我学习医术,一边给他治病。」 安平长公主说:「如果能做到,那你就跪下拜师吧。」 庄明宪心头不由一沉。 难治,要好几年才能治好…… 这样的病症,越听越像傅文。 前世师父之所以同意收她为徒,也是看了傅老夫人的面子。 后来师父告诉她,师父欠了傅老夫人一个人情,但是又发过誓永远不再行医,所以拒绝了傅老夫人的求医。 傅老夫人也是没辙了,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将她送到师父面前学医,然后由她去给傅文治病。 「不知您口中那人患的是不是头疼病?」庄明宪声音慢了下来,斟酌道:「他是不是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傅文?」 她问的平静,其实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是傅文,千万不要是傅文! 「正是他。」 长公主声音不变,庄明宪听在耳中却觉得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意。 「我……」 我不愿! 不是不想给傅文治病,是不想跟傅文有任何的接触。被冷待的委屈,被轻视的痛苦,被毒杀的怨恨排山倒海般地漫上来。 她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睛,眼里已再无痛苦之色。 前世种种一如烟消云散,我不愿意跟他有一丁一点的瓜葛。 「对不起。」 庄明宪跪在了冰凉的大殿上,拒绝的干脆利落:「民女不能答应。」 她知道师父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退让,所以也不再说其他的,只以头碰地,虔诚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 出了公主寺,她沿着原路回到马车那边,一掀马车帘子,见陆铮坐在里面。 马车里光线并不甚亮,可他雪白的皮肤,明亮如星子的双眸依然清晰可见。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陆铮神色端凝地对她点了点头:「上来,我有话说。」 上次见面在墨香阁的时候,一眨眼半年未见了,他怎么会突然来找她? 就算有事也可以派人告诉他一声,出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 庄明宪立刻上了马车,紧张地问:「是不是卢东那边有事?豆_豆_网。」 去年冬天,卢东被任命为河道总督,没过春节他就走马上任去了济宁。刚过了二月他就上书皇帝推行以砖代埽修建河坝,遭受到朝中大佬的一致反对。 还是陆铮力排众议,建议皇帝招卢东进京召对。卢东舌战群雄,最终以砖代埽得以推行。今年夏天河南大雨倾盆,黄河竟然不曾决堤。 皇帝龙颜大悦,直夸卢东是国之功臣。又下旨在全国其他地方推行以砖代埽,让卢东全权负责此事。 她很担心卢东,两只清泉般的双眸清澈明亮,瞪得很大,很有神。 并不见哀伤难过的样子。 他知道有一种人故作坚强,就算难过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来。 陆铮仔细地打量她,眼睛落在她的脸上、眉目上,格外的认真,神情也有些紧张。 庄明宪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陆铮正色道:「你头上的珍珠发簪格外好看,我家中有个妹妹比你小一些。下个月她过生日,我觉得这发簪应该适合她。」 「哦。」庄明宪笑了:「这不叫发簪,这叫发箍。」 她的笑容里有着几分小得意。 好像再说,原来也有你陆铮不知道的东西啊。 陆铮看着心头一动,脸上就露出好奇的神色来:「原来叫发箍,我一直以为它是发簪呢,有什么区别吗?」 庄明宪怎么也猜不到陆铮这是在逗她开心,还以为陆铮真的虚心求教。她笑容更深了,很耐心地把两者的区别告诉了陆铮。 陆铮非常配合,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最后说:「……多谢你答疑解惑,这样以后再给别人送发饰,我也不会闹笑话了。」 男子送发饰,除了妹妹,也就是心上人了。 他有心上人吗? 他前世还未来得及娶亲就英年早逝了。 第24章 庄明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如玉的脸庞,明亮的双目,剑眉油亮浓密,有着被晨露沐浴过的润泽,英俊极了。 她收了笑容,微微叹息。 这样漂亮的人,就跟美好的景色,芬芳的花朵一样,应该保存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他不该那么早就惨死。 陆铮眉头一拧,盯着她头上的发箍若有所思。 难道他想起了从前给她送发饰的人? 他顿时觉得有些心浮气躁:「庄小姐,你去找长公主拜师还顺利吧?」 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庄明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顺利,长公主没有给我帖子。」 察觉她的神色,陆铮立马敛了气息,双目湛湛:「你想学什么?琴棋书画?我可以介绍老师教你。或者你想入官学也可以。」 「多谢陆世子。」庄明宪摇了摇头:「我对琴棋书画都不感兴趣,并不想学那些。」 不喜欢琴棋书画,却来拜长公主为师。 她是被叶茂拒绝了,所以希望拜在长公主名下来找一门好的亲事吧。 陆铮浓眉一扬,眸中凌厉一闪而过。 叶家如此不知好歹! 竟敢如此轻慢她! 心中的怒意越来越胜,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寒凝。 她不该被如此怠慢。 「庄小姐!」他看着她,郑重道:「这满京城的男子你看上了谁,只管跟我说。不管是谁,只要你说了,我必让你如愿!」 庄明宪一惊,震惊地看着他。 然而下一刻,她就勃然大怒。 先是叶老夫人,接着是陆铮,他们不就是不想让她嫁给叶茂吗?不就是想让叶茂跟陆双双的婚姻能成吗? 所以两家同时发力,同时想办法。 因为她拒绝了李枫,所以陆铮就直接让她在满京城的男子里挑选。 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她挑谁都行! 她若是想挑陆铮,他难道会为了陆双双娶她? 若是她不同意呢,他会怎么样?用手段逼迫她必须要找个人嫁了不可? 她很想对他大声呵斥,很想告诉陆铮,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很想大声告诉所有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嫁人。 心中的激愤如翻江倒海一般,让她呼吸急促,眼泪上涌。 她告诉自己,这是陆铮,不是一般人,得罪了他没有好下场,再生气都要忍着,可她实在忍不住了。 「陆世子!」她怒道:「我的婚事不劳你费心,我庄明宪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任何人!」 她是愤怒地说出来的,只可惜泪溢症的作用下,她两眼通红,泪眼汪汪,声音都哽咽了,没有愤怒,只有委屈与无奈难过。 可恨! 这该死的毛病,关键时刻总是让她狼狈不堪! 庄明宪恨恨地转过脸,掏出帕子擦眼泪。 陆铮的神色极其复杂。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在乎叶茂,为了她宁愿不嫁人。 她拜长公主为师,不过是想证明给叶家人看吧。 她从来都是积极努力如向日葵般勇敢执着的人,虽然年幼,却迎骄阳而不惧,遇风雨而不馁。 只是难免也会伤心吧,特别是那么努力的争取过之后。 陆铮不忍地别过脸去。 庄明宪深呼吸再深呼吸,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激荡的情绪压下去,擦干眼泪她就问陆铮:「陆世子,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说亲吗?」 如果是,那请恕我不能答应了。 「不是,亲事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想嫁人,那不嫁人就是,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陆铮本想提卢东的事情,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我有一个朋友,得了眼疾,白天不能见光,晚上也不能见灯,情况非常严重,所以想请你去看一看。」 人越是闲着,越是会胡思乱想,找点事情做,忙碌起来,反而会很好多。 她喜欢行医,那就找个难治的病人给她治,让她忙起来。 等她忙过这段时间,说不定就把叶茂给忘记了。 庄明宪本来想拒绝的,可又怕病患情况严重,很多病都不能耽误,耽误时机之后,反而更加棘手。 「好吧。」庄明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先去看看。」 京城,成国公府上房正厅。 成国公与国公夫人面面相觑,悬着一颗心。 「世子爷莅临寒舍,实在蓬荜生辉,不知世子爷有何见教?」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 陆铮微微点了点头:「成国公不必客气,若是以礼,我还该称呼您一声世叔。」 第25章 「不敢,不敢。」成国公紧张地站了起来。 卫国公陆家与成国公姚家,的确算是姻亲。 成国公已经过世的弟媳与如今的卫国公夫人、陆铮的二婶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京城各世家豪门盘根错节,认真算一下,几乎家家都能扯上关系。就是这一辈没有亲戚,朝上数几辈,必然是有亲戚的。 只是如今成国公府式微,卫国公府却权势滔天,他怎么敢跟陆铮攀亲? 所以,陆铮这样说,他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忐忑了。 他不单单是卫国公世子,他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谁知道他登门,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陆铮淡淡一笑:「府上大公子的眼疾如何了?」 成国公心头一个咯噔,谨慎道:「请了几个大夫,没有任何起色。舒蓝不懂事,竟然拿这种小事就烦扰世子,请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着,回头瞪了自家夫人一眼。 成国公夫人后悔不迭。 她只有姚一衡这么一个儿子,自打姚一衡病了,她就急得团团转。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汤药熬了一壶又一壶,姚一衡的眼疾没有任何起色。 她没有办法了,就亲自登了卫国公府的大门,让姚舒蓝帮忙想办法。 姚舒蓝父母双亡,八岁之后就养在卫国公府。对她这个大伯母信赖敬重一如往昔,听了她的话,姚舒蓝当即就说会跟卫国公夫人说,请她帮忙请一个好大夫。 没想到竟然把陆铮给招来了。 「看来我是来对了。」陆铮好像没看到成国公夫妇难看的脸色一般,神情自然道:「跟我同来的还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让她给大公子看看吧。」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为了其他事,是推荐大夫来的。 成国公夫妇受宠若惊,惊喜不已,对着陆铮谢了又谢。成国公夫人更是立马吩咐小厮:「快,快去请大夫来。」 陆铮淡淡一瞥,没有说话。 他眼神清清冷冷的,成国公犹如被凉水泼了似的立马清醒过来,对成国公夫人说:「怎么能让小厮去请?还不快跟我一起去请大夫。」 成国公夫人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跟在成国公身后,两人连走带跑奔到二门处,见停着一辆马车,立马上前请庄明宪下车。 帘子一掀,从里面下来一个十三四岁、漂亮的不得了的小姑娘。 成国公夫妇直接呆住! 果然身份尊贵,竟然连用的婢女都这么漂亮。 两人眼巴巴等大夫下车,不料那小姑娘竟然说:「病人在何处,请带路吧。」 「你……」 成国公夫人刚张嘴想说话,就被成国公打断了,他呵呵一笑,说:「在里面,请跟我来。」 两人引着庄明宪进了内宅,去看姚一衡。 庄明宪一到姚家大公子的院子门口就笑了,院子叫思齐院,跟二老太爷的书房取的是同一个名字。取自《论语》: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 进了正房,看了正厅里的摆设,庄明宪更觉得格外眼熟。 左手边的房间门口挂着黑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右手边是书房,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了一副字,上面写着:省身、慎言。 字迹也很熟悉,有些像祖父的笔迹。 「大夫。」成国公叹了一口气,为难说:「生病的是我家长子,他的疾病在眼上,一点光都见不得,所以门窗都用黑布蒙上了,请您见谅。」 「无妨。」庄明宪说:「虽然不能看面色、舌苔,号脉也行。不知之前是哪位大夫给府上大公子看的病,我想跟他了解一些情况。」 成国公连连点头,立马叫人把原来那位王大夫喊来。 「王大夫,你把大公子的病情跟这位……这位小姐说一下。」 王大夫很诧异,根本想不到庄明宪是大夫,但是成国公这么吩咐了,他照办就是。 「在下在大公子睡着的时候翻看过他的眼睛,并无红肿瘀痕。大公子自己也说眼睛并无疼痛痒痹之感,可以排除不是外伤所致。」 王大夫说:「既然不是外因,那就是内疾。肝开窍于目,伤了肝血,会影响眼睛视物。在下推测,大公子为参加秋闱考试,不分昼夜地勤奋苦学,用眼过度,肝血消耗太多,从而影响了眼睛。」 「若要治眼,必须先滋养肝阴肝血,于是在下开了枸杞菊花地黄这一类名目养肝的药,不料一点效果也没有。」 想到这里,王大夫很是郁闷:「这些日子,国公爷请了好几位杏林同仁来给大公子看病。有跟在下思路相同的,有跟在下思路向左的,方子也换了好几个,奇怪的是,竟然无一见效。」 庄明宪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第26章 这位王大夫分析的没有错,一般来说治眼睛应该就是这个思路,可是也不排除会有其他问题。 「我先给大公子号脉吧。」 成国公就让人把黑布露出一点缝隙,让庄明宪进去号脉。 还好,虽然蒙了黑布,屋中也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都没有,只是光线格外暗一些。 庄明宪给大公子号了脉,愣了愣,她以为自己号错了。 谨慎起见,她又号了一会,才收回手。 「公子的眼疾有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姚一衡声音低低闷闷的,能听出来他情绪很低落。 庄明宪最怕对自己病情没有信心的病患。 「公子是否觉得哪里不适?」 姚一衡叹了一声:「没有。」 「关于病情,公子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姚一衡声音里都是沮丧。 根本不关心这病能不能治好,也不问问自己要开什么方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庄明宪也不再说什么,就站起来朝外走。 从低暗的室内走出去,乍然接触到外面明亮的光线,庄明宪本能地闭上双眼,同时抬手挡了一下视线,她眯了一会眼睛才适应了。 「这个病很好治。」庄明宪笑了笑,大声说:「请国公爷拿纸笔来,我这就开方子。」 庄明宪唰唰开了方子,轻轻抖干。 成国公正想伸手去接,庄明宪却把纸折了起来,她正色对成国公说:「去城南济民药铺,路上不许打开看,一旦打开看这药就不灵了。」 她又郑重地交代:「切记,千万不可打开,必须是城南济民药铺。」 成国公连连答应,拿着方子去让小厮抓药,成国公夫人也跟了去。 她忧心忡忡,死死攥着帕子:「国公爷,你真的要让衡儿服用这么一副不知道方子的药吗?」 「那还能怎么办?」成国公脸色也不好看:「她可是陆铮推荐来的,我们能得罪的起吗?」 成国公夫人闻言就更慌了:「这位小姐看着就不像会医术的,万一这方子有问题,怎么办?」 「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这会医术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去年京城不是来了一位小姑娘吗?出门行医一律穿男装,一治一个准的,大家都叫她妙手女公子。说不定这位小姐跟那位妙手女公子一样医术高超呢。」 成国公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道:「路上不能打开,不代表到了地方不能打开。我会交代小厮,抓了方子之后问一下药铺的伙计,这方子究竟有没有妨碍。若是没妨碍,喝就是了。」 成国公夫人却更紧张了,她一把攥住了成国公的衣袖,期期艾艾地问:「若是有妨碍呢?」 成国公就这么一个儿子,焉能不心疼? 他咬了咬牙,呵斥道:「有什么妨碍!陆铮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连厉春他都敢弄死,何况你我?只要不是毒药,衡儿都必须喝下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多事,若不是你去卫国公府,陆铮又怎么会知道?」 「还不快把手给我松开!」 成国公夫人松开了手,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衡儿啊衡儿,都是为娘的害了你。 皇天菩萨,西方诸佛,你们一定要保佑衡儿平安无事啊。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孩儿啊。 庄明宪对王大夫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旁边的书房去,又叫了姚一衡的小厮,当着王大夫的面问他:「你家公子的眼疾,是不是科举落第之后才出现的?」 「是啊,小姐。」小厮红着眼睛道:「我家公子读书最是刻苦,平时很少出门。偶尔出门也会把书带在身上,他从不嬉戏,几乎夜夜挑灯夜读,所以才把眼睛给熬坏了。」 庄明宪想了想又问:「你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是好人,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不是。」庄明宪笑了:「一种是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书呆子,一种是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的风流士子,你家公子是哪一种?」 小厮张望了外面一眼,为难道:「是……是第一种吧。」 「好。你去吧。」 「王大夫,大公子的病我已经有把握了,只是需要一个人配合,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忙呢?」 早在庄明宪开方子的时候,王大夫就纳闷了,这什么方子竟然路上不能看? 此刻听庄明宪这么说,他更不解了,刚才不是开方子了吗,怎么还要配合? 不过,他知道这位小姐很受成国公看中,所以他没有拒绝:「不知小姐要在下怎么配合?」 庄明宪笑了笑,低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王大夫。 第27章 王大夫听完就惊呆了。 竟然是这样!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就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这些人开了这么多的药都没有效果,原来问题出在这个地方。 这位小姐好厉害,好绝妙的心思啊。 王大夫激动不已,连连答应:「小姐放心,在下一定按吩咐办事。」 庄明宪回到明堂,大声地叫了小厮来:「你家公子既然是秀才,想必一定读了很多书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把你家公子的书挑几本过来给我看。」 她声音大,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成国公夫人看了气得心口疼。 她的儿子最喜欢书了,平时自己看书都要洗一洗手,更不会让别人碰的。他病着呢,还要有人乱动他的书,他心里该多难受呢? 小厮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姐是跟那位卫国公世子一起来的,招惹不得,就诚惶诚恐地问:「不知小姐想看什么书?」 「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书?大抵就是《论语》、《礼记》之流吧,我知道《论语》就是孔丘写的,他字仲尼,就是孔老二的意思,我家中的兄长平时也经常读的。」 庄明宪的声音比刚才大,她相信,成国公府大公子一定能听到的。 「小姐,这样不对。」王大夫纠正道:「不能直呼圣人名讳,也不能给圣人取外号,太不恭敬了,有失体统。」 「孔子很值得人尊敬吗?」庄明宪不齿道:「他自己挑唆别人出尔反尔、不敬长辈,真不知道你们干嘛这么尊敬他。」 王大夫大吃一惊:「小姐,这话从何而出啊?圣人有教无类,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乃万世师表,不仅言传而且身教,何时做过挑唆之事?」 「怎么没有啊。」庄明宪理直气壮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言而有信,待人真诚,这没错吧?」 「没错啊。」王大夫说:「圣人提倡仁义礼智信,现在的孩子启蒙书弟子规上也说: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 「这道理小孩子都懂,可孔子竟然说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之人是小人,这不是挑唆大家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吗?」 「不、不会吧?」王大夫震惊了:「圣人何时这样说过?」 「他说过。」庄明宪义正言辞道:「我家中兄长读书的时候我,我都听见了,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王大夫舌头都打结了:「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庄明宪洋洋得意:「只有自己是小人,才会挑唆别人做小人呢。可见这孔子不值得人尊敬。」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姚一衡的房间。 突然房间里就传来几声重重的干咳声,不满之意非常明显。 有戏! 庄明宪一乐,立马说的更起劲了。 「孔子做的事,还不止这些呢,他还辱骂老人,不敬长辈。」 「没有吧。」王大夫也不敢肯定了:「我记得圣人提倡忠君爱国,孝顺父母,他应该不会辱骂老人吧?」 庄明宪说:「怎么没有?这孔子说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听听,这是什么话,竟然说人年纪大了不去死就是贼,这也太过份了。」 「我在田庄上的时候,常听村头李阿婆的儿媳妇骂她是老不死的。孔子自诩读圣贤书,竟然跟大字不识乡野村妇一个德行,这种不孝之人,怎么能当圣人呢?」 「住口!」 屋中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大公子房间门口黑色的布帘被「哗啦」一声拉开,大公子满面怒容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无知妇孺!不通文墨,竟然也敢卖弄才学,对圣人评头论足,妄加非议。」 大公子神情激动,指着庄明宪厉声呵斥:「尔蒙昧无知,可笑之极!不知为耻,反以为荣,你根本不配提圣人这两个字!」 「有什么了不起的!」庄明宪不服,仰着脸跟大公子吵了起来:「我刚才说的都是孔子自己说的,我兄长背书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大公子气得浑身直哆嗦,他咬牙切齿道:「你断章取义,不懂道理,歪曲圣人言论,自以为是真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可笑之极。」 「圣人说的是:‘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意思是说,年轻的时候没有孝悌之心,不敬父母,不爱兄弟,及至长大无所事事,一无所成,年老以后迟迟不死,这样的人,就是害人虫。」 「这本是圣人斥责老而无德之人的话语,到了你这里竟然被歪曲至此,你简直可恶!」 庄明宪冷哼一声:「就算你说的是对了,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28章 「这依然是你断章取义、歪曲事实的结果。」 大公子把袖子一甩,慷慨激昂道:「这句话是子贡问圣人,什么样的人可以称士。圣人说明白礼义廉耻,能代替君主出使各国各方完成使命,便是士了。」 「子贡又问:那次一等的呢?圣人说: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宗族乡党交口称赞便是。」 「子贡又问:再次一等呢?圣人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意思是说,做事一定坚持到底,不问是非,独断固执,不接受别人的意见,固执地照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一般人了,但也可以说是再次一等的士了。这里的小人,说的并不是心口皆非、尔虞我诈、性格卑劣之人。圣人说的小人,是升斗小民、一般百姓的意思,也就是再次一等的士了。」 「原来如此啊!」庄明宪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公子果然高见。」 大公子气得脸都红了,他一声冷笑道:「你不必恭维我,以后少胡说八道!」 庄明宪呵呵地笑:「好,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说圣人的坏话。」 这话一出,何止庄明宪,就连成国公夫人、王大夫、小厮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公子呆住:「你们笑什么?」 成国公夫人喜极而泣,走上前拉住了大公子的手:「我的儿,你的眼睛已经好了,能看见了啊。」 「啊!」大公子如梦初醒,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的伸开的双手:「娘,我能看见了,我真的能看见了!可是……可是为什么?」 他呆愣地望着庄明宪:「为什么我得眼睛不怕光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说:「肝开窍于目,你的确是肝出了问题。不过不是肝阴血消耗太多,而是落第羞愧抑郁,郁积于肝,越是在黑暗中越是想不开,越是忧郁,眼疾越是严重。这样周而复始,当然好不了。」 「说白了,你这还是情志病,七情六欲之中,怒能克治郁。我刚才故意激怒你,让你通过发怒将肝中的积郁发散出来。积郁消散,你的眼疾自然不药而愈。」 大公子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你……你们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了。」庄明宪笑着说:「就算我不懂,不是还有王大夫吗?委屈了王大夫了,明明是懂的,却故意装作一知半解配合我。」 「这……」 大公子看了看庄明宪,又看了看王大夫,突然茅塞顿开。他走了两步,给庄明宪与王大夫各自行了一个礼。 成国公夫人忍不住问庄明宪:「大夫,衡儿的眼睛真的彻底好了吗?你开的药方子,要不是继续吃?」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厮着急的声音:「夫人,不好了,夫人。济民药铺的伙计说,他们那里没有方子里的药,就是咱们整个大齐都抓不到这个药。」 「我看看。」大公子一把接过药方子,展开一看,只见方子上写的是:龙肝、凤髓各一两。 陆铮站在院中,见庄明宪笑容鲜活,自信满满,再不是之前那泪眼婆娑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也挑起嘴角,笑了。 …… 「小姐,若是老夫人知道您亲自给她做菊花茶,她一定特别高兴。」 丫鬟琉璃拎着一个小筐,陪着陆双双采菊花。 陆双双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心情很好:「外祖母最喜欢喝菊花茶。」 琉璃嘻嘻一笑,打趣道:「不止老夫人,还有姑爷,他也最喜欢喝。等以后小姐进了门,就可以天天做菊花茶给姑爷喝了。」 「小蹄子!」陆双双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什么姑爷,净会胡说八道。我跟叶表哥现在只是议亲,连庚帖都没换,具体还要等月底爹爹回来了才能说定,你再胡说,当心我打你。」 「小姐。」琉璃并不害怕,反而笑得更欢:「老夫人疼爱您,早就说了会让叶表少爷娶您,老爷向来疼您,一定会尊重您自己的想法。这门亲事已经钉在板丁上了,绝不会有意外了。我不过是提前叫一句姑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表少爷只会娶您,其他人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陆双双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说的没错,有外祖母替我做主,庄明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茂表哥是她的。 从之前到现在都只能是她的。 「不知道庄明宪现在在做什么?」陆双双笑着说:「竹篮打水一场空,晚上睡觉她一定被子都蹬破了吧。」 「何止蹬破了被子,怕是眼睛都要哭肿了。」琉璃奉承道:「她竟然敢跟小姐争抢表少爷,真是不自量力。活该她哭瞎双眼。」 两人说说笑笑,摘了菊花就回去了。 第29章 陆铮站在花圃不远处的亭台里,将陆双双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成,她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他声音平平稳稳,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波澜,周成听在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 「属下,听见了。」 陆铮不由一声冷笑:「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属下,这就去办。」 周成的速度特别快,他迅速找了五六个人,当天晚上就把这些人的资料送到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都在这里了,你看,哪个跟双双小姐最配?」 陆铮迅速地扫了一遍,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些人不行。」 不行! 周成猛然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瞪着陆铮。 这些人里有看上去花团锦簇实际乱成一锅粥的人家,也有为了钱财谋害死嫡妻的人家,也有看上去龙精虎壮其实不能人道的人…… 每一个表面上都好好的,内里却败坏得不成样子。陆双双只要嫁过去,必然吃尽苦头又无处诉说。 就这样世子爷还不满意? 那还要怎么样? 世子爷是护短,但护到这步田地的,还是头一次。 周成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陆铮一眼就看穿周成在想什么,他说:「你想岔了。」 周成愣住,试探道:「您……难道不是要给陆双双一个教训吗?」 陆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成挠挠头,恍然大悟。 世子爷自持身份,再教训陆双双,也不至于跟一个女孩子这般过不去。 他不过是心疼庄小姐,所以想给陆双双添点刺,让陆双双也不能如意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朝火坑里推。世子爷真想对付陆双双,方法多的是。 还真是他想岔了。 周成重新找了一批人,里面都是适龄的青年俊彦,论身份人品完全配得上陆双双,有几个甚至算是陆双双高攀了。 「世子爷,您挑一个吧。」 陆铮没有说话。 庄明宪泪盈于睫、捂脸哭泣的模样,与陆双双志得意满、笑容满面的样子在脑海中交织。 他随手拿了一个:「就他吧。」 …… 「夫人,双双小姐来了。」 帘子一动,陆双双走了进来,草草行了个礼:「三伯母,您叫我有什么事儿?」 卫国公府三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并无女儿,所以把陆双双养在身边,当成亲身女儿一般疼爱。 陆双双行礼很随便,她也不生气,只满脸的笑容地拉了陆双双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的儿,你可真是好福气,竟然摊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陆双双闻言,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父亲还要过几天才回来,怎么三伯母就提前知道她跟茂表哥的婚事了呢,一定是父亲写信给三伯父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羞涩了,又是高兴又是欣慰道:「那郝青父母双亡,哥哥郝荣乃湖北武昌的一名千户,与你父亲平级。郝青自己也争气,去年秋闱成绩很好,今年开春就在羽林卫做了三等侍卫。如今在御前行走,前途不可限量。」 她听说消息之后,立马亲自去见了陆铮身边的童嬷嬷,童嬷嬷刚开始还不愿意,想把这门亲事给另外一房出了五服的小姐。她好说歹说,童嬷嬷才同意,还让她见了郝青一面。 「郝青今年二十岁,相貌端正,一表人才,与你正是良配。若不是郝青与世子交好,有意要结亲,这样好的亲事哪里能落到你的头上来?」 「三伯母!」陆双双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三夫人:「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亲事。」三夫人笑着说:「我的儿,你的亲事定了,伯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不说话,又笑:「怎么?不敢相信?欢喜的傻了。放心,有伯母在呢,这亲事跑不了。」 陆双双吸了一口气冷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伯母,我还小,现在不想嫁人,双双想在您身边多待几年。」 若换做旁人,她早就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了。可这一位是卫国公府的三夫人,她只能陪小心,绝不敢放肆,更不能让她察觉出自己的异常。 「等你见过之后就想嫁了,郝青不管容貌人品都配得上你。」三夫人笑呵呵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去大相国寺见面,就穿我前几天给你做的那套桃红折枝牡丹裙。」 见陆双双不语,她不由摸了摸陆双双的额头:「怎么脸这样白?是哪里不舒服?」 「三伯母,我……」 陆双双想装病不去,又怕大夫来了瞒不住,她想了想就说:「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第30章 「很是,睡一觉精神好,人也漂亮些。」三夫人爱怜道:「快回去吧,等到时候了,我让人去叫你。」 午休之后,三夫人起床更衣梳头,她一边对着镜子描眉一边吩咐道:「莲蓉,去叫双双小姐起床,顺便把那套赤金琉璃的头面带过去。如果双双还没有上妆,你亲自给她画,今天特殊,一定要那郝青对双双一见难忘。」 「是,双双小姐本来就漂亮,这门亲事一定没问题。」莲蓉笑着说了一句,就去看陆双双了。 三夫人满意地照了照镜子。 以后这整个卫国公府都是陆铮的,三房是庶出,仰仗陆铮的地方还多着呢。既然是陆铮相中的人,必然跟陆铮走得近。这门亲事,三房势必是要抓紧的。 她是真疼陆双双,也是真的想结这门亲事,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要是错过,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夫人。」莲蓉沉着脸色,大步走了进来:「双双小姐不在院中,她的贴身丫鬟琉璃也不在。门房说,双双小姐午饭前就出门了,说是去叶侍郎家小住。」 三夫人拧了眉头:「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莲蓉说:「双双小姐院中的丫鬟说了,双双小姐最近在跟叶家的公子议亲,琉璃提起叶公子直接说是姑爷。从前双双小姐就跟喜欢跟叶公子玩,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叶公子,您说她是不是对郝家这门亲事不满意?」 这事她知道,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说的玩笑话罢了,陆双双竟然还当真了。