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情执》 第一章 城市中一处优美宁静的住宅区,有一个新落成的高级洋房社区,社区中庭有花园步道与喷水池,以及设备完善的幼儿游乐区。 游乐区里面有几个小孩正在塑胶溜滑梯上面玩耍,爬上又溜下,玩得好不快乐,小孩的妈妈与保姆们就坐在旁边的座椅上一边看顾着小孩一边聊天…… “哦?原来她们两个就是前几天刚搬进来那个欧阳先生的女儿啊?长得可真漂亮。几岁了?”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看着游乐区里面,并没有参与溜滑梯游戏,只是在一边安静玩着扮家家酒的两个小女孩,对看顾她们的中年保姆道。 “大的六岁,小的五岁。” “她们两个真的完全承袭了欧阳先生的好样貌,都是美人胚子。不过……”看着两个小女孩的容貌,妇人隐隐感觉有些怪异,不过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了,怎么都没看过欧阳太太呢?” “刚离婚。”保姆有些八卦的说。 “刚离婚?”丰腴的脸庞讶然轻抽了下。“欧阳先生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呀,而且长得又帅,应该也满有钱的,怎么会离婚呢?” “是挺年轻又多金的,据说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家族事业做得挺大,也还很年轻,好像三十不到。” “三十不到?”妇人一对丹凤眼倏地圆睁。“比我还年轻?” “对啊,而且年纪轻轻就已经离了两次婚了。” “两……两次?”妇人又睁圆了眼,被那个数字吓得不轻。 保姆看一眼几公尺外的两个小女孩,特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第一个女儿是因未婚先怀孕,虽然后来结了婚,但很快就离婚了。第二次婚姻也没有维持很久,虽然也生了一个孩子,但还是不了了之。所以两个女儿其实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小的那个是和第二任妻子生的,离了婚之后他就带着两个女儿搬来这边了。” 妇人瞠大眼,哑口无言。三十岁不到就已经结了两次婚,而且都已离了婚?有……有钱的帅哥都这样吗? 看向那两个乖巧的小女孩,一道灵光闪过,这才恍然明白她刚刚的违和感是什么了——那两个小女孩虽然都是美人胚子,但容貌的相似度却极低;大女儿就像天使一样,有着一张天真的娃娃脸,小女儿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张偏冷质的漂亮脸蛋,可以想见以后一定是个冰山美人。容貌如此不同的两个姊妹,果然得是不同母亲所生,才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吧。 “呃,嗯……其实,一个大男人要带两个小孩,也是挺辛苦的,哦?”妇人一时找不到话接,只好转移话题。 保姆耸耸肩。“他事业好像挺忙的,常常很晚才回来,而且也常常出差,跟他两个女儿的相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 她是二十四小时保姆,月薪不算低,而且除了她,欧阳巽麟另外还雇请了一个厨妇负责煮食三餐,然后每三天固定会有清洁公司的人来打扫家里的环境整洁。对于两个女儿的生活起居,他的确花钱花得毫不手软,只是无法像一般父亲那样好好陪伴在她们身边……没办法,单亲小孩总是比较辛苦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至少欧阳先生把两个小孩都带在身边,没有直接丢给她们的妈妈,这样看来,他也是挺爱他的小孩的……” “可能吧。”保姆不置可否,再怎么说,可怜的都是小孩。 “欧阳先生他……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不然怎么都那么快就离婚?”妇人忍不住好奇,尽量压低了声音问。虽然知道聊别人的八卦是不道德的,但女人嘛……凑在一起除了聊八卦还能聊些什么?她可以不幻想欧阳先生帅气的脸庞与健美的体魄,却不能克制不去聊他的八卦。 “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喜新感旧,不爱了就一刀两断,管他长得多帅又多有钱。那种人啊,到头来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保姆对欧阳巽麟倒是没什么好话,都已经是中年欧巴桑了,她对帅哥已经免疫了,而这大概也是她会成为他两个女儿保姆的最主要原因吧。 “你这么说也是啦……”妇人附和道,对这个新邻居帅哥的幻想很快就破灭。 “对了。”她很快转换话题:“我们家小孩明年要上国小了,你住在这个学区很久了,有没有听说哪个学校比较好啊?” “啊,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三个小孩都是在这个学区念的,两个国中一个高中,我告诉你啊……” 然后两人就开始聊起了妈妈经与小孩的教育经,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在玩扮家家酒的两个小女孩当中,年纪较小的那个表情早熟且严肃得实在搭不上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姊?”