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钱俏女官》 楔子 二○○一年香港 韩记古董店位在中环老式的商场一隅,店铺不大,老旧的店面甚不起眼,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城市而言,像韩记这样的地方几乎面临淘汰的窘境。 店里的光线有点阴暗,唯柜台之前点了盏日光灯,照映着店主惨白的老脸。 “太保哥,麻烦你行个方便,再宽限个几天吧!”开口的是店主,年纪还不算老,只是那不及六十的脸上挂着超越年龄的疲惫,看起来像足有六十岁。 “不行!这是东哥的交代,无论如何今天你都得交租。”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耐,在他那张年轻的俊颜上甚至浮现流气的邪佞。 他是中环一带的地痞,主业是讨债,为中环角头老大的得力手下,人人敬而远之的一号人物。 “再宽限个三天吧!求求您,太保哥!” “我说交租就交租,你少给我废话一堆!”马太保一手揪住店主衣领,恶声恶气地吼道。 店主在惊吓之余,忙回道:“别……别生气,要不,就由我店里拿点东西抵偿吧!”语气万般地无奈。 “哼!”马太保放开店主。“就凭你这破店,还有什么值钱货?”灵活的一双精眸打量着店里,眸光中透着不屑。 迟疑了片刻,店主由抽屉中取出一只黑丝绒小袋,拿出一件东西—— “这是我两个月前到内地沽来的古玉,太保哥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马太保拿起古玉审视了会儿,挑眉道:“这是孝敬我的?” “是、是,还望太保哥替我向东哥说说情,前两回的租金再多宽限几日。” 那古玉色泽还算不错,马太保不客气地收入口袋里。“好吧!回头我和东哥说说,改天再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古董店。 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迎面而来,撞了马太保一下—— “该死!没长眼睛哪?”他顺手拎住对方衣领。 “对……对不起……对不起……”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马太保一看,发觉是个年轻女孩,看她打扮与说话口音,似乎不像本地人。“内地来的?”他随口问。 “是!” “滚远点!下回别再让我马太保撞见。” 女孩低着头,“是,太保哥!”语毕,她迅速离开。 在此一刹那间,马太保出于多年的直觉,顺手朝口袋里一摸—— 该死! 她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扒走他身上古玉。 “不要跑!给我站住!”他追了上去,在她身后怒叫着。 女孩加快脚步离开了商场,转入一旁的小巷,却不小心撞上另一道身影。 “噢,小心点。” 女孩还来不及看清自己撞上什么人,手中刚刚到手的古玉便失手摔在地上。 “啊——”女孩垂首顿足,伸手便要去捡。 岂知,破裂的白玉忽地迸出强烈的光芒。 马太保此时正好追进巷中,被此情景震住。 “搞什么鬼——” 话声未完,强光瞬即消逝,连带地,巷子里的三个人也一并消失不见,连个渣也不剩,神不知、鬼不觉。 一阵风吹入巷子里,空荡荡地,只有巷尾趴着一只老黄狗。 狗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继续睡它的午觉。 第一章 唐贞观三年 咦?好怪的味道。 包容容猛地睁开眼,发觉周遭十分幽暗,一轮明月高挂在天边。 她在什么鬼地方? 挣扎着站起身后,包容容耳边听见几下鸡鸣,这才明白自己身在鸡舍边,难怪这么臭!恶——前头的光亮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悄悄地来到木屋之外,歪着头,偷偷地往屋内瞧。 奇怪,为什么屋子里的人全都穿着古装?连小孩也是! 莫非她在片场? 环视周遭,她逐渐适应了黑暗,却未发觉拍戏的工作人员。隐约中,她想起了巷子里发生的事,心头忽然起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唉!好可怜,屋子里的菜真香,只可惜她一口也吃不到。 好不容易挨到了屋主就寝,包容容立即蹑手蹑脚的进入屋里,想也不想地端过桌上的盘子,大口大口地躲在桌下吃起凉掉的饺子。 真好吃! 不消片刻,她抹了抹嘴,盘底已朝天。 也许是填饱了肚子,包容容开始思索起其他事情来。 这不是拍戏!她心里明白得很。 那么,到底她来到了什么地方呢? 都是那个可恶的马……呃……马太保,害她摔碎了玉坠子。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她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的记忆只有白光一闪而已。 管他的! 先找个地方睡觉要紧,困死了。 她打了个呵久,决定到厨房的灶边去睡,那里应该比较干燥温暖。就这样,她靠在灶边的墙角,缩着身子,把脸埋在膝头,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一向有倒头就睡的本领。 四更天——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直逼得包容容跳了起来。 「贼……贼呀!」妇人直瞪住墙角的人,失声叫道。 「大、大婶,别怕……」包容容手足无措地开口。 正欲再进一步开口解释,耳边听见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下一秒,包容容转身便由后门跑了出去,没命似的往前冲。 直觉一向是她最佳的护身符。 而此刻,直觉叫她快逃命。 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四周仍十分幽黑,有些怕人。她决定找个地方先躲着,天亮之后再逃也不迟。 唉,莫名其妙的竟落到这步田地。 打着盹,她缩在树下,咬牙忍住霜露沁寒。 该死的马太保!可恶!可恶…… 惨了、惨了! 包容容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来到了唐朝。 自那一日在农舍偷吃饺子之后,一路上她又偷了另一户人家竹篱外挂着的衣服。 这一身男子的粗布衫尽管洗得很旧了,所幸穿起来还合身,她只有将就地穿着,边走边打听着到长安的方向。 一路上,她不但刻意扮着男子,还将一张俏脸薄薄抹了一层煤灰,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如此才不易招惹麻烦。 这一向是她的看家本领,身为一个「三只手」……,最好样子普通到走在路上别人不会多注意一眼,如此才方便下手。 既然已来到古代,她必须想法子生存下去,长安是京都,肥羊一定特别多,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大展身手。 不消几日,包容容已来到了京城。 然而,这些天她四处找东西吃,有一餐没一餐的,让体力一向还不错的她难以承受,手脚不但酸软,还常因走远路而头晕眼花,真受不住时就喝点山泉什么的充充饥.走着走着,她开始为下一顿的着落勉力打起精神。 一道颀长的身影忽地映入她眼帘。 男人一身青袍,看得出衣袍的布料十分柔软,又见他步调不疾不徐,十分地从容。 包容容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此人如此优闲地逛着大街,想必身上一定有银子。打定主意之后,她的精神忽然全回来了,手脚似乎也不酸了。 很快地,她跟在男人身后,趁着一个机会超越他,然后等在转角处—— 「哎哟——」包容容一头撞上青衣男子,趁势往旁踉跄了几步。 「这位小兄弟,要紧吗?」男人的嗓音徐徐地传出。 包容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嗓音,很快的抬起头,迎上男人的脸。 天——这个男人长得真俊! 一双晶灿灿的黑眸深邃而微微含笑,竟教包容容愣了愣,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我……」舌头第一次这么不听使唤。 「嗯?哪儿碰疼了?」他走上前,一双眼来回地梭巡着,透出些微关切。 「我……没事!」她只能迸出这句话回应。 「那就好。」语罢,男人甩开手中折扇,缓缓地踱了开去。 包容容回过神后,揣了揣怀里的银两。 似乎还不少哩! 当下,她高兴地准备上客栈去好好补偿一下自己的胃—— 「小兄弟!」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包容容在刹那间头皮麻了麻,侧过身瞟了眼……不跑的是小狗! 她飞快地往前逃。 约莫跑了七、八步,一双有力的手便无声无息地贴上她的肩头。说也奇怪,她居然就此停下,一双脚定在原地动不了。 男人绕到她身前。 「拿来!」嗓音里听不出喜怒。 「拿……拿什么?」她盯住他,索性装傻。 深邃的黑眸在这一瞬间注入一丝凌厉。 「你怀里揣的银子。」这…… 「您瞧错了,大爷!」她开始抵赖。 「是吗?那好,咱们到衙门去一趟便知是谁错了。」语罢,他拉着包容容往前走。 「不要啦!这位爷,是我错了,别送我到官府。」包容容急得哭了起来。 男人回身,放开手,注视着眼前的包容容。 「我……我上有七十老母要养,下有……下有七、八个弟妹要吃喝,我……我又饿、又累……大爷您行行好,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大街上,一张脸哭得像只花猫。 这泪,有七成是真。 她是真的饿得累得快受不了啦! 她在这段日子里纵使偷得吃食,亦少不了一阵追打,日子过得十分狼狈。 男人直盯住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好半晌不开口。 包容容只得掏出怀中的小布包递向他。 「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她抽抽噎噎地开口,眼眶仍蓄着泪。 男人收回小布包,忽地打开取出一锭银子。 「拿去买点吃的吧!」他将银子交到包容容手里。 「您……」 「快回去吧!别让家人等太久。」瞧着男人再次浮上淡笑的脸庞,包容容又是一呆。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人! 她自小到大,这是头一次遇见。 「谢谢大爷!」她呆呆地开口。 「记住,别再偷人东西了。」男人合起扇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下,然后含笑地离去。 半晌,包容容回过神后,高兴地跳了起来。 这下子,她真的可以上客栈好好地吃喝一顿,再舒舒服服地住上几天。 望着手中的银子…… 十两耶! 看来,她的好运来啰! 天空又开始下起小雨。 她真是衰! 早上才被伙计踢出客栈,这下子又遇上下雨。 唉!谁让她不省着点花钱,十两银子在三天里就吃光、喝光、睡光了。 真是猪、猪、猪! 记得城外有间小庙,反正无处可住,她决定先到庙里住一晚再说。 雨在她出城之后愈下愈大,她边咒边跑,走走停停地花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那座小庙。 她才刚走近,耳边就传来几声惨叫。 包容容心下一惊,警觉地放慢脚步,悄悄地挨近了庙门口,由门缝往内看,这一看之下差点尖叫。 庙里躺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动也不动地。 在男人身边还站着五、六名彪形大汉,面无表情地在男人身上梭巡着。 「嘿!你们瞧这包袱里的东西。」一道嗓音由供桌方向传来。 众人目光一致转移,全盯住包袱里满满的金银珠宝。 下一刻,众人撇下尸首,立即往包袱的方向围了过去,开始分赃…… 包容容瞧得目瞪口呆,一个不小心碰着了庙门。 「什么人?」一伙人放下银子,由其中两人提刀往庙门口走了过来。 一脚踢开庙门,天边白光乍闪,紧跟着雷声大作。 「没人。」其中一人向外头探了探。 「大概是风吹的。」另一个开始往回走。 「怕啥?有人来也不碍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咱们就杀一双。」众人闻言,全哄笑了起来。 躲在庙外的石狮之后,包容容听得一清二楚,吓得捂住嘴,连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这下子她惨了,遇上杀人的土匪了。 雨势在雷鸣的交错下更加滂沱。 六名土匪无意冒雨离开,索性在庙里升起一堆火,取出随身所带来的酒囊与熏肉,开始吃喝起来,完全无视神佛在上地谈天说笑,全然不在乎自身所犯下的罪行。 包容容见他们一伙人无意离开,又怕自己一动会被发现,只好继续待在原处,祈祷雨快点停,那帮土匪快快离去。 总算,就在包容容快打瞌睡的时候,里头传来了收拾的声音。她赶紧打起精神躲好,只求上天保她一条小命! 不多时,一帮人总算趁着雨歇,离开了小庙。 幸运地,因为天已黑,包容容并未被土匪们发现。 待得六人走远,她这才吁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在石狮前。 两个时辰……她整整躲了两个时辰。 移了下酸麻的双腿,她起身要走。 当眼角瞥见庙里的死人以及地上一包未吃完的熏肉时——该死!不争气的肚皮又在这时候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挣扎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她决定走进庙里拿熏肉。 勉强壮起胆子,她缓缓靠近躺在地上的男人,伸出一脚朝他身上跨了过去,弯下身拿起用油纸包住的熏肉。 蓦地,一道闪光吸引了她的目光。 包容容瞥见男人胸前露出一小角会发光的东西。深吸了口气,包容容很快的翻开男人的前襟,赫然瞧见一方镶着金边的玉印。 玉印不大,约莫三指宽。 包容容定睛一看,玉印之下还压着一封信。 考虑了一秒,她一手抄起用油纸包裹的熏肉,另一手迅速抽出玉印以及信封,随即飞快地逃离小庙。 今天她已承受太多,现在她要找个地方好好填饱肚子,再安心地睡上一觉。 走了一阵,她来到不远的一处农舍,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厚着脸皮向主人借宿。 前来应门的是一对老夫妇,两老见了包容容后,竟答允了让她在屋里休息一晚。 包容容高兴得差点哭出来,欢喜地随着老夫妇走进屋里。 为了感谢老夫妇让她借宿,包容容取出半截熏肉与老夫妇二人分享。 老夫妇亦为贫困农者,久未食肉,因此高兴地接受了熏肉,并煮了锅小米粥。 简单的肉粥吃在包容容口中,犹如天大的美食,转眼间她已吃了三大碗。 「这里还有很多,你多吃一点,年轻人。」老妇人含笑道。 瞧着老夫妇二人不过吃了半碗粥,包容容心下一阵歉意,忙回道:「我吃饱了,真不好意思,差点把你们的粥吃光。」 「不碍事的,咱们老人家吃的量不多,倒是年轻人你身子骨瘦得紧,得多吃些才行。」夫妇二人久未有访客,又膝下无子,因此对包容容格外热诚招待。 「可是你们……」 「不碍事的,你吃吧!多吃点。」包容容看着老夫妇,忽然想起了自己无亲无故的身世,竟红了眼眶。 「啊!怎么了?怎么哭了呢?」包容容抹了抹泪,回道:「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只有你们对我好。」顿了下,包容容忽地起身,坚定地接口道:「受人点滴当报以涌泉,他日我包容容若发了财,定不忘老爹和大娘的恩惠。」 「别这么说,咱们夫妇膝下无子,能认识你也是缘分,谈不上什么恩惠,不过是一顿粗食罢了。」正因老夫妇在清苦的条件下仍然肯帮助她,更让包容容感激在心底。 相熟之后,包容容忍不住问道:「平常老爹和大娘靠什么生活呢?」 「生活?」 「呃,就是过日子的意思啦!」在古代,用词与语音常与现代有所不同,所幸差别不是太大,包容容尚可应付。 「啊,咱们平日会摘些自个儿种的青菜、蕃薯到市集去卖。」 「这样够吗?」 「其实,咱俩花费不多,省点用还过得去。」包容容听了,更加确定回报这对老夫妇的决心。 夜里,包容容让恶梦给惊醒,流了一身冷汗。她居然梦见白天那一帮杀人的土匪。 想起庙中的情景,她依旧浑身发抖。如果遇上土匪的人是她,该有怎番的结局? 天!真可怕! 蓦地,心头掠过一事,包容容伸手掏出藏在怀里的两件物品。 就着窗外的月光,她打开那个象是信封的纸袋,发觉里头除了一封书信外,还有一块薄薄的竹片。 竹片上刻了许多字,月色下,无墨的刻纹令人瞧不出究竟刻了些什么。 包容容只有作罢,摊开另一手的信纸。 纸上的墨色极黑,既工整,字又不是太多,虽然包容容所识的古字不多,却可以藉由片断的字意来明白信中所要表达的意思。 她在看完之后,愣在窗边,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这是一封公文,一封派任新官赴职的公文。 须臾,包容容回过神来,了解到白天死在庙里的男人,一定是新派任的扬州刺史。 想不到此人竟在上任的途中遇到土匪。 包容容想起当时死者身边确实有一个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包袱。 想来,定是一路上不小心钱财露白,才会招来杀身的横祸。 思绪正纷乱间,她瞥了瞥手中的玉印——这定是此人随身的印鉴.由于印为反刻,因此包容容无法辨出此人名姓。 一整个夜晚,包容容脑海中全是这档事,辗转难以成眠。直到天色微明,她才模模糊糊地入睡。 第二章 「啊,你醒啦!小姑娘。」小姑娘?「大娘,你……」包容容心头微微吃惊。 「傻孩子,别忘了大娘我也是女人,是男、是女还能分不出吗?」老妇温和一笑。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包容容爬坐起来,坐在床榻边。 「你会扮成男人定有苦衷,大娘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心好了。」老妇放下手中的木碗。 「来,都正午了,吃点素面吧!」 「老爹人呢?」黑眸在周遭微微梭巡了一圈。 「他上市集卖菜去了,这会儿该回来了。」 「市集有多远?」 「不远,走路约莫一个时辰可抵达。」包容容心中十分感叹。两老待人这么好,日子却过得如此清苦,若是可以帮助他们该有多好? 蓦地,脑中窜过一念——也许,有一个方法可行! 「大娘可知扬州此去多远?」 「嗯,约莫十日可抵达。你想上扬州?」包容容点点头。 「我有急事。」 「很急吗?」 「最好立即起程。」