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来》 楔子 「呜……娘……」 年仅十岁的女孩甄晓昭,此刻正躲在庭院内的大树后低声啜泣着。 她的爹爹在多年前离开家乡做生意后就没再回来过,半年前家乡闹饥荒,娘亲不得已带她上京投靠舅舅,本以为终于能够安稳过日子,却没想到,娘亲病倒了,一个月前撒手人寰,独留她一个人继续待在舅舅家。 虽然舅舅对她很好,她还是感到孤独无依,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始终无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毕竟她姓甄,不是舅舅的孩子,她很不安,不知自己的将来是好是坏…… 「呜……娘,我好想娘……哎唷!」 哭到一半,一颗石子突然打上甄晓昭的脑袋,害她吃痛的叫出声,她摸着疼痛的脑袋抬起头来,寻找罪魁祸首。 就在庭院的围墙上,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坐在上头,故意掏掏耳朵,一脸非常受不了的模样。「喂,妳已经哭了一个月,还哭不够吗?小心再哭下去,妳的眼睛就要瞎掉了。」 他正是甄晓昭舅舅的独生子,也就是她的表哥,岳胜磊。 「要你管!」甄晓昭气呼呼的站起身,从地上捡起石块朝他猛丢过去。「不要来烦我,你这个讨厌鬼!」 打从她一来到舅舅家,就被岳胜磊给「盯上」了,他老爱找机会欺负她,简直把欺负她当成打发时间的游戏,幼稚之极。 岳胜磊身子一闪,轻松躲过丢来的石子,继续火上加油,对着哭成泪人儿的小丫头扮鬼脸。「小辣椒生气了呀,可我说的是事实,妳要是哭成瞎子,以后可就没人敢娶妳了哦。」 「不要叫我小辣椒!我才不是什么辣椒!」她气得在原地跺脚,已经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在为娘亲的死而哭得死去活来。 「哈哈哈……还说妳不是辣椒,妳现在胀红着一张脸,还蹦蹦跳跳的,就像是吃了好几斤的辣椒,正在冒火呀!」岳胜磊不客气的继续激怒她,那肆无忌惮的朗笑在甄晓昭看来是非常的碍眼。 「讨厌鬼!快闭嘴!」 甄晓昭抹掉两颊的泪痕,开始抓起地上的石块朝岳胜磊猛丢,一颗丢不中再丢一颗,非得砸到他不可。 但岳胜磊左躲右避,就是没被打到,最后干脆在围墙上跑给她追。「小辣椒,打不到,哥哥我要出门玩去了。」 「别跑!给我下来!」她一边在墙下追着跑,一边继续往墙上丢石头,就不信丢不到他。 「哈哈哈……来追我呀……」 甄晓昭不死心的努力追赶,浑然不觉自己中了他的计,转移了心思,不再为了娘亲的死而难过。 此刻她只想追上岳胜磊,最好能够扑上他的背,狠狠的搥打踢咬他一顿,以消满肚子的火。 她最讨厌他了,讨厌讨厌讨厌极了! 「讨厌鬼,我一定要追到你——」 第一章 八年后,天圜皇朝的国都,宁安城内—— 「糟糕,比武快开始了!」 甄晓昭心急的在人群中穿梭快跑,就怕错过比武一事,胜磊哥将在擂台上一展身手,机会难得一见,她可不想错过。 经过八年,她已成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姑娘,秀气的五官虽然不特别美艳,却也是个娇俏可人的姑娘。 今日是当今皇上的生辰,皇上特别点名左金吾卫将军岳胜磊以及右卫将军褚云隆来一场比武,作为庆贺皇上生辰的节目之一,并且还开放京城百姓们一同观赏,让百姓们与君同乐。 而皇上特别点名这两人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俩是近几年皇朝内难得一见的武才,年未三十,就受皇上重视,破格拔擢,赐予将军之职。 左右金吾卫的职责是守护国都宁安城的安全,而左右卫的职责则是守护皇宫的安全,可以想见,皇上对他们俩可是相当信任,才会赋予他们如此重责大任。 好不容易,甄晓昭终于赶到皇宫大门前的广场上,广场万头攒动,早已挤满看热闹的百姓们。 为了今日的比武,皇上特地命人在广场上搭了一座擂台,擂台后是另一座供皇族观赏比武的高台,皇上以及后宫女眷们都已坐在高台上,四周围满侍卫,高台前方则有纱质隔帘遮掩住他们的样貌,只因皇室贵族的尊容可不是平民百姓随意就能看到的。 此刻擂台上,左右各站了一名年轻的男子,左边的岳胜磊一身银色护甲,手持长剑,潇洒俊朗,微勾淡笑,虽然还年轻,却英气十足。 右边的褚云隆比岳胜磊年纪稍长,身穿古铜护甲,同样持长剑,身形比岳胜磊要壮硕些,一脸的沈稳庄重。 「胜磊哥!」甄晓昭兴奋的在人群中喊着,边喊边跳,虽然在远方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听得到,她还是喊得很开心。 他们俩比武的消息在半个月前就传遍宁安城了,她一直非常期待,但胜磊哥却叫她不必来,没什么好看的,努力想要打消她凑热闹的念头,不知在矜持些什么,她才不依呢。 「岳大哥,你一定能将对方打倒的,加油!你可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呀!」 「耶?」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另一道女子嗓音,害得甄晓昭忍不住皱起眉头,只因这个声音太过耳熟,耳熟到令人……厌恶呀! 甄晓昭转过头,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果然见到隔着两个人的地方,站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身旁还跟着一个丫鬟,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家。 朱艺筝,果然是她!甄晓昭这下子眉蹙得更紧了,只觉得自己万分倒霉,连出来看个比武,也能巧遇这难缠女。 话说朱艺筝是名富商之女,性子高傲又自负,某一回去城外上香,回程马车车轴断裂,无法行走,当时岳胜磊恰巧要回京,好意顺道护送她回家,没想到她就此对他一见钟情。 但妹有心,郎无意呀,岳胜磊对她并无任何男女之情,甚至没多久就忘了她,这对向来自负美貌的她是极大打击,誓言若不让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绝不罢休! 朱艺筝此时也转过头来,恰恰好对上甄晓昭的眼,原本开心的容颜忍不住僵了一下,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唷,原来是岳大哥的表妹,妳也来凑热闹呀?」 「怎么,妳能来,我就不能来吗?」甄晓昭忍不住竖起全身的刺,对朱艺筝敌意十足。 「妳——」朱艺筝也气恼的和她互相对瞪,她瞧甄晓昭不顺眼也很久了。 锵—— 铜锣声响,代表比武开始了,两个姑娘赶紧回神,瞧向擂台方向,不管什么恩怨都先搁在一旁,看完比武再说。 「胜磊哥,我等着看你大显身手呀!」甄晓昭兴奋的喊道。 「岳大哥,你肯定是天下第一!」朱艺筝也不甘示弱的喊着。 在擂台上的岳胜磊一听到铜锣响起,身手迅捷的马上朝褚云隆冲过去,而褚云隆也在同一时刻冲向擂台中央,两人皆气势惊人,就像两头互相扑咬的猛虎。 铿的一声,银白长剑在半空中连连交击,互不相让,虽然这场比武只是庆贺皇上生辰的节目,他们却万分认真,拿出十成十的功夫较劲,不敢随兴轻忽。 银色与古铜色的身影在擂台上互相追逐、回身、侧避、扫腿,动作又快又利落,看得台下众人是眼花撩乱,忍不住惊叹连连。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武才呀,真是大开眼界,没来看的人真是可惜了! 岳胜磊和褚云隆认真对战,明明已经耗费不少体力,却还一派悠闲的笑着。「大哥,你的武艺又进步了不少。」 「你也不遑多让呀,磊弟。」褚云隆也扬起一笑。 他们是同年登榜的武举人,褚云隆是状元,岳胜磊则是榜眼,因两人年岁相近,又欣赏彼此的武艺,之后干脆结拜为义兄弟,褚云隆为兄,岳胜磊为弟,两人经常互相切磋武艺。 只不过他们平时过招可没像今日一样用尽全力,因为皇上事先告诫过他们,务必用尽全力一决高下,不能放水。 他们在擂台上彼此追逐也约有一刻钟,是时候该结束了,但两人旗鼓相当,难以在短时间内比出高下,皇上真是给他们俩出了个棘手的难题。 岳胜磊暗自等待机会,打算尽快结束这场比武,此时褚云隆的剑倏飞而来,他赶紧举剑挡下,两剑擦出点点火花,还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响。 「磊弟,你心不在焉!」 褚云隆甩腕回剑,岳胜磊手中的剑被猛力甩飞,抛向高空,在空中回转好几圈后,笔直的插入擂台地板上,剑身剧烈摇晃,久久不停,可以想见那力道有多强。 台下众人倒抽了一口气,瞬间鸦雀无声,而甄晓昭和朱艺筝也讶异的安静下来,没想到岳胜磊居然会输褚云隆,胜负就在那一瞬间决定了。 在擂台上的褚云隆同样讶异,只因他非常清楚,刚才那一击,岳胜磊想避是避得开的,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他卷走长剑。 因为刚才那一击,岳胜磊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伤痕,正开始冒出血珠,不过他恍若未觉,看也不看一眼,扬着笑朝褚云隆拱手行礼。「小弟甘拜下风。」 「好呀!」 台下的百姓们也击掌祝贺,连声称赞,一时之间广场上尽是拍掌欢呼声,反正无论谁赢谁输,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他们只想看一场精彩的比武罢了。 紧接着,太监从高台上走下,来到擂台上,朝两人行礼。「褚将军、岳将军,皇上赐宴,请两位将军一同入宫赴宴。」 「是。」岳胜磊和褚云隆同声应答。 比武结束,百姓们陆陆续续离开广场,但甄晓昭却忍不住垮着一张脸,有些丧气,替岳胜磊感到很不甘心,也早已把朱艺筝在场的事抛到脑后。 因为岳胜磊的关系,她也认识褚云隆,褚大哥常去他们家作客,和岳胜磊一同研究武艺兵法,切磋武艺互有胜负,代表两人的实力相差不大,所以她才会替岳胜磊感到惋惜,他怎么早不输晚不输,偏偏是在大庭广众下输给褚大哥? 「唉唉唉,真是不甘心极了……」她忍不住一边咕哝,一边慢慢踱回将军府。 甄晓昭一回到将军府,就在前厅遇到舅舅岳形,岳形一看到她回来,便好奇的问:「丫头,妳不是出门看胜磊比武,怎么瘪着一张嘴回来?」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岳形也总是带着笑意,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他的妻子早在岳胜磊幼年时就病逝,他始终没续弦的打算。 「舅舅,胜磊哥输褚大哥了。」甄晓昭还是很不甘心的嘟着一张嘴。 「哈哈哈……输了就输了,妳何必因此闷闷不乐?」岳形揉揉她的脑袋。「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赢回来不就好了?」 「这么说也是啦,只不过……」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因为在她心里,胜磊哥才是最厉害的,谁都比不上。 小时懵懂无知,很多事情都不明所以,等渐渐长大之后,她才明白,胜磊哥一开始刻意的「欺负」她,其实是另一种关心她的方式。 她刚随着娘亲来到岳家时,不爱说话,也完全不和人打交道,总觉得自己在岳家是个外人,不肯打开心房,他只好用刺激的方式,激起她压抑住的脾气,追着他打打闹闹,不知不觉间,她的心防就松懈了,不再自我封闭。 舅舅待她极好,全然接受她成为他们家的一分子,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就算接连失去爹娘,还是有人愿意朝她伸出援手,给她温暖。 她很庆幸,能有他陪她走过丧母之痛,虽然当时他所用的方式让人非常气恼,但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回味无穷。 真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打打闹闹下去,两人的关系,永远都不要改变…… * 当晚,岳胜磊在皇宫内参加完皇上所赐的晚宴后,就直接骑马奔驰回到将军府,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人。 他右手的伤在宫内已经包扎妥当,伤口浅,只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他也不怎么在意,但回府时,他刻意将裹伤的白布条拆下,还刻意扯了扯伤口,让早已停止渗血的伤口再度冒出血来。 后头的仆人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暗笑出声,猜到主子这么做是在打什么主意。 「笑什么?」岳胜磊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将布条丢给他们。「你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懂吗?」 「懂。」仆人们努力忍着笑,赶紧帮主子把布条「毁尸灭迹」。 跳下马,将马匹交给仆人牵去马厩后,岳胜磊就进到前厅内。「爹、晓昭,我回来了。」 「胜磊哥!」甄晓昭率先来到他面前,马上就发现他手背上的伤,担心的皱眉。「你怎么受伤了?」 「哦?」岳胜磊举起手,像是此刻才发现手上有伤一样。「大概是今日比武不小心受的伤,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哪里不碍事?有伤就要好好处理才行,当心小伤变大伤,你快回房里去,我去帮你拿伤药。」她焦急的催促着。 相较于甄晓昭的担忧,岳形可是老神在在的喝着自己的茶,理都懒得理,因为他早就摸透儿子的可笑伎俩,就是爱让丫头着急担心,以此博取丫头的关心及同情。 「真的只是小伤,不管它也会好的。」 「不行,你快回房去,别再惹我生气了!」 「好好好,我这就回房去,爱生气的『小辣椒』。」岳胜磊痞痞一笑。 「你——」 岳胜磊动作飞快的马上离开前厅,溜得可快了,甄晓昭真觉得好气又好笑,都是个将军了,在外头还算成熟稳重,但在她面前,就是不改痞性。 「啧!」岳形忍不住低嗤一声,真不懂自己怎会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吸引姑娘注意的手段还真不是普通的拙劣,说出去真会令人笑掉大牙。 因为岳胜磊从小练武,经常大小伤不断,所以府内必备伤药,甄晓昭到练武房拿了伤药后,很快就来到岳胜磊的房内。 岳家人口简单,过得也朴实,甄晓昭已习惯了主动帮忙家中杂事,从小到大岳胜磊身上有伤,都是她帮他处理的。 岳胜磊也习惯让她来,别人动手他反倒觉得别扭不舒服。 此时他坐在圆桌边,伸出右手让甄晓昭处理伤口,她先用湿帕子擦掉伤口的血迹,嘴里忍不住叨念着︰「真是的,输了就输了,还带伤回来,你丢不丢脸呀你?」 「妳还是去看比武了?」他刚才回来时,可没说自己打赢或打输呀!「不是叫妳别去看,真不听话。」 「怎么,别人能看,就我不能看吗?还是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输,才不让我去见你丢脸?」甄晓昭没好气的答,手上没有停止处理伤口的动作。 「唉,这倒被妳说对了。」岳胜磊扬起一笑。「我可是输得很辛苦,妳该称赞我一番才是。」 「笑话,我只听过人家赢得很辛苦,输得很辛苦这种话大概也只有你说得出来。」她睨了他一眼,在她面前,他说话总是没个正经的。 「我是说真的,要输得漂亮、输得毫无破绽,可是比赢还费力。」 甄晓昭皱起柳眉,怀疑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怎会有人刻意求输?又不是傻子! 知道她还是不怎么信,岳胜磊又说了︰「晓昭,告诉妳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皇上之所以要办这场比武,目的并非只有庆贺生辰如此单纯。」 「那还有什么其它目的?」 「他要帮『华阳公主』选驸马。」岳胜磊语气笃定的回答。 「呃?」甄晓昭包扎的动作突然一顿,心也猛跳了一下。「真的假的?」 华阳公主是皇上最疼宠的小公主,听说貌美无双,是个绝色丽人,谁娶到她肯定飞黄腾达,说是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当然是真的,之前宫中就有风声传出来,说华阳公主已届适婚之龄,皇上有意在我和褚大哥之间择一赐婚,却又拿不定主意,干脆藉生辰之名办个擂台比武,谁比武胜出,皇上就将公主赐婚给谁。」 就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在比武之前告诫他和褚云隆,务必尽全力比出高下,任何一方都不能放水,而他为了避免触怒龙颜,可是费了好一番心力,才输得毫无破绽。 但他也不得不暗自轻叹,他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无处发挥,落得成为皇上生辰的余兴节目之一,简直大材小用。 他明显在逃避皇上的赐婚,甄晓昭忍不住故意问道︰「能娶公主可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事,难道你真的对公主一点兴趣都没有?」 「傻子才会去娶一尊碰不得的观音回来供着,要是哪天惹得她公主大人不悦,她不一状告回皇帝跟前才怪!」他是避之唯恐不及。 「也不是所有的公主都如此蛮横不讲理呀。」甄晓昭忍不住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反正总归一句话,华阳公主,我是无福消受。」 这下子娶公主的重责大任十之八九是会落在褚云隆身上了,岳胜磊在庆幸之余,却又不得不对褚云隆感到愧疚,因为他知道,褚云隆对娶公主这事也是不怎么乐意的。 若非皇上的命令,他们兄弟俩也不想如此「自相残杀」。 「连公主你都看不上眼,那我看这世上恐怕没有女子能让你中意的了,你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吧!」知道他对公主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没来由的感到安心,嘴边漾着浅笑,开始帮他把新缠上的布条打结固定。 「如果我真的打一辈子光棍,妳要陪我吗?」岳胜磊瞧着她认真打结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微微转变,原本的笑闹多了一股柔情。 她不懂的是,他之所以不想被赐婚,除了他对公主没兴趣之外,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呀! 他是独子,所以当初她来到岳家时,他是挺开心的,觉得自己终于多了一个玩伴,只不过她完全不领他的情,避他避得老远。 之后,她经历丧母之痛,瞧着她哭得伤心难过,他感到很不忍,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能快些振作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路吵吵闹闹直到长大,以前她还小,他还能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但如今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再也不能、也不想继续把她当成单纯的妹妹看待。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对她萌生了异样的情愫,等他察觉时,那已然转变的情感早就回归不了儿时的纯粹。 甄晓昭脸微红,心慌意乱地故意板起脸。「你胡扯什么?又拿我寻开心。」 他还真敢说!他打光棍不娶,凭什么也要她不嫁的一直陪着他,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卖身丫鬟吗? 「知道我在胡扯,妳又何必生气?」 「我才没生气。」只是心头的滋味有些复杂,不知该为他的玩笑话开心或是失落。 他只是还没遇见命中的另一半,所以才会开这种玩笑,要是哪一日遇到真命天女,他肯定会费尽心思将姑娘娶过门,哪里还希望她陪他了? 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呢?她才不想看着他和心爱的娘子在她面前卿卿我我,那会让她……很难过,心也跟着酸酸涩涩的…… 「岳胜磊——」 褚云隆满含怒火的咆哮声突然从外头传进来,而且越来越靠近,他在岳家来去自如,就像自家人一样,而此时他就直接杀向岳胜磊的房间,丫鬟根本来不及通报。 岳胜磊暗叫一声糟,没有多想,赶紧开溜。「大哥肯定是要来找我算帐,先避避风头,等他气消点再说!」 今日知道他是故意比输的人,恐怕只有褚云隆了,依褚云隆耿直的性子,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并非以实力赢得比武。 「啊?胜磊哥……」 甄晓昭眼睁睁看着他跳窗离去,动作异常迅速,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幸好她已将他的手包扎完毕,也就懒得追了。 「岳胜磊!」褚云隆毫不客气的将房门推开,声势吓人。「你竟敢在擂台上……呃?」 褚云隆错愕一顿,只因房内没有岳胜磊的行踪,倒是甄晓昭坐在桌边,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瞧着他。 他脸一红,马上收回刚才的怒火,有些腼觍拘谨的向甄晓昭行礼。「甄姑娘,抱歉吓到妳了。」 「不要紧。」甄晓昭漾起一笑,收拾着桌上的医药箱。「褚大哥今日真厉害,我在台下听到不少人称赞褚大哥呢!」 他到底躲好了没呀?她可不知道自己能绊住褚云隆多久,他手脚最好利落些。 「哪里,我今日赢得侥幸。」能和她说话,他是暗自欣喜的,但只欣喜一会儿,他马上想起自己此刻前来的目的。「甄姑娘是否知道磊弟人在何处?」 「胜磊哥刚才还在房里让我帮他包扎手伤呢!」 「然后呢?」 「然后呀……」甄晓昭终于指向大开的窗户,忍住笑。「听到褚大哥在喊他,他就跑了。」 该死!让他早一步跑了!褚云隆再度向甄晓昭行礼。「甄姑娘,多谢了。」 道完谢后,褚云隆再度恢复刚才的冲劲,跳窗追出去。「岳胜磊,今早的擂台比武不算,你快点滚出来,咱们重新再比一场——」 「噗!」甄晓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摇摇头,怎么胜磊哥总是被追的那个人呢? 第二章 隔一日,“追”着岳胜磊跑的人又多了一个,这个人同样棘手,简直让岳胜磊烦不胜烦。 夕阳西下时,岳胜磊骑着马回到将军府,一下马,他就吩咐守门的仆人,“等会儿要是朱姑娘出现,就说我已休息不见客,绝不要放她进府。” “遵命。” 岳胜磊赶紧进门,感到头痛不已,没想到自己只是好心护送落难的朱艺筝回家而已,竟会就此被她缠上,惹上这一朵烂桃花上身。 果然没多久,朱家的马车停在将军府前,朱艺筝由丫鬟搀扶下车,手中还拿着一只小木盒,小心翼翼的,就怕摔着。 她来到门仆面前,笑容甜美地说:“请帮我通报一声,我想见岳大哥。” 她来岳家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所以不用自报姓名,门仆也知道,眼前这名姑娘就是朱艺筝。 “很抱歉,朱姑娘,咱们将军已经休息,今日不见客。” 但朱艺筝犹不死心。“我听闻岳大哥受了伤,特地带来家父从外地带回来的珍贵伤药,今日这药要是送不到岳大哥手上,我会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的。” 刚才她守在金吾卫的卫所外,打算等岳胜磊离开时拦下他,将伤药交给他,没想到他一见到她的马车,就头也不回的奔驰离去,让她连下车拦他的机会都没有。 她就不信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他还能无动于衷,毕竟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多的是公子哥儿们想赢得她的芳心,她独独倾心于岳胜磊,他该要感到荣幸才是。 “要不然这样吧,请朱姑娘将伤药交给小的,小的再转交将军。”门仆好意提出建议。 “不成,我得亲自告诉岳大哥该如何使用这伤药,所以还是请你进去通报,我今日非要见到岳大哥不可。”她态度坚定的拒绝。 “这个……”门仆忍不住感到棘手,他到底要不要直说,将军就是不想见她? “朱姑娘,你别为难下人了,不是他不愿通报,而是胜磊哥就是不想见你。” 甄晓昭走出大门,直接面对难缠的朱艺筝。 “表小姐。”门仆暗暗松下一口气。 朱艺筝一见到甄晓昭,马上冒出一肚子的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甄姑娘,这是我和岳大哥之间的事情,不必你来插手。” 甄晓昭不得不叹气,怎会有人自负到如此程度,完全听不下劝?“你再痴缠也讨不来好处,只会让胜磊哥避你避得更勤。” “那是因为岳大哥还不知道我的好,他若是肯敞开心房好好的认识我,我有信心他肯定会爱上我的。”朱艺筝自傲的说道。 “……”甄晓昭还真是无言以对,难道她真的不明白,就是她这自傲的态度,让胜磊哥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当初没帮她忙吗? 朱艺筝就是被自己的爹娘宠过头,也被其他爱慕她的男子捧过头,才会以为天下的男子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没一个例外。 “总而言之,你今日是见不到胜磊哥的,他忙于公务,回家后已经很累了,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就不该还在这种时刻打扰他。”甄晓昭向她伸出手。 “我可以替你把药转交给他,使用方法也可以告诉我,由我转告,其它的,我只能说抱歉。”既然胜磊哥不想见朱艺筝,她当然得帮胜磊哥一把,别让朱艺筝再有机会骚扰他。 所以说到最后,朱艺筝还是不得其门而入,她恼怒的冷哼一声,鄙夷地说:“甄姑娘,你还真的以为,你是岳家的女主人吗?” “什么意思?”甄晓昭轻蹙起眉。 “岳家直至目前没有当家主母打理家中大小事,你是唯一的女眷,自然而然就主掌一切,但这可不代表你就真的是当家主母,还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什么事情都要管,连岳大哥的私事你也不放过。” 甄晓昭脸色微变,觉得她的嘲讽非常刺耳。“你不懂就别乱讲。” 她帮岳家打理上上下下一切琐事,才不是贪那什么女主人的身份,完全只是因为她得找些事情做,不想白白待在舅舅家当米虫。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外人,若非舅舅不介意多养一个孩子,将她视为己出,或许她早就离开这里了。她所能报答舅舅唯一的方式,就是替舅舅打理这个家,把家中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井然有序,让大家都住得舒服。 若真要说,她倒觉得自己像个总管,揽下这些事情,她才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有用的,可以安心的继续住下去,舅舅从来不曾强迫她必须做这些事情。 “我就是这样觉得,你又能奈我何?”朱艺筝轻蔑的瞧着她。“若非岳伯父始终未曾续弦,你以为你能在岳家作威作福吗?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无父又无母,岳伯父之所以收留你,只是因为看你可怜。” “够了,请你住嘴!”甄晓昭气愤的喊道。 “怎么,恼羞成怒了吗?”朱艺筝得意一笑。