欧阳橙轻唤。 “什么事?”欧阳红将一个黄棕色橡胶制松饼放到妹妹的盘子里,甜笑着应道。 “妈妈不会回来了,对不对?”欧阳橙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粉红色塑胶盘子,稚嫩的嗓音以超乎年龄的冷静音调问道。 欧阳红想了下,不太在意的回道:“大概吧。” “爸爸为什么不要妈妈了?” “不知道耶。”她又将一个小蛋糕和一个小汉堡放到妹妹盘子里,然后将塑胶小刀叉一一排放整齐。 “所有男生都这样吗?” “怎样?” “像爸爸一样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她抬头看向妹妹。“你从哪里学到这句话的?”她知道小橙很聪明,就跟小橙的妈妈一样聪明,但小橙才五岁,怎么会知道那句话? “那些欧巴桑每天都在说,以前妈妈也说过,我就知道了。”大人都以为她听不懂,所以就很无所谓的在她面前说了又说。大人们都是笨蛋,每天说那么多次,不懂的也早懂了。 “这样啊……”欧阳红微偏头看着妹妹。小橙会不会太厉害了?一边玩还有办法一边听别人说话,嗯,小橙果然很聪明,至少,比她聪明太多了…… “我以后一定不要跟那种不负责任的男生结婚。” “咦?” “爸爸太糟糕了,我绝对不要跟像爸爸一样的男生在一起。” “嗄?” “绝对不要。”欧阳橙的神情是超乎年龄的早熟与坚定。 欧阳红想了下,困惑的问:“像爸爸的男生是怎样的男生?” “就是那种花心又不负责任的男生。” “喔……” 她是听过“不负责任”这句话,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花心又是什么意思?奇怪的是,连她都不知道,小橙怎么会知道……算了,不重要,反正小橙本来就比她聪明,小橙自己知道就好。 欧阳橙一双清澄眼眸坚定地看向欧阳红,认真道:“姊,你也要记住,以后绝对不可以嫁给像爸爸一样的男生。” 欧阳红像兔子一样的圆润大眼睛眨了眨,可爱的圆圆脸蛋上缓缓浮现恍神模样,甚至可说是有点呆滞的表情。“喔……”一副打算听不懂的事就干脆直接跳过的模样。 “你一定要想办法找一个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男生,而且最好从现在就开始找,越早把人定下来,他就越不会离开你身边。” “喔……” “一定要找那种个性稳定,不会三心二意,而且一定要听话,要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的男生,这样他才不会离开你。” “嗄?”欧阳红听得一头雾水。小橙是在说国语吗?怎么她有听没有懂……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一定要找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老公。” “啊?” “姊,你也要跟我一样,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一定要找一个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嫁了,知道吗?” “嗄?”嫁人?这她听得懂,但会不会太早啦?她才六岁耶…… “姊!” 被妹妹锐利的眸光一瞪,她只好道:“知道了,我会找的……” 对比于欧阳红的漫不经心,欧阳橙的眼神显得坚定异常。 *** 时光荏苒,二十年在转眼之间便匆匆过去,漂亮的小女孩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变成成熟独立又美丽动人的女人。 当然,她所坚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改变过。 “给我一个理由。” 欧阳橙冷冷看着坐在高级办公桌后方的男人,冷艳的脸孔表情冰寒而郁怒,一身剪裁俐落的时尚套装与发型更是将她女强人的特质展露无遗。 “我有什么地方不够资格成为亚洲区的地区经理?为什么这一次的人事调动我还是维持在原来的职务不变?” 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仍旧英挺帅气且气势不凡的中年男人抬眼看向她,双手交迭在前,道:“你各方面的能力与考绩的确都无懈可击,但你毕竟还太年轻,无法让其他董事信服,加上我跟你的关系……”他忽然轻佻的对她一眨眼,笑道:“你难道希望得到了这个职务却落人口实吗?你不是最讨厌我跟你的关系被别人拿来说闲话?” 她对他的挑衅全然不为所动。“不要拿这些已经过时的烂理由来敷衍我,我可不是被你随便吓大的。年纪轻又怎样?那绝不代表我的能力差,我跟你的关系又怎样?就算我千百万个不愿意,你还是我老爸,而那只代表着我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赢得我应得的认同。” 欧阳巽麟看着这个与他前妻极为相似的能干女儿,心里有些无奈。 他总共有四个女儿,皆为不同母亲所生,每个女儿的相貌与个性也大不相同,其中就只有这个二女儿有经商才能,个性却肖似她的亲生母亲,聪明干练,却太冷太傲太倔强,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会异常的坚定与固执。 