老妇忽地由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我省了半年的卖菜钱,不多,只有一贯,你可以雇辆马车,这些钱足够你到扬州。」 「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钱。」 「傻孩子,有急事当然坐马车会快点到扬州。」老妇把一贯钱交到她手里。 「可是,你和老爹的日子……」 「不碍事的,田里多的是蕃薯与野菜,饿不着的。」 「大娘你放心,容容一定会很快把钱还给你们。」 「只要你有空常来瞧瞧咱俩,我就很高兴了。」 「大娘!」包容容红了眼,用力抱住老妇。 在古代,她尝到了温情的滋味。 有了老夫妇的帮助,包容容雇了辆马车直抵扬州府——刚下马车,入眼的便是宏伟的古代建筑,朱红的大门边是一眼望不尽的高墙,门楣上挂了一块极大的胡桃色门匾,匾上题着五个斗大的金漆字——扬州刺史府。 包容容深吸了口气,走向守在门外的侍卫。 「呃,我是……」 「去!刺史大人未到,有案到别处府衙告去。」侍卫冷瞥包容容一眼,毫不客气地驱她离去。 「不是,我是……」话未完,侍卫不耐地喝道:「还不滚?再闹就捉你进大牢!」包容容遭侍卫一阵抢白之后,心里老大不爽,劈口就回了句:「恁老师咧!捉我入牢,我看待会儿进大牢的人是老兄你!」开玩笑,想她一向在台、港、澳三地骗吃骗喝,从没下过牢,这个不长眼的侍卫竟触她霉头,该死! 「小子你——」 「住口!小子也是你叫得的吗?」杏目一瞪,她挺直了腰杆抽出信函。 「此信拿到府里通报,就说新任的扬州刺史已经到了。」白净的小脸上勾起狡诈诡谲的笑。 「你?」这下子,侍卫瞪大了眼,神情十分错愕。 这个嘴上无毛的小个子居然是刺史大人? 「你什么你?还不快去通报。」 「哦!」侍卫怔怔地取过信函。 「哦什么呀?要叫大人。」她出口纠正。 「是,大人!」话刚落,侍卫半信半疑地迎她入府。 不消片刻,宫中派于刺史府的执事官吏匆匆来到大堂。 「下官见过刺史大人。」包容容收回落向古董花瓶的贪婪目光,转过身来。 「平身!」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应该不会错吧! 两人打了个照面,执事官吏怔了怔,这才开口:「请大人交出符节让下官回礼部交差。」咦?符节?那是什么东东? 见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迟迟未交出符节,执事官吏不禁起疑。 「请交出符节!」他又说了一次。 包容容索性取出玉印。 「拿去吧!」执事官吏奇怪地瞧了她一眼,「不是这方玉印。」不是!那……怀里只剩下竹片儿了。面对众人愈来愈疑惑的眸光,包容容干笑一声,硬着头皮取出竹片儿递上。 执事官吏立即掏出袖中另外一半竹片儿细细核对…… 在核对无误之后,执事官吏这才露出笑容。 「刺史大人请上坐!」包容容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昂起头,大步走向属于她的位置。 哈哈!真想不到她一个偷儿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扬州刺史!真是时来运转也!她可得好好把握这次良机。 「总管何在?」这么大的府邸一定有这号人物吧! 「大人有何吩咐?」走进大堂的是一名身形略胖的中年男子。 「快传厨房做一桌好酒菜,我要……要好好招待一下执事大人。」她朝执事官吏咧开了嘴。 想要大吃大喝一顿,总得有个名目嘛!特别是上任的第一天。 「包大人,这怎么好意思呢?」执事官吏说起客套话。 咦?她又没告诉他自己姓包,他怎会知道?莫非那惨遭横祸的真主儿与她同姓? 不会吧!天下事竟如此巧合? 亦或是她并非莫名其妙地来到古代,而是一切是上天早就为她安排好的? 「执事大人不必客气,就当我包某人与你交个朋友吧!」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是巧合或是上天安排,由此刻起,她已咸鱼翻身,「钱途」一片光明。 执事官吏一听堂堂刺史大人竟要与自己攀交,真是喜不自胜。 「承蒙大人抬爱,往后宫里有了风吹草动,下官必知无不言。」哗!一顿饭换来第一个眼线,真是值得! 不多时,厨房已备出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一顿饭下来,包容容除了吃得畅快,亦收获不少。在与执事官吏的交谈中,她才知道买官风气极盛。 想起庙中那遇害人身边的金银,说不定这官是他买的呢?天知道! 一连在刺史府中待了三日,包容容发觉有许多文书不通之处,无人能为她解惑。 单是大唐的律法就读得她欲哭无泪,不但有很多字看不懂,而且那厚厚的数十册她只怕是到死也读不尽哪! 这一夜,她于灯下苦读,昏昏欲睡。 「大人若是倦了,就请早点安歇。」总管田禾在一旁小声地开口。 「嗯,也好。」伸了个懒腰之后,包容容忍不住道:「想不到当官这么难。」 「其实,小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她瞧着田禾。三日的相处时间虽不长,她却很快的发现田禾能力不错,将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 「大人何不广招人才,任为己用?」是呀!她怎么没想到?电视上的官儿身边总有个聪明的师爷,想她身为堂堂包大人,身旁怎么可以没有公孙策? 「你的办法不错,明日一早你代本府贴出告示,三日之后由本府亲自出题考选,合格者将任刺史府师爷。」 「是,大人。」三日弹指即过——一早,刺史府外人声鼎沸,前来参加考选大会的,几乎要挤破刺史府大门。 「怎么办?大人,连杀猪卖菜的也来搅局。」田禾瞪大了眼。 包容容倒是出奇的镇定,曾为小老百姓的她岂会不明白那种人人欲挣得一片天的心态。 「传令下去,凡具秀才资格者才能入府参加考选。」 「是,大人!」田禾匆匆地奔出传令。 果然,此话一出,入府应试者仅余五十七人。 包容容一身官服,坐在大庭之上。 「大人,全备妥了,请出考题。」田禾上前开口道。 包容容明白自己的身分,万不可乱出一通,因此想了想,随后开口:「各位,就请写下对国之本的想法吧!以一个时辰为限。」闻言,众人喜上眉梢,为了这个早在猜测范围内的考题而高兴着,开始了长篇大论的治国之道…… 包容容坐在大庭之上,轻风徐来,鸟语花香,坐着坐着,她几乎要打起盹来。 田禾见状,轻轻地发出几下咳声。 包容容这才勉力振奋心神,掩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终于,一个时辰到了,众考生纷纷交出卷子。 「田禾,传令下去,考选成果傍晚公布。」是以整个下午,包容容和总管忙着选出最有见解的文章。 然而,这并非易事。在一篇篇密密麻麻的文字堆里,包容容瞧得双眼生花,忍不住呵欠连连。 「大人,这篇可好?」田禾呈上第二十篇文章。 包容容随手一摆,拧眉道:「搁下、先搁下,本府头都昏了。」 「可是时辰快到了。」田禾提醒。 包容容叹了口气。 「全拿上来。」 「是,大人!」不消片刻,包容容面前的卷子堆积如山。 干脆挑出顺眼的字吧! 随手翻了翻,她的目光忽地落向一张空白的纸。 等等!不全是白纸,上头有几个大字。 抽出卷子,包容容立即认出那三个大字——民为上! 嘿嘿!总算有一篇让她不必动头脑就看得懂的文章了。 「大人,这人怎地……怎地花了一个时辰才写了三个字啊?」 「田禾,本府问你,这次的考题为何?」 「回大人,是国之本。」 「那么,民为上有何不对之处吗?」 「回大人,那倒没有。」 「好,就决定是这个……」杏目落向卷子末端。 「这个李、李……」糟了,她看不懂那个古字是啥米碗糕? 「大人,是李岩.」 「呃,对,是李岩,安排此人到书房来见我。」 「是,大人。」目送田禾离去的身影,包容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想不到这辈子除了当官之外,还有机会面试他人,真是好玩极了。 她相信有了得力的手下之后,快乐的日子应是不远了!贼贼的笑意在转瞬间不由得加深。 包容容特意一身官服地坐在大桌之后,欲予来者一个为官者的威仪形象。 当房门打开之后,首先入眼的是一道颀长的身影,微微躬身垂首,态度十分恭敬。 「抬起头让本府瞧瞧。」她下令。 双眸交会的一瞬间,包容容差点失声尖叫。 竟是他!那一个被她扒了银子,却又给了她十两银子的大好人! 怎么办?世事怎会如此巧合,要是教他认出了自己可怎么办才好? 李岩直盯住眼前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只觉得似乎十分面善,象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见了本府因何不下跪?」包容容索性来一个下马威。 李岩勾起淡笑,不慌不忙地回道:「有功名在身者,可免此礼。」深邃的眸光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动人神采。 好胆识!竟不畏强权。 「李公子家乡何处?」包容容的心渐渐定下来,不若初时的慌乱。若是他认出她的身分,以她如今的地位要将他打入大牢还不容易吗?嘿嘿…… 心念一定,包容容脸上的笑不自觉地更深了。 「我素来游历各方。」他答,一双深幽的眼眸直盯住包容容,目不转睛地。他从没想过新任的扬州刺史会这般年轻! 在李岩的注视下,包容容不知怎地,无端的心跳加快起来。 奇怪?她心脏一向没什么毛病呀!怪了! 包容容深吸了口气,细细端详起李岩.他还真是个好看的男人,除了挺直的鼻梁与好看而微微上扬的唇形之外,两道漂亮的浓眉几乎令人想伸手去摸摸是不是真的。 「大人!」李岩唤了声。 「呃……咳、咳!」包容容回过神来,连忙以咳嗽掩饰窘境。 真该死!她是中邪兼发花痴了吗?还好没流口水! 「什么事?」包容容迎视李岩那张俊颜。 事实真是非常残酷,皮相好的人不容易让人讨厌。倘若今时今日来的是个怪兽,只怕不论他文采多好,早已被她请出府去,没有一展长才的机会了。 「不知大人是否已决定任用李岩?」他问,态度不卑不亢。 「你先回答本府一个问题。」杏眸中透出一抹奸诡。 「大人请说!」 「猎人到山里猎象,却连发百箭未中,可是那头大象仍然倒地而死,为什么?」哈!这种无厘头的脑筋急转弯他一定答不出,这下子一定可挫挫他的锐气。 李岩当下淡淡一笑,回道:「那头象是笑死的。」 什么!?「你——」他居然知道答案,怎么可能? 「大人的问题真是深意无限,当权之人若无半分真才,同样是要教百姓所瞧不起,不知大人同意与否?」黑眸别具深意地闪了闪。 「呃,当然、当然。」她干笑着。恁老师咧!居然反将她一军!可怕的古人,人古心倒不古。 「李岩可以问大人一个问题吗?」黑眸含笑。 「当然,你问吧!」对着他含笑的俊颜,包容容的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大人,为官之道为何?」居然敢考上司?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白目! 包容容笑了笑,这种问题还难不倒她。 「为官之道当然是对国家尽忠、为百姓造福。」 「错了,大人。」咦!她是不是听错了,居然纠正她?这小子! 「是公正、清廉!」李岩顿了下,俊颜歛起笑。 「倘若一个官能做到此二点,自然会对国家尽忠,为百姓谋福。」这个人是从小在桃花源里长大的吗? 「好,说得真好!本府决定聘你为刺史府的师爷。」既然要天天相处,就选个顺眼的,除了皮相上等之外,她相信此人博学机智,定能助她。 「谢大人!」李岩垂首抱拳一揖。 然而,在这一刻,俊颜上退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莫测的深沉。 第三章 这一日闲来无事,包容容特命李岩与她一块儿微服出府,巡视民情。 在刺史府里,包容容快闷坏了,想藉着视察民情出来透透气。 如今口袋里有了朝廷的薪俸,不出门花花怎对得起自己?再者,消费可以刺激经济成长嘛!繁荣社会,何乐而不为呢?想着现在所过的生活,包容容连作梦都会笑。 今日她身穿一袭粉白滚紫绫男装,足登同色系小朝靴,手持折扇,而李岩则穿着一袭藏青色衣袍,更显他的高大挺拔。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清俊潇洒,一个内歛而器宇不凡,在熙攘的人群里,格外地醒目。 「喂,你别老走在我后面好不好?这样说起话来多不方便。」包容容回首。 李岩微微一笑,大方地上前。 「是,公子!」 「看,其实我很平易近人的。」 「是,公子!」 「啧啧,你只会说这句话吗?」包容容蹙起眉,「现在你我出了府,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拘泥于身分。」 「是,公子!」包容容摇摇头。死性不改! 两人来到果菜摊前,包容容见苹果又大又红,开口问:「多少钱一颗?」 「一文钱一颗。」 「好,给我三颗。」 「客倌,一共是五文钱。」小贩递上水果。 「咦?你坑人哪!一颗不是卖一文钱,怎么三颗苹果五文钱呢?」想占她便宜,哪那么容易! 「客倌,瞧你衣着不像山里出来的人嘛!怎么不知道买卖要课税呢?」小贩言词间颇有讥讽。像这种食米不知米价的公子哥儿,实在令人生厌。 「来,这是五文钱。」李岩二话不说地付了钱,接过袋子就往前走。 「你不杀价?」包容容跟了上去。 「百姓赚的都是辛苦钱,公子。」 「怎么买个水果还要课税?」包容容边走边嘟哝。 李岩停下脚步,一双深邃的眸直盯住包容容。 「公子,律法规定通津达道者税之,莳蔬艺果者税之,连死亡也得课税。」 「官府连死人钱也要赚?」 「是的,公子。」可怕!想不到古代也是万万税。 「那刺史府地大屋大,开支又多,得付多少税呀?」李岩微微一笑。 「一切但凭公子良心。」良心?他什么意思呀? 正待问清楚,前头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吸引了包容容的注意力。 「求求您,王员外,再多宽限一些日子,我一定会偿清欠您的钱。」女子跪在地上,螓首低垂。 「怎么还?」王世财不屑地瞥了眼置于女子双膝之前的白纸黑字——卖身葬父。 「我可以……」 「哼!你以为卖身葬父可以卖多少钱?三百贯钱不是小数目。」 「我……我会努力工作还钱。」女子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十分惹人怜。 王世财瞧着她,俯身道:「不如让我纳你为第四任小妾吧!不但前债一笔勾销,还有好日子可过呢!好不好哇?小云姑娘。」包容容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为这名小云姑娘感到可怜,同时也想知道她如何回应这个色迷迷的老头。 「小云福薄。」她婉转地拒绝。 好!包容容在心底喝了声采,决定帮助她。 早知有此答覆,王世财并不苦恼,反倒笑容满面地提出另一项条件。 「不如这样吧!我命家仆备上三袋石头,两袋为黑石,一袋为白石,倘若你能由三袋石头中选出两枚异色之石,那么前债便可一笔勾销。」顿了下,王世财露出一抹奸诡的神情。 「可是,倘若你选出的为同色之石,就必须乖乖的随我回家,你可愿意赌上一赌?」小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冒险。 王世财笑着,示意家仆取出预先备妥的三个布袋。 「公子。」李岩小声地开口。 包容容回首。 「什么事?」 「依我推断,那三个袋子里装的全是同一色的石子。」 「何以见得?」 「公子不觉得奇怪吗?什么人出门会随身带着三袋石子,除非早知道会派上用场。」呵!原来那老头早预谋了一切。 「小云姑娘,不如由在下替你赌这一把吧!我的赌运一向很好的。」包容容走上前。 「这……行吗?」小云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定定的瞧住这个一身富贵行头的年轻公子。 也许,此人是她命中的吉星。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包容容勾起笑。 半晌过后—— 「王员外,就让这位公子替小云选石子吧!」小云犹豫了会儿,终于朝王世财开口。 「请!」王世财朝三位家仆摊了摊手。反正谁选都一样! 包容容来到三个手中各持一袋石子的下人面前,伸手取出最左边的袋子。 「啊,是黑石头!」她将黑石交入王世财手里。 「再选一袋。」王世财笑眯了眼。 包容容伸手探向中间的袋子。 「哎呀,真糟糕,石子掉了。满地石头,不知刚才落下的是什么颜色的石子耶?」每个袋子里仅有一枚石子。 「你!」 「不怕、不怕,咱们快瞧瞧第三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颜色的石头,不就知道刚才掉在地上的是黑石还是白石了吗?」话落,包容容一手取过最右边的袋子,将石头倒在手心里。 哈!果然是黑石头。 看来,李岩的猜测没错,王世财根本就是出老千嘛! 「王员外,看来这一次你当了好人,这一枚也是黑石子,可见得方才落地的定是一枚白石头,你说是吗?」包容容笑盈盈的盯住色老头。 死小子、臭小子!竟敢来破坏他的计谋,瞧他不剥了这小子的皮才怪。 「来人——」 「王员外!」李岩上前,挡在包容容身前。 「愿赌服输,我相信你一定不愿此事闹上公堂吧!」 「你是哪根葱,敢用这种态度同我开口?」王世财恶声恶气地道。 「他不是葱。王员外,李岩只不过是新任扬州刺史府的师爷而已。」包容容回答。 「刺史府的师爷?」王世财瞪大了眼。 「那你……你该不会是……」 「你说呢?」包容容笑得像一只狡诈的狐狸。 「见了大人还不跪下?」李岩低喝了一声。 「大!大人!」王世财咚地一声屈膝跪下。 「王员外,你行诡诓骗年幼女子,罪可不轻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本府念你年岁已大,恐经不起仗刑,因此改判罚金一千贯,可有异议?」包容容颇具威严地问道。 一千贯?「没……没有。」 「好,你可以走了。」 「谢谢大人。」王世财悻悻然地离去。 「民女叩谢大人!」小云感激地开口。 「你今年多大?」 「十五。」 「要好好保重,别再让人骗了,知道吗?」见包容容欲离去,小云急道:「大人!」 「还有什么事?」 「民女……民女如今无处可去,大人就可怜民女,让民女到府里当下人,以报答大人的恩情吧!」这…… 「大人,求求您。」 「师爷,这……」 「此事大人当可自行作主。」李岩微笑道。 「也罢,你就随本府回去吧!」 「多谢大人。」唉,这趟出游到此为止啰!可怜呐! 包容容正在更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大人,府外有民击鼓,请大人准备升堂问案。」开口的是李岩.「等等,本府马上出来。」包容容刚穿上官服,正坐在床沿套靴子。 