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梳妆台上:「去套马,我亲自去一趟叶家,把双双接回来。」 这门亲事是她亲自跟童嬷嬷说的,是陆铮点了头的,是必须要成的。是谁给陆双双的胆子,竟然一声不吭就跑到叶家躲起来? 陆双双是跑了,可她在陆铮面前怎么交代? 三夫人越想越气,浑身直哆嗦。 「夫人……」莲蓉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三夫人眉头一挑,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莲蓉斟酌道:「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到底只是伯母,不是亲生母亲。叶家又是双双小姐的外家,您这样去要人,会不会不太好?」 听了这话,三夫人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死死盯着莲蓉捧回来的赤金琉璃头面,仿佛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移开眼神,冷冷一笑:「你说的对,到底不是我生的,对她再好都没有用。平时三伯母叫的亲热,遇到事情一声不吭就跑了,亏我这些年这么疼她,可真真是我得好侄女!」 「双双小姐这么做也太伤人了,便是不喜欢这门亲事,难道就不能跟您说一声吗?这样走了,您在世子那边怎么能下得了台?她真是一点都不为您考虑。」 莲蓉说:「虽说气人,但您还是保重身体,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三夫人确实气极了。 她没有女儿,陆家其他偏房都知道她喜欢女孩子,来奉承她的小姑娘还真不少。她独独宠着陆双双,还将她养在身边,当卫国公府的小姐一般娇惯着。 若不是她,旁人谁认得陆双双是谁! 三夫人冷哼一声,满脸都是讥诮:「我就是养条狗,还会冲我叫两声呢!既然她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能嫁给谁!」 「莲蓉,那个跟你交好,天天来给你送小食的姑娘叫什么来着?」 「是晚晚小姐。」莲蓉笑着说:「您卧房里那双新鞋就是她做的。」 「嗯,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三夫人道:「你去通知陆晚晚的爹娘,就说我想给她做媒。」 「好。」莲蓉笑着说:「晚晚姑娘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把陆双双的东西扔出去,就当我郑氏从前瞎了眼。放话出去,以后不许陆双双进卫国公府的门。」 「这是怎么了?」卫国公三老爷陆鹏里走进来,正听到三夫人发号施令呢。 「双双闯什么祸了?」三老爷笑着道:「竟然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与三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把妻子当个宝贝宠着的。 「别提了!」三夫人冷笑道:「我懒得提她的名字。」 三老爷不解,莲蓉忙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老爷立马就皱了眉头,煞有介事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小心的事情来,既然答应了靖臣,就该做到才是。」 靖臣是陆铮的字。 三夫人本来就怕陆铮不高兴,听了丈夫的指责,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三房,为了陆双双,她忘恩负义摆了我一道就算了,连你也来指责我?」 「好了,好了。」三老爷立马上前,去哄三夫人:「这算什么事呢,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她来。靖臣那边有我呢,我去跟靖臣说,保管他不会生你的气。」 第31章 三夫人犹不高兴,气得坐到床上锤枕头:「旁人养个贴心的小棉袄,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呢,我这边气着,她倒好,嫁给叶茂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呢?叶家那边我会放话出去,只说陆家不同意这门亲事,量那叶承宗不敢跟我们陆家作对。就算叶家不听,不是还有陆耀吗?等他回来了,我亲自告诫他,不许他把陆双双嫁给叶茂。」 三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一些:「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陆双双这么不识好歹,竟然惹我陆某人的夫人生气,我自然要出手教训她,绝不让她如愿。还有啊,你以后不许为这些事情操心了。」 三老爷将她推倒,压了上去:「我努努力,争取让你怀个女儿,咱们不养别人的孩子,养自己的小棉袄。」 三夫人不待说话,嘴就被堵上了。 …… 三天后,陆双双的父亲陆耀回到京城,他先去了卫国公府,然后去了叶家。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从叶家出来了,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带着陆双双走了。 叶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叶家大老爷叶承宗本来就不赞成陆双双跟叶茂的亲事,可看着叶老夫人这么生气,想着陆耀态度这么强硬,他也气得不得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陆耀说了,陆双双是陆家的女孩儿,不好一直住在叶家。 叶老夫人以陆双双丧母没有人教养为缘由,要留下陆双双。陆耀又说自己马上就要续弦,明天就要交换庚帖了。 叶老夫人当时就怒了,质问陆耀要续弦为何不跟她说一声。 陆耀却反问叶老夫人,为什么要挑唆陆双双跟卫国公府不和。 叶老夫人当然不承认。 陆耀就冷笑着说,要不是叶老夫人挑唆陆双双嫁给叶茂,陆双双又怎么会拒绝那么好的亲事,又怎么会得罪卫国公府。 他最后说,陆双双的亲事等新夫人进门之后,自有新夫人料理,不劳叶老夫人操心了。 说完就不顾陆双双哭泣,就将她拖走了。 叶老夫人实在不能不气,又是气,又是心疼陆双双。却不能阻拦人家父女相聚,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耀扬长而去。 「母亲。」叶承宗想了想说道:「事到如今,让茂儿娶双双,那是万万不能的了。不如就满足了茂儿的心愿,让他娶庄家的小姐吧。那位小姐人称妙手女公子,我也见过,不管医术品貌皆是一流。」 叶承宗想着叶茂最近瘦的跟一柄刀子一样,心里就顿顿的疼。 妻子不在了,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已,他是想让叶茂得偿所愿的。 叶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立马反对:「不行,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自会替茂儿挑选一位品貌的皆淑的妻房。」 「母亲是一家之主,你的吩咐,儿子自然不敢不从。」 叶承宗站起来,语气失望:「儿子只是有些不明白,您疼爱双双这个外孙女,满足她一切要求,为了她甚至委屈茂儿,强逼着茂儿低头。难道茂儿就不是您的孙儿了吗?」 「从前为了双双委屈茂儿,我也能理解,可眼下双双嫁入叶家是不可能的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满足茂儿一次呢?」 「您对一个外孙女尚且如此,为何不恳多疼惜疼惜您亲生的孙子呢?双双是陆家人,以后还要嫁人的,奉承在您膝下给您养老的人是茂儿啊,您就不怕寒了孩子的心吗?」 叶承宗说完就走了,也不去看叶老夫人发怔的脸。 帘子掀开又落下,风吹的烛火晃了晃,叶老夫人脸色晦暗不明,呆坐了很久。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十一月中,京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庄明宪跟老太太把花房搭好,两人就坐车去丰台花市买一些菜种子来。 丁兴又当车夫又当护卫,老太太直说要给丁兴发双倍大红包,惹得丁兴连连说这是应该的。 花市上有一家铺子不仅卖花草种苗,还卖蔬菜的种子,那家老板是种植高手,老太太照例跟老板交流种植心得。 天冷,铺子里为了把花养住,就烧了地龙,格外的温暖。 庄明宪一边赏花一边喝茶,惬意极了。 一辆马车停在铺子门口,澄墨与傅文从车上下来。 澄墨指着停在一边的马车道:「少爷,你看那是不是庄家的马车?」 傅文一怔,转头去看,见果然是庄家的马车,他点头「嗯」了一声。 他认得,给马喂草的那个人叫丁兴,是庄明宪的护卫。 庄明宪也来了吗? 他心头不由一紧,慢慢地上了门口的台阶。 「这位公子,快里面请。」小伙计热情地招呼他:「您是买成花,还是买花种?我们店里应有尽有,您请进去挑选。」 第32章 厚厚的夹棉帘子挑开,傅文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罗袄,柳黄遍地锦裙。头上戴了一支珍珠步摇,捧着一杯茶,不知道跟丫鬟说什么,笑盈盈的。 她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步摇上的珍珠垂在她小巧白嫩的耳边,晃啊晃的,能晃到人心里去。 他本能地把视线移开,片刻之后,又把脸转回来,重新去看她。 庄明宪这才看到了傅文。 她视线从傅文身上一瞥而过,就继续跟谷雨说话。 都在京城住,会碰到毫不为奇。 于她而言,傅文就是个陌生人。 她不想跟他有一丁点的瓜葛,当然了,傅文一定跟她的想法一样。 傅文见她神色不变,依然笑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自己,心就缩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了。 正好老太太从后面花棚里回来,见到傅文就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如今是解元老爷了。可还像从前那般辛苦吗?」 傅文行了礼,说:「还跟从前一样。」 「你是来买花的吗?」 傅文点头:「正是。」 老太太笑着说:「我们买好了,就先回去了。」 「我送您。」 傅文把老太太跟庄明宪送上了马车,从始至终,庄明宪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文看着马车在雪地里碾出来的印子里有什么闪闪发光,他走下台阶,从雪水里捡起一串珍珠。 粉白的珍珠不过红豆大小,一共四颗串在一起,傅文认得,这是庄明宪步摇上的。 他将珍珠上的泥污擦拭干净,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傅文觉得吸入肺中的空气太凉,凉的他心有些疼。 「少爷。」澄墨小心地提醒:「要把花搬进去给老板瞧瞧吗?」 傅文收回视线,说:「我自己来。」 澄墨退后两步,看着傅文从车里帮那盆花搬出来,搬进了铺子里,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自打去年少爷在山上把衣裳脱给宪小姐之后,他就变了,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更加难懂了。 这一盆花,是庄家大房老太太过寿时,少爷写字赢回来的。一共两盆,少爷跟宪小姐一人一盆,宪小姐那盆转送给了叶少爷。 其实少爷的花房里已经有蓝荷了,当时叶少爷要用紫荷换,少爷竟然不同意。还将这盆蓝荷从河间府带回了京城,养在了花房里。 花房里都是少爷养的各种名贵荷花,蓝荷也有几盆,可少爷独独对这盆蓝荷格外珍惜。每次浇水、擦拭叶子,少爷总是格外温柔有耐心。 前些日子少爷进宫住了几天,晚上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这盆蓝荷。不料这荷花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枯萎了,甚至还有要死的迹象。 少爷是养荷高手,能养出四季不败的荷花来,一盆蓝荷死了,不是还有其他的吗? 没想到少爷非常担心,想尽办法要让这蓝荷复苏,一连好几天都沉着脸。 实在没办法了,就搬着蓝荷来这里求助老板了。 少爷不放心,要亲自抱着这盆荷花才行,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澄墨隐隐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太明白。 从丰台花市回来,傅文心情不佳,因为那盆花的确无救了。 傅老夫人叫了他过去,跟他商量婚期:「明年四月、六月都有好日子,你看定在几月?」 「您觉得哪个好,就定哪个。」傅文神色淡淡的,消瘦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根本就在意自己的婚期。 傅老夫人看着就叹了一口气:「既然昨晚发病了,为什么今天不好好歇着?这一大早就出门,身体哪能受得了。」 「您别担心。」傅文看了傅老夫人一眼,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上午出去转转,现在好多了。」 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傅老夫人心里一阵难受。 他的头疼病如果不治,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这些年,可把他给折磨坏了。 明明饭量不错,却从未吃胖过,一直这样的瘦。 她突然道:「我昨天去看长公主了,她说你的病庄明宪或许能治。」 傅文只觉心头猛然一震,又想到庄明宪今天淡漠的样子,他抿了抿唇:「不过是或许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大夫这样这样说过。」 「不、不。」傅老夫正色道:「这一次是长公主说的,既然她开口了,那就一定不会有假。」 「傅文,你不能任性!」傅老夫人表情凝重:「这次你听我的,一定要让庄明宪来给你治病。你的头疼病,不能再拖了。」 第33章 傅文的手紧紧攥着又缓缓松开,他捋了捋衣摆的褶皱,低声说:「好。」 傅老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叫了李嬷嬷来:「现在就去请庄明宪,让她现在就过来。」 她是一会都不愿意等的,就怕夜长梦多,傅文会改变主意。 李嬷嬷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她不敢耽搁,立马就去。 她是欢欢喜喜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忧心忡忡。 傅文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 傅老夫人得知庄明宪没来,有些不高兴:「她什么时候来?」 「老夫人。」李嬷嬷想着庄明宪嚣张随意的样,脸上露出几抹忧色:「宪小姐说,她不来,不给我们少爷治。」 「呵!」傅老夫人哂然冷笑一声:「她不过是因为之前我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拿乔,其实刚才我就猜到了。」 之前让她来傅家小住,修补绣像,她没同意。傅老夫人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了。 李嬷嬷想着庄明宪那淡漠的样,就觉得不像。 「那……您说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傅老夫人说:「她想找回面子,我给她这个体面就是,明天我亲自去鲤鱼胡同请她。」 「可以。」李嬷嬷说:「就算她不同意,还有庄家老太爷呢,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傅文心里闷得难受,起身出去了。 「少爷,明天是十二,今天还要去珍翠阁买簪子吗?」 傅文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说:「不去了。」 澄墨很是诧异,却也不敢说什么。 少爷有一个盒子,他每年十一月十二这一天都会放一根簪子进去。或是他自己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的,或是去珍翠阁买的。一年一年累加下来,盒子里摆放了七根簪子。 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 看来以后少爷都不会朝盒子里放簪子了。 傅文慢慢沿着花园朝回走,触目都是萧索的莹白,树上的积雪清清冷冷的,扑簌簌朝下落。 他又想起那个冬日。 他从学堂回来,被人骗上假山,然后被推下来。 他头磕破了,血流了满脸,让他眼睛睁不开。头疾也发作了,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头,咬着牙关打颤。 有欢快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你、你是谁?你怎么了?你流血了!」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糯糯的,因为害怕带了几分惊惶的颤音:「你别怕,我……我给你捂着。」 她没有离开,而是蹲在她身边,给他捂伤口。 「你是不是很难受?」小姑娘快哭了:「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不要,不要去。」 他的病不能被别人知道。 慌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紧紧的,死死的。 「求求你,不要声张,替我保密。」他痛苦地呻吟:「我的小厮叫澄墨,在学堂门口,你去替我叫他来。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报答你的恩情,一定不会忘记你。求求你。」 「好。」小姑娘很是慌乱,却还不忘用柔软的小手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你别怕,我这就去叫你的小厮来,他叫澄墨,在学堂门口,我记住了。我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过,你答应会报答我,可不能忘了哦。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不能骗我。」 「小姐,你在哪?」有丫鬟焦急呼唤她的声音:「您要我拿手钏跟人家换的簪子我换来了,你躲在那里啊?你快出来,别藏了。」 「我在这里。」 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走了。 他一时失神,竟没能抓住她的手。 她走掉之后,他特别后悔。 他握了她的手腕,知道她比他小,她一个小姑娘,是不能出二门到外院的学堂去的。 澄墨一定无法得到消息了。 没想到澄墨很快就来了,原来她竟然叫了一名小厮去外院传话。 他将她留下来的帕子珍藏,还记得十一月十二是她的生日,还有她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簪子。 那个时候的她,多好啊。 温暖了他寄人篱下的岁月。 现在这个庄明姿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是她,庄明姿是庄明姿。 她是鲜活的,可爱的,温暖的,不是庄明姿那虚伪的、做作的模样。 傅文吐了一口浊气,转身朝外走。 「少爷,我们去哪?」 傅文没说话,自己驾了马车去了珍翠阁。 第34章 珍翠阁里摆满了首饰,他径直走到摆放发簪的柜台,认真挑选。 视线落在一个珍珠发簪上,他眼前突然又浮现出庄明宪那笑容满面的模样,还有她明亮的双眼,嘴角的笑靥,说话时甜甜糯糯带着几分娇软的声音。 长大后的庄明姿不像她,反倒是庄明宪跟那个娇娇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 左边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傅文本能地朝左看,突然右边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时文!」叶茂笑呵呵站在他面前:「给姿小姐挑选发簪吗?看得这么入神,喊了你两声你都没听到。」 叶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大白牙都露了出来,心情非常好,跟之前那个低迷沮丧拉着他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做什么?」傅文问他。 叶茂笑了,一身的翩翩如玉风度:「当然是买簪子啊。」 傅文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嗯。」 叶茂笑着推了他一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买簪子送给谁?」 那是春风得意的笑,志得意满的笑,高兴的不得了的笑。 他上次这么笑,还是庄明宪送荷花给他的时候。 傅文心头猛然一沉,眉眼一片清冷:「是谁?」 叶茂嘿嘿一笑,脸就红了:「是宪表妹。」 他声音压低了,可嘴角翘得格外的高,眉飞色舞,喜悦扑面而来。 「哦。」傅文脸色没有变化,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不想在这里呆了。 「哎。」叶茂在后面叫住他:「你怎么突然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叶茂追到门口,跟他并肩走着,把一个红地粉彩白牡丹石青玉盒子拿给他看:「明天我就要去跟宪表妹提亲了,这里面放的是我给宪表妹定制的玉簪。嘿嘿,咱们以后就是连襟了。亲上又加亲,多好呀。」 那美滋滋的声音,落在傅文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 傅文不说话,大步踏了出去,人才走到外面,就听叶茂说:「明天是宪表妹的生日,这簪子既是提亲礼又是生辰礼,你说是不是很有意义?」 傅文身体一震,只听见脑中轰隆隆作响如炸雷一般。 他不敢置信,瞪着叶茂,叶茂的嘴一张一合,正喜气洋洋地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脑中只不断回响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倾盆冰雹从天而落,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任由密集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间只剩清冷莹润的白。 安荣院起居室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老太太笑呵呵将一个赤金西番莲花纹金项圈给庄明宪戴上:「又长了一岁,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庄明宪摸着项圈上缀着的那块青玉,笑嘻嘻抱住了老太太的胳膊:「谢谢祖母。」 福姑进来,笑容满面地请庄明宪到明堂。 明堂内外、庑廊下、院子里都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几乎庄家所有的下人都在这里了。 在庄明宪走到明堂的一瞬间,所有人一起呼啦啦跪下去,口中称着:「小姐大吉大利,芳龄永继。」 庄明宪也笑:「大家辛苦了,等会记得领赏钱。」 这是她两世为人头一次有这么多人给她庆生。 大家笑嘻嘻的,热闹的像过年。 老太太笑着将庄明宪揽在怀里:「不要你操心,赏钱祖母都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大太太陈氏、庄明姿、庄轩都派人送寿礼来了。老太爷去了文瀚楼,却也提前让小厮送了礼来。 中午是老太太做东,晚上是陈氏做东,明天晚上是家里的下人做东,轮流请庄明宪吃饭。大家说说笑笑的,倒让人丁稀少的庄家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来。 老太太指着桌上堆的寿礼说:「没想到京城过生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又热闹又有趣,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京城了,也能多给你过几个生日。」 「不像河间府,成亲之前生辰都捂得死死的,除了至亲、身边的人,不许外人知晓。」 「还有河间府的铺子也不如京城这么多,街上也不像京城这么热闹,人也不如京城的人精神。」 她老人家奇道:「我在京城喂的鸡都比河间府的鸡长得漂亮。」 从前在河间府,长房二房没分家,她老人家一直受长房老太太欺压。如今来了京城,自己当家做主,当然觉得哪里都好。 庄明宪与福姑相视一笑,一个说:「祖母说的对。」一个说:「老太太说的正是呢。」 「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太太看着庄明宪说:「叶家的婚事,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第35章 今天一早,叶家提亲的媒人就登了门。老太太、老太爷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庄明宪却不同意。 老太爷忙着出门,只说晚上回来再说。 老太太却觉得惋惜:「叶茂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人体面,性子又好。」 最难得的是对安安好,眼里心里再无别人,只有一个安安。 「祖母,叶表哥是很好,可我心里当他是哥哥。若是要我嫁给他,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自打上次李枫来庄家,她说不同意,祖母毫不犹豫答应之后,她就明白,只要她说不,祖母绝不会勉强她。 她笑着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卖痴:「再说了,我还小呢,祖母难道不想让我在您身边多留几年吗?您之前不是一直所说的早,对身子不好吗?」 「哎呦,哎呦。」老太太佯装很头疼的样子按住了额头:「别摇了,别摇了,再摇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依你,都依你,管他是谁,只要我们安安不喜欢,那就不嫁。」 「谢谢祖母!」庄明宪心满意足,狗腿地拿了美人锤给老太太锤腿。 「等老太爷回来了,我就让他回绝了这门亲事。」 「祖母。」庄明宪突然停了手,非常认真道:「让我去吧,我亲自跟叶茂说。」 叶家提亲,本来就是低娶,如果再传出庄家拒绝的消息,恐怕会对叶茂的名声不利。 如果叶家主动后悔,情况就反过来了。 她反正是不想嫁人的,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都无所谓。叶茂不一样,他以后要出仕,要在官场行走,需要好名声,也需要结一门得力的亲事。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别人,却不能不管不顾地拒绝叶茂。 就算不喜欢他,她绝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颜面受挫。 老太太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区别,正想问庄明宪,福姑突然说有人来了。 来的是大太太陈氏身边嬷嬷,她一脸的谄媚欣喜:「老太太,宪小姐,傅老夫人来了。请宪小姐过去跟傅老夫人说话。」 傅老夫人可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有进宫的腰牌,可以上折子,还能直接面圣。这样的老夫人在大齐那可是屈指可数。 她亲自登门,要见宪小姐,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咦?」老太太不解:「傅老夫人自然是为了明姿来的,叫我们安安去做什么?」 嬷嬷笑得殷勤热切:「一则是来商量我们小姐与傅表少爷的婚期。二则是想请宪小姐出诊。您知道的,傅夫人李氏,就是傅表少爷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想请宪小姐去看看。」 来京城将近一年,庄明宪在京城杏林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老太太与老太爷给了她最的自由,从不干涉。 老太太闻言就去看庄明宪。 庄明宪微微一笑:「祖母,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 傅老夫人跟陈氏商量好了婚期,就定在明年六月。具体的日子,还要等过了春节根据庄明姿的小日子来定。 成亲当晚是要圆房验喜帕的,若是没落红,三朝回门之前男方都可以退货的。 所以成亲当日女方一定不能来月事,否则会影响新人同房。 见庄明宪来了,两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 庄明宪见陈氏笑容满面,傅老夫人神色温和就猜到刚才双方一定洽谈甚欢。 她也不说别的,行礼之后就道:「不知府上哪一位身子不爽利?」 傅老夫人见她神色和顺,并无倨傲之色,就说:「是傅文的母亲,她缠绵病榻多年,总也治不好身子,你跟我一起去给她看看吧。」 庄明宪就笑了。 傅文的母亲李氏的确身子不好,但傅老夫人此次登门绝不是为了她而来。 傅老夫人来,是为了傅文。 傅文的头疾太严重,傅家一直死死瞒着众人。因为本朝有规定,凡身体不健全,有难疾奇症者一律不许入朝为官。 庄明宪理解傅老夫人疼爱孙子一片用心良苦,可理解不等于接受。 傅文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庄明宪坐在了傅老夫人下首的凳子上:「既然是傅家伯母,那这事情就好办了。」 她微微一笑:「伯母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之前滑胎身子亏损太厉害了,需要慢慢调理,一时半刻急不来。」 「张老跟我说了,需要用天山雪莲入药才能彻底根治,因为天山雪莲太稀少了,我打算用别的药替代试一试。最近天气不好,年底事情又多,我实在腾不出手去制药。等开了春,我一定想办法。」 「您不要着急。」庄明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张老给伯母调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第36章 她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把傅老夫人的路堵的死死的。 傅老夫人见她对傅夫人的病情了若指掌,连天山雪莲的事都知道,就以为张老大夫真的跟庄明宪探讨过。 她心里气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温和地点了点头:「好,那就等开春了,再请你去给你伯母看病。」 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说完话,她站起来就要走。 庄明宪跟陈氏一起,送了傅老夫人到二门处。陈氏回转,庄明宪却跟着傅老夫人出了二门,一副很殷切的样子。 叶家老夫人给庄明宪说亲的事情,傅老夫人也听说了,她只当庄明宪明白嫁到叶家无望,所以转回头来奉承自己了。 她暗暗冷笑。 这庄明宪是长得漂亮,只可惜轻浮又浅薄。这副前恭后倨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看不上。若不是为了傅文,她连理都不会理她。 「好了。」傅老夫人心中不齿,脸上却丝毫不露依然是温和的:「天冷,你回去吧。」 庄明宪笑盈盈地搀扶了傅老夫人的胳膊:「我扶您上马车。」 她靠近了傅老夫人,用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您是想让我给傅文治病吧?您恐怕要失望了,我庄明宪给谁治病,都不会给傅文治病。」 傅老夫人脸色一变,霍然转头去看她。 庄明宪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后退了两步:「您没听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这一次拒绝了,傅老夫人下次一定还会想办法让她去给傅文治病。 她可以拒绝一次两次,后面再拒绝,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说傅老夫人,就是祖父那一关就过不去。 所以,她要激怒傅老夫人,让她生气。以傅老夫人这般傲气的性格,她绝不会再来请自己了。 傅老夫人果然如庄明宪料想的那般又惊又怒。 她怒容满面,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打正兴帝还朝之后,还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猖狂。 「外面是挺冷的,您慢走。」庄明宪微微福了福身,就不再看傅老夫人的脸色,步履闲适地回去了。 傅老夫人站着不动,眼中怒火滔天,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老夫人。」李嬷嬷头皮发麻,声音害怕:「您怎么了?」 上次老夫人得知庄明姿跟五皇子私会都没有这么生气。 「没事。」傅老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面沉如水道:「我们回去。」 李嬷嬷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着傅老夫人上了马车,焦急地吩咐车夫:「快,走近路,我们回去。」 …… 等下了马车,傅老夫人脸色就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阴沉着,但因为她平时就不苟言笑,倒让人很难看出来。 李嬷嬷不敢放松,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能看出来傅老夫人依然怒气填胸,绝没有平息怒火。 一脚踏进门,见傅文在,李嬷嬷暗暗松了口气。 傅老夫人疼爱傅文,有再大的怒火见到傅文也就熄了。 「祖母,您回来了。」 傅老夫人果然温和道:「怎么今天没有进宫?是不是又发作了?」 「不是。」傅文扶了傅老夫人坐下:「这几天皇上身体不适,几位皇子都在御前侍疾,上书房的课就停了。」 「虽说如此,你有空了,也要常常进宫去看看。皇子们要侍疾,你也该跟五皇子一起看看皇上。皇上待你一向很好。」 傅文点头应了。 傅老夫人视线落在桌子上,见大红描金四合如意匣子开着,红纸烫金撒花笺也打开了,就笑了:「你呀,昨天问你婚期,你毫不在意,今天却跑过来翻庄明姿的庚帖。之前交换庚帖的时候,让你看,你不看。再过两天就是庄明姿的生辰了,你是要给她送生辰礼吗?」 傅文没有说话,只默默把庚帖合上,放回到匣子里。 他再次坐下,神色凝重。 傅老夫人似有所觉。她摆了摆手,让屋里众人都退下,连李嬷嬷都不例外。 李嬷嬷守在庑廊下,过了一会就听到傅老夫人惊怒交加的声音。也不过就那么一句,她还未来得及辨认说的是什么,那声音又压了下去。 接着是傅文的说话声、傅老夫人的呵斥声、还有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傅老夫人的上房向来隔音做的好,两人又刻意隐忍,李嬷嬷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点却知道,傅文激怒了傅老夫人。 寒风阵阵裹着雪花落下来,李嬷嬷一动不动,跟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里面传来瓷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李嬷嬷一惊,朝门口走了两步却不敢进去。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第37章 傅文跪在傅老夫人起居室门口,傅老夫人声音低沉压抑,像狂风暴雨之后的海面:「李嬷嬷,扶少爷出去。」 茶盏摔了一地,装着庄明姿庚帖的大红描金喜盒也掉在地上,傅老夫人闭着眼睛,背着身,不去看傅文。 祖孙两个从来没有这般争吵过。便是大老爷、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嬷嬷心中忐忑,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爷,您先回去。」李嬷嬷低声劝傅文:「等事情过去了,您再来给老夫人陪个不是,也就雨过天晴了。老夫人最疼你,从不舍得让你受委屈的。」 傅文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他起身往外走。 李嬷嬷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吵架,必然要有一个人先服软才行。老夫人刚强了一辈子,要她低头那比登天还难。少爷虽然也倔强,好歹孝顺。 好了,有一个人愿意低头就行。 她才放松,就见傅文走到门口,跪在了院子正中间。 李嬷嬷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少爷,使不得。」