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昭彰之心中宝》 楔子 神佑国,传说中受天神保护的国家,其百姓多受诸神眷宠,仁慈、善良、尊天敬地……这里可以说是大陆上最和平祥乐的世外桃源。 神佑国边境,白云城里—— 龙老爷躺在床上,面色已呈灰败,出气多,入气少。他没剩多少时日了,唯一挂念的只有宝贝独生女,龙平安。 平安,这是父母对子女最渺小的心愿,不求成龙成凤、不求富贵显达,只愿她平安健康长大。 可即便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心愿,对龙平安而言,仍是像登天摘星一样困难。 龙老爷忽然忆起十四年前,亡妻怎样历经磨难,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仍然死不瞑目地不愿闭上眼睛。 她好想替丈夫生下两人的孩子,可任凭她如何用力、努力,捱了三天三夜的苦痛,依然白费;她生不下这个孩子,性命却已耗尽。 龙老爷听着稳婆遗憾地告知,心痛欲绝,抱着爱妻的尸首。这位可以在商场上翻手云、覆手雨的商场巨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曾经,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上自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谁不对他伏首称臣? 他还有个美丽温柔、善良可人的娘子,说他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也不为过。 而今,妻死、子亡,一夕间,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宝贝,就算让他坐拥天下财富,又有什么意思? 「柔娘、柔娘……」他抱着亡妻,不准任何人接近,谁也不许说他娘子死了,更不准提办丧事。 失去了爱妻,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柔娘听见了他的呼唤,强硬地自黄泉返回,在她呼息已停了一个时辰后,一道比小猫叫声更加微弱的哭声在房里响起。 龙老爷诧异地翻动妻子的身体,看见那小小的、沾满鲜血的人儿。这是……他们的孩子吗? 他听过棺中产子的传说,以为那只是说书人编造的故事,但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想明白,哭声越来越小,几近断绝。 龙老爷赶紧捧起小婴儿,婴儿的身子已经变成紫色,眼看着就要与亲娘走向无边黑暗的亡灵路。 龙老爷赶紧朝孩子口里渡气,一边呼喊着找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鬼门关口将孩子拉了回来。 可惜人是活下来了,却因先天不足,打从落地起就没离开过药罐。 龙老爷不知道为女儿延请了多少名医,银子像水一样流出去,换来各式珍贵药材,只求女儿能好好活下来。 无奈的是,人力始终撼动不了天意,龙平安的身体一直很差,大病、小病从没断过。 更可恶的是,不知谁传出了流言,说死人产子,是为鬼魅,必为天下带来祸患,居然想烧死他的女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龙老爷动用他手上所有的力量,让那些煽动者知道,什么叫龙有逆鳞,不可碰触,违者必死! 他不在乎自己满手血腥,只要女儿能平安地活下去。 他甚至放弃了京城的繁华,带着女儿避居到边关,过着离世而独居的日子。 这其间,他陆陆续续收养了数十名孤儿,经过教养培训,选出了三男一女,收做义子女,请人授以最高强的武艺、医术、文学、天文地理……凡是所有可能用到、甚至也许用不到的东西,都教给他们,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拥有非凡的能力,保护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宝贝。 不是他没有信心以一己之力照顾独女,实在是他得女时已过而立之年,待女儿长成,他都近五旬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凡事总要做两手打算,才不会在危难来临时惊慌失措,甚至陷入进退维谷之中。 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女儿因为常年卧床养病,少与外界接触,尽管年已十四,依然天真得像个十岁小姑娘。她相信天底下没有坏人,一切都是美丽的,善良到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平安这样的性子让龙老爷既心怜又担忧,他在的时候,没人敢伤害他的宝贝女儿,但万一他不在了呢?以平安不懂防人的性子……他完全不敢想象女儿怎么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生存。 别说什么神佑国里没有坏人,屁,越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看不见的行为才越可怕。 说什么诸神庇佑的国家……那根本是个骗局。 而今,龙老爷快死了,他不敢让女儿知道,怕她承受不住,所以唤来龙天宇、龙天宙、龙天洪、龙天荒四名义子女。 他的遗言只有一句——照顾龙平安,让她一生一世幸福快乐,永远不知痛苦为何物。 四名义子女强忍悲痛,各自拿刀划开腕脉,立下血誓——终其一生守护龙平安,她生,他们生;她亡,黄泉路上大家结伴行。 龙老爷很宽慰,他总算没有挑错人,女儿的下辈子不必愁了,而他…… 「柔娘、柔娘……」唤着亡妻的名字,他并未感受到死亡的痛苦,相反地,他很开心,只因自己终于可以去见爱妻了。 「柔娘,我要跟妳再做夫妻,无论妳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妳,和妳再次结缘……」他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一章 一年后—— 人人都说,龙天荒是金童般面孔,火一样的性子。 龙天荒每次听见这种话,都要吐了。恶心死了,什么叫貌若金童?根本是在损他娘娘腔! 拜托,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双手能举千斤鼎,彻彻底底的大男人。 但事实是…… 「他妈的!谁把老子的胡须剃掉了?!老子要把他剁碎了喂狗……」一大清早,龙天荒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那声量真是比打雷还要响亮、比蛮族入侵更加可怕、比…… 「咳咳咳……」但他吼得太用力,震得瓦摇梁晃,几许灰尘落下,正钻入他鼻中,呛得他咳红一张俊颜。 房门边,龙天洪拉着龙平安的衣袖,笑得肚子都痛了。 龙平安的手中则拿着一把剃须刀,正瑟瑟看着瞬间化做凶猛巨兽、满屋喷火的小哥龙天荒。 没错,龙天荒的胡子就是她剃的,但那绝对不是她的主意,是三姊告诉她小哥又犯懒了,半个月不刮胡子、不洗脸,说要培养男人「味」,结果他是很高兴地摆脱了「娘娘腔」的称号,却让旁人都吃不下饭了。 当然,龙天洪是诓她的,但龙平安不知道啊!她天真地相信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就来帮龙天荒刮胡子了。 想不到小哥会这么生气,她吓得眼眶一红,两行泪水就滑下来了。 「小……小小小……小哥……」她抽抽噎噎的。「对不起……呜呜呜,我不晓得你这么喜欢胡子……我我我……哇……」说着说着,啜泣变嚎啕大哭了。 「平安!」本来暴跳如雷的龙天荒立刻冷静下来,冲到龙平安面前。「乖乖乖,不哭喔!小哥再怎么喜欢胡子,也及不上喜欢妳啊!所以别哭了,小哥会心疼的。」话虽如此,眉毛却一抽一抽的,眼底寒光杀向旁边的龙天洪。 别以为他不知道,龙平安才不会无缘无故来刮他胡子,肯定是受到龙天洪欺骗……这个臭女人,走着瞧,他一定会报复的! 不要说女人的心眼比针孔小,龙天荒最自豪的是他根本没有心眼,所以任何人敢对不起他,他铁定一百倍还回去。 龙天洪对他做个鬼脸,才不怕他咧! 说来她也是个奇葩,当年龙老爷会收养她,就是看中了她对药草特别敏锐,龙老爷以为若能将她培养成一名绝世神医,对平安的小命可是一大保障。 奈何造化弄人,龙天洪只对毒草敏感,结果学了十几年,治人的本领还是半吊子,倒是学会了一身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毒功。 龙天荒想报复她,行,只要他近得了她的身,否则……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吧! 「小哥……」龙平安察觉兄姊间暗潮汹涌,哭得更厉害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我我我……」 「我们没吵啊!」龙天荒冤死了。「乖平安,小哥一点也不在意那一点胡子,只求妳别哭了,好不好?」她继续哭下去,要是被老大发现,会把他和龙天洪一起宰掉的。 「真的?」龙平安看看小哥、又望一眼三姊,好怕他们因为她而反目。她好喜欢他们的,不要他们吵架啦…… 「真的,比真金还真。」他随口哄她。 「男人的话要能信,母猪都会上树了。」龙天洪凉凉地吐了一句。 「有种妳再说一遍!」龙天荒板起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但是……龙天洪又笑弯了腰,没办法,龙天荒的长相实在太惹人怜了,粉嫩嫩的颊、皮肤白皙、圆润的大眼、睫毛像两柄扇子,根本是集市里卖的玉娃娃嘛! 从八岁到八十岁的任何女人看了他这模样,只想把他搂进怀里,使劲揉搓他的脸,根本一点威胁也没有。 「龙、天、洪——」龙天荒一记大喝,声如洪钟。 龙天洪毫无感觉,还有闲情拿尾指掏掏耳朵,丢出一句。「哪条狗在吠?」 然而—— 「哇!」龙平安却是被吓坏了,泪落如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姊、小哥……不要吵架……哇,都是我不好……呜呜呜……对不起……」 「平安、平安,我们没有吵架啦!」见龙平安越哭脸色越白,不只龙天荒吓到了,连龙天洪也是一阵手忙脚乱。她抱着龙平安,极尽温柔地安抚她。「我们都是一家人,就算偶尔斗嘴,也不至于争吵啊!妳别想太多好不好?」 「可是你们一直瞪来瞪去……呜呜呜……好可怕……呃……」她竟然哭到岔了气。 「平安,深呼吸,不要再哭了。」龙天洪不停替她顺气,就怕她继续哭下去,又要哮喘了。 但龙平安的病一发作,哪有这么简单就平息? 她喘着喘着,脸色竟逐渐由白转青。 「龙天荒,马上去把白云老牛鼻子找来!」龙天洪边说,两手一翻,十余根金针同时刺入龙平安的穴道内,阻止她的病况继续恶化。 但要治疗,她就无能为力了。 在这座白云城里,只有一个人——就是被称为活神仙的白云道长,他的养身真气可以暂时治好龙平安的哮喘。 龙老爷在世时,曾请求白云道长将这套养身功教给龙平安,希望她能藉此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但白云道长却说龙平安经脉阻塞,根本无法习练任何功法,因而拒绝传授,只答应平安若有事,他必定出手帮忙。 不过请他出手可是要钱的,虽然他美其名为劝募,所得金银皆用来救助贫困,但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中饱私囊? 也就因为这个理由,城里人人称白云道长做「活神仙」,龙家四位义子女却不鸟他,一概叫他「老牛鼻子」。 真正的神仙,救人应是不求回报的,既然白云道长要收钱才救人,那就叫买卖,充什么活神仙?不要脸。 但龙平安跟白云道长的感情却很好,总叫他白云爷爷,每次白云观施粥赠衣,她一定去帮忙,再奉上大把金银,务使贫困者不仅能吃饱穿暖,更要吃好、用好。 可以说,白云观仁善声名传遍神佑国,龙家居功至伟,尤其是龙平安,她是真正为善不欲人知,掏心掏肺又掏钱,结果成全了白云道长「活神仙」之名,而她自己……很遗憾,至今仍有人称她做「鬼女」。 不过在龙天荒听到一句,就把发话的人打到卧床半年的暴力胁迫下,已经没人敢在平安出门时对她指指点点,至于他们关起门来、私下怎么评论,龙天荒没听见就算了。 当然,若不小心让他听到半点风声,管你有没有证据,他一样上门揍人,顺便帮对方把屋里器具全部换新——废话,旧的都被他砸烂了,不换新怎么生活? 所以,龙天荒其实是白云城里首屈一指的恶霸,不过……看在那张比庙里金童塑像更加漂亮的俊美容貌上,倒没有几个人能真心恨他。 * 龙天荒「请」来白云道长——通常他都是揪着人家的衣领拖过来的,但他非说那是「请」,白云道长的拳头没他硬,也只能默默承认那叫「请」。 白云道长进了龙家,替龙平安行功运气,龙天洪和龙天荒就去账房取钱。 白云道长在治疗人时是不给旁观的,龙天洪和龙天荒都说他比铁公鸡还要小气,看一下还能少块肉不成? 两姊弟一边取钱,龙天荒突然开口:「喂,妳觉得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你说什么?没头没尾的,谁听得懂?」龙天洪习惯性啐他一口,才接着说:「我是认为老依靠白云老牛鼻子不是办法,但名医我们也请过不少,都治不了平安,能怎么办?」大家姊弟做这么久了,她怎会不明白龙天荒的意思?不过嘴上喜欢占他便宜罢了。 「我听说凤凰山上出现一名神医,连瘟疫都能治,若能找到她,也许有办法。」 「你是说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魅影医神?」 龙天荒点头。 「问题是,你找得到人家吗?」龙天洪对于自家小弟的寻人本领是不抱任何希望,只因他的耐性太差。 「就算要把凤凰山整个翻过来,我也一定要找到她!」龙天荒受够了看白云的脸色了,尤其他索讨的金钱越来越多,龙家就算有座金山,迟早也要被他挖光。 他是个急性子的人,想到就要去做,放下手中数到一半的银票,他转身便要出门去找人。 「喂!」龙天洪知道阻止不了他,只叮咛道:「你找归找,手段可别太激烈,把人得罪死了,对谁都没好处,知道不?」 「我是那么蠢的人吗?」说话的时候,龙天荒的身影已经掠出了半里远。 「你不蠢,只是急躁,随便一点火就能把你的脑袋炸成一团浆糊,然后惹来一堆莫名其妙的麻烦……」不说了,呿!龙天荒都走得没影了,她苦口婆心讲给谁听? 龙天荒几乎是落荒而逃,最受不了女人唠叨,偏偏家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碎嘴、爱哭,真是麻烦。 希望那个魅影医神不要这么啰嗦才好,否则他恐怕得将人打晕,直接扛回家。 出了大门,来到集市,因为今天有法会,所以街上的人特别多,万头攒动,他只得放慢脚步,顺着人群走。 经过道场旁边,只见一堆大、中、小牛鼻子到处劝募,说什么好心有好报,只要行善积德、坚持修行,飞升仙界,指日可待。 龙天荒不屑地撇嘴。要论心善,谁能比得过他家平安? 结果贪财的白云道长被尊为「活神仙」,平安却遭人嫌弃,诬为「鬼女」。 好心有好报……呸!他不需要那种空泛、虚伪的托词,他做每一件事,只要俯仰无愧于心,才不管别人怎么说。 一个道士来到他面前,龙天荒没等他开口要钱,快一步挤进人群中,直接闪人去也。 但他没看清楚,这堆人都是群大姑娘小媳妇结伴同游,他一个大男人挤进去,还踩了好几个人的脚,立时惹起众怒。 「哪个瞎了眼——啊!」大娘骂到一半,看着龙天荒的脸,呆了。 「是谁踩了本姑娘的脚——」这位小姐也痴了。 「呜呜呜……丫丫的脚痛痛——」小女孩大概八岁,本来正抱着脚哭,一瞧见龙天荒的模样后,小脸蛋胀得通红,期期艾艾了半晌,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硬塞进他手中。「哥哥,给你吃。」 「啊?」龙天荒本来要道歉,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哥哥,吃糖。」小女孩一直催促他。 龙天荒嫌恶地看了手中的糖果一眼,将它还给小女孩。 「抱歉,我不喜欢甜食。」他说。 「那蜜饯呢?」 「一样是甜的。」 「豌豆黄?」 「我不喜欢任何甜食。」就算它们模样长得不一样,口味也天差地别,他依然讨厌。 「那哥哥喜欢什么?你告诉我,丫丫帮你找来。」 「干么?」他们又不认识,不过是踩了小女孩的脚,道个歉就好,搞这么复杂做啥? 小女孩悄悄地往他身上蹭了两下。「丫丫给哥哥找你喜欢的东西,做定情信物,然后你做丫丫的未婚夫,等丫丫长大,就嫁给你做娘子。」 龙天荒打了个寒颤。这世道疯了吗?八岁的小女孩竟向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求亲? 「小妹妹,妳年纪太小,恐怕不配这位公子,若公子不嫌弃,奴家……」 「姊,妳已经订亲了,现在要嫁也是我才对。」这是两姊妹为龙天荒反目了。 趁着两姊妹吵得开心,一个大娘乘虚而入。 「小公子,奴家可以摸摸你吗?」 「大娘,您的年纪可以当这位公子的娘了吧?不要肖想老牛吃嫩草这等蠢事好吗?」大娘的言语引起一干女子的挞伐。 「废话,老娘当然知道自己今年几岁,不过看小公子活脱脱像庙里的金童转世——不,他比金童可爱多了——」 「闭嘴!」可爱两个字正中龙天荒的死穴,他气急败坏。「老子这叫帅气、英俊,妳们懂不懂?」 场面瞬间沈寂,片刻,娇笑声如雷响起。 「哇,生气也好可爱喔!」 龙天荒气炸了,但他能拿这群女人怎么办?把她们全部打趴在地? 屁!老子才不打女人,所以他闪。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他提气,拔高身子,迅速离开白云城,直奔凤凰山。 * 好热喔…… 房宝儿抬头看着顶上的日阳,想着,为何夏季一定要如此炎热?冬天就怎么晒也不暖,难道夏天跟冬天不是同样的日阳? 应该是一样的吧?古往今来,没听过日阳有两颗,就算有,也早被人射下来了。 这天气真的好热,热到她全身出汗,可她一边在心里喊热,一边把自己包成粽子模样。 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后——那算是意外吗?时至今日,她也搞不清楚。 她本是尚书千金,自幼与相爷独子订亲,后来爹爹获罪遭贬,幸得未婚夫收留,她才幸免于流离颠沛之苦。 相爷待她恩重、未婚夫与她情浓,她更和相府里的表小姐东方艳结为莫逆,两人兴趣相投,感情比亲姊妹还要亲。 一日,她与东方艳上山进香,途遇匪徒,不仅杀了两人的随身奴仆、抢走钱财,一见到两女的容颜后,更起色心,企图逼奸。 她们一直逃,但匪徒紧追不舍,在遁入山林的瞬间,东方艳突然发狂似地推了她一把,疯喊:「你们欺负她就好,饶了我、饶了我——」 于是,东方艳跑了,房宝儿却落入狼爪。 她不甘受辱,不惜自毁容颜,以为绝色不再,匪徒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谁知他们说:只要把脸遮起来,管她是丑、是妍,只要是女人就好。 她这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群怎样狼心狗肺的恶贼。 她拚命挣扎,逃亡间,还挨了一刀,最后被逼得跳崖。 她宁可死,也不受屈辱。 也许是老天保佑,又或是她运气好,这一跌,她竟摔落一座古墓中。 那座墓室不知盖了多久,已完全腐败,但也多亏了那朽烂的墓冢、棺材、枯骨,承接了她的身体,让她幸免于死亡。 更幸运是,这座墓埋葬的是位大夫。她没有看到墓碑,不知道他原本名姓,但陪葬的诸多丹药、药散……还有一本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手札,历经漫长岁月,古墓已朽,灵丹成土,独它依然光鲜。 手札里详细记载了这具枯骨生前遇过、治愈的诸多疑难杂症。 房宝儿就是靠着这本手札,在山谷里找到各种止血生肌的药草,顺利捡回一条小命。 事后她一直想,东方艳为什么会推她入虎口?因为当时情况危急,她吓得脑子失常了? 就像两个不谙水性的人同时落水,而四周能自救的浮板只有一块,谁能抢到谁就活,相反的,便是死路一条。 求生是本能,所以在性命交关之时,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也可理解。 东方艳推她,也是如此,因此她不应该怪她,不应该……可是她恨啊!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东方艳不是故意害她,只是吓坏了,才会做出这种行为。 可房宝儿忘不了被匪徒捉住时的恐惧、亲手划花自己脸蛋的痛苦、跳落断崖时的绝望……她无法原谅东方艳,真的没办法。 如今,事情过去五年了,她睡觉时,身边依然要放把小刀,因为她还怕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她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再逃一回?若否,她宁死也不想受到那种恐怖的屈辱。 刀子是用来抵抗……或者,自我了断的工具。 而那把小刀此时就藏在她的怀中,随时准备夺人性命,不是匪徒的,就是她自己的。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终于把自己包得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之外,寸肤不露。就不信变成这样了,还有人会对她起色心,除非那人是变态。 她拖着脚步,开始往山里更深处移动,寻找稀少的山菜和野菇以填饱肚子。 这座山真奇怪,越往上走,可以吃的东西越少……不过野兽多了,可她不会打猎,也不敢杀生,只好每天过着半饱半饥的日子。 说来都是山下那些人不好,无缘无故将一堆病人送进她藏身的山洞关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占,却半点声都没勇气吭。自意外过后,她侥幸逃生,想过回家,却在下山的时候偶遇一名砍柴老汉,吓得她双腿发软,整颗心差点停了。 初始,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来二回后,她终于明白——她怕人。对,她极为害怕与人接触,甚至是光看一眼,就觉得可怕。 那群匪徒给她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心伤,结果……她无法回家了,因为她连想起家人都感到恐惧。 一场意外,毁了她的一生。 她只能继续躲在山林里偷偷摸摸地求生,可现在,连她居住的山洞都被人占去了,她可以更往深山里躲,但她的医书手札藏在山洞里,她实在不想丢弃它。 她在那附近躲藏了五天,直到确定再没有病人被送上山,才偷偷接近山洞……真是见鬼了,洞里关了五、六十人,全部是一样的病症,体表长红斑和水泡,一旦水泡破了,就会化脓,然后感染更多的部位。 这……该死的,这该不会是某种疫症吧? 山下那群人将病患都关在这里,岂非要他们自生自灭? 人类实在是太残忍了。她越来越觉得「人」真是可怕,也越发恐惧人了。 幸好她在手札里学会了一些东西,成功迷晕了洞里所有人,然后悄悄地溜进去,拿了手札,正准备离开,可当她看到一对母子后,呆住了。 那孩子可能才三、四岁,与母亲一起被感染,让人送到山洞里等死。这里缺衣少食的,孩子饿得慌,母亲居然咬破手指,让孩子吸吮她的鲜血充饥。即便昏迷了,母子也维持同样姿势。 房宝儿当时瞧得心里好痛。这样的场面,如何让人不动容? 她一时心软,便想办法救了洞里所有病患。想不到好心救人也会惹祸,那些人病愈下山后,居然给她宣扬出什么「魅影医神」的名号,害得一堆人有事没事就往山里钻,想要拆穿她的真面目。 房宝儿是最怕人的,看见那么多人入山,还不吓成惊弓之鸟般地往深山里躲。 一来二去,她越躲越里面,已算是完全远离人群了,但偶尔还是会碰到一些不明人士…… 「魅影医神!」一声大喝,把房宝儿吓得整个跳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家」跑去。说是家,也不过是另一个山洞罢了。 龙天荒愣了。他花了三个月,差不多把半座凤凰山都找过一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怎么不听他把话说完就跑? 眼看着她就要跑得没影了,他奋起大喊:「妳停下来,我没恶意,我是来求医的。」 房宝儿只用眼角余光瞄了他一下——这人满脸落腮胡,两颗眼睛瞪得像牛铃那么大,一看就是彻头彻尾的恶霸一个,白痴才会停下来。 于是,她跑得更快了。 龙天荒看她如此,心里一把火就烧起来了。 「臭女人,老子叫妳停下来,妳耳朵聋了吗?妳给我站住!」 她宁可做臭女人,也不要做笨女人,所以她跑得更快了。 龙天荒被她气死了。「妳就不要被我捉到,否则我一定要妳好看!」 那他放心好了,她的家已在眼前,她是不可能被他捉到的。 她像条滑溜的泥鳅般往前一扑,突然间就不见踪影了。 龙天荒吓一跳,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他不信邪,靠近她消失的地方,仔细搜索半天,终于在一颗大石旁,发现一个被蔓草掩映起来的洞穴。 那女人不会跳进这个洞里面吧? 他在地洞附近翻找了很久,终于发现几枚小巧的脚印,确定了她的藏身处。 「嘿嘿,这下看妳还往哪儿跑?」他狞笑着朝地洞里喊:「女人,老子知道妳就在下面,妳是要自己上来,还是老子下去逮妳?可老子警告妳,妳这样瞎折腾,老子很生气,真要老子亲身下去,哼哼……妳可要有准备!」 洞穴里的房宝儿翻了个白眼。当她白痴吗?上去自投罗网? 而且她也不相信他下得来,因为这地洞口很小,仅供她这样纤细的女子进出,至于那个可怕的男人……除非他把自己削成一根人棍,否则凭他的体型,是永远不可能进得了洞穴。 而上头,龙天荒也悲哀地发现了这问题,因为他等不及房宝儿上来,便急躁地往地洞一跳—— 结果脚是下去了,臀部却卡在洞口,下不去也上不来,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 第二章 龙天荒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挖松地洞附近的泥土,狼狈万分地爬出来。 但他再也没有下去的念头了。 难怪那女人敢往洞里一跳就不顾了,因为这洞口附近的土地非常硬实,看看他鲜血淋漓的手就知道,往常他一双手可以开石裂碑的,却差点折在这里。 他头痛地看着地洞。现在怎么办?他下不去,她又不上来,难道两人在这里干耗着? 奇怪了,刚见面的时候,他也没对她怎么样啊?怎么她一见他就跑? 对龙天荒而言,被女人嫌弃还真是件挺特别的经验,毕竟长久以来,凭着一张比天上金童还可爱的面容,他一直是众家大姑娘小媳妇追求的目标,几时遇过这种待遇? 