打从当了扬州刺史之后,她拒绝让下人婢女们伺候更衣沐浴,怕的是被人识破她为女儿身的秘密,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有时包容容不禁暗想,为了有吃有住而冒此性命危险,日日提心吊胆,到底值不值得? 她一推开门扉,立即迎上李岩神采奕奕的俊颜,看来,选他当师爷还真是选对了!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令人心旷神怡,呵呵,帅哥可以让她一整天都拥有好心情。 「大人,早。」 「师爷你也早。」包容容笑意盈盈地回应。 李岩跟在包容容身后,心中微微地对这个身形瘦小的刺史大人有所改观。 想不到前日那一出石头记被他给破解了!看来,在此人看似迷糊草包的表象之下,也许隐藏着机智与精明,这比单纯的愚蠢或精明更加可怕。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公堂。 包容容一时玩心大起,拿起惊堂木用力往大桌上一拍。 「升堂!」 「威——武——」哇,真过瘾,像足了包青天审案。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她学着电视上的台词。 「民妇荆氏。」 「你有何冤屈?」 「民妇要告女婿夺家产。」 「哦?你可有凭据?」 「回大人,有一封先夫刘大的亲笔遗书。」 「呈上来!」李岩取过信纸交予包容容。 包容容定睛一瞧,只见上头写着—— 刘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 包容容暗暗复诵了一遍,开口问道:「你确定此信为刘大亲笔所写?」 「回大人,这确实是先夫临终前由枕下取出,并嘱咐我须待幼子长大后方可凭信告官。」正沉吟间,田禾忽地来到包容容耳畔低语…… 待田禾退开之后,包容容开口道:「本府有客,今日暂且退堂,明早再审此案。」闻言,李岩的眸中掠过一抹异色,直盯住包容容匆匆离去的背影。 刚入花厅,迎面而来的是一名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草民徐茂,见过大人。」 「你是?」 「大人,草民为刘大的女婿。」见包容容面露诧异之色,徐茂续道:「荆氏为丈人之续弦,一郎是贱内同父异母之幼弟。」难怪那荆氏瞧来不过三十几岁,原来其中另有一番曲折。 紧接着,徐茂命一旁的家仆呈上一只锦盒。 「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徐茂打开锦盒,霎时金光闪闪,里头竟是一锭锭的金元宝。 所谓礼多必诈,包容容是何等机伶的人,当下明白了徐茂的意图。 「那本府就不客气了。」她笑盈盈的回答,示意田禾收下。 「大人,那此案——」 「哦,你放心,本府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由古至今,哪个官不收贿?嘿!她包容容可得趁此机会好好捞上一笔,才不枉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所担的心。 「草民在此先谢过大人。」包容容由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黄金,不由得满心欢喜,连作梦都会笑。 翌日一早,荆氏果然携子刘一飞前来听审。 「堂下荆氏听判,本府依刘大遗嘱中之真意,将原告投诉驳回,刘氏产业仍归属其婿徐茂所有。」 「大人!求大人为民妇作主啊!大人——」 「退堂!」 「威——武——」李岩面不改色,将一切尽收眼底。 自徐茂一案之后,包容容的人气迅速向上攀升,扬州富人无不亟欲与之结识,因此刺史府时常高朋满座,筵席几乎不曾间断。 这一日,刺史府请来全扬州城里最大的金饰铺「金玉坊」的老板。 「不知道你们的技术如何?可不可以为本府打造一些饰品?」 「只要是大人喜欢的,任何东西都难不倒本店。」金玉坊的老板自信心十足地回应。 「这样啊……」包容容勾起笑。 「田禾,备纸笔。」文房四宝上桌之后,包容容提笔蘸墨,在白纸上画下她最喜欢的东西。不消片刻,大功告成,她吹了吹纸,待墨干之后命田禾递向金店老板。 「如何,做得出吗?」她期待地问。 「这是?」 「很可爱吧!是凯蒂猫,在我家乡它可是超人气商品哟!」 「大人想将此物铸成多大?」 「一寸大小,可以吗?」 「大人放心,草民定尽全力一试。」送走了金玉坊的老板之后,包容容准备出府。 「不知大人急匆匆的欲往何处去?」李岩忽地出现在花厅入口。 「本府要前去巡察新居,师爷一块儿来吧!」李岩眸光闪了闪。 「遵命。」在唐朝,不论是当官的或是富户,只要财力足够,无不斥金盖大屋,从所用的建材到屋中的摆设,无不极尽奢华,比之宫殿毫不逊色。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了城外—— 「如何?很豪华侈丽吧!」包容容骄傲地展示着。 「单是中庭就花了本府二十万贯钱。」李岩默不作声,瞧着眼前这筑山穿池,竹林丛翠,中起凉台暑馆,引甘泉贯其中,醨引脉分,萦带左右,四方奇花异草与松石更是不计其数。 「大人可知本朝律法规定的间架税?」 「当然知道,不过天高皇帝远,此税本府自然可免。」清秀的小脸笑得比狐狸还奸诈。 「大人难道忘了为官之道?」温润的嗓音里暗藏凌厉。 「当然记得,造福百姓嘛!」停了停,她接口又道:「本府为此也是用心良苦,花了那么多钱带动消费风气,刺激经济成长,也算造福百姓,增加他们的工作机会。」她振振有辞地说着。 「大人可知寻常百姓一月所得是多少?」 「不……不知道。」 「大人可知百姓们最希望的是什么?」 「这个……本府不清楚。」 「为官之道,请大人三思。」李岩面无表情地道。 「好好好,本府一定会想。」话刚落,包容容已来到假山旁。 「这块石头是本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由华山运回,师爷觉得摆在此处可合宜?」 李岩微拧起眉,很快地回道:「大人自从上任以来,不但纳贿,更斥资兴建不必要的华宅,无视于民间的疾苦,敢问大人在享用珍馐百味、夜寐绮罗的时刻,果真没有丝毫不安吗?」他的声音不大,态度也不凶恶,唯独一双精锐的深邃黑眸里闪烁着冷冷的轻蔑光芒。 包容容怔住。 这是他头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不知怎地,竟瞧得她一颗心微微地揪痛。 为什么? 是因为他眼底的不屑之意吗? 对此一向不在乎的她,竟莫名地介怀起来! 「本府怎么做你管不着,你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即可。」语毕,她掉头走出宅第。 佯怒只为了掩饰自己受创的自尊,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看不起她。 此念方起,包容容心头一惊。 喜欢!? 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二字竟用上了李岩身上? 轻叹一声,包容容坐上马车。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呢! 殊不知跟在她身后的李岩,眸光已由轻蔑转为可怕的阴冷。 第四章 包容容眉开眼笑,注视着今早由金玉坊送来的三十只凯蒂猫。 这是她当官不到一个月所累积的成果,若再算上城外兴建的豪宅,嘿嘿,如今她也算是富户了。 然而,在满脑子想着发达之道之余,脑海中忽地掠过一双轻蔑的深邃黑眸,让她在得意之中,不免有一种微微的失落感。 「大人。」田禾的嗓音自门外传入。 「什么事?」她收摄心神,忙将摆在床头柜上的凯蒂猫盖上深红色的绣着凯蒂猫的绸布。 「小云姑娘回府了,现下人在大厅里候着。」这么快?算算日子,已有十二天,比她预计的还快了三天。 想当初引小云回刺史府,就是希望她能当自己的贴身丫鬟。 但她本为女儿身,即使是田禾也不知道这个秘密,更何况是一个不相熟的陌生女孩。 为了测试小云是否对她忠诚,她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命她带着五百贯钱到当初收留她的老夫妇住所转交予老夫妇,当作她一点报偿的心意。 五百贯钱对一个寻常百姓而言不是小数目。 倘若小云姑娘卷款而逃,她不会太惊讶,毕竟那五百贯钱足够她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必再回到刺史府当女婢。然而,她却选择了回来! 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而言,这无疑是个困难的决定,而小云却毅然决然地做出此一决定。 包容容对小云开始有了不同的评价,决定收她为心腹。 「传她进来。」 「是,大人!」不多时,小云推开房门,来到包容容面前。 「民女叩见大人!」她屈膝下跪。 「你起来回话。」 「是,大人!」 「老夫妇可收下了五百贯钱?」她笑问。 「回大人,收下了。」 「你怎么告诉他们的?」 「回大人,小云说大人正在扬州做生意,一得空暇便会去瞧他们两老。」 「很好。」包容容顿了下,心头升起思念。 「他们两老身子可好?」 「回大人,老人家身子十分硬朗,请大人放心。」包容容点点头。这两老在她落魄之时给了她温暖,待日后她根基打稳,对他们自有另一番安排。 「由今日起,你已算是刺史府的人了,不知道你对女人当官有什么想法?」 「大人……」小云一脸迷惑,不知此问何意。 「但说无妨,最要紧的是必须说真话。」小云侧头想了会儿,回道:「其实,小云觉得女人当官也无不可。」 「真的?」 「大人,自古以来,女子博学多才者,多埋没于市井,十分令人惋惜。」包容容瞧住小云,不由得脱口问道:「你可曾读书识字?」小云点点头。 「先父是行商之人,早年家中尚有余力让小云读书习画,近两年家道中落后才疏于书画。」莫怪她言谈大方,气韵不同于寻常小婢,原来是读过书的。 「如果,本府告诉你,本府其实是个女子,你信吗?」包容容面不改色地问道。 「大人,您……」怎么可能? 紧接着,包容容除下官帽,并一一解开官服,露出细瘦而匀称的曼妙娇躯。 「如何?信了吧?」虽然她并不丰腴,但总该还看得出是个女人吧! 小云怔怔地,满脸讶色,吃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包容容从容地穿回官袍,笑吟吟地开口:「你肯帮我吗?」 「大、大人要……小云帮什么忙?」 「保密。」沉默在两个女子之间漫开。 「你可愿意?我不勉强,毕竟这乃是杀头的重罪,我没理由拖着你一起下水。」停顿了下,包容容续道:「若你想立刻离开,可到帐房向田禾支领两百贯钱。」 「大人。」小云忽地屈膝跪了下去。 「小云愿永远跟随着大人。」 「这表示你答应为我守密?」小云点点头。 「是的,永远为大人守密。」包容容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伸手拉起小云。 「由现在起,咱们就是好姊妹。」 「大人!」小云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大人要出城?」李岩来到刺史府外。 包容容此去是要到城外探视豪宅兴建的进度,因此尴尬地笑了笑,回道:「呃,是呀,本府有点头疼,想……想到户外走走。」她在说些什么呀?唉! 天底下主子怕随从的,怕只有她包大人了。 「我——」未待他说完,包容容连忙打断他的话:「师爷忙你的,不必跟随本府,本府有小云陪着就可以了。」 「是,大人!」李岩瞧了瞧小云,未再多言。 见他无意执意跟随,包容容这才松了口气。算她怕了他! 住豪宅一直是她的梦想,她实在不想因为李岩而作罢。 李岩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去的马车,唯独透露心绪的一双黑眸,阴沉得教人不寒而栗。 马车缓缓地来到城外,行走在碎石道上微微地颠簸着。 蓦地,马车停了下来,令包容容与小云二人几乎由椅子上跌了下来。 「搞什么鬼?」包容容爬了起来,一手扶正官帽。 「大人有没有受伤?」小云关切地问。 包容容还来不及回答,马车门立时弹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已在转瞬间抵上她的颈项。 「呃……呃……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别……别伤了和气……」包容容说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别伤大人!」小云教另一匪人拎下马车。 「大人!」 「下车!」持刀者喝道。 包容容这才移动脚步,踏出马车外。 「钱……这里有一些,你们拿去。」包容容由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 「住口!」持刀者一手打掉小钱袋,无视于滚出钱袋外的满地金光。 糟了!不要钱的强盗她是第一次遇到,这下子死定了!包容容忍不住想起当初在庙中遇害的正牌刺史大人。 今时今日,只怕要命丧黄泉了。 横竖是一死,不如…… 下一刻,包容容忽地踢出一脚,踢中了持刀者的脚胫,趁着分神之际拉着一旁的小云就跑。 只可惜两人才跑开几步,便教人由后头追上。 「啊——」一阵剧痛伴着晕眩感袭来,包容容不由自主的向前仆,在倒地之后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爷,要不要弄醒她?」冷眸瞄了地上的人一眼。 「动手吧!」醇柔的嗓音里带着冷酷以及轻视。 下一刻,一桶冷水毫无预警的兜头洒下,包容容猛地由地上跳坐了起来。 「搞什么——」鬼字尚未出口,她便倏地噤声,杏眸饱含着恐惧,直盯住眼前的两个人。 后脑勺的疼痛唤醒了她的记忆,令她想起自己遇上土匪的事。 天!她要被灭口了吗? 包容容的记忆回到了在破庙里的那一日。 不,她还不想死! 「求求你们,别……别杀我,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只要你们别……杀我!」她出言哀求,同时感到一颗头有点昏沉沉的,隐隐作痛。 一定是脑震荡了。 身形颀长的蒙面男子闻言,来到她面前,俯身道:「不知道大人认为自己的命值多少?」包容容因他突如其来的接近而受到惊吓,整个人往后一缩,碰上了墙壁。 「哦!好痛!你……你自己说吧!要多少我都可以给。」她边摸着后脑勺边说。 后脑勺果然肿了个包,不知是哪个杀千刀下的手?太可恶了!无冤无仇的,下手竟这么重。 「真的?要多少都能给?」露在蒙巾之外的一双黑眸霎时凌厉了起来。 「当然,本府的实力不容小觑。」为了保命,她实话实说。 为官近一个月,光是收扬州富人们要求降级减税、甚至免税的贿金,已足够她一生吃喝不尽。 「敢问大人,一个一品官员年俸不过两千两百银,不知刺史大人实力由何而来?」 「呃,本府……本府家底雄厚。」她支支吾吾地回道。 「好一个家底雄厚。」蒙面人冷笑了起来。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大人若不据实相告,恐怕……」 「好啦,好啦,我说,我说就是了,别杀我!」顿了下,她咽了口唾沫续道:「本府……本府自上任以来,广结善缘,收了不少朋友的……呃,政治献金。」 「政治献金?」 「就是保护费嘛!本府依照不同程度的献金,给那些人不同程度的保障。」 「保障?说得好听!是包庇富人压榨贫苦的百姓吧!」 「呃,没那么严重啦!」她干笑着。 死了、死了!她该不会是遇上了「水浒传」里的侠盗,专门劫杀贪官的吧? 在惊惧交集之下,她不但头晕,还想吐……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大人可知寻常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多少能体会一些。」在当官之前,她也算吃了不少苦头。 「既然大人明白,何以助富欺贫?」 「我、我……」她脑中灵光一现。 「我会改,一定会改过。」 「如何改?」 「呃,往后本府一定乐善好施,做一个好的父母官以造福百姓。」她振振有辞地表示。 闻言,蒙面人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可以任你骗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你想怎样?」黑眸中闪着锐利的精芒,蒙面人吐出一句:「杀了你!」话落的同时,他忽地出手揪住她前襟,同时将匕首抵上她的颈项。 「不要啊——」包容容失声惊喊,双眸紧紧地闭了起来。 半晌过后,颈间的压力忽地消失,她悄悄地睁开了眼,对上蒙巾之外的那双怔愕黑眸。 「你……你是女的?」该死!他早该看出来的,男人不该像她这般纤瘦。 这下子,包容容心底的惊惧更甚。 这个土匪侵犯她的胸前,发现了她的秘密,会不会一时色性大发,把她给怎么了? 「你……快放手!我就是死……也不让你玷辱!」她尖声低喊。 有那么一刻,黑衣人眸光错愕,很快的,那一抹错愕被另一种戏谑取代—— 「我一向对没肉的瘦鸡没有兴致。」这个杀千刀的家伙,居然这么侮辱她! 包容容又羞又怒,加上头晕目眩,哇地一声吐了。 「该死!」男人忙缩回手。 「爷,要不要先打盆水来给您清洗?」蒙面人的手下眼里净是惶恐。 「先打盆水以及拿一套衣裳给她换上,省得弄脏我的地方。」语罢,男人霍然起身,含怒离去。 望着两名土匪一前一后离开,包容容忍不住松了口气,但伴随而来的,是隐隐的头疼以及恶心的感觉。 还以为她转运了,想不到还是这么倒霉,唉! 昏沉间,包容容感觉有人来到身旁,挣扎地半睁杏眸,迎上的是一道冷冽的眸光。 「你……别杀我!」包容容惊惶地翻身爬坐了起来,头昏恶心的感觉再度向她袭来。 「喝下这个。」男人立于床畔,冷冷地向她递出陶碗。 包容容瞧着碗里黑呼呼的东西,心中又是一惊。 「求你别让我喝毒药,那会死得很痛苦的!」她出言哀求。 见他无动于衷,包容容索性跪了下来。 「求求你,杀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的,是不是呢?倒……倒不如放了我,往后有好处,大伙儿……有得商量嘛!」她哀求兼利诱,一双晶亮的杏眸溜溜地转着,企图寻找一丝生机。 闻言,剑眉微微拧起。 「你说,有什么好处?」他索性把碗搁在床头,双手环于胸前,一双幽邃的眸子闪着莫测的流光,让人忍不住害怕,却又移不开视线。 包容容彷佛被蛊惑一般,回道:「一切看你有何索求,只要你肯放我回去,往后你要啥有啥。」她大方地允诺。 