欧阳家从他祖父那一代就开始经营家电业,到了他这一代,已经发展成一家国际知名的家电品牌——硕霖企业;他没有儿子,而这个二女儿从学生时代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进入他的公司任职,毕业后更是在短短三年间爬升到台湾区的主管级职务。 她有才干、有能力,也有冲劲,他更将她视为未来接班人选之一;只是她真的还太年轻,他不希望她过于年少得志,有机会能够多磨练她就多磨练,毕竟以一间跨国公司的接班人而言,她在个性上还是有所欠缺的部分…… “既然你已经有这样的认知那最好,因为你的确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认同。这次职务调动的决定并非由我单方面主导,而是由整个董事会议所决定,就算你来找我抱怨,我也没办法改变这个决议。” 她闻言,暗自咬了咬牙,道:“就算这次的调动不是由我接亚洲地区经理的职务,那也不应该随便找来一个空降部队,而且还要我苦心经营起来的团队都听命于他,我无法接受。” 她最无法谅解的就是这一点。她年纪尚轻是事实,得不到董事会认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次职务调动之前,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会像前几年那样快速升迁,肯定还会在原职再多磨个几年。 但她怎样都无法接受董事会竟然从外面找来一个家伙空降到公司里头,说什么是从一家国际性大公司特别高薪挖角过来的,一进公司就直接接任亚洲区经理的职务不说,还将她的整个团队归到他旗下,等于一进公司就变成了她的上司……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分也太迂腐了!董事会那些人摆明了就是找一个人来压制她进公司后便扶摇直上的气焰。这年代讲求的是实力至上,这种无理又幼稚的做法教她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欧阳巽麟当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但他相信她必须经过这样的磨练才会变得更好,于是道:“应天骥的资历够好,想法也很新颖,很切合目前的时代潮流,董事会和我都相信他会为公司注入一股新血。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你所欠缺的圆融手腕。我知道你一开始肯定无法认同他,但别因为他是空降部队就忽视了他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不少经验。” 她双眸冰寒,与欧阳巽麟对视半晌,清楚认知到已经无法改变这项调动的决议,只能认命接受。 轻吸口气,她的表情冷霜到极点。“那我会擦亮双眼,等着看你们的这项决定是否真能如你们所预期,为公司带来更蓬勃的愿景。” 说毕,彷佛不想与欧阳巽麟再多相处一秒钟,踩着优雅漂亮的步伐旋身离去。 “小橙。”他在她走到办公室门前时出声道:“别太刁难人家。”他这女儿的性子就是不服输。下礼拜等应天骥一上任,两人之间肯定会有一番刀光剑影。 “哼。”她手已经握上门把,头也不回的冷嗤。“他进公司是来当我的上司,他别刁难我我就该偷笑了。” 一个动作打开门,走了出去,整个人像朵带刺的冰冷白色玫瑰,优雅冰艳又冷绝骄傲。 *** 走出欧阳巽麟的办公室,欧阳橙的心情差到极点。 “小橙?” 一个温文尔雅、书卷气浓厚的男子立刻走向她,关切问道:“总裁怎么说?” 她看也没看对方,眼眸仍是冰冷的瞪视着前方,脚步更因为满腔怒意而没有丝毫停顿的大踏步直直往前走,咬牙冰寒道:“说了堆废话。” 江书桓轻愣。“呃?”温雅的脸庞瞬间有些无措。 她疾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也不管江书桓还跟在身后,摆手碰的一声甩上门板,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不满。 江书桓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退却,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打开门,悄声走进办公室,看着她双手环胸站定在窗前看着窗外,浑身冷怒。 他站在原地等着她恢复情绪;他太了解她的个性,知道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平复怒气。 果然,没多久,她深深呼吸了下,放下紧绷的双手,转身走回她的办公桌后方坐下,表情已经回复为平时的冷静坚定。 她看向他,开口道:“这项人事调动不会改变。也就是说,再过一个礼拜,就会有一个新的顶头上司毫不费力的接手我们的整个团队,坐享渔翁之利。” “呃?”他又愣,沉吟了下,安慰道:“我想……总裁做下这样的决定肯定有他的用意。” “是啊,这一切都是为了要磨练我。” 她当然明白父亲真正的用意,否则以他表面看似圆融、实则内里强硬又霸气的个性,董事会的决议算什么?他只消动动一根手指、溜转一个眼神就足以操控整个董事会了。