他忘记了,每回他受吹捧时,都是一身干干净净、白面无须的样子。 哪像现在,奔波操劳了近两个月,发未梳、胡未剃、满面风霜,加上他习惯的急躁、粗鲁的言语,要不把人吓跑,那才叫见鬼了,所以房宝儿一见他就逃也很正常。 只不过她这种行为却将他害惨了。 「喂,女人!」龙天荒想,医者父母心,跟她讲清楚他的来意,她应该会自己出来吧?「我没恶意的,我只是想请妳去帮我家小妹看病,妳上来好不好?」 当然不好!房宝儿一边喝着昨日煮的、已有些发酸的野菜汤,一边想,他刚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发现下不来、逮不着她就软语相求,她要相信他才有鬼咧! 她不上去,打死都不会上去的。 龙天荒在上头说了好久,连平安的出生、危急的病况都讲了,真说到喉头都快冒烟,洞里依然半点动静也无。 该死,他该不会遇上冷血的蛇蝎女子吧? 可她会治瘟疫啊!而且听说她给那些人治病时,是先迷昏了他们,再做治疗,事后更分文未取,足见她是有点良心。 那她为什么不上来?龙天荒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火气一上来,决定跟她耗上了。 「魅影医神,我是真心来求医的,妳……也许我刚才口气不好,但我绝无恶意,请妳务必伸出援手,救我小妹,我……我在这里跪下了,妳一天不上来,我就跪一天,妳两日不上来,我便跪两日……除非妳答应救人,否则我绝不起来。」为了平安,他算是把里子、面子全都丢了。 地洞里,房宝儿一听他的话,脑袋彷佛都胀大了。 她怎么如此倒楣,遇到这样一个不仅是恶霸、更是牛皮膏药的东西?! 可恶啊!他挡着地穴口,她出入会很不方便的。 「混蛋、混蛋、混蛋……」她也不会太多骂人的词汇,只有这两个字反复叨念着。 她没有去想救人一事是真是假,因为她一看到人就怕、靠近一点便喘不过气,怎么去行医救人? 除非她去救人的这一路上,他能帮她将附近所有的人都迷晕,或许她还有一点胆量,否则……恐怕到时候需要被救的变成她了。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她抱着缠满白布的头,焦急又慌乱地撞上附近的洞壁,企图藉由疼痛让翻腾的心冷静。 可惜一点用也没有,她依然害怕,手心冒汗、全身发抖。 她不知道撞了多久,直撞得眼前冒金星,浑身乏力,瘫软在地。 她一边喘,一边想着,好累……为什么自己要活得如此辛苦? 是啊,被匪徒逼得跳崖的当口,她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但事后,发现自己没死,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保住这条去了一半的小命。 为了这原因,她才会努力学习手札上的各种医术。 想来,这是求生本能作祟。只要是人,但凡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怨放弃活着,哪怕像她这样…… 她抚摸包住脸庞的白布。 自从毁容后,她没再照过镜子,连水里的倒影也不敢看。 她本有一张出尘脱俗的美丽脸孔,眉似远山、眸含秋水、鼻若悬胆、唇如菱角……她曾经拥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但现在…… 手札里有治疗伤痕的药,上面写着:生肌活肤,药到疤除。 她毫不怀疑手札记载的疗效,因为那些药方她试验过很多次,无论是治愈瘟疫病患,还是帮不小心摔下山谷、昏迷不醒的砍柴郎接骨疗伤,甚至是山林里的小动物……她用手札里的方法救回了无数生命。 她唯一不敢动的就是自己脸上的两道疤。 她深信自己能完全治好它们,但治愈的前提是,她得把包脸的布解开,好好检查伤疤,再行配药。 可是……她的手隔着布,碰触那两道伤。光是这样,她的心就跳动得像要炸裂开来,昔日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捂着胸口,快没法吸气了。好恐怖,那感受实在太可怕了…… 她无法克服,受不了再去回想旧时的种种,所以……眼不见为净。 反正她一个人躲在山里,没人能伤害她,她也不必再看到其他人……这样的她很安全,她绝对不会再受到污辱了。 「对,我现在是安全的,不怕、不怕,我……」她努力安抚自己,好不容易才让焦虑的心安定下来。 「喂,女人──」洞穴口,那个讨厌的声音又传来了。 房宝儿吓得跳起来,忍不住就想找地方躲。「别过来、别过来……」她以为自己又落入匪徒的手中了。 好一会儿,没见着人,她才回过神来。现在不比当时,她是安全的。 可恶!外头的混蛋没事净吓她,差点把她吓死了。 她瘫坐在地,被吓得全身都虚脱了。 「女人,妳到底出不出来?妳再不出来,我不客气了。」龙天荒已经跪了……两刻钟。 他是说过她若不出来,他不惜在地洞口跪到死。但他哪是这种有耐性、好脾气的人? 而且,在这里干跪也很浪费时日好不好? 龙天荒怎么想,都觉得跪求医生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她不肯去救平安,想办法捉到她,绑起来、扛回家就是,在这里磋跎什么? 他决定主动出击。当然,他绝不承认自己出尔反尔,这叫灵活应变。 「女人,我数三声,妳再不出来,我真的不客气了。」龙天荒是绝对不懂怜香惜玉的,他心里只有平安。干爹过世前交代,要照顾平安一生幸福快乐,所以平安好,他就好;平安不舒服,他就让全天下的人都一起难受。 「果然是个混蛋!」她再怎么骂,还是只有这句话,但这已经是她最生气的表现了。 「一、二──女人,我给妳最后一个机会,妳自己上来,我不为难妳,否则……惹火老子,我会让妳吃不完兜着走的!」龙天荒把「三」忍在喉头,等着她自己爬上来。 信你的是白痴!房宝儿把医书手札藏进怀里,已有落跑准备。 龙天荒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她上来,一股无名火直冲九重天。 「三──」他咬牙喊下最后一个数字。「女人,这是妳逼我的。」 不过他要怎么把她逼上来呢?这洞口如此狭窄,他又下不去。 把洞口盖起来……不行,万一闷死她怎么办? 他就在这洞口守着,让她不能出来找东西吃,等她饿到头昏眼花,自然要向他认输……可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岂非得不偿失? 「唉呀,这不行、那也不行,烦死了!」他气得踢了洞口旁的石头一脚,巨石被他踢得晃了两下,他的视线瞬间被巨石旁的大树吸引住了。 如果用烟熏呢?只要能控制烟雾,应该可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将她逼出来吧? 想到就做!反正深山野林里,别的没有,柴火最多,他还专挑那种半湿的,这烧起来烟才够多。 挑好了柴,运到地洞口,点火,浓烟便冒出,他拼命地挥动掌风,将烟往地洞里灌。 「嘿嘿,这样不信妳还不出来?」 地洞里,房宝儿见烟吹入,恨恨一跺脚。「果然是个混蛋中的混蛋!」她骂人得本事真的很弱。 不过他有张良计,她自有过桥梯。 「你以为我这是第一次被逼得有家归不得吗?」自从有人将瘟疫患者塞进她居住的山洞,她治好他们后,从此,企图找她看病的人简直像蚂蚁那样多。 她为了躲避人群,只好从山谷直往深山里逃,这样的日子多了,她自然学会狡兔有三窟的道理。 反正她最重要的东西──医书手札──是随身携带的,这地洞也没啥值得留恋的,她果断地撤出,留得青山在,自然有柴烧。 「混蛋,你永远也别想捉到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别想逮住我……」她奋力朝着地洞口挥舞两下小拳头,然后走进地洞深处,约莫半里路程,见一双岔路,她想了想,右边出去是往山下走,左边则更进入深山。右边她不敢去,但左边……由历次的逃亡得知,越向爬,气候越糟,能够找到的粮食也更少,她会过得非常辛苦。 平心而论,她并不是太想上山巅,因为她怕冷啊! 可不向上走,又该往哪儿走? 「都是混蛋的错!」恨恨一跺脚,她还是选了左边的路子。 另一边,龙天荒完全不知道他的目标已经逃了,还在那里不停地烧火、搧烟、烧火、搧烟……饶是他功力已然大成,这样的辛苦活儿连续干上半时辰,依然累出一身大汗。 但那个女人就是不出来,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他…… 「慢着,再厉害的人,被这样连续熏上半个时辰……天啊!她该不会已经呛死了吧?!」啊!可恶、可恶、可恶……这个臭女人,居然宁死也不肯出来帮他救平安。 「难怪人家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而所有女人中,最心狠手辣者,就数那个破医神! 龙天荒一边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扑灭火势。 「臭女人,算妳狠,这一局老子认输,妳可千万别死啊……啊啊啊……」请问一下,离这处地洞约莫一里的地方,为何有股黑烟由浓转淡、渐入云霄? 那里发生了火事吗?又或者……他使劲灭完火,迅速赶到黑烟冒起之处,结果…… 「他妈的臭女人!妳竟敢耍老子──」这一刻,龙天荒的怒吼才真的是声震九霄。 *** 房宝儿的运气不错,被龙天荒逼离地洞后,往上攀爬约三里路,便发现一处烂树洞。 说是树洞,这棵树却长得非常粗壮,足有三人合抱那大,树皮上有被雷击过的焦黑痕迹。 她想,若这树未被雷劈死,搞不好依然存活着,再过个一千八百年,兴许会变成章回小说里写的那样,修炼得道、化身为人,甚至羽化登仙。 可惜了、可惜了……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很开心,这树的质地非常坚硬,树干还隐引发出一股淡香,周遭不见蛇虫鼠蚁,实在是落难避居的好地方。 更美妙的是,她在树洞左方半里处发现一汪温泉,泉水澄碧、白烟迷蒙,看得她都愣了。 上天明鉴,自从遭遇意外后,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洗过一场痛快的澡了。 而今,温泉在前,她恨不能立刻跳进水里,洗它个三天三夜,就算洗掉一层皮也在所不惜。 只是此时天色还亮着,加上山腰处还有个混蛋正想尽办法要捉她……嗯……想到混蛋,她才记起,这里离自己之前住的地洞并不太远,那个混蛋在地洞口等不到自己,会不会追上来? 这么想来,此地并非绝佳的躲藏之处,她应该跑远一点,才能彻底甩脱混蛋的纠缠。 可是……她舍不下这座温泉啊!没有它,她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好的洗澡之处? 这里危险,但是这里有温泉……危险、温泉,危险、温泉……她心里天人交战着。 最后,她实在敌不过温泉的诱惑,还是决定留下来,了不起在附近多布些陷阱,只要混蛋敢靠近,保证整得他哇哇叫,然后她再乘机逃亡它处。 她就地取材,拿了些石头、树枝、藤蔓等,布置许多捕兽陷阱,将树洞和温泉团团包围起来。 这些技巧都是她偷看上山打猎的猎人设陷阱、捉野兽学来的。 没错,她就是把混蛋当成一头横行山林的野猪,只要有机会,一定把他捉起来卖掉。 房宝儿怀着无比的怨恨,花了一整日做了无数陷阱。只要混蛋赶追上来,意图对她不轨,绝对教他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忙得一身大汗,终于啊终于……她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 「温泉、温泉,我来了……」她痴痴地念着,眼睛发光,直直走向温泉池。 渴望数年的热水澡啊!看来上天待她还是不错的,起码让她还有再洗个热水澡的机会。 她开始脱衣服,不过这很麻烦,为了掩饰姣好的身材和曾经美丽的面孔,她一直将自己包得紧紧的,没人能看清她真正的模样,便不会引起注意。 这方法虽然有点本末倒置……她被欺负了,却得怪自己生得太漂亮,可当初企图污辱她的匪徒确实是这样说:要怪就怪她自己太吸引人,怨不得他们心猿意马。 原来美貌也是一种罪恶,她很不服,但更多的是害怕,倘使这般娇妍只会给她带来无止尽的麻烦,她宁可毁灭它,或者将它永远隐藏。 因此,意外过后,她再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连自己也不愿再看自己的模样。 她费了好大一番工夫,终于卸去全身衣裳,缓缓走进温泉。当温热的泉水将她暖暖包围,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时,她感动得泪水瞬间滑下。 家里未遭变故前,她也是堂堂的尚书千金,那时,每天以热水沐浴是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谁知一朝帝心反复,爹爹被贬,娘亲随爹至边关赴任,她虽留在京城,得相府照抚,但日子已经没有在家里时的自在与快乐。 后来遇到意外,流落凤凰山……她也不知,这段恶梦般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 爹、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她的未婚夫、老相爷和东方艳……是她一手将她推入绝境,理智上,房宝儿很难怪她,在那危急之时,是人都会先想办法自救。 可她心里已无法原谅她的背叛。她们曾是手帕交,有福同享,而有难……呵,她掬起一捧水,洗净满脸的泪。 世间可以共富贵、又能共患难的本来就少,东方艳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之一,没什么大不了,不是吗? 反正……她已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所以那些爱恨情仇,就算忘不了,也只能强行抹去,否则只会越来越痛苦,得不偿失。 现在的日子也不错,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那么多规矩要守……其实很快活。 她努力说服自己,自己很幸运、她很开心、她过得很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涌出的泪,怎样都停不了。 铿铿铿、铿铿铿……突然,一阵石头互击之声响起。 这是陷阱被触动而发出的警告。 房宝儿吓得脚一滑,整个人没入温泉中,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才狼狈地站起来。 该死的!那个混蛋不会这么快就追过来吧?想到那纠缠不清的恶霸,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继续享受温泉,赶紧爬上岸,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同时将脸包好……总之,一定要做到寸肤不露就对了。 「喔……哇,臭女人……」忽地,一记雷吼从天而降。 房宝儿手一颤,包脸的白巾落到地面。 可恶!又要重来一遍了。要把自己包得那么严密很不容易,那恶霸却害她……慢着!无缘无故,他鬼叫个什么劲儿? 难道……房宝儿的心狂跳起来。他该不会落入陷阱中,无力脱身,才叫得这么可怕吧?果真如此,实在太好了。 她继续颤着手,捡起白巾包脸,不过这回的颤抖是因为太兴奋了。 若能困住混蛋,跟他将条件讲好,从此不再纠缠于她,她又能过回往昔平静安详的日子,不必镇日担心受怕。 而且他现下被陷阱困住了,也不怕他不听话,不然就……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房宝儿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学的是女诫、讲的是女诫,要叫她想出什么折磨人的办法,还真是难为她了。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拿那混蛋怎么办? 干脆别理他,反正他被陷阱困住,也没法再威胁她,她就当那个人不存在,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好了。 她故意忽略那源源不断传来的咒骂,想说听久了便习惯了。 但不行,他一直叫,她又烦又气,还有一点……担心。 那混蛋被困在陷阱里动弹不得,不能去找吃的,万一饿死了,怎么办? 她这辈子还没害过人呢,他若因此而亡……她打个寒颤,不怀疑自己会愧疚终生。 罢了、罢了,还是去看看他……虽然还要不知道怎么跟他谈判……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差劲,这个不会,那个也不行,烂毙了。 不过……算了,不管怎样,只要他肯发誓不再骚扰她,她便放他离去。 她没想过,万一她放了他后,他不遵守诺言怎么办? 千金大小姐终究还是不明白世情险恶、人心难测的道理── 第三章 龙天荒从没想过这见鬼的医神如此恶毒,居然布了这么多的陷阱,结果他一不小心就栽跟斗了──踏入隐于草地的藤蔓,触动机关,被吊上半空中。 臭女人!她想闹出人命不成?! 他火一起,就想割掉藤蔓、找她理论。 但他转念一想,那臭女人比兔子还机灵,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跑得没影,他若没有十足把握捉住她,再让她逃掉,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找到她。 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山上跟她玩追逃跑的游戏吧?平安还在家里等他找人回去帮她治病呢!所以他要忍耐,不能老是让急躁的性子坏了大事。 不过这真难,他一辈子做事都是直来直往,少耍心机,现在却要跟个女人斗深沉,简直憋死人了。 他努力地忍耐着不去动那根捆住他脚脖子、将他吊在半空中的藤蔓……忍着、忍着、忍着……靠,什么鬼东西嘛!臭女人到底出不出来? 好几回,他就要忍不住反手劈断藤蔓,闯过去逮人了。 但他知道,自己一莽撞,又会失去她的踪影。 况且,从他踏中陷阱到此刻,半炷香时间不到,那臭女人要发现他、找到他,也没那么快吧? 可他实在憋得慌,只好张口骂将开来,什么「靠」、「操」、「他奶奶的」、「辣块妈妈不开花」……反正他骂得没重复的,很完整地将她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 房宝儿从小到大,哪里被人骂得如此惨过?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 好几次,她想干脆不理他,让他困死在陷阱中算了。 但那终究是一条人命啊,就算他的嘴很贱、长得一副恶霸相,可她还是不忍心要他命归黄泉,否则他纠缠不清时,她也不必躲得这么狼狈了。 大夫懂医,最先得了解的是疾病的由来:大夫疗毒,也要明白什么叫做毒:大夫治伤,自然得知何种伤势会造成何种后果。 所以说,真正的神医,应是最理解人体的人。 而她既医术高明,自然更清楚人的身体,明白用什么方法、下何种药草,可以让人迅速死亡。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害人,真被逼急了,她也就是逃。 这行为是有点懦弱,可想到杀人……她真的做不到。 像此时,她被他气得发晕,见到他之后,也只是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骂道:「混蛋、混蛋、混蛋──」 龙天荒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明白地「看见」这叫魅影医神的女人──好吧,他得承认,对于她,他是有看没有见。 她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他要能看清她的长相、身材,那才叫见鬼。 这女人有病是不是?天气这么热,她把自己包成这样,也不怕闷死?还有…… 「喂,妳除了混蛋,不会骂别的吗?」 「你──」他纠缠她、欺负她、辱骂她,现下还来挑剔她?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她憋了很久,终于冒出一句:「大混蛋……」 龙天荒真想昏倒。这女人──或者说这「粽子」虽然形容诡异,但细瞧她的言行举止,分明是那种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真的小傻瓜,或许她的单纯跟平安有得拼呢! 想起平安,他最可爱、也最可怜的小妹妹,他对这颗「粽子」莫名地起了一丝同情。 这好好一个大家闺秀,不在家里扑蝶、绣花,却把自己包成这样、流落在深山野林间,恐怕也有一段不为外人道的故事吧? 原本对她抱持的敌意瞬间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一点好奇和怜悯。 「只有大混蛋吗?」他突然问道。 「啥?」她窒了一下,才傻傻地问:「不然还有什么?」她是官家千金出身,自幼家教慎甚严,能学会骂「混蛋」已经很了不起了,还要她骂什么? 「比如臭混蛋、烂混蛋啊!」开始。 「你……臭混蛋、烂混蛋……」她果然学得很快。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贱,干么教别人来辱骂自己? 但她这副鹦鹉学舌的模样又很有趣,他忍不住就想逗弄她,便又说道:「妳还可以由混蛋延伸出王八蛋、臭鸡蛋啊!」 「是吗?」她想了一下,指着他骂:「王八蛋、臭鸡蛋」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再联想啊!比如王八蛋可以进阶为王八龟孙子。妳看,这样妳骂人是不是就丰富多了,也不必张口混蛋、闭口混蛋。妳骂不腻,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是啊!这样就可以像你一直骂不重复──不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拜托,她是来找他谈判,怎么变成向他请教骂人的艺术了? 而且,这人是不是有病,竟教她骂他,他有被虐狂吗?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他突然一个挺腰,掌风切过,藤蔓应声而断,他整个人在半空中翻了两个跟斗后,落定在她面前。「妳每天光混蛋、混蛋地骂,妳不腻吗?」 「我才每天不会骂人!」起码在被他缠上前,她一直温柔守礼,几乎不知骂人为何物。「而且……不对,你怎么下来的?」一见那张满是胡子的脸凑近眼前,她吓得脸色都青了,转身便要跑。 「妳以为妳还跑得掉吗?」龙天荒像鬼魅一样,咻一声闪到她面前。 「啊!」房宝儿惊声尖叫。 龙天荒一指点了她的穴道,一来耳根子清静,二来不必担心她再逃。 「我说妳这个大夫怎么如此冷血,都说我是特地来请妳去为我妹妹看病,没有恶意,妳听都不听,只管跑,若我妹妹有个万一,妳良心可过意得去?」 她双眼恨恨地瞪着他,他说的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光瞧他那张骯脏恶霸的脸,她便晓得,她若不跑,万一他心怀不轨──这可能起码高达九成九──落入他掌中,她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妳还瞪我?!」龙天荒觉得这大夫实在太没医德了。「难不成妳觉得自己见死不救正确吗?我说妳这女人,是不是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他指着她的鼻子骂。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靠自己越来越近,昔日恶梦彷佛再次降临,她心跳如擂鼓,整个人快要晕过去了。 「妳倒是说──啊!」他话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抱歉,我忘了妳现在不能说话。嗯……我可以解开妳的穴道,但妳得答应我,不再逃跑,否则再被我逮住,我像捆猪一样将妳捆回龙家庄。妳听懂了吗?听懂了就转一下眼珠子。」 她半点反应欠奉。才不管他要捆猪或捆人,随便他爱干什么都行,只要他别碰她。 「喂,妳不会不知道怎么转眼珠子吧?」这女人怎么傻成这样? 对,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只求他别欺负她! 老天爷,如果美貌会为她带来灾祸,她已经亲手将容颜毁了,又把自己包得寸肤不露,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事? 是她倒楣,或是天妒红颜,所以她今生注定命薄? 这样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男人作恶,最终的苦果却要女人来承受? 她因为心软,暗地里救了一个又一个人,打响了魅影医神的名号,结果却招来这种下场? 这老天还有没有公理? 龙天荒看她半痴半巅的模样,想放开她,又觉得不妥。他左右张望一下,瞧见那条害他中招的藤蔓,便整条抽出来,先将她的手脚捆起来,以防她逃走,再解开她的穴道。 房宝儿彻底绝望了。早知她千般辛苦、万般努力后,仍会落得遭人欺侮的下场,昔日那些匪徒企图侵犯她时,她就咬舌自尽了,而不是毁容自保。 她好后悔,恨意像毒蛇一般啃蚀她所有的理智,因此当龙天荒一解开她的穴道,她便发出一记凄厉的哀号。 龙天荒先是被她尖锐的吼叫吓一跳,接着,被她声音里的悲凄狠狠撞击了下,一股莫名的痛楚伴随深深的怜惜涌进胸口。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狂,可他能听出她心里的不忿与哀怨。她肯定遇过某些非常过分的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到底是什么事造成她心里的创伤,让她失控?是他吗?可他没对她做什么啊!难道要她去救平安,是一件如此伤害她的事? 龙天荒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突然,房宝儿惊慌的眼神一变,化成一片狰狞和绝望。 他一惊,立刻一掌劈在她的后颈上,将她打晕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抹鲜血瞬间透出白布,染出一片刺目红。 龙天荒赶紧扶住她瘫软的身子,让她在地上躺好。 「靠,这家伙疯了吗?」他手忙脚乱地拆开她脸上的布,想要检查她的伤处。 但白布一拆开,他怔了──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她的脸上有两道伤疤,一道从额头直到下巴,一道几乎划过她的右脸颊。