接着似乎象是想起什么,包容容连忙补充道:「还有,倘若你有兴趣当个官儿,也许……也许我可以为你安排,好让你从此步入仕途,不必再干……干如今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瞧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包容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像要由嘴里跳出来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看来,你不但贪财欺民,还想卖官牟私利,真是无药可救。」糟糕,她又说错话,踩到地雷了。 「你……你听我说,我——」 「不必多言,快喝下那碗汤!」他冷冷打断她的话。 「真的……一定要喝吗?」她忍不住泪眼汪汪地问。 看来,这一次真的得死了。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为何我要答应你?」 「人死前不都有这个权利?」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量。 不管了,她豁出去了。 男人冷哼一声。 「说吧!」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荒谬的要求。 包容容抹去泪水,无比正经地开口:「在鄠县的牛头村里,有一户滕姓老夫妇,麻烦你多照应这两人。」 「他们与你有何关系,何以你如此关注?」 「其实,滕老夫妇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停了停,她接口又道:「不过,他们曾在我最落魄之时帮过我,对我一如亲人,所以……所以我想报答他们。」包容容始终忘不了这对贫苦的老夫妇,自己的日子都过得那么苦了,还能热心照顾她这个陌生人,真的鲜少有人可以办得到。 黑沉的双眸直盯住她,一瞬也不瞬。 「想不到你这个人还有点良心。」顿了下,他接口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当上刺史大人的?」 「我……」 「说!不许有任何遗漏。」他沉声道。 「其实,那是在一个多月前,我偶经一间破庙……」包容容开始一五一十地把当日情景说出。 良久—— 「这么说来,真正的扬州刺史包居正已经死了?」 「我想,我也姓包,一切也许是天意,所以才冒名顶替。」事实上,上任之初为了不令人起疑,她还曾以身子不适为由,把居正二字改为自己的名,是以如今扬州刺史为包容容倒也没人觉得有哪里可疑。 「你胆子倒不小!」冷冽的语气已少了三分寒意。 「呃,为了三餐有着落嘛!」总不能饿死、冻死在路边吧! 「难道你不怕将来事迹败露,犯上欺君的死罪?」 「只要我不说,谁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包容容耸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最初,她只想混个三餐,有吃有住,哪管得了这许多? 「适才你说,放了你之后,我要什么你都能办到?」 「呃,如果你不想做官就罢了。」她也省事。看样子,她好像可以不用死了。 「哼!我不要钱,也不想当官。」 「那你想要怎样?」 「我要你当个好官。」 「什么叫好官?」她可得问清楚。 「大人这么机伶,难道不知为官之道?」包容容稍微想了想,小心地回道:「是公正、清廉吗?」真奇怪,这土匪问的问题居然和师爷一样! 这一次,男人笑了起来。 「不错,孺子可教也!」停了下,他令道:「把床头那碗汤给喝了。」什么?莫非他仍执意要她死才甘心? 瞧出她脸上的惊恐,男人眼底掠过一闪而逝的戏谑。 「快喝了它!」包容容在他执意的逼迫下,无限委屈地端起汤汁,扁了扁檀口,屏住气,把汤汁一饮而尽。 「很好。」语罢,男人转身离去,脸上挂着一抹她见不着的淡淡笑意。 「喂,我喝的是什么玩意儿呀?喂——你别走,我到底会不会死啊?」包容容惶恐地不断唤着早已远去的男子。 第五章 天色未亮,山头上停着一只马,空野寂寂,徐徐寒凉的风吹得马上的两人衣袂飘飘,飞发交缠。 渐渐地,混沌的天际开始透出些许光亮,远方的苍郁如古画,浓淡交叠,渐渐映出绝丽的苍茫山色。 包容容从来未曾见过如此美景,一时间不由得震慑于空寂的山林美景,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待得天色渐明,耳畔徐徐传来一道沉哑的嗓音。 「是时候了。」话刚落,男人扯动缰绳,策马直往山下走。 山道险陡而崎岖,包容容坐在前头,心底愈来愈怕,根本无心观看两旁的绝壁与云雾缭绕的深谷美景,双手牢牢地抱住马颈,杏目紧闭,心底直念起阿弥陀佛。 想不到骑马走山路竟然这么惊险可怖。 蓦地,她感觉到马儿立地不动。 她诧异地睁开眼,回首迎上的是男人一双好看的深邃黑眸。奇怪,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来不及问出口,男人一双有力的手已抓住她纤细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置于他身后。 「啊!」包容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当她身子凌空被甩过深谷的那短暂片刻,她象是死了一次般,脑中完全空白,只能张嘴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声。 真是好险!她还以为他要将她丢下万丈深谷呢! 还好只是……只是把她甩到后座。 一颗心差点由嘴巴里跳出来,连眼前都冒出了金花。 「坐稳了!」话刚落,深邃的黑眸透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再次策马朝山下走。 包容容想也不想,直觉地紧紧抱住男人,哪管他是男是女,是强盗还是土匪,保命最要紧。 两人共骑了一阵子,山道渐渐地宽了,马匹奔行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已来到了山下。到了城下,已见得许多小贩担着蔬果鱼肉入城贩卖。 男人微侧过身,双手扣在她腰际,轻轻让她着了地。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男人一双精眸直盯住她。 虽然看不出他蒙巾之下的长相,但包容容知道他的神情必然严肃。 「记得!」 「说一遍。」这……当她是小孩背书吗? 「倘若你办不到,我可以立时取你性命,为百姓除害。」 「好啦、好啦!我投降,要当好官是不?我一定会做到的,你放心好了。」她保证着,俏脸陪着笑。 「千万不要骗我。」黑眸炯炯如炬。 「放心,放心,我哪有那个胆骗你?」男人象是满意了她的回答,当下策马离去。 呼!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放下了心,包容容开始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走入城中,瞧见了各式卖早点的小摊子,她索性来到卖粥的摊子上,打算先喝碗粥填填肚子。 渐渐地,一旁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耳畔传来人们的窃窃私语声。 包容容不以为意,连喝了两碗粥才起身。 「老板,多少钱?」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恭敬地走上前,颤声回道:「不……不用钱……大人!」 「你怎知……」话未完,包容容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一直穿着官服,莫怪百姓们怕成这样。 「不行,你卖的粥太好吃了,本府一定要嘉励一番。」语罢,她由腰间取出三两银子搁在桌上,随即翩然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店家与群众。 带着轻松的心情,包容容回到了刺史府。 首先迎出府外的,便是总管田禾。 「大人!」田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以为……以为大人会遭遇不测,如今见他平安归来,田禾着实为他高兴。 「小云人呢?她还好吗?」包容容记得当时小云亦被土匪给逮住。 「大人,小云很好,让大人担心了。」随着话声而走出府外的,是小云的纤纤身影。 「那就好。」包容容走进府中。 蓦地,她停下脚步。 「李岩人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接?她可是他的顶头上司耶! 「师爷在大人出城的那一日便告诉我家乡有急事要赶回去,托我向大人说一声,谁知大人却出了事儿。所幸大人福星高照,平安回来。」 「李岩可说了何时回府?」没见到他,包容容的心底微微的感到失望。 「回大人,师爷说了,最多七日便回府。」 「大人是如何逃脱匪人之手?」小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当日她被击昏之后,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刺史府。 「事实上,是那土匪头子放我走的。」包容容忆起被囚禁的日子,仍心有余悸。 亏得那帮土匪不是杀了正牌刺史的同一批,否则她一定难以活命。 「大人可知那帮土匪的长相?」一道低醇的嗓音徐徐地插入。 众人回首,只见李岩已由大门外走入。 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包容容的心境有了不同以往的感受,那彷佛混合着某种紧张与期待,直揪紧着她的心……好难受哦! 「大人?」李岩一双黑眸直盯住包容容。 「噢!」包容容迅速回过神来。 「土匪们一个个蒙着脸,本府无法看见他们的真实面貌。」 「大人可要张贴告示,悬赏捉拿这一帮匪徒?」想起那土匪头子不但治好了她的脑震荡,还亲自送她回扬州城…… 「算了,本府既无受伤,也没有钱财上的损失,更何况不知他们样貌,我看就放过他们一回吧!」李岩在心底盘算着,然后开口道:「既然大人不再追究,那么请大人回房歇息。」包容容欣然同意,总算可以无忧无虑地睡上一觉了。 掌灯时分,包容容一觉醒来,舒服地坐在床沿伸了个懒腰。忽地,她的眸光被桌上满满的大小盒子给吸引。 奇怪,什么东西堆了满桌,连椅子上也摆满了? 房门在此时被推开,小云端着晚膳走了进来。 「啊,大人醒啦,今日的晚膳大人要在哪里用呢?」 「先在小几上搁着吧!」她起身来到桌前,伸手取过一只一尺见方的蓝色织锦盒子打开。 「这是打哪儿来的?」包容容惊愕地盯住盒中一块十五公分大小的翠玉,玉上刻着细致的人物、山水,还有凉亭中对奕的老翁,以及在一旁煮水泡茶的童子,连她这个外行人一眼也能明白这块翠玉价值不菲。 「大人,这是富德坊的洪员外所赠的贺礼。」 「贺礼?有何可贺?」洪元道是地方上的富豪,与刺史府来往甚密,一心想买官入仕途。 「当然是庆贺大人平安归来。」莫非这满屋子的物品,全是给她压惊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包容容一一打开锦盒…… 哈哈!除了几件精美绝伦的古器之外,几乎清一色是金元宝。 这下子她因祸得福,得到这么多人的「关爱」,又发了一笔横财,呵呵! 「来,小云,帮我把这些盒子收下。」包容容不慌不忙地在床角一处拍了下,霎时,床板无声无息地向上翻起,露出床底下的一个暗室入口。 「大人,这是什么地方?」小云满面惊奇。 「噢!我也不清楚,这是我上任没多久后发现的,大概是上一任官员藏女人的地方吧!」里头除了有床有被,还有一些女人所穿的轻薄衣衫以及胭脂水粉。 「可是,大人,这儿从前并不是刺史府,而是一座庙堂,香客颇盛。」 「哈!那一定是和尚六根不净,在庙中暗藏女子取乐。」想不到古代也有花和尚! 收妥了金元宝,小云瞧见了床头的金凯蒂。 「这些要不要也一并收起?」 「不必,我喜欢看着它们,心情不好时看一看它们就会有好心情哟!呐,送你一只。」包容容取过凯蒂猫交到小云手里。 「不行,大人,这太贵重了,小云受不起。」她满面惶恐。 「你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老让人欺负,呐,送你,不许拒绝。」 「谢谢,谢谢大人!」小云珍爱地捧着凯蒂猫,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这玩偶做得真是可爱至极,就算是木头刻的,她也一样会好好珍惜它。 「现在快把晚餐端过来吧!我快饿死了。」她这几天在山上都没吃什么好东西,这下子可嘴馋得紧。 「是!」东西才刚上桌,包容容便狼吞虎咽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家。 小云却并不讨厌,反而对这个女扮男装的主子所呈现的坦率愈来愈喜欢,希望可以一辈子跟随她。 虽然大人看来似乎十分爱钱,但她相信大人内心仍是良善的,她深信不疑。 「啊——」包容容猛地由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 她做了恶梦,梦见自己坠下深谷。 看来,她得收个惊才行。 惊魂刚定,一道徐缓的嗓音忽地传入她耳中—— 「大人可得多保重!」这一次,她连叫都叫不出声,目光落向房间角落的太师椅。 是他,土匪头子! 天哪!他该不会后悔放了她,前来灭口的吧? 「我……我并未下令……追缉于你。」她颤声道。 「为什么?怕我杀了你?」男人起身,来到床前。 月光照映下,男人一双幽邃的黑眸对上她的水瞳,一瞬也不瞬,带着三分挑衅的威胁。 基本上,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她是怕死。 然而,除了怕死之外,她并不想为难他,这是很奇怪的心态,但她却想不透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印象中劫掠贪官的总是绿林侠盗吧! 这个土匪老是要她当好官,应该不算太坏的人。 见她迟迟不语,他又道:「听说你又收了不少献金,是吗?」啊!糟糕,他居然知道。 「呃,是收了一些慰问金啦!你别……别大惊小怪。」 「全退回去。」他简短地表示。 「不行!」 「嗯?」 「呃,我是说收都收了,再退礼岂不是对赠礼的人很无礼?」 「莫非大人不知道礼多必有求,将来大人要拿什么来还?是官位?还是其他对一般老百姓不公平的特别优惠?」他声量不大,态度却咄咄逼人。 「呃,这……」 「无话可说?」 「我……我退就是了。」她这是在说人话吗?居然轻易就屈服于这个土匪,她疯了吗? 「很好。」黑眸一转,落向床头绸布之下的金光闪闪,黑眸立时透出笑意。 「还有,这个东西我要取走。」他扯下织锦布。 「不可以拿走我的凯蒂猫,求求你!」包容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 月光下,包容容长发披垂在身侧,一张清秀的小脸显得格外柔美,尤其一张紧抿的小嘴,更是让人…… 下一刻,他粗嗄地开口:「合上眼,不许张开!」包容容依言而行。 紧接着,一张灼热的唇已攫住她的小嘴。正欲睁眼,却教他以覆面黑巾蒙上了眼。 「你——」话未出口,她的双手便让他牢牢抓住,反剪在身后。 「这算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语罢,他再次覆上她的檀口,撷掠她口中的甜美。 想不到她吻起来竟令他欲罢不能,几乎……几乎想就地占有她! 良久,他抬起头,在她耳畔道:「记住,我会时时刻刻盯住你,下回再要收贿,我就剥光你的衣裳吻个够!」停了下,又道:「还有,明日记得重审荆氏一案,务必公允!」等了会儿,不再听闻人声,包容容伸手扯下蒙巾,这才发现房中已剩她一人。 该死!该死的臭男人,居然夺走她的初吻! 她早该下令通缉此人,早该…… 抚着微微肿胀的唇瓣,她的心脏仍狂跳着,久久无法平静。 「升堂!」 「威——武——」 「带原告荆氏母子上堂。」须臾,荆氏母子已跪于堂前。 「民妇拜见大人!」 「刘大的遗嘱可带了?」 「回大人,在这儿。」 「呈上来。」李岩取过信纸,呈至包容容面前。 「大人请过目。」包容容接过信纸,再次暗暗覆诵着——刘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 奇怪,照字面之意,刘大确实是将家财托付给女婿徐茂呀! 「大人有何不解之处吗?」李岩悄悄来到包容容身旁。 「师爷瞧瞧,此信可有何异处?为何刘大会嘱咐荆氏母子状告徐茂夺取家产?」李岩早在呈信纸时已经将内容浏览过一遍,心中已经有了谱。 「大人何不试着将内容分段来念,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改变。」黑眸闪了闪,含着莫测高深的淡淡笑意。 「哦?我试试。」包容容再度把目光落向信纸。 半晌过后—— 「啊,师爷果然厉害。」 「是大人自己领悟,李岩什么也没说。」俊颜仍含着笑意。 「来人,传徐茂夫妇上堂。」不一会儿,徐茂夫妇来到了公堂之上,连家族亲眷及地方父老都守在公堂之外。 「你可知本府因何传你夫妇二人上堂?」 「草民不知。」 「其实,你妇翁真是个聪明人,若非这遗书,只怕家产真教你给私占了。」 「大人,冤枉啊!」 「待我读一遍遗嘱给你听,便可知晓。刘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恍然了悟。 徐茂心有不甘,开口辩道:「刘一飞的飞字写作非,难道不是笔误?」 「这『飞』字写成『非』字,并不是笔误,而是恐怕独子年幼,你见了此书心生谋害,故刘大用此机关保他幼儿寡妻,真是用心良苦。」当下,包容容举笔把遗书圈断,家财尽判还刘一飞母子。 众人拱服而散,皆称包大人为当世青天。 当晚,包容容心情大好,特地在花园的凉亭里备了一桌酒菜,邀李岩共饮。 「今天多亏了师爷指点,本府才能顺利结案,谢谢师爷。」 「大人言重了。」李岩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有别于平时的精锐气势。 包容容面上红霞顿生,不由得看呆了。 他真是个超好看的男人! 包容容忽地想起了昨儿个夜里,那土匪头子给她惊心动魄的一吻…… 不知道,李岩吻起人来是什么样的滋味? 「大人?」包容容猛地回过神来,「呃,什么?」她真是的,发花痴! 「大人,恕李岩直言,其实当官不难,难的只是如何舍利求益,相信大人今后一定是个好官,扬州的百姓有福了。」望着他率直而真诚的黑眸,包容容忽然难过了起来。她真有那么好吗?其实,她只是个偷儿呀! 万一,有朝一日她熬不住了,辜负了众人的期待,怎么办? 一整晚,包容容嘴笑,眉也笑,唯独心不笑。她怕啊!江山易改,本性要如何移呢? 有一天,当李岩知道了她的真实身分后,看她的眼光会改变吗?她真怕! 「大人醉了,不如早点歇息。」 「不,我还要喝,还要……」她又喝了一杯。 李岩起身来到包容容身旁,将她扶了起来。 「我送大人回房。」 