“别以为你能永远如此嚣张,等岳大哥成亲之后,当家主母自然是岳大哥的妻子,而你呀……就闪边凉快去吧!再继续管东管西下去,只会惹人厌。” 她如果顺利成为岳大哥的妻子,第一件想做的就是将碍眼的甄晓昭撵出岳家大门,最好赶紧找个人将她嫁出去,这样两方就毫无瓜葛,再也不必见面了。 甄晓昭气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反正也只是浪费唇舌,干脆断然的下逐客令。 “慢走,不送。” 反正在朱艺筝眼中,她就是个自以为是岳家主子的人,那她又何必客气,这件事她管定了,绝不让这女人打扰胜磊哥! “甄晓昭,咱们走着瞧吧。”朱艺筝冷哼一声,高傲的转身上马车,不再和甄晓昭僵持下去。 甄晓昭看着朱家马车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后才转身进屋,胸中闷了不少火气,却又吐不出来,简直快将她闷死了。 她来到岳家后院,一个人坐在大树下头,双臂环抱曲膝,将小巧的下巴放在膝盖上,脸色始终很难看,甚至还多了一股……落寞。 胜磊哥终究会娶妻的,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这里毕竟不是她家,她不可能死赖着不走,要他们养他一辈子。 所以她该离开吗?她又该走到哪儿去?还是非得嫁人不可?但她又不知道嫁谁才好。 “嫁人呀……”她无奈苦笑,其实她不是不知该嫁谁,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脑海内马上出现一个带着爽朗笑容的人,只不过不知在他的心里,对她是否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真讨厌,都是朱艺筝,害她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自己以表妹的身份是无法一直待在岳家的,终究得离开这里…… 其实打从她独自坐在树下发呆凝思时,岳胜磊就躲在转角后看着她,忍不住轻蹙起眉头。 他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一有不顺心之事,她就会一个人坐在树下,坐得越久,也就表示她心中的不舒坦越强烈。 刚才她和朱艺筝在门口的争执,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本该出面替她解围,但他明白自己一出现,情况只会更糟糕,朱艺筝更是不会轻易离开,所以他只能忍下来,却对她必须面对朱艺筝的酸言恶语感到很是不舍。 他和爹都能理解,她之所以主动揽事情做,把自己当成岳家的小管家婆,只是想寻得一份安心,要是整日无所事事,她反倒会很惶恐,害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岳家,所以他和爹才会默许她代为打理家中大小琐事。 此刻能够转移她的方式,就是找事情让她忙,只要她一忙碌,再不开心的事情也会被她抛诸脑后,没心思再去想了。 岳胜磊轻勾起笑意,已经想到该拿什么事情来让她“忙”了。 他即刻转身离去,好一会儿后,他去而复返。 “晓昭。” 甄晓昭一听到岳胜磊在唤她,原本消沉的意志瞬间振作起来,转过头。“怎么了?” 只见岳胜磊手中拿着一件上衣,表情有些苦恼。“你上回帮我缝的新衣,破了一个洞。” “什么?”她讶异的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拿过他手中的上衣检视。“这件衣裳不是我两个月前才帮你缝的,怎么如此快就破了?” 她有空时就会帮他和舅舅缝制衣裳,说起来也是因为她对女红挺有兴趣的,一拿起针线就能缝上好几个时辰,一点都不觉得疲累。 “该不会是你帮我缝时不用心,所以才如此快就破了吧?看来你对爹比较好,原来你有大小眼。”他故意半开玩笑的逗她。 “少胡说,你才大小眼,分明就是你太粗鲁,才会没两个月就将衣裳穿破了。”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知不觉中原本的气闷已不见,只顾着和他斗嘴。 真要说起来,她缝他的衣裳时还更用心,应该比舅舅的更不容易破才是,所以归根究底,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甄晓昭将衣裳翻了翻,很快就见到右边袖子的腋下裂开好长一道口子,但这道口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穿裂的,反倒像是有人刻意用蛮力扯破的一样。 她困惑的蹙眉,狐疑的瞧向岳胜磊,不懂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是故意把自己的衣裳弄坏好来找她麻烦吗? “咳,你一直瞧我,破掉的地方也不会自己补起来的。”岳胜磊尴尬得赶紧转移她的注意,要是被她发现破绽,他可就糗了。“你要不要补?不想补,我就拿给其他会针线活的丫鬟,她们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她马上将衣裳塞入怀里,才不想让其他女人帮他缝补衣裳,气呼呼的反驳。“我又没说不补。” 甄晓昭转身走回自己的寝房,岳胜磊勾起一笑,也紧接着跟上。 她回到房里,拿出针线,坐在桌边帮他缝补衣裳。“你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岳胜磊没有进到她的闺房内,靠在门旁的墙上,隔着一道门和她说话。“我不急,你可以慢慢来。” “真是的,你又不是没其他衣裳,这件破了,你穿其它件不就好了,何必非得穿我补过的破衣裳不可?”嘴上虽然叨念,但她心中其实是甜滋滋的。 “穿惯了你做的衣裳,倒是不习惯穿其他人所做的衣裳了。” “衣裳就衣裳,谁做的又有何差别?” “当然有差别,我刚才说要将衣裳拿去给其他丫鬟补,你不也说不一样?”他马上回嘴。 差别就在于心意呀!她在缝制衣裳时所倾注的心意,是其他人比不上的,只要一穿上她亲手做的衣裳,他就算再不开心,满怀的愁绪也会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欣慰满足。 “算了,我说不过你。”她不再回话,满含笑意的细心缝补衣裳。 隔着一道墙,屋内外的两人却像是没有任何阻隔,两颗心异常的接近,所想的都是彼此的事情,一股淡淡的柔情缠绕着彼此,久久不散。 过了约莫一刻钟,甄晓昭顺利将衣服缝补完毕,收完线头后就推开门,拿出来交给岳胜磊。“呐,补好了。” 经过甄晓昭的巧手缝补后,腋下原本的口子已经消失无踪,就像是不曾被这坏过一样,手艺之好,岳胜磊忍不住啧啧称奇。 “真是不错。”他赞叹着。 “那是当然喽。”甄晓昭得意一笑。 “唉,你已经将我的胃口养刁了,非你做的衣裳不穿,你得负责任才行。”他故意说笑。 “我得负什么责任?”她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岳胜磊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微低下头,靠近她的脸蛋。“替我……做一辈子的衣裳。” 她蓦地红了脸蛋,羞涩不已。他的口气就像在叫妻子帮自己做一辈子的衣裳,还说得那样理所当然。 是不是她会错意了?其实他的意思是,要她做他的专属裁缝,这辈子都得帮他做衣裳? “岳胜磊,你少得寸进尺!”甄晓昭刻意压下内心的羞意,装得气呼呼的,真想揍他一拳消火。“谁要当你的专属裁缝了,你就算要付钱给我,也得看本姑娘愿不愿意!” “小辣椒,又开始蹦蹦跳跳了。”岳胜磊身手利落的一闪而过,没被她的拳头招呼到,嘴上继续逗弄他,其实内心早就不知道叹几口气了。 专属裁缝?亏她想得出来,真是不解风情的丫头呀! “别叫我小辣椒!”她最讨厌他这样叫她了,好像她真的多爱生气一样,还不都是他害的。 “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每回叫她小辣椒,她就会气得猛跳脚,真是有趣极了。 “还笑?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岳胜磊继续朗笑,迅速溜之大吉去,反正他的目的早已达到,也该功成身退。 他宁愿她一直和他吵吵闹闹,也不要继续意志消沉下去,他的小辣椒就是要蹦蹦跳跳的,才不枉费他取的称呼。 他的小辣椒呀……只属于他的…… 半个月后,果然就如岳胜磊所听到的风声一样,皇帝替自己最小的女儿华阳公主指婚了,而被赐婚之人,就是褚云隆。 当皇帝在朝廷上当面赐婚褚云隆时,文武百官纷纷道贺,羡慕他能娶到公主的人不少,却少有人知,其实对于这一桩婚事,褚云隆挺不乐意的。 但是皇上当真众人的面赐婚,他要是拒绝,不但会触怒龙颜,也会对自己的仕途造成影响,所以最后他也只能谢恩,开始着手准备婚事。 而少数知道他并不乐意高攀华阳公主的人,当然就是他的结拜兄弟岳胜磊了-- “唉,大哥,准备婚礼该是件开心之事,你怎么会在这儿喝闷酒?” 岳家的偏厅内,褚云隆正一杯又一杯的猛灌自己酒,桌上特地准备的小菜连碰都没碰一口,像是存心要将自己灌醉似的。 同坐一桌的岳胜磊不得不伸手阻止他继续倒酒,否则隔日犯宿醉可就难受了。 “够了,别再喝下去了。” “哪里够了?我可一点醉意都还没有。”褚云隆挡开他的手,也把他的酒杯斟满。“磊弟,今晚你要是不陪我醉上一回,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是无辜的。”意思就是,就算要醉,也别拖他下水。 “你是无辜的?还真敢说。”褚云隆不满的皱起眉头。“要是那场比武你没刻意输掉,此刻要娶公主的人未必是我。” 岳胜磊无法反驳,轻叹口气。好吧,对这件事他的确理亏,若是醉这么一晚,大哥能好过一些,他也只有奉陪到底了。 此时甄晓昭又特地送来一小坛酒,顺道关心状况。“褚大哥,怎么连你也和胜磊哥一样,将娶公主这事当成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我对华阳公主一点兴趣都没有。”褚云隆斩钉截铁的回答。 “没兴趣并不代表真的和公主合不来呀!”甄晓昭轻漾着笑,将酒放上桌。 “或许等你见到公主后,就会对公主一见倾心,就算没有一见倾心,也能在大婚后慢慢培养夫妻感情,不是吗?” 这世上因媒妁之言或父母之命成亲之人可不少,他们在成亲之前也没见过彼此的面,和皇帝赐婚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我……”褚云隆神色复杂的瞧着甄晓昭,有很多话根本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和岳胜磊成为结拜兄弟之后,第一次来到岳家,见到甄晓昭的第一眼,他的心上就已深深印下她娇俏可人的模样,所以华阳公主绝对不会是他一见倾心的对象,真正能让他一见倾心的对象……只有她呀。 也因为如此,一有机会,他就会来到岳家,一方面和岳胜磊切磋武艺,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见见甄晓昭,就算两人没说到半句话,彼此点个头也够他满足的了。 只可惜他知道岳胜磊对她有意思,而她对岳胜磊的态度也很不一样,他的出现已经迟了,他只能将这份情感藏在心里。 他失落的大叹一口气,再度灌酒,希望一醉真能解千愁。 甄晓昭见褚云隆又皱眉又叹气的,用眼神询问岳胜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岳胜磊也只能耸肩,对这样的状况无可奈何。 “对了,我都要成亲了,你们也都已届适婚之龄,还没打算将来之事?”褚去隆已经认命要娶公主,见他们俩还蹉跎着没进展,刻意点明,希望能推他们一把。 褚云隆已二十六,岳胜磊少他两岁,所以是二十四,而甄晓昭也已十八,的确都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呃?”岳胜磊和甄晓昭同时一愣,没想到褚云隆会问出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岳胜磊瞥了甄晓昭一眼,他早已不把她当成表妹看待,对她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意,只不过他的连番试探,却总是被她当成胡闹带过,他完全搞不懂她对他是否也有男女之间的情意,所以也就迟迟没有表白,就怕吓到她。 若她只是单纯的将他当成表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该怎么办才好?他可没那种肚量,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喜爱其他男人,甚至嫁别的男人,只在一想到那种情况,他就忍不住呕呀! 这下子他不得不懊恼,从小和她吵吵闹闹到大,害得她完全不相信他对她的好是真心的、他对她的暖昧也是认真的,只当他又在逗弄她,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吗? 而甄晓昭同样也偷偷瞧了岳胜磊一眼,不懂在他的心里,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不想始终只当他的表妹,她愿意一直陪着他,甚至是帮他做一辈子的衣裳,但前提是……他是喜欢她的呀,并非表兄妹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 两人各有心思,却又有所顾忌,无法向对方说明,倒也变得和褚云隆一样,有苦说不出。 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越是在乎彼此,反倒越是看不清彼此的心意,如坠五里雾中,什么都捉摸不到。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吧!”岳胜磊暂时抛开内心的苦恼,打算学褚云隆一样借酒浇愁。“大哥,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咱们不醉不罢休!” “好,不醉不罢休!”褚云隆爽快答应。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吗?甄晓昭的眼神顿时黯下,他所考虑的将来,是否有她的存在呢? 接下来,两兄弟就豪气的喝着酒,简直把酒当成水一般,用小杯子喝不过瘾,还干脆换成大碗,喝起来更有滋味。 甄晓昭在一旁瞧着他们俩牛饮,不由得摇摇头,真不懂男人为何就是如此爱喝酒,明日的宿醉有他们受的了。 第三章 虽说在岳胜磊当上将军后,府内就多了不少下人各司其职,甄晓昭也被当成小姐般服侍着,她却始终不得闲,也不爱让丫鬟照料,若是连穿个衣裳都要丫鬟不服侍,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废人。 所以她没要贴身丫鬟服侍她,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走一趟市集买菜,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的家常菜加菜。 这一日,她带着丫鬟上市集去买菜,想做岳胜磊爱吃的醋溜鱼,每回只要她做这道菜,他肯定多吃好几碗饭,非得将整盘鱼吃完不可。 只要一想到他那嘴馋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漾起笑,每天替他煮鱼她也愿意。 “表小姐,你瞧。”市集逛到一半,身旁的丫鬟突然轻扯她的手臂,引起她的注意。“那不是常来咱们将军府的朱家小姐吗?” “嗯?” 甄晓昭随着丫鬟的手指望过去,发现一旁的小巷道内,朱艺筝正和另一名男子拉拉扯扯,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奇怪,平常朱艺筝出门就算没有侍从跟随,身边至少也会有个丫鬟,从来不落单,今日怎会独自一个人在外头? “快放开我——”朱艺筝气恼地怒斥出声。 “该死的娘儿们,你给我安静一点!”那人恶狠狠的骂道。 抓住朱艺筝的地痞无赖,一脸凶狠又人高马大,其它人虽有听到争执声,却大多不愿意惹事,就怕好心帮人不成,反倒多事害了自己。 情况很不对劲!甄晓昭虽然对朱艺筝没好感,但同是女人,她也无法当作没看见,马上吩咐丫鬟。“快报官去!” “好!”丫鬟即刻拎起裙摆奔离。 在丫鬟报官的这段时间,甄晓昭冲到小巷道内,气势惊人的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负平民百姓,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甄姑娘?”朱艺筝讶异的瞧着她。 她和最疼爱她的爹爹起了冲突,负气离家,却遇到这地痞无赖上前搭讪,她高傲的嘲讽了他一顿,没想到他恼羞成怒想拉她走,说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一点教训。 她难得如此狼狈,还没人愿意出手相助,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她一直看不顺眼的甄晓昭,这情形说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唷,又来了一个知好歹的小娘儿们。”男子邪气一笑。“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连男人都不敢惹本大爷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还想逞什么强啊?” 他在这宁安城内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在市集上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别和他结怨,免得以后做生意总是有人来闹场。 “快放开她!我已经派人去报官了!” “哈,你以为本大爷是被吓唬大的吗?这娘儿们伤了本大爷的自尊心,本大爷就是要她吃些苦头!”男子继续恶狠狠的扯着朱艺筝的手臂。“快跟本大爷走!” “我才不要!”朱艺筝死命挣扎,却甩不开男子的手,反倒被他慢慢拖了过去。 “朱姑娘!”甄晓昭见男子一点都不受威胁,只好冲上前去抱住朱艺筝的身子往后拉。“快放开她!救命呀,快来人啦!” 只可惜小巷子外的人们还是不敢惹事,连接近都不敢接近,就怕以后被男子找碴。 “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快放开我!” 朱艺筝猛一发狠,突然豁出去地大咬男子的手臂,男子吃痛地惨叫一声,狠狠甩了朱艺筝一巴掌。“该死!你这个贱女人!” “啊——” 啪地一声,朱艺筝脸上一记强烈刺痛,整个人往后倒,甄晓昭来不及反应也跟着往后跌,一屁股重重跌坐在地,还当了朱艺筝的垫背。 “哎呀!” 一阵强烈的痛瞬间从左脚踝处扩散开来,痛得甄晓昭都快掉泪了,再加上朱艺筝压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好痛,五脏六腑像是快移位了。 此时清楚又响亮的马蹄声突然出现在小巷道外头,岳胜磊带着好几名金吾卫士兵及时赶到。“大胆无赖,竟敢在宁安城内强抢民女,简直目无王法!” “糟糕,真的来了!”男子脸一变,心惊地转身就跑。 “别想逃!”岳胜磊命令身后的士兵:“快,速将那人抓回去治罪!” “是!”士兵们立即身手利落地追去。 岳胜磊紧接着也跳下马,担忧地来到受害的两名姑娘身旁。“你们没事吧?” 原来先前就已经有人报官了,报官的人恰巧在路上遇到岳胜磊,就直接向他求援,岳胜磊身为将军,这种事情本来不需要亲自出马,但顾及时间拖越长,两名姑娘可能会更危险,事不宜迟,他干脆亲自带着士兵前来。 可他完全料想不到,遇难的姑娘竟是甄晓昭和朱艺筝,一看到甄晓昭出现在这里,他简直吓死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犹豫就赶过来,及时阻止她们被带走。 朱艺筝率先坐起身,欣喜的瞧着岳胜磊。“岳大哥……” “晓昭,你怎么了?”岳胜磊完全没心思理会狼狈的朱艺筝,赶紧将甄晓昭从地上扶起来,上上下下看着她,就怕她哪里受了伤。 “好痛……”她痛得眼角泛出泪光,脸色很难看。“我胸口痛,脚也好痛……” 岳胜磊即刻检视她的脚,发现她左脚踝红肿,肯定是扭伤了,顿时心急如焚的将她打横抱起。“晓昭,你再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嗯。”她点点头,痛得顾不得男女之别,直接靠在他的怀里。 朱艺筝见他眼里只有甄晓昭,抱起她就要离开,赶忙开口。“岳大哥,那我呢?” “朱姑娘,我另外派一名士兵护送你回家,恕我无法久留,晓昭受了伤,得赶紧看大夫去。”岳胜磊瞧都没瞧她一眼,走得干脆,一心只挂记着甄晓昭的状况。 看她倒在他怀里的痛苦模样,他简直是心如刀割呀,恨不得能够替她分担此刻的痛苦,让她能够好过一些。 虽然困惑她怎会搅进这一团混乱中,但此刻首要之务是赶紧带她去看大夫,他暂时将困惑搁在一旁,等看完大夫之后再说。 朱艺筝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不由得黯淡下来,不懂自己为何就是得不到他的关注,就连她落难了,他也连一丁点的关心都不分给他,一心只挂念着甄晓昭的安危。 追在他后头这么久,说实话,她也累了,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认输了…… 甄晓昭偶一为之的管闲事,下场就是得到身上大大小小的瘀血,以及左脚踝的扭伤。 大夫说了,她之所以胸口闷痛,是因为一时承受不了撞击的力道,并没有伤到内脏,但脚踝的扭伤可就没那么容易好,至少得半个月才能慢慢痊愈。 大夫将她的左脚包扎完毕后,岳胜磊亲自将她送回将军府,之后才又离府执勤去,而原本跟她一同出门的丫鬟,得到消息知道坏人已经被抓走,也紧接着回到将军府和表小姐会合。 甄晓昭的左脚被包得比馒头还要大,想穿鞋子也穿不了,更不用说任意走动了,所以只好无奈的待在房内静养,觉得养伤的日子真是难熬。 难熬的原因除了因为她无法自由走动之外,更让她感到棘手的是,岳胜磊居然趁着她行走不便的这段日子,刻意“欺负”她—— “晓昭,该用晚膳了。” 听到岳胜磊在房门外的叫唤,坐在床上的甄晓昭忍不住呻吟一声,倒头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完全不想面对他。 岳胜磊推开门,进到甄晓昭的房内,平时他并不会随意进入她的闺房,但她受伤的这阵子情况特殊,他往她房里走得可勤了。 他来到床边,看着躲在被子里的缩头乌龟,忍不住一笑,她真以为将头蒙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晓昭,你若累了,先用完晚膳再睡也不迟呀。” “我不饿,你不必管我,和舅舅一起直接开动吧!”她语气闷闷的在被子内回道。 “那怎么成?就算不饿,你也得多多少少吃一些,才不会半夜肚子饿。” “要不,叫丫鬟端一份饭菜到我房里,我自己在房里用膳。” “你的早膳、午膳都已经在房里用了,至少晚膳应该露个面,让我和爹瞧一瞧,免得你太久没出房,是圆是扁咱们都忘了。” “哪有这么离谱的事?你少胡说。”甄晓昭没好气的咕哝。 “晓昭,还不快出来,爹还等着咱们去开饭呢。”岳胜磊双眼一转,干脆道:“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起身,我就要动手掀被了……” “不必数了,我起来就是。”甄晓昭拿他无可奈何,臭着一张脸将被子掀开,坐起身来。 岳胜磊脸上隐隐含笑,贪看着她别扭挣扎的神情,对她伸出双手,嗓音也跟着放柔了。“走吧。” 甄晓昭无奈一叹,攀住他的脖子,任由他轻柔小心的将她抱出房。 一到用晚膳的时刻,他总是执意要亲自抱她去一起用膳,她要是不从,他就会找尽理由非将她带出房不可,所以这阵子一到接近晚膳的时刻,她就开始坐立难安,苦恼他待会儿出现时到底该如何应付他。 她讨厌被他抱着在府内到处走,因为下人见了,总是会露出暧昧的笑容,害她尴尬至极,但他却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还莫名的心情愉悦。 真搞不懂,他堂堂大男人这样抱着她来来去去有什么好得意的,亏他还笑得出来,她都忍不住替他汗颜了。 但她心里也很矛盾,每每说讨厌,但只要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她又觉得很温暖、很安心,心头有说不出的娇羞,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总是臭着一张脸。 她这回扭伤脚真不知是福还是祸,被他每晚这样一搅和,她的心乱糟糟的…… 甄晓昭不知此刻的情况好或不好,但岳胜磊可是万分肯定,她这样对他来说是说不出的好呀! 平时她都将自己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完全不需要别人担心,用另一种说法,就是她太坚强了,坚强到他根本没有机会表现出对她的关怀。 现在他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正大光明的照顾她了,她再坚强,终究还是柔弱的姑娘家,需要男人呵护的。 两人来到饭厅,岳形早已坐在桌边等儿子将人带来,看到儿子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他忍不住暗咳一声,继续替儿子感到丢脸,只是将人抱在怀里而已,就够他乐成这副德行? 岳胜磊小心的在桌边将甄晓昭放下,扶着她稳稳坐上椅子,才跟着在一旁坐下。 “舅舅,抱歉让您久等了。”甄晓昭微红着脸蛋说道。 “不碍事,既然人都到齐,咱们就开动吧。” 岳胜磊一脸笑意地低头吃饭,甄晓昭倒是没好气地频频瞪他,两个年轻人暧昧的互动岳形全都看在眼里,嘴角勾着笑意,十分乐见其成。 若晓昭能成为他们家的媳妇,亲上加亲,他自是欢喜的,要不然他也舍不得将妹妹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只不过他这个慢吞吞的蠢儿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收网捕鱼,将她的心牢牢的捕回来呀? 罢了罢了,反正人也跑不掉,他继续在一旁静观好戏,看这个笨儿子到底还要磨蹭多久,才能真正抱得娇妻归…… 在甄晓昭养伤的日子里,除了用晚膳的短暂时刻外,她几乎都待在房内休养,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干脆又开始做起针线活,继续帮舅舅和表哥多添新衣。 有事情可做,养伤的日子也变得不再难熬……当然了,每日晚膳都得和岳胜磊“交战”一回,还是令她头痛不已,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又苦恼、又甜蜜,她就这么将心头诸多滋味随着针线缝入衣裳内,绵延不绝…… “表小姐。”晌午才刚过没多久,一名丫鬟表情古怪地前来通报:“朱姑娘来了,现在正在将军府外头。” “她来做什么?这时候,胜磊哥根本还没回府呀!”甄晓昭讶异地蹙起眉头,不知朱艺筝又来找什么麻烦。 “朱姑娘这回不是来找少爷的。”丫鬟摇摇头。 “她不找胜磊,还能找谁?” “她说她是特地前来探表小姐的病的。” “呃?”甄晓昭错愕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你没听错?” 探病?还是来探她的?她不由得猜测,朱艺筝是不是不小心摔坏脑子,要不然怎会来探她的病,她们可是互看不顺眼呀。 丫鬟再度摇头。“奴婢还确认了一次,绝对没听错。” 甄晓昭疑惑地蹙眉凝思,放下手中缝到一半的衣裳。“那就请她进来吧,顺道去备些茶点来,毕竟来者是客。” “是。” 丫鬟离去后没多久,就将朱艺筝领来甄晓昭的房里,朱艺筝身旁还带了一名丫鬟,丫鬟手中抱了一只木盒。 