就慌不择路地跑到傅文身边拉他起来。 「您快起来,祖孙两个哪有隔夜仇,就是牙齿还要磕到嘴呢。您先回去,嬷嬷慢慢劝老夫人。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等老夫人气消了,什么都好说。」 大雪纷纷,李嬷嬷急得脸都红了:「您快起来,这样冷的天,若是冻坏了腿,可怎生是好?」 「让他跪!」傅老夫人脸色冷的能挂下一层霜来,声音更是比这天气还寒:「不要管他!他就是跪到死,我也不会答应!李嬷嬷,你站着做怎么?还不快回来!」 李嬷嬷无奈,跺了跺脚进了屋,眼睁睁看着大雪落在傅文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白色。 「老夫人,少爷跪在雪窝里,腿怎么受得了?若是落了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李嬷嬷哀求:「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傅老夫人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里面精光一现,瞪了李嬷嬷一眼,又慢慢阖上。 竟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李嬷嬷心中念着菩萨佛祖,只求这雪别下了。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祈求,午时过后,雪竟然真的止住了。 李嬷嬷趁傅老夫人午休,立马跑出去,拿了热水热汤给傅文。傅文跪着不动,也不接。 她以为傅文冻僵了,赶紧去抱傅文,只听见傅文说:「嬷嬷,你回去,我没事。」 他脸色发青,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声音也非常僵硬。 都这样子了,还不服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般倔强。难道还是为了姿小姐吗? 李嬷嬷红着眼眶给他披上大毛衣裳。 见澄墨竟然傻站在一边陪冻,就气道:「你这傻子,还不快去请夫人!」 澄墨如梦初醒,拔腿就朝外跑。 「夫人,小姐。」澄墨噗通一声跪在了李氏的床边:「你们快去看看吧,少爷在雪地里跪了半天了……」 李氏正在养病,平时有什么事,绝传不到她这边来。 听了澄墨一席话,她哪里还能坐得住,一迭声地唤:「雪柔,快、快扶我起来。」 傅雪柔也急的不得了,一边服侍李氏穿衣裳,一边安慰李氏:「母亲,您别着急,我这就跟您一起去看哥哥。」 李氏坐着肩舆不停地催促:「快,快一些。」 傅雪柔跟在一旁,焦急地说:「母亲,我们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李氏见了傅文,当场就嚎啕大哭:「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为娘的命啊,你快起来。」 傅雪柔也哭了:「哥哥,你起来吧。您跟祖母道歉,好不好?」 傅文跪着,只看着傅老夫人的屋子:「我等祖母同意。」 傅雪柔没有办法,就跑进去跪在傅老夫人床边:「祖母,哥哥不懂事,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哭着求傅老夫人原谅。 傅老夫人闭着双眼,一粒一粒地捻着佛祖,对傅雪柔的哀求置若罔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李氏惊慌痛苦的呼唤:「傅文,傅文,你怎么了?」 傅雪柔顾不得傅老夫人,又跑到外面,见傅文抱着头,颤抖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格外的痛苦。 「哥哥。」傅雪柔知道傅文犯了病,立马叫人:「快把少爷扶到肩舆上抬回去,他冻僵了。」 「不。」傅文痛苦地喘着气:「我要等祖母同意。」 「哥。」傅雪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是何苦?到底是为什么啊。」 「少爷,快起来。」李嬷嬷抹着眼泪道:「老夫人答应了。」 傅文艰难抬头,只见傅老夫人站在门口,痛声道:「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下次,你直接把我勒死吧。」 傅老夫人话音一落,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 第38章 「谢谢祖母。」傅文挤出几个笑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目。 …… 庄明宪用了午饭,正打算午睡,福姑就来了:「小姐,家里来了好些锦衣卫。」 她脸色发白,声音发抖:「他们指明要见您。」 庄明宪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心惊肉跳。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那是抄家灭门的刽子手,他们只听命于皇帝。 上次厉春抓她是用了私牢,并未大肆声张。这一次竟然直接上门来了。 是谁要见她?目的又是什么? 是陆铮吗? 不,不是陆铮。 陆铮要见她,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如果不是陆铮,那就是……皇帝! 她稳了稳心神,把内心的慌乱压下去:「福姑姑,你别怕,没事的。」 福姑眼圈都红了,嘴角翕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事。」庄明宪正色道:「你好好陪着祖母,我很快就回来。」 来的锦衣卫并不算多,也不过二十多个。庄明宪跟着其中一位首领走到门口,见停放一辆马车,她就上去了。 马车不停,一路飞奔朝皇宫行去。 跑得太快了,她只能牢牢抓着车身。 下了马车又换轿撵,马不停蹄,竟是一副火烧眉毛的着急模样。 撵车驶进了乾清宫,庄明宪就知道,她猜得没错,果然是皇帝要见她。 只是为什么呢? 乾清宫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 他身穿锦衣卫大红飞鱼服,雪白的脸,乌黑的发,凌厉飞扬的眉目格外扎眼。 庄明宪刚下撵车,他就过来了:「皇上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事发突然,没有提前跟你说,有没有吓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此刻绷的有些紧,寒江射月般的双眸更是紧紧盯着她的脸。 是因为皇上病了,所以他才如此紧张吗? 「是有点害怕,不过见到你就好多了。」 有陆铮在,她竟然觉得很安心,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情况呢? 庄明宪并没有多想,她稍稍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贵人身体不适?」 见到你就好多了! 陆铮眼眸一闪,亮如暗夜的星子。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庄明宪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 「怎么了?」庄明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她真漂亮。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明净如雨后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可以涤荡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没事。」陆铮眸中恢复了清冷:「是肺痨,很棘手,太医们开的方子无效。你有把握吗?」 「有。」庄明宪信心百倍,跃跃欲试:「肺痨我能治。」 她从来没给贵人治过病呢。 她双眼亮晶晶的,没有害怕,反而还带了几分兴奋。 陆铮一见,精神一震,顿觉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 太医院无人能治,她若能妙手回春,便是天大的功劳。 「待会进去,你好好诊断。」他说着,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郑重:「若是没把握,给我一个眼神。记住,不许逞强。」 庄明宪本来不是很紧张,被他这么一说,竟几分忐忑。 若是治不好,会不会有危险?祖母还等着自己呢。 「别怕。」陆铮似有所觉:「你是我叫进来的,我必护你周全。」 「嗯。」 事到如今,躲避也不行了,那就迎难而上吧。 庄明宪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大殿。 乾清宫里宽敞奢华,地砖、木梁、灯盏、屏风……取材做工无一不是这世上最好最极致的。 地笼烧的温暖如春,龙涎香扑面而来。 庄明宪继续朝前走,只听见一声隐怒的呵斥:「小小肺痨都无法攻克,朕要尔等何用?」 庄明宪心头一颤。 能称「朕」的,只有一个皇帝罢了。 听声音他中气十足,并没有病重的迹象啊。得了肺痨还有精神骂人?难道是刚刚发现病症? 「臣等有罪!」 十来位太医如寒蝉般跪在地上。一个个弓着腰,以头碰地。别说抬头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战战兢兢趴在地上。 空气凝滞压抑,让人呼吸紧张,心头沉甸甸的。 帝王威严,寻常人等哪敢逼视? 庄明宪低头走进去,跪在地上,行大礼。除了自己额头碰触在地毯上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第39章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跪的有些累了,呼吸比刚才重了几分。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差。 庄明宪觉得正兴帝这只老虎恐怕不是让她来治病的,而是让她来罚跪的。 就在她想偷偷擦额头上汗水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原来正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站着了。 本以为自己来,看到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正兴帝,没想到竟然是怎么个令人胆战心寒的情况。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庄明宪起身,也不敢抬头,呆呆地站着,等待正兴帝下一步指令。 过了好一会,正兴帝压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退下吧。」 这就完了? 看来正兴帝是不想让自己治病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失落。 这可是太医们都治不好的病啊,她其实很想亲手试一试的。 太医们鱼贯而出,退到外面的大殿上继续跪着。 庄明宪跟在众太医之后退出去,心里叹气,天威难测,果然难测。 这正兴帝怎么就那么喜欢让人罚跪呢? 「停下。」陆铮站到他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庄明宪抬了抬头,有些愧疚地看着陆铮。 满京城名医何其多,虽然她小有名气,但请她治病的,大多是妇孺。很多士大夫权贵自持身份,不会请她一个小姑娘治病的。 跟那些名医比起来,她的声望差远了。进宫给皇帝治病,便是轮到明年,估计也轮不到她。 为了让她来,陆铮一定费了不少的功夫。 算起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她若是治好的正兴帝的病,她一定声名大噪,以后请她看病的王公贵族多不胜数,银子就会入流水般进入她的口袋。 而陆铮举荐有功,圣眷必然比之前更加优隆。 是她没用,连正兴帝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呢,就被撵走了。 陆铮这样大张旗鼓请了自己来,也是给她造势的意思,她却灰溜溜地走了,陆铮的脸上恐怕也挂不住。 她眨了眨眼,用眼神告诉陆铮,自己对不住他,辜负了他的信赖。 陆铮没有眨眼,只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一向凌厉平静的眼中竟然有几分无奈包容。 「这就是你请来的妙手女公子?」 正兴帝冷哼了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看上去挺聪明的。」 庄明宪呆住! 正兴帝这是骂她呢。 看上去挺聪明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呆傻! 庄明宪憋了一口气,明明是正兴帝自己胡乱发号施令好吧,怎么能怨她。 到底要不要她治病啊。 「皇上。」陆铮清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您天威难测,令人折服。」 「你不必替她说好话。」正兴帝很不以为然:「这小妮子怕是跟静乐差不多,让她回去吧。朕的病,朕自己心里清楚,便真是肺痨,朕也认了。」 庄明宪耳中轰隆隆作响。 静乐公主是正兴帝活着的唯一的女儿,五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痴傻儿。 她进一趟宫,什么都没做,倒得了一个痴傻的名头,还是正兴帝金口玉言御赐的。以后谁还敢请她治病? 太过份了! 不行,她绝不能任由皇帝这么污蔑她。 庄明宪大怒,猛然抬起头直视着正兴帝:「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身体不适,该积极就医,而不是讳疾忌医。」 「民女受陆大人所托,前来给您治病,本以为天威难测,唯我独尊。不想您竟如此慈爱,第一次见面就视民女为静乐公主一般。」 庄明宪声音朗朗,十分感动:「君上爱民如子,乃万民之福。您泽被苍生,民女又怎么敢不竭尽全力给您治病?」 「先帝与裕庆太子皆因肺痨薨逝,民女一直用心研究肺痨病,眼下也有几分心得。」 「请皇上伸御腕,容民女诊脉。」 陆铮看着庄明宪,虽然极力忍着,眼眸中还是流露出钦佩与赞叹。 她就是这么聪敏机智,绝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可比。 明明刚才形势很差,她却能在三言两语间将局势扭转过来。 虽然刚才皇帝让太医们出去她跟着走,的确傻了点,但那也是她不熟悉皇帝所致。 一旦熟悉,她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这一番奉承恭维,皇上绝不可能拒绝她的诊治了。 正兴帝并没有被她说的话打动,却碍于面子,不能不让她治病。 第40章 他先是眼睁睁看着先帝死于肺痨,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被肺痨折磨的不成人形,而太医院束手无策…… 他要做的是赶紧立皇嗣,把需要安排的事情安排好,而不是像先帝那样为了求医问药荒废政事,导致鞑靼攻到了皇城脚下。 大太监万全拿了脉枕来,庄明宪诊了脉,又认认真真看了正兴帝的脸色。 奇怪。 正兴帝的确是肺痨的脉象,他面色发青,形容消瘦,也是肺痨的症状。 可按脉象看,他应该病得很厉害,绝不能这样坐着,说话也不能这样中气十足。 她想了想问:「皇上,您平时茶水喝得多吗?晚上睡得好吗?」 正兴帝没有说话,只给了大太监万全一个眼神。 「主子爷口渴喜欢饮水,夜晚睡觉时常惊醒。」万全代为答,语气一筹莫展道:「太医们都说了,这都是肺痨的表现。也开了治疗肺痨的汤药,并未见效。」 怪不得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确很棘手。 庄明宪道:「皇上,民女想看一看您的饮食起居注。」 本朝皇帝的起居注,记录皇帝的言行起居。不仅有朝堂之上的政事,甚至连皇帝吃了什么,临幸了哪位妃子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庄明宪觉得既然是肺痨,太医院也按照肺痨来治,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这病根本不是肺痨。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生病,饮食起居都有可能成为病源。而入口的东西致病,可能性最大。 正兴帝应允,让人拿饮食起居注来。 庄明宪翻看了最近半年正兴帝的膳食情况,并未发现蛛丝马迹。 她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正兴帝盘腿坐在龙塌上,双目微阖,眉头微皱。 陆铮知道,正兴帝这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走到庄明宪身边,用眼神询问,如何? 庄明宪微微摇头,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皇上,起居注上是不是有您吃了但是没记录的东西?」 正兴帝的双目猛然睁开,犀利阴沉一闪而过:「为何这么说?」 虽然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庄明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顿觉信心倍增,声音也比刚才更加有底气了:「民女觉得您的病不是肺痨,而是吃了某种东西。由于吃的太多,导致美食变成毒药,让您产生了类似肺痨的疾病。」 正兴帝没说话,大太监万全却惊呆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而且这东西还是他亲自弄给皇帝的。 也就是说,正兴帝有病,他是罪魁祸首! 万全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铮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强忍着不去看庄明宪,可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脸上。张扬明媚的容颜,成竹在胸模样,漂亮又聪明。 叶茂配不上她! 她值得更好的。 「如果民女说的没错,这应该是一种很咸的食物。但具体是什么,民女实在猜不出来,所以不能胡乱下药。请皇上告知民女是何食物。」庄明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说错。 正兴帝终于愿意正色看庄明宪了,他微微点头,威而不怒:「去,把东西端过来。」 这话是对万全说的。 万全立马爬起来,小跑着到了偏殿,又小跑着回来,将一个盘子放在了御案上。 是海哈蜊啊。 还真是咸物。 正兴帝时时让人在偏殿备着,看来真的很喜欢吃。 「皇上,让您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是海哈蜊……」 「庄小姐。」万全忍不住提醒道:「不能叫它的名字,要叫它海公公。」 海公公? 这是什么规矩,连个海哈蜊都要叫公公? 庄明宪忍住笑点头,解释道:「《黄帝内经》上说,鱼性属火会使人热积于中;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说的是咸味的东西吃太多,会让血脉凝涩不通畅,导致血太少,不足以供养毛发皮肤与五脏六腑。」 「毛发得不到血气的供养,就会变得干枯;皮肤得不得血气的供养,就会变得晦暗;五脏六腑得不到血气供养,也会日益衰败。其中以心最甚,心血不足,则人白日疲倦,夜晚惊悸。」 「海哈……海公公属鱼,也是海味,海味咸。您吃了太多的海哈蜊,血脉凝滞不能供养全身。这就是您病根所在。」 庄明宪说:「圣上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心血消耗本就比旁人多。在心血大量消耗却得不到供养的情况下,就得了这种类似肺痨的病。」 这种病好治。 第41章 根源已经找到,对症下药就行了。 可是她不确定给皇上治病是不是能跟给普通人治病一样毫无顾忌地开方子。 好像皇帝的方子需要好几个太医再三斟酌商量之后才能定下来的吧。 她想了想道:「皇上可叫太医们进来,民女把详情告知太医,太医们也好开方子。」 正兴帝不知可否:「你倒是替太医院的人着想,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就这样推给他们了,你难道就不想要这个功劳吗?」 正兴帝的询问让庄明宪心头砰砰直跳。 她当然想要啊。 这么大的功劳,谁不想要啊。 可是,可以吗? 心思回转,另外一番说辞,在脑海中呈现。 民女当然不想要。皇上身体有疾,民女身为臣民,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替。为您治病乃天大的荣耀,民女荣幸之至,何谈功劳一说。 或许,自己应该这样说。 又有些不甘心。 突然,陆铮说话了:「庄小姐,皇上面前,要以诚相告,不可欺君。」 陆铮这是在提醒她不必奉承皇帝了,只管大胆的说呢。 「民女想要。」庄明宪毫不犹豫,大声说:「给皇上治病,是民女的荣幸。能得皇上的赏赐,民女只觉三生有幸,受宠若惊,荣幸之极……」 「行了。」正兴帝打断了庄明宪溜须拍马之言:「朕还有一个要求,朕的病,你要守口如瓶。」 啊! 庄明宪明白了,原来皇帝不想让人知道他喜欢吃海哈蜊啊。若是让太医们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又要记在起居注上了。 怪不得还要给海哈蜊取个外号,原来是怕说漏了嘴被别人知道。 这一刻庄明宪只觉得威严高贵的皇帝突然不再那么吓人了,他跟普通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偏爱的食物。只是他身为皇帝,要严格控制自己的喜好,有些喜好甚至要硬生生地抹杀,不能有所偏爱。 这么想来,当皇帝也并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 庄明宪恭敬道:「民女保证,绝不会泄露半分。」 庄明宪开了方子交给万全,然后说:「方子不特别,就是普通滋阴生血的方子,太医们就是看了,也不会知道病根在海公公。吃三天,口渴就能减轻;五天,晚上就能睡得好;十天,面上的灰暗开始减退;连服两个月,此病可痊愈。还有,服药期间,海公公是不能吃了。」 万全下去让人抓药,正兴帝问庄明宪:「你想要什么赏赐?朕赐你郡主身份?」 庄明宪立马就跪下了:「民女自知卑微,不敢奢望郡主身份,只求皇上能许民女一个恩典。」 「是何恩典?连郡主的身份都不要?」 「皇恩浩荡,来的太突然,民女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要什么。民女就是求一个恩典,这个恩典先存着,有朝一日民女需要的时候,请圣上予以恩准。不知可否?」 她所求的,自然是婚姻自由,可祖母前世失手推到祖父导致祖父死亡的事情一直压在她的心头。 她不确定还会不会发生。 如果发生了,她必须要救祖母的,不能让她被监禁起来。 所以,皇帝的恩典格外重要。 她不能给定死了,这样有转圜的余地,以后需要的时候才能用上。 「朕刚才说错了。」皇帝看着她,沉声道:「你不是看着聪明,你是有点小聪明。不过朕既然说了会跟你恩典,就一定会答应。这件事情朕记下了。」 庄明宪大喜,几乎要合不拢嘴:「谢皇上。」 「靖臣,陪朕走走,御花园的梅花今夜开的正好。」 正兴帝起身,朝后殿去了,陆铮冲庄明宪微微点头,这才陪着皇帝而去。 …… 出了宫门,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她站在宫门外有些傻眼。 来的时候她是坐锦衣卫的马车来的,眼下要回去了,正兴帝并未做安排。 难道要她抹黑踩雪走回去吗? 要是能有一辆马车经过就好了,就算不能搭乘,好歹可以请人帮忙给鲤鱼胡同送个口信,让祖母派车来接她。 庄明宪前后张望,见宫巷里,一辆驷马豪车正缓缓而来。 普通百姓只能用一匹马拉车,六品以上的官员只能用两匹马,二品以上的官员能用三匹马,皇室宗亲、异姓王可用四匹马。 这辆马车用了四匹身材高大的骏马不说,马车四角挂的还是琉璃灯,驾车的车夫也非常的精神。 庄明宪知道车内之人身份非凡,赶紧退后两步避开。 不料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慢,竟然在她面前停下了。 第42章 帘子一掀,陆铮在里面冲她点头:「上来,我送你回去。」 「谢谢陆世子。」 两人同车也不是头一回,庄明宪知道陆铮是靠得住的人,她也不忸怩,冲陆铮微微一笑就上了马车,在陆铮的对面坐下了。 马车十分宽敞,炭盆里烧着银霜炭,很暖和。 可她在外面冻了一会,一进来身上暖和了,手还是冰凉。 她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呵了几口气,问陆铮:「陆世子,你不是要陪皇上赏梅花吗?」 一边问话一边轻轻搓着手。 陆铮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手上停留了一会,说:「已经赏完了。」 「这么快啊。」庄明宪说:「不过皇上身体有恙,的确要多休息。」 「嗯。」陆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暖手碳炉,放在她腿上,让她抱着暖手。 暖意从碳炉上传来,庄明宪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饿不饿?」陆铮把一碟子豌豆黄推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说着,又递过来一个湿帕子,让她擦手。 庄明宪确实饿了,她捏了一块豌豆黄,咬一口入口即化,甜软可口,很好吃。 等一块豌豆黄吃完,去拿第二块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道明亮的视线盯着她。 这里只有她跟陆铮两个人。 庄明宪抬头去看陆铮,陆铮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小案上的棋盘出神。 马车颠簸了一下,案上的灯轻轻晃动,有光影在陆铮脸上摇曳。他如玉的脸,浓密的眉,深潭般深邃的双眼,半掩在光影中,更添英俊神秘。 庄明宪就觉得一定是灯光照的,所以她才会觉得有人看她。 她想起来陆铮跟她一样饿了半天。 「你也吃点吧。」庄明宪说:「这豌豆黄还挺好吃的。」 「我不爱吃甜食。」 那为什么会有备了豌豆黄在马车里呢? 陆铮拿了铜鎏金羊角宫灯的灯罩,认真地剪着灯花,庄明宪把疑问吞下,认认真真地吃起豌豆黄来。 可能是皇帝赏赐的,既然他不喜欢吃,自己就吃完好了。 宫里的点心就是比外面的好吃。 她一口气吃了四块,还想再吃,陆铮倒了一杯茶给她:「润润喉咙。」 她不怎么饿了,反倒觉得渴,这茶来的太及时了。 「谢谢。」庄明宪双手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暖和的、舒服的、甜甜的。 因为这茶是热的、香的、甜的。 「怎么放了蜂蜜?」她看着陆铮:「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陆铮神色不变,淡淡道:「乾清宫茶房的宫女泡的茶,她们许是弄错了。」 「世子爷。」 马车戛然而止,车夫说:「前面的路被雪堵住了,要换道吗?」 「嗯。」陆铮道:「换别的路吧。」 庄明宪放下茶盏就要掀帘子看,陆铮长臂一伸,修长匀称的手就把车帘压住了。 「外面风大,冷。」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掉头跑出很远了,庄明宪就是想看也看不成了。 不过她并不是个纠结的人,陆铮是主人,当然是客随主便了。 马车兜兜转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像是炸雷一般。 怎么了? 庄明宪没动,陆铮却一把将车帘掀开了。 不远处的天空上,正绽开着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绽开还未完全熄灭,又有七八个火球自下而上腾空飞起,在空中重叠绽放成为五彩斑斓、明亮夺目的花朵。 黑暗的夜空被点缀的千紫万红,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庄明宪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欣赏过烟花,好像离她很近,就在她旁边似的。 她看着烟花绽放落下,被美丽的烟花震撼折服。 她目不转睛盯着天空,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都是惊奇喜悦。 有人不看烟花,只看她。 只是看着她。 看着烟花在她眼中亮了又灭了,看着她的笑容越来越大,看着她脸上两只深深的酒窝。 烟花一直放着,直有一炷香时间还久,庄明宪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硝石味道。 陆铮放下了帘子,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知是哪家这么大的手笔,放了这么多的烟花,今天不是节日啊。」 「许是谁家公子小姐庆生吧。」 陆铮声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喊:「祝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事事如意,时时顺心。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有小姐芳龄永继,永无烦恼。」 第43章 「还真是谁家小姐过生日。」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啊。 庄明宪叹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这般大张旗鼓,必然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这位小姐,可真有福气。」 也真的很有钱。 她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给自己庆祝生日的。 虽然没有很多人疼她,但是她有祖母啊,这就足够了。 想到祖母,她又开心的笑了:「不过,我们没花钱,就看到了烟花,比这位小姐更有福气。只是祖母不在,她老人家要是在,必然更高兴。」 陆铮淡淡点头:「以后会有机会的。」 马车停在鲤鱼胡同,庄明宪下了车,踩着满地莹白厚实的雪回去了。 陆铮看她进了庄家大门,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旖旎的脚印,这才上了马车。 周成兴奋地追了上来:「世子爷,今天的事我办的好吗?」 庄明宪笑靥如花的脸庞在脑中闪现,陆铮轻轻勾起嘴角,笑着说:「很好,有赏。」 傅文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眼睛在周围看了一圈。 傅雪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盯着桌上放着的两只茶盏出神。 茶盏旁边是一个大红的盒子,盒子里放着两株人参。 傅雪柔全部精力都放在那茶盏上,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摩挲着那茶盏,连傅文从床上起来她都没有察觉到。 温暖的室内突然进了一阵冷风,她一惊,回头见傅文站在窗边支窗户。 她忙站起来阻止说:「大哥,你才起床,不好吹风的……」 「无妨。」傅文淡淡道:「子青来过了?」 能在他病重进卧室,而又不用傅雪柔避讳的,只有叶茂。 傅雪柔走到他旁边,见傅文苍白消瘦的脸上棱角分明。因为吹了冷风,略带青色,更显凛冽。 「叶大哥在这里坐了一会,得知大哥只是太累睡着了,就走了。他说明天上午再来。」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哥哥,你饿了吧,我让嬷嬷给你端粥来。」 「不急。」傅文在她旁边坐了,问:「雪柔,你来傅家几年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傅雪柔却心头一跳。 大哥待她不错,却从不会这样坐下来跟她话家常。 她想到昨天大哥与祖母的那一场对峙,莫名有些紧张。 「四年了。」傅雪柔抱着手炉,看着窗外的雪,柔柔一笑:「那也是大雪天,人牙子带了我去隔壁王尚书家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大哥。您救了我,给我一个家。」 「嗯。」傅文说:「我记得你当时哭得很厉害,因为没选上就要被卖到乡下做童养媳,抱着王尚书家门口的石狮子不愿意走。」 傅雪柔点点头,语气充满了感激与唏嘘:「当时我才十岁,一转眼我都十四了,时间过得真快。」 「十四岁,也该说亲了。」 傅文说的平淡,傅雪柔的脸却倏然变得苍白:「大哥,我还不想嫁人……」 「难不成你还想给叶茂守一辈子?」傅文问她:「先有陆双双,后有庄明宪,以后还会有旁人。你这样干等着,便是守到死,也不会有结果。」 傅雪柔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低下头,苦涩道:「大哥说的对,那……那我的婚事就由大哥做主吧。」 傅家待她不薄,大哥待她恩重如山。大哥让她嫁人,也是为她好,傅家也不可能有未出嫁的老姑娘,传出去不好听。 「我是你大哥,自然希望你嫁的如意,你想嫁叶茂,嫁就是了。」 傅雪柔一愣,苍白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可是叶大哥就要跟庄小姐定亲了?」 傅文眉宇间有一丝不耐:「叶家跟庄家的亲事不会成。明天叶茂过来,就是你的机会。」 他盯着傅雪柔,缓缓道:「叶茂的性格你也知道,明天他来,你知道怎么做的,对不对?」 傅雪柔如石破惊天般看着傅文,过了好一会,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 叶茂跟傅文是至交好友,他来傅家跟来自己家一样,都不用小厮领路,他就直接到了傅文的院子。 「时文。」叶茂一进屋就嚷道:「昨天我回去之后,祖母得知我没有等你醒来跟你说话,她老人家把我说了好一顿。直说我这个朋友不靠谱,让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你说话,确保你的确康复了才回去。」 叶老夫人知道傅文前途不可限量,自然疼爱看重傅文,也希望叶茂跟傅文走得越近越好。 「为了你,我跑了两趟。」叶茂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他声音很大,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 第44章 自打叶家向庄家提亲后,他的好心情就一直持续着,真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那你就留下来吃午饭吧。」傅文说:「我让人多准备几个你爱吃的菜。」 「你不说我也要留下来的。」叶茂用肩膀轻轻撞了傅文一下,笑嘻嘻说:「宪表妹约我下午在陶然居茶楼见面,我打算吃过午饭就去。」 他脸上有七分的喜悦三分的羞赧:「你看,我这一身打扮,行吧?」 说着,叶茂朝后退了一步,让傅文能好好地打量他。 头戴白玉簪,身穿宝蓝色销金云纹锦缎袍,腰系深蓝如意纹腰带,腰带下方缀着一块圆形碧玉。 他本来就气质轩朗又阳光,因为心中高兴,眼角眉梢被喜悦点亮,整个人更添英俊。 「行吗?」 傅文不说话,叶茂就有些紧张:「你看腰带是不是不搭?还有发簪,要不然换成石青色的吧?我记得你有一根石青色的,借给我?」 「不用换,很好。」傅文说:「你搭配的很用心。」 「那就好。」叶茂松了一口气,把手搭在傅文肩膀上,笑了起来。 傅文看他一口白牙透着喜庆,就把脸转到别处,说:「既然你跟庄明宪定亲了,那盆蓝荷我就送给你吧,算是庆祝你定亲之喜。」 「好啊。」叶茂当然高兴,在傅文肩膀上拍了拍:「我就知道你够兄弟。走,我们去花房。」 「少爷。」 澄墨突然跑进来,面色焦急,欲言又止。 傅文问:「怎么了?」 「五皇子派人送信,让您即刻进宫一趟,说是有急事。」 傅文正色点头:「你去备马车。」 他又对叶茂说:「我去去就回,你留下来别走,等会我陪你去拿蓝荷。」 「你只管去就是,我又不是旁人,何必那么客气?」叶茂摆手道:「蓝荷我自己去拿,你先忙你的。」 …… 傅文去了没多久,叶茂就抬腿去了花房。 花房里有三盆蓝荷,一模一样的花盆,有的含苞欲放,有的才打花骨朵,有的正在盛开。 叶茂犯了难,走出花房抓了小厮问:「哪一盆是你家少爷从河间府带回来的?」 小厮一脸茫然地摇头,建议道:「要不您去问问雪柔小姐吧,这些花除了少爷,就是她在照料了。」 叶茂想想也是,他去了傅雪柔的院子。 傅雪柔正朝掐丝珐琅兽耳炉中投香料,房间里味道香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甜。 叶茂进门,甜香裹着热气铺面,他登时就出了汗。 「雪柔妹妹怎么用起香料来了?」叶茂不好意思脱衣服,又怕身上有了汗味下午见庄明宪不太好,心里想着赶紧问完就走:「你之前只用花的。对了,花房里那三盆蓝荷,哪一盆是时文从河间府带回来的?」 傅雪柔脸上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叶大哥来了,快坐下。」 她没有回答叶茂的问题,只是问他:「我给你跟大哥一人做了一个荷包,正不知给你绣什么花样呢?」 傅雪柔人如其名,温温柔柔地说:「大哥选了青松傲寒雪,这里还有岁寒三友、青竹迎风、兰菊同芳,你想选哪一个呢?」 她温柔而热情,说话的声音特别娇糯,叶茂随口说:「就选青竹迎风吧。