是谁这么狠心,居然对一名弱女子做出这般惨残忍的事? 尤其……若不看那两道疤,单瞧她的五官,那般精致,哪怕天下第一的丹青圣手也无法描绘出这样的美貌吧? 可因为那两道疤,一切都毁了。 突然,他冲动地伸手细细抚摸那伤疤。「为什么会这样?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心里满是说不出的痛惜,再抚摸她伤疤以外的肌肤,滑如凝脂、细若白瓷,未受伤前的她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那个伤害妳的人,真是该死!」他很心痛,一方面是为了她脸上的伤,二来,她怕是不想对面这伤,以免勾起心底的痛,所以每天以白布覆面。 但现在这么热,她又包得如此紧,肌肤都起汗疹了,这样的日子一定很痛苦吧! 「若让我知道是谁如此对妳,我一定杀了他为妳报仇。」他最看不惯欺负弱小之事了,尤其她刚才的尖叫深深撼动了他的心──是经过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样子? 他怀着怜惜,将手掌从她脸上移开,检查她嘴中的伤口。她刚喊完,血就染红白布了,所以她肯定做了什么自残的行为。 果然,他一检查便发现这笨女人居然咬舌了。 幸好他见机得快,及时打量她,否则她一条小命就要没了。 「妳怎么蠢成这样,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非要自尽不可?」他举袖,轻拭她唇边的血迹。「妳不知道这种行为让人很心疼吗?」 他也许脾气急躁,说话口没遮拦,但龙家四名义子女中,他算是第一心软。 尤其是面对弱小,他总有种自己必须保护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受苦的念头。 所以房宝儿的模样一入他眼帘,便像在他心里烙了印,让他有种感受──他一定要守护她,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要毁了。 「放心吧,以后凡事有我,绝不会让妳再受伤害。」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替她将白布包回去。 她应该不喜欢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吧?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吧。 偶尔,这个粗鲁的大男人也是懂得体贴的。 但他不想让她永远躲藏着不出来,尤其她把自己包得都起疹子了,再这么下去,难保那张脸不会烂了。 他得用一个好一点的办法让她重新走出来。 而且,他绝不会让她那双秋水般的眸里,再度盈满悲凄与绝望。 她应该笑、应该机灵、应该跟他斗得欢欢乐乐才是。 至少他喜欢她把他气得半死的模样,胜于这样柔弱无助。 *** 当房宝儿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身在阎罗殿。 她已经做好受刑的准备,因为听说自杀身亡之人,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 可她满腹冤屈。如果还有希望,谁愿步向死亡?她是真的无路可走了,才会选择自杀这条路啊!否则……让她被坏人欺凌到死吗? 没有被污辱过的人,怎么理解那种深入骨髓、几乎可以将血液冰冻的恐怖之痛? 虽然她两次幸运逃脱了,可那恐惧已经印入心坎,远远超出她能承受的,所以……她宁可死,也不要再被那些男人欺凌。 她不后悔结束自己的性命,哪怕再来一回,她同样会选择这条路。 可是……她已经来了这么久了,阎王呢?小鬼呢?为何这里……奇怪,书上写,阎罗殿森严恐怖,而周遭却……绿树成荫,嫩草如毯? 这里的景色好眼熟啊,她依稀在哪里见过?但……不可能,她怎会到过阎罗殿?她又没有死过…… 咦!慢着!她猛地坐起身,然后一阵晕眩,紧接着,她只觉口腔一阵刺痛。 「死人会感觉到痛吗?」她喃喃着,突然跳起来。「不对……这……这里不是我才找到、准备躲藏的地方吗?为什么……难道……我没死……」 怎么可能?她记得自己已经咬舌了……舌……她试着蠕动嘴里,发现舌头完好,就是舌尖部分有点刺痛,应该是受伤了。 所以她并没有把舌头窈断,只是咬伤了?那么……她怎会在这里?记得她去跟那混蛋谈判,希望他别再纠缠她,结果……对了,她被他制住了。 那他有没有……她赶紧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好险,啥事也没发生,她依然清白如初。 不过……混蛋捉住了她,却对她秋毫无犯,或许……他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坏吧? 「喂,女人,妳醒了?」一道嗓音在她背后响起,房宝儿一惊,转过身去,瞧见那混蛋披散着头发,浑身冒着湿气,一脸舒爽地走过来。「想不到这里有如此好的温泉,这个澡洗得实在太舒服了。」说着说着,他来到她身边坐下,开始打理一脸的落腮胡。 房宝儿张大嘴看着他。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小梳子,正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胡子。 她从来没看过男人如此宝贝胡子,明明他的头发更乱、还在滴水,他却只顾着那一把看了就恶心的胡子,这人真的好奇怪! 可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被他吸引了。 「喂,妳一直看着我干么?被我的胡子迷倒了?也对,妳找遍天下,再找不到比我这把更漂亮的胡子了。」他得意洋洋地说着。 她别开头,深吸口气。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像他这样连脸皮都没有的,真是……他果然是个混蛋。 而她,果然始终学不会骂人。 「对了,妳这里有没有吃的东西?光顾着找妳,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快饿死了。」龙天荒说。 她在心里更正。错了,他不是没脸没皮,是脸皮厚如城墙。 「到底有没有啊?妳不想看我饿死在这里吧?」他催促道。 混蛋,他以为他是谁啊?居然这么嚣张!可是……他对她秋毫无犯,可见这人即便态度差劲,品性还是不错。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回到原本打算暂时藏身的树洞里,翻出了几块野菜饼,递给他。 「谢了!」龙天荒没在意她拿出来的是什么,因为他太专心于打理自己的胡子了。 结果他手一伸过去,她不觉地心一揪,手便缩了回来,野菜饼全数落了地。 「喂,妳干么?既然要请人吃东西,就要确定对方接住了东西再放手,哪有妳这样的?真没礼貌……」他看着地上那堆野菜饼,幸好有一块没破,他捡起来,拍掉上头的泥灰,咬了一口,整个人忽然像被雷打到一样,眼睛直瞪着她。 她吓一跳,登登登,连退三步。 他想干么?那种灼热到像要把人烧起来的眼神……他不会又起不良心思吧?她悄悄地转过身子,准备三度逃亡。 他突然跳起来,呸呸呸,吐光了嘴里的野菜饼。 「妳有没有搞错!这么难吃的东西,丢给狗,狗都不吃,妳拿来给我吃?!」他从没吃过如此难吃的东西,又苦又涩,还带点像是腐朽般的酸味,真是恶心毙了。 可当他仔细打量那块野菜饼,发现上头布着一点一点的白色,是沾到灰尘吗?他用力拍了拍,没拍掉,再看仔细一点…… 「恶──」他抱着肚子干呕起来。他妈的,这块饼居然发霉了!「妳这个女人,果然心肠够坏,居然拿发霉的东西给我吃,妳想毒死我啊?!」 她怒瞪着他。深山野林里有得吃就不错了,哪有恁多讲究?再说,她若想害他,直接饿死他得了,何必浪费自己辛苦寻来的粮食。 她小心翼翼靠过去,飞快从地上捡起一块摔碎的饼,再远远退离他身边。 龙天荒忽然有点懂了,一直以来让她紧张又害怕的不是他物,正是他。 可他俩素昧平生,她怎会如此畏惧他呢? 房宝儿退到她自认完全之处后,便将覆脸的白布扒开一条缝,露出精致美好、如初樱绽放的芳唇,将野菜饼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吞咽入腹。 随后,她挑衅地看着他。她平常吃的就是这种东西,随便他爱吃不吃,她不勉强,但请不要侮蔑她,还有,别浪费食物。 他看得呆了。「妳……平常就吃这玩意儿?」 她翻个白眼,不想理他。 拜托,这里又不是皇宫御厨房,每天都有山珍海味。凤凰山愈近巅峰,愈加荒芜,能找到吃的,不至于饿死就不错了,还有啥好挑剔的? 看来她的日子过得真不是很美妙,但既然她生活如此辛苦,为何不下山?凭她的医术,不管去哪家药店驻诊,都能够享尽荣华…… 还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坚持不肯下山? 龙天荒猜测着,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搞清楚她的心结,并且解开它,让她心甘情愿随他下山,帮平安治病。 他不再想强逼她了,因为这个女人倔强又难缠,却又软弱得教人心怜。 对她,他只想呵护,已起不了其他心思。 第四章 因为不想饿死、又不愿吃那种恶心极了的臭酸饼,龙天荒只好自己想办法找吃的。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便去打猎,很快便捉来两只山鸡、一只野兔。 他把猎物交给房宝儿。「喏,妳把牠们料理一下,我去捡柴、生火。」说完,他转身就走。 她呆呆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三只死掉的猎物。 「料理?什么意思?」是要她把牠们煮了吗?可要拿什么来煮?山上又没有锅子,就算有,她也想不出什么样的锅子能大到同时容纳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而且……她看着猎物身上的血渍,只觉好恐怖。三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消失,而现在还要吃牠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她并非天生慈悲、不沾荤腥,事实上,爹爹未遭贬时,她在家也是三天两头鱼翅、燕窝、鸡汤……什么东西美味、什么东西对身体好,厨房都会特地为她准备。 因为她是独生女,所以爹娘宠她宠得像心肝宝贝。 她是吃荤的,然而,那些荤食上桌时,并不是长这样子啊!那一盘盘佳肴装饰美丽、香气扑鼻,哪像现在……她伸手想要戳一戳那只兔子,但一碰到那尚且温暖的动物尸身,她的手立刻缩回来。 「怎么这样?太恐怖了。」兔子余有的温度彷佛从她的指尖窜进了心坎里。 她连滚带爬地远离那三只猎物。这东西太可怕了,她根本不知道、也无法料理牠们,她甚至怀疑,倘若早知荤食是这样来的,她还敢不敢吃? 她不敢再靠近牠们,只能眨巴着美丽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牠们,再望望龙天荒消失的方向。 如此重责大任还是交给他吧!她是无能为力的。 她静静地守在猎物旁,等待他的归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没有那么怕他了,是因为他梳弄胡子的模样很好玩吗?还是他吃了野菜饼吐得脸色发青时太狼狈?又或者……他虽然嘴巴很贱,老是臭女人、女人地叫她,却从没真正伤害过她…… 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反正……她忍不住有一点点信任他了,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也难不倒他。 她一个人在山里生活,说不寂寞是骗人的,她也想有个人陪,偶尔有个人和她说说话。 但可惜的是,她怕人怕得要死,总是宁可自己一人,也不想再去冒险。 直到那混蛋──对了,不她还知道他的名字──他强势地冲出来、接近她,而且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然后,莫名其妙的,他就待下来了,而她也没有再逃跑。 是啊!换作之前,他去打猎、捡拾柴火,她早乘机落跑了,而今,为什么没有的念头呢? 是因为他很安全?可男人有安全的吗?这难以让人信服,就像没人会相信天底下有不吃鱼的猫一样。 但若不是这个原因,为什么她不跑?留在这里,她到底想干什么?跟他下山,去救他妹妹? 她……还有勇气重新走进人群吗? 「喂,女人,妳蹲在那边发什么呆……」龙天荒抱着一大堆薪柴走过来,看见地上三只猎物仍是他离去时的样子,火气都冒出来了。「不是让妳料理牠们吗?难道妳什么都不做,等着别人服侍?」 房宝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望着他,难得他心里微微抽痛,好像自己骂她,是一件天理难容的事。 可明明做错事的是她,为什么他要心痛?太没道理了。 「看什么看?不要以为妳可以不付出代价就得到东西。」 她低下头,就像一只初生的、可怜的、无端被遗弃的小猫。 他心为此更加难受了。这女人……她到底对他施了啥法术?怎么他一见她就处处吃瘪,真让人不爽。 「算了,妳既然这么懒,就回去啃妳的臭酸饼;我打的野味,我自己烤自己吃。」他弯腰,拎起猎物就要剥皮、去毛、清洗。 突然,一记沙哑的、微弱有如蚊蚋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他本欲离去的脚步顿住了,愣愣地回头,凝视着她,好半晌,才小心问道:「刚才……妳跟我说话了吗?」她一直排斥他,现在却肯与他交谈,这算不算是他俩之间的进步? 她沈默着,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才又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不会料理……我……不知道……」 真的是她在跟他讲话?天哪!这女人……也是,瞧她的行为举止,就知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会干这等粗活? 可是……他真坏,居然觉得她这般求饶道歉的样子好可爱,让他忍不住想再逗弄她一下。 但她难得肯对他敞开心房,还是别太欺负她,否则她又缩回自己的壳内,他麻烦就大了。 可他还是要称赞,她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可能是因为她长期不与人交谈的关系,但那软软绵绵的语调,听入耳里,教他觉得舒适异常。 「妳以前没做过?也没人教过妳吗?」他明知故问。 果然,她摇头了。真正的大家闺秀哪里需要学这些东西?她们将来要嫁的是名门望族,些微小事自有奴婢动手,她们要懂的是持家,如何做好一个当家主母、管理大家族、各项金银出入、交际应酬……那才是大家闺秀最顶要的功课 而她曾是宰相之子的未婚妻……虽然现在对方九成九不会再要她了,但当时为了能匹配宰相府第,她还特地学了一项──管理诸妾,莫让相公忙于公务时,还要担心后门失火。 至于打猎、料理猎物之类的……若有一间设备完整的灶房,再有人帮忙将这些食材事先清洗、切整完毕,她还能下厨弄几个小菜,再要更多,那就很抱歉了。 龙天荒看着她,好久好久,叹气摇头。「妳的谋生能力这么差劲,难怪只能啃臭酸饼度日。」 「我……」她想说,至少她没把自己饿死,可转念一想,这几年过的日子也实在是很糟糕。 「算了,妳不会,我教妳吧!」他对她招招手。「咱们先说好,老子不喜欢弄个女人在身边当祖宗伺候,做人要互相,我打猎、捡柴、烤肉,妳就要负责猎物的事前料理和清洗。」当然,妳若不喜欢这项工作,也可以选别样,就是不准坐享其成,明白吗? 她点头,这样的确公平,不过……他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他们要在一起很久似的?她可没答应跟他下山救人,不要趁火打劫。 「那个……我不下山……」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后,与他交谈就变得不再那么困难,她渐渐地敢表达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难道妳要一辈子住在这里,老死山林?」 她当然不喜欢那样,但是…… 「山下很多人……很可怕……」 「妳怕人?」 她迟疑了一会儿,点头。 「为什么?」 因为她曾经被最好的朋友推进虎口,差点被一群匪徒强暴。但这件事是她心底最深刻的痛她无法对人说出口。 见她沈默,他便知自己碰到她的心结了,改口道:「若是我能保护妳呢?妳跟我下山,我给妳买一辆马车,由我亲自驾车,妳吃睡都在里头,不必接触别人,然后我直接带妳回龙家庄,妳帮我治好平安……嗯,平安就是我妹妹……」他将平安的出生、来历和病况完整的说了一遍。 「义父临死前,我们四人答应要照顾平安一生一世的,可她先天不足得太厉害,不管我们找多少大夫、寻多少灵药给她治病,她依然三不五时就发作。从她出生至今,几乎没有一天不喝药,女──对了,我还不知道妳叫什么名字,我姓龙,龙天荒。」 「房……宝儿……」她小声回答。「其实……你妹妹的情况若是如此,让她学点养身气功、平常多注意饮食、常保心态平和,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这样大概就没问题了。」 「我知道养身气功有效,咱们那里有位白云道长会一套很高深的养身气功,平安每次严重发病,我们都会请他过府帮平安调理,可他说平安体内经脉多数阻塞,无法习武,所以……那东西根本治标不治本。」他边说,找了条小河,开始给猎物剥皮、去毛、清除内脏。 「养身气功又不是武功,何来体弱之人不能习练的道理──」 她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怒骂一声。 「王八蛋!我就知道那个白云老牛鼻子不安好心!他分明是贪图龙家财产,才故意不教平安练功,反而要我们一次次去请他,他好乘机多收一点费用……呸,还说什么活神仙?我说那叫死贱胚才对!」 他真的很会骂人,但说实话,他骂的很多东西她压根儿听不懂,不过他话里的愤怒她倒是明白了。 「那个……我有一套算是不错的养身气功,送给你……你带回去,我……我不要下山……」 「这气功是马上学,马上便能见效,而且学了之后,就不会再发病?」他问。 「当然不是,这要完全见效,起码得三、五年,而且这中间病人的饮食和心态都要调整好,效果才会好。」 「所以说,就算妳把功法给我,我拿回去让平安练,这三、五年内,平安还是随时可能发病,我们还是要成天被白云老牛鼻子当凯子敲?」 「这个……」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可她真的不敢下山、面对人,怎么办? 这时,他已经处理好那三只猎物,把牠们交给她。「都看会了吗?」 她点头。 「那走吧!」他说。 她便拎着猎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突然,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带着浓浓的伤感和绝望。 「我们四兄妹的命都是龙老爷子救的,虽然他将我们当亲生子女一般疼爱,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大恩。他临死前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平安能健康成长、一生快乐无忧,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义父的心愿……倘若平安有个万一,我们一定给她陪葬,黄泉路上,大伙儿结伴同行,见到义父后,再向他赔罪……」 瞬间,她的心被狠狠震慑了下。 这世间还有如此守信重诺的君子吗?突然间,她有点羡慕龙平安,能得这么多人的眷宠,她这一生也算幸运了。 只是……她盯着龙天荒的背影,他的身躯笔直,宽阔的肩好像可以扛起整片天,但说到平安,他自信昂扬的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她毫不怀疑,龙平安若有万一,他肯定会跟随而去。 所以她若不下山救龙平安,她若出个意外,那就不是一条性命的消失,而是五条,其中一个还包括他…… 不!想到他要去陪葬,她心里便一阵难受。 他们不是很熟,连朋友都称不上,但没有理由地,她就是觉得他不该因此而死。 「怎么这样……太残忍了,难道龙老爷子收养你们……他只想你们做龙姑娘的保镳,若是失手,便是死亡……」 「妳傻啦!」不过是眨眼时间的事,他转回头看她,又是一脸坏坏、痞痞的笑。「我义父怎会是那种人?不过点滴之恩、涌泉以报,我们承义父救命、抚育之恩,若连他临终遗愿都无法达成,还算是人吗?」 「如果你们尽力了──」 「我没有尽力。」他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起码在我知道妳有可能救得了平安后,却不能说服妳与我一起下山治疗平安,那就是我的失职。平安若死,我陪葬,理所当然。」 他说话时,神情特别严肃,深黝的黑瞳里散发出灼目的光采。她无法确切地说明那是什么东西,但若要说天地有正气,她想,那些光采就是所谓的正气吧! 她的心口莫名地骚动起来,很多的感受和暖热充塞全身。 她为什么怕人?因为那些恶人很恐怖、因为差点被强暴的恐惧太强烈、因为自我毁容的伤痕太痛……但真正让她再也不敢接近人群的,却是东方艳那一推。 她们自幼一起长大、曾经比亲姊妹还要好,食同桌、寝同床,结果危难来时,东方艳是怎么对待她的? 或许她是被吓坏了,失去了理智,才会做出那种事。 这一点她懂,但她无法原谅她那一推,将自己的人生彻底推进了地狱。 所以她认为,连这么要好的朋友都能背叛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信的? 为此,她拒绝与人接触,任何人都一样。人心隔肚皮,与其再品尝一遍被背叛的滋味,不如孤单一人,就算寂寞、即便贫苦,至少她是安全的。 但龙天荒推翻了她的想法,他让她一直静如死水的心湖再起波澜……也许,这世上还是有可信之人的?比如──他。 他们回到树洞旁,他开始教她怎么生火烤肉。 肉烤到半熟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几颗鲜艳的果子,告诉她,这是一种调味剂,可以让肉食变得更加鲜嫩、味美。 她很认真地记下他料理的手法和那些果实的样子。 他说了,做人要互相,今天,他辛苦良久,弄了一餐美食请她吃,改日,也许就要换她做掌杓着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手艺太好,还是她太久没吃到真正的食物,当肉烤到半熟,发出阵阵香气时,她的肚子竟然发出咕噜声响。 他听见了,瞠着双眼,看着她半天,哈哈大笑起来。 「喔喔喔……妳的肚子叫得比打雷还响耶!哈哈哈,我以为妳习惯吃那个臭酸饼了,原来妳还是懂得什么叫美食嘛!」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拜托,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啃那种发霉的野菜饼? 「不过我也佩服妳,能够啃得下那种东西。在我来之前,妳就没想过改善饮食?」 「怎么改善?」 「打猎、采野菇、捉鱼……山林里多的是东西吃,就看妳会不会找。」 「即使我打到猎物,怎么弄?连皮带毛丢进火里烤吗?」而且还要看她能不能猎到,若真遇到什么凶猛野兽,到底是兽猎她、还是她猎兽,尚是未知之事。 他想象那种画面,一阵反胃。「妳怎么啥都不会?」 「一般姑娘谁没事会去学打猎、野外求生?」 「呃……」他愣了一下。「说的也是。」这时,一只鸡已经熟了,他拿出随身匕首,将两只鸡腿都切下来给她。「喏,妳先吃吧!」 「那你呢?」 他指指那剩下来的鸡。「我先吃这个,反正再一会儿另一只鸡和兔子也该熟了,光这些就足够我们两人吃撑到吐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感动,因为两人素昧平生,他却如此照顾她,让她享受到长久以来未曾感受过的人间温晚。 「谢谢。」她低下头,双眼不住地发热。 「客气什么?又不是不够吃。若只有一只鸡,我肯定跟妳抢,可现在食物这么多,我难道能一个人把这些全部吃完?那不撑死才怪。」 他虽然那么说,但她认为,眼下就算只剩下一碗粥,他也不是独食的那种人,一定会分一半给她。 虽然他们认识不久,但她开始相信他的为人绝对正气,当然,嘴巴也绝对够贱。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覆脸的白布,正准备一尝许久未曾品味的美食,突然,他伸手朝她脸上一扯,那条白布重了碎屑、如白蝶在半空中纷飞。 「吃东西就好好吃,搞这么麻烦……呃,妳……」他的手指着她的鼻子,突然不说话了。 她难堪地扔下鸡腿,举袖掩住脸面。也许她曾有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但现在,哪怕她瞎了,也知道自己变成怎样一副鬼样子。 她不是没能力治好自己,那本手札上有各种止血生肌的秘方,甚至让人陈年旧疤全消也不是问题,但她始终无法面对自己,尤其那些企图侵犯她的匪徒说,谁让她长得一副勾人样,是她自己不好,引起他们的邪念,要怨就怨她,别怪他们性致盎然……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红颜祸水」,那不仅给别人带来麻烦,于给更是无穷无尽的灾祸。 所以她更不想治疗脸上的伤了,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让人瞧见她这副鬼样子啊!至少……她不希望在他眼中看到嫌弃。 忽地,他爆出一阵大笑。「妳……哈哈哈……」他居然笑抽了气,却还不停止,依旧不停地笑,笑到频频跺脚,只差没在地上滚两圈。 她气得眼眶都蒙上水雾了。这个人怎如此没良心?她的毁容是一件值得如此开心的事吗? 他笑了好久好久,才喘息地指着她说:「老天,亏妳还是个大夫……哈哈哈……妳居然能把自己闷到起汗疹……救命喔!笑死我了,都不知道妳这大夫学的是哪门子医术,大热天的妳……哈哈哈……妳是存心惹我发笑的吗……不过妳的目的达成了……唉哟,笑到我肚子好痛……」 闻言,她本来即将滴落脸颊的泪珠瞬间消失了。他……他笑的不是她脸上的疤,而是那些汗疹? 这怎么可能?汗疹再明显也比不过她脸上那两道深刻入骨的伤疤吧?他居然只注意到汗疹?