甄晓昭坐在床边,率先说道:“朱姑娘,我有伤在身,不便起身招呼你,请你千万别见怪。” “我知道你脚上有伤,你坐着就好,我不会介意的。”朱艺筝淡淡回应。 甄晓昭还是很疑惑,朱艺筝此次前来,没了以前高傲的气焰,甚至还有些消沉,这样的转变让她挺不习惯,总觉得怪怪的。 “你会受伤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来探病,说不过去。”朱艺筝瞧了木盒一眼。 “这盒内装着的是珍贵的野山参,就当作是你那一日帮忙的谢礼,以及探病的礼物。” “朱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甄晓昭真的是受宠若惊呀,她太客气了,完全不像从前的她。 “这是应该的,你尽管收下就是。” 朱艺筝的丫鬟将木盒放到桌上,并且拿了一张圆椅放在床边,让朱艺筝坐下。 甄晓昭挑了挑眉,看她还不打算离去,似是有话要说。 朱艺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我……要嫁人了。” “啊?”甄晓昭错愕的眨眨眼,她要嫁人了?嫁谁呀? “是爹爹选定的人,同样是宁安城的富商。”朱艺筝漾起一抹苦笑。“就是因为爹爹告诉我这门亲事,我气不过,才会赌气一个人出门,没想到就被地痞无赖缠上,进而连累到你。” 听到朱艺筝要嫁人,甄晓昭说不庆幸是假的,但看她神色落寞,甄晓昭又忍不住有些同情。 “总而言之,我的婚事已定,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和岳大哥了。”朱艺筝转而精神一振,又露出高傲的神情。“你别以为我是真的喜欢岳大哥,我只是因为他始终没对我动心,碍于自尊才追着他跑,非得要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好证明我魅力无边。” 朱艺筝变脸变得太快,害甄晓昭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的回答。 “喔,是这样啊……” “所以,岳大哥就让给你吧,反正我现在也已经对他没半点兴趣了,你要就拿走。”朱艺筝像是恩赐般的说着。 对于这桩婚事,除了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家外,其它人很难满足她养尊处优的生活。 况且她追在岳胜磊后面跑已好长一段时日了,岳胜磊从没给她半点回应,她就算一开始真的非常喜欢他,但那份情感至今也差不多消耗完了,剩下的只是得不到手的不甘心而已。 所以在遇险归家之后,她终于冷静思考,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任性妄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亲事由爹爹作主,没什么不好,爹爹是如此疼她,肯定不会挑个坏对象,让她嫁过去吃苦。 “你把胜磊哥当成什么了?要就拿、不要就随意赏给其它人?”甄晓昭翻了个白眼,本来还对朱艺筝有些改观的,没想到撑没多久就故态复萌,死性不改,呋! “反正我话已经说清楚了,岳大哥不选我是他的损失,我等着看他后悔。”朱艺筝自负的勾起一笑。 “是是是,你慢慢等吧。”对于如此自恋的女人,她已经无话可话了,反正讲了也只是浪费唇舌。 “喂,你快点好起来吧,没人和我吵嘴,我觉得无聊极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家中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完全没说话的对象,所以她才会不时往外头跑。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特地来找架吵的。”甄晓昭不禁傻眼,她的日子到底是过得有多乏味呀? “怎么,不行吗?”朱艺筝瞪了她一眼。 “噗哈哈哈……”在没了威胁之后,甄晓昭倒是对朱艺筝有另一番感触,其实她也只是个寂寞的姑娘,希望找个伴罢了。 只要她不再死缠着胜磊哥不放,她倒是不介意陪她吵吵架、解解闷,互相娱乐娱乐…… 隔一日,岳胜磊休假在家,一大清早就跑到甄晓昭的房内。 “朱姑娘昨日来找你,你怎么没告诉我?” 要不是今早他偶然间听到丫鬟闲谈时提起,他还真不知道朱艺筝昨日有来过,而且竟然是来探病的。 “她又不是来找你的,又何必特地告诉你?”甄晓昭坐在床边继续缝衣裳打发时间。 岳胜磊见提到朱艺筝时,她的表情并无任何厌恶之色,反倒微勾着笑意,不由得很好奇,不知她们昨日都谈了些什么?“你没和她大吵一架?”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她要真不知好歹来找架吵,我不拿扫帚将她轰出去才怪。” 经过昨日,她和朱艺筝虽然还称不上是朋友,但已经不算是敌人了。 甄晓昭含笑,至于她和朱艺筝说了什么,她才不会告诉岳胜磊,那是她和朱艺筝之间的秘密。 岳胜磊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反正他对朱艺筝也没兴趣,问昨日的情况只是附带的,他真正想做的事可还没开始。 “瞧你没日没夜的拼命缝衣裳,都不嫌累吗?” “不会呀。”她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却没想到岳胜磊这时突然将她缝到一半的衣裳抢了过去。“啊!你抢我的东西做什么?” “今日我休假,你要陪我出去走走。”岳胜磊将衣裳及针线全都收走,不让她碰。 她每日都待在房内缝呀缝的,没完没了,缝到眼睛都泛血丝了,也不知要适时的休息。 “你休假就该好好待在府内休息呀,出去又哪里休息得了?”甄晓昭刻意抬抬自己的脚,没好气的说:“要我陪你出去走走,最好我是走得了。” “你不必走,我可以替你走呀!”岳胜磊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之色。 甄晓昭头皮一麻,知道他又要借机“欺负”她了。“我才不……喂!” 岳胜磊像土匪般直接将她抱起,就算她说不,他还是要劫她走。“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岳胜磊,你这个土匪!”甄晓昭面红耳赤的娇斥,实在拿他的无赖没辙。 “哈哈哈……” 岳胜磊将甄晓昭抱到大门口,门仆早已备好马车,马车内甚至还放了一篮点心,就等着他们出现。 岳胜磊小心翼翼地让甄晓昭坐进马车内,屏退仆从,自己当车夫,一派轻松地对车厢里的人儿说:“走了。” 他到底想去哪儿?甄晓昭满脑子困惑,但既然已经上了“贼车”,她也只能随着他走,被他卖了也无可奈何。 马车一路离开宁安城,来到城外近郊,放眼望去,远山绵延不尽,顶上蓝天白云,看不到尽头的草地上四处冒着新生的粉色小花朵,微风吹来,花朵摇曳,风情万种。 岳胜磊将马车停在一棵茂密大树旁,先将车内的大毯子拿出来铺在树下,紧接着拿出食篮放妥,最后才抱着甄晓昭下马车,让她坐在铺好的毯子上。 她瞧着眼前悠远的景色,舒爽的风轻轻吹来,令她感到心旷神怡,自然而然的漾起笑音:“哇……好舒服……” 岳胜磊在她身旁坐下。“你在房内养伤多日,待得也闷了,是时候该出来透透气。” 说什么她陪他出来走走,其实是他怕她在府里闷得慌呀!他的心思令她感动,但平日和他吵闹惯了,她别扭地说不出感谢的话,言不由衷的说:“少拿我当借口,是你想出来透口气吧?” “反正咱们都已出来了,借口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岳胜磊大刺刺地躺下,闭目放松,好不惬意,舒舒服服的吹着暖风、闻着草香。 甄晓昭瞧着他放松自在的神情,淡柔一笑。她和他已好久没有如此自在,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单纯的放松赏景了。 趁着他闭目养神之际,她偷偷靠近他,俯身细细瞧着他的五官,脸上的笑容又更深了些。 他的鼻子尖挺,薄唇棱角分明,双眉黑浓,是个俊俏的男人,也难怪朱艺筝会死缠着他不放,除了朱艺筝之外,肯定还有不少偷偷迷恋他的姑娘吧! 但是这些迷恋他的姑娘里,有谁能见到他毫无防备的这一面?只有她而已,她很得意,也很珍惜,只因这表示在他的心里,她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然而到底是如何的与众不同法?她不知道,也无人探问起,一颗心总是因他的一举一动起起伏伏,没个安宁…… 她瞧得入神了,没料到岳胜磊竟在此时突然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两人的脸靠得异常近,近得可以在对方的瞳眸内见到彼此的倒影,甚至就连呼吸也隐约可闻。 甄晓昭一愣,瞬间红了双颊,赶紧起身,想要假装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岳胜磊却没打算放过她,在她还来不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时,身旁的男人猛一翻身,将她压倒在毯子上。 “啊——”她惊呼出声,瞪大双眼,呼吸变得急促,只因岳胜磊竟暧昧的将她压在他身下,用那又变得深沉的眼,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像是要瞧尽她心中的秘密。 “你刚才想做什么?” 因为毫无防备,他刚才清楚的瞧见她眸中来不及收起的情意,因为这意外的发现,他喜不自胜,终于抓住了她真正的心思。 她对他是有情的,但总刻意掩饰在嘻笑怒骂之下,让他看也看不清楚,直到此刻才不经意被他发现。 “我……我什么也不想做。”她心慌的回答。 “真的?” “要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探查到她真正的心意之后,他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微眯起眼,慢慢低下头。“我以为……你想对我……” 轻轻一吻,吻得她猝不及防、万分震惊,虽然只是轻点一下唇,却犹如千军万马压境,彻底扰乱她的心魂,再也冷静不下来。 “晓昭,你想做的是这件事吗?” 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刻意抵着她的唇说话,微带哑音的低喃蛊惑着她,一颗心震荡不已。 他眸色放柔,她的不抵抗,对他来说,正是最好的回答呀。“你不回话,我就当你的回答是肯定了。” 肯定什么? 她脑袋还来不及恢复运转,他再度吻上她的唇,这一回已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绵绵密密的将她的唇瓣一一尝遍,来来又回回,像是在尝着什么美味佳肴,久久都舍不得停下来。 她被他吻得晕了、醉了,全身酥软,丝毫不曾想过要抗拒,心甘情愿任由他欺负,还欺负得没完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岳胜磊终于暂时放过她被吻得嫣红水润的唇瓣,心情大好的说道:“晓昭,咱们成亲吧。” 她慢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神,仍被他暧昧的压在身下,微喘着气。“你说什么?” “咱们成亲。” “为什么?”她隐隐激动着,他会吻她,表示他也同样喜欢她,是不是?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挺正常的呀。”直接告白对他这样的大男人来说困难了些,只好言不由衷的说了个烂到不行的理由。 “去你的正常!”果然,甄晓昭像是突然被浇了一头冰水,气呼呼的想从他怀中挣脱。“你要成亲,行呀,随便去路上抓个黄花大闺女,人家肯定开开心心的嫁你当将军夫人,不愁没有对象!” “晓昭,别恼别恼,我向你认错就是了。”岳胜磊赶紧将气坏的人儿捞回,继续困在怀中,忍不住轻叹,终于坦承。“我喜欢你,将你娶过门了,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探你的心意。” 她终于停止挣扎,含羞带怨的瞪着他。“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谁知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我的好姑娘,什么事都可以耍,但我知道不能拿终身大事来开玩笑。”他额抵着她的额,语气是无比的温柔。“而你要是对我没有丝毫情意,又怎会任由我尝了你的嘴,连推都舍不得推开?” “你……”被他一语道破心思,她羞得想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又羞又恼的拿他的胸膛出气。“真是讨厌!” 他真的向她求亲了?这是一场梦吗?她开心得几乎压不住雀跃的心跳,甚至想畅快的大叫一场。 他是她的,他的心里有她,就像她的心里也早已满满都是他一样,他们是互相喜爱的。 他赶紧抓住她在他胸前作乱的小手,继续将话题转回来。“晓昭,你还没给我答复呀!” “可是舅舅那里……”她春风满面,就连嗓音也变得娇羞了。 “爹早就盼着我早些把你娶进门,我磨蹭这么久,都不知被他损了多少回,说我真是太没用了。”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他也会被骂没用呀? “你还笑?”他用双手捧住她娇红的脸蛋,再度认真的开口。“晓昭,咱们成亲吧,然后……你替我缝一辈子的衣裳。” 她原本嬉笑的神情也正色起来,之后才漾起一笑,柔声回答:“好呀,我就替你缝一辈子的衣裳。” 他扬起笑,活了二十四个年头,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激动喜悦,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此刻他心中的狂喜,只要有她在怀,他就心满意足、了无遗憾了。 他再度低下头,贪尝着她甜美的唇,万般眷恋。“咱们约好了,一辈子……” 第四章 褚云隆成亲了,他娶的正是当今圣上最疼宠的华阳公主,自是引起全城百姓的注意,公主出嫁车队绵延好几里,让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赞叹连连,真羡慕褚云隆的好运。 紧接着,换朱艺筝出嫁了,她嫁的可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排场同样让人惊叹。 最后,才是岳胜磊和甄晓昭成亲,他们俩成亲的排场虽不及褚云隆及朱艺筝两人,却也热热闹闹的,受到众多人的祝福。 而他们所拥有的,也是褚云隆及朱艺筝都得不到的,那就是能和自己倾心之人结为连理,互许共伴一生的承诺。 这才是千金万金都买不到的稀世珍宝呀…… 新婚之夜,甄晓昭穿着嫁衣坐在新房内,等待夫君从前头的宴席归来,又期待又紧张又害羞的,都快坐不住了。 她真的嫁岳胜磊为妻了?直到此刻,她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仿佛飞在云端。 自从两人的亲事订下之后,他每天都笑意盎然,喜悦之情藏也藏不住,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好事将近一样。 在红盖头下的娇颜羞涩一笑,她又何尝好到哪儿去?在等待出嫁的这两个月,她也是每每一想到两人的婚约,就忍不住傻笑,久久都收不回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新房外终于出现有人走动的声音,应该是岳胜磊回来了。甄晓昭马上振作起精神,在床边挺腰正坐,心儿也越跳越快,等待他进房。 门咿呀一声被打开,紧接着一同守在新房内的丫鬟们齐声开口。“少爷。” “都下去休息吧。” “是。” 丫鬟们又说了几句恭贺的吉祥话后,便退出新房,带笑离去,让他们新婚夫妻俩独处。 甄晓昭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盖起的红头巾让她看不到他此刻正在做些什么,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这时似乎正往床边走来。 紧接着,红盖头被先开了,岳胜磊喜上眉梢的笑意映入她的眼里,她脸一红,低下头来,刻意避开他满含情谊的双眸,羞得要死。 “羞什么?你平时的那股辣劲跑哪儿去了,怎么我连半点辣味都闻不到了?”岳胜磊隐隐带笑地调侃她。 “你真那么爱我发脾气呀?”她又羞又怒的瞪了他一眼,就连两人的新婚夜,他也要逗弄她,真是没救了。 “好好好,别恼,就当我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可好?”他俯下身,在她的唇上香了一记,以此安抚爱妻,他可不想新婚第一夜就让妻子赶出新房呀! 甄晓昭被他讨饶的吻逗得漾起笑意,而他一吻就吻上瘾了,接二连三,似是忘了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未办,她只好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等等,咱们的交杯酒还没喝呀。” 唉,这些礼数规矩还真是麻烦!娇妻有令,岳胜磊只好按捺住已渐渐兴起的欲望,赶紧到桌上倒两杯酒,再度回到床边,将其中一杯酒交到她手上。 两人勾手将杯中酒一口尽饮入喉,甄晓昭才刚把酒吞下,她手中的酒杯已被岳胜磊拿走,搁在床边的小几上头,再也迫不及待的二度覆上她的唇,不想浪费此生只有一回的洞房花烛夜。 她在他的嘴里尝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酒香,才刚入喉的酒像是迅速起了效用,让她浑身都热了起来,随着他越来越深浓缠绵的吻,不断催化,脑子也跟着热了,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 他一边吻,一边将她头上的凤冠拿下,接着将她柔嫩的身子压倒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上,开始恣意爱抚,因她而起的情欲也越来越浓厚。 “晓昭……” 他低哑的嗓音尽是眷恋痴迷,两人互相陪伴八年,无数的喜怒哀乐都在彼此的记忆当中,有他就有她,终于换来今日的相守诺言,两人继续欢忧与共,谁也不放开谁。 她轻喘着气,认由他将她的衣裳一件件褪下,心甘情愿将自己交付与他,无论是身子,还是一颗毫不保留的真心。 过来今夜,她就是他的妻子了。实实在在的妻,谁都无法取代。 她真开心,开心的让他彻底拥有她,而她……也同样拥有他的一切。 能嫁他为妻,她生而无怨、死而无憾了…… 一夜旖旎的洞房花烛夜,累得甄晓昭差点就下不了床,心疼妻子的岳胜磊本想让她继续睡,但天一亮,甄晓昭还是顾不得全身害羞之极的酸疼,赶紧起身,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 “晓昭,你不是还累着?既然累,就别勉强下床呀。”妻子硬是要起身,岳胜磊也就赖不了床,在一旁贪看着她犹带困意的娇懒模样。 这模样只有他能见得,内心有说不出的满足幸福,嘴角高高扬起的笑意久久不退,就算会笑酸嘴也不肯放下。 “咱们成亲才第一日,怎能就赖床了?这会让长辈看笑话的。”甄晓昭一边说话,一边不是很熟练的将头发尽数盘起,虽然已经成为将军夫人,她还是不习惯让丫鬟替她打理装扮,一切依旧自己来。 等会儿要向公婆奉茶,要是第一日就睡迟,让公公枯等,这事情若传出去,那怎么行呢? “爹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你不必如此紧张。” “就算舅舅不介意,也不能如此随兴,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依她,不再阻止,大不了等向爹奉完茶后,再拉着她回房补眠,反正新婚燕尔,两人不时腻在一块儿,也是极为寻常之事,要是才刚成亲就相敬如“冰”,那才糟糕了。 甄晓昭好不容易才将头发全盘上去,赶紧转头问他:“胜磊,快帮我瞧瞧,有哪里没盘好的吗?” 初次盘起已婚之妇的发型,她浑身散发着半是成熟、半是少女的特殊韵味,映在岳胜磊的眼里,是无比的美丽诱人,似乎随时都在引诱他将她抱个满怀,两人再继续回床上厮磨一阵。 “很美。”他不由得赞叹。 “我是问你有没有疏漏,你回个风马牛毫不相关的答案做什么?”她娇红着脸蛋,羞瞪了他一眼。 “美,美得让我看不出有任何疏漏。”他笑着拉起她的手。“不必再梳了,要不然咱们不是因为赖床而误了时辰,而是为了等你梳妆打扮到完美无瑕才误了时辰的。” “你真讨厌。”她轻拍了他臂膀一记,又在调侃她! “让你讨厌,可是我的荣幸。”他故意低下头,在她耳旁暖昧低语。“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她又羞又恼,这下子不只脖子,连耳根子都红成一片。“你--” “走走走,再不出房,可就真的要迟了。”岳胜磊轻笑出声,率先往前走,表情可得意了。 甄晓昭受不了的摇摇头,之后才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和他一同前往前厅。 当他们夫妻俩进到前厅时,岳形已经坐在主位上,等待他们来请安,一旁的丫鬟也已经准备好茶水,要让甄晓昭奉茶用的。 “爹。”岳胜磊率先向父亲问安。 紧接着,甄晓昭捧过丫鬟端上前的盘子,双手高举,恭敬的朝岳形行礼。“舅舅,请用茶。” “丫头,你也该改口了呀,怎么还叫舅舅?”岳形微蹙起眉头。 “呃?”甄晓昭害羞一笑,叫舅舅叫了八年,一时之间要改口,她还真是挺不习惯的。“爹,请喝茶。” “哈哈哈……这样才对嘛!”岳形终于满意的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下,好不容易才盼到儿子成亲,他的开心可不输两个孩子。“对了,胜磊,你们也该去丫头的娘坟前上个香,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才是。” “我知道,用完早膳后,我就带晓昭出门去探望岳母。” 早膳过后没多久,岳胜磊就和甄晓昭一同坐上马车,由家仆驾车,往城外不远的墓地驶去。 马车停在墓地外头,岳胜磊一手提着放置祭拜的竹篮,另一手甄晓昭十指交扣,两人一同来到甄晓昭母亲的坟前洒扫祭拜。 “娘,女儿来看您了。”甄晓昭双手全十,诚心祷告。“女儿已经嫁胜磊哥为妻,现在是岳家的人了,女儿已经有了好归宿,请娘安心。” 她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的惶然不安,在嫁给岳胜磊之后,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她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个寄住在岳家的外人,现在岳家已成为她真正的家,她可以安心待下,与他一同好好守护着这个家。 “请岳母放心将晓昭交给我,我发誓,此生此世都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一丁点委屈。”岳胜磊认真的说着。 甄晓昭瞧向身旁的丈夫,漾起甜美的笑意,他也回以一笑,再度在墓前扣紧她的手,彼此的情意展露无遗。 他们会不离不弃过完这一生的,就如同紧紧握住的双手,谁都不愿先松开…… 新婚甜蜜,夫妻自是一有空就腻在一块儿,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没说,只要互相依偎着,也心满意足,消磨大半日子,也不觉得无趣。 甄晓昭现在是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依旧一手掌管岳家大小事,将事情处理得井然有序,让岳胜磊非常放心,而岳形也乐得有如此能干的媳妇,日子过得自在又惬意。 新婚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半年,之前岳胜磊都是准时回家陪伴娇妻,恨不得夜能更长一些,才能和她缠绵久久,但这阵子似乎朝廷有什么事,拖住他回家的步伐,经常入夜后好一段时间才见他从外头回来。 无论他多晚回来,甄晓昭都会在房里等他,替他准备宵夜,就怕他因为公事忙碌而忽略食膳,迟早会累坏身子。 这一晚,岳胜磊依早晚归,甄晓昭只好坐在房内看这几个月的支出帐册,以消磨等待的时间。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出神发愣,只因今早她和丫鬟出门去布庄挑布,不经意听到布庄老板和客人们闲聊,谈起皇朝北边的北敖国最近蠢蠢欲动、不安好心,似乎有侵犯两国边境的意图。 该不会胜磊这阵子之所以晚归,为的就是这件事吧?她不曾过问朝中之事,只因那不是妇道人家该干涉的,现在倒是有些担心。 如果皇朝真的和北敖国发生战事,那她的夫君会上战场吗?虽说会不会开战还言之过早,而且朝中也不只他一位将军,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这么认真?”熟悉的男人嗓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她的腰被男人轻轻环住,耳旁的低喃还带着浅浅笑意。“是因为睡不着,才刻意拿生硬无趣的帐册来逼出自己的困意吗?” “胜磊,你回来了?”甄晓昭欣喜的偏头一瞧,果然见到他带笑的面容。“饿吗?我吩咐厨子备了宵夜,我马上替你拿去。” “不必,我不饿,只要如此抱着你,我就饱了。”他缩紧双臂,将柔软的娇躯压入自己的怀中,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满足一叹。 “少来,要是这么做就能饱,大家都不必吃饭了。”甄晓昭笑睨了他一眼。 “真的不必,你也别费心去厨房拿。” 甄晓昭原本的笑意略微淡下,只因看出他神色有些疲惫,不由得担心的问:“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只是近来较忙碌,有点累罢了。”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不想让她担心。 其实这阵子朝廷正为了北敖国的事情接连密议,根据边境的探子回报,北敖国的神威将军慕容宵正领兵在两国的边境上集结,似有侵略天园皇朝之意。 北敖国蛰伏已久,始终在北方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天园皇朝,现今北敖国羽翼渐丰,兵强马壮,北敖国主野心渐显,终于开始有所动作,派出慕容宵,正显示了他的意图,打算在边境掀起一阵波涛。 听说慕容宵是北敖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生性嗜血、作风狠厉,是个不可轻忽的危险人物。 但天园皇朝承平已久,有近百年不曾与他国交战,已习惯了过安逸的生活,不少朝臣因此不愿兴战,导致朝中大臣分成两派,为战与不战争论不休,每日都在吵,连皇帝都头疼不已。 这种事情不必告诉她,让她也跟着心烦,在他看来,皇朝最后肯定还是得出兵的,就算他们不愿打仗,但北敖国可是蓄势待发。 “既然累了,那就赶紧歇息吧。”她不疑有他,一心一意只为他的身子着想。 甄晓昭马上合起账册,拉着岳胜磊来到床边,替他宽衣,动作轻柔且熟练。 两人上床后,甄晓昭习惯性的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安心的漾起一笑,等待进入梦乡。 岳胜磊轻抚着她披散在背后的秀发,尚未有睡意,脑子里想的还是战争之事,直到深夜才不敌疲累,终于睡去。 