那蓝荷……」 「我觉得青竹并不适合叶大哥。」 傅雪柔说话的声音跟庄明宪非常像,只是比庄明宪要轻柔的多。如果说庄明宪是灼灼其华的在枝头绽放的桃花,那傅雪柔就是温柔恬淡,清秀美丽的梨花,她是温和的,柔软的,不带攻击力的。 她说:「哥哥性子清冷,用青松、青竹都好,叶大哥是谦谦君子,该用君子兰才好。我想绣了君子兰送给叶大哥,行吗?」 「行啊。」叶茂只想赶紧问了话走,因为他觉得这房间很热,让他觉得难受:「雪柔妹妹觉得好就行。」 傅雪柔把茶水递给他,叶茂一饮而尽,先是一阵凉爽,接着觉得头有些不舒服。 「那我若是说秋菊更好呢?」傅雪柔歪了头,看着叶茂:「叶大哥也随我吗?」 「嗯。」叶茂敷衍道:「你拿主意就行。」 「叶大哥。」傅雪柔甜甜一笑,脸蛋微微有些发红:「你对我真好。」 她眼睛很亮,倾诉着什么,这样毫不掩饰地望过来,叶茂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站起来说:「花房里的三盆蓝荷哪一盆是时文从河间府带回来的?」 「叶大哥问这个做什么?」傅雪柔走到叶茂身边,温柔又俏皮地看着他:「叶大哥不说,我就不告诉你。」 被她这样看着,叶茂只觉得心烦意燥,他毫不考虑道:「是时文送给我跟宪表妹的定亲礼。」 第45章 「啊!」 傅雪柔低呼一声,转身就里屋跑。 叶茂心理记挂着三盆蓝荷,又不知傅雪柔怎么了,本能地追上去:「怎么了?」 到了里屋门口,叶茂犹豫要不要追进去,傅雪柔却脚步踉跄,摔倒在地上。 叶茂见她趴在地上不动,以为她摔坏了,立马进去扶她的肩膀。 傅雪柔转过身来,泪流满面:「叶大哥……」 「怎么了?」 叶茂又热又急,又渴又难受,他的呼吸特别急促。 傅雪柔猛然扑进了叶茂的怀里:「叶大哥,我好难受,我不想让你跟庄小姐定亲……」 少女柔软馨香的身体入怀的一瞬间,叶茂便觉得身体像火把一样「腾」地一下被点燃了。他的手猛然收紧,把傅雪柔紧紧搂住,又突然松开,推开。 眼前都是重影,他很晕,出了光影,他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的异样告诉他,这不对劲。 门在哪里?他要走。 宪表妹在陶然居茶楼等着他呢。 「别走,求求你别走。」傅雪柔扑上来,把沾满眼泪的唇印在叶茂的唇上。 叶茂去推她,却碰触到一片光滑细腻又柔软的肌肤。 傅雪柔竟褪去衣衫,不着寸缕。 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也被击溃,叶茂一个翻身,将傅雪柔压在身下。 …… 庄明宪在陶然居定了包厢。 她要亲口跟叶茂说,她不能嫁给他。 叶茂是个好青年,谁嫁给他都会得到幸福,只是她没有嫁人的打算。 他应该找一个跟他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叶茂前世……好像是没有娶正妻的,他只有一个妾,等那个妾生了庶长子之后就被他送到乡下去了。 对于叶茂的前世她也就知道这么多。 还是她在傅家偶遇了叶茂,叶茂向她咨询小孩子生病了该怎么办,她才知道的。 她当时主动提出要去给叶茂的孩子治病,被叶茂婉拒了。 最后一次见到叶茂,是在她重生前两年。她跟叶茂说话被傅文看见了,傅文脸色很难看,直接将叶茂拖走。从那之后,她就没见过叶茂了。 她怀疑今天说完话之后,将是她这一世最后一次跟叶茂见面。 庄明宪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门口是伙计的声音:「公子,你等的公子来了。」 雅间在二楼,庄明宪上来的时候跟伙计说过自己姓庄,如果有年轻的公子来找庄公子,直接带上来就是。 叶茂来了。 她也想好怎么跟他说了。 庄明宪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叶茂,是傅文。 「是你?」庄明宪冷冷地问:「叶茂呢?」 只有叶茂知道她在这里,傅文能来,必然是从叶茂那里得来的消息。 她本来神色平静温和,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脸色倏然变得冰冷不耐。 傅文看着,只觉得心头一刺。 「他不来了。」傅文推门要进去:「他让我过来传话给你。」 庄明宪后退一步,让他进来:「有什么话,你说吧。」 她能写信约叶茂出来私会,却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傅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叶、庄两家的亲事成不了了,过几天叶家就会让人取消提亲。」 庄明宪本来淡漠地看着窗外,听到这话,立马一惊:「叶茂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她毫不怀疑叶茂后悔不想娶她,第一时间就认为是叶茂出事了。看着她担心的表情,傅文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他没事,就是不想娶你了。」 他紧紧盯着庄明宪,不愿意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庄明宪垂了眼皮,并无难过痛苦惊慌,只有一丝淡淡的怀疑。 她不再说话,抬腿就要走。 傅文站在门口,「啪」地一声把门关上,用胳膊挡着她:「我还有话要说。」 庄明宪挑眉,满脸不耐。 傅文忍着酸意,让声音平静如常:「我的头疾,你给我治。」 庄明宪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厌恶:「你做梦!」 她眼里的憎恶如凌厉的箭凶猛地射中傅文的胸口,傅文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用手去捂胸口。 庄明宪看都不看他一眼,拉开门就走了。 …… 叶茂醒来已经是傍晚。 他木然地穿上衣服,弯腰穿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眼里没有了神采,只有茫然无措与无尽的后悔,他僵硬的如行尸走肉一般,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第46章 「叶大哥。」傅雪柔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对不起,我不奢望能永远跟你在一起,有今天我就满足了。」 她是哭着说的,眼泪打湿了叶茂的背。 叶茂一语不发,怔怔地掰开她的手,面无表情朝外走。 身后传来傅雪柔哽咽却坚决的声音:「是我不知羞耻,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想抱憾终身。我是心甘情愿的,不关叶大哥的事。」 「我会喝避子汤,会守口如瓶,绝不让你为难。」傅雪柔忍不住哭出了声:「只求你不要有负担,想起雪柔的时候不要有恨。雪柔祝……你跟……庄小姐百年……好合……」 傅雪柔泣不成声,死死咬着自己的唇。 知至知终,叶茂都没有回头。 出了门,一阵寒风吹过,叶茂只觉得身上寒,心里很寒。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外走,有丫鬟小厮跟他说话他都不知道。 「子青!」傅文跟他迎头碰上:「你去见庄明宪回来了吗?」 听到庄明宪这三个字,叶茂一个激灵,突然清醒。 这一瞬间,只觉心头像被人插了一把刀,在不停地搅动,痛得他身子簌簌发抖。 他要走,却被傅文一把拉住了。 「蓝荷你搬了吗?」 「没。」叶茂脸色惨白,凄凉痛苦。 傅文恍若未见,他低声说:「我越来越忙,没空照料那些花卉了,平时都是雪柔在照料。再过几个月,雪柔就要进宫选秀了。我们只会越来越忙,这些花你喜欢哪一盆,尽管搬去。」 叶茂空洞的眼神有几分惊惶:「选秀?」 「嗯。」傅文叹息一声:「祖母跟母亲都是不愿意的,不料皇后很喜欢雪柔,有意将她指给三皇子做正妃。雪柔又不愿意随便找个人嫁了,只能进宫选秀了。」 叶茂知觉脑中「嗡」地一声像被大锤击中,他两眼一花,向后倒去。 「子青。」傅文立马将他扶住,担忧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叶茂死死抓着傅文的手,万念俱灰道:「时文,如果我犯了弥天大错,你会原谅我吗?」 傅文脸色变得凝重:「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雪柔。」叶茂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落,他捂着脸蹲下去,哭着说:「我要娶雪柔!」 三天后,叶家跟庄家的亲事作罢,叶茂定亲的对象换成了傅雪柔。 老太太还以为是庄明宪去跟叶茂说的结果,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唏嘘。 转眼就到了腊八。 皇帝让大太监万全给各勋贵家里都赐了粥,卫国公府这样的顶级权贵自然是头一份。 陆铮领了粥,进宫谢恩,皇帝忙着跟首辅议政,陆铮就先去给陆贵妃请安。 照例,陆贵妃这一天会让陆铮给卫国公老夫人带一些东西的。 陆贵妃正在陪静乐公主玩,见陆铮来了,她满脸笑容:「好像瘦了些,既然放假了,就多歇歇。皇上赏了我半只鹿,等会你带一些回去补补身子。」 「母妃,静乐也瘦了,静乐也要吃鹿肉补补身子。」 十五岁的静乐公主容貌随了陆贵妃,五官很漂亮。可惜五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从那之后智力就停留在五岁。 小孩子都的好吃的,静乐公主几乎吃个不停,现在已经吃成一个大胖姑娘了。 陆贵妃爱怜地摸了摸静乐公主的头:「好,好,我们静乐也吃。」 「我要去表哥家里吃,要陪着外祖母吃。」 陆贵妃宠爱道:「这个母妃可做不得主,你要问问你表哥愿不愿意让你去他家里做客。」 静乐公主就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陆铮:「表哥,你能邀请我去卫国公府吃鹿肉吗?」 「能。」陆铮对静乐公主向来疼爱,他好脾气道:「有鹿肉当然要给我们静乐吃了。」 「表哥你真好!」静乐公主哈哈一笑,如顽童般跑开了:「哦,哦,我要去外祖母家里吃鹿肉了。」 「公主,静乐,慢一点。」 静乐公主的伴读清云县主立马追了上去,临走之前,忍不住看了陆铮一眼,脸微微有些红。 「清云,清云。」静乐公主胖胖的手一把抓住清云县主的胳膊:「表哥同意了,我们能去卫国公府了,你答应带我去你家看小猫猫的。」 「放心吧,静乐。」清云县主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等我们从卫国公府回来,我就找个借口,让你跟我回家,这样你就能看小猫了。」 静乐公主高兴极了,站在原地转圈圈。 四皇子送陆铮出去,他笑着说:「清云人其实很不错了,长得好,性子又好,家世也配得上你。最难得的是,她对你痴心一片,你干脆娶了她算了。」 第47章 「殿下慎言。」陆铮正色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坏了清云县主的名声。」 「你呀!真是没趣。」四皇子无奈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一声表弟,你总是殿下长殿下短的。」 他拍着陆铮的肩膀,一脸的不满,很是亲昵。 陆铮不为所动,淡淡道:「礼不可废。」 四皇子无奈道:「那就随你吧。不过我可提醒你,清云开了春就及笄了,到时候母妃将她赐婚给别人,你可别后悔!」 陆铮微微一笑:「我为清云县主高兴。」 四皇子瞪眼:「好个清冷的陆郎,真是太不解风情了,可惜了清云爱慕你这么多年。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了,偏偏你无动于衷。」 陆铮淡淡说:「殿下留步,臣去了。」 「陆靖臣!」四皇子不甘心地跺脚:「你会后悔的!」 陆铮出了陆贵妃的寝宫,又到皇帝面前谢了恩,这才坐马车出了宫门。 路上被人拦住了。 「世子爷,清云县主说有话跟您说。」 「让她过来吧。」 车帘掀开,陆铮神情淡漠地坐在里面,他宇间都是清冷傲然。他不仅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甚至连看都看清云县主一眼。 周成问:「县主,您有什么事?」 「陆世子。」清云县主看着陆铮,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她死死握着手,小声说:「我的马车坏了,你能载我一程吗?」 她仰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打在脸上,显得她有些孱弱。可那双眼睛却特别明亮,都是期待。 周成看着,心里啧啧叹道,清云县主长得真漂亮啊,满京城怕是也只有宪小姐能跟她一较高下了吧。 看看她的桃花眼,多漂亮啊! 一闪一闪的,让人无法拒绝。 周成忍不住朝陆铮看去。 陆铮等了半天,不见周成说话,就淡漠地瞥了清云县主一眼。 「不能。」 陆铮斩钉截铁,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就放下车帘走了。 马车走了,清云县主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 周成听了这哭声,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叹息道:「没想到啊,这才短短三年,竟然又有当街拦车的把戏了。清云县主开了个头,恐怕以后……」 周成想起陆铮十三岁到十六岁这段时间,每次出门五花八门的「偶遇」,立马耷拉了脸。 若真是那样,又要苦了他了。 那些小姑娘打又打不得,碰又碰不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又如何?」陆铮扫了他一眼,说:「还从未有人……」 他说不下去了。 周成嘿嘿一笑,贼兮兮道:「世子爷,您怎么不说了?」 从前陆铮会说,还从未有女子上过我的马车,可现在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前不久这辆马车就载了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还是清冷高傲无情的陆世子特意让宫里的马车不要安排,特意要载人家的。 想当初,世子爷才十三岁,就能冷着脸呵斥外面的小姑娘了:「男女同车,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本世子退下!」 现在呢,他还不是主动请人家小姐上马车,还藏着掖着,不敢让人家知道。 啧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如此吧。 想起陆铮从前那冷傲的模样,周成突然觉得自家世子爷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他还不是狠狠拒绝喜欢他的女孩子? 他表情丰富,心里的想法虽然没说出口,但脸上都表现出来了。 陆铮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他瞥了周成一眼,冷冷道:「下去!」 周成立马变脸:「我错了!」 庄明宪累得不行。 每月初八,是张老大夫所开的济民药铺的义诊日,免费给人看病,有时候还赠药。 因为开在城南,来买药的以生活困穷、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老百姓为主。 每到初八这天,人都会特别的多,庄明宪自然也来坐诊的。 她身体吃不消,只看上午半天。 过了午时,她在济民药铺吃了午饭就回去,刚刚到家,正在换衣服,福姑就来了。 她每次外出回来,换过衣裳就会去看祖母,福姑这么着急,必然是有事。 庄明宪立马让福姑进来。 「小姐。」福姑急道:「老太太跟老太爷吵起来了。」 啊? 他们不是很久都不吵架了吗?怎么又吵起来了? 第48章 「怎么回事?」庄明宪正色道:「是为什么吵架?」 「因为薛姨奶奶。」福姑忿忿不平道:「薛姨奶奶怀孕了。」 福姑一面服侍庄明宪换衣裳,一面咬牙切齿地把事情说给庄明宪听。 老太爷每天早上午去文瀚楼,下午才回来。两个多月前的一天,不知何故提前回来了。 当时老太太正在午休,为了不打扰老太太休息,老太爷就去了书房。 后来赵嬷嬷去了书房,没过多久,老太爷就去了薛姨奶奶的院子。 过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中间还要了一趟水。老太爷怕人知道,特意吩咐的厨房的人不许声张。 还是今天上午,薛姨奶奶给老太太、老太爷送腊八粥突然吐了,老太太觉得不对劲,立马叫了大夫来号脉,这件事情才被爆出来。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让人将老太爷的铺盖箱笼搬出去。 老太爷不许下人搬,两人争执起来。 老太太骂老太爷是说话不算话的老乌龟,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说老太太粗俗不堪,没有容人之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薛姨奶奶哭着劝阻,越劝两人火越大。最后老太太没忍住,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给了老太爷一巴掌。还说让老太爷滚,老太爷气得直跺脚,最终带着薛姨奶奶走了。 庄明宪听着,脸色越来越冷:「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老太爷如何,薛姨奶奶怎么样,庄明宪根本不关心,她只在乎祖母。 「老太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开门,谁劝也不听。」福姑急得快哭了:「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一炷香时间之后,庄明宪就站在了安荣院正房的门外。 门紧闭着,窗户却支开了一条缝,庄明宪顺着缝隙朝里看,只见祖母和衣躺在床上,脸面向床里。 屋子里光线不甚明亮,庄明宪只觉得祖母躺在那里很孤单颓废。 祖母性子急,每次遇到事情都急着解决,从不服输。像今天这样逃避还是头一次。 是不是因为祖母被祖父伤透了心呢? 庄明宪大急,拍着窗户大声叫着:「祖母,您开门,您开开门。」 老太太身子一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见祖母面色平静,鬓发平整,并无哭过的痕迹。 她狠狠松了一口气,抓着窗棂的手也就慢慢放开了。 身后突然传来薛姨奶奶的凄凉的声音:「老太太,都是妾身的错,求求您不要怪罪老太爷。」 薛姨奶奶泪落如雨,声音里有着无尽的后悔与自责:「妾身已经知道错了,是赵嬷嬷自作主张才会酿下这样的大错,妾身已经狠狠责罚了赵嬷嬷了,老太太您原谅了妾身吧。」 屋中尽是沉默,老太太盘腿坐在床上,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庄明宪看着薛姨奶奶这矫揉造作恶心人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 她眉头一挑,语气间都是凌厉:「姨奶奶果然是伶俐人,你得了好处,却把所有的罪名推到赵嬷嬷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宪小姐。」薛姨奶奶愧疚地摇头:「事到如今,妾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求老太太能原谅妾身。」 「姨奶奶。」庄明宪冷笑道:「赵嬷嬷自作主张,你真的不知情吗?」 「妾身当然不知情。」薛姨奶奶声音急切地解释:「老太爷跟妾身说过,他以后不会进妾身的院子了。妾身一直谨守本分,怎么敢做这种行僭越之事?」 「嗯。」庄明宪点点头,一副相信了她的样子:「原来姨奶奶是冤枉的,都是赵嬷嬷这狗东西欺上瞒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客气了。」 「谷雨!」庄明宪轻蔑一笑,说:「去,把赵嬷嬷交给大伯母,跟她说这样奴婢留不得了,立马交给人牙子卖出去。」 薛姨奶奶脸色一白,眸中闪过一抹嫉恨慌张。 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庄明宪还是捕捉到了。 她盯着薛姨奶奶,缓缓道:「记住,把赵嬷嬷欺瞒主子的事情告诉人牙子,让她把赵嬷嬷卖到偏远的地方去。」 三言两语就折损了一个得力的臂膀,薛姨奶奶气得浑身发抖。 她咬紧了牙关,极力隐忍,最终惨然道:「这都是她最有应得,宪小姐这般处置,公允极了。」 这个庄明宪太厉害了! 不能跟她对峙下去,否则局面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力,还是要从老太太这里下手。 薛姨奶奶走到老太太门前,跪了下去:「您再恨妾身,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妾身管教无方罪有应得,只是求您不要跟老太爷置气。只要您愿意跟老太爷重归于好,妾身做什么都愿意的。」 第49章 「说来说去……都是妾身腹中孩儿惹的祸……」薛姨奶奶捂着肚子,哭泣道:「只要您愿意原谅老太爷,妾身愿意打掉这腹中的骨肉……」 「哗啦」一声,门突然开了。 老太太沉着脸,目光如同刀子一般落在薛姨奶奶身上:「好!」 她说着,将一包红花扔在薛姨奶奶面前:「够不够?不够我还有很多!」 薛姨奶奶仰头看着老太太,捡起那包红花站了起来,释然地笑着说:「谢老太太赐药,妾身这就照办。」 「住手!」 老太爷脸色铁青,眉宇间都是急躁,像是落入陷阱的困兽般暴虐:「都给我住手。」 「老太爷。」薛姨奶奶惨然看着老太爷,眼泪滚滚而落:「妾身心甘情愿,你不要怪……」 话未说完,她就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玉娘!」老太爷大喊出声,上前一步抱起薛姨奶奶,进了下人的厢房。 庄明宪担忧地看着祖母,心里很难受。 老太太轻轻摇头,宽和温厚的脸上并不见悲伤之色。 是被伤的太多,所以麻木了吗? 庄明宪心里大恸,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给她安慰。 老太太淡淡一笑,摸了摸庄明宪的头。 「明宪!」 老太爷焦急的呼唤声,打破了祖孙俩之间的脉脉温情:「你快来给薛姨奶奶看看。」 庄明宪抬头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点头:「去吧。」 庄明宪用力握了握老太太的手,转身去了。 薛姨奶奶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老太爷握着她的手,非常担心。见庄明宪来了,他立马让开给庄明宪腾地方,不料薛姨奶奶昏迷中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老太爷,别……别丢下妾身……妾身怕……」 她喃喃说着,虽然闭了双眼,但眼泪还是一滴一滴流出来。柔弱可怜,犹如被暴风雪摧残过的花朵,让人看着心碎。 庄明宪一眼就看出薛姨奶奶是在装晕。 她不由冷哼一声:「祖父,我要给薛姨奶奶看病,你不让开我怎么看?」 老太爷神情特别复杂,他反握了薛姨奶奶的手,轻声安抚道:「不怕,不怕,我不丢下你,不丢下你就是。」 声音很温柔,非常有耐心。 然后他转过头来,叹息道:「我松不开手,就这样看吧。」 庄明宪大怒! 薛姨奶奶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妾氏,你竟然如此待她! 祖母为你生儿育女,跟你过了一辈子,你可曾待祖母这般温柔过? 「你慢慢陪着薛姨奶奶吧,我没功夫跟你耗!」 庄明宪不堪忍受,语气自然不好听,她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站住!」老太爷叫住她:「你就不能谦恭点?」 庄明宪反唇相讥:「我没办法对一个言而无信、伤害我祖母的人谦恭!」 「你……」 老太爷语塞,只能退让一步说:「长辈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先给薛姨奶奶看看。」 他到底松开了薛姨奶奶的手,朝后退了几步,一副息事宁人不跟庄明宪计较的模样。 庄明宪抓了薛姨奶奶的手腕,用力地按了下去。 薛姨奶奶当时就疼得身子一僵,却死命忍着,无论如何不睁开眼睛。 庄明宪冷笑,换了穴位,按得更加用力。 薛姨奶奶身子一抖,如虾米一般躬起了身体。她的眼皮,抖了几下,两腮的筋抖个不停,可就是不睁眼。 呵! 不睁眼好啊,我慢慢折磨你。 老太爷等了一会就问:「什么情况,薛姨奶奶有没有大碍?是不是刚才接触了红花导致的?」 庄明宪回头,凌厉地瞪着老太爷一眼。 这恐怕就是薛姨奶奶装晕的真正目的。 她心里想着,捏着薛姨奶奶手腕的手就更用力了。 「到底怎么样?」老太爷急了。 庄明宪撇了撇嘴:「不过是受了寒气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症候。寒气要赶紧逼出来,要不然会伤害腹中胎儿。」 她说的一本正经的,老太爷丝毫不怀疑,他道:「那该用什么药?」 「薛姨奶奶身怀六甲,怎么能用药?豆_豆_网。」庄明宪说:「用药会伤害胎儿,所以只能用艾熏。」 「只不过……」 老太爷声音一紧:「只不过什么?」 呵! 他越是紧张在乎,庄明宪心里越冷。 她说:「只不过我上午义诊,实在是累了,手腕也有些酸,恐怕不能亲自给薛姨奶奶艾灸。这样吧,让福姑来,她多少懂一些,比旁人强一些。」 第50章 「不行,不行。」老太爷连连阻止:「还是你亲自来,其他人怎么能行?」 「你是不是怕福姑会受祖母的影响,对薛姨奶奶不利?」 「胡说八道!」老太爷像被人戳中痛点一般跳了起来:「我岂是那种人!我只是怕福姑手艺不精而已。」 「我是手艺很精,但是我手腕很酸啊。」庄明宪冷笑:「薛姨奶奶不过是个妾,我亲自给她艾灸,她受得起吗?」 老太爷也怒了:「怎么受不起?跟你义诊时那些不相关的人比起来,薛姨奶奶已经好很多了。再说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庄家的骨肉。」 所以,这就是薛姨奶奶的凭仗吧。 既然你装晕,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我亲自来吧。」庄明宪对谷雨说:「去拿我今年端午做的艾绒柱来。」 庄明宪把艾绒点燃,给薛姨奶奶做艾灸,熏了一会,薛姨奶奶丝毫不见醒。 「怎么回事?」老太爷问:「是不是你诊断错了?」 「没错。」庄明宪转头,对老太爷说:「姨奶奶马上就醒了。」 她转头的时候手一抖,点着了艾柱就落在了薛姨奶奶的脸上。 「哎呀!」薛姨奶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地打落艾绒柱。 「晚了。」庄明宪低声道:「你的脸已经烫烂了。」 她手指按在薛姨奶奶的肚子上,稍稍用力,威胁道:「再有下次,就不是脸烂这么简单了。」 庄明宪的语气阴森森的,两只眼睛更是像被激怒的豹子一般,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不要惹祖母,可记住了?」 薛姨奶奶脸色苍白,惊恐万分地点了点头。 庄明宪离开之后,薛姨奶奶立马把手伸向老太爷:「老太爷,妾身……」 「醒了就好。」老太爷忙说:「你快回去吧,我晚上再去看你。」 说着,就大步出去了。 不问用也知道,他必然是去找老太太了。 薛姨奶奶立马拿镜子看自己的脸,见脸上有铜钱大的一块伤口,格外狰狞难看。 她勃然大怒,将铜镜摔在地上,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 老太太要和离。 老太爷不同意。 老太太说,不和离也行,但是薛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打掉。 老太爷依然不同意。 两人冷战了几天,最终以老太爷赔偿老太太一大笔银子,并搬出安荣院作为结果。 「吕氏。」老太爷板着脸,站在门口道:「你可想好了,我这一搬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住了。」 老太太不搭理他,老太爷不甘心道:「我跟你说话……哎呦!」 老太太抓了美人锤扔过来,正中老太爷脑门。 「吕氏,你不要太过分!」 这一次砸过来的是不求人痒痒挠。 老太爷气得直跺脚,最终呼哧呼哧地走了。 看着老太爷狼狈的身影,老太太不齿地撇了撇嘴:「呸,没有脸皮的老乌龟!」 福姑笑着给老太太沏茶:「我还以为您真的要薛姨奶奶打胎呢。」 「让薛氏打胎对我有什么好处?」老太太道:「薛氏怀孕也罢,生孩子也罢,只要她不招惹我的安安,随便她做什么。这样一来,也挺好啊,我终于有借口把庄金山这王八蛋撵出去了,还讹了他一大笔银子。」 老太太拿起那银票,笑着说:「我的安安又能存好多钱了。」 福姑看着老太太,有些担忧道:「我看那薛姨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以后她利用肚子里的孩子对小姐不利呢。」 「那我就对她不客气!」老太太神色一冷,毫不犹豫道:「谁动我的安安,我就跟她拼命!」 福姑就不再说话了。 这世上能让老太太在乎的,只有两件事:小姐和银子。银子也是为了小姐攒银子。 …… 接近年底了,学堂放假、官府休沐、文瀚楼的选文也告一段落。 老太爷搬到了薛姨奶奶的院子,扬言说要把钱都给薛姨奶奶,让老太太后悔。 老太太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从薛姨奶奶院中搬出来。 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到了腊月二十四。 这一天是扫尘日,庄家上下各院都在大扫除。 傅文跟下人一起来送节礼来了。 他放下礼单,就开门见山道:「老太爷,我最近身体不适,想请宪小姐给我看看病。」 「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老太爷立马说:「我就这叫明宪来。」 第51章 「我去吧。」傅文站起来说:「在厅堂里看病也不雅。」 老太爷想想也是,就让人领了他去庄明宪住的玉玲珑馆。 玉玲珑馆门口堆着一个雪人,穿了大红的衫子,头上戴了个粉色小帽,乍一看倒真的像一小姑娘。 热闹的嬉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庄明宪的声音格外突出:「大家好好干,今天晚上加菜。」 丫鬟们就笑着跟庄明宪说话,叽叽喳喳的,还没过年呢,倒比过年更热闹几分。 不知怎地,傅文心头竟生出七分的期待三分的忐忑。 他站到了门口,庄明宪还在笑着,微微发红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皮肤雪白,像个雪娃娃。 傅文喉头一动,正要开口,庄明宪已经看到了他。 她没有说话,抱着手炉,转身进屋了。 傅文心头一疼,想追进去,却发现自己两只脚跟定住了一样,实在无法迈开。 突然,庄明宪又从屋中出来,直直像他走过来。 傅文眨眨眼,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生怕不一留神她就会消失。 庄明宪知道傅文是为了问诊来的,她大可以不理会他。 可傅文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跑过来烦她,直到她答应为他诊治为止。 她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问题。 她走到傅文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话。 傅文身体一震,愕然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对他这个表情很满意,她平静地说:「你死心吧,我不会给你治病的。如果你再来找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声音里一丝温度都没有,只有厌恶。 傅文紧紧盯着她,只觉得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疼。 「小姐!」福姑小跑着来了:「卫国公府派了马车来,接您出诊。」 庄明宪的注意力立马被福姑说的话吸引了:「是谁病了?」 「来人没说。」福姑伸手,将庄明宪斗篷的帽子戴好,说:「来人自称童嬷嬷,说是在卫国公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太太亲自招待她,小姐您要去吗?」 因为陆铮救了庄明宪一命,老太太一直对卫国公府很有好感。 庄明宪点点头:「当然要去的。」 那可是陆铮的祖母,她怎么能不去呢。 她跟福姑一起去了安荣院,从头到尾都不曾给过傅文一个眼神。 傅文脸色发青,嘴角抿起来,越抿越紧,眼神也渐渐变得犀利坚定。 他已经做了决定。 …… 庄明宪到了安荣院,老太太满脸笑容,正在跟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说着话。 庄明宪走近看了那嬷嬷,便是一愣。 这位嬷嬷她认得,并不是卫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她是陆铮的下人。 之前她被囚厉春的私牢,陆铮救她在别院的时候,就是这位嬷嬷照顾的她。 她为什么要自称是卫国公老夫人的嬷嬷,陆铮出了什么事? 庄明宪正想着,那位嬷嬷已经笑着给庄明宪请安:「奴家姓童,庄小姐叫奴童嬷嬷就好。」 庄明宪点点头,大方又自然:「童嬷嬷不必客气,我们这就去吧。」 老太太又交代了几句话,庄明宪这才去了。 「童嬷嬷,是不是陆世子出了什么事?」一上马车庄明宪就迫不及待地问。 上次见她,还是在别院,她整个人都如惊弓之鸟,明明怕极了世子爷,却偏要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次再见,她提起世子爷,没有任何的害怕,反而还很关切。 童嬷嬷暗暗点头。 不愧是世子爷看重的人,的确很不一般。 「世子爷说,让奴婢来请您。」童嬷嬷说:「他并没有告诉奴婢出了什么事。」 恐怕不是小事。 现在庄明宪并不觉得陆铮可怕,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早已视陆铮为可以信任的伙伴了。 她不仅不排斥这种状态,反而还有心维持。 只有这样,以后危险来临的时候,她才能向陆铮示警。 而陆铮活着,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下了马车之后,她的脚步比童嬷嬷还快一些。 童嬷嬷有功夫在身,为了迁就庄明宪才故意放慢了脚步,庄明宪走的这么快,倒让她再次刮目相看。 童嬷嬷领着庄明宪一路到达陆铮的书房门口,她恭敬地回禀:「世子爷,庄小姐到了。」 「嗯。」陆铮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领她进来。」 陆铮负手站在书桌旁,先让庄明宪在客桌边坐了,然后自己坐在了庄明宪旁边。 第52章 童嬷嬷如遭雷击,不敢置信。 世子爷向来清傲,怎么会跟庄小姐坐在一起? 她……她这是做梦吗? 陆铮淡淡瞥了童嬷嬷一眼。 童嬷嬷一个激灵,立马退了出去。在退出去的一瞬间,她亲眼看到自家世子爷拎了茶壶在倒茶。 她的心忍不住「砰砰砰」跳起来。 倒不是世子爷倒茶,而是她隐隐觉得世子爷倒茶是为了给庄小姐喝。 是这样吗? 应该不是吧? 她摇了摇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陆铮把茶推到庄明宪面前:「上次见你喜欢,特意给你煮的,放了蜂蜜。」 庄明宪觉得陆铮叫她来,一定是有急事,她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呢。 「陆世子,出了什么事?」她面色显得有些紧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陆铮看着她着急的面容,心头一动。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只有人求着他,谄媚地说:「这世上哪有陆世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虽然明知道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陆铮的心头还是涌起一股压制不住的暖流。 别人只看到他只手遮天,只有她会觉得他也有为难的时候。 他的眼光柔一点,更柔了一点,如三月的阳光,带着让人微醺的温柔。 「不是我。」陆铮轻声说:「是我的未婚妻,她生了重病,现在极其危险……」 庄明宪豁然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陆铮,见他还坐在那里,就急道:「你还坐着做什么,快点带我去给她治病啊。」 前世陆铮是孜然一身的,到死都是一个人,恐怕就是他的未婚妻出事了吧。 既然她重生了,既然陆铮屡次救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命运跟前世一样而无动于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陆铮死。 她的焦急、关切都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陆铮看着小姑娘明媚的脸庞,缓缓说:「她不在京城,离这里有些远……」 「你不用说了。」庄明宪立马打断了他:「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救她。如果想,管她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你的未婚妻,不管在哪里,我都要去救她的。」 你的未婚妻,不管在哪里,我都要去救她的。 因为生病的那个人是他的未婚妻…… 陆铮看着她只觉心中海潮澎湃,一波又一波拍打着他的心房,而他一直紧紧压制的、克制的,随时都会冲破他理智的大坝,汹涌而出。 …… 陆贵妃午睡醒来,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去看看四皇子跟静乐到哪里了?」 