这家伙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她忍不住好奇,十指张开五缝,偷瞧他的样子,是真的在笑她脸上的汗疹,还是故意骗她? 她看见他笑得流泪,再用指腹擦去,微带喘息地说道:「拜托,妳是大夫耶!难道不明白怎么起疹子?妳就算不想见人,那编顶草帽戴着也好,干么拿布包得……像颗会走路的粽子。」 「你──」什么叫做会走路的粽子?她气得忘记遮脸,拿手指着他,却因太过恼怒,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妳真的不懂如何通风透气?」 「那种事谁会不懂?」 「既然懂,干么把自己包得闷不透气,连疹子都冒出来了,妳──呃,莫非妳真正不会的是……编草帽?」 她僵住了。编草帽这活儿她确实没学过。 「天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养出妳这样半点活儿也不会的千金大小姐?」他抚额叹息。 「我……我干么学那个?」她以前光学理帐和管家就忙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学编草帽? 「因为那个很好玩,况且很实用──算了!」话到一半,他摆摆手。「先吃东西,等填导肚子后,我编一顶给妳看,妳就知道妳错过了多么有趣的东西。」 她怀遗地看着他,才不相信编草帽能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在他的逗弄、挑衅和一点点鼓励之下,她倒是暂时忘记了脸上的伤,愿意真正面对他,和他一起吃东西。 她不知道,在他不羁的笑容下,怜惜正迅速地累积。 他心疼她,暗暗发誓,要是让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一定要对方付出十足惨痛的代价── 第五章 房宝儿不知道,光是编一顶草帽就有这么多学问、讲究,首先,草叶不能选太脆弱的,否则容易在编织过程中断裂;其次,太湿润的也不行,只因大热天里,它腐朽得快;第三…… 反正龙天荒念了一堆,她听得头好晕,更觉得他在诓人。这么麻烦的东西,哪里会好玩? 偏偏等他收集好草叶、开始编织后,她的目光就离不开他那修长的手指了。 他的双手像蝴蝶一样翻飞着,一道道美丽的花纹便在他的指间成形了。 其间,他还抽空问了句:「妳喜欢什么样式的?」 「草帽还能有不同样式?」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她真觉得这似乎满有意思的。 「当然。看妳喜欢圆帽、方帽或是其他……只要妳说得出口,我都能编出来。」他拥有十足的自信。 她忍不住怀疑他不是吹牛吧? 但就算他能编出天下第一漂亮的草帽,她……匹配得上吗? 摇摇头,她很小声地说:「能把脸遮住就好。」 「喔!」他沈默半晌,才又问:「那花样呢?字、花、鸟……还是其他东西?」这时,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当年义父为了平安,曾请来无数名医指导他们医术,希望能教出一个医神,以确实保障平安的性命。 奈何他对医学没兴趣,倒对舞刀弄枪很在行,如今却想,他当初若认真学了,说不准现在能治好她脸上的疤!她就不用这么自卑,整天把脸藏起来不见人了。 「草帽还能编出字来?」她语气带了点兴奋,就像他说的,她真觉得这东西越来越好玩了。 「可以,妳想编福、禄、寿都没问题。」 「那……蝴蝶呢?」 「妳喜欢蝴蝶啊?」 「嗯!」她轻头点,很小声地回答。 「行,那给妳编两只蝴蝶。」 「两只……会不会太麻烦?一只就可以了。」 「形单影只,那预兆多不好,还是成双成对,瞧着喜气。」 成双成对吗?她的脸突然有点红,耳朵透着热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简单一句吉祥话,出自他的口,却让她害羞了。 「那……谢谢。」 「真的感激我?」他突然抬眼看她,灼灼目光彷佛正透过她的双眼,撩拨她的心。 她不自觉地心跳快了,连忙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不过她还是头了下点,以示回答。 「那跟我下山,帮我救平安。」他突然说道。 她蓦地呆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出这要求,一时间,她无法回答。 他又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不要那么紧张,我又没逼妳立刻下决定,妳可以慢慢想……嗯,也别太慢,我很担心平安的身体……总之,在妳考虑清楚前,我是不会逼妳的。」 她本来窜到喉口的心,听到他的话之后,立刻落回原地。 幸亏他没有强逼她,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她几不可闻地喟了口长气,这种心情被人捏在手中、任人摆布的滋味怪恐怖的,她刚才差点吓死。 可她不知道,龙天荒心里正在偷笑,因为她没有直接拒绝他。若换在刚认识时,两人别说坐一起谈天了,她一见他就逃跑。 哪怕后来她被他制住了,她也始终坚持不下山。 而今,他再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却愣住了,可见她的心正在动摇。 她已经没办法再无视他的困境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他想,也许再过几天,只要他好好跟她沟通,她肯定会改变初衷,陪他一起回家,帮平安治病。 心情好了,他手上的动作更快,她看得眼睛都花了,又觉得这动作好漂亮,似蝴蝶穿花、如风吹绿柳,那说不出的美深深撼动了她的心。 不过半个时辰,一顶圆形的、前面还落下一大片遮帘的草帽已然完成,那遮帘长度到她嘴唇附近,能遮得住她脸上的疤,又不会影响她的行动;帘上则空出两个小洞,露出她一双明眸大眼,既显俏皮又不失端庄。 最特别的是,他在帽檐编了两只蝴蝶,成双成对、相依相偎。 蝶儿靠得好近,似乎正在分享彼此的喜悦与快乐。 房宝儿瞧着,不禁心生羡慕。这般的亲密相偎,想必很幸福吧? 「怎么样?不错吧?」他凑过来问。 她突然面红心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胸口。 她完全不敢看他,想开口,又觉得害羞,半晌,只能轻轻点两下头。 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回应,也让她一瞬间心慌意乱又手足无措。 「那妳喜不喜欢?」 她更难为情了,明知他性情直率,一句话不含两层意思,可她就是会想偏,思绪竟在那「喜不喜欢」四个字上打转。 喜欢什么?帽子?这是当然的,除此之外,她还会喜欢什么……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偷瞧她,就得连那本来看起来很恶霸的落腮胡,突然之间也变得性格起来。 他有一身好武功、会打猎、烤肉很好吃、还会给她编草帽;他重情重义、有爱手足……反正她现在看他全身上下都好,半丝缺点也无。 她还喜欢什么?心思一起,她再度飞快地瞧他一眼,心跳得快蹦出胸膛了。 她蓦地站起来,转身跑了。 这家伙搞什么鬼?龙天荒还以为自己很了解房宝儿了,毕竟,她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一喜一怒,形之于色。 但刚才,他真的完全不懂她到底怎么了,问她话也不答,莫名其妙便跑走了,哪根筋不对啊? 他哪里晓得,少女春心动,一缕情丝随风扬,如真似幻,却是捉不着也摸不清的。 *** 次日清晨,龙天荒练了一回功,又去摘了一堆野菇,掏了十来颗鸟蛋回来,便去树洞那边摇醒仍在酣睡中的房宝儿。 「喂,起床了。」 「啥儿……啊……什么……」她一脸迷糊,显然还没清醒。 「拜托,妳都睡了四、五个时辰了,怎么还是一副没睡饱的样子?」他摇头,这女人的嗜睡也太厉害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哪里敢说自己想了他大半夜,直想到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千姿百态,晃得她头好晕,这才迷迷糊糊睡将过去。 而那时,银月早已西落,东方晨曦将出未出,所以她真正入睡可能不到两个时辰。 「对……对不起」她声音细若蚊蚋。 「干么?我又没骂妳。」看她一副小媳妇模样,好像他给她多大的气受了,而老天明鉴,他根本没说什么啊,顶多……口气冲了点。 不过他性子本就急躁,偶尔说话太直,欠缺修饰,她应该明白他没恶意才对,何以态度突然变得古怪? 她相信,在他那副恶霸相貌下有一副好心肠,只是…… 「我知道,我对不起的是……我睡过头了……」 「原来是这回事啊!」他大笑着摆手。「没关系,人嘛,偶尔总会睡点懒觉,别天天这样就行了。」 「不会啦!」她要每天这么胡思乱想下去,恐怕不用多久就疯了。「对了,你喊醒我,有事吗?」 「我摘了野菇、掏了鸟蛋,连火都帮妳生好了,妳起来煮早膳吧──」话到一半,他想了一下。「那个……煮个野菇蛋花汤妳会吧?」他真怕她连这点小事也不会,那这位姑娘就实在是……嗯,不只是不懂求生,而是无能了。 「那么简单的料理我当然会,只是……没有锅子,怎么煮汤?」 「我雕了几个石碗,三大两小,妳选个大的来煮汤。」他说着,领她去看自己忙和了大半夜的杰作。 她想不到他不仅做了石碗,连石杓都有,突然觉得自从他出现之后,她本来清苦的落难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了。 「会用吗?」他问。 「会。」她频频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莫名地,她现下只觉得好快乐,心也不痛了,相反地,充满着温暖和……一种名为「幸福」的感受。 「那妳煮吧,我去洗个澡。」 「洗澡?大清早的……洗澡……」在神佑国,只有生活条件比较好的人,才能每天洗上一回澡,毕竟打水、烧水既费力又耗钱,不是多数人负担得起的,平民百姓三、五天,甚至一个月才洗一次澡的多的是,而他……真看不出来他如此爱干净,昨儿个中午洗一次,晚上又去洗了一回,今天早上起来还要再洗?他不怕洗得脱皮吗? 「主要是清洁胡子啦!」他用力抓了抓下巴。「妳不知道,留了胡子,吃饭喝水时特别容易弄脏,要不勤劳清洁,会痒死人。」 「那你干么还留?」而且留得这么多又杂,害她初见他时以为又遇土匪了,吓得半死。「既然留胡子如此麻烦,不如把它剃了。」 「才不要。」以往不留胡子时,被人笑称比金童还可爱……是可爱!不是英俊、不是潇洒,那些混蛋居然说他可爱!天知道他多想把那些人都砍了,他可是忍了好久,才忍下这股冲动。 但万一她也说他可爱呢……该死,他一头撞死算了! 所以,他不剃胡,永远也不剃胡。 在她面前,他要一辈子做个强壮、勇敢又可靠的男子汉。 「为什么?」她只觉得奇怪,胡子既有千般坏处,干么还要留? 「反正就是不想剃嘛!妳不要问那么多啦,赶快煮汤,我去去就回来。」说着,他略带狼狈地跑了。 她一肚子狐疑。他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难道那把胡子还有别秘密?除非……她想起自己的脸,只因两道疤痕不仅毁了容,更在她心头重重划了两刀,她没勇气面对过往的苦痛,才会将脸藏起来,以为看不见,就能当那场恶梦从未发生。 而龙天荒那把几乎遮住半张脸的胡子,莫非也是在遮掩什么? 会不会也是伤疤?她心里念头一起,立刻掏出贴身密藏的医书手札,迅速翻阅治伤秘方。 半晌,她语带信心地自语道:「只要他的伤没有损及骨头,我应该有把握治好他。」 她深知毁容带来的困扰,所以希望他蒙活得自信快乐、永不自卑。 等他回来,就帮他做检查。她下定决心,便开始煮汤。 平心而论,她的手艺还是不错,尤其他将野菇都洗好、切好,放在石碗里,另一只大碗则放了十来颗鸟蛋,他还提了水、生好火……在诸事完备下,她只需要把食物依序放入,全部煮熟,便可以吃了。 若连这样她都会搞砸,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她一边煮汤,一边想象龙天荒弄这些东西一定很麻烦吧?可就剩最后一道手续,他做好,便啥事也没有了。 偏偏,他一定要喊她起来做。 要说他自私、爱计较吗?不,他若计较,就不会替她准备这么多东西了。 他只是很讲究公平吧,两人相处就是要互相,彼此迁就、分工合作,别把所有事都推到一方身上,人不是神,一个人要负责两个人的衣食住行以及一切,是会累死的。 所以她不觉得他这样不够体贴,相反地,她认为他非常地忠于自己,也忠于别人。 这样的人,一定终生都会信守承诺、永不背叛吧? 这样的人,让她伤痕累累的心一点一滴痊愈、让她时喜时忧、让她的目光……好想一直追随着他,永不离开。 这念头一起,她的脸又烫了,既羞又窘,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在胸口萦绕。 她想,她是有一点点喜欢上他了。 老天爷!她……喜欢他……她她她……羞得想钻地洞。 他们认识才多久,她竟飞快地便教托一颗芳心?是她太随便、太滥情?还是他太吸引人? 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就会不自觉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如果有人会因为相思而心悸身亡,那个人一定是我……」她喃喃自语,一边害羞、一边甜蜜着。 *** 当龙天荒泡了温泉回来,就见她傻兮兮地蹲在火堆旁,连汤滚了都不晓得。 「哇!我是让妳煮野菇汤,不是干煎野菇。」他一边说,一边快手快脚将石碗从火堆上移开,免得水煮干了,浪费他一早摘的鲜菇。 「啊!」听见他的声音,她恍然回神,心又开始乱跳了。「那个……对不起……我我我……」天哪,她该如何解释这桩糊涂事?说她想他想得入了迷?别闹了,要她说这么羞人的话,不如直接挖个坑将她埋起来算了。 「我说妳在发什么呆?怎么连汤滚了都不知道?」 「我……就不小心……那个……」糟糕,她不会说谎怎么办? 「是秘密,不能说?」 她低头,手指戳着草地。 「那算了。」他等石碗凉一些,再添点水,重新放回火堆上。「这回妳可得看好,记得将鸟蛋加进去,别把早餐烧糊了,知道吗?」 「我……好。」她看他收拾善后,便转过身去整理那一大把落腮胡,心头不禁忐忑。「那个……你生气了吗?」 「好端端的,我要气什么?」 「我……没说实话……」 「神经,每个人都有秘密。所谓秘密,就是深藏心底、不为人所知的,谁也不能横加深查。」 她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心里十足复杂,是惊喜、是感动、是欣赏……她说不出来,却发现自己对他的喜欢正在加浓、加深。「谢谢你。」 「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有什么好谢的?」他给了她一抹奇怪的眼神,又专心去整理他那一大把胡子。 她一边偷瞧他的脸,一边顾着汤,这回可不敢看入迷,万一真把汤煮糊了,她可没脸告诉别人,她一番厨艺师承娘亲,虽称不上一流,却也能入口,尤其是一些下酒小菜,更是她的绝活,不过……照她这两天在他面前的表现,就算她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相信吧? 她只急着在心里叨念,汤怎么还不滚,她赶紧把蛋放下去,就可以起锅……应该说是起碗啦……唉,随便什么都好,反正赶快把早餐煮好,她便可以专心地看他。 他胡子整理得真久,那把胡子底下究竟藏了什么?她越来越好奇。 是伤痕、胎记,还是其他东西?如果她说要帮他检查,也许有机会治好他,不知他愿不愿意? 「喂,汤──」龙天荒又提醒了她一句。 「啊──是!」讨厌啦!她明明不是那么迷糊的女人,怎么一碰见他就啥都不对劲了? 「以后妳进厨房,一定要找个人盯着,否则发生火事,麻烦就大了。」他摇头叹息。 「我没有那么迷糊的。」她辩解道。 「事实胜于雄辩。」他这句话一出口,她也哑口无言了。 房宝儿只能暂别对他的相思,专心煮汤,期待早餐弄好后,再想办法弄清楚他留一把这么麻烦的胡子干么? 她等啊等,感觉等到花儿都谢了,汤怎么还不滚? 奇怪,刚刚不过出会儿神,它就滚得这么厉害,现在却死活也不滚,分明故意和她作对。她在心里抱怨着,等得好不耐烦。 就在她怀疑这汤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滚的时候,它终于滚了。 她赶紧将蛋加进去,然后起「碗」,让滚热的汤汁自然焖熟蛋液,这样的蛋花吃起来才鲜嫩滑口。 「汤煮好了。」她朝他喊了一声。 「好,妳先吃,我一会儿再喝。」他的胡子还没弄妥呢! 她已经一个人吃了好几年的饭了,既然有他在,她何必再去受寂寞孤单之苦? 「不了,我等你一起吃。」她说着,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整理胡子的手一顿,不知怎地,被她一句「我等你一起吃」弄得心跳如擂鼓。 他承认为了说服她下山救平安,自己一直在特意笼络、讨好她。 但若她是那种性子惹人厌的人,他也做不来这等事。 他是先瞧见她的脸,对她生了怜惜,又发现她虽有一肚子的秘密和苦衷,性情却十分温和,举止斯文、言行有礼,分明是好人家出身的千金闺秀。 他因此有点欣赏她,才肯对她示好。 他没想过效果会这么好,她果然渐渐接受他,也不再那么排斥下山。 可真正出人意料的是……他情不自禁地想,似乎在她上钩的同时,自己也陷进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六章 龙天荒知道房宝儿对他有好感……好吧,他承认自己也是。 但……喜欢归喜欢,也不必这样双眼炯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吧?让人很尴尬啊。 他放下小梳子,抬头,双眼与她对视,久久、久久……还是她先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目光。 他扬了下眉,要说与人「对看」,他是绝对不会输的,因此他非常自得,可那是因为房宝儿被爱情冲昏了头,一见他就眼晕,若换成龙天洪在此,肯定要骂他幼稚,真是只长头不长脑袋的笨蛋。 「我说,房小姐、宝儿姑娘,妳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不然她一直看他干么?别说是看他帅……也不对,他自觉这把大胡子很性格,也许她正是被他的胡子迷住了。 「呃!」她怔了一下,努力地想,要怎么告诉他,让她为他检查,也许她能治好他脸上的问题。「我是……你……胡子……」 「妳也觉得它们很好看?」他得意洋洋,终于有人懂得欣赏他除了「可爱」之外的另一面了。 「这个……」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一脸大胡子,好像土匪。她想了又想,才道:「你每天花这么多心思整理胡子,会不会很累?」 「当然累啊!但有什么办法,我的胡子天生粗硬,不勤劳整理,很快就会乱得像鸟窝一样。乱倒是无所谓,重点是,它还扎人,有时候晚上睡觉,都会被它扎得痛醒,只好频繁整理啦!」反正世事无完美,这胡子已有千百种好处,只剩一点麻烦,便将就忍耐,总好过剃胡后,被一堆人追着说可爱。 「既然累,为什么还要留?」 「有很多原因啦!」 「是为了遮掩脸上的某些东西吗?」 「咦?」他吓一跳,她不可能透过胡子看清他-的脸吧?「妳怎么知道?」 「我……猜的……因为……」她不太会说,就伸手拉了拉头上的草帽。「我猜你跟我都有相同的困扰,所以我戴帽子、你留胡子,都是为了遮掩某些东西。果真如此,我想我有办法治好你──」 不待她说完,他仰头大笑。「原来妳以为……老天,我留胡子的原因跟妳戴帽子是不一样的。」 「那你为什么留胡子?」 「因为留胡子可以让我看起来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啊?」她呆了好久,才恍然回神,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就因为这种原因而留胡子。」 「妳不觉得我留了胡子看起来更成熟、更有男子气概了?」 她努力想,要不要打击他的自信?想了半天,还是不忍,便道:「你不觉得每天如此功夫去照料那把胡子,真的很浪费时间?」 「只要能证明我的气概,浪费一点时间算什么?」 「呃……」怎么办?她忍不住了,好想说实话。「有人夸过你留胡子很好看吗?」 「这个……」他想起在家的时候,三姊和平安最爱剃他的胡子,他一直认为她们是嫉妒,莫非不是?「虽然没人这么说过,但从大家看到我便会自动空出一条路让我通过,应该就能显示出我魅力非凡了吧?」 她快晕倒了,怎么有人自信如此强大?大家给他让路……按她猜测,肯定是被他这副恶霸样吓到了,才会不自觉闪避、远离他,绝对跟魅力或男子气概无关。 她想了又想,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同时,也为了让他认清事实,即便会打击他,也要说实话了。 「你知道我初见你的时候,为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就逃吗?」 「?为什么」他还傻傻地问。 「我以为你是土匪。」 「啥?」他跳起来。「像我这么温和、善良的大好人,妳当我土匪?」 「你脸上又没有刻着『好人』两个字,可那把堪比鸟巢的大胡子、却完全像个土匪、强盗。」 「妳──」他很生气,气得发抖,可是……万一她说的是实话,难道他还能逼人撒谎不成? 他像只被困在笼里的猛兽,来来回回跺步。不留胡子,会被笑「可爱」,堂堂八尺以上的大男人,被人围着掐脸蛋、说好可爱,这还让不让人活? 但留胡子……他直接从金童变成强盗了,还是人见人怕的那种! 老天爷到底给他生了一张怎么样莫名其妙的脸──不对,这容颜应该是爹娘生就,不干老天爷的事,可他不知道爹娘是谁啊!他出生没多久,就被扔在破庙里了,是义父将他拾回来,抚养长大。 所以他没有人可以怪……那……还是怪老天爷好了。 也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最麻烦的问题是他到底想被说可爱,还是成为人人畏惧的强盗? 前者他不喜欢,后者……似乎也不太美妙,那么……他实在想不出个结果,目光慢慢地往下移,最后定在房宝儿身上。 她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涩声道:「这个……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不要太当真喔……」 她慢慢地起身,一点一点往后退。真真见鬼了,平常没见他气势这么足啊,而今却……恶霸脸庞配上杀神一样的目光,真吓死人也。 她的反应令他喉间发苦,看来她真的很怕他现在的模样,所以胡子……得剃了吗?倘若又被笑「可爱」,怎么办? 他忍不住做最后的挣扎。「我的模样真这么恐怖?」 「这个……」她想点头,可看入他眼里,又瑟缩了。「其实呢……你知道的,任何东西看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我刚才说的你不要太在意。」 这就是说,他看起来真的很恐怖,她需要一段时间习惯。该死!怎么会这样? 「我是说,我是因为某些……呃,理由,所以对于胡子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我想……只要我克服心理的问题,应该就没事了。」况且这几天,她时时对着他的脸,也没感到害怕啊!她甚至因为他的体贴而有一点点心动了。 可见她的心伤已经好了五成,剩下……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吧,谁教当年欺负她的那伙匪徒个革屋是胡须拉杂的,她才会如此害怕恐惧。 不过龙天荒不一样,他粗犷的外表下有一颗细腻的心,他温柔、体贴、忠实……他有无数美好的优点,所以她不怕他,一点也不怕。 她甚至相信,只要给她多点时间,她连他的眼神都不怕了,届时……或许她就不只是喜欢,而是……想着想着,她的心如小鹿乱撞。如果让他知道她满心的风花雪月,不知他会不会笑话她? 可她对他的好感却是真实无伪的,直到认识了他,她才真正明白那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是什么意思。 它有点酸、有点甜、有点涩、还有一些苦和甘……但不管那是什么滋味,都把她的心填得饱满,再无过往的空虚和落寞。 所以她非常珍惜这份感情,更加感激他的出现。 「龙公子……」她刚想跟他说,外貌不是重点,一个人最要紧的是心肠,心好比什么都重要。 但他突然摆摆手,丢下一句。「妳若饿了,就先吃早膳,我去去就回来。」 有关这把胡子的去留问题,他终于有了决断。 *** 房宝儿彻底傻了。 她想不到龙天荒那么在乎那把胡子,居然话都没说完,转身就走,一点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她。 「早知道不跟他提胡子的事了……」她很懊悔,他都说过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他们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谁也无权探究,怎么她就如此多事,非要问他呢? 她应该如他尊重她,绝口不提她脸上的疤痕一样,对他抱以相同的态度。 可她却…… 「对不起。」她错了,她不该自以为是,加上……好奇心真是害死人。 她想着要不要去追龙天荒,跟他道歉,请他原谅自己? 可他叫她在这里等着,她贸然过去,他会生气吧? 但不去,她怎么道歉?如何让他明白,她是真心悔改,希望他原谅?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她来回跺着步子,好半晌,长叹一声。「唉,好烦啊!」 事情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问题是,她想不出来。 她急得红了眼眶。自从意外发生后,她便知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否则那些匪徒怎会任凭她苦苦哀求、甚至不惜自毁容颜,仍不肯放过她呢? 掉泪是懦弱的表现,只会让人看不起,所以她不哭。 可如今……一滴泪珠滑下了脸颊,为了他,她居然忍不住哭了。 「对不起,龙公子,对不起……」她双手掩住脸,却掩不住心头的惊慌和失措。 「喂,妳不去吃饭,在那边走来走去干什么?」 就在她茫然失神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清爽和些微湿润的水气,还有那张足以媲美庙里金童的漂亮容貌。 