会开战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这一劫,他们皇朝注定躲不过,非得面对不可…… 之后,岳胜磊继续为了北敖国之事忙碌,而宁安城的百姓们也越来越常讨论北方边境的情况,许多传言四起,但大都脱离不了天园皇朝势必要和北敖国打上一仗的方向。 甚至开始有人讨论,除了北方边境原本的驻军之外,皇帝还会派谁上前线应敌,大家都担心和平已久的日子会开始混乱,只能希望至今依旧犹豫不决的朝廷能够尽快有番作为,免得人心惶惶。 虽然两国尚未开战,但边境的情势已经越来越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甄晓昭也感到很不安,从前只有初一、十五会上庙里参拜,祈求全家平安,但这阵子她只要有空闲,就会上庙里去上香,而明显的,不只她这么做,庙里的香客多了不少,就算是在平常日子,香客也络绎不绝。 这一日午后,甄晓昭又带着丫鬟出门上香,寺庙内人来人往,以女眷居多,若是遇到熟悉之人,也会停下来互相问候一番,顺道彼此探听一下消息。 甄晓昭在偏殿参拜完后正要回府,没想到才刚踏出偏殿大门,就听到偏殿旁的小花园内有几名妇女围在一块儿谈天,谈的依旧是最近大家所关心的战事。 “幸好皇上没打算派我丈夫带兵打仗去,我听到这消息,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来庙里上香,感谢老天爷保佑。” 甄晓昭顿下脚步,瞧了那名说话的妇女一眼,发现那妇女有些眼熟,似是某位将军的夫人,而围在她身边的,大概也是其他官夫人。 对于和其他官夫人联络交际之事,她向来并不热衷,所以和她们也不是很熟,关系仅止于点头之交。 “所以你已经知道皇上打算派谁去前线了吗?能不能透露一些给咱们知道?” “是呀,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围在那将军夫人身旁的其他官夫人们同声催促着。 “听说皇上尚未决定,但我家将军说,褚驸马及岳将军都很有可能,毕竟他们是受皇上破格提拔的,也是时候该让他们有所表现了。” 一听到她们提起岳胜磊,甄晓昭心一惊,瞬间浑身发冷,不愿意相信她们所说的话。 胜磊真的在皇上所考虑的名单之内?他们才新婚不到一年,他若是真的奉命上战场,他们夫妻得要分离多久才能再度相聚? 果然,其中一名官夫人也说:“可褚驸马及岳将军都新婚未满一年,此刻派他们俩上前线,他们的妻子就可怜了。” “还有那华阳公主不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吗?皇上真的肯让心爱的驸马上战场,刀里来剑里去的?” “就因为这种种顾虑,所以我才说,皇上还在考虑,尚未正式决定呀……” 她们又说了什么,甄晓昭已经无心再听,她快步离开寺庙,魂不守舍地坐上马车,回到将军府,内心的担忧更加强烈了。 这些臆测到底有几分可能性?不行,她非得好好问清楚不可。 当晚,岳胜磊一回府,才刚踏入大门不久,甄晓昭就迫不及待上前相迎。 “晓昭,这么晚了,怎么还亲自出房来迎接?”岳胜磊将她抱个满怀,故意笑着调侃。“又不是分别了十天半个月的,何必如此惦念我?” “你别总爱在嘴巴上欺负我。”她靠在他的怀里,要是其它时候,她或许还会笑一笑,但此刻她是真的笑不出来。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他终于发觉她不太开心,马上一改态度,正色询问。 “胜磊,皇上真的打算派你出征吗?” 他讶异微顿。“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 “从哪里听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真的吗?”她已经心烦意乱一下午了,多么希望他回答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必太过担心。 岳胜磊眉心微蹙,既然她已听闻这件事,他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反正她终究还是要知道的。“皇上的确有在考虑,但尚未真正确定下来,之后是否会有改变,谁也说不准。” 她的身子微微一震,没想到会是真的,极大的恐惧慌乱袭上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要想到边境战事一发生,两人就得被迫相隔千里,不知何时才能重聚,她就难以克制的开始担忧,真不希望两国开战的那一日到来。 为什么他是武官?此时此刻,她竟开始怨起他的将军身份,若他是名文官,或是与朝廷无关的生意人,她就不必担心他随时都会上战场,一不小心的话,还会丢掉自己的宝贵的性命。 承平的日子过久了、过惯了,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打仗,所以对于身为将军的他,她一直只是很感骄傲,直到现在,她才猛然惊觉这个身份是何等的危险,他根本就不该走上这条路。 “晓昭,别太担忧了,我不也说了,事情尚未成定局,非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到底是谁带兵出征,甚至咱们和北敖国到底会不会打起来,也还是未定之数。”岳胜磊放柔嗓音安抚着怀中的娇妻。 他迟迟不想告诉她这些事情,就是怕她无法接受,果然她一听到就开始慌了,那惶然不安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心疼。 但她终究得慢慢接受事实,身为武官之妻,就必须有这样的觉悟,自己的丈夫随时都有可能为了国家上战场,保护家国的平安。 “那如果北敖国真的兴战,皇上真的派你出去打仗呢?” “那你就更要放宽心,开开心心的送我出征。”他捧起她愁容满面的脸蛋,扬起安抚的笑意。“因为你的夫君是为了保护百姓而上战场,绝对会打胜仗回来,将北敖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再也无法在边境闹事。” 她知道他想让她安心,努力想漾起一抹笑,却发现无论使再多力气还是笑不出来。 “晓昭,你难道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不,我当然信!”她再度将脸蛋埋入他的胸膛内,双手紧紧环住他。 “你肯定会打仗,北敖国的军队算得了什么,绝对敌不了咱们的军队,咱们可不是如此好欺负的!” 是呀,她该要相信他的能力,他是极获皇上赏识的武官,前途无可限量,又怎会被区区一个北敖国击败? 就算他真被指派上战场,她也该欢欢喜喜的送他出征,然后等待他凯旋归来,成为皇朝百姓们心中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她若是担心,就是对他的不信任,两国都尚未开战,她就如此的悲观,那怎么行呢? 所以她必须改变自己的想法才是,她不能再继续沮丧不安,应该要全心信任他、在背后支持他,成为他的另一股力量才是! “没错,有这样的气势就对了,咱们不是如此容易被欺负的,而我的晓昭,也是个坚强的妻子,就算我不在家里,你也能好好的持家,等待我凯旋归来。”他暗暗松下一口气,知道她已有觉悟,开始试着接受事实,他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他相信她的坚强,他相信她肯定能够做到。 “那是当然,这个家早就是我在打理的,真正的一家之主根本就是我呀。”情绪稳定不少后,她终于有心思同他说笑,得意的回答。 “那的确是。”岳胜磊轻笑出声。“要是没有你,我连自己的衣裳都不知道放在哪儿,那还能过活呢?” 她被他逗得在他怀里笑出声来。“少贫嘴了你……” 如此的安定,到底还能够维持多久?她不愿再想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毕竟他可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呀,从好久好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是了…… 第五章 然而边境的战火,还是在北敖国趁夜偷袭皇朝驻扎军营地的情况下,正式揭开序幕。 紧急军情每日火速传回京城,慕容宵所带领的北敖军凶猛异常、来势汹汹,靠着边境原本驻守的军队数量,实在是寡不敌众,皇朝军节节败退,眼看撑不了多久。 这下子,朝廷终于被逼得不得不快速作出决定,增兵北方边境,要实实在在的和慕容宵打上一仗。 此时大殿上的气氛一片凝重,文武百官都不敢随意轻哼一声,只因皇上听到边境军队节节败退的战报非常恼火,若是在慕容宵有所行动之前就先派兵增援边境的话,他们也不会输得如此狼狈,让人以为他们安定太久,连仗怎么打都忘了。 而之前一直反对兴战的那些官员们,此刻更是狂冒冷汗,就怕皇上迁怒他们,将他们降罪贬官。 “事已至此,咱们就算不想打,也已经打定了。”皇帝冷眸瞪着文武百官,语气有着明显的怒火。“现在还有谁打算跳出来阻止,继续说什么万事以和为贵的蠢话?” 百官们噤若寒蝉,不敢答话,就盼皇上能够赶紧息怒。 “没人答话?很好,众卿终于明白大难临头了。”皇帝冷哼一声,内心已经作出一番决定,迅速命令。“王在常将军。” “微臣在。”王在常即刻从两旁的列队走到中央,对皇帝拱手行礼。 “李耀庆将军。” “微臣在。”李耀庆也接着出列。 “岳胜磊将军。”岳胜磊心一跳,神色镇定的站出来。“微臣在。” 皇帝指定的三个人选,除了岳胜磊是年轻的将军之外,其它两名都是年约四十多岁,资历颇深的将军。 “就由三位将军带兵增援边境,抵挡北敖国大军,务必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侵犯咱们边境一步!” 领命的三人同声回答:“微臣遵……” “等等,皇上!”此时褚云隆突然站了出来,朝皇帝行礼。“微臣愿主动请缨出征,替皇朝打退狼子野心的北敖军队。” 岳胜磊讶异的蹙眉,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揽下这件事。 皇帝也是微愣,却依旧不改决定。“褚驸马,此行有三位将军就够了,你还是留在京里,守护京中安全吧。” “皇上,微臣既授衔将军,就盼着能在沙场一展所长,在众多将军当中,最该建立军功报答皇上赏识之恩的就是微臣与岳将军,岳将军已有机会,但微臣却与机会失之交臂,怎能就此甘心?微臣斗胆,请皇上再度考虑派出人选。”褚云隆斩钉截铁地正色说道。 皇帝之所以不打算派褚云隆出征,其实是有私心的,毕竟褚云隆是华阳公主的驸马,皇帝不愿见心爱的女儿伤心,才刻意跳过褚云隆的。 褚云隆大概也猜得出这原因,但他不愿自己受到如此特殊对待,连为国立功的机会都没有,就此埋没长才,才会主动请缨。 “褚驸马,你可知自己的身份?”皇帝不悦的蹙起眉头,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现在可以驸马,是他女儿的丈夫。 “微臣是由皇上一手提拔的将军,若非在武艺上有所长才,也绝不会获得皇上青睐,甚至将公主赐与微臣当妻子,皇上此刻该考虑的是国家大局,而微臣也是心系边境战火,更胜儿女情长。”他还是不改态度,不怕惹恼皇上。 皇帝的脸色非常难看,褚云隆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暗指他不顾国家大局,百官们虽然没有任何反应,恐怕也同样有这种想法,认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公私不分了。 罢了罢了,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免得他因此怪罪公主,导致夫妻失和,那就反倒不妙了。 “李耀庆将军。” “微臣在。” “你还是留在京中,改由褚云隆将军替换出征吧。” 褚云隆原本凝重的神色终于欣喜一笑,赶紧谢恩。“多谢皇上成全!” 岳胜磊及褚云隆等三位将军即将出征之事,很快就传递宁安城,岳家上上下下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岳形对于儿子即将出征一事全力支持,既然这条路是儿子自己选择的,他便支持儿子到底,没有第二句话。 而甄晓昭在这之前早已有所觉悟,所以听到消息后也没有太大的讶异。 她不能让他抱着挂念担忧的心情踏上征途,所以她一定得坚强的面对一切,他才能放心的带兵出征,然后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归来。 因为军情紧急,大军必须在十日之内整顿完毕,正式出发,所以这几日岳胜磊更是忙得不见人影,每每夜深了才能回家。 而这段时间甄晓昭也没有闲着,北方天气冷,她赶紧替他缝了几件较厚的保暖衣物,让他可以带去更换,甚至去庙里求了一道平安符,装在红色的小锦囊内,陪他一同出征。 她所能做的不多,但无论是衣裳或是平安符,都满含着她的情意,就算她的人无法随他远行,但至少她所做的东西能随他一同上路,而他在见到这些东西时,能想着京城的她,这样也就够了。 十日的准备期很快就过去,出发前一日,岳胜磊终于得空在家休息,准备隔日精神抖擞的出征。 傍晚时,甄晓昭特地吩咐厨子准备一桌丰富的酒菜,要和公公一同为相公饯行,三人和乐的用着晚膳,有说有笑,一点都没有即将别离的哀伤气氛。 “胜磊,这一仗你可以好好的打,别给我丢脸,知道吗?”岳形豪气的嘱咐。 “那是当然,孩儿自当全力以赴。”岳胜磊肯定的回答。 “最好将那个什么霄的打得倒地不起,要他再也不敢侵犯咱们皇朝的边境,滚得越远越好!”甄晓昭也激昂的说着。 “娘子好大的口气,该不会酒喝多了,开始发酒疯吧?”岳胜磊轻笑出声。 “谁发酒疯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是如此的不正经。”甄晓昭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 “如果太过正经,那就不是我了呀。”岳胜磊故意摆出正经样。 甄晓昭忍不住噗哧一笑,真是受不了他。“说的也是……” 用完晚膳之后,岳胜磊本该要早早休息的,但回到房里后,甄晓昭却反常的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什么,让他纳闷极了。 “晓昭,你还在忙什么?” “等等,再等我一会儿。” 等什么?他困惑的微微挑眉,就见甄晓昭再度出房门,没过多久,捧回了一小坛酒,看起来沉甸甸的。 刚才晚膳时他们已经喝过酒了,难道她还不满足?他捉弄的笑道:“你该不会是想将我灌醉,让我明早赶不上出征吧?” “谁会如此幼稚?”她噘嘴瞪了他一眼。“这坛新酿的酒根本还不能喝。” “不能喝,那你抱进房做什么?” “胜磊,咱们俩一同将这坛酒埋起来吧!”她漾起笑意,柔声说着。 她到底在打算什么?岳胜磊依旧困惑不解,完全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意。 甄晓昭一手抱着酒,一手拉着岳胜磊走出卧房,来到后院她从小到大最爱待的那棵树下,就着月光,拿出小铲子想在树旁挖个洞,挖洞的辛苦事当然由岳胜磊一手包办,没多久,树下已多出一个可以埋下酒坛的坑洞。 他们一同将酒坛放入坑里,然后把土重新覆盖好,压实踏平。 “大功告成!”甄晓昭拍拍手上的泥土,对岳胜磊笑道。“这是‘归来酒’,等你凯旋归来的那一日,咱们就再一同将酒挖出来,开封畅饮一番,好庆祝你的胜利。”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岳胜磊也跟着扬起笑意,爽快答应。“好一个归来酒,这酒我是喝定了,你等着瞧吧。” “既然你已经答应我,就绝不能食言,知道吗?” “那是当然。” “这样就好……”心中的万般情绪瞬间涌起,她原本清楚的视线突然因泪水而模糊了,嗓音也多了一丝哽咽。 她这是怎么了?她本来打算开开心心的笑着送他出征的,偏偏到了这一刻,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涩,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她不想哭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觉悟,已经能坚强的面对分离,结果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她的心好痛好痛,好舍不得他,好想任性的叫他不要走。 但她不能,即使她的内心早已哭成一片浩瀚汪洋,几乎快将自己淹死,她也不能成为让他无法放心离开的阻碍。 甄晓昭紧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忍住泪再度漾起笑颜,但岳胜磊怎会看不出她苦苦压在心里的难受,她越是努力想笑,反倒越是让他心疼呀! “你这个傻丫头……” 他紧紧将她抱入怀中,万般痛心不舍。他何尝忍心留下家人,独自出征远行? 但这是他的使命,他必须尽全力完成它,在国家大局及儿女私情中,他只能有一种选择,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晓昭,别怕、别担心,我会回来的……会用尽所有办法回来的……” 她在家乡的等待,将会成为呼唤他回家最强大的力量,凭着这股信念,无论未来遇到再多的困难,他都会努力解决,务必会顺利回到她身边。 “胜磊……”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在他怀中落泪,抓住这最后一点时间,紧紧回抱他。 多希望这一夜越漫长越好,黎明永远不要来,这样她和他就不必分开,不必面对分离的痛苦。 “别哭了……别哭……”他低下头,爱怜地吻去她滚滚滑落的泪珠,一遍又一遍,几乎吻尽她的柔颊,最后覆上她诱人的唇瓣,想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夜,牢牢记住属于她的甜蜜。 她大胆且热情的回吻,同样想紧抓住最后一夜尽情的缠绵,唇舌热烈交缠,像是要将彼此吞没,越吻越不餍足,体内的欲火迅速燃烧,渴求着彼此火热的身子。 岳胜磊打横抱起她,快速回到卧房内,两人一上了床,更是无所顾忌,吻是火热之际,双手也没停,互相拉开彼此的衣裳,急切的想要肌肤相亲,一刻也不能等待。 衣衫才半褪,他便猛然挺进她早已动情湿润的身子内,她紧紧攀住他硬实的背脊,忘情的呻吟出声,全然接纳他的硬挺。 两人激烈交缠,欲火烧得又猛又烈,像是要榨干彼此最后一丝力气才肯罢休,整夜忘我缠绵,暧昧的喘息不绝于耳,直到夜深了,才终于万般不舍的平息下来。 就算浑身湿透,就算万分疲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开彼此,紧紧相拥,珍惜着分别之前的最后一夜,想将彼此的温度、气息,深深印在脑海内,好捱过接下来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漫长相思日子。 房内的欢爱气息久久不绝,等到终于淡去,窗外已渐亮,出发之日终究还是来临了。 岳胜磊整夜无眠,甄晓昭也一样,他们静静地迎接黎明到来,谁都舍不得率先起身,结束这最后的缠绵。 直到出发时刻慢慢接近,不得不起身准备出门时,岳胜磊才松开怀中的娇躯,下床打理衣冠。 岳胜磊一下床,甄晓昭也紧接着坐起身来。“胜磊,我来帮你吧。” 她先下床将自己的衣裳随意穿上,接着便仔细且认真的服侍他穿起一件件衣裳,半点细节都不马虎。 穿完衣裳后,她慎重的抱来他的战甲,协助他牢牢稳稳的穿上,一身英姿焕发。 “对了!”她转身从衣柜内拿出装着平安符的红色锦囊,放入他的手中。“这是我去庙里帮你求的平安符,你可要随时带在身上,无论到底有无效果,求个心安总是好的。” 岳胜磊轻轻握住手中的锦囊,淡淡一笑。“我知道。” “那……”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漾起最灿烂的笑颜。“我等着你,回来和我一同品尝那坛归来酒。” 他没有再开口,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最后一记柔吻,以吻代替回答,以吻代替言语。 千里之遥,也隔绝不了他们彼此的思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绝对会回到她身边的! 自从岳胜磊带兵出征后,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甄晓昭每日还是一如往常处理家务,没有任何异常,就像岳胜磊根本没有离开宁安城,一到傍晚就会回来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空了一个洞,总在夜深人静时隐隐刺痛,等到天一亮,那刺痛又会自然而然的消失,一日又一日的不断重复折磨着她。 岳胜磊离开的头一个月,她几乎夜夜了无睡意,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到好冷、好寂寞,经常想着想着就落泪了。 她好想他,不知他在远方过得好吗?军旅生活是不是很辛苦?她准备的衣裳,到底够不够他御寒?他是否也时时刻刻在思念她? 一个月之后,他刺痛的心似乎已经麻木了,就算每夜都只有寂寞相伴,她也逐渐能够睡去,但还是睡得极浅,总是轻易便因为风吹草动而惊醒。 分别三个月,就像分离三年似的漫长,好难熬……但再难熬也得振作,她可是当家主母,必须当奴仆们的榜样,不能倒下,得替胜磊稳稳守住这个家,等待他凯旋归来的那一日。 “夫人!”这一日,刚过午后不久,甄晓昭本要回房小憩,没想到一名丫鬟却急急奔来,通知道:“许夫人过来了。” 丫鬟口中所说的“许夫人”,其实就是朱艺筝,她所嫁的富商姓许,丫鬟们自然也改口了。 而说来也妙,朱艺筝就算嫁了人,偶尔还是会来将军府找甄晓昭说说话,一刚开始甄晓昭还挺不习惯的,但次数多了之后,她也明白朱艺筝为何会这么做。 因为朱艺筝也挺寂寞的,没什么知心好友可以倾诉心事,只熟悉原本是情敌的她,现在两人的情敌身份没了,也不必彼此敌对,倒成了可以偶尔谈谈天的朋友。 “知道了,你把许夫人领到凉亭内,顺道让人去厨房备些甜点及茶水送过来。” “甜点就不必特别准备了。”朱艺筝此时已经从不远处的长廊走过来,她打扮高雅贵气,身旁依旧带了个丫鬟。 “我自己带了糕点过来,想和你一同尝尝,只要帮咱们准备茶水就够了。” 甄晓昭朝丫鬟点点头,丫鬟便领命而去,之后她瞧向朱艺筝,故意问:“你该不会是嫌咱们家的甜点难以入口,才自备点心吧?” “喔……说实话,你这儿的甜点的确不够精致,我就怕吃多了会伤到我吹弹可破的红唇。”朱艺筝大言不惭的回答。 话一说完,朱艺筝就忍不住地轻笑出声,甄晓昭也跟着笑了,说话夹枪带棒的,似乎已经变成她们特殊的互相关心方式,每回见面要是彼此不刺上几句,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凉亭内,在石桌边坐下,甄晓昭才又开口询问:“你这回过来,为的又是什么事?” 朱艺筝每回登门,肯定都是有事的,要不然她才不会浪费时间来串门子。 “还不是我家那可恶的相公,不让我跟着他出城经商。”她面带娇怨的哼了一声。“我和他吵完嘴,就出来了,故意让他焦急焦急,吃些苦头。” 甄晓昭莞尔一笑,她就知道,朱艺筝果然又是为了自家相公的事情在不高兴。 但说是这么说,她却能从朱艺筝的抱怨中听出,其实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虽是婚后才开始认识彼此,倒也是十分契合,因为朱艺筝的丈夫长她不少岁,成熟稳重,似乎颇能包容妻子不时地耍性子。 真羡慕呀……甄晓昭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下来,现在的她,连和胜磊吵嘴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明知朱艺筝并非故意要刺激她,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 朱艺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经意碰触到甄晓昭的伤心事了,赶紧止住这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了,我特地命人去买了京内最有名的掐丝饼,你可是托了我的福,今日才有好口福呢!” 朱艺筝一使眼色,身旁丫鬟即刻拿出一个黑色小食盒,摆在石桌上,打开盖子,一个个一口便能入嘴的小圆饼便呈现在朱艺筝及甄晓昭眼前,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味。 此时岳府的丫鬟也将刚泡好的茶端入凉亭内,各替甄晓昭及朱艺筝倒了杯茶,茶香四溢。 “不知哪种口味较好吃,所以我每种口味都买了两个,你可不要客气。”朱艺筝率先挑了一块圆饼入口,满意的点点头,果然不愧是京内最负盛名的小点,连她这张挑剔的嘴都吃得津津有味。 朱艺筝一块饼都已经吞下肚了,甄晓昭却迟迟没有动手的打算,她有些不满的轻蹙眉头。“晓昭,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不是的。”甄晓昭勉强一笑。“我只是最近对甜的东西没什么胃口,一闻到那味道就饱了。” “不行,好歹你也得吃一块意思意思,不准辜负我的心意。” 在朱艺筝的强势要求下,甄晓昭只好随意挑了一块小饼应付了事,但她的舌尖才刚碰上饼皮,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瞬间袭来,她赶紧将饼放下,捂住嘴,忍不住痛苦的干呕起来。 “嗯……” 朱艺筝傻眼的瞧着她,好不容易才终于停止呕吐,但脸色异常苍白,活像吃了这饼会要她命似的。 “艺筝,真……对不住。”甄晓昭勉强止住胃部的不适,一脸抱歉。“不是你带来的饼有问题,我也不知怎么了,刚才就是……” “晓昭,你是不是……有孕了?” “呃?”甄晓昭瞬间呆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迟了好一会儿,她的双手才慢慢覆上平坦的肚子,内心强烈震撼。 这阵子,她外表看似镇定,其实一直都心神不宁的,所以也忽略自己的癸水似乎已经有三个月没来了。 难道说,她真的……怀孕了?她的肚子内已经有了胜磊的骨肉? 这突出其来的惊喜瞬间又让她恢复了过往的生气,忍不住开心地笑出来,觉得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若真如此,她不会再感到寂寞难耐了,至少现在有孩子陪着她,为了替胜磊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白胖娃娃,她不能再继续意志消沉下去。 “对了,大夫!”甄晓昭欣喜地赶紧吩咐丫鬟。“去请大夫过来一趟,得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才行。” “是,奴婢这就去。”丫鬟同样感到欣喜,笑着转身离去。 见到甄晓昭重新漾起久违的真挚笑意,朱艺筝也安心了,轻勾起一抹淡笑,打从心底替她开心。 同时,边关的战火陷入胶着状态,非常棘手。 虽然自从京城援军到达后,皇朝大军就止住败绩,甚至还收复了原本被北敖国侵吞的边境领地,让北敖国的军队退回自己国家的边境,但这并不表示北敖国会就此收手,他们同样增兵支援,颇有和天国皇朝一较长短的意味在。 所以岳胜磊他们也不敢大意,分批轮流巡逻边境,以防北敖军再度发动偷袭,恶意进犯。 “禀报岳将军!” 一名士兵进到军帐内,军帐里岳胜磊和褚云隆在研究边境地图,仔细琢磨附近地形,讨论是正起劲。 岳胜磊将目光从桌上地图移到士兵身上。“有什么事情?” “有一封要给岳将军的信,随着京城来的信使一同送来了。”士兵将一封信递上。 岳胜磊眼睛一亮,接过信,见到信封上的字迹,知道是甄晓昭写来的。“辛苦你了,退下吧。” “是。” 士兵离开后,岳胜磊就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快速读完信中内容,忍不住兴奋地激动大笑,几乎克制不了情绪。 “磊弟,是有什么好事吗?”褚云隆微微挑眉,好奇到了极点。 “晓昭有孕了!”岳胜磊开心的向他分享喜讯。“大夫已经确认过,大概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算算日子,似乎就是他出征就怀上的,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振奋异常。 现在他要守护的,不只是他的爹、他的妻,还有他的孩子,只要有他在,谁都不能伤害他们! 褚云隆先是一愣,之后也跟着扬起笑,衷心祝福。“磊弟,恭喜你了。” “我得赶紧写封信回去,她问我孩子要是在我回去之前出生,不知要取什么名才好。”初为人父的喜悦全都写在他的脸上,他迫不及待地想着孩子的名字。 十日之后,岳胜磊的家书从边境送回京城,很快就来到了甄晓昭的手上。 她坐在房里,万分期待的拆开信观看,不知他会替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 男为平承,女为朵瑷。 “岳平承……岳朵瑷……”她漾起甜美温柔的笑,一手拿着相公亲笔所写的家书,一手轻抚肚子,感到幸福又满足。 不知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她真等不及想知道答案了…… 第六章 甄晓昭一有身孕,府内沉闷的气氛开始热闹了起来,不只岳形期待岳家的第一个孙子出世,奴仆们也跟着欣喜不已。 因为怀了孩子,甄晓昭不再整日恍惚失神,苦苦思念在远方的丈夫,而是将所有思念化为振作的力气,努力养身子,吃好睡好,只求孩子能健康且平安的出生。 就在甄晓昭怀胎足月后,顺利生下一名白胖胖的男婴,母平均安,婴儿才一落地就哭声震天,非常有元气,人人听了都笑道,这孩子将来肯定会活泼,就像他爹一样。 只可惜岳胜磊尚未归来,无法迎接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只能从甄晓昭写给他的家书中得知,他的儿子出生了,而且非常健康,长得像他。 边境的形势时好时坏,两方打得激烈,各有胜负,却都没办法将彼此一次歼灭,所以这会是一场长期的战争,想要胜利归来,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甄晓昭明白短时间内岳胜磊还没办法回来后,也不气馁,她现在有孩子得照顾,她会努力将孩子慢慢拉拔长大,一边静心等等丈夫归来。 她相信,胜磊一定会回来的,总有一日会让她等到! 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转眼之间岳胜磊都已经离开五年,孩子都四岁大了,甄晓昭还是没等到他回来,只能以家书寄托相思,告诉他家中的点点滴滴,以慰他的思乡之情。 征人无奈,他不但错过儿子出生之日,甚至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恐怕也见不到了—— “咳咳咳……” “爹,您还好吗?” 甄晓昭和丫鬟一同照顾着病重的公公,而孩子则交由奶娘照顾,免得活泼好动的孩子会打扰公公养病。 已经病了整整半年的岳形虚弱地躺在床上,双颊凹陷,脸色非常难看,身子也消瘦了,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长睡不起。 病来如山倒,没想到平常身体硬朗的岳形竟会染上风寒而一病不起,加上已迈入老年的身子不堪病魔侵扰,病情加重的速度之快,让人心惊不已。 岳形好不容易才止住咳,伸手要想握住甄晓昭的手,却已经没什么力气,甄晓昭见状赶紧主动握住他的手,一碰触到他骨瘦如柴的指节,她的心便隐隐刺痛。 岳形气若游丝的说道:“晓昭……这个家……往后就全靠你了……” “爹,您别说这种话,您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甄晓昭不禁蹙起眉,不希望听到公公说些像在交代后事的话。 他对她有养育之恩,她早已将他当成另一个爹看待,她不想再送任何一个人走了,那对她而言是何等残酷的事情。 况且现在府内只有她一个人在,胜磊不在身边,无法和她一同面对伤痛,她必须独自一人承担,更是感到痛苦无助。 “傻丫头,人在世间走一遭,终究是要回去的,你不必为此伤心。”岳形努力扯开一抹淡笑。“能见到你生下承儿,帮岳家延续香火,我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了……” “不,爹,您别放弃,我会再寻找其他的大夫,直到将您的病治好为止。”甄晓昭面露哀戚,苦苦抿着唇瓣。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子,明白自己……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对于生死之事,岳形早已看开,并不觉得哀伤。“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再见胜磊一面……” 儿子身负重任,无法回家也是万不得已,所以他也不怪儿子,甚至叮嘱晓昭别在家书里提起他病重之事,免得让儿子心有挂念,影响战事。 他微微施力,握住甄晓昭的手。“丫头,你一定要坚强,继续撑起这个家……等胜磊回来……” “我会的……会的……”她眼眶泛红,梗着嗓音回答。 人生无常,诸多无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面对生离死别,却始终看不开,无法豁达以对。 好痛,真的好痛呀…… “那就好……”岳形再也无所牵挂,放心的闭上眼,嘴角始终微微勾着笑意。 隔一日,岳形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而甄晓昭在床榻边哭了一晚后,就收起泪水,坚强的命令仆人布置岳府,挂起白幡,打理公公的后事。 现在岳家只剩她一人当家作主了,她更要振作坚强,绝不能连自己也倒下! 直到公公的后事都处理完之后,甄晓昭才把这件事写在家书中,送去给边境的岳胜磊,而这也是公公临死前所交代的,若是提早告知岳胜磊,就怕他不顾一切地回来奔丧,反倒乱了军纪。 无法见自己家人最后一面的士兵多不胜数,并不稀奇,身为将军更该以身作则,不该有任何特权,给下属们做了坏榜样。 所以当岳胜磊终于知道这个恶耗时,也只能强忍住悲伤,忍下回去的冲动,消沉个几日后,就再度振作起来,将所有的哀伤情绪深埋在心底,继续坚守岗位。 在战场上回不了家的人不是只有他,大家都一样辛苦,所以他不该埋怨,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路,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能再回头。 皇朝和北敖国的战争持续进行,而边境的战线也逐渐扩大,北敖军兵分三路同时进攻,和皇朝军再度发生激烈的争战,打得如火如荼,两方的士兵死伤一次比一次惨重。 而这,已经是岳胜磊待在边境的第七年了—— “将军,北敖军队往森林内撤退了!” 热辣辣的日阳高挂天际,此时兵胜磊正带着手下的一干兵马狙击北敖国其中一路军队,见敌军不断窜入森林里,兵胜磊当然是乘胜追击,绝不让他们轻易逃走。 “快追!” “杀呀——” 士兵们奋勇追击,对杀人之事早已麻木,看到鲜血四溅眼睛连眨都不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反正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只要稍有迟疑,下一个死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兵胜磊随着士兵们一同冲入森林内,突然发现属于慕容霄的“霄”字战旗正在林间忽隐忽现,眸中瞬间闪出精光,杀意十足。 慕容霄是北敖军的主帅,要是能将慕容霄杀了,北敖军就算不会马上溃散,也会混乱一段时间,这是他们彻底瓦解北敖军最好的机会。 慕容霄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遇到他机会难得。 他非和慕容霄一较高下不可,绝不能错失这次的好时机! “快回营里报告消息,发现慕容霄行踪,再派一路兵马过来围剿他!”岳胜磊即刻向身旁的副将命令。 “遵命!”副将马上领命回去。 岳胜磊正要向士兵喊话,没想到却见到始终安放在战甲内的红色锦囊突然掉落在脚边,令他的心狠狠一跳,赶紧将锦囊捡起来。 这锦囊里放着娘子求回来的平安符,七年来他都带在身上,因此锦囊表面已经有些破旧,然而这还是第一次锦囊掉落在地上,不免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锦囊像是在预警什么事情。 但在这紧要关头,容不得任何迟疑,他随即将锦囊塞回战袍内,甩掉不好的预感,对着士兵们大喊—— “众将士,敌方主帅就在前头,杀了他,就等于断了北敖军一只胳膊,咱们绝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大家奋力往前冲——” “冲呀——”士兵们士气高昂的大喊,奋勇向前。 没多久,皇朝军和北敖军就在森林内打成一团,战况激烈。岳胜磊由一小部分士兵帮忙开路,一路杀进北敖军队内,终于和慕容霄当面对上了。 慕容霄身形壮硕,五官轮廓深刻,眼神狠厉,浑身散发着戾气,在北敖军中是个极为明显的目标,让人想忽略都难。 “慕容霄!” 慕容霄一转过身,就见岳胜磊来势汹汹的朝他袭来,他马上挥剑抵御,两剑相击之声接连响起,又快又急,可想而知两人动作之快速迅捷。 “岳胜磊!”慕容霄冷冷一笑。“好身手,鲜少有人能和我对上十余招还未露出破绽。” “过了十余招却还没在你身上留下一道伤痕,真是我的奇耻大辱!”岳胜磊毫不客气的回应。 “就凭你?休想!” “那咱们就来试试看!” 面对敌人的挑衅,慕容霄焉能退让示弱,身上杀气尽显,挥向岳胜磊的剑势比刚才更加狠厉,招招想置岳胜于死地。 而岳胜磊同样不好对付,甚至是遇强则强,慕容霄杀过来的力道有多凶猛,他就同样凶猛的回敬,两人迟迟无法分出高下,战得惊心动魄。 慕容霄没想到岳胜磊比他所想的还要难缠上许多,渐渐感到棘手,犹豫着到底是要继续战个你死我活,还是见好就收,赶紧撤退,保留实力,反正来日方长,不急于在这一刻分出胜负。 但他的傲气又不容自己先收手,所以还是继续和岳胜磊拼斗,两人在森林内缠斗好一阵子,四周的两方士兵已死伤无数,而他们却依旧屹立不摇,手上的动作也完全没有减缓。 慕容霄一边应付岳胜磊,一边暗中观察两方形势,发现不分上下,硬是僵持到最后也只是两败俱伤,谁都得不到好处。 就在这时,北敖军警示的笛声响起,表示皇朝军有援军过来了。 碍于大局,慕容霄不得不率先收手,从激战中跳脱出来,对着北敖军大喊:“快撤!” “慕容霄,别走!”岳胜磊不死心的继续追上,如此大好机会,他不能轻易放过! 皇朝援军从后方陆续涌入,北敖军开始急撤,一个追一个逃,皇朝军因有援军到达,士气更加振奋,更是追着渐居下风的北敖军不肯放。 “追呀——” “别放过北敖军,追——” 慕容霄急撤,岳胜磊紧追不舍,并且逐步逼近,慕容霄紧皱着双眉连连瞪视背后的身影,努力思考该如何摆脱岳胜磊的纠缠,才能顺利逃脱。 “慕容霄,纳命来!” 慕容霄一个迟疑,没想到岳胜磊就已经从后杀至,他暗暗咬牙,突然抓住身旁的北敖士兵,千钧一发的往后一挡,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士兵当成挡箭牌使用。 岳胜磊一剑插入北敖士兵的肚腹,惨叫声紧接着响起,他万分错愕,没想到慕容霄竟如此轻贱自己人的性命! 趁着岳胜磊错愕之际,慕容霄冷扬一笑,一剑正中岳胜磊的肚腹,他闷哼一声,鲜红血液迅速从腹腔内溢出来,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点点滴落地面。 紧接着,喉头一甜,他控制不住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脚步踉跄,眼前的视线慢慢模糊,意识逐渐涣散。 肚子上的强烈痛楚阵阵袭来,他就快死了吗?真不甘心,他居然会败在慕容霄龌龊的手段下,他不服!说什么他都不服! “磊弟——” 后方带着援军前来的禇云隆急急高喊,那声音对他来说却犹如在千里外一般遥远微弱,四周的喧嚣逐渐远去,或许该说……他想听,也听不到了。 真要如此死去?不,他还不想死,他绝对不能在此刻倒下! 他答应过晓昭,要凯旋而归,要和她一同饮作归来酒;他也还没见到儿子,他们母子俩都在等他回去团圆,他怎能食言? “哈哈哈哈……” 慕容霄狂妄的笑声是唯一还能刺激岳胜磊的声音,他猛然抓回已然涣散的意识,狠狠咬牙,用尽所有力气猛拍那把已插在北敖士兵身上的剑一掌,剑身瞬间没入士兵的身子,穿透而去,直直剌中慕容霄的心口! “唔!” 慕容霄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死瞪着插在自己身上的血剑,没想到岳胜磊死到临头了还来这么一手,杀得他措手不及。 “哈!哈哈!”换岳胜磊惨白着脸笑出声,之后再也无力硬撑,往后倒地,已然使不出半点力气。 紧接着,慕容霄也跟着吐血倒地,不甘心的微微挣扎,挣扎没几下,就再也无力动作,气息渐弱。 “磊弟——” 禇云隆带着援军杀到岳胜磊身边,连忙蹲下身将他扶起,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势,心一沉,明白大事不妙,他的伤势很严重,可能撑不过去了。 “磊弟,你要好好撑着,我马上将你送回军营治疗!” 岳胜磊想开口说话,但他根本无力动作,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热血逐渐流出体外,想挡也挡不住,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大势已去。 他不想死,他必须回到晓昭身边,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和她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她还在等着他回家呀,他一定要回家……一定要回家…… 晓昭……晓昭…… 让他回家,他一定要回家! “呃!” 岳胜磊猛然从昏迷中醒来,错愕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边境的森林,甚至……回到自己家里来了? 这怎么可能?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确是自家后院,他和晓昭一同埋下归来酒的那棵大树似乎更回茁壮了,也难怪,他一离家就是七年,树会长得如此茂密很正常。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替黑暗的后院带来些许光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才发现手是半透明的,掌心下的泥地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自己同样半透明的双脚都看到了。 他的心一寒,沉痛的意识到一件事,他……真的死了? 因为死了,他的魂魄才得以飞越千里之遥,从边境回到宁安城,回到自己家里,七年来始终盼望的事情,没想到会在死后才实现,但现在实现了,又有什么帮助? 他死了,就无法兑现诺言,他的死讯一传回京里,她肯定哀痛欲绝,无法接受。 他怎么能留她一人独守着这个家?想到她先是送走他的父亲,紧接着又要送走他,他的心忍不住淌血,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坚守承诺,最终还是战死沙场! “晓昭……” 他心慌意乱的往寝房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已来到寝房外头,但就在房门前,他却迟疑、退缩了,不敢进去见她。 她看得到他吗? 而他此刻身染鲜血的狼狈模样,又会不会吓到她? 就在他挣扎犹豫时,原本黑暗的房内突然出现一丝光亮,没过多久,甄晓昭从里头打开门,恰恰好和岳胜磊迎面相对。 他一愣,整整七年没见到妻子的面,她已有些微改变,原本的青涩之气尽褪,已是一名妩媚动人的少妇,就算此刻垂散着发丝,单衣外头只随意披着一件外衣,没有特别打扮,在他的眼中,还是异常的美丽。 终于见到她了,这七年来,他每日每夜都思念着她,多想早些回来和她团聚,然后两人再也不分开。 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微哑着嗓音唤道:“晓昭……” 然而她却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对上他的,在他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她已经迈开步伐走出房间,穿过他半透明的身子往小院落走去,根本就没有发现他。 岳胜磊眼睁睁看着她穿透而过,虽然早已明白自己已是残魄之态,但还是忍不住震惊错愕,甚至感到万分悲伤。 她看不到他,他甚至连碰触她、让她知道他已归来都没办法,这对他来说是何等残酷之事,比他身受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他转过头,悲哀的看着她独自在夜色下行走,左右张望,不知在寻找什么东西。 “奇怪……” 甄晓昭喃喃自语着,她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感觉浑身不对劲,甚至刚才在床上也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不但睡不着,还一直觉得门外有奇怪的动静,越想越不安心,干脆起身出来检查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甚至连一只误闯的野猫都没有。 是她多心了吗?为何她总觉得今夜有哪里特别不一样? “晓昭、晓昭!”岳胜磊不死心的来到她面前,声声痛苦。“我就在你面前,我回来看你了,你看看我呀、看看我!” 他试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果然什么都摸不到,这让他越来越丧气,忍不住痛恨自己此刻的无助。 为何要如此捉弄他们?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有如相隔千里,相见如同未见。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归来?这样只是让他更加痛苦,更感到憾恨不甘呀! 甄晓昭的心在此刻莫名发热,似乎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远远呼唤她,那呼喊既哀痛又沉重,强烈牵引着她的心,让她的心忍不住揪瘪起来。 是胜磊吗?还是她的错觉?他此刻在遥远的边关,根本就不在这里,她当然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 就算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在小院内左右张望,激动的微微哽咽。“胜磊,是你吗?胜磊……” 她已经思念他到出现幻觉了吗?但为何她会如此心痛,有种想见却见不到的万般酸楚,让她几乎无法冷静。 她不该如此失心疯的,但她真的忍不住……忍不住了…… “晓昭!我就在这里,你看到了吗?”他悲痛的看着她眼神四处梭巡,但就是没落在他身上,完全不晓得他就在她面前。 老天爷啊!别再折磨他们了,让她可以见到他吧!要不然再这样下去,不只她会疯,连他也会疯狂的! “胜磊,你到底在哪里?胜磊……”她眼眶泛红,忍不住落下泪来,长久的相思难耐让她好苦、好苦。 “晓昭,我……” “岳胜磊,你的时辰已到,该随咱们回阴曹地府报到去了!” 岳胜磊心一惊,转头看向背后,才发现黑白无常已经出现,两人面无表情,手上各拿一条铁链,那铮铮作响的声音,直教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岳胜磊,别再浪费时间,快随咱们上路吧。” “不,我才不走!”他突然转身奔跑,想要躲避黑白无常的拘提。“我绝不入阴曹地府,就算死也要留在晓昭身边!” “岳胜磊,哪里跑!”黑白无常即刻飘飞追去。 岳胜磊穿过岳家庭院、穿过围墙,冲到外头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大街成分寂静,只有后头铁链拖地声刺耳地响起,声声令人心惊。 他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张望,黑白无常此刻竟扬起诡异的笑颜,并不急着追上他,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像是打算慢慢玩弄他,让他备受追赶的焦心煎熬后,再一鼓作气擒住他,带回阴曹地府复命。 该死!明知自己胜算渺茫,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奔跑。 他不想死!他必须回到晓昭身边守护着她和孩子,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连他也失去,那对她太残酷了! 老天要是真有眼,就不该如此对待他们! 让他回去,回到她的身边,他不要到阴曹地府! “嘿嘿……岳胜磊,你是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的……” 无论是谁听到他的恳求都好,请怜悯他们俩吧,他一定得回到她身边不可,要不然她肯定痛不欲生的! 让他回去!就算死,他也抛不下她,绝对不离开她! 你的恳求,我听到了。 “呃?”一道迥异于黑白无常的纤细女子嗓音突然回荡在四周,清楚的传入岳胜磊脑海中,吓了他一大跳,紧接着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骤起,狂乱的将他包围,隔绝了追捕上前的黑白无常。那风势之强,逼得他不得不闭上眼,感觉自己身在狂风中几乎快被撕裂了。 一会儿之后,风势渐弱,直到完全平静下来,岳胜磊再度睁开眼,错愕的看着四周景象,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的街道不见了,他身处在一座弥漫着浓雾的森林内,前后都不见路,也不见黑白无常的踪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来的,当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会这样?”他困惑的四处张望,非常焦急,急着想回到晓昭的身边。 就在此时,另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在迷雾中渐渐显现,慢步来到岳胜磊面前。 她身穿轻柔飘逸的白色衣裳,黑柔长发在两颊旁顺垂而下,一张年轻的脸蛋绝美动人,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岳胜磊不解的瞧着她,虽然她的美貌倾城倾国,但那冷淡到近似木然的表情,却无半点生气,仿佛一尊精致的傀儡,只有躯壳,没有魂魄。美得空洞,不似正常之人。 “你是谁?”岳胜磊确定她的眼神是直视着他、看得到他的存在,所以恐怕不是寻常人。“你是将我带来这儿的?” “我?”她美丽却缺少灵气的眼睛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回答。“主子都唤我‘阿摇’。” “阿摇姑娘,你是……神仙吗?”他看她,不像鬼,倒像仙,缥缥缈缈的,几乎要与四周的迷雾融为一体。 阿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迳自说道:“你的相思执念过深,将我牵引而来,所以我才会听到你的恳求。” 岳胜磊瞬间眼睛一亮,内心激动起来,难道他真的遇到神仙大发慈悲,要给他一条生路了? 不管她是仙也好,是妖也罢,只要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这辈子都会感激她,要他做牛做马报答,他也没有第二句话! 果然,阿摇再度启口,就是他所心心念念、唯一盼望的事—— “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助你还魂,重新回到你妻子身边……” 第七章 “唉,头好痛……” 午后艳阳高照,甄晓昭以及一名丫环陪着已六岁的小承儿在后院内玩耍,趁着休息空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能够减缓已经持续好几日的隐隐作痛。 自从几日前夜里她心神不宁且浑浑噩噩的在房外晃了一整夜后,似乎身子就有些不舒服,才会一连头痛好几日。 “娘!”活泼好动的承儿突然冲回娘亲身边,手上还抓着一只活蚱蜢。“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甄晓昭吓得倒抽一口气,一旁的丫环干脆直接惊叫出声,毕竟是女人家,对这些虫儿就是难以招架,连靠近都不敢靠近,更不用说是抓了。 “承儿,快将它放了,快点!” “喔。”虽然不懂娘亲为何会对如此可爱的小东西感到害怕不已,承儿还是转身将小蚱蜢放生。 被孩子这么一吓,甄晓昭感到头更痛了,只想回去暂时小憩一番。“小红,小少爷就让你看顾着,我回房歇息一会儿。” “是的,夫人。” 回到房间后,甄晓昭连衣裳都没脱下,直接躺上床闭眼休息,但脑中却依旧想着事情,无法彻底放松。 算算时间,再过十日就会有家书从边回来了,每次她都好期待,不知他这一回又会写些什么? 好期待,真的好期待…… 十日之后,甄晓昭一早就等着官兵将岳胜磊的家书送到岳府,平时若是有家书回来,大概近午时便会送到,可是现在午时都过了,屋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甄晓昭不死心,干脆派一名长工去兵部询问看看,好确定今日是否有信使从边境回来。 终于,长工在夕阳西下时回来了,他一进到前厅,早已久候的甄晓昭立刻从椅上站起身来,一脸的期待。 “你去探听消息,结果如何?” “回夫人,今日的确有信使归来,但……并无少爷给夫人的家书。”长工脸色凝重的回答,眼神有些闪烁。 “他这回没有写家书……”甄晓昭有些讶异的喃喃自语,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过去就算他再如何忙碌,也会抽空写家书报平安,就算信内只有平安两字。 长工不只打听到信使之事,还听到另一个刚传回来的消息,内心万分挣扎,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出口才好。 犹豫了好一会儿,长工最后还是决定说了,反正早晚消息都会传回来的。 “夫人,还有一事,是小的从兵部官员中口听到的,关于少爷的近况……” “什么近况?既然有他的消息,就快点说呀!”甄晓昭精神一振,没家书也不要紧,只要能知道他的近况就好了。 “听说少爷他……他在前线受了重伤,目前生死……未明。” 据长工听到的消息,岳胜磊在前线遇上北敖军的主将慕容霄,两人战得十分激烈,双双身负重伤,被各自的军队救回去,生死不明,岳胜磊的伤势极为严重,信使从边境回来前,军医尚在努力挽救将军的性命,不知结果为何。 两国战事延续多年,在边境的将士也多年无法回家,皇上怜悯将士的辛劳,已发布军令,近期会把驻守边境七年的将士调回来,换原本驻留在京师附近的军队前往边境,第一批将士即将在几日后出发。 “胜磊他……受了重伤?”甄晓昭错愕的瞪大眼,心慌意乱。“这是真的吗?你没有听错?” 