宫女应声还未来得及出去,就听到有人欢天喜地的禀报:「娘娘,公主跟四皇子回来了。」 接着便是跑步的踢踏声,静乐公主银铃般的笑声:「母妃,母妃,静乐回来了。」 她一口气跑进寝殿,扑进了陆贵妃的怀里。 「哎呦,哎呦,慢点。」 陆贵妃伸手揽着她,柔声问她鹿肉好不好吃,外祖母家好不好玩,乖不乖,有没有听话。 静乐公主天真地歪在陆贵妃怀里,一个一个回答了。 「好,我们静乐真乖。」陆贵妃满面笑容,慈爱地替静乐公主把鬓角的发丝掖到耳后:「去玩吧。」 静乐公主笑嘻嘻地跑走了,陆贵妃摆了摆手,让宫中众人退下。 「如何?」她望着四皇子,一脸的郑重,与刚才那个慈爱温柔的陆贵妃判若两人。 「陆铮收到了信了。」四皇子道:「他没有任何表示,依然跟我一起吃鹿肉,陪着外祖母说话,丝毫没有表现出怀疑或者担忧。」 陆贵妃声音凝重道:「不能掉以轻心,陆铮的手腕你见识过的,单看厉春就知道了。」 四皇子脸上闪过一抹狰狞:「我们好不容易喂大了厉春这个诱饵,本准备让他去钓朱成敏。不料陆铮竟然先动手,白白让朱成敏躲过一劫。」 他直呼二皇子朱成敏的名字,没有任何恭敬可言。 「可恨!」 最可恨的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陆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试探过几次,陆铮总是避重就轻。他不好追问太多,只能让人去查,眼看着快两年了,依然一无所获。 「所以,我让你小心。」陆贵妃道:「他比厉春难对付多了,不,他甚至比二皇子还要难对付。绝不能让他有所察觉。陆铮只会比你想象的更精明更棘手。」 他当然知道。 四皇子压下心中的怒火,道:「你放心吧,母妃。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陆铮要娶的,只能是我们选中的人。他那个未婚妻,绝对活不成了。」 第53章 而且会死的合情合理,绝无一丝破绽。 陆铮的未婚妻名叫梁素馨,乃江南名士梁煜唯一的孙女。 这门亲事,是陆铮的母亲叶知秋临终前给他定下的。 梁熠与叶知秋的父亲叶洵一个是扬州秀才,一个是京城学子,两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因为同年参加科举,同时落第,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 后来,梁熠凭借豪放狂妄、不拘一格的作诗才能被誉为「诗邪」。而叶洵则因为细腻婉转的画风被称为「画仙」。 因为两人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朋友,所以时人统称他们为「诗画双杰」。 叶洵与妻子身患重病,临终前将八岁的叶知秋托付给挚友梁熠。 梁熠视叶知秋为亲生女儿,不仅抚养她长大,还教她琴棋书画,努力将她培养成为一代淑媛。 叶知秋也没有辜负梁熠的悉心教导,不仅貌美如花,身上还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雅。 十五岁的叶知秋到大相国寺祭拜亡父母,偶遇了前卫国公陆鹏举。 陆鹏举对叶知秋一见钟情,不仅第二天就登门提亲,还在梁熠面前许下绝不纳妾一生只有叶知秋一人的誓言。 第二年,叶知秋嫁入卫国公府,与陆鹏举锦瑟和弦,伉俪情深。 只是叶知秋三年都不曾怀孕,遭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陆鹏举誓死不纳妾,最后说如果一直没孩子,就过继一个。老夫人拗不过儿子,只能点头。 梁熠见陆鹏举这般护着叶知秋,觉得自己没有辜负老友的托付,终于将挚友遗孤嫁入可靠的人家。 他也就不在京城停留,回他的老家扬州去了。 当叶知秋给陆铮定下这样一门亲事的时候,众人都非常吃惊。 像陆铮这样的身份满京城的簪缨贵女还不是任他挑选,便是天家的公主也是能娶得的,怎么会给陆铮定下这样的亲事呢? 毕竟梁熠虽然有才,但并未出仕,而梁熠的儿子又泯然于众人,并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 但是叶知秋却表现出了强硬的一面,无论如何也不退让,众人只当她是为了回报梁熠之前的养育之恩。 「所以,你并未见过梁姑娘?」 一辆经过改造的马车,快速地行驶在官道上,庄明宪听完陆铮的话,看着他说:「难道之前这么些年,梁家都没有跟你联系过吗?逢年过节都没有送节礼?」 「我每年都会派人去扬州看望梁家人,梁家人也会让我派去的人带消息回来。」陆铮本不觉得有什么,听庄明宪这么问,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既然梁姑娘比你小六岁,那她现在应该也有十四岁了,明年她就要及笄。」庄明宪凝神说:「梁家难道没有派人到京城来跟你商量婚期吗?」 陆铮缓缓摇头:「没有。」 「那就太不对劲了。」 前世陆铮没有成亲,会不会跟这个梁小姐有关系呢? 庄明宪沉吟道:「梁家来信,是怎么说的。」 「说梁小姐身患不治之症,命不久矣。」陆铮蹙了蹙眉:「梁家为了不耽误我,要退了这门亲。」 让他另寻良缘。 不待庄明宪说话,陆铮又道:「你别担心,我安排的人已经八百里加急快马去了,不日就会得到消息。」 听陆铮这么说,庄明宪稍稍松了一口气:「还要把梁小姐的具体情况、服用天香续命露之后的反应详细记录下来。」 陆铮点点头,就掀了车帘跳下去,换了另外一辆马车。 谷雨眼睛一直盯着庄明宪瞧,好像庄明宪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庄明宪就笑着看她:「怎么了?」 谷雨挠了挠头:「我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小姐说话的神态跟陆世子很像。特别是你们坐在一起的时候,说的很多话我都不太能听得懂。」 「不过听不懂也挺好的,因为你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没有故意骂人,但是我却吓得不敢说话。而且,我还能感觉到,小姐越来越厉害了,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根本不怕前面有多少困难。你跟陆世子是同样的人。」 庄明宪一怔。 从什么开始她渐渐变了呢? 从她醒来之后,面对长房的挑衅不再退缩,不再躲在祖母身后。 从她遇到陆铮,没有吓着躲开,而是主动要提出给他的祖母治病。 从她救卢东,与陆铮对峙,明知道对方强大却绝不退缩…… 自从她走出霞山坊庄家,她的每一次蜕变都有陆铮的功劳,他每一次出现,带给她的有震撼有激励更多的却是幸运。 所以,不知不觉之中,她不再害怕陆铮,反而努力向他靠拢,甚至模仿他的言行举止,原因就在此吗? 第54章 庄明宪心跳如鼓,突然间有些热泪盈眶。 她以为除了祖母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没想到陆铮却成了祖母之外可以让她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那陆铮呢? 他也信任她吗? 她突然很想跳下车去问问陆铮,他是不是如她一样信任她,可以把后背软肋交给她。 她的确这么做了,她毫不犹豫地掀了车帘,却在风雪裹进来的一瞬间猛然清醒。 陆铮是怎么想她的,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知道自己信任陆铮就足够了。 腊月二十四庄明宪得知梁素馨生病,她回到鲤鱼胡同就开始收拾东西,安抚老太太,交代丁兴哪里都不能去,一定要时时刻刻关注着老太太,一定要护老太太周全。 腊月二十五一早,她就带着谷雨与陆铮一起坐上了前往扬州的马车。 这一路奔波不停,庄明宪几乎就没有下过马车。时间很紧,虽然陆铮将她做的天香续命露提前送到扬州了,但是在没有得到服用效果之前,她依然不敢放松。 行路无聊,庄明宪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她迷迷糊糊的正睡着,马车突然停了,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震耳欲聋的说话声。 庄明宪猛然醒来,掀了帘子往外看。 二三十个官兵小丁,正用幕布围出一条路来,幕布围起来的地面,也铺上了毛毡。 这是做什么?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大佬路过,所以要铺路拉帘子,连他们的马车都要停下来让道吗? 会不会有麻烦?会不会因此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庄明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本能地看向陆铮的马车。 陆铮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了,他身穿银白青刻丝白貂皮袄,乌黑的长发,修长的双腿,整个人清冷华贵,如鹤立鸡群。 外面那般热闹,他却视若无睹,只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我们今天在这里住一晚。」 陆铮说:「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会不会影响路程?」庄明宪问:「梁小姐还病着,时间不等人啊。」 小姑娘本就羸弱,连日赶路,吃住都在马车上,虽然他已经极力将马车改造布置的舒适,但她还是瘦了一大圈。 这才走了六天,还剩下二十几天的路程呢,不好好歇歇,她怎么受得了? 陆铮视线落在庄明宪脸上,温声道:「可也不能为了她一个,把大家都累坏吧?车夫护卫比我们更加辛苦。今天是除夕了,我想让大家歇一歇,好好过个年。」 原来今天是除夕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我太心急了。」庄明宪赧然道:「多亏了你安排得当。」 要不然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会不舒服吧。 「本来就是请你帮我的忙,我安排这些不是应该的吗?」陆铮叫了童嬷嬷过来:「扶小姐进驿站。」 这一路上,童嬷嬷已经见识到了陆铮对庄明宪的在意程度了,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亲自给庄明宪戴上帷帽,扶她下了马车。 等走在毛毡上,庄明宪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幕布、这毛毡是为了陆铮铺的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铮,见他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如闲庭散步一般带着雍容矜贵,不由暗暗叹息。 在她看来了不得的事情,对陆铮而言,估计已经司空见惯,理所当然了吧。 果然是大佬! 她收回视线,由童嬷嬷扶着上了驿馆的二楼。 拉帷幕的官兵在他们走了之后就窃窃私语:「是卫国公府的女眷吗?」 「废话!」另外一个官兵说:「你没看到卫国公世子都走在她后面吗?这一位必然是卫国公府的小姐了,而且必然是卫国公世子的妹妹,所以他才会这么娇宠着。」 「说的也是。」那个人啧啧称赞:「卫国公世子也来过这个驿站几次了,这还是头一回摆这么大的阵仗呢。」 「不仅铺路,连住的屋子,吃的膳食都提前让人准备好了,卫国公世子真疼这位小姐啊。」 庄明宪洗了个热水澡,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就觉得肚子咕噜噜叫。 童嬷嬷过来笑着说:「小姐醒了。世子爷说,扬州来消息了,让您方便的时候过去。」 这么快! 庄明宪心头一喜,穿好衣裳就过去了。 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的全是菜,剁椒鱼头、油辣冬笋、贵妃鸡、金桔姜丝蜜、如意芝麻凉卷、清炖金钩翅……几乎全是她爱吃的,竟然连辣糊汤都有! 庄明宪饥肠辘辘的,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多好吃的,饭菜的香味铺面而来,她偷偷地咽了口水。 第55章 「陆世子。」庄明宪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美食,而是去看陆铮:「扬州那边怎么样?天香续命露对梁小姐有用吗?」 「有用,服药之后,梁小姐情况稳定了很多,应该可以撑到我们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很不好意思,说起来,这已经是她的肚子第二次在陆铮面前叫了。 还是赶紧回去吃饭吧。 「坐下吧。」陆铮好像没听到一般:「我饿得厉害。」 原来陆铮在等自己啊,这么多菜她都可以吃了? 她突然生出一种天上掉馅饼的幸福感。 她笑了一下:「谢谢陆世子。」 虽然竭力忍着,但她脸上那两个酒窝还是深深地出卖了她。 陆铮勾起嘴角,温柔一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庄明宪刚刚拿了筷子,又赶紧放下:「什么事?」 「我们认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总这样陆世子、庄小姐的叫,实在太客套了。」 陆铮正色道:「你可以直接叫我陆铮,或者叫我的字靖臣。」 「嗯。」庄明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从善如流说:「那我就叫你陆铮好了。你可以叫我庄明宪。」 陆铮眼中闪过脉脉温情,他拿起筷子:「吃饭吧。」 虽然这一夜处处可闻爆竹声,但庄明宪还是睡得很好。刚睡醒,陆铮就过来跟她商量:「既然天香续命露有效,那我们路上就慢一些吧。」 庄明宪却不同意:「虽然有天香续命露,可它也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月。我们必须要在正月二十五之前赶到。越早到,情况越有利,我对病情也更加有把握。」 她怕陆铮不赞同,强调说:「这一路上风雪都走过来了,越往南方走天气越暖和,我们应该速度越快才是。如果因为路上耽误行程没赶上,那这些罪不就白受了吗?」 陆铮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庄明宪吃不消才会减慢路程而已。既然庄明宪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众人全力赶路。 因为路上很少停歇,他们终于在正月二十这一天抵达扬州,比预算的时间竟然还早了五天。 庄明宪要立马去梁家看梁小姐,陆铮却不许。 「已经到了扬州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陆铮见庄明宪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巴掌大的小脸格外消瘦,眉宇间都是倦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我已经让人包了客栈,我们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去。」 不待庄明宪反驳,他就笑着说:「这好歹是我第一次见未来岳家,你总不能让我风尘仆仆地登门吧?」 庄明宪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只顾着梁小姐的身体了,却忘了陆铮这是未来女婿头一次登门。 其实她觉得,哪怕陆铮不梳洗不打扮,只披个麻袋在身上也会如瓦砾中的玉石一般,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特殊来。 只不过这话总不好直接说出口,她点头道:「好。」 童嬷嬷心惊肉跳,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爷一向说一不二,做了决定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他说的话,其他人只是照办就好了。像今天这样跟庄小姐商量,在以前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他跟庄小姐说话的语气,除了老夫人,便是大小姐都没有这般温柔有耐心过。 童嬷嬷叹了一口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搁在世子爷身上也不错。 除非那位梁小姐是仙女下凡,否则是无法跟庄小姐抗衡了。 夜幕降临,庄明宪在谷雨与童嬷嬷的守护下安眠,陆铮却一身劲装出现在梁家的内宅中。 梁素馨的父亲梁秀伦亲自接了陆铮进上房,一进门梁秀伦就摆摆手让众人退下。他自己则小心地关上门,然后跪在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您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陆铮:「我上次见您的时候,您才六岁,一转眼您就长这么大了。夫人与国公爷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陆铮听他话中有话,就眉头一挑:「梁老爷请起,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梁秀伦站起来,拿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然后羞愧道:「世子爷,我不是什么梁老爷。我本名姓杜,祖籍浙江。倭寇杀了我全家,是国公爷将我从倭寇手里救了回来,带我到京城,将我送到义学,让我读书写字。后来,还在国公爷的帮助下娶了妻房。」 「国公爷英勇牺牲之后,我趁着夫人外出的时候拦在路上,求夫人带我到国公爷的坟前祭拜,夫人同意了。从那之后,我跟夫人一直有联系。」 第56章 「夫人说有人要害您,问我愿不愿意帮助她,我当然同意。所以,我就在夫人的安排下,认了诗邪为父,还改名姓梁。对外只说是……是父亲在京城时服侍的丫鬟所生。」 「因为我跟父亲容貌有几分相似,我会说官话,也能听懂南方的苏杭这边的方言,竟没有人怀疑,就这么住了下来。」 「您六岁那年,夫人来信,让我上京。」 「等到了京城我才发现,夫人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说您可能会有危险,虽然有老夫人护着,不一定能躲过去。就算您能躲过重重陷害,以后也一定会有人拿您的婚事做文章,说不定别人给您安排的未婚妻就是要害您的人。」 「所以,她让我的女儿素馨跟您定下亲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等到素馨及笄,您也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然后解除婚约。」 「我已经决定好明年亲自上京解除婚约,并将事情真相跟您说清楚,没想到素馨突然病倒,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得不写信给您。」 陆铮越听脸色越凝重,他的母亲正是他六岁那年亡故的。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梁秀伦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陆铮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是被人毒死的。」 梁秀伦想起叶知秋临死前枯瘦如柴的模样,不忍道:「有人在夫人的吃食中下毒,是慢性毒药,夫人不想打草惊蛇,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毒药侵蚀她的身体,消耗她的生命。」 陆铮目光陡然一寒,声音里都是凌厉:「下毒的人是谁?」 「不知道。」梁秀伦苦涩道:「我问了,夫人不愿意说。她还叮嘱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她故去的真相告诉你。」 陆铮站着没动,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 能在母亲的吃食中下毒的,必然是陆家人了! 怪不得他过完五岁生日,母亲就将他送进宫里,怕是那个时候母亲就知道她命不久矣了吧。 他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让他答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擅自毁掉婚约,一定要等梁小姐长大及笄。 母亲是怕他那时候太小不懂,所以才做了这一系列的安排。 可恨他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梁秀伦看着陆铮如此,不由叹了一口气。 当时夫人说的时候,他就说了,世子爷若是像国公爷那般天资聪颖,一定会猜到真相,一定会想尽办法为母报仇的。 夫人却说真到了那一步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劝住世子爷。 可看世子爷这个模样,哪里是他能劝得住的? 梁秀伦说:「世子爷,夫人临终前有几句话让我转述给您。」 「什么话?」 陆铮声音清冷,面色如霜。 梁秀伦看着有些不忍,任谁得知这个真相,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吧。 「夫人说了三件事:一、让您不要报仇;二、让您跟素馨退亲之后就离开京城,最好是去西北节制鞑靼,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如果不行,那就去浙江剿倭。总之要远离京城,同时要有兵权护身。」 「第三、您的婚事,一定不能听从别人的摆布,不管是谁给您说亲,您都一定不能答应。您未来的妻子,只能是您自己认识的,自己喜欢的,最好不要是高门权贵之女,如果您能离开京城,到西北说亲,那就更好了。」 陆铮坐了下来,只是微微点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他当然不能答应。 母亲怕他小小年纪得知真相控制不住,故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他六岁的未婚妻,等未婚妻十五岁及笄,他也二十一岁了,有了自保的能力了。 母亲一心只想着让他平平安安,她却没想到,她为了保护他做了这么多,明知道饭菜有毒却依然吃下去,那他这个为人子的又怎么可能明知母亲被人杀害而无动于衷呢? 就算他想息事宁人,那些处心积虑的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让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跑到西北当一个缩头乌龟,他做不到! 那些人想对付他,也要看看他陆铮同意不同意! 烛火照在陆铮如玉雕琢的面容上,他英俊的脸庞写满了刚毅果然,让人觉得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 梁秀伦看着忍不住又湿了眼眶,世子爷这般丰神俊朗,若是国公爷跟夫人还活着,该有多好。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陆铮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梁先生,令嫒的病你不好担心,我明天一早带人来给令嫒看病。」 这是卫国公夫人安排的人,陆铮很是敬重。 他说完这句话,就如来时一般神秘,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57章 第二天一早,陆铮与庄明宪一起来到梁家。 梁秀伦已经提前被人告知大夫是女孩子了,对于庄明宪他没有太吃惊。 他惊的是陆铮对庄明宪的态度。 虽然陆铮没有刻意表现出来,但他跟庄明宪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表现出来的熟稔与信任,还是让梁秀伦很是震惊。 所以,在跟庄明宪说话的时候,他非常客气,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素馨是三个月前病倒的。」 提起女儿的病情,梁秀伦愁眉不展,心焦如火烤:「她去庙里上香,不想马车竟然撞倒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当场昏迷,素馨怕出人命,就让人将那小乞丐抱上车,带了回来,还请大夫给那位小乞丐治病。」 「没想到大夫说那小乞丐阴阳双绝、已经是快要绝命的脉像,当天下午,那小乞丐就去了。家中下人给小乞丐装殓的时候,才发现那小乞丐从脖子到腋下前胸全是烂疮,很多地方骨头都露出来了。」 「我当时下了一跳,立马让人将小乞丐的尸身送出去掩埋,并洒扫庭除。不仅将马车刷洗了一遍,让素馨把衣服扔了,还让大夫给她号脉,开了强身健体的药。」 「接下来的一个月素馨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也就慢慢放下了心。直到两个月半月前她开始发低烧,不思饮食,大夫来了,只说是患了伤寒。」 梁秀伦痛苦自责道:「我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真的是伤寒,养养就会好。不料素馨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上竟然也开始长疮。我那时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立马请了大夫来,大夫当时就傻了眼,说从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疮,根本没法治。」 「大夫还说,这疮极有可能会传染,要趁着疮还未溃烂赶紧将人隔离……」 梁秀伦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 可若是不送出去,这病若真的传染,一家子都极有可能保不住。 梁秀伦最终忍痛将女儿梁素馨送了出去。 「若不是世子送来的天香续命露,素馨或许已经与我天人两隔了。」 梁秀伦心痛如绞,忍不住落下泪来:「素馨的病是会传染的,庄小姐,你还愿意给素馨看病吗?」 梁秀伦这话是说给庄明宪听的,其实也是说给陆铮听的,他绝不敢隐瞒。 「当然是要去的。」庄明宪毫不犹豫道:「我既然千里迢迢的来了,就是要给梁小姐治病的。梁先生不必有心里负担,我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避免传染。你只要把我带到梁小姐面前就行了。」 这小姑娘才多大?看着比素馨还小一些,怎么就这般古道热肠、这般胆大呢? 可是陆铮会同意吗? 梁秀伦忍不住抬头去看陆铮。 陆铮站起来,不急不躁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梁先生带路。」 庄明宪的决心他比谁都清楚。 小姑娘一旦认定了,谁都别想更改她的决定。 他也相信,她有那个本事。他要做的,就是支持她,让她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 梁家别院在扬州城瘦西湖边。 除了四名自愿照顾梁素馨的下人之外,别院再无旁人。 庄明宪进去之后,就先观察那四名下人。 有两个是近身服侍梁素馨的,有两个负责洒扫做饭的。这四个人照顾了梁素馨三个月,目前都安然无恙。 庄明宪稍稍放心,进去给梁素馨看病。陆铮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庄明宪拦住了:「梁小姐是身上长疮,你在旁边不太方便。」 陆铮没有坚持要进去,就留在外面等候。 其实庄明宪是有另外一种打算。 梁小姐人在病中,必然不能像平时那般梳妆打扮。身为女孩子,谁不希望第一次见未婚夫的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特别是她的未婚夫还是陆铮这样耀眼夺目、神采飞扬的人。 正月的扬州又湿又冷,屋子里点了炭盆却没什么效果,门窗都用厚厚的夹棉帘子盖住,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 庄明宪吩咐屋中的两个仆妇:「把灯点上。」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望排在第一位,非常重要,所以光线一定要明亮。 梁小姐昏迷地躺在床上,她脸色白中泛黄,额上脸上都有汗,人在昏迷中还在不间断地咳嗽。 情况非常严重。 庄明宪立马上去翻了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越看越觉得棘手。 等她的手按在梁小姐脉上,心头当时就是一个咯噔。 吃了天香续命露,病情还是这么糟糕。 她不再犹豫,立马站起来,对仆妇说:「把被子掀开,我看看你们小姐的伤口。」 第58章 「庄小姐。」仆妇看了庄明宪一眼,紧张道:「我家小姐伤口有些吓人,您忍着些。」 庄明宪已经猜到了,她神色郑重地点头,后退一步,让另外一个仆妇把灯拿过来。 那仆妇跟在庄明宪身后,把灯凑了上去。 庄明宪看着梁小姐枯瘦如柴的上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烂疮。大的如碗口般大小,小的也能塞下小孩子的拳头,里面是红色的肉,外面是被疮毒侵蚀变黑的皮肤,一眼看过去,像一个个大嘴长着。 就算庄明宪有心里准备,她还是吓得眼前一白。 她告诉自己,你是大夫,不能害怕,可身体却比她有着更快的反应。她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冲了出去,在冲出房间的那一瞬间,她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 陆铮一声冷喝,目光凌厉地从追出来的那两位仆妇身上扫过。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雹,眼神也非常摄人,被他这样一扫,仆妇立马噤若寒蝉,有一位甚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庄明宪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病情。 她自认为自己在医术方面既有天分又很勤奋,见识的病情也多,绝不会像别的大夫那般会因为病人形容可怕而被吓倒。 没想到今天她却栽了跟头,对方还是陆铮的未婚妻。 怪不得陆铮会这般呵斥自己,若是换做别的家属,也一定很生气。 她赶紧拿帕子捂住嘴,站了起来,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昨天没睡好,屋中又有些闷,所以失态了。容我休息一下,再去给梁小姐诊治。」 面上尽量淡定,其实心里又羞又愧。 庄明宪啊庄明宪,你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陆铮见她这个表情语气,就知道她的误会了,有心想解释几句,最终却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我们还要在扬州待很久,你不必着急。」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深深看了屋中一眼。关于庄明宪呕吐的真正原因,他已经有了猜测。 若是让庄明宪不治了,她一定不愿意的。 庄明宪却以为他是担心梁小姐,心中愧疚之意更浓。等漱口洗脸略作休息之后,她就再次踏进了梁小姐的房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去看梁小姐的伤口。虽然还是头皮发麻,胃中翻滚不止,非常难受,但她到底忍住了。 这一次诊断,她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最终断定这个病是鼠疡疮,正常的接触不会传染,但是会通过跳蚤、虱子、蚊子这一类的寄生虫传染。 想来梁小姐碰到的那个乞丐身上必然有寄生虫,在梁小姐接触他的时候,寄生虫就跑到了梁小姐身上,并将鼠疡疮传染给她。 庄明宪把情况告诉给陆铮、梁秀伦听。 梁秀伦着急道:「那素馨还有救吗?她会不会……跟那个小乞丐一般……」 「不会。」庄明宪微微一笑,脸上都是自信:「梁先生放心好了,有我在,令嫒一定会康复的。」 庄明宪开了三个方子。 一方熬药汤让梁素馨口服;二方熬汤给梁素馨擦拭伤口;三方磨成药粉撒在伤口里面。 得知梁素馨的病并不会传染,梁秀伦就决定将梁素馨接回家,毕竟别院这边不太方便。 五天之后,梁秀伦来接梁素馨的。 刚好这一天是个大晴天,不仅阳光灿烂,竟然连风都没有。 庄明宪就笑着跟梁秀伦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梁秀伦就把跟他一起过来的少年介绍给庄明宪:「他叫萧文堂,与梁家一墙之隔,与素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得知素馨病了,他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江南民风开放,不像京城男女大防那般严谨。既然两人情同兄妹,就说明梁、萧梁家不仅是近邻,更是通家之好才对。 庄明宪就打量萧文堂,见他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高,脸上忧心忡忡。 哪怕跟自己打招呼,眉宇间的忧虑焦急依然遮不住。 庄明宪还敏感地注意到萧文堂两只脚上都沾满了泥灰。 今天的扬州城天气晴朗,路面干净整洁。萧文堂与梁秀伦同坐一辆马车而来,梁秀伦脚上干干净净,萧文堂脚上却沾满了泥灰,实在令人不解。 庄明宪也没想太多,看着梁家人将梁素馨抱上了马车。 庄明宪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却在坐上车的一瞬间,听到萧文堂愤怒的质问声:「梁叔叔,陆铮呢?今天是素馨妹妹回家的日子,陆铮怎么没露面?」 庄明宪支了耳朵想继续听,马车却动了,哒哒的马蹄、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咕噜声,盖住了梁秀伦与萧文堂的对话。 由于梁素馨病情太过严重,就算庄明宪用了猛药三管齐下,等病情有起色也是半个月之后了。 第59章 二月中的扬州,天气温暖了很多,有些花朵已经耐不住寂寞争先爬上了枝头。 庄明宪让梁素馨在太阳好的时候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对病情恢复也更有利些。 梁素馨是个温柔端庄的姑娘,说话有扬州姑娘的温柔。梁家人口简单,她又不像庄明宪那般经历了这么多事,所以她的性格很单纯,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庄明宪救了她的命,她对庄明宪很是感激。庄明宪说的话,她也是言听计从。 庄明宪见她乖巧柔顺长得又漂亮,也很喜欢她,觉得她是好姑娘,也配得上陆铮了。 因此两人相处很是愉快。 这一天午饭过后,庄明宪把配好的药膏给梁素馨送去,却被丫鬟告知梁素馨去小花园晒太阳去了。 她见外面阳光正好,就想着去小花园陪梁素馨说说话,跟她讲一讲京城的事情,这样等梁素馨明年及笄嫁到卫国公府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梁家的花园并不大,庄明宪绕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只有花园的后门上斑斑驳驳的,冒出了青苔。 后门微微阖着,露出一条缝隙。 梁小姐是不是从这里出去了呢? 庄明宪从梁家的阁楼上看到过,这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边还修了台阶,供人上船用。 庄明宪决定出去看看,她的手还没碰到后门,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传来。 「素馨妹妹,我错了,你别走!」 少年男子焦急的、哀求的声音特别清晰,还有那因为着急而急促的呼吸声都那么的明显。 庄明宪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身子就定住了。 是萧文堂的声音! 他叫住梁素馨做什么呢? 「我……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我跳到河里去好不好?只要你说一声,我立马就跳下去。」 这一下子庄明宪连呼吸都屏住了。 因为萧文堂的说话的语气怎么都不像哥哥跟妹妹说话的语气,他的语气让人听了觉得很黏腻,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庄明宪受到的教养告诉她,她这样躲在这里偷听很不好,她应该赶紧回避。 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她悄悄的、蹑手蹑脚地顺着门的缝隙朝外看。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少女低垂着眼眸,苍白的脸上有泪痕。 少年站在她对面,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素馨妹妹,我……我不后悔,为了你,不参加科举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错过了今科而已,三年之后我还有机会的。你知道吗?我在京城得知你生病的消息,我恨不能立马飞回来替你受罪?」 「你让我明知道你身患重病却装作无所事事跟从前一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母亲怪我又如何,父亲打我我也认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你别不理我,别生我的气。」 