他的声音让她本来荡到谷底的心瞬间飞上半空,然后她转过身,双眸对上他的,瞬间呆住了。 这个人是谁?世间竟有如此漂亮的人!他鼻梁高挺,厚薄适中唇稍稍弯起;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见底……她只觉心快要麻痹了,那是春风再美也比不过的笑,没见过的人,怎会明白? 「喂!」他来到她身边,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我不过刮了胡子,妳就不认得我了?」 「龙……公子?」想不到他藏在胡子底下的容貌竟是如此精致端正。 他真的是人吗?不会是天上金童下凡尘吧? 「对啦!」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把胡子刮掉了,现在妳满意了吧?」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回以老话。「对不起。」 「妳对不起个什么?」 「我不该探究你的隐私。」 「隐私……妳是说这把胡子啊?」他笑着摆摆手。「没事,就算妳不说,等回了家,照样有人会逼我刮胡子,他们就喜欢看我出糗,一群王八蛋。」 「为什么你刮了胡子会出糗?」 「妳看不见我的脸吗?」他指着那张根本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的容颜。「妳看到它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好帅。」她不自觉地吐露心声,随即,全身羞红如煮熟的虾子。 他忽然乐得笑瞇了眼。「妳再说一遍。」 「什么?」她还没自羞窘和被他容貌震撼的恍神当中清醒过来。 「就是我问妳,看见我样貌的时候,妳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把妳刚才的回答再说一遍。」 「呃……」这么羞人的话,她刚才是被迷昏了,脑子乱烘烘,自然说得顺口,如今清醒过来,哪好意思再说一回? 「快点。」从小他就被人说「可爱」,说到二十八岁,喂,他是男人耶!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哪里可爱了? 他恨死那两个字了,好不容易让他碰上一个没说他「可爱」的,他简直要将她视为今生唯一的知己良伴了。 「我……」不行啦!她说不出口。 「妳又不是没说过,再说一回就好。快点,就一回,来嘛,再说一次……」他几乎是又求又哄又骗,只想透过她的口,再度满足一下自己那打小就被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 这家伙根本一点也不懂少女芳心嘛!她咬着唇,既羞且恼。 倒是龙天荒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不是没说过,干么现在才来尴尬?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喂,妳到底说不说?」哄骗不成,改威胁了。 「你──」她恨恨白他一眼。「好帅啦!」撇开头,再也不想看他了。 「呼……」他满足地吁口气,半瞇着眼,陶醉得整个人彷佛都要飞上天了。 房宝儿翻了个白眼,都不知道他在感动些什么?真是疯了。 她不想再理他,走到石碗旁,准备去吃那已经冷掉的早膳。 她刚拿石杓准备舀汤,他又慢慢蹭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喂,再说一遍好不好?」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到底哪里不对劲?干么同样的话要人家不停地说?」不知道她已经羞得想去钻地洞了吗? 「那……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帅,妳是第一个,所以……再一遍就好。」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非常漂亮俊秀的男人近乎撒娇似地拜托她。「来嘛,再说一次,就一遍……」 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怎么……她怀疑初见他时,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放在口袋里,忘记带上了,不然怎会将个性或外表都如此有趣的人当成土匪恶霸? 「呼。」她深深喘了一口气。「最后一遍喽。」 他拼命点头,就差屁股后少了毛茸茸的大尾巴,否则完全是她以前养的小白狗了。 「你……好帅……」该死,她现在的脸庞一定烫得吓人了。 他笑了起来,那种得意跟小人得志差不多。 她不懂,难道他从不照镜子,不晓得自己长了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相貌,所以才拼命把自己弄丑,而且一听到别人赞美他,他就开心得忘我? 突然,他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肩。 她赶紧回道:「我不想再说第四遍了。」 「我知道啦,只是……」他摸摸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如此在意外貌,似乎有点缺少男子气概,但也不能怪他,谁让他被「可爱」两字整整欺负了二十八年,好难得才找到她,为他英俊潇洒的容貌正了名,他当然希望多听几回,权充他对「可爱」这一词的复仇。「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 「今天就不再说了,不过……以后妳每天都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她整个人呆了。 「也不是啦……」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将他误会为怪人了,但他可以对天发誓,他只是想让家里那群有眼睛、却没有眼珠子的家伙「听」清楚,他龙天荒是个帅气的男人,跟「可爱」沾不上半点边。「因为……从小我大哥、二哥、三姊,就连长大后的平安都爱捏着我的脸说……好可爱啊……」说到最后,他真是咬牙切齿了。 他比平安年长了十几岁,居然还被说「可爱」,那些人简直把他的自尊扔在地上踩着玩,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才会动起蓄胡的念头。 结果家里没一个人认为他的胡子性格,反而人人想尽办法,拐骗、下毒、哭求……反正他们就是要他剃掉胡子就对了。 其中,龙天洪最狡猾了,每次都唆使平安对他下手,偏偏平安每次都会上当,害他的胡子总是不保。 可他又不能生平安的气,也舍不得对她生气,平安可是家里所有人的心肝宝贝,他恨不能把她供起来了,哪里敢对她大小声? 至于始作俑者龙天洪,那个浑身是毒的女人,她……算了,好男不跟毒女斗。 其实真正原因是──很难斗得过。 龙天洪从不与人正面搏斗,总是使阴招,而且鬼主意层出不穷,最是难缠和讨厌。 所以说,房宝儿是他活了二十八年,遇见最有眼光、最懂得欣赏他、而不是硬把「可爱」两字挂在他身上的女人。 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她带回龙家庄,让他那些手足听听,什么样才是真正的识货?他要扳回二十八年来所受的种种屈辱! 房宝儿完全没想到,他宁可每天花大把心思整理他那把难看得要死的胡子,还有缠着她,非得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夸赞「好帅」,原由居然是这样。 可是……夸赞男人帅气、潇洒,那是爹娘教她的,说这是一种礼貌,而且姑娘家嘴甜一点,才惹人疼爱。 但事实上,在她心里……她看着他明亮有神的眼、两排长得令人发指的睫毛、鼻梁高挺,双唇红润,肤色白皙的脸颊还透着健康的粉润……这样的容貌,活生生是传说中的金童下凡。 不说可爱,要说什么? 他不晓得,自从看到他干净的面容后,她的手就一直痒着,好想在他颊上掐两把。 但看情形,这种事绝对不能做,否则他非跟她翻脸不可。 可要她昧着良心跟他家人说他究竟是「可爱」还是「帅气」……她不知道,只觉撒谎会被雷劈。 「其实……你何必在意别人呢?你觉得自己帅就好啦!」饶了她吧!她真不想说谎。 「我当然对自己的相吂很有信心,可我双唇难敌八手,一张嘴也说不过他们四张,所以才需要妳帮忙。怎么样?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妳不至于见危不救吧?」 「这种事……哪里称得上见危不救?」 「反正我是一定要扳回一城的,而妳……我们算不算朋友?」 她脸红了下,比起朋友,她更喜欢当他的情人,不过……要和他携手相伴,好像更应该与他站在同一边喔? 「那……」她在良心和感情间挣扎了好久,最终,良心还是输了。「好吧,我帮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瞪大眼,大喊:「宝儿──」他大笑着,抱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打转。「谢谢妳,谢谢妳──」她终于答应跟他下山了,还不值得高兴吗? 「等一下、等一下……」她拍着他的手,让他放她下来,再转下去,她要吐了。 「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看得出来。」她抚着奔如飞马的胸口,一颗心差点吓得从喉口跳出来了。「你……我……我想说的是……你家人看见我的样子,他们……我不想吓到人,我……」 「慢着,妳的意思是妳怕脸上的疤痕吓到我家人?」 她自卑地低下头。 「可我记得之前妳说要帮我检查的时候,妳跟我保证过,不论我留胡子是为了遮掩什么,妳都有九成的把握治好它。难道妳能治别人,却治不了自己?」 「我……」她迟疑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一直不想面对脸上的伤……所以从没给自己检查过。」 「我明白了。」他说着,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也许妳之前独自面对了很多事,让妳过得辛苦,但从现在起,我会陪在妳身边,不论好事、坏事,我与妳一起承担。这样妳能鼓起勇气面对那些伤,检查它们,并且医治它们吗?」 她先是看了两人交缠的手一眼,然后目光上移,与他清澈如水的双眸对个正着,她在他眼里看见满溢的体贴、温柔和信赖。 这一瞬间,她的胸口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她想,哪怕天突然塌下来,她现在也不会感到丝毫畏惧了。 她很激动,口一开,声已哽,最后全化为深深的一个头点。 就算不是为自己,只因为龙天荒,她也会想办法克服过去,面对真实,治好自己。 第七章 三个月后,房宝儿终于随着龙天荒回到了龙家庄。 他们本来可以更早回来的,但她没想到自己伤如此严重,因为初受伤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伤愈后,伤痕就像两条蜈蚣,扭曲狰狞地爬在脸上。 她第一眼看了,差点吐出来,真难为他当初竟没有被她吓跑。 这么严重的伤痕,绝对不是普通药物可治愈的,房宝儿将那本医书手札反复翻阅了几十次,终于找到一帖最佳的生肌止血、去疤美容药方。 只是这些药……天啊,阴阳草、隔世花、三色果……哪一样不是生长在悬崖绝谷之中,一般人怎么可能取得到? 龙天荒却主动说要去帮她采药,他为她登山巅、下断崖、攀绝壁……她无法形容那过成之艰难与困苦。 可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却是她永世难忘的恩与情。 等药采好,她炼制完毕,来不及治疗,她就催他上路了,因为她知道,他很担心龙平安的身体,至于她的伤疤,在路途上或是抵达龙家庄,安顿下来后,再行医治也不晚。 于是他给她租了辆马车,一路上,他陪她吃住在车上。她不喜欢人群,不想露面,那就不要出来。 他对她岂止温柔,根本是百依百顺了。 柔情换真心,为了回报他,一路上,她没喊过半声苦,用餐时也主动选择干粮果腹,两人没有浪费半点时间,原本一个半月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缩减到三十五天。 回到龙家庄的时候,两人都瘦了一大圈。 龙天荒牵她下车时,摸到她骨节凸显的手,心里一阵愧疚。「这阵子累坏妳了,等一下进屋后,我先安排下人服侍妳沐浴更衣,然后妳吃点东西,先到客房休息,等妳睡饱后,我再介绍其他人给妳认识。」 她心里一阵甜,本想说不用客气,还是先去看看龙平安吧,但脚踏地的瞬间,一阵晕眩让她差点瘫软在地。 看来她是太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这一个多月的奔波已经让她累坏了。 她虚弱地颔首,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龙天荒看出她的不适,半扶半抱地将她搀进龙家庄。 行经练武场,只见一条劲瘦身影正在练剑,腾移挪越间似蛟龙出海;剑气翻涌中,隐有电闪雷鸣,足见其剑术之精深,绝对已臻宗师境界。 但龙天荒却对那高深的剑法半点兴趣欠奉,直接搂住房宝儿彪,就要送她到客房。 可对方看见他,浓眉一挑,长剑以追风逐雷的气势直攻龙天荒面门。 「二哥,你干什么?没看到我带着客人吗?住手──」平常龙天宙要找他练手,他绝对奉陪到底,更多时候是龙天宙不想打,他却死缠着人家,说三天不练功,高手变凡夫。 龙家人都知道,龙天荒就是个嗜武成痴的小疯子。 很难想象,龙天荒会有不想打架的一天,所以龙天宙并没有停手,腕部一抖,迸射的剑花像元宵节的烟花,乍然爆开,袭向龙天荒周身三百六十一处穴位。 这若是换作平常,龙天荒非开心死不可,世上还有什么能这更美妙?但现在他手里扶着房宝儿啊!刀剑无眼,万一削断她一根头发,他都要心疼半天。 「喂,我说真的,别闹了!」为了护住房宝儿,龙天荒闪得万分狼狈,眼见几道剑气袭向她,他闪躲无能,干脆拿身体硬挡。 龙天宙见他使出这等不要命行为,赶紧收剑后退。 也幸好龙天宙见机得快,否则龙天荒身上非开出几个血洞不可。 「天洪说,因为平安剃了你的胡子,气得你离家出走,但照眼前情况来看……」他坏坏一笑,狐狸也似的眼波媚得像勾人心魂。「你这趟出走,收获颇丰嘛!」 龙天宙绝对是个美男子,美得妖异、美得邪肆、美得像一朵盛开的、鲜红带毒的罂粟花。 当他开口的时候,柔软中微带磁性的嗓音甚至带着一种夺魂摄魄的魅惑。 如果说龙天荒是人见人爱的金童,那么龙天宙就是城中老少一见倾心、再见失心、三见就伤心的梦中情人。 因为他是如此地美,又如此地无情,除了自家人,他对于任何人的讨好都不屑一顾。 「收个头啦!三姊的话能听吗?」龙天荒跳脚。「我是外出替平安寻大夫,她就是最进声名鹊起的魅影医神,房宝──咦?」他这才发现自己和龙天宙打半天,她居然一点都没被惊吓到,果然好胆量。 「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魅影医神?」其实龙天宙本来就不相信龙天洪的话。龙家人都知道,她最喜欢胡说八道,搞得天下大乱,她就开心了。 不过他对魅影医神这个人却十足好奇,见她全身上下包得肌肤不露,还戴着顶草帽,他随手弹出一道指风。 「哇!你干什么?!」龙天荒连忙挥掌相迎,总算护得房宝儿平安无事,但她遮脸的草帽却在两股气劲的激荡下碎成片片了。 她残缺的容颜毫无保留地显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龙天荒怕她难堪,赶紧挥袖替她遮住脸面,却发现──操,她双眼紧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半点反应也没有,不会是昏了吧? 「二哥看你把她吓得──还不快请大夫?!」龙天荒低吼。 龙天荒虽然把房宝儿护得很好,但龙天宙还是看见了她的脸,还有那两道疤。 诚然,这大大减损了她的美丽,但她是美是丑本与他无关,他并不关心这等小事。 不过……看看龙天荒发青的脸,再回忆一下刚才惊鸿一瞥那魅影医神的气色……好像受惊比较严重、几呈歇斯底里的是龙天荒,不是那小姑娘。 「白痴。」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在龙天荒身后响起。「你看清楚、听仔细?人家女神医气息平稳,分明是在酣睡,请什么大夫?」一条窈窕身影从假山后缓缓走出,纤腰款摆、身影婀娜多姿,周身上下荡漾着说不出的风韵。 倘若龙天宙是罂粟,那么一出场便艳光四射、连金扬都为之黯然的龙天洪毫无疑问,便是那花中之王──牡丹。 她走到龙天荒身边,毫不客气地拉起他的袖子,又看了房宝儿一下,再为她号一会儿脉,很确定地点头。「没错,她的确在睡觉。」言语间有些佩服。 这龙天宙和龙天荒打起来没轻没重的,每次他们较量,仆人们都会绕道走,难为这位女神医不仅不惊慌,还有闲情逸致睡觉,这份镇定实非常人所能达到。 「妳确定?」龙天荒不会忘记龙天洪的医术有多烂,她真正擅长的是用毒。 「拜托,就算我看错了,你们两个都是练武之人,那昏倒或睡觉的呼息,你们总不会分不清吧?再说──」她又要去拉龙天荒的袖子,让人看房宝儿的脸。 但这次龙天荒护得很严实,根本不给她乱来的机会。 「我警告妳,没事别拿她的脸来说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喂,我是你三姊耶!你为了个陌生女人这样顶我,你──咦?」龙天洪骂到一半才发现,龙天荒这次外出半年,居然还能干干净净回来,不若往常,死命把自己弄丑,非把一个好好的可爱金童变成土匪恶霸不可。 「你的胡子呢?」 「刮掉了。」这不废话吗?下巴光溜溜的,胡子不是刮掉,难道世 掉? 「你……没人监督你,你也肯刮胡子?」龙天洪抬头看一看,确定一下今天的日扬是不是从东边出来的? 「喜欢留就留、喜欢刮就刮,妳管我?」因为房宝儿天天都说他帅,所以龙天荒现在满是信心,已经不在乎别人对他外表的看法了。 只是……房宝儿若醒着,一定会说:「若非你日日纠缠不休,我用得着每天照三餐说那种违背良心的话吗?」 但此刻她睡着,所以不会拆他的台,龙天荒乐得大放厥词。 「我以前老是受人误导,以为自己长相有问题,但如今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说那种话的人是嫉妒我的英俊帅气。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再与那些睁眼瞎子计较,贬低自己的格调。」话落,他骄傲地打横抱起房宝儿,将她送到客房去。 练功场上只剩龙天宙和龙天洪,她刚被龙天荒几句话损得面色发青,忍不住问道:「小四儿吃错药了?」 「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是一样,只要在喜欢的人眼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其他人的看法全部无关紧要。」龙天宙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倒是龙天洪,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是说……靠,小四儿恋爱了,所以不再在乎别人看他是金童、抑或恶霸?不过哪个女人……等一下,他如此护卫那个女神医,该不会……两人近水楼台,就在一起了吧?哇,离奇……哇,八卦……哇,找平安去,她一定有兴趣听听这么有意思的事!」 *** 等龙天荒安顿好房宝儿,却见龙天洪和龙平安正在门口等他。 一待他出来,龙平安凑上前便问:「四哥,里头是我未来的四嫂吗?」 龙天荒一双眼睛瞪得像牛铃那么大。四嫂?谁?宝儿吗?他与她……他愣了好久,忽然发现,如果事情走到最后,成了平安所说的结果,那他……他并不抗拒,相反地,心底还隐隐升起一股期待。 不过这事他并不想跟平安说,她才几岁,现在就通少风花雪月诸般手段,未免过早。 他白了龙天洪一眼,以为又是她攒着平安干坏事。 龙家人都认为龙平安纯洁得就像张白纸,善良、温柔,是活菩萨转世。 当然,外人总称她为──带来不幸的鬼女,但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龙家所有人──从主子到下人,大家都有眼睛,都看见她的慈悲,因此她若有时行差踏错,绝对不是她的问题,绝对是龙天洪带坏她的。 其实大家都忘了,龙平安再天真,依旧是个十来岁、青春活泼、满是好奇少女,就算没有龙天洪带领,她自己也会渐渐对情爱一事感兴趣的。 龙天洪转开头,只当没看见他的白眼。反正她被误会也不是第一次了,习惯就好。 再则,女儿家的心事,也只有女儿家比较了解,那些臭男人懂得什么? 龙天荒面对平安期待的眼神,想了好久,才道:「那个……我这么说吧,房姑娘是我请来为妳看病的大夫,而她跟我……是很好的朋友。」非常好,几乎是亲密无间的那种。他在心里又偷偷补了两句话。 「三姊说,四嫂……呃,房姑娘……」在龙天荒的眼神威胁下,平安还是乖乖改口了。 「乖。」龙天荒摸摸她的头。「不过她年纪比妳大,妳可以叫她房姊姊。」 「是。」平安很会看人脸色,四哥这么看重那位姊姊,看来她想要有个嫂子这件事是有谱了。「那房姊姊还在睡吗?我不可以进去看她?她真的可以治好我吗?等我好了是不是就可以──」 「平安、平安……」龙天荒被她一连串问题搞得头晕了。「房姊姊还在睡,至于她能不能治好妳,就看妳肯不肯乖乖与她配合了。」 「配合就能治好吗?」龙天洪被龙天荒的重色轻手足弄得不爽,忍不住挑衅道:「以往你找来的大夫,大哥耗费千金买的珍稀药草,二哥夜探千户、得手各种灵丹……不管你们提出何种治疗方法,平安可曾反抗过,结果呢?哼……你那位女神医连自己脸上的伤都治不好,是否能治愈平安,还是未知数呢!」 「唔!」眼见三姊、四哥又有杠起来的趋势,平安赶紧卖乖。「不论是针灸、药浴、吃药……只要是房姊姊说的,我都会照做的。」 「妳房姊姊不会让妳做那些东西。」要挑衅,谁不会,龙天荒回给龙天洪两道凌厉的目光。「房姊姊手上有一套养身功法,我看过了,应该不比白云道长习练的那一套差,而且它对筋骨、经脉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妳勤加修行,再辅以平常的药膳饮食,妳房姊姊说了,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必见成效。」 「那样一套功法,必然珍贵,我们要花多少银两才能把它买下来?」龙天洪问。她也学过医,深知平安主要情况是先天不足得太严重,因此无论后天如何调养,总是事倍功半。 但倘若有一套功法可以彻底改善她的体质,让她的身体能进步到像常人那样,未必不是件美事。 「妳以为人人都是那个贪财的白云老牛鼻子啊!宝儿肯下山救人,是承了我的情,不会收钱的。」龙天荒道。 「四哥,别这么骂白云爷爷嘛!他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其实他人很好很好的。」平安为自己的忘年之交打抱不平。 「他人好,为什么不把他的功法教给妳?」龙天洪问。在白云老牛鼻子这件事上,她跟龙天荒是站同一阵线的。 「那套功法我不能练嘛!」平安回答。 「若他看重妳,岂会每次来救妳治病就收取巨额诊金,若不是大哥赚钱如流水,否则龙家被白云老牛鼻子三天两头地敲诈,早晚破产!」龙天荒怒道。 「白云爷爷有一整个道观的人要养,每年雨季还要救济众多灾民,他当然要想办法赚钱啦!否则怎么有如此多钱做好事?」平安说。 「问题是,大哥已经用妳的名义,年年给白云观捐赠大笔金银,为妳广积福德,求神庇佑妳一生平安欢喜,结果他连诊金这点小钱也要挖,不是贪心是什么?」龙天洪撇嘴。 「那还是不够啊!」龙平安很喜欢白云道长的,他是除了家里人,唯一不害怕与她接触外人。 诚如龙天洪说的,龙天宇为了给她积福,可以散尽家产。 此处地势低洼,逢雨季必淹,差别只在于淹得严重与否而已。 她记得有一年,整座城几乎全泡在水里,待水退后,很多人不只良田颗粒无收,甚至房屋尽毁,人无片瓦遮身、身无丝缕保暖。 那一年,龙天宇不惜重资自外县市购粮,在家门口摆下十余座粥棚,供灾民取用。 很多人都来排队领粥,她看了难受,便出去帮忙,谁知她一现身,唯恐祸患再度临身的灾民们竟一哄而散,再不来龙家门口领粥。他们宁可去白云观喝那些比水浓不了多少的稀粥,也不肯吃龙家这浓稠得可与米饭媲美的粥。 也就从那一瞬间开始,龙平安深刻明白自己有多惹人厌恶。 她甚至听过很多谣言,龙家在此落居之前,这里就算逢雨必淹,也从没淹那么严重过,那年险些毁灭整座城的大雨,十有八九是她这个鬼女带来的──龙平安就是人间的灾祸。 说实话,对于这类话,龙平安初听伤心,日子久了,她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真的会给天下带来灾殃吗? 是她的兄姊们不停地开导她,又有白云道长告诉她,凡人在世,必有其因,切不可妄语,害人声名。 为此她才渐渐走出,「鬼女」的阴霾,告诉自己,天生我才必有用,她会努力活出自己一片天地 不过她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偶然听白云道长提起,光凭一观之收入,想年年为贫苦信众施粥赠衣实在困难,她才提出让他收取诊金的事。 在龙平安看来,反正家有富余,而其他人却贫无立锥之地,不如藉由白云观之手,相助那些贫民,也算功德一件,又能帮助到这位唯一接受她的大好人。 再则,道长为她行功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收点银两做跑腿费,天经地义,她真不明白,兄姊们为什么如此讨厌白云爷爷? 就算请大夫也要付诊金吧?难道就因为他是白云爷爷,所以就得白干活?世上哪有这种事? 平安不晓得,白云道长从龙家获得大笔金银后,一概以白云观的名义助人,只字不提平安之名。他给自己博得了「活神仙」之名,而龙家想藉此给平安积福,让城里百姓在接受龙家帮助时,能渐渐改变对平安的看法,进而理解她、接受她的做法尽皆成空。 为此,龙天荒曾经很生气,跑去质问白云道长因何只字不提龙家的付出?白云竟笑他沽名钓誉,并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他要龙家人不必白费心机,这种想方设法为平安积福的手段非但不会受到上苍眷顾,反而易惹灾殃。 龙天荒差点气死,揪着他的衣领想揍人,但拳头一靠近他的鼻子,又狠狠将他推开 他不禁大笑,只因白云道长身上那套看似平平无奇的道袍,竟是八葛丝制成。这玩意儿号称寸布寸金啊! 一个小小的观主凭什么穿用如此奢华?他从龙家那里获得大笔金银赞助,又拿取了巨额诊金,但白云观每天摆出来的米粥,依然清澈如水。 