「不,我还不想回房。」她挣扎着。 李岩叹了口气,由着她拉他坐下。 「其实,我好喜欢这里,一点也不想离开。」 「这里是大人的家,大人自然毋需离开。」 「家?我有家了吗?」包容容低笑了起来,一颗心却酸了。 「没有家人的家,怎么能算是家呢?」 「府里的人,全都是大人的家人。」 「师爷你也算吗?」迷蒙的醉眼直瞅住面前的俊颜。 「是的,大人。」语调仍是一贯的内歛,不透半点心绪。 「那么,你可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李岩静静地瞧住包容容,没有回答。 「看吧!连你都不想和我这种人有干系呢!」包容容吃吃地笑了起来,泪水却悄悄由眼角滑下。 哭了一阵,终于抵不住困倦的醉意,包容容伏在桌边沉沉睡去。 轻轻地,李岩抬起那一张小脸,以指腹轻轻抹去醉颜上半干的泪痕。 月色下,一双波澜不兴的深沉黑眸,起了不自觉的改变。紧接着,他拦腰横抱起沉睡的娇小身躯,大步走出花园。 第六章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包容容立刻想起昨夜自己似乎醉了,不知是否失态? 「小云!」她唤道,宿醉的头疼及想吐的难受感觉几乎让她想再次躺下来。真是的!她已经好久没喝酒了,功力已退步。 「大人,您醒啦!」小云走进房里,手上端着一只托盘。 「来,喝下这个。」她端起盘上的青瓷碗。 「这是什么东东?」对于她的怪词儿,小云已见怪不怪,当下微笑道:「这是师爷吩咐的解酒汤,要大人醒来之后立即喝下。」包容容一向最讨厌吃药,但瞧在是李岩所吩咐的份上,只有勉为其难的端起碗,浅尝了一口。 嗯!果然难喝。 「凉了更难喝,大人。」即使知道她身为女子,小云仍然未曾改口,依旧唤她大人。 包容容深吸了口气,停止呼吸,仰起头来,将汤汁一饮而尽。 「好点了吗?」 「哪有那么快?你以为是仙丹呐?」口中仍有消不去的中药味,她最讨厌这种味道了。 「大人。」李岩的声音忽地由房门外传来。 包容容心头一惊,现在她长发披肩,酥胸半露,要是让他发现岂不完蛋?「什么事?」她边回答边以眼神示意小云为她更衣梳头。 「请大人到公堂,有人击鼓鸣冤。」 「请师爷稍等,大人更衣之后就来。」小云边替她梳头边回道。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总算着装完毕,打开房门。 「大人请!」李岩摊开手,一双黑沉的眸似笑非笑。 包容容被他瞧得心底直发毛,表面上不动声色,走在他前头时,却愈走愈快,几乎像小跑步。 昨晚一定是他送她回房的……他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呢? 包容容一颗心忐忑不安。 来到堂上,底下跪着的是一个面貌斯文的年轻人以及一个中年男人。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张文安。」 「草民李善刚。」 「你二人状告何人?」 「草民要告伯母杨氏谋夺家产。」 「是呀,大人,那杨氏当真可恶至极,不但夺我女婿田地,还持棍打伤他的头。」李善刚补充道。 「抬起头来让本府瞧瞧。」果然,张文安左边额头旁有血迹,脖子上也有青紫之痕。 包容容心底暗暗吃惊。 想不到古代有这等泼妇! 「将案情原原本本地说与本府听,不得有半丝隐瞒。」 「是,大人!」张文安开始叙述…… 原来,张文安本姓刘,其父刘天祥在十五年前因家乡大水,收成付诸流水,决定举家离开故乡另谋出路。 刘家颇富,田产不在少数,因此刘天祥离去前与其兄签了一纸合同,田产平分,这纸合同文书双方各持一份,作为他日凭据。 「既然有合同书,那就呈上来让本府瞧瞧。」 「回大人,合同文书在草民初见伯母杨氏时已被她收回,并抵死不认我这亲侄儿,连合同书亦一并私吞。」 「你父亲呢?为何如今你改姓张?」 「回大人,十五年前我双亲不幸染上疫疾双双病亡,临终前将我托付与义父张天瑞夫妇,并交予合同文书,希望将来文安可以回故乡继承家产。」 「本府怎知这一切不是你所诓骗?」 「大人,草民为当年合同文书之见证人,他确实为草民女婿,文书上有草民的画押,草民怜他含冤受屈,故与他一起来申诉,怎敢欺骗青天大老爷。」包容容听得头很痛,都是宿醉害的。 李岩瞧在眼里,上前在她耳畔低语。 包容容心神一振,开口道:「瞧张文安不过二十余,十五年前不过是个三、五岁的孩儿,如今你怎识得他为你女婿?」古代人真是的,动不动就指腹为婚,万一生出个缺腿或是大麻子脸的,该怎么办呢? 「当年的合同我是记得的,文安见了草民之后,背出合同文书,一字不差,草民这才与他相认。」李善刚回道。 「那本府怎知不是你教唆张文安告官的?」哗!她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个官了!多亏有个好师爷暗中帮她。 「回大人的话。」开口的是张文安,「草民之义父张天瑞膝下无子,广有田宅,够草民一生花用了,草民又何须与人合谋,诓骗旁人家产?」说的也是。 「不如传唤杨氏上堂对质。」李岩在一旁低言道。 包容容点点头。 「来人!带杨氏上堂问话。」 不多时,衙役带着一妇人来到堂上。 「杨氏,你可认得你身旁的年轻人?」 「不识得。」杨氏连瞧也不瞧张文安一眼便立即回答。 包容容挑起眉。 「真的?你不再多确定一下?」 「大人,民妇之夫生前从未提过有此侄儿。」 「你胡说,当年咱们三家是至亲好友,你居然不认亲侄,当心有报应!」杨氏冷笑一声。 「李善刚,此人到我家里想招摇撞骗,倘使他真为我亲侄儿,那么便交出当年的合同文来啊!」 「你这毒妇,合同早教你藏起来了,如何拿出东西?」 「你也真是好笑,我什么时候见过合同文了?随便找个人就想来分我家产,未免好笑。」杨氏冷嘲热讽的,脸上丝毫未显惊慌。 「你!」 「够了,都给本府住口!」包容容听得头又痛了,忍不住拍案斥喝。 「大人还好吗?要不要先退堂,改日再审此案?」李岩眸中有着关切。 这是他头一次出口关怀她。 包容容心中暖暖的,头疼象是在一瞬间好了起来。 「再等等!」语罢,她目光落向张文安,缓缓地开口道:「本府今日给你作主,你伯母如此无情无义,不如让你结实给她几棒,好消你心口怨气,如何?」杨氏闻言,脸色骤变。 张文安忙回道:「万万使不得,她确实为我伯父之妻,岂有侄儿打伯母之理?草民此行只为将先父骨骸埋于故里,并非来争财竞产,这等逆伦之事,草民做不出来。」包容容听在耳里,心下已有九成明白。 她又问了杨氏几句话后,假意道:「张文安果然是行骗的,法理不容,押入大牢听判。」 「谢大人!」杨氏闻言立即叩拜,嘴角含笑。 李岩与包容容眸光交会,却不明白为何要将张文安押入大牢。 包容容对他神秘一笑,迳自退堂离去。 这一回她要他刮目相看,绝对要凭自己的头脑来处理这件案子。 十日之后,包容容重新升堂审案。 在这十日之中,包容容吩咐衙役向外张扬,就说张文安生了重病,性命垂危将死。 紧接着又差人前往潞州将其义父张天瑞带到刺史府。 张天瑞到府之后,包容容向他问了当年的情况,确实无误之后,她决定了升堂的日子。 开堂之后,首先上堂的是杨氏,紧接着是李善刚与张天瑞。 包容容让三人对质——然而,杨氏只是硬争,不肯松口一句。 当下,包容容便叫人至监中带张文安上堂来。 不消多时,衙役前来回报:「大人,人犯张文安病重垂危,行动不得。」闻言,李善刚与张天瑞当场伤心哀泣,唯杨氏面色冷淡,不发一言。 须臾,又见衙役匆匆上堂来报:「大人,不好了,人犯张文安病重死了。」杨氏一听见张文安死了,随即松口道:「真死了,谢天谢地,倒免得累及我家。」包容容忙吩咐道:「张文安死因为何?快命仵作检视后回报。」等了半天,仵作来到堂前报告:「死者年约二十,额际为他物所伤致死,四周有青紫痕可验。」 「这可糟糕!」包容容拧起眉。 「本来只是告官,如今却弄出了人命,让案情益发重大了。杨氏,本府问你,那张文安是你什么人?与你可是亲戚?」杨氏回道:「大人,其实民妇根本不识得他。」包容容眉头稍展,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 「若你二人是亲戚,你为长,他为幼,纵然打伤身死,不过是误杀子孙,不致偿命,顶多罚些银两纳赎便能了事。既然你们二人无亲无故,那么你就犯了大罪!」 「什……什么罪?」杨氏心里开始不安。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应该知道这种道理吧!纵使张文安是个陌生人,你至多不认他便罢,怎能拿棍棒打破他的头?如今导致他重伤而死,依大唐例律,殴打人因而致死者,理当抵命!」 「大人……冤枉啊!大人——」包容容冷笑一声。 「来人,将杨氏押入死牢,秋后处决,抵偿张文安一命!」霎时,立于堂上的衙役如暴雷似的应了一声,抬过一面枷来。 杨氏面色如土,身子如落叶般抖个不停,口里喊道:「大人,张文安确实是民妇的亲侄儿呀,请大人明察!」 「本府为何要信你这杀人婆子的话?」包容容冷然道。 「民妇这儿有一纸合同为证。」当下,她取出怀中文书,递与一旁的衙役呈上堂。 包容容看完后,向她说道:「张文安既是你亲侄儿,如今本府命人抬他尸首出来,你需得好好将他安葬,不可推却。」杨氏不住叩头。 「民妇情愿殡葬侄儿。」包容容直到此刻才露出奸笑,命人到大牢领出张文安。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安排的,想不到却唬得杨氏差点昏厥过去。 不一会儿,只见张文安来到堂前。 「张文安,本府替你取回了合同文书。」张文安叩头谢道:「若非包大人公正廉明,只怕屈杀了小人!」杨氏抬头一看,只见侄儿未死,连额际的伤都好了,满面羞愧,顿时无言以对。 之后,包容容判了杨氏罚钱抵罪。 张文安之义父为感念包容容,特赠千两黄金当作酬礼。 包容容挣扎了很久,终于决定收下这笔钱。 翌日,李岩来到书房与包容容对奕。 「大人昨日的表现实在出人意表,值得喝采。」 「真的吗?」包容容难掩心中喜悦。 「此案现下已全城皆知,如今大人的声誉更胜以往,百姓们对大人有很高的评价。」 「本府真有那么好?」 「大人千万不要对自己没信心,我相信大人一定会做得更好。」 「师爷真的这么想?」李岩微微一笑。 「如今大人真的是个好官,毋需质疑。」包容容瞧着他,不知为何忽地想起了土匪头子。 「大人?」 「噢,什么事?」她回过神。 「大人似有心事,可否说与李岩听?」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 「何人?」 「呃,是一个朋……朋友,住山上的朋友。」李岩黑眸闪了闪。 「想不到大人交游广阔,不如请那位友人到府中一叙。」 「噢,不必了,不必了,他……他很忙、很忙,没工夫到府里来,咱们不谈他,下棋、下棋!」 「是,大人!」精锐的眼眸透出一闪而逝的笑意,快得几乎令人以为是眼花。 「你、你别……别过来!」包容容站在梳妆镜前,无路可退。 「你这么怕我吗?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男人一贯地蒙着半张脸,眼中含着戏谑之意。 「你再过来,我……我就要喊了!」包容容威胁道。 「你只管大喊,这样,所有人都会瞧见你的真样貌。」黑眸由她清丽的小脸缓缓往下移,落在她单衣之下那细瘦却匀称的娇美身躯。 包容容直觉的紧抓住领口,惶然地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要……要钱的话,床头上摆着的金子,你……你全拿去好了。」男人闻言,笑了起来。 「今夜我正是为此而来。」 「要多少,只管拿。」沉默了会儿,男人开口:「知道吗?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真的开始为百姓着想了。」他的语调很轻,含着淡淡的赞赏之意。 「我……这只是被你逼的。」 「错了!没有人能真正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顿了下,黑眸中掠过炽人的光彩。 「你所做的一切,全是发自你心底的意愿,为善为恶只是一刹那间的选择。」他在她身前站定。 包容容仰起小脸,迎上男子的熠熠眸光,提起勇气开口:「那么你呢?为何做土匪?」 「你想知道?」他勾起她尖尖的下巴。 霎时,包容容只觉被他碰触的地方有如着了火般。 「当……当然!你不是说善恶只是一刹那间的决定吗?」她一口气说完。 「你觉得我是坏人?」黑眸饶富兴味的直盯住她。 这一问,倒考倒了包容容。 记忆中,他似乎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就连被劫的那一次也是教他给治好了自己的脑震荡的。 「怎么不说话?」他低头凑近她的脸。 「我觉得你……」 「说下去!」 「你不适合当土匪。」 「哦,为什么?」 「因为你不像坏人。」男人忽然朗笑起来。 「不如……你到我府里当差,别再干土匪了。」 「你真可爱。」话刚落,他退了开来,定定地瞧住她。 她还以为他要吻她呢! 不知为何,包容容心底居然出现了失望的感觉。 「我今夜来,只为了一件事。」 「你想要什么?」上回差点让他取走凯蒂猫,不知这次他要什么才肯放过她?唉!没办法,谁让她有欺君的把柄在他手上,只好由着他为所欲为。 「张天瑞不是赠你千两黄金?」 「你……」天哪!她有很坏的预感。 「一个月前鄢陵水患,百姓多染疫疾,我希望大人可以捐钱救灾,帮助那些可怜的百姓。」又来了! 她好不容易a了点私房钱,如今又泡汤了。 「你可愿意?」 「呃,当然好,怎么会不好呢?我一定捐钱,一定、一定!」她陪着笑脸。 「那么我代那些可怜的百姓们先向大人说声谢谢了。」他的黑眸掠过狡狯的笑意。 他还真是厉害,非得榨得她两袖清风才肯作罢吗? 「哪里?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临走前,男人突然又折回,来到包容容面前。 「你有事吗?」她紧张了起来,生怕他改变主意,取走她二十九只金凯蒂猫。 「有件事我差点忘了。」 「什么事?」 「闭上眼。」包容容怔了怔,依言而行,一颗心急遽跳动着。 很快的,一张温热的唇柔柔地覆上她的唇瓣。 不自觉地,包容容抓紧胸口的手缓缓地攀上他的颈子,回应起他愈来愈热切的吻。 半晌过后,男人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必须走了。」待包容容睁开眼时,已不见他的踪迹。回过神后,包容容开始后悔自己竟忘了睁开眼瞧他的真面目。 下回一定要记得,她提醒自己。 咦?下回? 她的脸霎时有如着火般通红。 她居然期待着他的吻! 他是土匪,而她是官呐,有没有搞错? 眼角瞥向床头的金凯蒂猫,她的心起了挣扎…… 第七章 田禾正在帐房里记帐,一阵急遽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维。 唉!真是的。 「谁呀?」 「是我,小云。」 「哦,进来吧!」他继续拨着算盘珠子。 等了半晌,没有声音。 奇怪?田禾抬起头,只见小云站在桌子前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事?」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总管,大人……大人好像不在。」田禾想了想。 「花园和厨房去找过了没?」大人平时无聊时,总爱找府中之人陪他在园子里下棋。 尽管大人棋艺平平,却很得府中上上下下的心,每一个人都喜欢接近大人。 除此之外,大人还喜欢到厨房教人做菜,常常做出一些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其中一道最令田禾印象深刻的就是法式色拉拌水果。 非常爽口!大人说那酱汁是法国人发明的。 法国?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怎么不回话?」田禾奇怪地瞧住小云苍白的面容。 「你身子不舒服吗?」 「总管,大人真的不在府里。」田禾一怔。 「不在?是不是又到外头去买东西了?」趁着空闲,大人常常微服溜到大街上闲逛。 小云摇摇头。 她相信大人一定是不打算回来了,因为床头上那二十九只凯蒂猫全都不见了。 「大人可能不再回来了。」田禾怔怔地瞧住她。 「你真的没有发烧?」 「方才我送晚膳到大人房中,谁知大人非但不在,连平时最爱的几件衣裳也不见了,更重要的是,总管也见过的,大人床头上的凯蒂猫也都不在了。」这下子,田禾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凯蒂猫他见过几次,是大人最钟爱的收藏。 「师爷知道吗?」 「只怕还不知道。」田禾立即起身去找师爷。 「师爷,不好了,师爷——」田禾与小云匆匆忙忙来到师爷房中。 「李师爷不在。」小云怔怔地道。 「到书房瞧瞧。」天色渐渐暗下,刺史府的下人们开始点灯。 当两人来到书房时,亦空无一人。 这时,连田禾也不免有些慌了。 「怎么办?师爷好像也失踪了。」小云口中轻喃。其实,最教她难过的是,大人若决定离开,为什么不带她一块儿走? 田禾想不透为何大人与师爷会双双不见。 「要不要通知府里其他人?」 「不,不要打草惊蛇,也许明日一早大人与师爷就回来了也说不定啊!」也对,小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免面色沉凝了起来。 「这几日若大人还是没回来,怎么应付?」小云问道。 「就告诉大家,师爷陪大人回家乡祭祖去了。」 「这样能拖多久?」田禾叹了口气。 「拖一日算一日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小云轻轻点头,脸上净是忧虑。 抬起头,桧木广告牌上刻着四个金漆大字——悦来客栈。 瞧这客栈,除了建筑华丽之外,占地亦颇为惊人,估计大约可同时容纳一、二百人。 这样的地方是罕见的,只在京城见过。 包容容脸上勾起愉悦的笑,踏入客栈。 她相信,进出这么多的客人,里头的东西必定不差。 「小二!」 「客倌要点些什么?」瞧这年轻公子衣着不俗,面貌又俊雅,定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把你们客栈里最好吃的招牌菜做十道出来。」 「客倌只一人恐怕吃不完那么多。」 「我吃不吃得完,你就不必操心了,喏,赏你。」她掏出一两银子往桌上一放。 「快出菜,本——本少爷快饿死了!」包容容一时改不过来,差点称自己为本府。 「是、是,马上来!」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收下一两银子,匆匆往厨房去。 果然,金钱的力量立即奏效,没多久,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迅速上了桌。 「客倌请慢用。」包容容毫不斯文的大口大口地尝了起来。 真好吃! 蓦地,包容容的目光不经意一瞥,瞧见了客栈门口的人——一口肉当即卡在喉间,上下不得。 