他的语气很真挚,眼眸很热切,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作假。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他脚上沾满了灰尘,风尘仆仆的,必然是从京城回来,连家都来不及回就跑来见梁素馨了。 庄明宪没有亲生的哥哥,她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待妹妹这般的好,她看着外面,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梁素馨未语泪先流,她哽咽道:「你为了我,连功名都不要了,我再生你的气,我是什么人了呢?我只是气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要不是我,再过几天你就要进贡院了。」 「素馨。」萧文堂也有些哽咽了:「你别哭,别哭,你这样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为你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我不回来,继续在京城,心里没有一时一刻不再想着你,我哪里能看得进去书呢?」 萧文堂说着话,突然一把握住了梁素馨的双手:「素馨妹妹,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舍弃。你呢?也跟我一样吗?」 梁素馨瞪大的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她慌张地抽回自己的手:「文堂哥哥,别……你别这样……」 少女娇羞的躲避而不是厉声拒绝,萧文堂立马就明白了梁素馨的心意,他毫不犹豫,一把将柔弱的梁素馨搂在怀里,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梁素馨一开始稍稍有抗拒,后来就忍不住回拥了萧文堂与他缠绵相吻。 庄明宪早在萧文堂握梁素馨手的时候就意识到有问题了,此刻见了他们拥吻,她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然而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下一刻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呼吸急促,全身的血液都朝脑中涌去,脸瞬间涨得通红,两只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头。 第60章 陆铮那般高贵雍容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未婚妻? 他一直信守着母亲临终时留下的遗言,哪怕跟梁素馨素未蒙面却从来都没有想过退亲的打算。 他一直在等梁素馨长大。 哪怕他身份高贵、手握重权,满京城名门贵女任他挑选他都不曾动摇过。 在得知梁素馨病重要退亲之后,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可是他没有,他立马风雪兼程马不停蹄赶到扬州,带着她来给梁素馨治病。 梁素馨却背着他跟萧文堂搅在了一起…… 陆铮、陆铮。 只要一想到陆铮那样的人被梁素馨这般羞辱,庄明宪就觉得心头刺刺的疼。 她替陆铮不值。 她要立马告诉陆铮,一刻也不能等。 庄明宪转身朝外跑去,她跑得很快,路上一连撞了好几个人,有仆妇惊慌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庄明宪根本就没有听到。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陆铮。 马房,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马房,骑上马去找陆铮。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等童嬷嬷从梁家的下人口中得知的时候,庄明宪已经骑马跑远了。 童嬷嬷惊得魂飞天外! 世子爷让她看着庄小姐,如今庄小姐去骑马走了! 庄小姐那般柔弱的人,她会骑马吗? 童嬷嬷惊恐万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骑马追了上去。大街上岔道很多,哪里还有庄明宪的影子? 童嬷嬷咬了咬牙,最终决定朝陆铮在扬州新置办的别院跑去。 「世子爷!」 童嬷嬷几乎是飞奔进院子的,周成不悦拦住了她:「童嬷嬷,你也是老人了,怎么这般不持重?世子爷有事呢。」 「周爷。」童嬷嬷两脚发软,脸都白了:「快带我去见世子爷,庄小姐不见了。」 「我的娘啊!童嬷嬷,你闯大祸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经施展轻功到了二楼陆铮书房的门口:「世子爷,出事了。」 锦衣卫遍布天下,有明卫,也有暗卫,在各地都有负责人。 陆铮来到扬州之后,干脆下了命令,让江浙各地的负责人到扬州来一趟,他有事情交代。 今天跟陆铮谈话的正是江宁地区的暗卫负责人。 一番交谈下来,他也感受到这位新任指挥使手段高超,为人冷漠清傲,是个比厉春还厉害的狠角色。据说前面有几个人在他面前耍花招,被他当场斩杀! 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小心谨慎跟陆铮说话。 陆铮漫不经心的很,总是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将话题引到他想要知道的地方来。 这位负责人冷汗连连,更加忌惮了。 当门口响起周成声音的时候,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陆铮淡淡道。 「是庄小姐。」周成声音发紧道:「庄小姐不见了。」 暗卫负责人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一抬头才发现桌子对面的指挥使陆大人已经没有了人影,门大开着。 他不由心头一凉! 陆铮好厉害的身手。 若是陆铮不是跑出去,而是出手要杀自己,他此刻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吧。 这位负责人原本出了一身汗,此刻只觉寒意遍体。 只是,这位庄小姐有是什么人呢? 是谁家的小姐吗?或者说是一个任务的代号? 陆铮没让他走,他也不敢走,只战战兢兢坐在那里等陆铮回来。 …… 庄明宪骑着马,本来打算要把梁素馨的事情告诉陆铮的。 等她上了大街之后,她又觉得不能冲动。 是应该让陆铮知道,但绝不能是这种直白的方式。 陆铮那般骄傲的人,又对亡母留下的亲事这般在意,自己这样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他怎么能受得了? 别说是他了,就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都受不了。 庄明宪决定先找个地方静一静心绪,理一理思路,在没有想到好的方式之前还是先别去见陆铮比较好。 她放慢了速度,坐在马背上,沿着扬州城的护城河慢慢悠悠一边欣赏扬州的春景,一边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背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见陆铮身穿一袭劲装骑马而来。 明明只是单人单马,庄明宪却看到了万马奔腾的磅礴气势。他速度很快,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的身旁。 马蹄即刻止住,陆铮翻身下马,一把勒住了她的马绳。 第61章 他的动作失去了往日漫不经心的优雅,甚至有几分粗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好像在她脸上找寻什么似的。 与他对视,庄明宪才发现陆铮下颌紧绷,嘴角紧紧抿在一起,凌厉的双眉更加英挺。 特别是他的眼睛,阴沉平静,却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下一刻就会掀起汹涌的波涛,将一切吞噬。 「庄明宪。」陆铮看着她,压着怒意说:「你在梁家怎么了?」 这是他的人,他陆铮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谁也不能欺负她,给她委屈。 即便梁秀伦是母亲留下来的旧人,他也绝不会轻饶。 「没怎么啊。」庄明宪尽全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我就是累了,想出来走走而已。」 她明明遇到了事情,受了委屈,却不愿意告诉他。 究竟出了什么事? 陆铮眸中怒意翻腾,却不动声色道:「既然你不说,我只有让锦衣卫去查了。」 那岂不是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若是陆铮从自己属下口中得知未婚妻与别的男子有来往,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真的没什么!」庄明宪大急:「我不过是见扬州春日景色优美,与京城大不一样,所以才走马观花出来逛逛而已。这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陆铮没有回答她,只是扬了扬手,做出要喊人的姿态。 「别叫人。」庄明宪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我说,我说就是。」 陆铮这才放下手,看着她,目光如水,气度沉定,浑身散发着「我要怎样就怎样,这天底下我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傲然。 庄明宪本来很焦急的,这一瞬间突然不着急了。 她觉得陆铮就是这样的人,与厉春对峙也好,与梁素馨之间有了不合也好,哪怕是天大的难事,到了他面前都会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春日温暖带着花朵芳香的空气充满了她的胸腔。 「陆铮。」 庄明宪镇静下来,把视线放到远处与护城河相连的大河上:「你看这河水奔流不息,源源不断奔向大河,它求的是什么呢?」 陆铮顺着她的视线朝大河那里看:「它想流经田园农庄,滋养一片土地;它想供养鱼虾,成为它们的依靠;它想穿过山涧穿越人流,为需要它的人提供甘霖。」 「那你说这繁花纷纷,绽放枝头,求的又是什么呢?」 「繁花所求大抵是点缀这融融春日。」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轻声说:「河水奔流付出,虽不计回报却收获了沿途的风景;繁花点缀春日或许无人欣赏赞美,却做到了它身为春花该做的,它自己也成为这春色的一部分。」 「做自己应该做的,不计前程,哪怕没有回报,也能无愧于心,这就足够了。」她这才回转头看着陆铮:「对于你跟梁小姐的婚事,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你该做的事情。你是无愧于心的,至于梁小姐做什么,那是她的事!」 庄明宪说:「所以,不管她喜欢萧文堂也好,或者是别的男子也罢,那都是她的选择。我们做自己就好,不必因为别人做了什么而生气愤怒。你说对吗?」 她吸了一口气道:「半个时辰前,我看到梁小姐与萧文堂在梁家花园后面私会。陆铮,令慈替你定下的这门亲事,你需要好好衡量一番了。」 陆铮浑身一震! 所以,她生气、委屈、愤怒地从梁家跑出来并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他。 她以为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以为他被梁素馨辜负,所以她才失去理智,纵马而出! 她在为他委屈,为他觉得不值。想把情况告诉他,却又怕伤了他的颜面自尊,用这般委婉的方式开导他。 好像他对她很重要,所以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顾及着他的情绪。 陆铮觉得自己的心猛然受到了冲击,它猛然地跳动着,向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从未如此震动过,像第一声春雷炸响,万紫千红,春来大地。 他心如春雷鸣动,眸中的笑意却比春风还要温柔。 「庄明宪,庄明宪。」 他唤着她的名字,轻声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待她回答,他就说:「我是陆铮,是京城第一权贵豪门卫国公陆家的世子,是拱卫京城的五军都督府佥事,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监察百官的锦衣卫指挥使。」 庄明宪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话点头:「我知道啊。」 我知道你很厉害,光芒四射,高贵无双,所以才更怕你会受到挫折啊。 陆铮被她这呆呆的样子逗笑了。 小姑娘明明不懂他的意思,却偏偏装作听懂了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到他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捧在手里揉一揉。 第62章 「你知道我是谁,见识过我的本事,就应该知道我手段犀利,不会轻易饶人。」 陆铮强忍着笑意,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说:「所以,怎么会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辜负我呢?梁家有多大的胆子敢这么做?就算梁小姐不顾自己也要顾虑自己的父亲、情郎吧?」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你、你的意思是说梁小姐的事情你知道!」 「是。」陆铮迎着她的双眸:「我知道梁小姐跟萧文堂的事情。不仅如此,早在我们到扬州的第二天,我就跟梁小姐解除了婚约。还有这个婚约,本来就是假的。」 「假的?」庄明宪想到了什么,立马正色道:「为什么是假的,你母亲临终前给你订下这么一门婚约来掩人耳目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要操纵你的婚姻?」 好聪明! 陆铮点了点头,说:「你下来,我们边走边说。」 庄明宪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了很远,而陆铮一直在给她牵马。 她不好意思地从马上下来,有心想跟陆铮说句抱歉,陆铮却想没看见似的,说起了陆、梁两家婚事的缘故。 庄明宪也觉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假亲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跟四皇子害死陆铮有关,这比其他事都更重要。 听陆铮说完,庄明宪就陷入了沉默。 如果叶知秋忌惮的人是四皇子,可那时候四皇子也不过是个跟陆铮差不多大的小孩啊。 若是叶知秋忌惮的是陆贵妃,她又怎么会把陆铮送进宫里养在陆贵妃身边呢?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即使陆铮现在很厉害,可他进宫时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陆贵妃要害死他,太好下手了。 或许害死叶知秋的另有其人,四皇子杀死陆铮是因为陆铮功高震主?又或者是陆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四皇子,让其忌惮? 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分,却找不出到真正的线索来。 她只好说:「那你就听夫人的,婚事一定要谨慎。还有,你跟梁小姐退亲的事情,也要瞒住,这样他们就不好利用婚事朝你身边安插人了。」 「理论上该是如此,可事实上,这件事情根本藏不住。」陆铮沉吟道:「那小乞丐的来历锦衣卫查不到,只查到他是从外地来的,来的时候乘坐的是马车。所以,梁小姐的病,或许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们既然手伸到扬州来了,梁小姐与萧文堂的事情他们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就算现在不知道,也瞒不了多久。因为萧文堂很快就会登门向梁小姐提亲了。」 庄明宪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就是陆铮前世一直未婚的真正的原因吧,在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还真不敢贸然娶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枕边人是谁派来的,会不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刀。 「你别担心。」 陆铮好像看出了她的忧虑,他笑着转移了话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让梁小姐康复,让她健康大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等萧家来提亲的时候,不至于还满面病容。梁小姐早日康复了,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你放心吧,我一定让梁小姐风光体面地定亲。」 为了替陆铮遮掩,梁素馨有心上人却多年隐忍,这样的好姑娘,值得她用尽全力就救助。 想到之前她冤枉了梁素馨,庄明宪更愧疚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不仅治好了梁素馨的病,还传给她两套敷面的药方子,可以增白皮肤,提亮肤色。梁素馨若是愿意,也可以做了成品拿出去卖。 梁素馨高兴极了,对着庄明宪谢了又谢,庄明宪却觉得自己误会梁素馨在先,送方子不过是为了补偿自己的愧疚罢了。 等到庄明宪与陆铮离开扬州的时候,梁素馨送了庄明宪一套衣裙作为谢礼。 这是她跟丫鬟日夜赶工做出来的,特别漂亮。 庄明宪也不客气,笑着收了下来,还笑着跟梁素馨打趣:「下次见你,怕是三年之后了,你带着孩子来我家玩。」 萧文堂错过了今年的春闱,三年后一定要进京参加科举的。 梁素馨听了,脸涨成了一块红布,萧文堂倒是落落大方地说:「那就借庄小姐吉言了。」 梁素馨羞得不得了,狠狠瞪了萧文堂一眼。 庄明宪笑呵呵地上了船,等船启动之后跟岸上的众人挥手致意,等梁素馨她们化成小小的墨点,她才嘴角含笑进了船舱。 来的时候是隆冬,运河在北方那一段是结了冰的,他们为了赶路只能坐马车。 回去的时候是阳春三月,她们不急着赶时间,就选择坐船回去。 这一路上天气都出奇的好,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滔滔河水卷着浪花向船的左右两边分去。近处的大船气质恢宏、渔船轻快玲珑、画舫色彩斑斓。 第63章 游客衣饰绚丽,神色惬意从容。与两岸的桃红柳绿交相辉映,组成一幅繁华热闹又风流的画卷。 远处绿色的田野,隐隐的山脉,让人视野开阔,心旷神怡。 别说很少出门的谷雨了,就是活了两世的庄明宪也被这山清水秀的旖旎风光迷花了眼。她跟谷雨两个,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甲板上欣赏两岸的风光。 等进入山东境地下气了绵绵小雨,两人不得不在窝在船舱的时候,谷雨对着镜子抱怨:「这一段时间风吹日晒,我真的黑了好多。」 说完又羡慕地看着庄明宪:「小姐的皮肤一点没变黑,反而变得粉嫩嫩的,看上起气色特别好。本来您就比我白,这样一来,就更白了。」 「等到了京城我做了七白粉给你敷脸,保证你很快就会白回来。」 「谢谢小姐。」谷雨得了庄明宪的话,笑着去厨房端饭菜去了,却在掀帘子的瞬间,听到外面有嘈杂的说话声。听着不像京城的口音,估计是邻近的船只。 他们的船停泊在济宁港,陆铮安排人上岸去采买物资,庄明宪知道港口鱼龙混杂,本来不欲多事,却听到有人说:「……敢偷吃东西,将他扔下去淹死算了。」 她立马叫住了谷雨:「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谷雨也吓了一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要淹死人,闹出人命来吗? 她急匆匆而去,又很快回来:「是跟我们靠在一起的船,抓住了一只偷吃的小奶猫。可怜的,就算不被丢下船去,那小奶猫估计也活不长了,它太小了,根本吃不下东西。」 庄明宪也养过猫,对软萌傲娇的小猫没有抵抗力,一听说小奶猫会死,她立马就坐不住了。 「你去问问隔壁船上的人,是不是不打算要了,若是他们不要了,你就把小奶猫带过来。只要他们愿意给,花钱买下来也可以。」 「可是……老太太……」 「我知道祖母对猫过敏,我只是想把小猫救下来而已,并不一定要带它回鲤鱼胡同,你先把小猫救下来再说。」 谷雨很快就用软布包着小猫进来了。 「小姐,他们听说我要这只小猫,立马就将它给我了。」谷雨忧心道:「就是这小猫太瘦弱,没有奶给它吃,恐怕很快它就会死。」 小东西不过比巴掌稍微大一些,白底黑花,整个鼻子都是黑色的,嘴边还有一粒黑色的小圆点,看上去像是媒婆痣。 小奶猫很瘦,失去了母猫的保护照顾,它的毛色又乱又脏,淋了雨之后浑身湿哒哒的。 不仅没有一般小奶猫的可爱漂亮,反而还丑丑的,甚至有点滑稽。 到了新的环境,周围全是陌生的气息,它吓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叫不敢叫一声,只用一双湿漉漉圆溜溜充满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周围,可怜极了。 「真是个小可怜。」 庄明宪养过猫,知道这么大的猫刚离开母猫一定很害怕,通常都会通过大叫来呼唤母猫。 这个小家伙安安静静的,越发让人心疼。 「不怕,不怕。」庄明宪伸手将小猫接过来,双手捧着搂在怀里,柔声说:「以后我会照顾你,保护你的。」 谷雨见她直接抱着小猫,想提醒她小猫脏。庄明宪却不以为,不仅亲自给它擦拭身体,还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你乖乖睡觉,等醒来就有东西吃了。」 庄明宪爱怜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小家伙感受到庄明宪的善意,轻轻叫了一声,缩在被窝里不动。 庄明宪就去找童嬷嬷,问她:「采买的人回来了吗?如果我想要买一只有奶水的母羊现在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啊。 就算来不及,只要是小姐您要买也一定能来得及。 「小姐是要吃羊肉吗?还是要喝羊奶?」童嬷嬷笑着说:「我这就安排人去买。」 「是我养了一只小猫,它需要喝羊奶。麻烦嬷嬷跟采买的人说一声,买的时候,尽量挑选难产小羊死掉的母羊。如果买不到,那就连母羊带小羊一起买回来。」 不能因为给小猫喂奶就让小羊断了口粮。 庄明宪把一个荷包递给童嬷嬷:「这里面是银子。如果不够,请采买的人先替我垫上,回来我再补上。」 童嬷嬷哪里敢收庄明宪的银子,又因为庄明宪一直坚持,她就收了荷包去见陆铮。 陆铮听说她救了小猫,为了小猫吃奶要买羊,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庄小姐说的做。」陆铮说:「买羊的时候,记得买足够的干草麦麸,至少要羊能吃到京城的。」 体贴细致像是为惹祸的孩子善后的家长。 童嬷嬷汗然,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第64章 从前看起来再匪夷所思、世子爷再不会做的事情,为了庄小姐,他都会做一遍。 不过这样的世子爷也挺好的,从前他就是太冷清了,感觉没有人情味。 以后世子爷的变化会越来越大的吧。 童嬷嬷笑着说:「世子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 童嬷嬷正欲离开,陆铮又说:「再买一个羊倌回来。」 救了一只猫,为了让猫有奶吃就买了一头母羊,为了养活母羊就要买干草,还买了一个羊倌。 这…… 幸好庄小姐只是救了一只奶猫。 童嬷嬷应了一声「是」,就退了出去。 临走前陆铮并没有说那荷包要不要还给庄明宪,她有心提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将荷包留在了陆铮的桌子上。 陆铮拿起荷包,放进了自己怀中。 …… 与山东的阴雨绵绵不同,此时的京城春暖花开,到处都是踏青游玩的人。大家说说笑笑,话题不免就要转到刚刚过去的殿试上来。 前首辅傅士岐之孙傅文,继前年的案首、去年的解元之后,今年高中会元,在金銮殿上又被皇帝钦点状元,成为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之人。 如今这位傅三元被皇帝任命为翰林院修撰,可谓是前途无量。 傅家人高兴就不必说了,就连庄家上下都人人面带笑容,走路带风。陈氏欢喜的不得了,不仅得到消息的当天打赏了下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来庄家拜访老太爷的、去傅家拜访傅文之人突然间就多了起来。 老太爷天天去磨老太太,希望能跟老太太和好,老太太就是不答应。把他气得不得了,不仅住进了薛姨奶奶的院子,还给薛姨奶奶拨了一个小田庄,说是作为她为庄家生儿育女的奖励。 老太太这边却格外安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老太爷越发生气,见薛姨奶奶怀着身孕还哄他高兴,就觉得薛姨奶奶体贴温柔,待薛姨奶奶也不像刚来京城时那般冷淡了。 只是他心里到底不痛快,有很多人拜访他,正中他的下怀。所有拜帖一律来者不拒,要么与人在书房清谈,要么去茶楼参加诗会,忙得不得了。 傅文与他截然相反,除了拜访恩师与几位同窗小聚一次之外,别人的拜帖一律不收,甚至连翰林院那边都请了假。对外只说他感染风寒,需要静养。 等到了三月中,拜帖越来越少,傅文的身体却还不见好。 「少爷,人找到了。河北廊坊周记粮行的二公子周德宝,家中不仅经营着粮行绸缎庄还在东北开采人参、贩卖动物皮毛。他家财万贯,生活优渥,容貌俊美,从小受他爹周金山疼爱,气度虽然不能跟贵人比,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跟一般人的区别的。」 澄墨说:「最难得的是,他目前正跟嫡母所出的大哥打擂台,两人都想谋得更多的家产。他大哥通过科举有了官身,在他爹周金山面前说话分量渐渐加重。」 「他姨娘让他无论如如何也要考一个功名回去,好跟他大哥一较高低。这次落第,他一直不敢回去,只想娶个官小姐,找个有官身的岳父来增加筹码。」 「一开始跟他说的时候,他根本不愿意,怕惹上官司。后来中间人连番鼓动,他姨娘又屡屡来信,他这才坐不住了,决定赌一把。」 「你看,什么时候安排比较好?」 傅文看了看窗外,说:「那就明天吧。」 他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鲤鱼胡同庄家,大太太陈氏忙完了中馈,正准备去看庄明姿,下人就报说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来了。 陈氏立马让人迎了李嬷嬷来,客气又殷勤:「时文病着,傅家有忙,亲家老夫人有事,叫我过去就是,怎么让你老跑一趟?」 傅文与庄明姿的婚事定在六月,再有两个月就是正日子了。傅家忙着粉墙修房布置,拟菜单,请厨子,写请柬,特别的忙碌。 李嬷嬷说:「亲家太太不用客气,我跑这一趟是应该的。因为我们少爷身体总不见好,老夫人有心想明天去西郊潭拓寺给少爷求平安符与符水回来去去秽气,又因为实在太忙走不开。不知亲家太太能不能代我们老夫人走一趟。」 陈氏张口就想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必须要我去吗?明姿去行不行呢?」 之前庄明姿跟五皇子私下见面,惹怒了傅文。虽然傅文愿意继续结亲,但难保他不会心生芥蒂。若是庄明姿能求了符水与平安符,傅文知道了,或许会感动。 便是傅文不感动,庄明姿在傅老夫人面前也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李嬷嬷笑着说:「我们家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让姿小姐去,只是两人马上就要成亲了,怕姿小姐面子薄,不愿意去。既然您让姿小姐去,老夫人只有更高兴的。」 第65章 「谢谢您了。」陈氏闻言喜不自禁,跟李嬷嬷说了很多好话,将人送走之后,就去了庄明姿的院子。 成亲的时间定下之后,庄明姿不好出门走动,一直埋头绣嫁妆,实在是辛苦。 明天去潭拓寺既能给傅文求符水与平安符,又能让她出去散散心,简直一举两得。 潭拓寺香火鼎盛,虽然跟京城名刹护国寺、北直隶名寺兰泉寺不能比,但在方圆百里还是小有名气的。 护国寺乃皇家寺院,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平民只能望而生叹。 潭拓寺依山而建,风景优美,对往来的香客没有身份的限制,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可以进去上香游玩。 只不过整个寺院分前后两部分,前院所有人都接待,后院却只接待官家亲朋。 鲤鱼胡同庄家在公卿遍地走的京城虽然不算特别显贵,但庄明姿是前首辅家的未来孙媳,要成亲的对象傅文又是今科状元,自然有资格去后院。 得知庄明姿来给傅文求平安符与符水,知客和尚很是热情,特意给庄明姿安排了一个前后两间屋子的精舍。 前面为佛堂,后面为休息室。 庄明姿在佛前诵经跪拜了整整一个上午,等丫鬟说要吃午饭了,她才给佛祖磕了三个头,上了香,以做结束。 佛像面前供着一大杯符水与两张平安符,庄明姿希望菩萨能知道自己的诚心,保佑傅文早日康复。 她现在倒是安安心心想要嫁给傅文了。 傅文乃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她便是第一状元夫人。即便没办法跟勋贵比,但以后跟文官的夫人们走动,她一定是受人追捧的佼佼者。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有天高,命比纸薄,只能寄希望与自己的孩子们了。 二皇子、五皇子都是皇后嫡出,太子薨逝之后,嫡出的二皇子成为最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以傅文跟五皇子、二皇子的关系,说不定等二皇子做了皇帝,她的女儿能做皇子妃呢。 丫鬟鹃儿说:「小姐,歇一歇还继续诵经吗?」 「不诵了,我出去转转。」 来的时候,母亲说了,不必着急回去。在潭拓寺待的越久,傅家反而会觉得她的心越诚。 只是待在潭拓寺,并不是要她一直跪在佛前。 春光明媚,潭拓寺风景优美,不出去转转,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你不必跟我一起了。」 原来贴身服侍的丫鬟莺儿、燕儿因为帮她去见五皇子,事后都得疾病「暴毙」了。这个名叫鹃儿的丫鬟心思灵活,很有眼色,只可惜她忠心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母亲。 她知道母亲疼她不会害她,可是她实在受不了鹃儿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回禀给母亲知道。 这哪里丫鬟,分明是个监视自己的耳报神。有她在身边,庄明姿觉得特别厌烦。 「小姐,夫人说了……」 「那好!」庄明姿冷笑道:「我不去了,我哪里都不去了,你满意了吧?」 鹃儿见庄明姿这般生气,想着夫人来的时候叮嘱了,让小姐散散心,就有些犹豫。 夫人疼爱小姐,所以才让她跟着小姐,好生服侍。她虽然知道小姐不高兴,却也不敢违背夫人的吩咐。 但是眼看着庄明姿对她越来越反感,鹃儿也有些慌了。 她是大丫鬟,要跟庄明姿一起陪嫁到傅家去的,她以后的亲事必然是傅家的管事之流。可现在庄明姿厌恶她,万一她随便给自己指个破落户,该怎么办? 鹃儿犹豫不决。 庄明姿却怒道:「出去!」 她毫不掩饰的厌恶让鹃儿心头一跳,罢了,罢了,她的未来还是靠在小姐身上的,现在还是讨小姐欢心最重要。 「奴婢想跟小姐讨个情。」 鹃儿挤出一个笑容,说:「我的干娘身体也有些不舒服,我想求给她求个圣果。」 每月初一、十五,寺庙都会在诸佛面前供奉蔬果,以供诸佛享用。十二个时辰之后,这些蔬果就可以撤下了。由于这些蔬果是佛祖享用过的,因此被称为「圣果」。而圣果沾染了佛气,自然可以保佑人平安。 这个鹃儿,是个聪明人。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出去,而她又不会得罪母亲。 她点头道:「那你去吧。」 鹃儿走了之后,庄明姿就出去了。 外面花香鸟语,莺啼燕语,山林郁郁葱葱,风景如画。最妙的是她一个人。 鹃儿的监视,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跟五皇子见面的事情,让她又气又恨,又恼又怒。 恨自己当时不够狠,如果当时跟五皇子有了肌肤之亲,做下事实,那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吧。 第66章 只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二爷。」 树丛的林外一边,突然传来一声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呼唤,把庄明姿吓了一大跳。 「这亭子正对着山林,既可以遮光,又可以作画,您看我们就在这里行不行?」 声音诡异古怪十分的谄媚。 庄明姿本想转身离开,却又产生了好奇。她躲在树后,悄悄地朝那边看。 七八个身材高大护卫模样的男子警惕又严肃地站在亭子外面,一个身材瘦小头戴小帽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三四个小厮安置东西。 他背对着庄明宪,一手掐腰,一手翘了兰花指,正扭扭捏捏地指手画脚。 「好了,都下去吧。」 他转过脸来,小跑着到了亭外,狗腿道:「二爷,都安置好了,请二爷移步。」 庄明姿也由此看到他的脸,白白的,一根胡须都没有,甚至还敷了粉,就跟他的声音一样不男不女的。 脑中有什么闪过,庄明姿突然明白,这个人一定是去了势的太监! 如果他是太监,那他旁边那个被他叫做「二爷」的男子岂不就是…… 庄明姿一颗心砰砰直跳,不敢置信地朝那位二爷望去。 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衣饰华美,容貌英俊,满身的气度。 「哎呀。」那太监笑着说:「二爷出手不凡,光从落笔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必然又是一幅传世佳作。」 当朝二皇子朱成敏,年二十二,嫡妻新丧,膝下有一名三岁的小皇子。二皇子喜爱作画,尤其是风景,所以他经常微服出去描摹湖光水色。 所以,这个男子,真的是二皇子吗? 「站住!」 庄明姿正在心神激荡间,突然听到亭外的护卫厉声呵斥:「你做什么?」 她闻声望去,只见三个年轻的富贵公子一脸谄媚:「这位大哥,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二……二爷在这里作画,想给二爷磕个头、请个安而已。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下。」 「放肆!」 护卫把脸一横,将手放在了腰间。 虽然兵器被衣裳盖住了,可庄明姿还是能看到那分明是刀的形状。 「明知二爷作画,还敢前来扰乱,坏了二爷雅兴,该当何罪?还不速速退下,否则休要怪我不讲情面!」 「是、是、是。我们错了,我们这就走。」那几个年轻公子碰了一鼻子灰,连滚带爬地跑了。 二爷只认真做画,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恍若未闻。 庄明姿的嘴角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她竟然有机会离未来的皇储二皇子这么近! 罢了! 看也无用。 庄明姿默了一默,转身离开。不料转身的时候,发出动静,那护卫立马大声呵斥:「谁?」 声音响亮杀气十足。 庄明姿想着对方有刀,当场就吓得不敢动了。 「谁在哪里!」护卫的声音更狠厉了:「还不快出来!」 庄明姿死死捏着帕子,从树丛后面走了出去。 见到她,那护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一个年轻女子。然而这呆愣也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就质问:「偷窥二爷,是何居心?」 庄明姿心惊肉跳道:「我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偷窥二爷。」 一问一答间,二爷已经走了出来。 「罢了,她可能只是迷路了。」二爷说:「赵三,送这位小姐回去。」 庄明姿陡然松了一口气,盈盈上前一步,轻声道:「臣女失礼,多谢二爷。臣女认得路,不敢劳烦护卫大哥。」 若是被鹊儿看到,母亲必然知道,又是一场祸端。 「放肆!二爷的吩咐也敢反驳,还不快跪下!」 庄明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放肆了,她立马跪了下去。 二爷走到她身边,说:「念你年幼,又是首犯,我就不追究了。你退下吧。」 声音沉稳冷漠,果然是天潢贵胄。 