不,胜磊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她,会平安归来的,她相信他绝对不会食言的! “夫人请别惊慌,或许是传消息之人将话说重了也不一定,说不准少爷的伤没有这么严重,毕竟兵部的大人们也没有亲眼见到将军。”他也只能暂时如此安慰,虽然他听到的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没错,你说的没错……”甄晓昭努力稳下情绪,但话语还是忍不住微颤,一时无法冷静。“辛苦你了,你下去休息吧。” “是的,夫人。” 长工离去后,甄晓昭脚步虚浮的回到自己房里,还是无法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努力压着狂跳不已的心,突然想起半个月前那一夜的心神不宁,难道那是什么预兆,在暗示她胜磊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她如此说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说着,脸色不自觉地变得异常苍白。 她极力想平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然而接下来的日子,甄晓昭的情况更是严重,每天都魂不守舍的模样,神色越来越憔悴,仆人们虽然担心,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盼望能赶紧有好消息从边境传回来。 就连承儿也发现娘亲的异样,小心的跟在娘亲身边,就怕恍惚的娘亲不慎碰着或摔着,那就不好了。 浑浑噩噩的日子又过去一个多月,终于再度有消息传来,然而这一回的消息却是-- “夫人!” 才刚过午时不久,一名丫鬟冲入甄晓昭的房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是褚将军……褚将军来到咱们府上了!” “褚大哥?”甄晓昭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讶异不已。“他已经回来了?那胜磊人呢?” 丫鬟摇摇头,她没看到自家少爷出现,也不知少爷的情况到底如何。 甄晓昭将同在房内的承儿交由丫鬟照顾,即刻冲了出去,迫不及待想知道相公的消息。 既然褚大哥都回来了,那相公也应该快回来了吧?七年,她已经苦苦等了七年,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一冲到前厅,就见褚云隆一脸凝重的带着几名士兵在厅内等候,他们并没有坐下,而是直挺挺的站着,气氛是说不出的沉重。 一见到甄晓昭出现,褚云隆先是一哀,紧接着蹙起眉头,语气也很沉重。“弟妹……” “褚大哥,胜磊人呢?”甄晓昭来到褚云隆面前,激动地询问。“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胜磊呢?” 褚云隆正是第一批被换回京城的将领之一,今早才刚回京,向兵部复命后,连休息也没有,就风尘仆仆的赶来岳府。 面对甄晓昭的询问,褚云隆好一会儿都回不出话来,一脸的哀伤沉重,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她恶耗。 “褚大哥,你为何不回话,胜磊他到底是怎么了?”她越问越焦急,看着褚云隆凝重的神色,她也越来越不安。 “弟妹,请你……一定要振作。”挣扎了许多,褚云隆才勉强说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我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褚云隆朝身后的士兵看了一眼,两名士兵接连站出,手上各自慎重的捧着一样东西。 直到此时,甄晓昭才注意到士兵手上拿的东西,其中一个捧着的是一套排放整齐、却染满鲜血的战甲及宝剑,另一名士兵手中所捧的则是……骨灰坛! 她浑身一寒,脚步踉跄的退后几步,一脸惊疑不定的瞪向褚云隆。“褚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弟妹,磊弟他……已经为国捐躯了。”褚云隆终于狠下心来,将话直白的说了。 “你说……什么?”她脸蛋瞬间刷白,拒绝相信的拼命摇头。“不会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那才不是他……才不是他……” “弟妹,磊弟真的死了,是我亲自带着重伤的他回营、亲眼看着军医治疗他的伤、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甚至是亲手火化他的!”褚云隆再也难以压抑内心的伤痛,激动的吼出声来。 这种谎话,他怎有办法说出来!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这全都不是真的,但残酷的是,它就是真的! 他们已经永远失去岳胜磊了,她再如何拒绝相信,也改变不了他已死的事实。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甄晓昭像是见到毒蛇猛兽般,连连往后退,一脸的惊慌失措。“那绝对不是胜磊,拿出去……把那些不祥的东西全都拿出去!” “弟妹--” “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 褚云隆猛地冲向前,突然拉住甄晓昭的手,她错愕的激烈挣扎,已然失去冷静。“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弟妹,快些面对事实吧!磊弟真的已经死了,他死了!”他狠下心来,加重最后三个字的语气,让她想不听都不行。 “不--” 褚云隆突然将一样小东西塞入她的手里,之后便退开,不再抓着她;她惊疑不定的看着手中的东西,双手忍不住发抖,眼眶逐渐泛起泪,几乎要模糊了视线。 那是一个已经残破不堪的红色锦囊,锦囊被从中一剑穿破,上头染满了干涸的血迹,就算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当初她帮胜磊缝的锦囊,锦囊内所放的是她替他求来的平安符。 而今,锦囊破了,平安符也破了,她盼了七年的愿望,也跟着支离破碎,再也不会实现了…… “不……” 她终于全身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紧抓着锦囊痛哭失声,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的丈夫死了,真的死了! “鸣呜呜……胜磊……胜磊……” 他怎能食言?怎能抛下他们母子而去?承儿甚至连自己的爹都不曾见过,完全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啊! 他们俩一同埋下的归来酒,再也没办法挖出来了,她的心支离破碎,痛得她几乎快昏厥。 “呜……你不是要我替你缝一辈子的衣裳?你就这么走了,往后我又要替谁缝一辈子的衣裳?你说呀!“ 听着甄晓昭失控痛哭的咆哮,褚云隆同样难过不已,但他知道,此刻无论什么安慰的话她都听不下去,因此也只能任由她痛哭发泄。 只希望哭完之后,她能够再度振作起来,勇敢的面对已经永远失去岳胜磊的事实。 “胜磊,回来呀……回来……“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岳府内,久久不绝…… 岳府再度挂起白幡,府内一片哀戚,然而这一回,甄晓昭再也无法像上回处理公公后事一般冷静坚强,她在知道岳胜磊死讯的当日就哭到昏厥过去,等隔日再度醒来后,整个人便浑浑噩噩的,神色恍惚,完全无法处理事情。 因为府内已有过办理丧事的经验,仆人们自动自发的开始分摊事情,而褚云隆也派了些有经验的人过来帮忙,因此府内一切依旧井然有序,没有因为甄晓昭的崩溃而陷入混乱。 她到底何时才能恢复振作,没人说得准,只希望她能尽早从哀伤中走出,别折磨自己太久。 只不过,她醒来之后就不吃不喝的,像是存心要饿死自己,不只仆人担心,就连承儿也明白自己的娘很不对劲,小小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 “娘,该用膳了,吃几口好不好?“ “是呀夫人,再不吃点东西,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承儿一身服丧的孝服站在床旁,和丫鬟一同试着劝甄晓昭用膳,但甄晓昭一脸憔悴的坐在床上,神色恍惚,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话。 承儿还小,还不太懂死是什么意思,所以对爹爹的死讯仍有些茫然,毕竟爹对他来说太陌生了,根本不曾相处过,没有太多情感,自然对爹的死也就不太有感觉。 但看着娘越发憔悴的模样,他却很心慌害怕,就怕相依为命的娘亲会生病。 然而不管承儿丫鬟劝了多少话,甄晓昭没有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将心封闭起来,谁都碰触不到。 承儿沮丧的叹气,此刻他倒是想哭了,也跟着没胃口吃饭,干脆陪娘亲一同饿肚子。 隔一日,朱艺筝听闻岳胜磊的死讯,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也来到岳家吊唁,她进到前厅的灵堂时,却没见到甄晓昭的身影,只有岳家家仆在,不由得纳闷的轻蹙起眉头。 “你们夫人和小少爷呢?” “夫人太过伤心,一直在房内休息。小少爷则陪在夫人身边。”其中一位仆人答道。 朱艺筝的眉这下子蹙得更紧了。“我去看看。” 她绕过前厅,来到甄晓昭的房间前,门都还没开,就听到里头的承儿在哭泣的声音,以及丫鬟沮丧的正在劝甄晓昭进食。 “夫人,您再不吃点东西,真的会撑不下去呀……” “娘,吃点东西好不好?呜……娘不要抛下承儿……” 朱艺筝心里突然冒出一把火,迳自推开房门走进去,里头的承儿及丫鬟都吓了一跳,惊见朱艺筝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就只有甄晓昭依旧没有反应,动也不动一下。 朱艺筝一见到甄晓昭那半死不活的憔悴模样,心口怒火更盛,毫不犹豫的举起手,在承儿及丫鬟错愕的眼神下,结结实实甩了甄晓昭一个巴掌。 “甄晓昭,你给我回过神来!” 啪的一大声,甄晓昭被狠狠打偏了脸,脸颊马上浮现出红艳之色,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眸眨了眨,终于恢复了些许反应,但表情还是非常茫然。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振作起来?”朱艺筝的手很痛,但她还是难得粗鲁的揪住甄晓昭的衣领,逼迫甄晓昭面对她。“现在岳家就只剩你一人可以主持大局,要是连你都倒下去了,你要这些家仆怎么办?你要岳家仅剩的最后一条血脉承儿怎么办?” 甄晓昭花了好一番心力,才终于将朱艺筝看入眼里,语气是万分虚弱。“艺筝……” “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我看了就讨厌!”朱艺筝将人放开,气呼呼的道:“岳大哥一死,你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她……不负责任?甄晓昭空茫的脑袋很缓慢的运作着,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反应过来。 她真的很想跟着胜磊去死,难道她连死的自由都没有,还是被世俗的纷扰所捆绑,无法一死以求解脱? 她为何如此苦命?最爱之人已经不在了,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不能放她走吗? 她已经累了,好累……真的好累…… “你想活活把自己饿死,到阴曹地府去跟岳大哥作伴,以后岳家变得如何你也不管、承儿变得如何你也不管了吗?”朱艺筝抓住承儿软嫩的小手臂,转身就要走。 “与其让承儿继续留在这儿被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视而不见、弃之不理,干脆我带回家养,刚好让我家的儿子有个玩伴!” 甄晓昭生下承儿的一年后,她也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年岁相近,不愁玩不起来。 “娘--”承儿惊慌的被朱艺筝拉着走,忍不住越哭越大声。“呜……娘,承儿不要离开娘……” “小少爷!”丫鬟惊慌的喊着。 “娘,救救承儿……救救承儿……” 承儿的哭声终于传入甄晓昭的耳里,将她惊醒,她错愕的睁大眼,赶紧喊道:“艺筝,把承儿还我,还我--” 她已经失去胜磊了,不能连承儿都失去,她必须为胜磊好好保住岳家的最后一条命脉呀! “我就是不还,你来抢呀!”朱艺筝故意刺激她。 “娘--” “承儿--” 甄晓昭激动的想下床抢人,但她已有好几日不吃不喝,根本毫无力气,一下床就跌得十分狼狈,整个人扑倒在地。 “夫人!”丫鬟连忙蹲下身子扶住她虚弱的身子。 “娘--”承儿使劲想摆脱朱艺筝的箝制,却始终摆脱不了,直到朱艺筝放手,承儿才奔回娘亲身边,边哭边扑入她的怀里。 “承儿!”甄晓昭心疼的将孩子抱入怀里,也跟着落泪。“是娘不好,是娘错了,对不起……” 她怎会忘了还有承儿的存在?要是她因为思念胜磊而病倒,小小的承儿该怎么办,他就真的会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呀! 她太不应该了!要是没有朱艺筝的当头棒喝,她不知还要浑浑噩噩多久,累得孩子和她一同受苦。 就算失去胜磊对她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她也不能被击垮,承儿只剩她一个依靠了,为了孩子,她必须努力振作起来,不能再继续颓丧下去了! 胜磊在天有灵,就好好的保佑她和孩子,让她能够顺利拉拔孩子长大,延续岳家的命脉吧! 朱艺筝见甄晓昭已经恢复精神,不再要死不活的,暗暗松下一口气,幸好还有一个承和在,能够支撑着甄晓昭继续活下去,要不然她也没把握能够唤回甄晓昭的理智。 甄晓昭抹掉脸上的泪,朝朱艺筝衷心道谢。“艺筝,谢谢你。” 这一巴掌打得好,能认识朱艺筝这个朋友,真是她的福气。 “我打你你还谢我,真不知你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听人道谢,朱艺筝感到万般别扭,就连表情也很不自在。 甄晓昭轻漾着笑意,这就是朱艺筝呀,嘴得坏得不饶人,但心地却又很不错…… 褚云隆离京七年,好不容易回到宁安城来,本该好好休息一番,却还是不得闲,休息没几日后便接到兵部的通知,转任左金吾卫将军,肩负起保护京城安全的责任。 这本来是岳胜磊曾经担负过的职责,现在由他接手,真是不胜唏嘘,更有着浓浓的感慨。 抽了空,他来到尚在治丧期间的岳府,身为岳胜磊的义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多照顾义弟的遗孀及孩子,毕竟一个女人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很辛苦,况且她尚未从哀痛中走出来,他也挺担心的。 虽然妻子华阳公主对他这阵子经常出入岳府有些微词,觉得他派人去帮忙就已足够,不必亲自露面,以免惹人说闲话,但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端,无愧于心,也就没把妻子的微词放在心上,照样常来岳府探望。 然而今日褚云隆一进到灵堂内,却见本来都在房中休息的甄晓昭出现了,她一身白衣,带着承儿跪在灵堂前烧纸钱,脸色虽然还是非常憔悴苍白,但双眸已经恢复精神,显然已经振作起来了。 甄晓昭见到褚云隆出现,马上起身对他行礼。 “褚大哥,这阵子多亏有你派人在岳家帮忙,岳家才没乱成一团,我真的很感激。” “弟妹,能见到你终于振作起来,我就放心了。”褚云隆淡淡一笑。 “很抱歉,这阵子我让不少人担心了,现在我已清醒,会努力振作,不会再让褚大哥担心我的。” “那就好,不过现在磊弟已经不在,若是岳府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你大可不必客气的来找我,这一辈子我都是他的义兄,只要我帮得上忙的,肯定不会推辞。”褚云隆非常义气的承诺。 “多谢大哥,多谢……”甄晓昭眼眶微泛泪意,虽然没了胜磊,但她还有朱艺筝以及褚云隆在旁边帮她,她感到很欣慰,心中有着浓浓的感激之意。 有他们的帮助,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她一定会好好振作,不让他们失望的。 第八章 办理完岳胜磊的丧事后,岳府再度恢复正常,仆人们井然有序地工作着,一切都像是岳胜磊出征尚未归来时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改变。 重新振作后的甄晓昭,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改变,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外表没变,但心境早已截然不同了。 也已经没有任何期盼,心死了一大半,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将承儿顺利抚养长大,承儿已成为她振作下去的唯一力量。 她并非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承儿…… 不知不觉,从知道岳胜磊的恶耗后,也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此时她正在承儿的房里哄他入睡,然而孩子精神好,就是迟迟不肯入睡,这真是让她头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承儿真的得认干爹、干娘不可吗?”承儿躺在床上,皱着小眉问道,显然很不想认干爹、干娘,而他口中所说的干爹、干娘,就是朱艺筝和她的丈夫。 要认干爹、干娘也是朱艺筝提出的提议,她说这么做是警惕甄晓昭,要是甄晓昭再有不顾孩子的举动,她这个干娘就真的要把承儿带走,代为照顾了。 然而甄晓昭又怎会不懂朱艺筝此举的真正用意?她是怕他们孤儿寡母容易被人欺负,承儿多了干爹、干娘,也就等于多了一个靠山。 这么做对承儿的确是有好处,所以甄晓昭没有犹豫太久,就让承儿认了朱艺筝他们夫妻当干爹、干娘,没想到承儿倒是满心的不情愿。 本来褚云隆知道之后,也想当承儿的干爹,但似乎是华阳公主不愿意,因此在褚云隆这一边,认干爹之事就不了了之。 “多个干爹、干娘来疼你,难道不好吗?小家伙,你还真是不知感恩。”甄晓昭笑着拍他的头。 “可是承儿见到干娘……就会……”怕怕。 他差点硬是被干娘带走的情况,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那一日之后,独独就怕干娘。 甄晓昭清楚为什么承儿会怕朱艺筝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是那件事,那时干娘只是故意在吓唬娘,并非真的要带你回去。” “是吗?”承儿继续皱眉,还是一想到干娘就怕。 “总而言之,你干娘是个嘴恶心善的人,不必怕她……” 甄晓昭又哄了好一段时间,才好不容易等到承儿入睡,而她也差不多累了,在吹灭承儿房内的灯火后,便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寝房。 她一个人坐在房内,手中拿着残破的红色锦囊,默默的发愣好一会儿,才将锦囊收入妆台上的一个黑色小盒子内,上床休息。 “胜磊……”她闭眼轻喃,每到夜深人静时,正是她心房最脆弱的时刻,这四个月来,她每晚都等着胜磊入梦与她会面,可是无论她如何等待,始终就是梦不到他。 为何不来见她?她不怕人鬼殊途,只怨他不回来见她,心上的伤口每到夜里便会隐隐抽痛,就算只有他的魂魄归来,也能暂时抚慰她的心,让她好过一些。 怨只怨,他连变成鬼也失约,忘了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承诺,从来就不曾回来过…… “唉……” 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有个低沉的嗓音在身旁轻叹,带有浓浓的不舍,紧接着她的脸蛋似乎被一股又轻又柔的力量抚触着,一遍又一遍,眷恋难停。 是谁?难道是胜磊终于回来了? 半梦半醒的甄晓昭猛一惊醒,见到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一身黑衣还蒙面,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在闪烁光芒,而且似曾相识。 “你……” 黑衣人见到甄晓昭苏醒,浑身一颤,突然转身离去,速度快得令甄晓昭措手不及,连抓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你别走!”她赶紧起身下床,推开门追出去,却因太过激动,狠狠的在房门口跌了一咬。“哎呀!” “夫人,怎么了?”住在隔壁站偏间内的丫鬟听到惊叫声,担心得马上冲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你有没有瞧见?”她激动的抓着丫鬟的手。“刚才这里有人!” “有什么人?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长得……”甄晓昭茫然一愣,说不出那人长什么样子,唯一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那双眼。“他有一双和胜磊非常神似的眼……” 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的身形似乎比胜磊还要壮硕些,但就独独那双眼,让她毫不犹豫的想到胜磊。 是胜磊回来了吗?如果真是胜磊回来,为何要躲她,不让她和他说上几句话? 丫鬟见到甄晓昭神色恍惚,担心夫人是过于思念少爷导致产生幻觉,连忙将她扶回房里休息。 “夫人,奴婢没见到什么人,或许夫人刚才作了梦也不一定。” “你真的什么都没瞧见?”甄晓昭不死心的问。 丫鬟还是摇头。 她沮丧的叹了口气,忍不住再往外瞧几眼,不愿意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全是自己的错觉。 她真的见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既陌生、却又带着熟悉感的神秘男人…… 另一方面,黑衣人离开甄晓昭的房间后,迅速离开岳府,在无人的夜色中快速奔走,回到同样在宁安城内的一处宁静小宅邸内。 这座小宅邸位置偏僻,是黑衣人不久前来到京城内才买下的。 他进到布置简单的房间里,才扯下头上的面罩,露出真正的面容,来到盆架前想洗把脸,却在看到水盆内倒映出的样貌时,厌恶的一掌拍乱水面倒影,不想再见到自己此刻的面容。 他现在的脸,是北敖国将军慕容霄的脸,是他最厌恶的人! 不只这张脸,甚至这整副身躯都是慕容霄的,只不过进驻在这副身子内的魂魄,已非慕容霄,而是他岳胜磊! 就因为如此,他难抑思念的偷偷去见娘子,却无法和她说话,所以一见她苏醒,他只能逃,免得她大喊,以为他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侵入者。 他神色疲累的倒在只简单铺了一层软垫的床上,真恨那个叫阿摇的神秘女子如此捉弄他,虽然让他顺利还了魂,却变成有家归不得的可恨情况。 回想起那日所发生之事,他就有满肚子的怨愤无处发—— “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助你还魂,重新回到你妻子身边。” 云雾缥缈的山里,他瞧着眼前宛若仙人的女子,原本绝望的心又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又惊又喜。 他可以还魂,并且回到晓昭身边?他可以不必再被黑白无常追捕,继续守着和晓昭的诺言,陪伴她一生一世?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感激地谢道:“多谢姑娘相助,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我报不了,来生就算做牛做马,我也绝对会偿还的!” “你不必谢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报答,我只做我自己想做之事。”阿摇面无表情的轻喃着。 她纯白的长袖一挥,瞬间刮起一道狂风,再度将岳胜磊的魂魄卷在狂风中间。 “去吧,再不回去,身子就要被毁了。” 岳胜磊紧闭起眼,感受到狂风在身上刮起阵阵刺痛,然后有种腾空而起的奇妙感觉,不知飞了多久,身子重重一坠,像是掉入又深又沉的海里,紧接着无边的酸痛传到全身,甚至心口处还有另一种强烈蚀骨的痛意,几乎要痛出他一身冷汗。 他在黑暗中不知挣扎了多久,好不容易勉强睁开眼,疲累得连连喘气,然而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却是极度陌生,陌生到令他……错愕。 他是躺在一座军帐内,但浅棕色的军帐却不是他们皇朝军所使用的军帐,若他没记错,这军帐分明是北敖军在使用的。 难道他被抓到北敖军营了?这可就糟了,如果他真的身处敌营,凭他现在严重的伤势,又怎么有办法顺利逃走? “将军?谢天谢地,您可终于醒来了!”一名北敖士兵刚好捧着热呼呼的汤药进到军帐内,欣喜万分的来到床边。 “您已经昏迷半个月,还一度没了气息,连军医都差点以为您没救了,幸好您最终还是醒来了!” 他们将重伤的将军救回来的当晚,将军就一度断了气,但没过多久,又恢复微弱的心跳,连军医都啧啧稀奇,说自己行医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奇妙之事。 岳胜磊讶异的瞧着北敖士兵,不懂北敖士兵为何对他如此尊敬,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昏迷半个月让他的身子极为虚弱,而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也让他疼痛难耐,他根本无力起身。 “将军,您伤得很重,千万别勉强起身呀!”北敖士兵赶紧将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上前制止他。 “你别过……呃?” 岳胜磊本要挥手挡开靠过来的北敖士兵,却发现所伸出的手非常陌生,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一股可怕的寒意瞬间窜过全身,他脑中闪过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音,心惊胆跳的问:“……我是谁?” “呃?”北敖士兵面露错愕,直接回答:“您是咱们的将军,慕容霄呀。” 慕容霄?他是慕容霄? 这副躯壳是慕容霄的?他竟然……竟然还魂在慕容霄身上? 怎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不是该还魂在自己身上,怎会是慕容霄?怎会是慕容霄! 北敖士兵见到他震惊的神色非常古怪,赶紧转身走出军帐。“属下马上去请军医过来。” 岳胜磊无力的继续躺在床上,内心却是异常的愤怒难平,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低咒出声。“阿摇!你为何如此捉弄我?为何如此捉弄我!” 他和她有什么冤仇?她居然如此恶劣,让他还魂在自己的敌人身上,成为自己最痛恶的慕容霄! 