「快喝水!」李岩很快的来到包容容面前。 包容容端起茶水,一口饮尽。 呼!差点给噎死! 「好些了吗?」包容容仰起脸,小心地观察李岩.然而,他那张俊颜上仍是一贯的深沉凝重,半点儿也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心虚地问。 「李岩一路跟随大人而来。」哇拷!他还真神,居然逮到她落跑。 其实,不当官这个念头在她心底已酝酿好些时日了,直到今时今日才决意割舍。 她自认不是块为民服务的料,当官只为了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呃,顺便再捞些油水。 岂知,油水捞不着,反倒必须贴上老本,她索性包袱收一收,脚底抹油,a够了钱就自动消失,省得他日事迹败露,赔上小命一条。 「坐下吧!陪我吃一顿。」她缓缓开口。 「府里的人还等着大人回去。」 「我……不回去了!」她鼓起勇气,迎向他墨黑的眸子。 李岩定会瞧不起她的行径,一定会的! 象是早料到有此答覆,李岩坐了下来,开口道:「这些时日,大人的表现,比京里任何一个官吏还要好。」 「时局这么腐败吗?」她刻意曲解他的称赞。 黑眸微微闪动。 「大人不该看轻自己。」 「人性本恶,我根本不爱当官。」她一向很懒,只想过不必动脑筋与人斗智斗力的舒服日子。 如今是她的大好机会。 半晌后—— 「走,我带大人去一个地方。」不待包容容拒绝,李岩已拖着她步出客栈。 「喂,喂,我东西还没吃完呐……喂!」 「待回府之后,让王嬷嬷做一桌好菜补偿大人。」随即,李岩雇了辆车,两人往南走。 「咱们去哪里?」包容容问道。 「届时大人便会知道。」李岩拒绝透露答案。 包容容扬了扬眉,不置可否。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改变不了她离开刺史府的决定。 马车一路颠簸地向前行,周遭的景物渐渐地不再繁华热闹,碎石路上,人车渐渐地少了。 慢慢地,繁闷的心绪缓和不少,倦意袭来,包容容陷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终于到了目的地。 马车刚停好,包容容就醒了。 「到了吗?」 「嗯!」她伸了伸懒腰,跳下马车。 「这是什么地方啊?」放眼望去,此地只是个普通的小村落。 「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他在这儿一直住到他十五岁那年。 包容容一怔。 「实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师爷的言谈举止,实在不像一个自幼生长在乡野的村夫。」李岩笑了起来。 「人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他的黑眸直盯住包容容,象是有无限深意。 「是吗?」包容容对此存疑。 「只要肯努力向上,必有翻身的一天。」包容容迎着他肯定的眼神,不由得脱口而出:「从八岁开始,我就是个小骗子,这样的人生也有机会翻身吗?」从小,在酗酒的老妈指示下,她常扮成聋哑的小可怜,在街头骗取人们同情的施舍,到了大一点的时候,她仍是继续偷拐以供老妈花用。 她一直很怕变成像老妈一样的人,浑浑噩噩地过一生,到死都不知道跟什么人生下了她,她真的很怕。 然而,就像恶性循环一样,她想改也改不了,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直到那一次偷了马太保身上的玉,因而离奇地来到了古代,机缘巧合地当上大官。 「只要开始,就有机会。」他的语调很轻,意境却幽远。 「你不会瞧不起我这种人吗?李岩.」 「不论过去如何,此刻,大人已经摆脱了过去,变成一个好官,难道大人要轻易放弃这种机会?」这……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也许,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第二个人生!她开始这么想。 「如果做得不好怎么办?」她有些担心。 「好与不好,自有百姓来断定。」顿了下,他又接口道:「大人只要做心里觉得是对的事,就已经足够。」深吸了一大口气,包容容终于开口:「师爷,咱们回去吧!」李岩微微一笑,摊开手。 「大人请!」待得二人回到刺史府,田禾与小云一起迎了出来。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这两天急得他差点生病。 小云没有开口,却红了一双眼。 包容容走向她。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小云摇摇头,眼泪掉个不停。 「别哭、别哭,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大人您保证?」田禾插入一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包容容拍胸脯保证。 小云瞧在眼底,破涕为笑。大人哪里算君子? 包容容朝小云眨眨眼,心中非常高兴。 原来,大伙儿这么关心她。 「还是师爷你厉害,这么快就把大人带回来。」田禾对李岩小声地道。 「错了,是大人自己想明白了。」蓦地,包容容回首。 「李师爷,你还欠本府一桌酒菜。」李岩勾起笑,眸光落向自远处而来的十来个人。 「草民等见过大人。」 「你们是?」 「大人,他们是悦来客栈的厨子。」李岩接口。 「你……」 「就当是李岩送大人回府的贺礼。」这小子早算准了她会跟他回来?老奸! 「那咱们还等啥?各位大厨快快入府。」包容容朝厨子们摊开手。 「多谢大人。」厨子们从没受过大官如此礼遇,一个个高兴得如同上了天。 包容容突然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大人真要到富德坊?」小云问道,有着微微的担心。 毕竟,打从上一回大人命手下退回洪元道所赠的翠玉之后,洪元道有一段时日未造访刺史府了,想必是因为数次买官不成,恼怒于心。 「有何不妥吗?」包容容套上靴子。 「听人说,洪元道为人心胸狭窄,行事颇为狠辣,城中之人对他十分忌惮。」 「你放心,谅他还不敢对本府怎么样。」 「大人一定要小心。」小云正色道。 「是、是、是,你愈来愈像我老婆了。」 「什么是老婆?」 「就是妻子啰!」 「大人!」 「好啦,我一定会小心的。」语毕,她大步走出了房外。 富德坊位在扬州城东边,占地极大,是扬州属一属二的巨贾富户。 传说中,若以一匹绢来换一棵树,那么洪家的家财,即使砍遍了终南山的树,绢也用不完。 虽然,传说极为夸大渲染,但也可说明洪元道富可敌国。 在古代,商人的地位虽然排名最末,但此种情况渐渐有了改变,商人渐渐取代了读书人的地位,成为贵族与百官笼络的对象。 因此,包容容回绝赠礼的举动,几乎等于打了洪元道一巴掌,逼得他下定决心买官从政,为商人争一口气。 包容容独自赴宴。 其实,她心底十分明白此宴非同小可,必有不寻常的请求。 才踏出轿外,洪元道本人已来到大门口迎接。 「草民见过大人!」洪元道施礼。 「洪员外请本府过府一叙,有什么事呀?」包容容开门见山地问,脸上带着笑意。 洪元道非等闲之辈,当下堆起满面笑意。 「草民确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什么事?」 「请大人先用膳,洪某的厨子可算是扬州最富盛名的大厨,手艺不输宫里的御厨哦!」他首先转移注意力。 哈!做过功课,知道她爱吃,拒绝不了美食的诱惑。 「那还站在这里作啥?」她急着想品尝美食。 「大人,请!」果然,洪府的大厨手艺精湛,道道菜肴可口至极,除了色香味俱全之外,还相当特别,口味居然融入了些许洋风。 想来,是扬州繁华,胡商数以千计地来到此地,引入了西洋文化。 「菜色还合大人口味吗?」 「本府真羡慕你有这种厨子。」这倒不假。 「大人如果喜欢,洪某可以把厨子转让给大人。」 「这怎么行呢?本府岂能夺人所好!」这老小子想用这招来收买人心,出手真是阔绰。 洪元道呵呵一笑。 「只要包大人喜欢,洪某有成人之美。」 「这怎么好意思?」 「就当是洪某结交大人这个朋友,不知大人是否会嫌弃洪某这满身铜臭的粗鄙之人?」 「朋友可以交,但这厨子本府万不能收。」她坚持。 「那么,洪某多谢大人的抬爱。」看来他得提高价钱。 「时辰已晚,本府先行告辞了。」包容容起身要走。 「且慢,大人,洪某有一事想请大人成全。」语罢,他示意下人抬出两口大箱子,并展现箱中金光灿烂的金元宝。 「这是?」 「是洪某送大人的酬礼。」 「本府并未做什么,何来酬礼?」 「洪某知道大人与翰林院的交情不错,想请大人牵个线,让洪某也尝尝当官的滋味,不知大人可愿成全?」 「当官?不知你想当什么官?」 「倘若可以,洪某想买个横州刺史来做做。」横州刺史!?这可是京官耶!他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当下,包容容开口:「呃,不好意思,本府想上个茅房,不知贵府的茅房在何处?」洪元道微微不悦,遣人为包容容带路。 一路上,包容容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拒绝? 该死的李岩,今晚偏偏有事,不能陪她一块儿来。 也罢!她只有硬着头皮拒绝。 「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本府自己走回去。」 「是,大人!」婢女退了下去。 如厕之后,包容容缓步循路而回,将到大厅时,耳畔忽听得洪元道的声音。 「待会儿刺史大人若不答应,待他离府之后便将他做掉,要干净利落,明白吗?」 「明白!」答完话,只见两名提刀之人匆匆离开大厅。 闻言,包容容不禁双膝虚软,几乎要昏厥。 洪元道竟要杀她! 「咦?大人,您怎么在这儿?来,随奴婢走。」 「谢谢你呀!」包容容只觉得欲哭无泪。 入了大厅,洪元道立即笑问:「不知大人的决定如何?」 「本……本府先回去考虑几日……再回覆!」 「是吗?那好吧!洪某也不勉强大人。」他的老脸上是一片诡谲的祥宁。 包容容心底直发毛,想离开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地,下人入厅通报:「启禀老爷,刺史府的李师爷特来迎大人回府。」 「啊,定是府里有事,那本府先告退了。」 「来人,送大人出府。」包容容总算松了一口气,步出富德坊。 第八章 「咦?李师爷人呢?」 「回大人,李师爷要小人告诉大人一声,他有事先回府了。」什么?这家伙竟在她性命危急的一刻丢下她走人!该死!该死!回去得给他一点教训才行。 不过,她得回得去才行。 唉——深吸了口气,包容容坐进轿子里。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夜阑人静,轿子匆匆走过数条大街。 蓦地,一阵晃动,轿子歪向一边。 包容容心忖,果然来索命了。 刺客虽然只有两人,但毕竟是练家子,很快的,刺史府的护卫们已抵挡不了刺客们的袭击。 冷不防,一把刀砍进轿内,距包容容颈子仅有一寸。 「啊——救命啊!」她尖叫着,揭开布帘向前跑。 刺客岂会轻易放过,当下提刀追了上去。 包容容回首一瞧,心当下凉了半截,更形慌乱,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仆。 刺客们冷笑一声,扬刀往下狠砍。 锵的一声,一柄长剑及时格开这致命的两刀。 「去!」随着这一声暴喝,长剑霎如灵蛇,分别朝两名提刀的刺客刺了过去。 这一招看来无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却强劲快厉,令人不敢硬接,只得避了开来。 蒙面男子双目寒光冷闪,并不放过两人,当下步法疾变,分别以刺、挑、劈、封、斩五种精奥绝伦的剑法向刺客进击。 两名刺客见蒙面人剑招莫测高深,实非自己所能应付,当下心生惧意,意欲逃窜。 「想走?没那么容易。」蒙面人冷笑一声,身子忽地向上拔起,以狂鹰攫兔之劲势破空而下,剑尖以绝快之速抹过其中一人的颈项后,抵在另一人胸口。 咚的一声,其中一名刺客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 鲜血霎时染红了地面。 「说!是何人派你们来刺杀大人的?」刺客见同伙已气绝身亡,当下狠一咬牙,登时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歪,亦倒在地上。 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专用在杀敌的死士身上。想不到洪元道身边竟有这样的手下! 包容容怔怔地瞧着一切。 这是她头一回见他杀人。 蒙面男人朝她伸出手。 「起来吧!没事了。」粗哑的嗓音显得温柔。 包容容刚站起身,足踝便传来一阵痛楚。 「怎么了?脚受伤了吗?」 「扭到了。」她回答。 「来,我背你回去。」长剑入鞘,他在她身前蹲下。 包容容靠上他的背。 「谢谢你救了我。」若非他及时出现,她大概已一命归西。 「你在洪府的表现很不错。」他称赞着她。 包容容心头暗暗吃惊。 「你……你看见啦?」 「凭我的武艺,要进入富德坊尚不是难事。」沉默半晌,包容容开口轻问:「你觉不觉得我这么做很笨?」那么多黄金耶,照得她连眼都快睁不开了。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像中邪似的,居然拒绝得了金钱的诱惑,真是怪! 「我觉得你变了。」 「变?变成什么?」 「变成一个真正爱民的好官。」 「其实,我有一点后悔。」 「后悔什么?」 「当初我不该冒充别人的身分当官。」不知为何,她觉得可以和这个土匪吐露心事。 「放心吧!一切自有天意安排,你既已当官,就该恪守本分,明白吗?」 「嗯。」感觉上,两人像是多年的老友。 包容容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夜风徐徐吹来,包容容闻到他发间传来的淡淡青草香。忽然间,她希望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不要到尽头。 「到了。」他在刺史府旁停了下来。 「谢谢你。」 「进去吧!」包容容缓缓走了两步,又回头。 「我……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到你?」夜色掩去她微微泛红的双颊,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心头泛起的异样感受。 尽管蒙着脸,她还是可以藉着那一双炯炯黑眸,知道他在笑。 「你多保重!」话刚落,他向上一跃,迅速消失在屋顶彼端。 包容容回过神来,脸上淡淡勾起笑,一拐一拐地走入刺史府。 十日之后—— 「大人,洪元道已在大厅等候。」李岩来到书房。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杏目对上李岩深邃的眼眸,他的沉凝睿智一直是她衷心折服的学习榜样。 「大人要听实话?」 「当然。」 「以大人目前的实力,只宜智取,不可力敌。」洪元道不是泛泛之辈。 「为什么?我是官,他只是民。」想起上一回差点教他所派的杀手所弑,包容容心中就愤恨难平。 如今她命大没死,就该老小子遭殃才是! 「大人,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我不是君……」见李岩挑起眉,她倏地噤声。 差点让他知道她是女的!好险。 「要除此人,必须从长计议。」包容容静心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终于露出笑。 「好,就听你的!」语毕,她起身往大厅而去。 刚入大厅,洪元道便恭敬地迎了上来。 「草民叩见大人。」 「免礼。」 「谢大人。」包容容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盅,徐徐地呷了口茶。这老狐狸还敢笑,当真皮在痒了。可恶! 「你也坐下。」她放下茶盅,露出笑容。 「多谢大人。」洪元道老实不客气的坐下。 「听说大人前几日弄伤了脚?」 「哦,托你的福,只是被疯狗咬伤,已经无碍。」包容容笑弯了眉。 「那就好,那就好。」洪元道面不改色地道。 「大人可得小心点,疯狗是很可怕的,疯起来不认人。」 「谢谢你的提醒,往后本府会加倍注意,再要有疯狗发疯咬人,本府绝不手下留情,一定大肆扑杀,一只也不留下。」含笑的眼眸,透着三分凌厉。 「来,喝茶,这是上等的长白人参,只招待特别的客人。」 「不知道洪某上一回的提议,大人……」 「哦,没问题,没问题。」包容容一改前态,满口应允。 「不过,这疏通的费用……」洪元道心中一喜,忙不迭的道:「洪某明日一早立即送到府中。」 「先别急,别一早送来,掌灯过后由后门送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这是他深深奉为圭臬的准则,无人可以例外。 送走了洪元道之后,包容容对李岩道:「我这么做,可以吗?」 「只要大人自己心里有谱便成。」睿智的黑眸底已经添上了往日所没有的信任。 瞧着他信任的含笑眼神,包容容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颗心怦咚怦咚的跳得老快。 「大人,西园的钟老爷子求见。」田禾入厅通报。 「怎么今天这么热闹?有钱人全来了!」钟世华也是城中大户,家财万贯。 「大人接不接见?」田禾问道。 「见,当然见!快请!」包容容将目光落向李岩.「倘若我没猜错,另一名金主就要出现了。」须臾,钟世华偕同长子钟振和来到方厅。 「草民参见大人。」父子一同跪了下去。 「免礼。」 「谢大人。」 「钟老爷子请坐。田禾,上茶。」 「是,大人。」 「不知钟老爷今日到刺史府来有什么事?」 「实不相瞒,草民正是为了长子振和而来。」停顿了下,钟世华又道:「除此之外,另有一事要拜托大人。」语毕,钟世华取过儿子手上的锦盒,揭开呈了上去。 「这是?」哗!又有珍宝送上门了。 「是翡翠罐。」通体碧绿的玉罐上刻了十种吉祥物,精致罕见,乃绝品也。 「真是个好东西。」包容容打量着,由于往常时常上当铺,故对玉石有着一定的认识。此物若在国际拍卖市场,肯定可以喊出天价。 「这是老朽一点心意,望大人笑纳。」包容容放下翡翠罐,眉开眼笑的。 「说吧!你有何请求?」 「是这样的,老朽家中田产不计其数,每年要交一大笔税额,今日老朽前来,是希望大人可以为钟某减轻赋税。」 「除了减税……」 「大人,老朽希望最好是免税。」他进一步要求。 包容容与李岩对望了一眼。 「还有呢?钟老爷还有何求?」包容容笑了起来。 钟世华打蛇随棍上,继续说道:「有关今年的科举考试,老朽希望振和可以不必赴考,由大人向礼部疏通、疏通,弄个美官来做。」