按他说法是,灾民太多,白云一观无力支持,只能供应如此稀粥,望大家共体时艰。 是啊!灾民们跟他共体时艰了,而他继续穿丝着缕,手中的拂尘柄在黝黑的墨色掩护下,却是纯金打造,当真是尊贵到不行。 这观里供奉的三清道尊可不是普通的泥塑木雕,而是实实在在金银所制,白云将钱都花在这里了,自然没钱再为灾民多做一些,可笑灾民们不辨是非,还口口声声赞他慈悲心肠、宛如世间活神仙。 至于观里的香火,那更不用说了,神像都是金的,香火能不鼎盛吗? 偏偏那些信众还说,这金神像果然神力惊人,有求必应,灵验非常。 他笑到不行,原来神明也会大小眼,原来要造就一尊「活神仙」,最重要的就是──欺骗。 从此他再不信天地神明,只信自己,还有这些……他最亲密家人们……嗯,或许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房宝儿。 那个总是笑得腼觍,却对他言听计从,处处为他考量,体谅他的返家心切,陪他日夜不停赶路,到了目的地才不支昏睡的女子,这份温柔像春风化雨,点滴滋润他的心。 就在刚才,他看着她疲惫的睡颜时,感觉心头某种情感正在萌芽,并且迅速占领他身心。 他知道那是他对她的情,历经长期相处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越来越喜欢她,有一种怎么也喜欢不够的感受。 「平安,像里头的房姊姊,她肯把绝世奇功拿出来给妳练习,还不要求半分金银,这才是真正有品有德的医者,至于白云──」 「咳咳──」龙天洪咳了几声,打断龙天荒的话。除了龙平安之外,其余的龙家人都清楚白云是什么德行,但他们从没在平安面前揭穿过他,因为平安需要家人以外的感情,哪怕他别具目的也好,只要能给平安带来快乐,他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尽量让平安幸福,至于其中可能潜藏的危险……义父当年收养他们四个是做什么用的? 他们当然会想办法明里、暗里保护平安,不让她在愉悦同时,不小心受到恶意的伤害。 因此龙天洪才要打断龙天荒的话,不让他碎了平安美梦。 她转移话题。「你把那位女神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连自己脸上的伤都治不好──」 「不准提她脸上的伤。」龙天荒突然沉下脸,周身散发出凌厉而狠戾的气势。 龙天洪吃了一惊,看来二哥没说错,小四儿这回是真格儿动心了。 但她还是好奇。「你知道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他回得干脆。 「你没问她?」龙天洪无法相信,他这么关心女神医,却不晓得她因何而伤? 「我初遇她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愿意碰触脸上的伤,可见那不只伤了她的身体,更深深地伤了她的心。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去揭她的心伤、徒惹她难过?」 「所以说,她的伤一直不好的大部分原因,是她自己也没想去治它……」嗯,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惹得人如此难过,宁可抱着毁容的脸过日子,也不想去治疗它呢? 糟糕,龙天洪忽感不太美妙,她好想知道原因耶! 她体内的好奇正熊熊燃烧着,一低头,便对上平安同样好奇的眸子。两人对这种离奇事件最感兴趣了。 「对了,她什么时候会醒,能开始给平安做检查?」龙天洪问。 「最少让她睡上三、五时辰吧!我们为了从凤凰山赶回来,这一个多月,吃睡都在马车上,可把她累坏了,等她休息足够、再吃点东西……我想明天吧,她应该就有力气为平安做检查了。」龙天荒说着,也伸了下懒腰,其实他也很累了。 平安体贴地帮他捶背──她的身高也只能捶到背,但这份心已让龙天荒感动。 「谢谢妳,平安,不过我没事,先去洗个澡,一会儿给妳说说这趟去凤凰山的故事,好不好?」平安因为身体不好,鲜少外出,所以对外面充满响往,也因此家人若到外地,回来后都会跟她讲一些奇异见闻,稍解她常年卧床的气闷。 「谢谢四哥。」平安笑得甜蜜。 「乖!」龙天荒温柔地摸摸她的脸,再转向龙天洪时,脸色立刻变得无比凝重。「我很认真的,妳不准去探究她的过去,若是惹她伤心,休怪我翻脸。」话落,他自去洗浴了。 客房门口,龙天洪恨恨一咬牙。「果然是个重色轻手足的混蛋。」 「三姊,」龙平安拉拉她的衣袖。「那我们回去吗?」 「才不呢!」龙天洪是性子执拗的人。「他越不让我探听这个秘密,我越要弄清楚个中缘由。」 「万一四哥生气呢?」 「那还不简单,迷晕他,让他睡个三、五天,以他那种直肠子,睡醒之后,自然忘记发火,我们不就没事了?」 龙平安点头,这个法子好。因为她在家闷得太久,实在无聊,如果不时常找点乐子,日子怎么过?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生肖都是属「八卦」的,龙天荒想替房宝儿保守她的秘密……嗯,似乎不太可能。 第八章 房宝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唯一的记忆是终于到达龙家庄了,这趟路好远、好累,若没有龙天荒陪伴,打死她都不愿奔波这一回。 当她下马车时,全身虚软,若没有他搀着,她咬已瘫倒在地了。 但这也有一点不好,他的手臂太有力、他的胸膛太温暖、他的身体带给她太多安全……于是,她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她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总之这一觉睡得好满足,但也睡得浑身酸痛。 没办法,在凤凰山席地而眠太久,突然又接触高床软枕,虽是舒服,但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 更让她料不到的是,她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龙天荒,而是名艳光四射、娇妍若盛开牡丹的美丽女子 她大方地对房宝儿露齿一笑。「龙天洪,妳家天荒的三姊。」 什么叫她家天荒?房宝儿的脸瞬间红若火烧。 「喂,妳叫什么名字?」 房宝儿下床,整理一下衣衫,然后一揖到底。 「小女子房宝儿。」 龙天洪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多有礼的言行谈吐啊!怎么会流落到凤凰山上去,还弄了个破相? 「那……我叫妳宝儿吧!妳要先洗澡,还是先吃东西?或者先替平安做检查……嗯,我希望是最后一样啦!昨晚平安不小心踢被子,着了凉,又犯病了,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还是很伤脑筋。」 「既然如此,就先去看平安小姐吧!」房宝儿知道龙天荒很看重这个小妹,爱屋及乌,她当然也会对龙平安另眼相看。 龙天洪看她整理一下仪容,就要往外走,急忙喊住她。「妳就这样去啊?」 「三小姐的意思是我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妳的医箱呢?或是金针、丹药什么的,妳总要准备一点东西,再去看平安,还是妳只要用一双手就可以治好平安?」 「光靠手当然不行,只是我还不知道平安小姐的病情如何,因此先去替她检查,之后再来准备治疗方法。」 「有把握吗?」 「应该没问题?」关于龙平安的身体,这一路龙天荒跟她说明得相当清楚,倘使龙平安真只是偶感风寒,这点小病是难不倒她的。 「妳的医术很厉害?」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又没对外悬壶济世过,怎知自己医术好不好?」 「但我听说妳连瘟疫都能治。」 「那是个意外,当时我住在山洞里,一日,山下突然送了很多病人入洞,并且堵死洞口,企图让那些病人自生自灭,可我的东西还在洞里;为了回去拿东西,我只得迷晕那些人,然后给了他们一些药,拿了东西,我就走了。那时我并不晓得他们会康复,更料不到他们痊愈下山后,居然给我宣扬了一个『魅影医神』的名号。」结果,害她原本清静的日子再也不得安宁了。 「妳就给了一些药……然后他们就好了……妳没有留下来诊治他们?」 「我那时候学医才半年余,很多东西还不是很懂,就算有心诊至也无能为力。」 龙天洪只觉不可思议,一个学医半年多的人,可以解决一场瘟疫,而她这个学了十余年医术的,却把自己练成一个毒女,这算什么? 「妳师父是谁?半年就能教出一个医神?」 「我没有师父,我的医术都是自学而成的。」房宝儿想了下,还是决定对龙家人坦白,不是因为她信任他们,而是她希望能讨好他们,进儿博取龙天荒欢心。 她从怀里掏出那本贴身收藏的医书手札,递给龙天洪。「我偶然得到这本书,才开始学医的。」 龙天洪接过书一看,眼睛彷佛都要闪出光芒了。 她大略地翻了下书,只觉书里很多知识博大精深,连她这个学了十几年医的人都看不太懂,但房宝儿却能单凭一本书就摆平了瘟疫,毫无疑问,在医术这方面,她是个天才。 「这书妳全看完了?全部理解?」 「八成吧!很多东西我无法亲自实验,也不知其中记录的真假,所以不敢打包票。」 「八成已经很了不起了。」龙天洪终于承认,在学医一途上,她是远不如房宝儿的。但是…… 「妳既有如此高明的医术,为什么不把自己脸上的伤治一治?」 房宝儿一时间沈默了下。这件事龙天荒也问过她,但一开始,她畏惧他──不,应该说,她害怕所有人。 后来她发现龙天荒品性高华、守信重义,心里渐渐对他起了好感,有心想对他吐实,却又担心他会因此看不起她。 于是,那些陈年旧事便一直积在她心底,腐烂了,有时候看见龙天荒清澈如水的眸子,她不禁自惭形秽,深恐自己配不上他。 结果就是她从原先的不敢讲,到现在已不好意思讲了。 可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她早晚要对他吐实的,包括她的身世、她曾经订过亲、差点被土匪污辱、自毁容颜、跳崖逃生……那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不能瞒他。 她得让他理解全部,再来思量,是否能接受她这样命运多舛又闺名有缺的女人? 可对着龙天荒,她说得出那些骯脏事吗?她不是没试过,来龙家庄路上,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该怎么对他开口,只是直到进入龙家庄,她依然说不出来。 没办法,她太在乎龙天荒了,不想在他脸上看到失望。 她看着龙天洪良久,思考着能不能藉由他人之口,让他得知这件事? 在凤凰山时,她常听他提起三位义兄姊,和大家的心肝宝贝──龙平安。 他总说,大哥是假正经,满口之乎者也,酸得要命。 二哥则是妖里妖气,他一直怀疑二哥是不是狐狸精投胎转世。 三姊一看就是那种很会爬墙的女人,哪个男人娶到她,随时都要小心顶上绿油油。不过就算不娶她,她也常让人全身绿油油,因为她最喜欢拿人试毒了,尤其是她。 然后,龙天荒每说到这里,都要再加一句:「老子诅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至于平安,毫无疑问的乖宝宝,天真、纯洁、善良、慈悲……简直是个集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可爱娃娃。 可惜老天不长眼,让平安生就一副先天不良的破身体,日日药罐不离身,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回,看了简直让人心疼死。 他对手足们形容常常让房宝儿笑得半死,但她也能从那反复不断的话语中体会他对家人的关爱。 为此,抵达龙家庄前,她幻想过无数次,他的家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两个哥哥和平安她还没见过,第一个见到的却是龙天洪,这艳光四射的女人映入眼帘的瞬间,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或不舒服……怎么说呢? 太过美丽或太过丑陋的人事物常会给人带来不适,但龙天洪一出现,只让房宝儿感到满室生辉,她具有一种非常大气、尊贵的美。 因此她对龙天洪的感觉非常好──她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女子。 那么……她深吸口气,决定事说从头。 「我爹爹是前户部尚书房仲龄,数年前被贬……」她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及和宰相公子青梅竹马、自幼订亲,且与东方艳相交莫逆的事全数说了一遍。 「……爹爹遭难后,我幸得宰相府的庇护,周郎更对我宠爱有加,要我安心在相府住下,待圣上消了气,相爷自会帮爹爹求情,让爹爹重回庙堂,届时,我们就可以拜堂成亲了。可是……」接下来的意外是她作梦也没想过的,却彻底毁了她的人生。「……那一日,我与艳儿上道观祈求诸神保佑爹爹早脱大难。祈福完毕,我们跟平时一样,坐上轿子,由家丁、护卫们护送回相府,谁知向来安全的京城东郊竟出现一群土匪,三、两下杀光了所有护卫和家丁……后来……后来……」房宝儿真不想回忆那份恐惧,却不得不再诉前尘。 龙天洪看她满脸惊惧,双眼流露着浓浓的悲哀与绝望,心头也是不忍,不自禁便道:「我大概知道了……是那些土匪伤了妳吧?那个……事情已经过去,妳就别再想了,在这里──」 「不是的!」房宝儿却开口打断她的话。「土匪们见我和艳儿尚有几分姿色,有意欺侮我二人,可我们都是养在深闺、未见世面的千金小姐,哪里知道如何应付这种事情?只是慌不择路地逃跑,不知不觉,我们竟跑上了山,而土匪依然紧追不舍,我……临危之际,艳儿将我推向土匪,然后趁我被捉住时,她逃走了……」 「他奶奶的!居然这么不讲义气,这若在江湖上,当受三刀六洞之刑!」龙天洪突然爆了句粗口,让房宝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泪也同时流下。 「求生是本能,其实……也怪不得她,只是……」只是她悲伤、绝望罢了。「那时我拼命挣扎,后来想起土匪们是见我与艳儿颇具姿色,才会苦苦相逼,所以……我亲自划花了自己脸……」 龙天洪发出一声惊呼。女人从来把容貌视为第二条命,房宝儿却亲手毁了它,这其中的痛与恨……她想不下去,这实在太残忍了! 「我以为只要我不再美丽,便能逃脱大劫,谁知我错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说……反正只要把脸遮起来,一样可以玩,于是……我宁可死,也不愿受辱,最后跳下断崖,以保清白……」谁知这一跳,让她本来一帆风顺的人生出现了两个奇迹,其一就是那本医书,让她莫名其妙变成一代医神。 再来便是遇见龙天荒,这个初看像恶霸,却诚信忠义又温柔体贴的男人深深打动她的心。 如果说她前半生都是在学着做一个称职的相府少夫人,那么经历一场生死磨难后,她就当从前的自己已不存在,后半辈子,她只想为一个人、一件事而活──和龙天荒一起,两个人恩爱也好、拌嘴也罢,共对菱镜到白头。 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她忐忑不安地看着龙天洪。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她,是不耻、不屑,还是觉得曾被轻薄过她已经骯脏,配不上龙家金童般的宝贝四弟? 谁知龙天洪看了她良久,突然用力拍拍她的肩。「不错,妳很勇敢。」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房宝儿。 宝儿却瞥见了她眼角的一点晶亮,她知道那是泪,龙天洪很同情她、为她流下眼泪。 房宝儿整个人松了口气,有股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住了,只道:「不晓得三小姐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问,若无,我们现在去看平安吧!」说着,她戴上草帽。这般可怖的容貌,还是暂时遮掩一下,免得吓到人。 「嗯。」龙天洪点头,径自走了出去。 房宝儿跟在她身后,因此没看见她眼底的愤怒。 龙天洪的泪是因为生气,不是同情,也不是悲伤。 房宝儿很单纯,因此没发觉整桩意外的可疑之处,但龙天洪曾在街头厮混过,她敢拿脑袋打赌,房宝儿的遇难绝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谋害,否则哪这么巧,平常烧香没事,那日就遇难了? 而且那是在京城东郊,朝都附近突然出现土匪,却没人发现?开什么见鬼的玩笑! 她不晓得是谁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付一名弱女子,但她发誓,若让她找到凶手,一定剁剁剁……将对方剁成肉馅喂狗去! *** 房宝儿为平安做了检查,发现她只是轻微受寒,并无大恙,便告诉如临大敌的龙家四兄妹。「她没什么大碍,所以把这些补汤、药汁全撤下吧。」 「但她在发烧。」说话的人一身青衣,身躯挺直,清俊容颜中带着严肃,宛若一株苍松拔地而起,给人一种仰之弥高、望之弥坚的感觉。 房宝儿猜,这便是如今龙家的掌权者龙天宇吧?看得出来是个认真端方的人,但要说他酸腐,只怕未必,龙天荒会对他多有微词,只怕是被训多了,发发牢骚。 她抿唇一笑。「发烧并不全然是坏事,人们受伤、生病发点烧,反而会好得快一些,你勉强用药将烧压下,却是将那病灶逼往内腑,长此以往,对她并没有好处。」 龙天宇、龙天宙、龙天洪、龙天荒四个人互相看了看。这种道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真的可行吗? 龙天荒和房宝儿最熟,立马凑上去问:「妳确定,我们什么也不必做,她自己会好?」 「当然不是。」她摇头。「我想说的是──是药三分毒,三小姐是用毒高手,应该明白,哪怕是最单纯的一味甘草,若服用错误,照样有中毒的可能,是吧?」 龙天洪想了一下,点头。「甘草味甘而性热,确实不宜多食,尤其先天体虚之人,这个……我懂了,虚不受补。」 「对。」房宝儿颔首。「所以现在不必给五小姐──」 「姊姊,妳叫我平安吧!」难得有个大夫说不必吃药,平安简直爱死房宝儿了。 「呃……」她还在想,这样会不会有点失礼,龙天荒已经拉着她手,跟众人介绍了一番。「大哥、二哥、三姊、平安,妳照叫就好。各位,她就是人称魅影医神的房宝儿,你们可以称呼她房姑娘。」 「宝儿。」龙天洪抢先开口,同时给了龙天荒挑衅的一眼。 龙天荒果然生气了,一双圆眼瞪得比牛铃还大。 他正想说「宝儿」是他专属称号,别人怎么可以乱叫?「三……三姊。」房宝儿却是抢先回应了,让龙天荒委实郁闷。 幸好龙天宇和龙天宙还守一点男女分际,纷纷以「房姑娘」称呼,大家见过礼,便算认识了。 房宝儿也首度见识了世上居然有人生得比东方艳还要妖冶,而且还是个男人,简直不可思议。 「房姑娘。」龙天宇最是挂怀平安的身体,抢先问道:「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平安退烧?」 「可以给她一碗姜汤,不然一碗撒满葱花的鸡蛋粥也行。葱、姜都具有发汗功能,可以帮助她驱逐出体内的寒气、尽快退烧又不伤身体,是个很不错选择。」房宝儿笑着回答。 「食补!」龙天洪一拍额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以前教舀的那些大夫都是庸医,只会教人怎么尽快将病治好,对于调养身体却是鲜少提及。其实人的身体要健康,最重要的不是吃多少昂贵补品,而是要五行均衡、中正平和。是这样吧?宝儿。」 「的是。」房宝儿点头续道:「我刚才为平安号脉,发现她吃了太多药,那些药有些与她身体相合,有些则彼此互克,反而损及她的脏腑。我的建议是,从现在起少吃药,改以饮食调理,配合适量运动,再加上……呃,天荒,我抄下来的长生诀是放在你那里吧?」 「好像是,我想一下我把它放在……对了,在马车里,昨天我们回来时太累,忘记拿了。」龙天荒才说完,龙天宇已经不见,他去找那本长生诀了。 房宝儿觉得这一家真是卧虎藏龙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本领,而且厉害得吓人。 不过龙老爷子能把这么多人才集合在一起,并且让他们对平安死心塌地,或许他才是真正传奇中的传奇。 「是这一本吗?」不多时,龙天宇拿着一本薄册无声无息地出现,那身轻功真是只有「鬼魅」两字可以形容。 「对,这属于养身内功的一种,人人都可以学,对调理身体、延年益寿很有帮助的。」房宝儿解释道。 龙天宇粗略翻了一下册子,脸色微变。他也是习武之人,什么样的功法好、什么样的功法差,他一眼即知。 这本长生诀分明是道家最上层练气之法,若是投入武林,包管一堆人杀红眼、抢破头,房宝儿真愿意免费相送? 「房姑娘可知这本册子价值为何?」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干脆。「但我想,不管它多有价值,书写出来就是让人家阅读、练习的,若只能藏于少数人的密室中,只怕这书会因蒙尘而哭泣吧!」 龙天宇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如此,多谢房姑娘了。」 「大哥客气什么?宝儿可不是白云那个小气又专门沽名钓誉的老牛鼻子,她说可以练,那就大家一起练吧!」龙天荒揽着房宝儿肩,大剌剌地笑着。 「少占人便宜,再乱吃豆腐,小心我把你的爪子剁了。」龙天洪一把挥掉龙天荒手,将房宝儿拉到她身边。「宝儿,我大哥的意思是那本书价值不菲,倘使妳愿意开班授徒,日进斗金──」 「不不不──」房宝儿的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似。「我不想出面、也不想见太多人,那东西你们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不必问过我。」 一时间,场面有些凝滞。龙家人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反应如此剧烈,只有龙天荒知道她怕人,而龙天洪听过她的往事后,心里有些许明悟,至于其他人则是完全不明所以。 「放心、放心……」龙天荒乘机又将人从龙天洪手里抢回来。「妳下山是来给平安治病的,又不是让妳出门义诊,更别说开班授徒了。妳尽管在家住着,需要什么就找我,我一定帮妳弄回来,没是别出门,就算非出门不可,通知我一声,我全程陪同,可不许一个人乱跑,让我发现了,我会很生气,知道吗?」 房宝儿乖顺地点头,看在旁人眼里,她简直被龙天荒吃死了,他要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他说坐下,她绝不站着。 但事实上,在她心里,就算给她几座金山银山,也比不上有龙天荒陪伴身侧重要。 她一点都不觉得他霸道无理,只感觉被他握着、让他搂着,她好安心、好幸福。 这种相处方式,龙家其他人也看傻了,但……管他的,他们高兴就好。 龙天宙和龙天洪各自耸耸肩,做自己的事去了。 龙天宇则拿着长生诀,坐到龙平安床侧,开始给她讲解道家秘法的功效与练法。 其间,龙平安几度不耐,十几岁的小姑娘,让她常年卧床,谁受得了?难免使些小性子。 但龙天宇总有用之不尽的耐心与毅力,劝着、哄着、逗着……使尽千般手段,让平安能乖乖听话。 房宝儿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不像兄妹,更似父女……也不对,父女间的亲密不是这样的,他们…… 她看着龙天荒牵紧自己的手,再望进他温柔的眼神,有些明了了。 龙天宇待龙平安,可不就像龙天荒对她一样吗? 虽然他们名为兄妹,却没有血缘,所以…… 「喂,走啦!看什么看?这里没啥好看的,我带妳吃饭去。」反正龙天宇对平安的偏爱,大家有目共睹,可谁也不在乎。至于外人怎么看,管他们咧!龙天荒只要他关心的人过得好,他就什么都好了。 他用力地牵住房宝儿的手,想起她刚才差点就被三姊抢走了,一阵心惊,开始叨叨念念龙天洪的危险,要她千千万万跟龙天洪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他一直说,说了有小半时辰那么久吧,可房宝儿一点也不觉得烦。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重视她,喜欢他的一切、一切……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第九章 一转眼,房宝儿来到龙家庄已经一个月,这段时间,平安在她的食疗、药浴和针灸等多管齐下的治疗后,少见地肥发过一回病,让龙家人每天都高兴得想放鞭炮庆祝。 今天,她又抄了一迭药膳方子交给厨房,让厨娘按方做出来给大家吃。 她凝的方子都是为了要嫁进相府,爹娘请来退休御厨亲自教导她的食膳。 那时候,为了记住这些东西,她吃尽苦头,幸好宰相门庭非比寻常,不需要事事都由她亲力亲为,否则她早累死了。 可惜她学习讨好公婆、服侍丈夫、做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等诸般手段,都没机会用在相府里了,反而便宜了龙家庄。 尤其是龙天洪,连吃了她建议厨房准备的药膳数天后,发现皮肤越来越光滑白皙,宛若剥壳的鸡蛋后,她再也不去外面吃东西了。 连带着妆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的香膏、乳油也全数扔了,至于涂脂抹粉……拜托,如今的她还需要那些东西吗? 她什么也不搽,都比人家敷粉若城墙的漂亮得多。 她第一次认同了龙天荒的莽撞之举──也许他过去请过很多名过于实的蒙古大夫进庄,不仅没治好平安,反而让小平安吃尽苦头。但这回,他迎回房宝儿这尊活菩萨,绝对是最正确的决定。 龙天宇不予置评,他只要平安开心健康,其他的事他都不放在眼中。 倒是龙天宙提出疑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一名山野女子,从哪里学来这些知识?」 「二哥,你哪只眼睛看宝儿像个山野女子?光瞧她的言行举止,就知她出身必然不凡。」在龙天荒眼里,她差不多是金枝玉叶般的存在了。 「是啊!二哥,人家可是前户部尚书千金呢!」龙天洪续道。 「咦?」龙天荒惊呼一声。「三姊,妳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没告诉你吗?」龙天洪脑筋一转,大概了解房宝儿不对龙天荒提起自己的来历身世,反而诉与她知的原因了──小姑娘自卑,她怕龙天荒知道她过去后会嫌弃她,所以拐个弯,藉由她的口来试探爱人心思。 小ㄚ头居然利用她……不过,看在她给龙家庄带来这么大帮助,而且她的遭遇委实可怜的分上,龙天洪还是决定帮这个忙。 