他不要这副身躯,他要回到自己的身躯内,他是岳胜磊,不是慕容霄! “我答应要让你还魂,可却没允诺一定会让你还魂回原本的身子里。” 原本宁静的军帐内,突然传出阿摇那清泠的嗓音,岳胜磊猛一回神,才发现阿摇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床边,正用着淡漠无情的眼神瞧着他。 “为什么?你既然无心帮助我,也不该捉弄我,让我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他愤恨不甘的质问。 阿摇沉默了好一会儿,轻摸着自己美丽出尘的脸蛋,眼神跟着黯下。“我的主子因为这张脸而留下我,最后却也因为这张脸……抛弃了我。” 岳胜磊依旧处于盛怒当中,根本不懂她此刻提起自己的脸到底是为什么。 “他说,我空有一张和‘她’相似的脸,但魂魄却不是‘她’,我甚至说不上拥有魂魄,只能算是个空有皮相、不懂七情六欲的傀儡,所以主子决定去找‘她’,就算‘她’变了样貌,主子也要找到‘她’。” 她神色迷茫地继续轻喃。“我很困惑……真的很困惑……如果一个人的样貌变了,原本爱他的那个人,还能感觉得出那无形的魂魄是自己所爱之人,并且继续爱着他吗?” 脸不变,魂魄变,她因此被主子抛弃了;那么脸变了,魂魄却不变,就能依旧保有那一份情感吗? 岳胜磊浑身一震,终于明白阿摇的意图,她是想借由他来做试验,好解答自己的困惑! “所以……就当这是你还魂必须付出的代价及考验吧!”阿摇的眼神又恢复淡然。“我给你还魂的机会,而你就努力向我证明,就算换了一张脸,你的娘子依然继续爱着你,你和你娘子之间的爱还能跨越所有困难。” 岳胜磊还是很不甘被她如此耍弄。“你这么做……根本让我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你原来的身躯早已火化,你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真要拒绝也行,我就引出你的魂魄,让你回归正轨到阴曹地府报到,反正你本就该死。” 一听到自己的躯体早已火化,他心一沉,有种不得不认命的沮丧,已经累到无力挣扎了。 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一是靠着慕容霄的躯体继续活下来,两条路对他来说,都有着说不出的痛苦。 “如何,你考虑好了没?” 狠狠咬牙,他终于痛下决心回答。“我要活着,就算这躯体是慕容霄的,我还是要活着。”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至少他还能回到晓昭身边,即使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 这样的代价及考验,他认了,既然他都已经死而复生,最棘手的一个问题已经解决,还有什么事情会比死更加棘手的? 他绝不认输,绝不! “那好,不过……我还得在你身上加一道枷锁。” 阿摇轻弹指尖,同一时间岳胜磊感到自己的咽喉似乎被什么东西锁住,有些难过不适。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警戒的瞪着她。“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这道枷锁,只会在你见到你娘子时发挥效用,在你娘子面前,你将无法开口说话,告诉她你其实是岳胜磊。” 岳胜磊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她居然在他身上加了这道如此残酷恶毒的枷锁! “你……” “在无法言语的情况下,你该如何向她证明你就是岳胜磊?我想看看……你和她之间的牵绊到底有多深,彼此心魂相通的程度,是否真能跨越我所设下的障碍。” “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他愤怒的骂道,若是无法和晓昭说话,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还魂的来龙去脉,又该如何让她信任样貌已全然不同的自己? “丧心病狂?”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苦苦一笑。“那也得要我有心才行……” 阿摇听到军帐外头传来有人接近的脚步声,不再多说,准备离去。“保重吧,若是你娘子能认出你,枷锁也会跟着解除,你便能在她面前恢复正常说话了。” 帐内一阵异风吹起,阿摇的身影就在风中快速淡去,直到消失无踪。 岳胜磊觉悟未来自己必须依赖慕容霄的躯体继续活下去,只好开始忍耐,先以慕容霄的身份留在北敖军营内养伤,等到伤好之后再伺机离开。 因为两国的重要将领皆有重大伤亡,双方因此停战好一阵子,彼此都没有动静,暂时只守不攻。 岳胜磊还魂后昏迷了半个月,又养伤了三个月,沉重的伤势才终于好转,等到恢复的程度已经足以赶路,他毫不犹豫的连夜离开北敖军营,回到天园皇朝境内,小心翼翼的赶路,终于抵达宁安城。 想到这几个月来遭遇的变故之大,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似乎又隐隐泛疼了,他轻压伤处,不禁苦笑,不知晓昭是否能接受他现在的模样?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就算接下来的阻碍会越来越多,也无法动摇他想回到她身边的决心! 自从疑似岳胜磊的人出现过之后,甄晓昭开始每天心神不宁。 她房内和胜磊有关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摆在原位,但近几日,她却发现他的东西有些异状。 他的衣裳少了几件,他放在房内的兵书也有被翻阅过的迹象,书本摆放的顺序被更动过,甚至她放在盒子内的破锦囊也不见了。 她特地问了整理房间的丫鬟,是否动过她房内的东西,但丫鬟说自己除了清扫灰尘脏污外,并没有移动房内任何一样物品。 种种迹象一直带给她某种感觉,似乎胜磊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回来过。 甚至入夜之后,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伴着她,她并不害怕,反倒极力想找出那个身影,想证明他就是岳胜磊。 “甄晓昭,你最近在恍惚些什么?” 朱艺筝一来到岳府,府内丫鬟就偷偷告诉朱艺筝夫人这阵子反常的行为,因为只有朱艺筝治得了夫人,为免夫人的“病况”日趋严重,丫鬟不得不请朱艺筝想办法帮忙。 “我没恍惚啊!”甄晓昭纳闷的轻蹙眉头。“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不必听到什么,光看你心不在焉的模样,我就觉得有问题。”朱艺筝毫不客气的断定。 “你是又和相公吵架了,所以才来找我麻烦吗?”甄晓昭没好气的转身离开前厅,往寝房走去。“我最近很忙,没空听你抱怨你家相公的不是。” “忙什么?忙着以为岳大哥阴魂不散,徘徊在府内?” 甄晓昭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不打自招了。 “晓昭,我以为你已经彻底清醒了,没想到……你竟又糊涂了。”朱艺筝叹了口气。“别再让心魔困住你自己,该舍弃的就要狠狠抛弃,别再留在心上折磨自己,再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你会发狂的。” 甄晓昭激动的回身辩解。“你不懂,我是真的感觉到……” “感觉又能证明些什么?除非他的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要不然就只是你一个人的幻觉,是你的心魔让你以为岳大哥回来了。” “不!才不是这样,你根本就不懂!”甄晓昭愤而转身离去,不想再说话了。 “晓昭!”朱艺筝心急地追上去。 甄晓昭回到房里,又气又不甘心,她明明感觉到了,胜磊肯定就在她身边,为何就是没人愿意相信她? 她知道自己没疯,她真的很清醒,再清醒不过了! 不经意间,她看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样东西,她困惑的来到床边,发现是前几日她遍寻不着的其中一件胜磊的衣物,此刻衣裳正摊开着,仿佛像在跟她暗示什么事情。 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衣裳右边的腋下似乎有异样,她仔细端详,越看越震惊。 衣裳右方腋下裂开来了,不像是穿坏的,而是有人刻意扯出一个洞,这情况如此熟悉,她怎会错认、怎会错认? “晓昭……” 此时朱艺筝也追入房内,本要再继续开口相劝,甄晓昭却先一步拿着衣裳激动地说:“是胜磊,他真的回来了,他一直在告诉我,他回来了!” 当年他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除了他以外,没有其它人知道这件事! 朱艺筝见她眼眶泛红的激动模样,真担心她疯了。“晓昭,先冷静下来……” “为何你们就是不相信我?我没疯,我真的没疯!” “晓昭——” 甄晓昭突然情绪失控,抱着衣裳冲出房,朱艺筝赶紧追出去,就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胜磊,你到底在哪里?胜磊——” 她无视仆人错愕的表情,在府内到处奔走,拼命寻找岳胜磊的身影,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岳胜磊真的的回来了。 但她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像只无头苍蝇,不知该去哪儿才能见到日思夜想的他。 为何不出来见她?为何要如此折磨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想见上他一面,竟是如此的困难? “胜磊,岳胜磊——” 她终于筋疲力尽的跪倒在长廊上痛哭失声,明明他已留下诸多线索,告诉她他回来了,她不懂他为何就是不出来,不让她好好的见他一面? 她恨他,恨他活着时失了约,恨他就算变成鬼还继续折磨她,让她好痛苦,几乎快撑不下去了! “呜呜……胜磊……快出来吧,胜磊……” 朱艺筝和府内其它丫鬟好不容易才追到甄晓昭身旁,见她崩溃痛哭,她们也不好过,跟着红了眼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病还需心药医,除非岳胜磊起死回生,要不然,甄晓昭的心病恐怕难解了…… 第九章 甄晓昭浑浑噩的被送回房里,虽然大哭一场之后,她的情绪已慢慢冷静下来,但丫鬟还是担心她的情况,打算留在房里陪伴她。 朱艺筝也担心她的状况,却无法久留,只能吩咐丫鬟小心照顾,她还会再来探望。 然而在朱艺筝离开后,甄晓昭就将丫鬟遣出房,独坐房内发愣,直到深夜,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她还是没合眼,坐在黑暗的房里,手中始终拿着那件破了一个洞的衣裳。 她就是想不透,他为何不出面,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果他是怕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坏她,她不怕的,只要他愿意出现,他的模样再可怕、再不堪入目,她都不会排拒。 沙沙—— 夜深人静,窗外的风吹车动显得特别清晰,呆坐着的甄晓昭马上回过神,一颗心开始紧张地狂跳起来。 是胜磊来了吗? 她努力克制微颤的身子,无声的走出房,就怕自己的动静一大,会将胜磊的魂魄吓走,然后她又见不着他了。 就在走廊上,她看到一个蒙面黑衣人,那背影她认得,他曾经出现在她的床畔,还对着她轻叹出声。 就着月光,她一眼就看见他的腰侧挂着那只红色的锦囊,这对她来说又是另一个暗示,让她越来越疑惑,非搞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不可。 见那男人似乎要走了,她马上轻唤出声:“别走!” 男人动了一下,停在原地,没有离去,只不过始终背对着她。 “可以……让我瞧瞧你的样貌吗?” 他再度摇头,只要见到她,他喉上的枷锁就会紧紧缚住他,让他无法开口说话。 他只能等,等她先认出他,如果她认不出他来,就什么都不必谈了。 甄晓昭有着强烈的预感,他肯定和胜磊有某种关联,虽然他的身形和胜磊并不一样,但还是无法消除她心中的疯狂念头。 他肯定知道胜磊的事,她绝不能让他走! “这几日在我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吧?为什么……你图的到底是什么?” 他依旧没有半点声音,甚至迈开步伐渐行渐远,甄晓昭心慌意乱的赶紧追上。“你要的哪儿去?等等我……” 黑衣人的脚步并不快,显然是故意要让她追上来,甄晓昭没有多想,紧紧追随他的脚步,神色坚定。 没多久,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岳家的后院,黑衣人在一棵大树前停下脚步,甄晓昭也跟着停下,内心充满了疑惑不解。 只见黑衣人毫不迟疑的蹲下身,开始徒手挖掘树根处的泥土,看着他所挖掘之处,甄晓昭讶异的睁大眼,心湖开始隐隐激荡。 七年了,埋下归来酒的地方早就看不出曾经挖掘过的痕迹,这座宅子内如今更只有她一人知道树下埋着什么,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又是在挖掘什么? 没过多久,男人挖到了埋在土里的小酒坛,将它小心翼翼的捧起,并将坛外的泥土都拍掉。 甄晓昭控制不了情绪,鼻一酸,眼眶迅速泛起泪波,双手微颤的捂住嘴唇,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只有她和胜磊才知道的秘密呀…… 男人捧着酒,不发一语地来到泫然欲泣的她面前,染上忧伤的眼眸直瞧着她。 她懂吗?他依约回来了,回到她身边,只不过他什么话都无法说,连样貌都不敢让她瞧见。 他的妻呀,虽然他样貌变了,但他的心始终不曾改变过,对她的爱意也一如往昔,只希望她能和他心灵相通,认出他来…… 甄晓昭终于激动地落下泪来,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坛酒出现了,却没想到……没想到…… “胜磊,是你吗?胜磊……”她泪流满面的瞧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到任何能证明他是胜磊的蛛丝马迹,但除了那双眼之外,她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相似之处。 就算如此,她仍认为他就是胜磊,别人恐怕会以为她已经疯了,怎会将另一个陌生男子看成已死的夫君? 或许她真的疯了也不一定,那就让她疯到底吧,她在他的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思念、还有一种想相认却不能相认的悲哀,那眼神牵动着她的心魂,仿佛正在告诉她,他就是胜磊,她盼了七年却盼不回的夫君! “我知道你就是胜磊,回答我,你就是胜磊,对不对?别不说话,告诉我、告诉我!”她激动的紧抓住他的手臂。 喉咙的窒塞在这一瞬间彻底解放,还了岳胜磊自由,他一感到喉咙变化,也难掩激动情绪,张口欲言,却是哽咽酸涩的回答:“我……已非从前的样貌了。” 这个嗓音是她所不熟悉的,她泪眼婆娑地问:“什么意思?” “原本的岳胜磊已经战死沙场,但我心有不甘,占据了别人的身子还魂归来,这是我逃过死劫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岳胜磊将自己被神秘女子阿摇所救之事娓娓道出,并且连阿摇为何不让他还魂回自己身上的理由也全都讲明,只希望她能接受现在的自己。 甄晓昭暗暗心惊,回想起那一夜她的心神不宁,总觉得胜磊似乎就在她身边,原来……他真的回来过。 她颤抖的伸出手将他脸上的面罩拿下来,果然眼前男人的样貌完全陌生,只要遮住那双眼,她原本就无法将他与胜磊联想在一起。 为何会这样?比起熟悉感,更多的是因陌生而产生的茫然无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此刻的他。 “出征前一晚,咱们一同埋下这坛‘归来酒’,你说要等我凯旋归来的那一日,再一同将酒挖出,好好庆祝一番,现在,我还能再与你共饮这坛酒吗?”岳胜磊无奈的苦笑着。“晓昭,你还愿意……重新接纳我吗?” 她不愿意他也不要紧,他还是会暗中守着她、守着孩子,直到再也无力守护为止,总之,他再也不离开了。 他遵守了和她的约定,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回来,这样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如果她不能接受,他也不怪她。 怪只怪命运捉弄人,给了他们俩这样一个难题,既痛苦又挣扎。 甄晓昭留着泪,鼓起勇气伸出手,轻抚上他已全然陌生的脸颊。“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她很心痛,百感交集,非常混乱,要她在短时间内接受这种事情,她真的没办法,甚至有种无所适从的慌乱感。 她的丈夫回来了,却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她心疼他所受的折磨,心疼他的身不由己,她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酸楚,也因此更加难过,甚至对于自己无法马上接受他而感到歉意。 她需要一些时间适应这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他,要不然……她真的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岳胜磊轻轻覆上她犹在轻抚的手,流下了两行男儿泪,笑靥欣慰。“不要紧,我可以等,等多久都不要紧……” 他也明白要她马上接受这种事情太过勉强,只要她开始愿意试着接纳他,他已经非常高兴了,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相信他们终究能够跨越障碍,重新回到过去彼此相爱的时光…… 自从相认之后, 让甄晓昭重新熟悉现在的自己,岳胜磊每晚都潜入她的房内同她说话,一同回忆两人的孩提时光,若非她主动,他绝不轻易靠近她,免得让她感到不自在。 他等着她一点一滴、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直到她能自然而然地亲近他为止。 虽然他很想好好抱抱她,重温两人从前的亲密,但他还是努力忍耐,就怕吓到她,让之前所有的努力跟着前功尽弃。 至少现在能跟她说话、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面前,与她同处一室,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欣慰。 目前只有甄晓昭知道他回来而已,至于承儿,岳胜磊只敢趁孩子熟睡时偷偷去看他,毕竟父子俩尚未正式相认,在甄晓昭完全接受此刻的他以前,她还无法让承儿喊他一声爹,他明白她的难处,所以也没有勉强她。 而甄晓昭在与他相处了一晚又一晚后,愈加发现他和从前的岳胜磊有许多相似之处,举凡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讲话习惯等等,都令她感到十分熟悉,和他相处久了,她已经能很自然的将他当成岳胜磊。 对于他现在陌生的面容,她终于慢慢习惯了,不再感到别扭,毕竟从前她所喜爱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对她的情意,只要这份情意不变,她仍爱着他,他们俩之间的牵绊就不会断。 “晓昭,咱们必须尽早离开宁安城,你愿意带着承儿和我一同离开吗?” 这一晚,岳胜磊见甄晓昭对他已没有任何顾忌排斥,觉得该是时候提这件事了,毕竟他现在的样貌可是敌国大将慕容霄,要是哪天被人发现她与他私下有来往,恐怕会惹来灭门之祸。 况且慕容宵在京城里出没,说不定会被误以为是想对皇朝不利,他还魂之事太过玄妙,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的,倒不如一了百了,带着晓昭及孩子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甄晓昭也明白依他此刻的情况,不适合再继续待在宁安城里,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开始遣散家仆,将手上的家产、家业做个处理,然后就带着孩子随你离开京城。” “晓昭,谢谢你。”见她一口允诺,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什么谢,我也知道你此刻的难处。”甄晓昭轻漾起笑。“对了,那爹娘的坟该如何处理?” 他们这一走,应该永远不会再回到宁安城了,所以葬在城外的亲人是否要一并移坟,她倒是还没有什么想法。 “爹娘人坟暂时先别动,等咱们确定在何处落脚,生活安稳下来后,再回来移坟也不迟。” “好。”甄晓昭点点头,内心已经开始盘算该处理的事了。 隔日,她开始遣散家仆,这些仆人都为岳家卖命多年,劳苦功高,她当然不会亏待他们。将所有财产清点完毕后,她在能力范围之内各发送给每人一些银两,让他们回乡之后的下半辈子至少可做点小生意。 至于要不要告诉褚云隆及朱艺筝她即将带着承儿永远离开宁安城,她倒是有些犹豫,还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事。 此事暂且搁下,不料几天后,褚云隆却突然前来拜访。 甄晓昭亲自招呼他,在偏厅内,她见他神色凝重,似乎有什么烦心之事,不禁感到纳闷。 “褚大哥,怎么了吗?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褚云隆瞧着她好一会儿,内心犹豫再犹豫,之后终于开口:“弟妹,最近府内……有任何异样吗?” 甄晓昭的心暗自一跳,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镇定如常。 “有什么异样?褚大哥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她隐隐感到不安,褚大哥亲自过府询问,事情肯定不简单,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这异样就是……”褚云隆欲言又止,真不知该如何启齿。 起因在于他一早就接到线报,发现慕容宵疑似现身宁安城,并且和岳府之人暗中来往,他得知时非常讶异,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慕容宵重伤之后,北敖国虽然封锁了所有和慕容宵有关的消息,但他们的探子还是探到了慕容宵复原后却突然消失的诡异情形,北敖国另派将军顶替慕容宵的位置,至于慕容宵消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出现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为何慕容宵会暗中潜入岳府,难道他和岳府内的某个人有所挂钩? 他想不透,现在的岳府到底有什么值得慕容宵潜入的?他甚至担心起甄晓昭及承儿的安危,不知慕容宵到底安着什么心,竟然独自深入敌方的京城重地。 “总而言之,最近京里不太安宁,弟妹平日在家要多注意门户,免得让宵小有机会闯入。”褚云隆只能如此提醒,他已经暗中派出重兵埋伏在岳府四周,慕容宵若是再度出现,绝逃不过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知道了,多谢褚大哥关心。” 甄晓昭亲自送褚云隆离开后,越想越觉得不妥,褚大哥一定是知道什么了,胜磊最好别再冒险夜潜岳府,被人发现就糟了。 她必须警告胜磊,要他有所提防,她知道他目前落脚的地方,只是为了避免行踪泄露,她不曾主动去找过他,但现在情况不同,她得亲自去一趟。 她独自坐上马车,指示车夫左弯右拐地来到一条偏僻的大街上,她下了马车,嘱咐车夫在原地等待,自己则继续往前走,在车夫看不见的地方又拐了几个弯,最后才转进一条隐密的小巷道中。 进到偏僻的巷道里,走了好一段路,她终于来到岳胜磊所住的小宅邸,左右瞧了一眼,确定都没人后,她才敲着大门轻喊:“我是晓昭。” 没过多久,大门微开一缝,甄晓昭赶紧进去,门迅速关起。 “晓昭,发生什么事了?”她一闪身进来,岳胜磊就担心的瞧着她,知道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她才会来这里找他。 “褚大哥刚才来家里,说了些奇怪的话,我怀疑他可能发现你的行踪……” 她将刚才与褚云隆的对话全盘托出,表情尽是担忧。“你这阵子还是别回来了,免得……” “慕容宵,没想到你真的在宁安城内!” 褚云隆的怒吼声突然出现在大门外头,紧接着好几名士兵一脚踢开大门,瞬间褚云隆就带着士兵杀进来了。 甄晓昭错愕的瞪大双眼,褚大哥怎么会知道这里?难道……她被跟踪了? 褚云隆没想到暗中布下的人马这么快就有了收获,他的部下一见到甄晓昭出门,马上通报他,一路追到这里,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慕容宵的行踪。 他十分震惊,本还以为和慕容宵有接触的应该是某个岳府下人,不可能会是甄晓昭,但想不到……真想不到…… 甄晓昭竟然背叛了胜磊,和杀死胜磊的仇敌暗中有所往来! “慕容宵,今日你的行踪既然被我发现了,就别想活着离开宁安城!”褚云隆愤怒地命令士兵。“大伙儿一起上,务必逮住慕容宵,不论死活!” “是。” 应声的同时,一群士兵杀气腾腾地扑向岳胜磊,为免刀剑无眼伤了晓昭,岳胜磊即刻跳上墙逃走,刻意引开士兵,他相信,褚大哥是不会伤害晓昭的。 “快追,别让他逃了!”褚云隆一跃而上要追出去替义弟报仇。 “不,褚大哥!”甄晓昭赶紧扑向前,惊慌的恳求。“别伤害他,他是胜磊呀,褚大哥!” “弟妹,你疯了不成?那个人是慕容宵,是杀害磊弟的凶手!”褚云隆愤怒的瞪着甄晓昭,真不敢相信她竟会和杀了自己丈夫的仇人勾搭上。 “不,他已经不是慕容宵了,他是胜磊……啊!” 褚云隆猛力将甄晓昭甩开,不想再听她辩解。“来人啊!将岳夫人带回岳府,并且严加看管岳府,在抓到慕容宵之前,不准岳府之人随意出府!” “遵命!” 两名士兵即刻一左一右的将甄晓昭架起,甄晓昭摆脱不了士兵的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褚云隆追出去,心急的大喊:“褚大哥,他真的是胜磊,请相信我,他真的是胜磊呀--” 褚云隆完全不理会她的叫喊,发愤狂追,一心为弟报仇! 第十章 甄晓昭被带回去后,和还没被遣散的部分下人们一同被软禁在府里,无法出府半步。 下人们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只知道门外有不少士兵守着,而甄晓昭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沉默不语,不安地等待着,就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回来。 凭胜磊的身手,应该有办法逃出士兵的追捕,但他的行踪已经暴露,褚大哥肯定会封锁宁安城,直到抓到他为止,而他又能在如此艰困的环境下躲避追捕到什么时候? 她已经失去他一次,不想再失去他第二次了,她真恨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忙,反倒成为他的累赘,替他提早引来了祸事! 