哈!又是要她向礼部疏通!干脆她这个刺史改为疏通官算了。 「你们钟家家财万贯,田地多不胜数,世代不愁吃穿,为何执意当官?」 「正因为世代皆为农商,所以更想弄个官来做做,光耀门楣。」原来买官为的是满足虚荣心呀! 「想弄个什么样的官做?」她笑问。 「最好是县令以上的官,官位若太低,显不出我钟家家世。」 「这样啊……想做美官呐!」 「大人若是嫌礼数不周,尽管开口,老朽一定补齐。」言下之意,是可以再添贿金。 包容容自从差点被洪元道派人刺杀之后,开始视这些贪心不足、想一步登天的富户们为眼中钉。 现下钟世华父子正好踩到她的地雷,注定要成为头号牺牲品。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没有了,老朽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还不算贪心? 当下,包容容歛起了笑,无言地望向李岩.李岩面无表情,轻轻地点了下头。 「钟世华,钟振和二人下跪听令。」她突地开口。 钟氏父子二人喜上眉梢,立即屈膝跪拜。 「依大唐律例,本府现在判钟世华贿官企图逃税,钟振和目无王法,藐视科举,意图买官,两人立时收押禁见,择日开堂审判。」钟氏父子始料未及,在回神之后,立即抢呼道:「大人!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哪!」两人实在后悔不已,当初实在不该异想天开,放着田租不收,想当那什么官儿。 包容容微微勾起笑。 「想开恩?」 「请大人开恩!」 「可以,不过钟家必须缴清往年少收的税金,待本府查清之后,自会派人到府收回三倍罚金,可有异议?」 「谢大人!」 「还有,钟振和听令。」 「是,大人。」 「由明日起,你必须到州学读书,三年内须取得乡贡资格,之后须进京赴考,违者除了每年钟家须缴千两罚金之外,十年之后若未能取得进士资格,则流放幽州,你听明白了吗?」 「回……回大人,草民明白。」这下他惨了,听说有许多文人考了一辈子也无法考取进士,他并非博学之才,只怕十年之后,幽州之行无可避免。唉! 见他垂头丧气,包容容开口道:「钟振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本府相信你虽为商家之后,但若肯努力求学,一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大人真的这么想?」 「钟家能不能光耀门楣,就看你了。」她真诚劝道。 霎时,钟振和若有所悟,心神不由得振奋起来。 待钟氏父子离去之后,李岩开口道:「他日钟振和若步入仕途,最该感谢的人应是大人。」 「师爷错了!他若真能中举,该谢谢的是自己的十年苦读。」李岩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包容容取了洪元道的贿金与钟世华的罚税金救助鄢陵的水患,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自此开始,包容容真正成了百姓们心中的好官。 「来,师爷,让我敬你一杯。」包容容举起酒杯。 「大人今日为何如此快活?有什么喜事吗?」李岩盯住满桌的下酒菜,颇觉奇异。 「今天,是我的生日。」李岩笑了起来,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祝大人福寿无疆。」 「还有一件事值得庆祝。」 「哪一桩?」 「数日前,我派出的搜捕队已经将城外的山贼一网成擒。」黑眸闪了闪,「这批山贼和上回劫走大人的是同一伙人吗?」 「当然不是。」事实上,这批山贼正是劫杀破庙中的正牌刺史的那一批人。感觉上,她觉得自己象是为刺史报了仇。 「大人真是越来越会办案了。」 「你真的这么想?」她好高兴,能被自己喜欢的人称赞是一件幸福的事。 「大人真的做得很好。」比他预期的还要好。 因为心情极佳,包容容不知不觉又喝了许多。 「不知大人故乡何处,何以大人从未提及?」趁着醉意,包容容决定说出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并非此地人。」停顿了下,她想了想。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这个时代……不是唐朝的人,而是一个来自未来,也就是很久很久、有好几百年那么久之后的人,你信吗?」 「人要如何自好几百年之后来到这里?」李岩问到了重点。 「都是因为一块玉,玉碎了,然后……我就来到唐朝了。」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只是也许,那块玉是个宝物也说不定。 说着说着,包容容倦意渐渐浓重,伏在桌上睡着了。 「你可以出来了。」李岩突然开口。 一道黑影打斜里窜出。 「爷!」 「事情都查妥了吗?」 「小的已查出真正的包大人早已遇害身亡,尸首在京外一处庙堂,成了无名尸。」 「可查出是何人下手杀害的?」 「根据仵作所说,下手的是个惯使刀的练家子,极有可能是山贼所下的手。」李岩沉默片刻。 「另一件事查得如何?可有结果?」 「爷,小人查遍大江南北,也查不出这位姑娘的真正身分。」 「好,你先退下吧!」黑衣人在转瞬间消失在树丛之后。 李岩盯住包容容酣醉的粉红小脸,一股保护之情油然而生。 她说的事……全是真的吗? 李岩陷入了沉思——无论她是何身分,由何处来到这里,他会一直守着她,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发誓! 第九章 接连着办了几件大案子之后,扬州刺史的清廉声誉远播,连宫中的皇上也开始注意到这位勤政爱民的好官。 这一日,宫中下了一道圣旨,要扬州刺史包容容入宫参加皇太后的生辰大宴。 「怎么办?怎么办?不去行不行呀?」包容容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 「当然不行。」小云为她穿上绣着仙鹤的官服。 「就推说我……我病了,没法子赴宴。」 「不成,大人乃一品大官,即便是病了也得去,这才显得出您对朝廷的忠贞呐!」 「真的吗?不能改天再去?」 「不能!」小云斩钉截铁地表示。 「可是我没进过皇宫,万一……万一给人瞧出我真正的身分,那我就小命不保了!」怪都怪她来错时代,若再往后挪个几年,去到女皇武则天的时代,说不定她非但不用被杀头,还能得到女皇的嘉勉呢! 「大人,镇定点,小云相信您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 「是吗?」 「大人一定能做到。」小云的脸上充满了敬佩与信任。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 「再不,大人可以请李师爷陪您一道赴宴。」 「李岩昨日已向我告假,说是家乡有事,必须十日之后才能回府。」 「大人知道师爷家乡在何处吗?」 「这……我倒从未问过。」真是的,现在想想,自己对李岩似乎知之甚少。 小云笑了笑。 「其实,李师爷真是个好男人呢!除了面貌好,更是聪明博学,女人若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一定会很幸福的,大人说是不是呢?」包容容怔了怔,「要不,你嫁给他好了。」小云横了主子一眼。 「大人真是迟钝。」 「我哪儿钝了?」她不明所以。 「难道大人准备一辈子不嫁人吗?」大人若和李师爷配成一对,那才登对呢! 「我?」她可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以往,为了供养老妈,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挣钱;如今她餐餐不愁,却摆脱不了这一身官服。 嫁人……对她来说,彷佛是下辈子才有可能发生的事。 更何况,好男人会看上她这种行拐为生的女人吗?她甚至连现在的一切也是由死人身上偷来的。 她不敢再往下想。 到了宫里,包容容对老人家嘴甜,很快便赢得太后的喜爱,连皇上也对这个年纪轻轻却行政有方的年轻人青睐有加。 同僚见包容容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如此吃得开,人气指数直攀上顶峰,个个皆争相拉拢。 包容容却觉得好累。 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怀有一个目的——往上爬! 然而,累归案,她却必须周旋在这些人之间,一个也不能得罪,以免为自己招来后患。 脸愈来愈痛了,嘴巴好像快要合不起来。 终于,她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来到花园里透透气。这儿空气清新,花儿又美丽,她真不想回那一群人身旁虚应。 「你是什么人?」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突地由包容容身后传来。 包容容猛一回头,眼前出现的是一名身着宫廷装束的年轻女子。只见女子一身红衣,衣领开得很低,敞露出颈子与大半酥胸。 「大胆!见了公主因何不下跪?」一旁的青衣宫娥斥喝道。 啊!原来是公主,难怪衣着如此华丽,面貌娇美中带着三分倨傲。 「下官包容容见过公主。」 「平身!」 「谢公主。」包容容行完礼正欲离去,公主却开口了。 「慢着,本公主还没让你走,你岂可迳自离去?」语调中带着薄薄的怒意。 惨了!遇上刁蛮公主了。 「下官必须回寿筵上,请公主包涵。」 「你是说,回去和同僚钩心斗角也胜过与本公主在一起,是吗?」美目透出不悦。 不妙!这种不分是非、自幼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最难搞定。 当下,包容容决定使出她最厉害的一招。 「当然不是。」她陪起笑。 「公主美丽大方、高贵典雅,能在此偶遇公主,实是下官前世修来的福气。」由于她生长的环境异于常人,早练就出她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一般男子见了公主,莫不唯唯诺诺、必恭必敬的不敢多说话,哪敢像包容容一般大胆的夸赞。 公主听得此人如此赞美自己,不禁芳心大悦,开始打量起这个叫包容容的一品大官。 尽管此人身材不高,只比她高出半个头,体格也颇为清瘦,但面貌清俊、双目灵活,尤其一张淡红色的唇笑起来令人倍感亲切,不同于平日所见的朝臣以及亲王。 此人介于逢迎与倨傲的平衡点,格外具有吸引人的特质。 「你在何处任职?」再出口时,语气已多了一分甜腻。不可否认的,她对眼前的年轻男子极具好感。 「回公主,下官任职于扬州。」 「莫非你就是皇上赞誉有加的新任刺史?」 「下官只是略尽本分而已。」包容容的谦逊更增添了公主对她的好感。 「听说你办案公允,还破了许多大案子,并剿灭了不少劫掠百姓的山贼,真的吗?」公主的眸中有着崇拜的神采。 「为百姓谋福是下官职责所在。」迟疑了下,公主又问了句:「不知包大人可有家小?」娇颜上微微泛起红晕。 「回公主,下官尚未娶妻。」真奇怪,她在身家调查吗?包容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年幼而骄纵的公主,省得她一个不小心说错话,为自己惹祸上身。 「你可以回寿筵上去了,迟了太后恐怕会不高兴。」唉,既知太后会不高兴,她还拉着她东扯西扯,净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那下官先行告退。」终于可以落跑了!呼! 望着包容容远去的身影,公主的唇边不由得扬起了一抹笑。 「大人,有您的信。」田禾在书房外轻喊。 「送进来。」包容容搁下手中毛笔。 近来,她在李岩的指导下勤练书法,效果卓越,对一些不熟悉的古字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也算是来到古代生活的另一项收获。 「大人请过目。」田禾呈上书信。 包容容抽出信纸,很快地浏览了起来。之后,她怔怔地发愣,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人?」田禾见大人有异,轻轻地唤了一声。 包容容回过神来,面上呈现忧虑之色。 其实,这只是一封家书。然而,却不是寄给她的。 这是一封寄给在破庙遇到山贼而身亡的正牌刺史的家书,信为其妻所写。 内容十分平常,主要是其夫上任之后,一直未曾回乡接她同赴扬州,因此她特别来信告知她已带着家眷们前来扬州,快则十数日后便可抵达刺史府。 「李岩回府了吗?」她望向田禾。 「回大人,师爷尚未回府。」十天了!他离她转眼已十天。 事实上,这些天来,她想他想得心慌。 她从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朝夕相处里,已对他付出这么多难舍的感情。这就是男女之情吗? 脑中忽地浮上被土匪头子所劫的初吻……那么,那一个吻又算什么? 「大人还有何吩咐?」田禾再次开口。 包容容回过神。 「李岩可曾与你提起他的家乡在何处?」田禾一怔。 「没有。」 「你可以退下了。」怎么办?正牌的刺史夫人要来扬州了,这一次她的身分要暴露了,她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李岩哪李岩,她是多么需要他呵!为什么十天已过,他还不回来呢? 包容容的心情从未如此低落过。 又等了两日,仍未有李岩的消息。 这一日早上,宫里却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扬州刺史包容容接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为何,包容容心头感到非常不安,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扬州刺史包容容治事有方,屡破奇案,造福百姓乡里,实为年少有为之骏才。十三公主仪卿年方十五,美貌端淑,特指婚予扬州刺史包容容,下月初一完成婚事。钦此,谢恩!」 「谢……谢……万岁!」她几乎要昏倒了。 如今代志大条了。 「包大人,前途无量啊!」传旨太监向她恭贺。 是啊!前途无「亮」.她是一个女人,如何与十三公主成亲? 想起仪卿公主骄蛮的模样,包容容的头忍不住痛了起来。 历史上,唐朝的公主非常多,其中比较出名的大多势利和霸道,一般官宦人家与读书人士皆视尚主为畏途。 包容容对这种事时有耳闻,想不到现在换她当驸马爷了。 唉,造化弄人,她只好等着被杀头了。 「大人,您身子都湿透了,快,快随小云回房里更衣。」小云撑着油伞来到花园。 自午后起,天开始下着雷雨,本以为大人在房中小憩,想不到方才送大人最爱的下午茶到她房里,却不见大人踪影,心一急,这才找到了花园。 只是,小云刚松了口气之后,却又大吃一惊。 看这样子,太人好似在雨中站了很久。 包容容回首,怔怔地任由小云拉着往回走。 换妥衣衫,包容容突地开口:「小云,谢谢你一直照料我的生活。」 「大人……」这是大人头一回如此正经地向她道谢。 「若非大人,小云的命恐怕不似如今这般快活自在。」包容容拉过小云的手。 「倘若有朝一日,我教朝廷收押待斩,记住,那床头的二十九只金凯蒂猫你全拿去,好好找个好男人嫁了,过幸福的日子,明白吗?」 「不,大人别胡说,小云不要大人死,不要……」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傻瓜,不准先哭,我都还没死呢!」她揉揉小云的鼻子。 鼻端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热意,小云本能地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 「啊,大人,您发烧了!」好烫啊!难怪一张小脸红红的。 「我头好痛。」包容容神色疲惫,身子有些寒意。 「来,大人您先躺会儿,小云去熬碗姜汤。」包容容点点头,由着小云替自己盖上厚被。 还是冷…… 由于心中的忧虑,再加上淋雨受寒,包容容病倒了。 从小到大,她鲜少生病,这一次却出乎意料地严重,高烧三天,退了又起,反反覆覆地烧着。 傍晚时分,她幽幽醒来,意外地迎上李岩关注的黑眸。 「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好久,以为……以为……」 「嘘,别多说话,大夫说要多歇息。」温热的大掌贴向包容容额头,然后轻柔地为她拨开颊畔汗湿的头发。 体热已稍稍退去。 然而,他的温柔,却让包容容的一颗心揪得好痛好痛。 「我快死了,你知道吗?」她轻开口。 「大人不过是风寒入侵,只要好好调养便无大碍,大人不需要担心。」说话间,他一直紧紧握着包容容的小手,没有放开。 包容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指的不是这风寒,刺史大人的妻子正携家眷前来扬州,你知道吗?」 「恭喜大人一家将团圆。」他答道。 「你!」包容容狠一咬牙,「其实我根本不是刺史,只是一个冒牌货,你知道吗?」她不顾一切地统统说出来。 李岩静静地瞧住她,目不转睛地。 为什么他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难道……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李岩淡淡一笑。 「我只知道大人是个好官。」 「包庇可以视为合谋同罪,难道你不怕死?」 「不怕!」黑眸直盯住她,迸出夺人心魂的光芒,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势,令人移不开视线。 这眼神……好熟悉。 「来,我扶你起来喝药。」他俯身将包容容扶了起来,让她斜倚在他右臂,左手则端过药碗递至她唇边。 「趁热喝。」语气很轻柔,几乎令人有种错觉,如爱语。 包容容微怔,心跳加速地喝下药汁。这是她头一回与他如此亲密的接触。 包容容微仰起头,正当要道谢,鼻端却传来一阵淡淡青草香。这味道是…… 「土匪头子!」她低喊一声,整个人往床角移了过去,天啊! 「你终于发现了。」他凑近她的脸,俊颜泛起一抹微微邪气的笑容。 「你别过来!」 「怕我?」他挑起眉。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隐藏身分待在刺史府?」 「我承认,第一次押你上山的时候,目的是想除了个贪渎的狗官。」他停顿了下,续道:「不过,当我知道你是女人之后,我改变了心意,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黑眸中有赞许之色。 「你……你还以为自己是绿林侠盗,专杀贪官吗?」还偷走她的初吻,耍弄人的狂妄家伙!