「三姊,宝儿是不是对妳说了什么?」龙天荒问道。 「她说她爹是前户部尚书,她自幼与相府公子订亲……」龙天洪缓缓说出了房宝儿如何由一名大家闺秀,变成人口交赞的魅影医神的曲折根由。「她说那是一场意外,但我觉得人祸的可能大一些,你们怎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上京找另一个当事人问清楚不就得了?」龙天荒丢瞎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花厅。 龙天洪耸耸肩。「四弟很生气?」 这不废话吗?龙天宇甩甩袖子,也走了。「换成有人如此对待妳最珍视的朋友、亲人、伴侣,妳生气不?」如果今天受害的是平安,他绝对杀了所有相关的人。 瞬间,龙天洪满面杀气宛若利刃,触着冰寒。 「谁敢?姑奶奶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她也走了。 龙天宙随便找了张太师椅坐下,喃喃自语。「他们怎么没有人想到,应该先想办法将房姑娘前一门亲事退掉,再谈其他?」 他的家人真任性,随随便便就想抢相府的未来少夫人。 唉,看来这事得由他想法子设法摆平才行。 *** 龙天荒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待房宝儿遭遇的一切,但在他看来,谁敢动他的心肝宝贝,死一万遍都不足以泄他的心头之愤。 他来到客房,正准备敲门进去,却听见里头传出阵阵闷哼,那声音之痛苦,听着就让人额头冒汗。 她又在搞什么?他蛮性一起,就想破门而入,但转念又想,她曾提及这两个月内,每天清晨的这段时刻不要找她,她有事要办。 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才对,可那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是如此痛苦,教他坐立难安。 他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于是戳破窗纸,偷瞧她到底在干什么?若无性命危险,他就不打扰她了。 但房里景象让他看得额头的筋都浮起来了。 他一直知道她很厉害,自学成才的医术别出一格,却十分管用。 她说能治好自己脸上的疤,恢复原本的容貌,他也相信她。 但他从不知道,治疗的过程竟是如此血腥、痛苦。 她受伤的最初没有受到妥善的治疗与照顾,所以伤愈后,疤痕扭曲、皮肉起伏、胆子小一点的看一眼,恐怕都要作三天恶梦。 要治疗这样的伤疤,就要伤口重新切开,放出里头瘀积的毒血与恶脓,然后重新敷上最好的伤药,止血生肌,如此反复,重新长出来的皮肤才会完美无瑕。 可要一次次将伤口切开、放血,再切开、放血……饶是龙天荒堂堂八尺以上男儿汉,也是看得汗涔涔、眼眶发热。 凭什么要她受这种苦?老天瞎了眼吗?竟将如此惨事加诸在一个无辜、善良的小姑娘身上? 那个害她的人、那些王八蛋……他要他们付出代价,必定要他们死得无比凄惨!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直接去了马厩,牵了马,飞驰上京。 天无眼,没关系,她的仇,就由他来替她报。 他绝对会让她的仇人们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 平安的身子越来越好,龙家的人就越开心,对待房宝儿更是感恩戴德。 无论是龙天宇、龙天宙、龙天洪、龙平安……龙天荒就更不用说,他待她一向呵护有加。龙家人对感情的表现都很直接,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们感激她、喜欢她,见了她便亲亲热热一声声「宝儿」地叫。 尤其听闻她的身世来历后,某日,龙天宇突然问她,懂不懂得看帐本? 她点点头,还没明白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人家已经把龙家庄的经济大权交过去,言道:以后家里的帐务就拜托她了。 她吓一跳,他们非亲非故,这般重责大任如何担得起? 龙天宇只是笑着拍拍她的肩,说:「大家自己人,何必客气?」 他说「自己人」……这是否表示,她与龙天荒的感情已受到众人的认可,并且祝福他们两人? 当下她眼眶都红了,发誓一定要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嫁进龙家门。 有了这个目标后,再痛苦、再艰难的治疗,都变得轻松、愉悦了。 因此,她开始以最快速却最极端、最难受的方法来治疗脸上的伤痕。 只是她作梦也想不到,这种行为却将龙天荒刺激得发狂了。 至今,她已经无天没见到他,相思就像一万只小蚂蚁啃蚀她心。 她一直不好意思问他去何方了,怕被笑她一个姑娘家,连点矜持也不懂。 但熬到第十天,她真的忍不住,才很不好意思地去问龙天洪。「三姊,那个……天荒,他……不知道他去办什么事了?几时回来?」 「他没告诉妳吗?」龙天荒突然离家,根本没告诉他的兄弟姊妹,不过他们大概都能猜出他的去处。龙天洪只是讶异,他怎么连房宝儿也没说。 房宝儿很难过地摇头,像是随时要掉下泪了。 龙天洪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四弟没脑子,明知宝儿心伤未愈,又对他依赖颇深,怎么出门都不交代的,真是不象话! 「这个……宝儿,我呢……我把妳的身世跟其他人说了……那个……妳不会生气吧?」 房宝儿摇头,可浑身绷紧。她不生气,可是好紧张,他们知道她的过去后,会不会看不起她,认为她闺名有亏、配不上龙天荒? 见她摇头,龙天洪敬松一口气了。「小四听完后很生气,说要帮妳报仇,接着人就跑得没影了,所以我若猜得没错……他应该是上京了。」 「啊?」房宝儿发出一声惊呼。「他一个人要去对付一群土匪,天哪……三姊,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帮他,那群土匪很可怕的,他怎么如此莽撞?他他他……万一……」 「喂喂喂!」龙天洪用力摇了下她的肩。「妳别紧张啊!小四不会有事的,像那种欺负女人的混蛋,凭小四的本事,随随便便都能打三、五十个,他不会有事的。」 「真的?」她终于想起龙天荒是会武功的,而且还很厉害。「但那群土匪很凶残,天荒只有一个人,真能应付得?」 龙天洪正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龙家人都怀疑,那群土匪不是什么真正强梁、她遇见的劫难也非意外,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害她的…… 但她还没想出个结论,已有门房来报,白云道长前来拜访。 龙天洪大吃一惊,将拜帖拿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是想不到白云为什么会来? 以前平安发病时,龙家派人去请,没反复请个三、五回,他都不来,这次怎么会主动来访?实在太奇怪了…… 房宝儿看她拿着帖子发呆,不免好奇。「三姊,这拜帖有问题吗?」 「拜帖是没问题,可来的人却大有问题。妳说白云老牛鼻子那么会装腔作势、爱拿乔的人,怎么肯主动投帖拜访?」 房宝儿听见那句熟悉的「老牛鼻子」不禁笑了。看来龙天洪跟龙天荒一样,都很讨厌白云道长。 不过一名修道者,连看个病人都要收取大笔金银,也确实不配被称为「道长」。 对了,她听说自己到来前,龙家隔三差五就要去请一回白云道长过府为平安治病,再奉上大笔金银以为报酬 但算起来,从她进龙家庄起至今一月半,平安再没发病,自然也没再请白云道长上门。 没有病人,相等于没有收入,该不会那位白云道长……是手头紧了,才想到龙家这大竹杠吧? 「三姊,按以前家里……算五天一回,请白云道长过府大约需银若干?」 「一次两百两。」说到这个数字,龙天洪就咬牙切齿。「那个老牛鼻子贪财到可以去死了!」 「可我们已经一个月半没请过他了。」 房宝儿一提点,龙天洪就明白了。「所以说……这段时日他至少损失了千余两,我们又不去找他,他只好自己求上门?」哈哈哈,果真如此,那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我只是猜测,尚未得到证实。」 「要证实还不简单,我这就去会会老牛鼻子,自然知道他的来意。」说着,她又问一句。「宝儿,妳跟不跟我一起去?」 「我──」房宝儿不觉拉了拉草帽,在脸上伤势未全好前,她实在没勇气面对更多人。 龙天洪看穿她的自卑,体贴地替她解围。「不,妳还是去陪平安,别让她知道老牛鼻子到访的消息,免得她又一时善心大发,做起善财童子。宝儿,我们不是小气,遇到真正有困难的人,龙家庄上下绝对全力相助,但我不想助长像老牛鼻子那种投机取巧的人的气焰,让他们把龙家人当凯子敲,妳明白吗?」 「这是当然的。施粥赠衣,我们自己也能做,凭什么把钱送给别人,先让人苛扣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拿出来赈灾?对方博得美名,而我们依旧骂名一身,世上焉有此道理?」她已经完全将自己融入龙家,想到那么可爱的平安,却因为出生时所遭的苦难而被全城的人骂做「鬼女」,可他们几乎人人都受过她的恩惠。他们心里应该也约略明白,单凭白云观的香火收入,是不可能年年大赈灾的,肯支持、并且能支持这项善举的只有龙家庄。 但百姓们还是不愿承认,平安并非「鬼女」,相反地,她善良慈悲,比观里那些泥塑木雕神像不知好上几百倍。 他们一味崇拜白云道长,尊他为「活神仙」,然后心安理得地领着龙家奉献的东西,再义正词严地骂平安。 如此不公不义之事,房宝儿怎能忍受?所以她完全龙支持天洪,绝不让龙家庄再被人当凯子敲。 「那就麻烦妳了。」龙天洪更欣赏她了,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心能团结,房宝儿做到了,她便是名副其实的龙家人。 单论这一点,她就得赞小四一声──好眼光,挑了个好媳妇。 房宝儿去跟平安作伴,转移她的心思,龙天洪则去应付那个贪财的老牛鼻子。 *** 偏厅里,白云道长正第四次要求下人给他送茶点,连这些许便宜都要占,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龙天洪走进来,白云眼睛瞬间亮了,一会儿,又赶紧隐去。 龙天洪心里不屑这个欺世盗名的修道者,贪财也就罢了,他还好色,真是有够烂的。 但她还没想跟白云观撕破脸,万一白云出去胡说八道,仅凭那些谣言,龙家庄也会很麻烦。 「不知道长到访,累道长等候,女小子先行赔罪。」说着,她福了一福。「不知道长光临寒舍,有何要事?」 白云的情况真如房宝儿所猜的──他没钱了。以往他仗着龙家庄有求于他,镇日摆高姿态,让人来求他,这样他银子才能要得多。可突然间,人家不找他了,他收入大减,几乎无以维生,只好厚着脸皮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竟断了他财路? 「贫道好久没见小平安了,今日特地拨冗想给她检查一下身子,毕竟以她情况,不随时注意,是很危险的。」 「天洪替平安向道长致谢,感激道长对平安的关怀,但自舍弟请来传闻中的魅影医神为平安治疗后,这一个多月,平安没发过一次病,想来医神医术通天,平安算遇见贵人了,日后兴许能如普通人般健康也说不定。」 操!白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哪里来的破医神?夺他财源,真真可恶!幸好平安单纯好骗,只要让他见到她,一定有办法赶走那破医神,重新由他为平安治疗。 「既如此,果真是小平安的福气,不知老道可否见见她?」白云一挥拂尘,施了一礼,动作潇洒,圆满的面容配上白发、白眉、白胡,确实是仙气十足,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个……」白痴才会让他再去骗平安。龙天洪不好意思地笑道:「此时医神正在帮平安做药浴,所以……男女有别,恐有不便。」 该死,如此一来,他这趟不就白跑了?白云绝不甘心空手而回,改口道:「若是如此,贫道确实不好打扰,但贫道另有一事,想请龙三小姐帮忙。」 「道长尽管吩咐,只要是天洪力所能及的事,天洪万死不辞。」 「是这样的,今年春雨下得早又多,鸣河上游已有不少村庄受灾,灾民涌进白云观,本观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奈何本观力量有限,所以想请龙家庄相助部分。」他说得义正词严。 龙天洪只在心里不停翻白眼,这人真是想钱想疯了,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捞钱,真是够了。 「原来是赈灾,如此好事,龙家庄怎能缺席?」她叫来下人,让帐房支出一千两给白云,便当打发了。 白云气得浑身发抖,一千两能抵什么事?都不够他做三套道袍,这龙天洪肯定是故意刁难他,否则过去龙家庄赈灾捐银,哪次不以万两计,何曾开过千两如此低的金额? 但要他继续劝募,他又做不到,他养尊处优惯了,早已弯不下腰去做这等募款小事。 因此他只能含恨领了千两走人,心里暗骂:走着瞧,天底下绝对没人能根治平安那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他们早晚还是要来求他,届时,他非把他们宰得流血兼流泪不可。 白云走后,龙天洪兴奋地去了平安房里,见房宝儿正在教平安画图,看那人物,眼角眉梢,分明事龙天荒的模样,足见她这份相思有多深刻。 龙天洪正想调侃她几句,忽见龙天宇行色匆匆地走进来。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太难得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色改的老大居然也会有变脸的时候? 「我刚收租回来,见沿途灾民成百近千,且有不断增加的趋势,便绕道鸣河上游看了一下,因为春雨连绵,那里的堤防已经快撑不住了,若雨不停,我估计至多半月堤防便要崩溃,我们这里也将成为水乡。所以我们要预做准备,一旦意外发生,立刻上船走人。」 「我们走了,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平安就是菩萨心肠。 「我已通知府尊大人,请他安排撤离百姓,这些事官府会做,我们插不了手。」龙天宇道。 「大哥,白云观地势高,往年就算城里淹水,那里也不会有问题,不如我们去借住些时日吧!」平安这是拐着弯想给白云道长帮忙,只要大哥点头,全家人一起住进去,危难发生时,大家难道好意思见死不救?一定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龙天宇不想告诉她,这次水势非比寻常,只怕白云观也要遭殃,遂道:「平安,白云观才多大,里头房间有限,我们有能力自救,还去跟灾民们抢住白云观,不是给人添麻烦吗?况且我回来后,已经通知帐房,送了万两白银给白云道长,相信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龙天洪和房宝儿对视一眼,敢情两人的努力又白费了,还是被白云敲到一笔。只是不知这万两白银,真正能用到灾民身上的有多少,还是又便宜了白云那贪财的老牛鼻子? 龙天宇看了两女一眼,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听管家说了,白云道长兴冲冲而来,却是满面愠怒地走了,便知她们给了白云那老牛鼻子一顿好看。 他很高兴她们能一起守护龙家的利益,只是如今事非寻常,也顾不了太多了。 「大哥说的有理,我知道怎么做了。」平安决定还是不去白云观了,免得添乱。她哪知,白云盼她盼得脖子都长了。龙天宇捐的一万两,加上龙天洪送的一千两,听起来很多,但观里那么多人要吃喝、神像要修补、他要做新道袍,还有那么多灾民要傍着他吃饭,一万一千两怎么够?再翻两倍还差不多。 但他也知道,除了龙平安外,他是说服不了其他龙家人再出钱的,所以他一直想找平安,奈何天不从人愿,他一直见不到平安,自然要不到钱,只好想办法从灾民身上苛扣了。 暂时不做道袍,神像也缓些时日再修,先救灾民要紧行不行? 当然不行,神像不修,神明震怒,天降更大灾祸怎么办?至于他的道袍,这也关乎到他「活神仙」的威仪,一定不能少,反而要大大增加。 至于灾民,洪患乃天罚,既是上天降灾,那么受灾者必定言行有失,才会遭祸,那么受点罪、吃些苦也是应当的,谁让他们得罪上苍? 白云道长在那里打好算盘,龙天宇和龙天洪则商量要收拾些什么东西?粮食、饮水、衣物……还有,最快几时要上船等诸多问题。 房宝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天荒怎么办?他不知道这件事,万一遇见大水,他……」 「宝儿、宝儿……」龙天洪拍拍她的肩,让她别太紧张。「小四又不是泥捏的,他有武功,知道怎么趋吉避凶的,妳完全不需要为他担心。」 「可是……」她就是很挂怀龙天荒嘛!尤其他一去十数日,毫无音讯,让她如何不焦急? 「妳放心,小四给我传了讯,他很好,很快便会回来。」龙天宇道。只是他没说,龙天荒查到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龙天荒气得差点在京城大开杀戒,虽然最后他只杀了那些欺负过她小混混,至于两名身分高贵的主谋,他想,应该由房宝儿来决定如何处置他们,毕竟他们差点害了她一生…… 「是嘛?」房宝儿惶惶不安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她一边听着龙天宇和龙天洪讨论撤离事项,一边想着,他终于要回来了,才十几天不见,她却觉得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真的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原来相思如此磨人,真是……酸甜苦辣,千般滋味;疼痛快乐,万种感受,同时堆在心头的时候,只想着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惟愿生生世世拉紧他的手,永不松开。 第十章 十二天后,十值五月二十七日,鸣河溃堤,大量洪水挟着雷霆之姿,迅速淹没四座城市。来不及逃的,瞬间成为水中亡魂、侥幸得回性命的,也因家园被毁,落得一无所有。 龙家是极少数能全身而退的,这全多亏了龙天宇的先见之明。他发现洪灾严重后,立刻命人买了大船,备足日常用品,并派人每日十二时辰伦流监视堤防,一旦溃堤,便以狼烟示警,龙家上下百余口人立刻转移,住到船上去。 所以他们只损失了一些财物,基本的底气依然雄厚。 至于城中的百姓们,因为龙天宇提醒过府尊大人,此次洪灾非同小可,切不可等闲视之,因此府尊事先做了准备,堤防一垮,马上连络兵马司,由军队护送百姓迁移,虽损失了财产,起码保住性命。 但有一小部分百姓难离故土,坚持不走,避居白云观。大家都认为,过去不论灾情多么惨重,白云观地处半山腰,怎么也淹不到这里来,尤其观主白云道长又有「活神仙」之称,有他坐镇,何惧之有? 谁知水火无情,洪患一冲,竟连白云观也无法幸免,整座道观除了屋顶之外,尽没水中。 在此居住的修道者和百姓们,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迅速爬上屋顶,侥幸得回一命。 他们在屋顶上呼喊求救,可大灾难前,人人自身难保,又有谁有能力救他们? 龙天宇注意到那边的异状,默数呼救者,若在五十人以下,以龙家大船的容量,兴许还能施以援手;倘使人数过多,船只根本无法救助恁多人,他也只能黯然袖手。 可惜,太多人迷信白云观的神迹,太相信白云道长的唬骗,他们都以为道观自有神佑,哪怕今天是天顶破了个洞,天河倒灌,白云观依然会无恙,谁知世上本无神迹,大灾难前,只有人才能帮助人,一味求神是无用的。 那里聚集的人数有一百余,龙家根本无能为力,龙天宇只好给龙天洪和房宝儿打个眼色,让她们想办法将平安留在船舱内,不让她听见那些呼救,自然不会求他们救人,也少了麻烦。 另外,龙天宙则去命令船工加速转舵。既然救不了,不如远远避开,眼不见为净。 求救者见大船欲离,心若死灰,只有白云道长不甘心,奋斗半生,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小小的名与利,尚未享受够红尘繁华前,怎甘心早早登仙? 他运足了功力,放声大叫:「龙、平、安──」声若响雷,不仅盖过四周的求救声,更震得龙家大船微微一晃。 船舱里的龙平安浑身一颤。「白云爷爷,我听见白云爷爷在叫我──」 「怎么可能?定是妳听错……」龙天洪才想安抚她,但第二声撕吼又来。 平安再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龙天洪和房宝儿,跑上船板,一见远处白云观的惨状,心痛欲死。 「大哥,你快救人啊!」她找到龙天宇,珠泪涟涟地哭求着。「白云爷爷在上面,还有好多人……你快点救救他们,不然他们就死定了……」 「平安。」龙天宇一生没违背过平安任何一个要求,他总是顺她、宠她、爱恋她,但今天…… 「平安,不是大哥铁石心肠,实在是船上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硬要救他们,就是连我们一起赔进去,妳愿意这样吗?」 「可是……」真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去死吗?不,她做不到,她只是被叫做「鬼女」,但她心还没有变成「鬼」。「稍微挤一下,大船应该还能住进七、八十人,其他人……我们舱底不是备有急难用的小船吗?先让他们上小船,暂避一下风头,待洪水稍退,大家便能回家了,如此,谁也不必死,大哥,好不好?平安求你了。」 龙天宇拒绝的了平安吗?他明知大船再挤进七、八十人,吃水过重,十分危险,而且没了紧急避难的小船,万一大船出了事,他们将再无自救余地,可平安哭得如此伤心,他…… 他紧将这命运多舛却慈悲善良的小姑娘搂进怀里。他曾发过誓,要让她一生平安喜乐,如今又怎忍心见她悲伤哭泣?所以明知不可为,他还是点了头,下令救人。 于是大船又缓缓调回了头,驶向白云观。龙天宇让平安回船舱休息,他和龙天宙去救人,但平安不肯,她认为经过房宝儿的治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获改善,坚持加入救人行列。其实她是怕大哥最终还是选择自保而弃那些灾民不顾,那她会一生良心不安。 龙天宇拿她没辙,只好叫来龙天洪和房宝儿陪着她,一起帮忙救人。 但他们还是忽略了人们面临危难时的丑陋,当龙天宇提出让老弱妇孺上大船,青壮者去小船暂避时,众人大哗。谁都知道大船安全,哪里肯屈居小船?于是争先恐后爬往大船。 龙天宙数度制止那些破坏秩序的人,但他们根本不听,最后他不得不将几个闹得最厉害的踢落大船,让他们去小船冷静一下。 他的狠戾终于让灾民们记起龙家庄的凶名,不敢再造次,乖乖照分配或上大船或上小船。 但一般百姓听话了,那些自视身分不凡的呢?龙天洪告诉白云道长,他武艺不凡又身强体健,还请上小船,将大船让予真正需要休息之人。 白云哪里肯依,叫着让平安来主持公道,可平安也为难。三姊话没错,但白云爷爷……真让他去小船合宜吗? 适时,又是一波波洪浪打来,大船晃了几下,白云一不小心,在船板上滚了几圈,竟落到了船舷外,若非他眼明手快及时攀住船舷,人就要落入洪水中了。 「白云爷爷──」平安吓一跳,赶紧跑过去救人。 龙天洪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白云滚过之处,落满珍珠玉石、宝贝无数。这个死牛鼻子!命都快没了,居然还这么贪财? 「宝儿姊姊、三姊,快来救命!」单靠平安一人根本拉不起白云,两方只能吃力地在那里僵持着。 房宝儿怕平安有危险,赶紧去帮忙。 「叫他把身上的金银珠宝全扔了,自然上得来。」龙天洪没好气地说。 白云一听她话,心都快碎了。要他将身上的宝贝丢掉,还不如叫他去死呢!他看着拉住他的两双小手,凭这两个ㄚ头小鸡般的力气,怎么拉得起他?除非他能借力使力……是啊!他有一身好武功,本不该如此狼狈,若非身上「负担」太重、此处又缺少的地方借力的地方,他一定可以获救,只要有东西借力、只要有东西借力、只要……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下一刻,他整个人翻上了船板,因为落地不稳,又滚了几圈,遗下珍宝无数。 然后,龙天洪一声厉吼在他尔畔炸开。「白云!你这个畜牲!平安和宝儿好心救你,你居然为了自己活命将她们拉下水中?!你不是人──」 白云脸色发青。「不,没有,不是我……」他做了那种事吗?不可能,他是活神仙,怎么会干那等忘恩负义之事?不是他,那绝对不是他做的── 「我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我杀了你──」说着,龙天洪就要动手。 「先救人要紧。」忽地,远远地一条人影恍若天神般踏着微露出水中的屋顶而来,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众人一阵胆寒。 来到出事之处,他毫不犹豫,猛然跃进水中──龙天荒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来了。 龙天洪一听他话,也不再与白云多做纠缠,紧跟着跳下漫漫洪水里,与她一起的还有龙天宇、龙天宙。 龙家人从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家人,他们一起生,要死,他们也愿意携手同行黄泉路。 *** 房宝儿一发现被暗算,立刻捉紧平安。这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吃过太多苦,老天怎么忍心让她再受罪,即便满天神佛无动于衷,她也受不了。 两人一起落入冰冷的水中,她心忽地一缩,整个人颤了一下,紧接着肢体就僵硬了。这是身体突然接触到冰水的反应,一般人也许捱得住,但平安…… 她努力侧头瞄了平安一眼,只见平安双目紧闭,身体似乎重得像秤砣一样,笔直往水里沉下去。 她心痛欲碎。平安果然受不了这种剧烈的变化,若不尽快施救,她小命休矣。 她奋力踢动手脚,想法平安拉上来,可平时纤弱、彷佛风吹就倒的平安这时却变得好沉,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将她拉起半分,反而被她拖着不停地往水里沉去。 她努力憋气,却感觉胸口闷得像要炸开了。 快来人救命啊……她一个人没办法救起平安的,谁来帮帮她?她不停地在心里呼喊的同时也不死心地继续摆动手脚她不想死……曾经,在凤凰山脚下,她重伤又毁容后清醒过来时,她问过老天爷,她都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了,为何还不让她死? 