庄明姿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不料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腿窝陡然一疼,整个人身子一歪,就向一边倒去。 二爷突然伸出手,将她接住搂在怀中。 庄明姿抬头,他四目相对,二爷看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 「你用的是什么香?」二爷的眼神胶着在她的脸上:「怎么这般好闻?」 「是臣女自己做的香。」 自打庄明宪做的清润香让傅老夫人喜欢之后,她就开始做香了,有几个比清润香还好闻,只待嫁入傅家讨好傅老夫人。 第67章 二爷还搂着她,魁梧的身子,有力的臂膀,天潢贵胄的气息冲击着她,让她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方。 只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被陌生男子抱在怀里非常不妥当:「二……二爷,能松开臣女吗?」 二爷如梦初醒,立马松开手,又赶紧后退两步,带了愧意说:「是我唐突佳人了。」 唐突佳人了吗? 庄明姿听他话中有缠绵之意,不敢置信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窃喜,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让她显得格外娇羞。 「是臣女失礼,多谢二爷相助。」 「我……」二爷伸出手,要去抓庄明姿的手,庄明姿本能地一缩,让他抓了个空。 待反应过来,又怕对方发怒,她立马慌张地看向二爷。 「你是不是怕他们?」二爷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比刚才还深情款款:「我让他们都退下,好不好?」 「臣女胆子小,让二爷见笑了。」庄明姿看着二爷,温柔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二爷鱼龙白服,本就危险,再让护卫下去,岂不是更加不妥。为了臣女,焉能如此?」 二爷却摆了摆手,护卫们立马就退了下去,眨眼的功夫,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昔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美人倾倒天下都在所不惜,我不过是让护卫退下去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英俊逼人的脸上都是为庄明姿倾倒的温柔。 这样高贵的人,为了她这般做,说这样的话。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丝挣扎,毕竟她跟傅文订过亲了。 若任由事态发展,傅、庄两家怕是要交恶了。 可是……五皇子一事始终是梗在她跟傅文只见的一大芥蒂。傅文答应娶她,不过是看在那方帕子的份上。 那件事情她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日后东窗事发,她在傅家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庄明姿心里挣扎的更厉害了。 「你懂画吗?」二爷轻声问:「我精舍里有几幅名画,你来看看?」 庄明姿咬了咬唇。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现在是不能得罪二皇子的,毕竟他是未来的储君啊。 庄明姿眼角眉梢都是柔顺、仰慕:「臣女略懂一二,得二爷邀请实属荣幸。」 二爷就带了庄明姿去他的精舍。 两人并肩走在小径上,乍一看倒像出来游山玩水的小夫妻。 刚刚拐了弯,两人就看到前面的岔路上来了三个人,正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庄明姿神色一变,这不就是刚才要拜见二爷的那三个富贵公子吗? 二爷毫不在意地朝前走,庄明姿却不能不在意。 「二爷。」庄明姿立马避到一边:「您带我去精舍,万一被那三个人缠上了,岂不是不好脱身了。」 二爷原本没放在心上,听了庄明姿的话就笑了笑:「我自然是不怕的,却会影响你的闺誉,是我疏忽了。」 这么轻松就说动了她,庄明姿松了一口气,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估计是摆放杂物的,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二爷自然答应,两人进了木屋。 木屋里果然是摆放杂物的,只是还摆了一张床,上面很是凌乱,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枕头上竟然还放着一只女人穿过的粉色肚兜。 庄明姿大惊失色,那位二爷已经变了脸色:「我以为你跟旁人不一样,没想到你竟然也跟之前那些到我面前献媚的庸脂俗粉一般!」 他大怒道:「你诱我来此,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对你心折,却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我有意娶你为妻,你却这般作践自己,实在令人失望!」 庄明姿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再听到他说有意娶她为妻,真是又惊有喜又慌又乱。 可她依然不忘压制自己真正的情绪,泫然欲泣道:「不,不是的,二爷,您听我解释。这真不是我安排的,我真的是想避开那些人而已。」 「我就算有心设计您,又怎么能使唤得动那些人呢?再说了,这地方这般肮脏,岂不是会玷污了您的贵体?」 庄明姿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好不委屈:「我若真的想攀龙附凤,又岂会到现在都不说自己姓甚名谁,我只是想跟您一起品鉴名画而已。您……您这般误会我,我,我走就是了。」 她转身就走,却一把被二爷拉住搂在了怀里:「别走,别走,是我错怪了你。别哭了,我错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俗媚的女子,我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庄明姿本来是假委屈,被他这一安慰,倒变成了真委屈了。 二爷搂着她,只觉得自己像雪狮子碰到了火,整个人都化了。 第68章 女人他弄过不少,再放荡也不过窑姐了,像这样的官小姐他还真是头一回。 有心想将她抱起抛到床榻上狠狠揉弄,却有所顾忌死死忍着。 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人,一定要忍住,不能坏了大事。 庄明姿终于不哭了。 二爷见有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片树叶,知道时机成熟,他朝后一靠,只听得哐当一声,一个瓦盆从架子上掉下去,摔了个粉碎。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还不待庄明姿反应过来,「哗啦」一声,门被推开,傅文走了进来。 庄明姿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汗毛竖立,头皮发紧,两只手还保持着与二爷拥抱的姿态。 「怎么了?」老太爷也走了进来:「时文,怎么回事?」 庄明姿恨不能昏死过去! 她没昏,昏的是老太爷。 他本来跟傅文一起与两个僧人清谈赏景,不料却撞上亲生孙女与别的男子幽会之事。 他两眼一闭,就要昏过去,傅文从后面扶住了他:「老太爷,您怎么了?」 老太爷气闭不过是一瞬间而已,他强撑着站好,一睁眼就见床榻上一片狼藉。 最可恨的是,庄明姿毫无悔意,竟然躲进了那男子身后。 傅文还在一旁看着,庄明姿竟然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他再也忍不住,颤抖着上前,扬手给了庄明姿一个耳光。 庄明姿知道,到了这一步,她是真的没有退路了,二皇子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二爷……」庄明姿泪流满面,眼中都是惊惶与乞求:「您说句话。」 二爷却突然跪下来:「庄家老太爷,我跟明姿小姐一见如故,情意相投,情不自禁才会做出此事。只是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未……请您不要责怪明姿,您要打要骂,我愿一力承担。」 二爷竟然跪了下来! 他是二皇子,怎么能给祖父下跪? 这个震撼,显然比刚才看到傅文的时候还要大。 她脸色煞白地环顾众人,老太爷怒极攻心,澄墨低垂着头,傅文看着她,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只有淡淡的嘲讽。 可是不管哪个人,都绝没有要拜见皇子殿下的打算! 也就是说,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二皇子! 那他是谁? 她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浪荡子弟冒充富贵公子诱拐良家少女的事情……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庄明姿猛然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个二爷身上,用力地厮打:「混蛋,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话一说完,她的嘴就被人堵上了。 是澄墨,奉了傅文的命令。 「老太爷,姿小姐这般张扬,恐怕知道的人只会更多。」他带着淡淡的歉意道:「事急从权,您老不要见怪。」 「不……不见怪,你这样做……很好。」 老太爷羞惭交加,气得说话都利索了。 傅文扶着他,就对澄墨说:「你在这里守着姿小姐,我去叫人抬轿子过来。」 他看了地上跪着的那个人一眼:「你不能走!」 傅文扶着老太爷出去了,轻声说:「事已至此,您老生气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要把事情遮掩过去。我扶您去精舍歇着,让人去鲤鱼胡同送信,请大太太过来守着姿小姐。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由晚辈处理吧。」 …… 又是半个月过去,三月的最后一天,庄明宪与陆铮坐的船终于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在船上坐了一个月,大家都累了,谷雨兴奋地跑进来:「小姐,咱们后天就能回家了。」 庄明宪很高兴:「那今天明天要把东西都收拾好,不要等明天下船了才手忙脚乱地发现东西落下了。」 「您放心吧。」谷雨犯难地盯着她手里的小猫说:「其他东西都好收拾,那肉包该怎么办呢?」 肉包就是庄明宪救的那只小猫的名字。 谷雨也看出来了,自家小姐对这个捡回来的小东西非常的疼爱,有机会就抱在手里,就连睡觉都要搂着小猫睡。 之前肉包干瘦丑陋,这半个月来,小东西吃的肉嘟嘟圆滚滚的,毛色有了光泽,毛茸茸的特别招人稀罕。 每次小姐出去再回来,她都会喵喵叫跑过去蹭小姐的腿,不知道多可爱。 让小姐将肉包送人,她一定舍不得吧。就是她都有些舍不得呢。 庄明姿一边撸着肉包的背,一边说:「我已经给肉包找好去处了,陆铮说他可以将肉包接到卫国公府去养。刚好他也想养一只猫。」 第69章 正说着话,童嬷嬷来了:「世子爷说有事情跟您商量,请小姐过去一趟。」 庄明宪放下肉包,就去陆铮的船舱。 陆铮站在甲板上看滔滔河水,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英俊的五官更加突出。没有了厚重冬衣的包裹,他的身姿更加挺拔。 有了防备,这一世他应该不会英年早逝了吧? 「童嬷嬷想跟我求个恩典。」陆铮说:「她想到你身边服侍,不知你是否愿意接纳?」 当然愿意接纳。 童嬷嬷精明干练还有功夫,她身边就缺这样的人。 可童嬷嬷她从前是卫国公府的仆人,眼下要屈居到庄家到她的身边,她觉得这里面八成有陆铮的授意吧。 正犹豫考虑间,陆铮又开口了。 「童嬷嬷不是卫国公府的仆妇,她是我的私仆,我小的时候,她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后来我大了,她就住进了别院。」 陆铮苦恼道:「在别院的时候,她很清闲,屡次想找事情做。只是我如今做了锦衣卫,实在用不了她。」 「这次带她出来,也是因为有你的缘故。」陆铮说:「自打到了你身边,她整个人笑容都多了起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所以,我想让她继续跟着你。」 睁眼说瞎话! 别说是做了锦衣卫,就是当了皇帝,身边还需要嬷嬷呢。 再说了,童嬷嬷在陆铮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哪像从前照顾过他的老人呢。 分明就是陆铮想把童嬷嬷给她用,却怕她不愿意接受,所以用了这种方法来劝她。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以后陆铮权势滔天,她需要借力于陆铮的地方还多着呢。而陆铮敌人不明朗,她却是死后重生的,能知道以后很多事情的走向,他们合作,对彼此都有利。 庄明宪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却不喜欢你这种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明说就好。童嬷嬷这样的人才,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陆铮竟难得地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是,是我拘泥了。」 大船终于在港口靠岸,庄明宪恋恋不舍地把肉包装进笼子交给周新,这才坐上马车回庄家。 一去三个多月,她终于回来了。 重生之后,她第一次离开祖母这么久,嘴上不说,她心里是非常想念祖母的。 特别是坐上马车之后,她恨不能下一刻就抵达鲤鱼胡同。祖母提前得了信,一定在等着她呢。 庄明宪满心雀跃,却不知在她离开的这三个月,京城庄家发生了天大的变化,有一个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灾难在等着她。 老太太果然在二门处等着。 她老人家跟福姑站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门口。 「祖母!」庄明宪提着裙子,小跑着扑进老太太怀里:「我回来了。」 「哎呦,哎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认错了人?我的孙女可是妙手女公子,宫里的皇上都请她去看过病的,这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是哪个?」 老太太一边笑着,一边抱住了她。 「是安安呀!」庄明宪笑嘻嘻地抬头看祖母:「我是祖母最疼爱的安安呀。」 「你还知道自己是祖母的安安呀?」老太太惩罚般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去就这么久,小没良心的。」 虽然语气里有嗔怪,她老人家还是止不住地打量庄明宪。 见乖乖孙女长高了一些,胖了一些,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满意了。 「这个陆世子大人就是个靠得住的。出去一趟,把我们安安照顾的这么好。」她笑道:「走,我们回去。」 她老人家牵孩子一般牵着庄明宪的手,其实是于理不合的,庄明宪也不纠正,任由祖母牵着自己。 「我给您带了扬州的董糖、菜刀,还有一个雕漆嵌玉松鹤同春地屏,都在后面呢,下午陆铮会安排人送过来。」 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哎呦呦,那敢情好,瞧瞧我们安安就是体贴知道心疼人,出门给人看病,还不忘给祖母带东西……」 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见祖孙两个手拉手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就一溜烟朝老太爷的院子松涛居跑去。 老太爷站在松涛居门口转来转去,片刻难安,不停地朝门外张望。见小厮回来了,他不待小厮开口就问:「怎么样?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小厮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道:「宪小姐回来了,跟老太太去了安荣院了。」 「好,好,好。」老太爷喜形于色:「你赶紧去安荣院那边等着,一旦明宪回了玉玲珑馆,你立马让她来见我。」 小厮本想好好歇一歇,听了老太爷这般吩咐,又不得不赶紧朝外跑。 第70章 幸好庄明宪并未立马出来,而是在安荣院跟老太太腻歪了很久,小厮也可以好好喘口气。 等庄明宪出了安荣院,小厮也歇好了。 他估算着庄明宪回去,换了衣裳洗了脸又休息一会的时间,就走到玉玲珑馆说老太爷叫庄明宪。 「你先回去。」庄明宪说:「跟老太爷说,我马上就过去。」 老太爷这个人最喜欢摆一家之主的谱,她回来了,没有第一时间去给他请安,他必定气不过所以才派了人来叫她。 这些都是小事,庄明宪自然不会跟他争执。 她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松涛居。 老太爷得了消息,喜不自禁,一会站起来,一会又坐下。 正好薛姨奶奶来了,她挺着肚子脸上笑意浅浅:「老太爷,您今天格外高兴?」 「你怎么来了?」老太爷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说:「要多休息,别到处乱跑,当心动了胎气。」 说着,他还亲自去扶了薛姨奶奶,让她坐在软凳上。 薛姨奶奶心里是很得意的。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老太爷对她也越来越好。 男人嘛,总是在意子嗣,希望子嗣繁茂,家族昌盛。 她肚子里的这个可是老太爷的老来子,只要一举得男,日后她便有了跟吕氏抗衡的资本。 「您别担心。」薛姨奶奶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这是个乖的,从来不让我难受。」 她看着老太爷:「您待会要见客吗?」 「不是,是要见明宪。」 老太爷说着,脸上的笑就藏不住了:「我告诉你……」 这件事自从成了之后,他一直藏着掖着,就是为了给庄明宪一个惊喜,给老太太一个惊喜。 他知道老太太最在意的就是庄明宪,眼下庄明宪大了,她就一门心思扑在了给庄明宪相看夫婿上。 他为庄明宪办成了这样一件大好事,祖孙两个对他必定十分感激,老太太一定会跟他和好如初。 一想到他能搬回安荣院了,老太爷激动的坐不住。 他忍不了了,藏了十几天,在最后的关头告诉了薛姨奶奶。 薛姨奶奶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老太爷真是厉害,这样的事情都能做成。宪小姐必然很高兴,还有老太太,一定不会再跟您怄气了。」 老太爷本就非常窃喜得意,却苦于无人分享。听了薛姨奶奶这一番恭维,立马觉得老太太会因为此事主动伏低做小,请他住回到安荣院。 这真是他搬到京城之后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情。 「你放心,吕氏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为庄家生育子嗣,她不会为难你的。」 薛姨奶奶本就不痛快,听了这话更觉得憋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柔柔地笑了:「老太太就是脾气暴躁了一些,心底一向很好,妾身都知道的。」 嘴上这么说,抓着帕子的手却有些发白。 正说着话,庄明宪来了。 「小姐。」薛姨奶奶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托住腰,就要站起来。 老太爷制止了她:「你身子重,坐着吧。」 他笑着看庄明宪:「平安回来就好。」 庄明宪淡淡地瞥了薛姨奶奶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薛姨奶奶吓了一跳,不敢拿乔了,立马站了起来。 庄明宪什么都没说,只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给老太爷请了安就要走。 「你等一下。」老太爷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嵌螺钿大红喜鹊登梅盒说:「你打开看看吧。」 他明明很激动,却竭力装作淡定、轻飘飘的样子,庄明宪看了心里有些狐疑。 她走过来,打开了那红色的木盒,里面放着大红烫金纸。庄明宪取出那纸,不解地打开了。 婚书: 傅文,字时文,北直隶顺天府通州三河县人氏,谨以北直隶河间府河间县庄家二房庄氏金山第二孙女明宪配之,从兹缔结良缘,共盟鸳誓。惟愿夫妇和顺,瓜瓞绵绵,相携白首…… 最下面盖的是礼部官媒的印章。 庄明宪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不、不、不,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她看错了。 跟傅文定亲的是庄明姿,要嫁给傅文的人也是庄明姿。他们连婚期都定下了,就在今年六月,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 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不是她的名字。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婚书,然后看着老太爷:「这……婚书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声音凝涩如冬天冻住的河水,透着一股子寒意。 「没错。」老太爷对她吃惊的表情很满意:「怎么,高兴傻了吧?你大姐已经跟傅文退亲了,你就要嫁给傅文了!」 第71章 庄明宪爱慕傅文,还为了傅文学习吹埙,有段时间跟鬼哭狼嚎一般害得他睡不好觉。 这下好了,庄明宪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也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不!」庄明宪脸色发青,睚眦欲裂地看着老太爷:「定亲要提亲、纳吉、交换庚帖……怎么会直接写婚书?」 直接写了婚书,这婚事就定钉板上了,是经过官家认可的,想悔婚都不行了。除非是休妻或者和离。 老太爷得意一笑,哈哈地捋着胡须:「所以你要感谢祖父我,你以后便是傅家妇了,婚期就在六月。虽然时间紧了一些,但一切都是现成的,傅家那边准备也充分,傅文绝不会亏待你的……」 庄明宪看着他的笑脸,听着他说的话,只觉遍体生寒,让她止不住发起抖来。 那是对命运的恐惧。 她怕她用尽全力还是无法扭转结局。 她不要嫁给傅文,死也不要。 十年夫妻,前面八年独守空闺的冷寂,被傅家仆妇耻笑、被婆婆李氏看不起的羞辱,给傅文治好病之后被毒死的痛苦绝望…… 那样悲惨的过往,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她宁愿死,宁愿现在就死。 她不能死,祖母还需要她。 她要活着。 「我不同意!」她脸色发青,颤抖着说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老太爷脸上还挂着洋洋得意的笑,闻言只觉得庄明宪神情很奇怪,根本没有欢呼雀跃对他说感谢,看着他的眼神还非常冷漠,冷漠中带着几分……恨。 是的,就是恨。 他的脸色也拉下来了:「傅文有什么不好?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的是你!」庄明宪再也忍受不住,她声音尖锐地叫了出来:「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凭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定下我得亲事,凭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祖父!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我得祖父,你也不配决定我的人生!」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太爷也怒了:「有你这么跟祖父说话的吗?我朝《户婚律》上有规定,写下婚书经由官媒盖章,这婚事就是已经成了!别说傅文愿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便是他什么都不给,直接登门来领人,你也必须跟他走!」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她知道,她才会这么无助,这么尖锐,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了。 「你休想!」 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翻腾,庄明宪浑身紧绷,脸色涨得通红,望着老太爷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恨。 「我不会嫁给傅文的。」庄明宪冷冷道:「除非我死!」 「好,好,好。」老太爷气得头脑发晕,抓了桌子上的茶盏就摔了过来:「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去死,现在就去死,你就是死了,这门亲事依然算数,到时候让傅文娶了你的牌位的进门。」 庄明宪双手握成拳头,牙齿咬的硌硌作响,脑中轰隆隆的。 她要走! 她要离开庄家! 她要自立门户! 陆铮会帮助她的,陆铮不会不管她的。 对,还有陆铮呢。 他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让童嬷嬷去找他。 便是童嬷嬷不去,她还有一块玉佩呢,陆铮给了她一块玉佩。还有皇帝,给了她一个恩典,她可以用那个恩典得到自由。 恐惧渐渐散去,理智再次占领了她的心。 「是吗?」她满目讥诮地看了老太爷一眼:「那我就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 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肉跟胡须都一起打颤。 他一心一意为她打算,倒打算出个仇人来! 薛姨奶奶微微一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住了庄明宪的胳膊:「宪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爷为了你的婚事,愁的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终于给你订下了这么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便是真有不满意的,你直接跟老太爷说就是,怎么能跟他这样吵架呢?这样好的亲事,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老太爷到底是你的祖父,是一家之主,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他让你嫁给傅文了,他就是将你配给贩夫走卒,你也只有笑着接受的份。」 「这样跟老太爷吵架,实在是太不孝顺了,我这个姨奶奶都看不下去了。」 薛姨奶奶道:「快给老太爷陪个不是,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她越劝,老太爷怒火越盛,庄明宪就越觉得恶心。 第72章 他算哪门子的祖父? 他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祖母那样的,才是真疼她。 「给我放开!」庄明宪冷冷瞥了她一眼:「这没你说话的份。」 薛姨奶奶见祖孙两个这样僵,心里高兴的不行,哪里愿意松手呢。 「宪小姐。」她柔声道:「我是地位低,可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叔父呢,便是替老太爷管教你几句,也不为过吧?」 她手死死掐着庄明宪的胳膊,恨不能将她那块肉给掐掉。 庄明宪,当初你烫我脸的时候,没有想到今天吧。 胳膊上一阵巨疼,庄明宪哪里不明白薛姨奶奶在干什么,她猛然一甩胳膊,挣脱了薛姨奶奶的手。 薛姨奶奶「哎呦」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老太爷脸色一变,立马过来扶她。 「老太爷……妾身,肚子好疼……」她好像很疼,把下唇都要白了,望着庄明宪的眼神却格外的得意。 到底只是个孙女,不大中用的,她肚子里这个,可是老太爷的老来子。 「你这个小畜生!」 老太爷怒不可遏,铁青着脸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你跟你死了的母亲一样,都是乱家的种子。她是不知羞耻的娼妇祸水,勾引你父亲,娼妓之身还想嫁入庄家。害得我们父子反目,夫妻离心,最后阴阳两隔。」 「你更是没有规矩的孽障,要气死我不算,连未出世的孩子你都能下得去毒手。你们都是一样一样的,自打你们母女来了庄家,我庄家没有一日安生过。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庄金山没有你这样的孙女!」 她的母亲不是父亲的原配太太吗?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吗? 什么时候变成了娼……妓? 四月的京城暖意融融,庄明宪却觉得自己掉进了三九天河上的冰窟窿里,冻了个透心凉。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出去。 这一定是假的,她要去问祖母,祖母不会骗她的。 「祖母!」 庄明宪脸色惊惶,踉踉跄跄跑进了安荣院:「我母亲、我母亲是谁?」 她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像是从地狱里转了一圈似的,老太太吓得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老人家只顾注意庄明宪的神色了,根本没听见她嘴里嚷嚷的是什么。 「你说!你说!」庄明宪抓着老太太的胳膊,声音尖锐地问她:「你告诉我,我的母亲究竟是谁?」 她没有等到老太太的回答就晕了过去。 「安安!」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跟着她一起昏死过去:「快,叫大夫来,叫大夫来!」 …… 庄明宪没有大碍,是惊惧交加之下怒火攻心造成的昏厥,大夫开了安神药,说只要她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老太太喂她喝了药,却不放心,守在她的身边,连午饭都是在庄明宪床边用的。 本以为庄明宪下午会醒,不料她竟然浑身滚烫,发起高烧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嫁人,不要嫁人!祖母,我不要嫁人!」 她摇着头,喃喃地说着胡话,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掉,两只胳膊也无意识地摆动。 那无助痛苦的模样,让老太太看着,觉得自己心肝被人摘去似的疼。 「祖母在,祖母在呢,有祖母在,谁也别想委屈强迫我得安安。」老太太握着庄明宪的手,跟着她一起哭。 儿子死之前,将安安托付给她,她却没能护住安安。 老太太心痛极了。 她片刻不离庄明宪,让人去叫张老大夫。 等张老大夫从城南赶过来,给庄明宪开了退热镇定的药,她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安安!」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乖孙,祖母在呢,祖母护着你,乖乖睡吧。」 她放下帐幔,从屋里走了出来,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她对童嬷嬷、谷雨说:「你们好生守着小姐,若是小姐醒了,痛了,叫人了,立马告诉给我知道。」 她又对福姑说:「叫松涛居服侍的小厮来花厅。」 她要亲自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时小厮就在房中侍候茶水,来龙去脉自然一清二楚。他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太太越听越怒,待听到薛姨奶奶挑唆老太爷打了庄明宪一巴掌,她「砰」地一声,踢翻了凳子。 「薛玉娘、薛玉娘!」她连名带姓叫着薛姨奶奶的名字,语气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愤怒。 小厮的声音应声而止,老太太却狠狠瞪着他:「继续说!」 第73章 小厮从未见过老太太发过这么大的火,那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吓得他哆嗦了一下才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 「还有吗?」 老太太收敛了所有所有的怒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太可怕了,比刚才发怒还要让人觉得害怕。 「没……没有了。」 小厮如蒙大赦地逃了出去。 福姑急急忙忙跑进来:「老太太,老太爷正朝安荣院来呢。马上就要到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次争吵必然比之前更要剧烈了。 「嗯。」老太太神色平静,缓缓说:「我就在这里等他。」 老太爷打了庄明宪,又骂了庄明宪,得知庄明宪病倒了,心里有些后悔。 他是来道歉的。 「吕氏。」他咳嗽了一下,说:「上午的事情是我失了分寸,但也是明宪太过分了,要不是她咄咄逼人,毫无规矩,我又怎么会打她。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疼她的,毕竟书仪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 老太太波澜不惊地反问:「所以,你并没有嫌弃她?并没有因为安安母亲的事情迁怒她?」 她没有生气、发怒,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了,她身上流的是我们庄家的血,我岂会嫌弃她?」 「不仅如此,我来是道歉来的。」老太爷声音越发软了:「我知道自己太过严厉,吓着她了。其实我也是为她好,否则我怎么会把傅文这么好的婚事给她呢?」 「我一直瞒着,就是想给你、给明宪一个惊喜的。这孩子不领情,我实在是气不过,其实我心里最疼的就是她。」 老太太心里一片悲凉。 你最疼安安,却把婚事定给了庄明姿,等庄明姿出了丑才把安安推出去。 什么最疼她?不过是因为庄家女做了丑事,受制于傅家,不得不拿安安顶罪。 傅家人对庄明姿做的腌臜事一清二楚,有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姐姐,以后安安到了傅家还不是认人拿捏? 至于道歉,晚了,彻底晚了。 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无能,让安安平白受了多少委屈。 以后再也不会了。 老太太喋喋不休了很久,见老太太只是不说话,他又有些慌乱:「吕氏,安安迟早要嫁出的,以后陪在你身边的还是我,我们好好过日子。」 「你看薛氏不就怀孕了吗?说不定你也能怀个孩子呢。就算你怀不上也不要紧,等薛氏生了,孩子养在你名下,陪你解闷逗趣,便是没有了安安,一切都一样。」 他说着,握住了老太太放在膝头上的手。 老太太看着,越发齿冷。 怎么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那是她的孙女,她的命! 薛氏肚子里的贱种连安安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老太太依然不说话。 老太爷见她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还以为她有所松动,就动容道:「你就放心让安安嫁过去吧,婚书写了,不能悔婚了,除非傅家写休书。我庄家三代无犯罪子男,五代无再嫁之女,不能为了一个安安破例,你要体谅我。」 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好。」她轻声说:「就按你说的办,但是薛氏肚子里的孩子,你真的由我吗?」 老太爷立马点头:「由你,由你,你想养就养,不想养也随你。」 老太太就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是安安脾气太倔了,傅家的确是一门好亲事。等她醒了,我慢慢跟她说。」 老太爷大喜,握着老太太的手摩挲着:「人都说妻贤夫祸少,果然如此。我庄金山能娶你为妻,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我吕青苗遇到你庄金山,一定是做了八辈子的孽。 