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话可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包容容被他瞧得心慌。 「我……我都快死了,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死?谈何容易!」黑眸闪烁着莫测高深的笑意。 对呀!她不用死。 「你既然为匪,不如带我远走高飞。」这一次,李岩放声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可爱。」 「你若不想法子带我离开,待得我与公主成亲之日,我就把你供出来,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她威胁地道。 李岩的笑意更深了。 「其实,要救你根本不必远走高飞。」 「那还有什么好法子?」她精神不由得一振。只要可以活命,要她做牛做马都可以。 「要听?」他咧嘴而笑。 「快说!」 「有个条件。」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吻我。」 「你——」 「不愿意?好,那我先行一步。」李岩起身。 「别走,回来!」她急喊。 「改变心意了?」他笑问。 「我……我染了风寒,会把病传染给你。」她支支吾吾地想赖掉。 「我身子一向硬朗,不怕。」包容容迎着李岩灼灼的眸光,红着脸,把唇贴上他。老天爷!她好像又发烧了。 「大人,我——」田禾打开门扉,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拥吻的两个人。 天!大人与师爷居然有断袖之癖,怎么会这样? 小云在此时刚刚走到门边,瞧了眼,立即拉开田禾,把门合上。 「走!」 「大人……他、他……」田禾不知如何启口。 「嘘!别嚷嚷,咱们边走边说。」小云拉着他离开。 「可,这参汤……」 「不如你喝了吧!压压惊。」小云笑嘻嘻地道。 是这年头变了吗?还是他太老了?怎么这丫头还笑得出来? 「告诉你吧!其实大人她……」两人渐行渐远。 半晌之后,院落的另一端传来了男人的惊喘声与碗盘碎裂声。 再来,就是小云如银铃般的笑声…… 第十章 一场无名火烧了两天一夜,将刺史府烧得一干二净,半点不留。 府中的人丁奇迹似地没有伤亡。 唯一的遗憾,也是让地方百姓与皇上惋惜的是,刺史包容容并不在生还之列,连师爷李岩入府抢救之后,亦未曾再回头。 尽管集众人之力抢救,无奈火势过于猛烈,很快便吞噬了一切。 小云与田禾跪在刺史府外,哭得极为伤心。 「大人,大人……」小云边哭边喊着。 一旁围观的百姓们听在耳里,亦不免跟着难过起来。 平心而论,刺史大人在位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受惠的百姓却比过去十年来更多。在百姓眼底,包容容确实是一个爱民的好官。 可惜呀、可惜! 蓦地,一阵马车声自远而近传来,很快便来到了刺史府之前——下车的是一位身形福泰的妇人。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嗓音中充满了诧异。 一旁的百姓回她道:「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昨儿个午后起,刺史府便传出火灾,火势延烧太快,如今火虽然灭了,可是却也成了一片灰烬呐!」 「那……那刺史,扬州刺史人在哪里?可……可一并……」 「唉,大人他不幸罹难,现下……尸首怕是成了飞灰啰!」 「啊——」胖妇人一声尖叫,咚地一声当场昏厥在地上。 一旁的家眷与围观的人们,赶紧将妇人移到阴凉的地方歇息。 不一会儿,妇人睁开眼,又哭又叫。 小云与田禾来到妇人跟前—— 「夫人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小云开口。 「是呀,不知夫人是何身分,可是大人的亲戚吗?」田禾瞧她哭得双目红肿,忍不住也开口问。 「我……我是刺史大人的妻子呀!本以为上扬州来可以一家团聚,想不到如今却……却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说着,她又大哭了起来。 「夫人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要为一家子着想啊!」小云见妇人衣着华贵,家眷们亦穿戴不差,料来定是家底不匮乏、不愁生计之人。 妇人尚算明理之人,当下止了哭声,向小云道过谢之后,开始与家眷们商量往后的出路。 十日之后——客栈刚开了门,两名年轻女子便结算了住宿金离开客栈。 女子分别着了蓝色衣衫与绿色衣衫,手中拎着一个包袱,急急往城东的安乐寺而去。 「大……——」绿衣女子瞪了蓝衣女子一眼。 「呃,小姐,你猜他会不会来?」绿衣女子微一沉吟。 「来也好,不来也罢!总之咱们先到约定的地方去瞧瞧。」事实上,这两人正是包容容与小云。 刺史府的那一场大火,是李岩想出的绝妙佳计。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也让她不用面对与公主的婚期。 只是,可惜了刺史府……那么大、那么精致的建筑,包容容心中真的十分不舍。 然而,为了活命,她不得不亲手毁了这个「家」! 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安乐寺外——远远地,一人匆匆走近。定睛一瞧,是田禾。 「人来了没?」 「还未到。」小云答。 刺史府的一场大火,知道真相的只有四个人,现下仅差李岩一人未现身。 蓦地,一名精悍的中年男子朝三人接近。 「三位请随我来。」 「你是?」 「李公子有事,特命小人前来约定地为各位带路。」他恭谨地表示。 「带路?上哪儿去?」田禾问道。三人之中,仅有他为男子,理当保护大人与小云。 说到大人,田禾明知她为女子,却改不了心目中的印象,自始至终改不了口。 「到李公子府邸。」 「大……小姐?」田禾回首,征询包容容的意见。 「无妨,咱们就随他走一趟吧!」 「请等一等。」语罢,中年人手一扬,暗巷中立即出现三顶软轿。 「李公子请三位坐轿入府。」三人心想,虽然刺史府被烧成灰烬,但城中识得三人者不在少数,尤其三人又同行,难免启人疑窦,于是依言坐上轿子。 不多时,轿子停下,三人踏出轿外——刚入眼的,便是守在朱门外的两名侍卫。 包容容抬头一看,只见门楣上写着……——瑞王府。 「三位请随我来。」中年人和善地开口。 三人心存疑惑,来到王府的花厅。 李岩已坐在里头等候。 「王爷,人已带到。」 「你先退下吧!」中年人恭敬地退出花厅。 直至此刻,三人才明白,李岩原来竟是王爷! 「师……师爷,您真的是瑞王爷吗?」小云一时高兴,竟忘了尊卑,怔怔地脱口而问。 「小云!」田禾立时上前拉下她。 「快跪下,他是王爷,不可失了规矩。」正当两人私语时,包容容却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民女欺君犯上,请王爷降罪!」小云与田禾亦跟着跪下,「王爷恕罪!」这下子惨了,他二人可算得上是同谋同罪。 李岩却笑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了?若说合谋,本王岂非也要算上一份?」 「这……」包容容直视着眼前意气风发、卓尔不凡的男人。 她凭什么以为一个如此耀眼的男人会屈居人下呢?她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想过他的身分竟尊贵如斯! 「你们快快平身。」田禾与小云目光齐落向包容容。 「谢王爷!」包容容首先站了起来。 「由今日起,你们就留在王府里吧!」以什么身分呢? 瞧出三人的疑问,李岩不疾不徐地开口:「田总管有何打算?若是不愿留在府中,本王亦不勉强。」 「草民希望可以回乡接妻小入城做点小生意。」李岩赞许地点点头,目光落向小云。 「你呢?」 「民女……民女只想跟随小姐。」 「容容,你呢?」包容容迎着那双幽邃的黑眸,发现自己读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我……」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他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民女不会女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也不懂做诗词,还……」 「够了。」他柔声打断她的话。 「以一个王妃而言,你需要学习的确实还不少,可是,不包括你所说的那一些小事。」王妃? 闻言,田禾与小云喜上眉梢,忍不住咧开嘴笑着。 包容容却迟迟未有反应。 「你们二人先退下,本王有话要同她说。」李岩开口。 待得田禾与小云退出花厅,李岩走向包容容,将她搂入双臂之中。 「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民女……」 「不许再提民女二字,我不爱这种生分的感觉。」包容容仰起小脸,对上他的俊颜。 「告诉我,容容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她真的想不通。 以他的条件,怕是名门闺秀挤破头也想嫁的人选吧! 为什么他要看上一个自幼即行拐骗、身分家世也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她呢? 她有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特别的理由。」黑眸少了平时的精睿,多了一分宠爱。 「可是,你我的家世差太多了。」她的内心仍有一种惶然的感觉。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些。」 「难道你的爹娘也能接受我这一介平民?」古代不是都很重视家世吗? 「我的双亲已不在人世。」包容容无言以对。 她该高兴的,不是吗?可是,心头却始终没有喜悦,反而有种隐隐约约的沉重之感。 是不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她自觉配不上他? 「咱们的婚事,我会向皇上提起,请皇上为你我作主。」包容容瞧住他,脸上虽然挂起淡淡的笑,心头却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乌云。 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王爷,王爷!不好了,小姐她……她走了!」小云急匆匆的来到王府书院。 李岩盯住小云。 「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小云不知,不过小姐留下一封信。」她忙不迭的将信纸递上前。 李岩摊开信纸,上头写道——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离开。 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你太好了,容容配不上你! 信只写到这里,没有留下名姓,亦无告知去处。 瞧着李岩一言不发,小云忍不住开口:「王爷可要派人去找小姐?」李岩摇摇头。 「我想,她需要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最适合她的。」她的心境,其实他是了解的。 他自幼跟着娘亲在一个小村落里长大,直到十二岁那年,王妃病亡,王爷才接他母子二人回王府延续香火。 由于娘亲是婢女出身,因此他受到其他亲王贵族们的排挤,直到他靠着实力登上王位为止。 那一年,他年方二十,发誓要当好官助平民。 「可小姐一人在外头……」小云的声音传来。 「你放心,她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想起包容容充满精神的可爱神情,李岩眉头舒展,神情顿时柔和了下来。 是他太急,所以才吓走了她! 「王爷——」 「别急,一切我自有安排。」俊颜露出自信的笑。 他会等她! 雨下得很大。 农舍之中,两老正在煮饭烹鱼。 此时,木门被打开,一名身着蓑衣的年轻女子满面欢喜地走进屋来——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女子迅速脱下蓑衣挂在墙上。 老妇人由灶房走了出来。 「快去换件衣裳,省得待会儿受凉。」 「阿娘煮什么呀?这么香。」她将手里的菜篮交到老妇人手里。 「是红烧鱼,你最爱吃的。」老妇人笑眯眯地道。 「可是,那是阿爹好不容易到河边抓的,应该拿到市集去卖钱呀!」在这里,讨生活并不容易。 「没关系、没关系,你阿爹最疼你了。」 「噢,这是今天在市集卖菜的钱,生意很好哦!菜都卖光光了。」她得意地掏出十文钱交到老妇人手上。 「快快快,去换衣裳,头发都湿了。」老妇人推她进房里。 刚转过身,女子几乎要倒抽一口气,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像要窒息般困难。 「你瘦了些。」这是李岩开口的第一句话,深邃的眸光里浮动的是教人揪心的关注。 包容容伫于原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嗓音里带着不自知的颤抖。 李岩笔直地朝她走近,「是小云告诉我的。」他已等了她一年。 「你来做什么?」 「带你走。」 「不,去与留要我自己决定。」清美的小脸上净是执拗的神情。 「难道你一点都不曾想过我?」李岩轻轻问出口。 包容容半晌无语。 事实上,这三百六十五天以来,她天天都想着他! 「我不爱别人来主宰我的生命,往后这一生该怎么过日子要由我自己决定,不是让不相干的人掌控。」她必须珍惜上天给予的第二次人生! 「你觉得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吗?」熠熠的黑眸直盯住她,目不转睛地。 沉默片刻,包容容开口:「你可曾想过,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小石头要怎么在一起?」不同生长背景的人,如何在一起生活? 「还记得我曾带你去过的小村子吗?」 「记得,那是你为了要激励我而编出的谎言。」 「不对!那小村子的确是我自幼生长之地。我虽贵为皇族,娘亲却只是个身分低微的婢女,放牛、割草、耕作,我一样也不输人,十二岁入王府之后,方始读书习字。」李岩停了停,注视着她的眸光转为真诚。 「倘若你愿意,小石头也有变成天边繁星的一日。」他的话,深深地打动她的心! 但是,她这颗小石头真有变成天上星星的那一日吗? 蓦地,他伸手执起她微颤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或许,一年前我做错了,不该未经你同意便想将你留在王府,如今,你可还愿意跟我回去?」 「我不明白。」包容容眼底蓄起浅浅的泪。 「为什么在你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玉可以选择,你却只捡了一颗毫不起眼的小石头?」 「因为少了它,我食不知味,夜难成眠。」 「这颗小石头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我这一生不能没有它!」长睫眨了下,欲阻止泪水流下……然而,湿意仍止不住地布满脸颊。 终于,她明白这一年来,自己在逃避什么。 她从不相信这样的幸运、这样的福气会降临在她身上!他是这么的好,她凭什么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她害怕容易得到的幸福,也容易失去。 彷佛看出她的恐惧,他轻轻抹去她的泪水。 「你愿与我一生为伴吗?」瞧着他眼底那份深切的爱怜之情,包容容告诉自己,赌了这一把吧! 既然上天安排她有第二次机会,她就要好好地重活一遍。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她轻轻地回答。 李岩勾起笑,将她拥在胸前。 「我会尽力。」 两年后大红的嫁衣下,女子年轻而美丽。只是,在她脸上,仍有一份焦虑。 蓦地,门扉被推开,走入另一名女子。 「都准备妥当了。」她开口,眉眼含笑地。 「我……我好紧张。」女子来到她面前—— 「听着,小云,虽然新郎倌已在门外,可是,如果你不想嫁,随时可以拒绝,没有人会怎样,最要紧的是你喜不喜欢他,就这么简单。」小云抬起头,「我真的喜欢他。」包容容的笑意加深。 「那好,咱们走吧!」她拉起小云的手。 「此去路途颇远,除了府里的侍卫之外,我还特地雇了天马镖局的保镖一路随行护送你们。」小云停下脚步,紧紧拥住包容容。 「小云舍不得姊姊。」 「傻瓜,有空常回来瞧我不就得了。」小云轻轻应了一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王妃娘娘,王爷要奴婢来瞧瞧小云小姐准备妥当了没?」小婢匆匆而至。 「好了,咱们走吧!」到了王府之外,包容容亲自送小云上轿后,目光随即落向镖局队伍。 很快地,一双灵活的俊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男人身子精壮挺拔,坐在粟色骏马之上指挥手下。 当两人眸光交会的刹那,心头均震了震。 包容容不动声色,目送迎亲队伍自眼前离去。 待得男人由她身前经过之际,包容容忽地开口,声音虽不大,却已足够教男子听清楚。 「马太保,我妹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马太保回首。 「王妃娘娘请放心!」语罢,俊颜泛起笑意,策马随迎亲队伍而去。 他有预感,这不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 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包容容拥住。 「他是谁?」李岩的嗓意徐徐传来。 「还记得我与你提起的故乡吗?」李岩点点头。 「莫非……此人是随你而来的同乡?」包容容但笑不语。 沉默了会儿,李岩忽地开口:「往后不许你和他再见面!」他霸道地表示。 包容容一怔,随即柔柔地笑了。原来,他也会吃醋呢! 包容容抬起头,对上他黑沉的眼。 「知道吗?除了你,我谁也不爱。」李岩满足一笑,捧着她的小脸,缓缓地覆上鲜艳欲滴的唇瓣…… 包容容知道上天是眷顾她的,她深深知道!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