那段日子……她甚至没有太多有关那段日子的记忆,因为她都在发呆,虽生犹死,活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遇见龙天荒,那个初见时让她惊恐万分、以为又遇强梁,但相处下来,却发现他重情重义,对她更是温柔体贴、呵护有加的男人。 渐渐地,一幕幕有关他的记忆塞进她的脑海里,他充实了她的生命,也满足了她的心。 她爱上他,为了他,不惜破戒下山;为了他,她试着接触人,首先相处的就是他的家人。也许是奇迹,或者是其他东西,她不知道,但她确实在龙家庄找到了归属和安全,这个地方和这里所有的人都让她感到亲切和欢喜。 然后她又为了他,不惜天天忍受切肤刮骨之痛,以求尽除脸上的伤疤,还回本来面目。那真的很难受,可她希望他看了会喜欢,她希望自己能成为配得起他的女人。 她梦想着能和龙天荒携手一生,所以她绝不甘心在这里死去,绝不── 龙天荒到底在哪里?以前只要她呼唤,他都会在的,而今……这依然管用吗? 她快撑不住了,龙平安越来越沉,几乎要拖着她一起进地府了。 「天……唔……」她想叫他的名字,可喊不出来,口才开,浑浊的泥水便从口鼻灌进来,呛得她差点咽过气。 她流出了眼泪,虽然在水里,在她浑身湿透的时候,根本没人看得出她是否哭了,可她心中确已生起绝望。 没有人来救她们,没有……平安,可怜的平安……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能被平安拖着一直、一直往下沉。 她闭上眼,神智开始迷糊,可拉住平安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当龙天荒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几乎令人心碎的画面。白云为了自己活命,不惜借两名弱女之力,将她们甩落洪水中,自己翻身上船、苟且偷生,房宝儿却抱着平安死都不放…… 白云枉为男儿汉、枉做修道者、枉称活神仙! 他游过去,轻轻地将房宝儿揽入怀中。恍惚间,她似乎察觉他的到来,对他露出一抹凄艳隐含诀别的微笑。 他说不出那笑容的美丽,但他知道,终此一生,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笑。 从这一刻起,这女人真真正正成为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他解下腰带,将她与自己绑在一起,这样他才能空出两只手,解救更加糟糕的平安。如果连他也拉不起平安,那么……了不起这趟黄泉路,他们一起走。 房宝儿似乎发现了他的行为,她睁开疲累的双眼,看着绑在两人腰间的腰带,良久、良久,再抬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了半晌──他这么做是代表,他永远不会放弃她,生与死都一样吗?! 那么……她真的好幸福,对不?有一个人如此爱着自己,愿意和她生同衾、死同穴,让她永生永世都不寂寞……她安心了,嘴角挂着轻浅而满足的笑,神智被拖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龙天荒发现她的异状,心急如焚,只能更加努力去拉平安,希望能把她拽出水面,将两人一起救出。可那太难,尽管他有一身力气、一身武功,但在湍急的洪水中,却是全无用处。 在天威中,人类渺小如蝼蚁。 正当龙天荒发现自己也快被扯入洪水中时,三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力气同时使出,帮助他将平安拽出水面。 龙天荒乘机拉着房宝儿往上游,浮出水面的瞬间,他看见了三张熟悉的面孔──龙天宇、龙天宙、龙天洪,他最好的兄姊、最棒的手足。 龙家人永远是最团结的,只要他们在一起,哪怕天碎了,也塌不下来。 四人相视一笑,抱着两人,在茫茫水中寻找生路。 *** 房宝儿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晓得当她清醒过来时,他们正在一处小小的泥水地上,而四周依然是大水一片。 她想要坐起来,但身子却动弹不得,她仔细观察了下,才发现原来她和龙天荒还绑在一起。他根本没有解开绑住两人腰间的带子。 怎么回事?他不像做事如此糊涂的人啊……她极力抬头张望,却见他满脸泪水,她心一跳,莫非…… 「平安呢?」她以为自己吼着,事实上,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但龙天荒还是发现了她的异状,他面若死灰地抬起手,指着对面,几度张口欲言,只是落下了更多的眼泪。 莫道男儿不流泪,只缘未到伤心处。 房宝儿心一抽,几乎疼晕过去。平安不会真的已经……不可能……不会的,这小姑娘还如此幼小,她天真、善良、单纯,是那么可爱,老天爷不会忍心让一个如此好的人早早离世的,不可能…… 她颤着手,解开绑在腰间的带子,连滚带爬地来到龙天宇身前,探视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平安。她拉起平安的手,想替她号脉,却在接触到她肌肤瞬间像被烫到般,慌忙地松了手。 天哪,这是什么样的温度?像冰一样地冷,浑身僵硬,肌肤失去该有的弹性。 平安、平安、平安……这时,龙天宇微微松开手,让她瞧一眼平安的样子。平安的脸庞没有半点生气,泛青的脸色残存着尚未绽放的青春、却早早夭折的遗憾。她的眉眼间带着惊惧,恐怕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拼了命去救的人,居然成了她的催命符。 「平安、平安……」她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不懂,平安只是想救人,她只是善良而已,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不是说善有善报吗?到底报在哪里? 平安一生活人无数,但人人骂她「鬼女」,说她是带来不幸的灾星。 可她没有因此偏激,放弃善良的性子,她依然救助每一个孤苦弱小的人、依然对人生充满希望。房宝儿帮她治病的时候,无数次听她提起,一旦她能痊愈,她要办一座学堂,让所有没钱念书的孩子都可以读书识字,当然,她也会是其中之一,因为她一辈子也没上过学堂,好想体会一下那是什么滋味。 她也想找个相公,那人要有大哥的风度、二哥的英俊、三姊的机灵和四哥的勇武,当时,宝儿还笑她痴心妄想,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完美的人?一般人能拥有这四人中的一项优点,便称得上人中龙凤了,平安还想四种都要,贪心。 为此,平安烦恼了好久,倘使四种只能选一种,她到底要选什么才好? 她有好多的梦想、好多的心愿……可如今,它们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白云老牛鼻子!」忽地,一旁的龙天洪恨生厉吼。「不杀你,我龙天洪誓不为人!」 这时,房宝儿发现龙天宇、龙天宙、龙天荒的眼神也变了。 忘恩负义之仇、谋害平安之恨──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们一定要手刃白云,为平安报此血仇! *** 三天后,洪水终于退了,城内满目疮痍,百姓们纷纷返家,开始清理家园,并且想办法挽回那可怜的、所剩无几的家当。 而这时,龙家却全庄缟素,摆起灵堂。 全城的人都知道,龙家那个小鬼女死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大伙儿心里也有数,但整整七日,还是无一人上龙家祭拜。 不管龙平安是好是坏,人们心里总是害怕鬼女带灾,他们若靠得近了,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岂不倒楣? 但同时,他们也在心里祈祷,龙平安赶紧出殡吧!等夹的丧事办完,估计龙家又会如往年般再度施衣赠粥,帮助大家在灾难过后重新站起来。 只是他们作梦也想不到,七日过后,龙家人便离开了,一个不剩。 临走前,龙天宇一声令下,大火之下,偌大庄园付之一炬。 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他们还想要龙家的救济?呸,他一毛钱都不会留给他们的……事实上,从平安死去的那一刻起,这些灾民们的命运便已注定了,他们再得不到任何帮助,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再给他们一分半毫、助他们脱贫解围。 龙天宇遣散了仆人,只留下其中精锐,令他们隐入民间,伺机再召集他们,为平安报仇雪恨。 这一日,龙天宇、龙天宙、龙天洪和龙天荒亲自扶棺,将平安送回龙家祖坟。在那里,已逝的龙老爷早就为宝贝女儿留下了位置,万一平安依旧逃脱不了死神之手,那么他们一家三口无缘在阳间聚首,就到地府团圆吧! 一行人来到目的地,房宝儿陪着他们拈香跪拜,她心伤若死、面如槁灰。 她一直记得,龙天荒说过,龙家四名义子女是为了平安而活的,所以平安生,他们生;平安若遭不测,他们也绝不会让这个可爱的小妹独行黄泉路。 所以他们是来赴死的,所以今天这里没有一个人活得成,所以……她该怎么办?没有了龙天荒,她又剩自己一个,孤孤单单、无依无靠,漫漫人生路,除了自己,再无一人相伴左右? 她曾想问,他能不能为她而留下?可她问不出口。平安死得这么惨,她又怎忍心让平安孤身一人过奈何桥? 然后,她又想问,可不可以带她一起走?她怕死了一个人的日子,那种比死亡要孤独的寂寞,她真的受够了。 可她还没开口,龙天荒却先拉着她站起身,对龙天宇道:「大哥,我带宝儿去见一个人,两刻钟内一定回来,请你们务必等我。」 「你去吧!」龙天宇无力地摆手。从平安死去到现在,不到半月,他漆黑如墨的头发白了一半,曾被平安欣羡的翩翩风度,也只剩绝望般的死寂。于是,房宝儿知道,龙天宇心已经随着平安逝去了,剩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 这样他让房宝儿看得心痛,她不明白,怎么做好事,竟会落到如此下场? 龙天荒一得兄长应允,立刻带着宝儿离去,他要捉紧时间把事情办好,否则兄长、姊姊丢下他独自离世,他拿什么面对九泉之下的义父? 可是宝儿……他的心好痛,他真舍不下宝儿,这个他倾心爱恋的女人,他真舍得与她死别? 「天荒,我们要去哪里?」宝儿语带不安地问道。 「大风客栈。」 「去那里干什么?」 「见一个人。」龙天荒阻止她继续问下去。「总之,妳到了目的地,自然明白我为何带妳来。现在我们先赶路。」 房宝儿张了张嘴,最后化成一声淡淡的叹息。她本来是想说,她喜欢他,若他也对她有意,他们是不是能以天为证、以地为媒,结为夫妻,从此天上地下,无论何处,两人都能结伴同行。但看来他现在是没心情讨论这些了,不过……就算他不愿意又怎样?她更用力紧他的手。她已决定,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一辈子她都跟定他,生死不离。 两人来到大风客栈,龙天荒直接带着房宝儿进了一号房。她作梦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见到那不知是朋友或是仇人的女子──东方艳。 两女相逢,俱是震惊万分。尤其是东方艳,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瘫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房宝儿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害怕,只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龙天荒。 「天荒,她怎会在这里?难道……是你带她来的?为什么?」 「妳不是一直很纳闷,当年意外发生时,她怎会将妳推入虎口?现在我将她带来了,妳可以向她问个明白。」 原来龙天荒是为了她。房宝儿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动,她低头看着浑身发抖的东方艳,不知怎地,这娇美的面庞居然跟白云合而为一了── 求生是本能,可为了求生,不惜害人性命,他们良心可能安否? 但看东方艳吓成这个样子,很多事房宝儿也问不出口了,便上前一步,想要拉她起身,谁知她突然见鬼似地大吼大叫起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宝儿,妳相信我,我不是存心害妳的!是表哥……全是表哥叫我做的,与我无关……你们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们……」 房宝儿如遭电击。她说了什么?当年那桩事故不是意外吗?怎会牵扯到她的未婚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妳把话说清楚。」她神色俱厉地怒道。 东方艳越发吓得面色发青,汗涔涔而泪不停。「真的不是我……宝儿,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姊妹……」 「不要跟我提妹姊,妳不配。」像龙家人这样的才是真正手足,至于东方艳,她不过是个贪生怕死小人。她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错以真心换绝情。「我只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其他的我都不想听。」 「可是……」东方艳还想解释,一旁的龙天荒冷哼一声,她随即吓得唇青如紫。她可是亲眼见过龙天荒的可怕,那神出鬼没的剑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不过短短一眨眼,当年被她收买来陷害房宝儿的混混们尽皆授首,那一夜流血,让她至今恶梦不停,这个男人……不,他不是人,他根本是恶魔! 在龙天荒的瞪视下,东方艳再不敢狡辩,乖乖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妳爹遭贬后,老夫人便有意解除妳与表哥的亲事,但表哥不同意,怕因此坏了相府声名。可真要让他娶妳,他心也不甘,堂堂宰相公子怎能娶一名八品主簿的女儿?那会让他成为京城笑柄的,所以……」 「他要我消失,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另娶名门淑媛,而不必担上任何骂名?」房宝儿真是怎样也想不到,当年她一心以为的良人竟然是个「狼人」。「但妳为何要帮他?倘使妳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当我是姊妹,为什么要帮他害我?」 「我……」东方艳低下头,吶吶无言。 「相府少夫人的宝座,谁不想坐?是不是?」龙天荒冷笑地说。「可惜啊!相府要的是一名对己有益的儿媳妇,不是一名八品官的女儿,更不是一个父母双亡、从小寄居相府的假小姐。」 闻言,东方艳放声大哭,却是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她确实有意攀高枝,谁知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悔不当初。 房宝儿只觉浑身发寒、如坠冰窖,她想不到人心之险恶,竟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龙天荒见她神色不对,赶紧扶着她。「怎么样?妳还好吧?」 他温暖的大掌搀扶着她,凝视她的眼神充满关怀与真心。这一刻,她心又渐渐暖和起来了,也许世间有无数恶徒,但好人还是有的,比如他。 她失去了一个「狼人」,却换来一个真心多情郎,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她反手握住他的,心里暗暗发誓,此生此世,他到哪儿,她就去哪儿,她再也不会放开这双手了。 「好了。」龙天荒拍拍她的肩。「现在妳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了,妳打算怎么办?」他原意是替她杀了相府公子,将仇一次报完,谁知发生平安的事,现在……他多舍不得她,可他却不得不离开她。 「我……」房宝儿看着东方艳。她虽无义,但自己真能做到无情吗? 东方艳以为他们要杀她,吓得涕泪纵横,哪里还有昔日半点娇艳风情? 「别杀我……只要你们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对了,你是龙家人,你们不是在找一个叫白云道长的人吗?」 龙天宇发出追杀令,如今半个天下都知道龙家庄追缉白云道长,这种事有什么好奇怪的?龙天荒不相信耗费龙家庄全部心力都找不到的人,东方艳一个小小女子能知道白云下落。 「是又如何?妳不会想说妳知道白云在哪里吧?」 「我真的晓得他的去处。」东方艳很认真地说道:「他在皇宫。」 「什么?妳把话说清楚一点。」如果白云躲进宫里,也就难怪龙家找不到他了。 东方艳只是看着房宝儿,希望得到她的保证,以求得自身平安。 白云,这是个房宝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仇人,她怎可能放过他?她面无表情地点头。 东方艳松一大口气,她的小命总算捡回来了。「皇上年纪越大,越想求得长生,以便永享富贵。白云道长『活神仙』之名天下皆知,陛下曾多次派人相请,并有意封他为国师,炼不死金丹,以求永生。但白云道长一直以方外之人不涉红尘为由,拒绝了陛下的旨意,陛下不敢相逼,可请他入宫的旨意却年年都有,未曾断过。如今白云道长得罪龙家庄,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猜,他若不想死,便只有进宫一途。」 龙天荒和房宝儿面面相觑。他们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复杂,可就算白云进了宫又如何,哪怕他上了南天门,龙家庄也一定追杀到底。 现在的问题是东方艳怎么办?放她离去,难保她不会再度出卖他们,这女人也是个狠角色,为求自己活命,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一点诚信也无。 房宝儿深吸口气,拍拍龙天荒的手,走了出去。现在要报的是平安的血仇,丝毫马虎不得,所以她不干涉他任何行动,不管他要做什么,她支持到底。 房宝儿的行为给了他无比的勇气和力量,他深深吸了口气,跟在她身后,走出客房。 煞星终于走了,东方艳松了口大气,小命总算捡回来了……却想不到,龙天荒突然回头,一道指风洞穿她眉心,终究是要了她的性命。 「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今生妳付出妳的生命,来世希望妳想清楚,妳能付出什么,再去做那件事。」 然后,他携着房宝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东方艳的尸体,根本不需要他担心。这间客栈也是龙家产业,自然会有人帮忙收拾善后,现在他要赶回去,告诉大家白云的下落,商量怎么为平安报仇雪恨。 *** 当龙天荒和房宝儿赶回去的时候,平安的棺木已经不见了,龙天宙和龙天洪却昏迷在墓门前,而龙天宇……消失无踪。 龙天荒忽然有股不安之感,他茫然地走到紧闭的墓门前,轻轻抚着那石门。石门冰冷的温度彷佛变成一把利刃,瞬间削去他一截肢体,让他痛不欲生。 房宝儿赶紧跑过去检查龙天宙和龙天洪。好险,他们只是被打昏了,下手之人并不想取他俩性命,所以未下重手。 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香料,闻起来像是雨后初晴的草地相,但据医书手札的记载,他却能使晕迷之人立时清醒。 果然,当她将瓶口往龙天宙、龙天洪鼻间晃过一遍后,两人各自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 他们睁开眼睛的瞬间,不约而同大喊:「大哥!不要──」然后两人对看一眼,跟着冲到紧闭的墓门前,却见龙天荒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龙天洪用力推他。「你傻站干什么?快开墓门啊!」 「断……断龙石放下来了,我们永远进不去了……」龙天荒哽咽着,几乎说不全话。 「大哥……」龙天宙忍不住用力捶打墓门。「你怎么可以干这种事?你一个人走了,你全了忠义,却留下我们,让我们日后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见义父?! 大哥……」 「你都找不到的人,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大哥,你说总要有人留下来,想办法为平安报仇,所以……陪平安,你一个就够了……可你要我们去哪里找仇人……大哥、大哥……」龙天洪没想到,当龙天荒和房宝儿一走,龙天宇就要求他们帮忙将平安的棺木送进墓内,说是让平安早日见到爹娘,她也会开心一些。 谁知棺木一安好,他就说,陪平安的人不需要那么多,总得有人留下来报仇。 当时,龙天洪还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龙天宇已趁他俩不备,将他们打晕。等他们再清醒时,墓门已关、断龙石落,从此而后,再也没有人能打开这座墓,遑论他们说过的──生死相随了。 「大哥,你为什么不等我?我打听到白云的下落了,我们可以一起报仇,然后一起坚守我们的誓言,可是──」 龙天荒说到一半,龙天洪突然用力扯住他衣襟。 「你说什么?你知道白云在哪里?快说,那个死牛鼻子躲在哪个乌龟洞里?!」 「皇宫。」龙天荒说着,突然觉得好好笑,真正救人的平安死了,而假仁假义的白云却入了宫,不日内可能受封国师,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难怪……」龙天宙明白了,也只有那个地方是龙家的势力无法渗透的,白云躲在那里,再安全不过。「可皇宫又如何?就算他躲进了南天门,只要让我知道他的下落,我一样会想出办法,将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好,大哥要他报仇,他就去报仇,了不起报完仇,他就到这里结庐而居,终老一生,也算还了义父教养大恩,全了他们兄弟间的忠义誓言。 龙天洪见他形态疯颠,转身便走,忍不住喊了声。「你去哪里?」 「报仇。」 「白云在皇宫,你怎么报仇?」 「哪怕是要我将自己阉了,入宫做太监,只要能接近白云,杀了他,我在所不辞。」说着,龙天宙步也不回地走了。 龙天洪啐了一口,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是啊!都到这地步了,我还怕什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姑奶奶拼了,不惜一切杀死白云!」说着,她也走了。 墓门前只剩龙天荒,他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断龙石好几眼,脑海里都是五人一起长大的片段……总爱教训人的大哥,一天到晚逼人读书,二哥、三姊受得住,他却是最讨厌念书的,只恨不能天天窝在练武场里耍刀弄剑,日子才叫快活。 所以从小到大,他被训得最多,平均三天要被罚跪一天祠堂,而每当他愤愤不平地跪祠堂时,平安总会悄悄带来一堆堂果点心探望他,还让他尽管吃,吃完了,她会买更多给他带来。只有天知道,他最讨厌甜食了。 还是二哥、三姊了解他,他们会偷偷塞馒头和烤肉给他,让他每次跪完祠堂,脸总要圆上一圈,大哥为此还十分纳闷,怎么他明明是去受罚,可出来后,却好像玩了一趟回来般,当真奇哉怪哉。 可如今……没了,什么都没了,他们快乐的家、亲密的手足、幸福的日子……所有一切,尽成泡影,苍天啊!龙家庄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遭此恶报? 龙天荒想要大吼、想要大闹、想要毁灭了些什么……否则怎平息他满心的怨与恨? 突然,一只纤柔小手搭上他的肩,然后一个温暖的身子扑进他怀里,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刀山火海中脱离了,落入一汪和暖的泉水中,温泉洗涤怨怒的身心,渐渐地,他的理智回来了。 「宝……宝儿」是啊,就算全天下人都离开他了,至少她还在。他用力地搂紧她。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安抚他险些失控的心神。「走吧!天荒,我们一起走。」 「走?」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能去哪里? 「对,二哥、三姊都上京去报仇了,我们也去。我从小在京城长大,论到对那里的了解,没人比我更深,我一定能够想到办法带你入宫杀白云,为大哥、平安报仇雪恨。」 「可是妳……」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能见血腥的人,让她帮忙报仇,好吗? 「我真的很喜欢龙家庄,我喜欢大哥、二哥、三姊,还有平安。有一回,平安戏谑地喊我四嫂,天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那时,我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你明白,我作梦都想着成为龙家人,我真的真的……」 他低下头,吻去了她眼角泪,然后吻住她微颤的唇,同时也吻去了她即将出口的告白。那些话本就该由男人来说,若他让她先行说出口,算什么男子汉? 「宝儿,也许我再没办法给你一个安稳的家,过妳最喜欢的平静、祥和日子,但我发誓,我会爱妳一生一世,永不改变。妳愿意嫁给我吗?」 她泪流满面,回应他的吻。「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心之所在,便是最安稳之处,你的陪伴是我今生最大的渴求,所以……我怎么可能拒绝?我喜欢你、我爱你,天荒,我爱你……」 「我也爱妳,宝儿,妳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宝贝,我爱妳。」 也许没有大红花轿,没有炮竹喜幛,更没有半名宾客相贺,但天为证、地为媒,他俩的爱更加坚贞,直到地老天荒,此情不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