过了一、两天,褚云隆都没再出现,也没有慕容宵被捕的消息传回来,她继续不安地等待,希望胜磊已经顺利逃出宁安城,别管她和承儿了,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娘、娘。”承儿此时进到房里,不安地抱住她,他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府内凝重紧张的气氛,还是明显的影响到他。 “承儿,没事的,别怕……别怕……”甄晓昭柔声安抚着,真的希望一切都能平安无事的落幕。 但又可能吗?恐怕……很难…… 就在这时,房外出现了许多疾走的脚步声,并且离甄晓昭的房间越来越近,没多久,一批士兵闯入她的房里,脸色凝重,来势汹汹。 “你们想做什么?”甄晓昭将孩子护在怀中,瞪着他们,不懂士兵原本只守在门外,没踏入岳府半步,为何此刻突然闯了进来? “上头有令,将岳夫人以‘通敌’的罪名即刻逮捕,等候审判。”带头士兵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岳夫人,请你乖乖配合,别让咱们非动粗不可。” “什么?通敌之罪?”甄晓昭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通敌之罪可是重罪,她要是真的进了牢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岳夫人和慕容霄私下往来,许多士兵都亲眼瞧见了,所以也请岳夫人不必再多费唇舌辩解,等抓到慕容霄后,你们到底是何关系,也会一清二楚的。” 甄晓昭这下子真是百口莫辩,就算她此刻说他们口中的慕容霄其实是岳胜磊,也没有人会相信,只会当她是疯了。 不!她不能被抓进牢里,她要是走了,岳府该怎么办?她的承儿该怎么办? 带头士兵见甄晓昭始终没有动作,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将她往房外拉。 “放开我,快放开我!”甄晓昭死命地和士兵拉扯,她绝不能进牢里,她要留在这里! “娘!别抓我娘!”承儿心急的赶紧冲上前抱住甄晓昭的大腿,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将娘拉回来。 “承儿!” 眼见某一名士兵靠过来想将两人分开,承儿更是紧抓住娘亲的脚不放,激动的喊着:“承儿不要和娘分开!承儿要和娘在一起!” “吵死了!”带头的士兵只想赶紧完成任务,不想再多浪费时间,索性直接命令:“两人一同带走!” “承儿!”甄晓昭心痛地将孩子紧紧抱入怀中,不舍孩子跟着她一同进牢里受苦,但孩子执意不和她分开,她也舍不得放下他。 这该怎么办才好?他们一进牢里,以后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甄晓昭及承儿很快就被带离岳府,而岳府下人继续被软禁着,不准随意出去,直到慕容霄被抓到之前,宁安城内四处都看得到士兵在巡逻,城内的气氛一片凝重紧张。 褚云隆带着手下继续搜查慕容霄的行踪,一名士兵突然急急骑马靠近,追上褚云隆的马匹。“将军!” “有慕容霄的下落了吗?” 士兵摇头。“不,是另有大事禀报,岳夫人以通敌之罪被抓进地牢,岳家的小少爷也一并跟着进牢了。” “你说什么?”褚云隆错愕的瞪大双眼。“是谁下的命令?” “属下急着来向将军报告消息,尚未查明此事。” 褚云隆脸色凝重,瞬即快马加鞭回去搞清楚状况,通敌之罪可是重罪,他明明只通报发现慕容霄行踪之事,暂未上报发现甄晓昭与慕容霄私下见面的诡异情况,就是避免她被冠上通敌的罪名。 他还是认为这其中必有问题,或许是甄晓昭受到了慕容霄的威胁逼迫也不一定,因为他实在不相信甄晓昭会背叛磊弟。 总而言之,在他尚未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还是偏袒甄晓昭的,所以才只暂时将她软禁在岳府,限制出入,而非直接将她逮进地牢里。 他花了点时间才查清情况,却不禁错愕,只因派人将甄晓昭与慕容霄见面之事往上通报之人,竟是他想也想不到的人物。 他的妻子华阳公主! 天色已暗,褚云隆在晚膳时刻回到自己的将军府,满身怒火,仆人们见到他纷纷退避三舍,不敢惹他。 他进到房内,开门的动作猛烈,发出极大声响,吓得华阳公主从椅上站起来,美丽的脸庞满是错愕。“云隆,你是怎么了?” “公主,我才想问你是怎么了?”褚云隆冷着一张脸,压抑着满腔怒火。“为何派人上报晓昭与慕容之事,让她以通敌的罪名被逮捕?” “这事本就该上报,你刻意隐瞒,反倒是你有问题。”一提到甄晓昭,华阳公主美丽的脸庞便染上一抹幽怨。“你这是在袒护她,若非我命人上报,到时出了什么问题,朝廷追究起责任来,你也难逃嫌疑。” “我自有我的想法,你又何必多事?” “我多事?呵……你嫌我多事?”华阳公主不甘的埋怨道。“只要一遇到甄晓昭之事,你就过分袒护关心,我不得不怀疑,你与她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他们俩虽为夫妻,却始终相敬如宾,他对她太过有礼,有礼到她根本就感受不到他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情意,甚至怀疑他一点都不爱她。 看到他对甄晓昭的关心,让她忍不住嫉妒,他出征回来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她不乐见他干预岳府之事,他却始终没听进耳里,如此一来更是加深她的猜测。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小晓昭是我结拜兄弟的遗孀,他们现在孤儿寡母的,我有责任多照顾他们一些。” “所以你打算照顾到何种程度?连她通敌之事也替她隐瞒下来,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褚云隆狠狠咬牙,他与公主之间的生疏隔阂并非一、两天造成的,所以有误会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解释清楚,与其再继续争吵下去,倒不如赶紧想办法,先确保甄晓昭以及孩子的安全再说。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房间,华阳公主见他又要离去,忍不住气愤咆哮。“禇云隆,你给我回来!” 褚云隆没有理会她,迳自快步离开,脑中思索着什么办法可以暂时免去甄晓昭的牢狱之灾,至少别让她在牢里受苦。 “禇云隆,到底我该如何证明,你才肯相信我不是原本的慕容霄?” 正当褚云隆苦思之际,竟然听到慕容霄的声音,他讶异的顿下脚步,一抬头就看到慕容霄蹲伏在凉亭的屋檐上,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岳胜磊对宁安城非常熟悉,躲避追捕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但他不能再躲下去了,因为他已听说甄晓昭和孩子被抓进地牢的消息,他得尽快想办法让褚云隆相信他是岳胜磊,才能合褚云隆之力将晓昭和孩子从牢狱中救出来。 所以他主动找上门,所有的问题非得在今晚解决不可! 褚云隆真没想到慕容霄竟大胆到敢直接闯入他的府邸,简直是自投罗网。 “慕容霄,你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回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再逃走!” “既然如此,你就想办法追上我吧!”岳胜磊不再多说,转身使出轻功快速奔离将军府。 “慕容霄,别想逃!”褚云隆毫不犹豫的使出轻功追上。 岳胜磊见褚云隆独自追在后头,即刻转向,往一处他已选定的荒废宅院跳下,打算在此处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 褚云隆也跟着来到这座荒废宅院,两人在杂草丛生的院落内对峙,气氛紧张。 岳胜磊淡淡一笑。“大哥,还记得咱们七年前的那一场比武吗?” “谁是你大哥?少胡言乱语!” “那场比武之前,皇上还特地叮嘱咱们,务必尽全力一决高下,绝不能放水,你还记得吧?”岳胜磊不管褚云隆的斥喝,继续说着。 褚云隆眉一蹙,心一惊,他和磊弟多年前的事情,慕容霄怎么会知道? “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还记得我们对招的招式吗?”岳胜磊抽出腰间宝剑。“我已经许久没和大哥切磋武艺了,今晚我们就好好的打一场吧!” “你……” 岳胜磊不再让褚云隆有说话的机会,突然开始袭击,褚云隆只能赶紧出剑回击,铿锵声不断,两剑在夜色下激出不少火花。 褚云隆越打越心惊、越打越错愕,只因眼前慕容霄所使用的招式,和磊弟如出一辙,几乎是磊弟的翻版。 这怎么可能?武功招式并非三两下就有办法模仿的,就算慕容霄真是武学奇才,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模仿到十成十像,一点破绽都没有! “大哥,这一回倒是换你心不在焉了。”岳胜磊继续出招,一边努力勾起褚云隆的记忆。“当年那场比武,我因为知道皇上会赐婚,所以才在最后一刻故意失误,让大哥胜出,但这一回我们是纯粹的比试,没有公主赐婚干扰,你又何必有所顾忌?” 褚云隆心思混乱,局势完全受岳胜磊的掌控,他只能连连守御,找不到好时机反击。 “你怎会知道这么多我和磊弟之间的事,想刻意拿这些事情来扰乱我的思绪?” 别伤害他,他是胜磊呀,褚大哥! 甄晓昭焦急的呐喊在此刻突然浮现,动摇着他的心,他不想相信,但打斗之中,他在慕容霄身上看到太多和磊弟相似之处,那是伪装不出来的。 难道真有还魂这种事情?这太匪夷所思了,除非是疯了,否则又有谁会相信? “大哥,难道到了这一刻,你还不愿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还想逃避我与你所熟悉的磊弟有极多相似之处?” 锵地一声巨响,褚云隆手中的剑被猛力震飞,插在远远的草丛内,震荡久久难停,甚至还发出嗡嗡声。 褚云隆错愕地看着他,内心的震憾同样久久难平,反复挣扎纠结,不知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人,已非慕容霄,而是他曾经万分熟悉的……岳胜磊? “大哥,我是胜磊。”岳胜磊轻喘着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表明。“我还魂回来了,以这副身躯,重新回到晓昭的身边。” 甄晓昭和承儿一同被关在地牢里,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两日。 这两日他们除了被关在地牢内之外,尚未受到刑求,听狱卒们谈论,似乎是要等到抓到慕容霄后,才要开始审理她的通敌之罪。 胜磊尚未被抓,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她不断祈求,希望永远不要被抓到,她真的不想在牢里见到他。 想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只因为换了张脸,他就从为国捐躯的将军沦为被追捕的敌国仇人,而那个追捕他的人,甚至还是他的结拜义兄! 她忍不住苦笑,这一切真像一场恶梦,想醒都醒不过来…… 她紧抱着承儿坐在牢房角落,孩子筋疲力尽的靠着她昏昏欲睡,而她全身紧绷,一点睡意都没有。 此刻,牢房大门打开了,狱卒进来送饭,恶声恶气的说:“喂,还不快过来领饭?” “我不饿。”她淡淡的回答,不为所动。 “怎么,都沦为阶下囚了还不知道该低头?你要是不过来领,老子就马上把饭碗砸了,以后你想吃也没得吃!” 甄晓昭轻蹙起眉,想到自己可以饿,却不忍心孩子也跟着挨饿,只好忍着屈辱,将孩子安置在一旁后,起身来到门前领饭。 她一蹲下身,正要捧起饭碗时,狱卒突然压低嗓音说道:“三日后的夜里,有人会来劫牢,晚饭及水都不要碰。” 甄晓昭讶异的瞧着他。“你……” “啧!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娘儿们!”狱卒再度大骂出声,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甄晓昭呆愣了好一阵子,才捧着碗走回原处坐下,承儿被狱卒的大吼声惊醒,困惑地揉着困倦的双眼。“娘……怎么了?” “承儿!”甄晓昭将碗放下,把孩子紧紧抱入怀中,努力咬住下唇,抑制几乎要藏不住的激动喜悦。 肯定是胜磊要来救她和孩子了!他一定是有什么计划,甚至得到了援助,才有办法安排人进来通风报信。 是褚大哥吗?除了褚大哥以外,她也想不到有谁能帮他们了,也许胜磊已经顺利让褚大哥相信他的身份了。 无论真实情况到底如何,现在的她是万般欣喜,已准备好要振作,静心等待约定的那一日到来,得以和胜磊相聚。 “承儿,咱们来吃饭。”甄晓昭开心的抹去眼角微泛的泪,拿起饭碗。“多吃点,才会有力气。” 从现在开始,她和承儿都得努力储备体力,绝不能成为胜磊的绊脚石! 三日之后的夜里,狱卒送来的饭静静地搁在一旁,甄晓昭迟迟没有动筷,只是抱着承儿安静等待着。 承儿也非常配合的保持清醒,娘稍早已经偷偷告诉他,有人要来救他们了,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离开这阴暗的地牢,重新得到自由。 半个时辰后,施放在地牢水源里的迷药开始发挥作用,所有吃了用迷药水做的饭菜的人无一幸免地昏睡过去,连守在牢房大门旁的狱卒也迷迷糊糊的趴倒在桌子上。 过了约一刻钟,外头终于又有动静,一名黑衣人迅速进到牢房里,搜了狱卒身上的钥匙,即刻来到甄晓昭的牢房前。 虽然这黑衣人蒙着脸,但看到那双眼,甄晓昭就已认出他来了,欣喜的唤道:“胜磊!” 真的是他,她果然没猜错! 承儿困惑的眨了眨眼,不懂娘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喊爹的名字? 岳胜磊快速将铁门打开,走了进去,甄晓昭冲上前和他紧紧相拥,好一解这几日来担心挂记的相思之情。 “晓昭,幸好你和孩子都没事。”亲眼见到她和孩子安然无恙,岳胜磊始终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感到庆幸不已。 在岳胜磊刻意引诱褚云隆单独与他比试的那一夜,他终于顺利让褚云隆相信他还魂归来了,之后两人马上商量将甄晓昭及孩子救出地牢的办法,由他负责救人的行动,而褚云隆则在暗处监视地牢四周情况,若有意外,随时准备支持。甄晓昭在他怀中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及安心,原本的激动情绪也渐渐平复了。 “你是如何进来的?是不是褚大哥帮你的?” “这些事情等咱们离开之后再慢慢讲吧!”岳胜磊朝承儿伸出手。“承儿,我来救你和你娘了。” 承儿虽然对他的身份非常困惑,但不知为何,他对岳胜磊很快便萌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没有犹豫太久,就将自己的手交出去,和娘一样信任他。 岳胜磊迅速带着妻儿离开地牢,从已经事先计划好的路径顺利逃脱,因为看管地牢的相关人等全中了迷药,所以他们是一路畅行无阻,最后连同褚云隆一起完美撤退。 隔日一早,当昏迷的人陆续醒来,才发现关在地牢里的要犯不见了,顿时乱成一团,急着到处寻找犯人行踪。 宁安城四周的城门早已戒备许久,想出城之人都会经过严密盘查,马车也要彻底检查,以防慕容霄乘机偷渡离城。而此时城门才开没多久,南城门就有马车想出城,守城士兵当然马上阻挡,开始例行的盘查。 “你这马车是要到哪儿去的?” “各位大哥,今日是咱们家夫人亡母的祭日,所以夫人要出城祭拜。”坐在前头的车夫态度客气地回答。 “车内有什么人?” “除了咱们夫人这外,还有一名丫环。” “掀开车帘让咱们瞧瞧。” “这个……”车夫为难的苦笑,低声说道:“这位大哥,咱们夫人……脾气不大好,要是随意掀开车帘,惹恼了夫人,小的回去就不好过了,小的也明白大哥是因为职责在身,才会如此要求,不知……能否就通融这么一次,可怜可怜小的?” “我可怜你,又有谁会可怜我?”士兵毫不客气的吼着。“少啰嗦,快把车帘掀开,不掀,就别想出城!” “不掀又如何?”朱艺筝冷着一张脸半掀开车帘,只露出自己的身子,车子内的景象还是看不到。“本夫人的样貌是普通人能见的吗?让你们见着还真是便宜你们了!” 这是哪里来的傲妇呀?士兵一呆,还真没遇过口气如此呛的女人。 “我家夫君不知缴了多少锐银给官府,结果只养出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抓慕容霄这么多日也不见一个影儿,反倒累了咱们老百姓,连要出个城,无论男女老幼都得被你们骚扰不可。”朱艺筝刻意骂道。 士兵脸一红,又气又恼。“你这个……” “发生什么事了?”褚云隆正好骑着马来到南城门,居高临下的问。“怎会吵吵闹闹的?” “将军。”士兵先是行礼后,才回答:“是这位夫人不让咱们掀帘子搜查,还反过来骂咱们办事不力。” “你们本来就办事不力,我有说错吗?”朱艺筝高傲的抬起下巴。“你——”士兵再度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好了,别吵!”褚云隆声一沉,威势尽显。“夫人,现在情况非比寻常,请你配合,你要是不愿意让士兵搜查,那就由本将军亲自来。” 朱艺筝依旧是满脸的不愿,却也没再多说话,轻哼一声后就放下帘子坐回车内,由着褚云隆来搜查。 褚云隆用长剑掀开车帘一小角,望入车里,只见车只除了朱艺筝及她的丫环之外,两人背后还有些“东西”。 他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放下车帘,吩咐士兵。“车内就是夫人与丫环两人,放他们出去吧。” “是。”士兵不疑有他,即刻放行。 马车顺利由南城门离开,之后便加快速度,一路狂奔,直到已经离开宁安城约半天的路程,马车才在路旁停下。 紧接着,岳胜磊率先跳下马车,再扶着甄晓昭下来,最后才将承儿直接抱在臂膀上。 朱艺筝掀开车帘,与他们话别。“快走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艺筝,这辈子……我真是无以为报了。”甄晓昭感激的朝她深深一鞠躬。 “许夫人,非常感谢你。”岳胜磊也同样感激。 “说这什么话,你们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朱艺筝一脸的生硬不自在。 昨夜褚云隆带着岳胜磊及甄晓昭来找她,希望她能帮忙演一出戏,好顺利掩护岳胜磊一家离开宁安城时,她真的吓了好大一跳,对于岳胜磊还魂之事,她同样是不敢置信,但既然甄晓昭信了、褚云隆也信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而她相公虽然不愿意她冒这种风险,但她就是性子倔强,要帮就绝对会帮到底,相公拿她没辙,也只能支持她。 她很清楚,他们是真心信任她,才会冒险找上门来,她当然要义不容辞的帮忙,因为她始终相信甄晓昭是无辜的,而他们在宁安城已无立足之地,只有离开,才是唯一的活路。 “岳府那些留下来的仆从,事后我会帮忙安置妥当,你们不必担心,快些赶路去吧!”朱艺筝挥挥手,催促他们赶紧离去。 甄晓昭眼眶含泪,再一次感激地行礼。“艺筝,永别了。” 这七年来,朱艺筝是她唯一的闺中好友,她真的很舍不得,难过得鼻头越来越酸,真想抱着她好好大哭一场。 “得了得了,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生气了。”朱艺筝刻意板起一张脸。 甄晓昭笑着抹去眼角的泪,一只手被岳胜磊牵着转身赶路去,一家三口渐行渐远,背影越来越小。 直到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朱艺筝的眼眶才终于泛起泪波,低喃道:“别了,晓昭……” 分离不算什么,只要他们能在其它地方好好过活,性命不要受到威胁,平安无虑的过完一生,这样的分离,反倒是好事。 只要是好事,就该祝福,没什么好难过的…… 放下车帘,她梗着嗓音吩咐车夫。“咱们回去吧。” “是的,夫人。” 尾声 离开宁安城后,宁安城内的纷纷扰扰就再也与他们一家人无关了。 三人来到皇朝南方一处纯朴小城镇旁的竹林内隐居,环境清幽,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他们很快便安定下来,决定在此处落脚。 慕容霄是否真的潜入过宁安城?甄晓昭到底到哪儿去了?这已成为宁安城内两在谜团,众说纷纭,除了褚云隆及朱艺筝之外,没人知道真正答案。 不知不觉间,半年已过,承儿一个人蹲在院子的草丛内抓虫子玩耍,四周的竹林只要有风吹过就会沙沙作响,在静谧中带来不少热闹之意。 不经意间,承儿见到爹爹正从外头提着一捆柴火慢慢走回来,开心的马上冲到门前迎接。“爹、爹!” 岳胜磊放下手中的柴火,将承儿抱起来,同样笑得开怀。“你在草丛内找些什么?” “找虫子的窝……” 甄晓昭一走出屋外,见到的就是岳胜磊抱着承儿的景象,父子俩感情很好的谈着抓虫的事,一谈就没完没了。 她欣慰的漾起柔笑,没有开口打扰他们父子谈话,就在门边一直看着,承儿从未见过爹爹,现在想来反倒是好事,他一下子就接受了岳胜磊现在的样子,没有任何排斥。 只是岳胜磊的样貌在这半年间似乎也有些微的改变,神韵渐渐像起从前的他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而言之,现在她已不会再为外表所困惑,能自然地和他谈天说笑,就像从前一样。 眼看父子俩不知还要说虫经说到什么时候,甄晓昭只好开口阻止他们。“该用午膳了,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等填饱肚子后再说吧。” “娘!”一听到娘亲的叫唤,承儿即刻从爹爹身上爬下来,跑到娘亲面前。 “先把手洗干净,才能上饭桌。” “好。”承儿听话的赶紧洗手去。 甄晓昭来到岳胜磊面前,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伸手抱住她,两人静静的感受彼此气息,不必说话,就能心意相通,让对方明白彼此的情意。 这是他们隐居之后才培养出来的习惯,无论他出门的时间是长是短,当他回到家里,两人就会轻拥彼此,好一解分离的思念。 “我回来了。”他柔情万分的在她耳旁轻喃。 “欢迎归来。”她在他的怀里漾着笑,甜着嗓音回答。 他们曾经分离过七年,所以现在他们万分珍惜相聚的日子,就算只是短暂的分离,对他们来说也是种缺憾,所以总想赶紧补偿彼此,安对方的心,也安自己的心。 拥抱了好一会儿之后,甄晓昭终于率先拉开两人距离,柔声说道:“你饿了吧,赶紧进来用膳。” “你先进去,我把柴火放好再进屋。” “嗯。” 甄晓昭转身进屋后,岳胜磊再度提起刚才放在竹篱笆前的柴火,拿到后院的柴房放。 东西放好后,他离开仓库,带上门,此刻背后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女子嗓音。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岳胜磊一顿,即刻转过身来。“阿摇,果然是你。” 来去皆无声息的阿摇正静静地站在他背后,绝美的容貌依旧看不到半点喜怒哀乐,像尊精致的瓷娃娃,欠缺一股生气。 一见到她,他还是难以控制因也而起的怒火,对于她的“帮助”,他真的不知该不该感谢,内心滋味异常复杂。 若是没有阿摇,他就真的得和晓昭及孩子天人永隔了,偏偏阿摇的“帮助”,又替他引来不少麻烦,甚至连累晓昭,害她背上莫须有的通敌罪名。 但他们此刻平淡幸福的日子,若是没有阿摇,也绝不可能出现,所以他真的很矛盾,不知该如何看待她。 “看来我给你的考验,你已经跨越了,恭喜你。”她嘴上虽道恭喜,语气却淡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若非岳胜磊已经明白她就是这个样子,他恐怕会以为她在说反话。 “所以你的迷惑解开了吗?” “或许吧……”她摸着自己依旧空洞的心房,神色有些恍惚。“解开了一个迷惑,却还是有无数个迷惑缠着我,终究……还是迷惑……” 也不管他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己的喃喃自语,阿摇迳自说着,转身之际,终于对岳胜磊勾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缥缈笑意。 “祝福你和她,这一回能够顺利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而她,则要继续踏上追寻之路,希望有一日,她的心中不再有任何束缚住她的困惑…… 狂风一起,阿摇的身影在风中迅速淡去,终至消失无踪,对这景象岳胜磊已经见怪不怪,也就没有任何反应。 “胜磊?”甄晓昭在屋内等不到他进去,干脆主动来到后院。“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吗?” 岳胜磊猛一回神,扬起笑若无其事地回答:“这个地方除了我们之外,又有谁会在?” “说的也是。”应该是她听错了吧,还以为听到了什么陌生女子的声音。 他来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走吧,咱们进屋。” “好。” 她漾起笑颜,不再多想,与他一同迈步回到屋里,和孩子共同享受得来不易的天伦之乐。 他们相视一笑,十指紧紧交握,从今往后,再也不放手了。 她可以再继续为他缝衣裳,一件又一件,就像他们曾经许下的诺言。 缝一辈子的衣裳……一辈子… 后记 【以“相思”为引 金妍】 “相思”——其实是一个词牌名,当我第一眼见到它时,就觉得这个词牌名真是美,其实也是因为我很喜欢“相思”这个词,便一直希望能拿它来当系列名,写个“以相思为引”的主题故事。 搁了好长一段日子,终于觉得酝酿得差不多,可以让“相思引”上场了,希望这个带着深情的新系列大家能够喜欢。 系列的第一本《盼归来》,里面有我一直很想写的一个重点戏,那就是“战死沙场”。中国古诗中有不少描写妻子思念征人的诗,以前读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触,但这几年偶尔读到小说里有人写士兵无法归家的无奈,却深深吸引着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能发挥相思情感的点。我对战争这个故事元素越来越有兴趣,而写战争也有不同的写法,可以表达出因战争而显现的豪气、斗智、生离死别等等,这一次我选择表达出古诗内常写的妻子在家乡等待丈夫归来,那种绵延不绝的相思,还有征人思乡的无奈。其实还有另一个触发我写这个故事的原因,是某一天在外面买东西时,店家正在听广播,广播正播放一首中国风的摇滚歌曲,那一首歌曲的歌词很妙,写的就是在战场上征战之人的心声,为了活下去而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思念在家乡等待他回去的人,但歌词的最后,那个人死了,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回到家乡去。 看到这歌词,瞬间燃起了我的创作之火,想写它的念头也更回强烈了,因此就把“战死沙场”这个点搁在心头上,想着总有一天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当然啦,这个故事绝不会是从头苦到尾的,这种太苦的剧情写起来太折磨人了,我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折磨读者们,所以我的调味是甜一半、酸一半,情绪有起有伏,这样的滋味才会平衡呀。 而下一个故事的相思重点又是什么?当然是要先卖个关子,等故事写出来后,我们下回再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