「我其他的都不求,只求婚事一定要隆重、体面。你这就去一趟傅家,就说彩礼不能少,一定要六十四抬才行,少了,我可不答应!」 六十四抬,未免太多了! 若是没有明姿这件事,他也好开口的。 可经过这么一件事,傅文还愿意结亲,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要这么多嫁妆,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怎么?」老太太挑眉冷笑:「你不愿意?」 老太爷心头一凛,立马服软:「当然愿意。」 他跟吕氏刚成亲的时候,夫唱妇随,日子不知道多和顺。就是庄明宪的娘罗玉蔻不知廉耻,勾搭书仪,他们夫妻二人为此事反目。 最后书仪带着罗玉蔻远走他乡,吕氏怨恨他逼走儿子,对他特别冷淡。 等到罗玉蔻难产而死,书仪带着襁褓中的庄明宪回到霞山坊,没过多久就思念成疾撒手人寰,吕氏就更恨他了。 第74章 不仅与他分房而居,还一颗心扑在了庄明宪身上,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他一丁点的地位。 后来他遇到了薛氏,多亏她温柔解意,时时劝解,他心中的忧愁才少了很多。 他原本以为庄明宪现在懂事了,跟她娘不一样。现在才发现,他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罗玉蔻也好,庄明宪也罢,天生就是祸天星,害得他们夫妻不和。 罗玉蔻已经死了,只等庄明宪嫁到傅家,离开吕氏,他们夫妻自然能和好如初,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只要吕氏愿意嫁庄明宪,多几台聘礼又算得了什么?实在不行,他自己拿钱贴补傅文好了。 老太爷前后想了一遍,笑着说:「我这就去,你等我回来用晚饭。」 老太太这才笑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老太爷心满意足而去,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问福姑:「你男人做账房,应该识字吧?」 「是的。」福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脸色虽平静却令人心骇,就说:「他是认字的,老太太是要他进来吗?」 「嗯。」老太太说:「叫他进来,我有事要让他做。」 福姑去了,很快叫了她男人吕福进来。 老太太已经在桌子上摆放好了纸笔:「福姑,你来磨墨。吕福,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吕福自然答应,坐了下来:「老太太请说。」 老太太说:「我吕青苗,跟庄金山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一天都不想看到他,我要跟他和离,以后我跟他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福姑大惊,吕福执笔的手也是一抖,一大颗墨水就落在了雪白的纸上。 西香院里,陈嬷嬷正拿了菜单让薛姨奶奶点菜。 从前薛姨奶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吃什么一律按照大厨房的份例来,规模就是一荤一素一汤。若想加菜,自己掏银子,让厨房的人采买食材帮着做。 她怀孕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仅在西香院单独给她开了一个小厨房,份例也没有约束了。再加上老太爷经常到这里用饭,她要再多的菜,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薛姨奶奶靠在美人榻上,腰底下塞了软枕,指着菜单说:「猪肉丝菠菜、茭白炒肉、红烧乳鸽、香酥鸭子,再来一个野菌野鸽汤,就可以了。」 她笑道:「这些都是老太爷爱吃的。」 陈嬷嬷应了,去小厨房传话,回来的时候端了一个碗:「姨奶奶,燕窝粥好了。」 孕妇吃燕窝可以美容养颜,让腹中胎儿变得聪明,还可以预防肚子上长裂纹。 薛姨奶奶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嘴角噙了一丝得意,说:「放着吧,等稍稍凉一些再用。」 陈嬷嬷拿了美人锤,轻轻地给薛姨奶奶敲腿。 正敲着,福姑来了。 薛姨奶奶坐着没动,手搭在肚子上,笑着说:「我动了胎气,老太爷让我养着,就不能起来迎了。福姑别生气。」 福姑说:「老太太有事,让姨奶奶去安荣院一趟。」 「是什么事?」薛姨奶奶依然温温柔柔的:「我怀着孩子呢,可不好出门。」 「有关于我们小姐跟傅家的婚事。」福姑放软了声音:「老太太说希望薛姨奶奶能帮着劝一劝老太爷,让他去傅家退婚。」 薛姨奶奶笑了:「我不过是个妾氏,哪里能劝得动老太爷呢。」 吕氏啊吕氏,为了一个庄明宪,为了一个不顶用的丫头片子,竟然跟我低头了。 当初在霞山坊,她日日去给吕氏请安,吕氏是怎么对她的呢?连面都不让她见,连门都不让她进,甚至直接不许她去请安了。 不去请安,她哪有机会见到老太爷的面呢? 幸好她后来拢住了老太爷的心,否则她岂不是要被吕氏给打压死了。 从前她去,吕氏不让。凭什么如今吕氏请她去,她就要去呢? 薛姨奶奶善解人意道:「老太爷是很心疼宪小姐的,要不然也不会将傅家的亲事说给她了,虽然是姿小姐不要的,但傅家的确是好亲事啊。宪小姐是妹妹,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她的意思是说,庄明宪活该要庄明姿不要的东西。 福姑听着,就火冒三丈,她冷哼道:「姨奶奶,奴婢来的时候,老太太说了,如果你同意去安荣院,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你不同意,她有几句话要奴婢转告给你听。」 薛姨奶奶气定神闲,微微一笑:「福姑你只管说就是,我听着呢。」 「薛氏!」 福姑突然把声音一提,厉声喝道:「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庄金山那老王八蛋说了,让我养你肚子里的孽种。你不来,就等着看!」 第75章 薛姨奶奶骇然地瞪着福姑,瞳孔猛然一缩。 她知道一定是老太爷真的这样说了,否则老太太绝不会这样说。老太太这个人从来就不将她放在眼里,更不屑对着她撒谎。 「福姑。」薛姨奶奶白着脸问:「老太爷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这回轮到福姑气定神闲了,她嗤笑道:「这话恐怕要问老太太了。」 福姑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她回头道:「姨奶奶还坐着干什么?跟奴婢走这一趟吧。」 薛姨奶奶大怒,却也知道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老太太厌恶她,不可能养她的孩子。可若是为了给庄明宪报仇,她故意抱走她的孩子,给她添堵,这绝对有可能。 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庄明宪,她最在乎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会为孩子做到哪一步,老太太就能为庄明宪做到哪一步,甚至老太太会比她做的更多。 只要让老太太如愿,不、哪怕老太太不能如愿,只要让老太太知道她为了这件事情尽力了,老太太也就会放过她了。 知道了对方的底线,薛姨奶奶也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所以,当到了安荣院的时候,她不仅不再生气了,脸上竟又挂上了她招牌似的温柔笑容。 「老太太。」她低眉顺眼道:「您叫妾身来有什么事?」 老太太原本坐在椅子上,好像入定了一般。听了薛姨奶奶的话,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薛姨奶奶。 从脸上渐渐下落,视线定在肚子上,眼神平静。 薛姨奶奶又说:「他是个淘气的,不如宪小姐乖巧懂事。孩子都是娘亲的心头肉,妾身知道您一向宽和大度,必不会让我们娘俩个骨肉分离的。」 「你的孩子是心头肉,我的安安就不是心头肉了吗?你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欺负我的安安。薛玉娘,你是不是认为你很能耐,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老太太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凌厉。 薛姨奶奶听着话音不好,见老太太脸色如此,先是一怕,接着心里就涌出一股子气。 「老太太误会了。」薛姨奶奶不软不硬道:「是宪小姐顶撞老太爷,妾身劝也劝不住,拉也不好拉。你硬怪到妾身身上,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老太太道:「只要我一日是庄金山的嫡妻,你肚子里的孽种就一日是我说了算!」 分毫不让,咄咄逼人。 「看来老太太一定要抢我的孩子了。」薛姨奶奶冷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看看是我薛玉娘能留住孩子,还是你吕青苗能笑到最后。 她说完,转身就走。 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四五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守着门对着薛姨奶奶怒目而视。 薛姨奶奶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却强撑着转头:「你要做什么?」 老太太看着她,两眼犀利凶狠,像为了保护幼崽被激怒的母狮,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薛姨奶奶心头一凉,正要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把视线移开了。 「时间不早了。」老太太淡淡说:「服侍薛姨奶奶把药喝了吧。」 薛姨奶奶瞪大眼睛去看桌子黑漆海棠花小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那缸盆大小的青花海碗。 海碗里满满都是红汪汪的水。 因为海碗太大了,她刚才还以为那是装颜料的盆。 不是颜料,那是红花! 薛姨奶奶不顾大着肚子,转身就朝外闯,一边闯一边用手打着那几个仆妇,人也厉声尖叫:「我肚子里是老太爷的骨肉,你们胆敢这般对我!老太爷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滚开,都给我滚开!」 仆妇们恍若未闻,如老鹰抓小鸡般架住了薛姨奶奶,将她双手反剪,重重地按在地上跪着。 薛姨奶奶猛然跪地,「咚」地一声,在跪地的瞬间,膝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可这些疼根本算不了什么,无法抵制她内心的恐惧。 「老太太,老太太!」她如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打颤,嗓子嘶哑地跟老太太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怂恿老太爷掌掴宪小姐,你打我,你怎么打我都行。我给你磕头,给宪小姐磕头,求求你放过我,饶我一次。」 老太太根本不看她,像被定住一般,只看着那碗红花汤。 「我真的错了!」薛姨奶奶脸色惨白,眼里都是惊恐:「您绕了我,等孩子生了,我就立刻将他送到您跟前养,我……我会离开庄家,去庙里清修,再也不见老太爷的面,您饶了我……」 老太太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漠如看死人一般:「晚了。」 她突然眉头一挑,锐利地看着那几个仆妇:「你们在等什么?还不把药给她喂下去!」 第76章 立马有仆妇扳起薛姨奶奶的头,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把嘴张开。 看着那装着红花汤的大海碗离自己越来越近,薛姨奶奶疯狂地挣扎起来:「吕青苗,你这毒妇好狠的心,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凄厉骇人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呜咽。 虽然拼命挣扎,那红花汤还是源源不断地进了她的喉咙。 老太太就猜到她会如此,所以准备了很大一碗。 一碗汤灌完,薛姨奶奶胸前湿了一大片,她立马弯下腰,拼命地抠着喉咙。 老太太看着,冷冷道:「姨奶奶没喝好,再灌一碗。」 一炷香时间之后,老太太从花厅里出来。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薛姨奶奶痛苦、撕心裂肺的叫喊,她老人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福姑陪着她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然后花厅大门敞开,薛姨奶奶被抬出去。仆妇们陆续进去,抱着满是血迹的被子出来,将地面的脏污用清水冲洗干净。 陈嬷嬷见薛姨奶奶迟迟不回,就知道恐怕出了事情。 她跑到安荣院,见大门紧闭,任她如何拍门也无人应答,越发觉得事情不妙。 她立马乘车去找老太爷,慌里慌张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爷不悦地呵斥她:「老太太跟薛姨奶奶说说话又怎么了?谁让你去拍门的!」 从前的赵嬷嬷就不省心,换了个陈嬷嬷又是个不省心的。 「奴婢是怕薛姨奶奶出事。」 「能出什么事?」老太爷冷着脸道:「就会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是不犯嘀咕的。 等回了庄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西香院看薛姨奶奶。 薛姨奶奶跟水洗过一般,全身湿透,下半身全是血污。 她脸色晄白如鬼魅,眼睛瞪着,死死瞪着帐顶,嘴长着大口大口喘气,像马上就要渴死的鱼。 老太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鬼!鬼!鬼!」 老太爷头皮发麻,连叫三声鬼,腿软着坐在了地上。 陈嬷嬷却认出了那是薛姨奶奶,她大喊一声「姨奶奶」就扑到了床边嚎啕大哭:「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她突然跳起来,指着薛姨奶奶的肚子叫:「您的肚子……您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爷从没想过会有人跟鬼一样,听陈嬷嬷这般叫了,才恍然觉得床上那人是薛姨奶奶。 他猛然站起来,一把推开陈嬷嬷。 床上那个人,的的确确是薛姨奶奶,她肚子已经平了,下身都是血。 老太爷两眼一黑,朝后倒了两步,要不是趁势扶住了椅背,他险些一头栽倒。 「姨奶奶,你看看,老太爷回来了。」陈嬷嬷大哭:「老太爷给您做主来了。」 「老太爷?」 薛姨奶奶如梦初醒,怔怔转头看着老太爷,她伸出手,抓了两抓,又无力地落下。 老太爷大痛,不顾她身上有脏污,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玉娘,我回来了。」 「老太爷……」薛姨奶奶眼泪倏然涌了出来:「妾身没用,孩子……孩子没了。老太太……她、她给妾身灌了红花……」 老太爷猜到了是一回事,听薛姨奶奶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脸色立马变得铁青,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吕氏,这毒妇……这毒妇竟敢如此!」 老太爷只觉怒火从脚底蹿到心口,在他全身乱窜,他压制不住,必须要发泄出来。 老太爷放了薛姨奶奶的手,转身就要去找老太太理论。 「您别去。」薛姨奶奶大哭:「她说了,这鲤鱼胡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老太爷,您让我走吧,您送妾身离开吧。」 「住口!」老太爷怒不可遏,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庄家,是我庄金山的家,我说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吕氏那毒妇,残害我孩儿,我、我绝不饶了她!」 他脚步踉跄地跑出了西香院。 薛姨奶奶看着门口,阴测测道:「吕氏,你这贱妇、毒妇,今日之仇我薛玉娘记住了!」 …… 庄明宪的烧退了大半,可人还在昏迷。 她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而沉沉睡去,时而惊悸不安。 老太太轻轻拍着她:「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福姑小步跑进来,压低了声音:「老太太,老太爷正朝这边来呢。」 「嗯。」老太太平静慈爱地替庄明宪掖了掖被角,起身去了花厅。 外面天色已黑,老太爷提着灯笼而来。 第77章 进门之后,他狠狠将灯笼甩在了地上。烛火歪了,火舌立马吞噬了灯笼。就像他的心,也被熊熊怒火吞噬了一般。 愤怒的火焰在他的心里燃烧,从他的双眼里迸射了出来。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那老太太此刻已经被他眼里的怒火烧死了。 老太太面沉如水,平静地与他对视。 没有惊慌、没有躲避,她一点愧疚后悔之意都没有。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他从外面走进来。 老太爷看着,脸颊的肌肉跟胡须都抖动起来:「吕氏,你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我已经做了!」 老太太嘲讽地看着老太爷:「去年冬天,薛玉娘跪在我门前的时候就说宁愿打掉孩子,我赏了她一包红花,她没用。既然她不用,那我只有亲自喂她喝了。」 「我后悔了,我不该心慈手软只打掉那孽种。我应该直接将薛氏乱棍打死,这样就不会浪费我一碗红花了,就不会弄脏我的屋子了。」 「你闻闻,这屋子里还有血腥的味道。」 老太太凌厉道:「这就是我得要做的,弄死那孽种,弄死薛氏!」 「你、你……你怎么能这般心狠手辣?」 老太爷牙咬的「咯咯」响,他指着老太太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你这毒妇,你知不知道,薛氏肚子里是我的孩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老太太冷笑:「你以为我是针对薛氏,错了,大错特错!」 「你打我的安安,我就将你的孽种打死!」老太太面容坚硬刚毅凛然:「谁动我的安安,我就跟谁拼命。」 「毒妇、毒妇!」 老太爷大叫着跳了起来:「我庄家没有你这样的毒妇,我、我要休了你,我庄金山要休了你!」 「你休想!」老太太冷眉冷眼道:「我要跟你和离,现在就和离。」 「好。」老太爷气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现在就和离,你立马给我滚!带着庄明宪那个小畜生给我滚!」 「谁不和离谁就是畜生王八蛋。」老太太一巴掌将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 老太爷瞪着那张纸,只见纸上写着:和离书 吕氏青苗,与庄金山结为夫妻。本该如鱼得水,相携白首。然结缘不合,性格相冲,致使家宅不安,夫妻相怨。二人既不同心,今日和离相别,从此婚嫁自由,归为陌路。第二孙女明宪,脱离庄家宗族,与庄家再无干系…… 他看着只觉有人对着他的太阳穴猛然一下敲击,敲得他眼前乌黑,头疼欲裂。 「你……」他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气,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你竟然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不仅写好了,她写了她的名字盖好了手印,就差他签名字盖手印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老太太轻蔑地撇了撇嘴:「你可看清楚了,我的钱我是一律要带走的。你要是舍不得,那就重写,这些钱还给你。」 老太爷怒吼:「不用重新写,我庄金山不稀罕那些钱。」 老太爷盖了手印,抓过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将毛笔狠狠朝地上一掼,面容冷硬,声音发抖:「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他猛然转过身,狼狈而去。 老太太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淹没在烛火的暗影里。 福姑进来,见她整个人像去掉半条命般疲惫,又想退出去,老太太已经看到了她。 老太太站起来朝外走:「我们走吧。」她声音很轻,却是前所未有的稳。 今天下午,老太太已经安排人去布置院子了。那原本是她给庄明宪买的陪嫁小宅子,在城南枣树胡同,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福姑也安排好了马车,只等她老人家的吩咐了。 我们走吧。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福姑心头一颤。 这一走,便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薛姨奶奶得知老太太走了,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这毒妇终于走了,以后这庄家便是我薛玉娘的天下。」 大太太陈氏道:「你可看清楚了,除了近身服侍的几个人,老太太真的一件东西都没有拿吗?」 「是真的,太太。」那嬷嬷激动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一根针都没有带走。安荣院跟玉玲珑馆不愿意跟着走的丫鬟说了,她们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一个包袱都没有。」 老太太走了,没有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以后这庄家内宅她就是唯一的女主人了。 老太太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老太爷百年之后,这家产全部是她们长房的。 薛姨奶奶被灌了大量的红花,肚子里的那个眼中钉被除掉了不说,她伤了身子以后也别想有身孕了。 第78章 「好,你事情做的很好。」大太太淡淡地点了点头:「下去领赏吧。」 「谢谢太太。」婆子喜滋滋地走了。 大太太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去看庄明姿去了。 这是庄明姿出了丑事之后,她第一次觉得心情愉快。 只是一想到庄明姿,她眉宇间的郁怒又涌了上来。 精心教养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商户家的庶子。这个庶子还是用这种手段坏了她女儿的清白。 大太太沉着脸,让丫鬟开了锁,她走进院子,让自己面容放松不再那么阴沉了,才踏进正屋。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 庄明姿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立马站了起来。 「母亲!」 她一张嘴就哽咽了:「您跟祖父说了吗?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祖父不会逼我嫁了对不对?」 大太太见两天未见,庄明姿又瘦了一圈,心里针扎似的疼:「明姿,你的名声、清白都已经毁了,你要认命。」 庄明姿摇着头后退:「我不认命,我绝不认命,我不嫁、不嫁、死也不嫁……」 她突然跪下,抱着大太太的腿:「母亲,你最疼我,你不会看着我进火坑的对不对?周家只是商户,那人还只是个庶子,母亲,求求你救我。」 庄明姿向来端庄,何曾这般无助慌乱过? 大太太看着,悲从中来:「你不嫁也不行了。谁让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呢?周家虽然是商户,可周德宝的长兄现在有功名在身,周德宝虽然不是进士,但也有举人身份。以后有你父亲帮忙运作,做个县令是不成问题的。做了县令夫人,一样受人尊敬。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县令? 她原本该是状元夫人! 「母亲!」她抱着大太太的腿呜呜哭了起来:「我不要。」 「你祖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母亲不想帮你争取吗?」 大太太将她拉起来,语重心长道:「今天家里发生了大事,老太太被休了,庄明宪也离开庄家了……」 大太太将庄明宪拒婚的事情说了一遍,无奈道:「庄明宪并未犯错,她说不嫁,你祖父打了她一顿还把老太太给休了。你犯了这样的错误,他又怎么会同意你不嫁呢?」 「你说什么?」 庄明姿大惊失色:「你说傅文跟庄明宪的亲事定下了?」 她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还以为她后悔难过,就叹息道:「本来是这样,现在恐怕不好说了……」 庄明姿两眼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她终于明白是谁陷害她了。 …… 老太太一行人已经在枣树胡同安置了。 老太太放心不下庄明宪,准备晚上陪着她睡,童嬷嬷却劝说:「您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万一小姐好了,您反而累倒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您恐怕也睡不安慰,反而会跟小姐互相影响。不如您今晚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小姐醒来,您再好好跟她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去自己房间歇息了。 夜渐渐深了,院落陷入寂静。 一个灵活潇洒的身影毫无声息地落进了院落之中。 童嬷嬷低声说:「世子爷,您来了。丫鬟都点了睡穴,暂时不会醒,您别呆太久,一炷香之后就要出来。」 陆铮无声地点头,大步进了庄明宪的房间。 床上的女孩子睡着了,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陆铮在床前站了片刻,放轻了呼吸才慢慢坐在床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囊黛,囊袋打开,突然有莹润的光线照了出来。 夜明珠跟小孩拳头般大小,照亮了小姑娘的脸庞。 小姑娘睡的并不安稳,她眉头微微蹙着,脸蛋儿泛着淡淡的红。 原本比夜明珠还要漂亮的双目闭着,跟她醒着的时候很不一样。 醒着的时候,她是灵动的、尖锐的、防备的。现在她睡着了,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格外脆弱可怜。 放在被子外的手也小小的,让人忍不住想将那柔夷握在手心里包起来。 事实上陆铮的确这么做了,他伸出手去,在指尖快要碰触到庄明宪的一瞬间立马清醒。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立刻将手收回来。 对别人他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床上睡着的这个小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想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绝不敢有半分唐突的念头。 「不要……」 庄明宪突然哭出声来:「我不要,我不要嫁人……」 第79章 她还没醒,只本能地摇着头,本来舒展的手也死死握成拳头。 庄明宪身体绷得紧紧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我不要死,不要嫁人!」 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淌,她猛然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在床上发抖。 陆铮心头猛然一刺,疼的他理智全失,手中的夜明珠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他俯身将庄明宪抱在了怀里。 「不嫁,不嫁,我们不嫁人。」他搂着她,心痛道:「你不想嫁,就谁也不嫁。我在呢,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委屈。」 怀里的小姑娘在抖,他的声音也跟着抖。 这一刻,他只想给庄明宪呵护与安慰,只想让她不再痛苦。至于规矩礼仪、从前的教养,在这一刻,他统统抛到一边。 在他抱起她的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 清冷的深夜,男子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童嬷嬷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世子爷怎么连压制声音都忘了! 这要是把人招来了可怎么是好? 念头闪过,她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一位可是卫国公世子爷陆铮,真被人发现娶了宪小姐就是,说不定他就是这么想的呢。 这样好的婚事,庄家必定高兴极了…… 也不对,从前的鲤鱼胡同庄家人一定会高兴。可现在这里不是庄家了,哪怕是再好的婚事,只要宪小姐不点头,老太太都不会觉得好。 宪小姐对婚事这样激烈的排斥抗拒,一副谁想娶她,她就要跟谁鱼死网破的样子,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得了的。 世子爷的追妻之路,恐怕有些困难啰。 童嬷嬷默默在心里为世子爷鞠了一把同情泪。 而陆铮也的确下定了念头。 从前他有婚约在身,就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也死死压制克制,从不敢表露半分。连给她庆生,他都小心翼翼的。 虽然真正的情绪会在不经意间流露,但是他掩饰的很好,庄明宪从未怀疑过。 他觉得那样就很好。 他看着她,守着她,将她纳在自己羽翼之下。 他们各自成亲,有各自的家庭,却不影响他护着她。 发乎情,止乎礼,他不会越雷池半步。 与梁家婚姻解除的一瞬间,他就决定对她不会放手了。 庄明宪的敏感防备他比谁都明白,就因为明白,他才不敢放纵自己流露太多。他只想慢慢地告诉她,他有多在乎她。而不是猛然剖明心迹,将她吓跑。 现在,他不想慢慢告诉她了,他不想等了。 他要娶她,将她放在他身边,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不怕。」 他一下一下拍着庄明宪的后背,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在,我永远都在。」 …… 庄明宪是搬到枣树胡同第二天的中午醒的,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老太太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老太太是如何安置屋子的、如何提前让人把银票送出来的、如何敷衍的老太爷、如何利用激将法拿到的和离书,她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些钱现在全部都是我们的了。」老太太眉飞色舞道:「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签字画押了,庄金山想后悔也是不能够了。」 「怎么样?」老太太洋洋自得冲庄明宪眨眼睛:「祖母是不是很厉害?」 这世上能为她破釜沉舟抛开一切的人,也只有祖母了吧。 庄明宪眼睛发酸,却笑着依偎在祖母怀中:「祖母一直都是这么厉害,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敢殴打丈夫啊?」 「小油嘴的。」老太太哈哈一笑,轻轻在庄明宪后背上拍了一下:「连祖母都敢打趣。」 祖母说的轻松,她却知道这个过程一定不轻松。特别是祖母给薛姨奶奶灌红花一事,是整个事情的关键,祖母却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她知道祖母护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 她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问,祖母心地最是仁厚,为了她,却做到了这一步…… 庄明宪悄悄掩去眼里的水光,心里却想着要去礼部一趟,问问官媒她跟傅家的婚事究竟还算不算数,还有枣树胡同没有男人,能不能开女户。 她不能等。 必须马上去办。 「只是可惜了你从前用惯的东西。」老太太说:「不过我们现在有钱,可以重新买,你想买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 「还有你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些新鲜玩意,陆世子大人已经安排人送来了。昨天是送到鲤鱼胡同的,祖母当时留了个心眼,就让他们送到枣树胡同来了。如今可好了,都在这里呢。」 第80章 「要说这陆世子大人真是个好人,昨天知道我们搬来了,今天一早就登门拜访了,还主动说帮我们办户籍、办理你婚假自由的证明。」 原来陆铮已经插手了。 她本来打算先拿那块玉佩去找他,请他帮忙的。 没想到他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 当初她以男儿身跟他结识,他认她为小弟说以后会护着她,她根本就不信还处处防备。 事实证明,每每到关键时刻,伸手帮助她的那个人总是陆铮。 跟陆铮结交,是她重生以后最幸运的一件事。 庄明宪以为这件事情最起码一需要几天,没想才一个下午陆铮就办好了一切手续,派人送了过来。 「安安。」老太太笑着拿了一张纸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是礼部官媒开的婚嫁自由的证明。」 她老人家献宝一样把东西送到庄明宪面前:「以后你跟傅文再无关系,以后再也没有人强迫你了。还有我们的开户证明,以后我们就是单门独户,户籍就在京城了。」 老太太啧啧赞道:「你说这个陆世子怎么就这么好呢?长得俊,家里体面,为人又这么热心,办事情也快的不得了。」 「我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可人意的后生呢。也不知这样俊的后生,会便宜了谁家的丫头。」 庄明宪接了证明与户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心里却想着,前世陆铮就没有成亲,保不住他这一世也会一直孤身一人。 除非知根知底,对对方特别信任,否则陆铮一定会冒险。 陆铮又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庄明宪决定亲自去见陆铮一面,当面跟他道谢。 她对童嬷嬷说:「你能联系上陆铮吗?」 童嬷嬷笑着说:「小姐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世子爷说吗?奴婢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吧。」 童嬷嬷去了又回,跟庄明宪禀报说:「世子爷最近几天都比较忙,要五天之后才能有时间。」 「世子爷说,五天之后让您去潭拓寺与他见面。还有老太太,也请一并过去。」 「祖母?」 庄明宪愣了愣:「陆铮有没有说要祖母去是为了什么事?」 「没有。」童嬷嬷摇头说:「世子爷只说请您一定要让老太太一起去。」 庄明宪点点头表示知道,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就笑:「哎呦,哎呦,这个陆世子大人真是极好的一个人。既然他邀请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对了,你说我们给陆世子在佛祖面前点一盏长明灯如何?」 庄明宪其实已经在护国寺给陆铮点过一盏了,不过她还是笑着说:「好啊,祖母您拿主意就行了。」 长明灯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老太太就开始忙碌起来,忙着采买东西,布置新家,还要忙着给庄明宪搭配衣裳。 毕竟她们要去见的是救命恩人,哪里能怠慢呢?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王妃》卷一 作者:玲珰 02、《医品王妃》卷二 作者:玲珰 03、《医品王妃》卷三 作者:玲珰 04、《医品王妃》卷四 作者:玲珰 05、《医品王妃》卷五 作者:玲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