到底谁有主导权她还会不明白吗?他只不过是放任董事会用那种幼稚的手段来压制她,就为了看她如何面对与处理这样的状况罢了。 而她也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多年的努力就这样平白拱手让给别人,情绪一时控制不住,才会上门找他兴师问罪。 不过,既然事已成定局,她目前所必须做的就是无畏的往前走去;她向来坚强,无论任何挫折都打不倒她的。既然要硬塞给她一个顶头上司,那家伙最好有一定的能耐,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知道你很坚强,一定可以顺利跨过这个磨练。”江书桓温声道。 她看他一眼。是,她的确很坚强,比起很多女人甚至男人都还要坚强,所以这一点小挫折、小磨练根本算不上什么。 面对江书桓全心的信赖与支持,她道:“对不起,刚刚不该迁怒于你。” 他温柔的轻摇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又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些什么。 江书桓是她的国中同学,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对彼此的个性与脾气都知之甚详,也之所以如此,他才会成为她现在的贴身助理,以及未婚夫。 他的个性忠厚老实又沉稳,斯文温和而儒雅,是她从国中认识之后就暗中观察了许久的丈夫人选;经过多年的交往与试探,她终于肯定他会是她最理想的丈夫人选,只要许下承诺,他必定会担负起应有的责任,于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年就订了婚,她相信他会是陪伴她一生的那个人——因为他忠实。 她的眼光向来精准,只要看准目标,下手更是俐落又果断;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而事实也清楚证明——这么多年以来,江书桓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对她忠贞不二。 也就因为有江书桓毫无条件的全心支援,她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冲刺事业。 *** 一个礼拜后,所谓的空降部队——应天骥——进入硕霖企业,正式接掌亚洲区地区经理的职务。 他在整个公司所掀起的震撼不只是因为他的空降身分,还有因为他的人——身材高、体魄健美有型,面孔轮廓深邃、帅气俊美,打扮更是时尚优雅、风采翩翩,活脱像是从杂志上走出来的耀眼明星,一双星眸利眼像是会放电,一对性感薄唇更是一微勾便引来女人的无限遐想。 他的到来就像一阵狂风,瞬息席卷全公司上下,教全公司无论未婚或已婚女职员尽数芳心涌动、趋之若鹜……嗯,除了欧阳橙之外。 而他所下的第一个企画案命令,则让全公司的人暗自替他捏了把冷汗……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谁不去动,偏偏去动到太岁头上的土?真是够有胆量的。 “什么?” 企画会议上,欧阳橙看向站在长桌桌,手正报告着企画案的应天骥,目光冷厉,从齿缝中迸射出如冰珠般的话语:“你再说一次。” 应天骥迷人的笑脸并没有因为她如冰刃般的态度而有丝毫变动,以着磁性的嗓音轻笑道:“这次新产品的广告拍摄人选,我决定由欧阳橙小姐担任。” “我拒绝。”她一口回绝,语调轻而尖冷,眸光如刃。 他彷佛没有听见她的拒绝,指着液晶面板上的企画案标语,对众人继续道:“俐落而优雅,正是我们今年度首要建立的产品形象,欧阳橙小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举止,都是这次广告独一无二的不二人选。而且这次广告将会推广到全亚洲地区,欧阳小姐高贵的身分不但可以制造话题,更能藉此建立起另一波更鲜明、更具远瞻性的公司形象,一箭双雕。” 她对他过分恭维矫情的言语毫不领情,甚至打心里感到厌恶,直截了当的冷道:“我说了,我拒绝,你是耳背吗?” 这个自大又沙文的男人,一进公司就给她这样下马威?很好,她跟他肯定是杠上了。 应天骥微顿了下,玩味的多看了她一眼,笑容加深。“欧阳小姐何必这么快就否定这项决定?总裁最得意的掌上明珠如果能代言公司的新产品,为公司增添美丽优雅的形象,不也是桩两全其美的美事?” “美事?硕霖是穷到要没钱买水,非得去喝海水解渴了吗?为什么要我下海去拍摄这次新产品的广告?” 她才不相信没有其他人选可以担任新产品的代言角色,她可是一个站在高层位置的顶尖决策者,而不是随随便便摆出去供人品头论足的大花瓶。叫她去拍广告?他何不直接把她推进烂泥坑里引人喷笑算了! 在场其他人全是高阶主管,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打圆场,有的暗自屏息,有的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让一个上任新官年轻人压压欧阳橙这个大小姐的气焰,他们可是乐得隔山观虎斗。 不是他们不替她说话,而是她以往的行事作风实在太过强势了,凡事都得依她的决定与方式办事,不容错误;虽然她的确很能干,所决策的事情多数也非常正确,但自从她进公司之后就把他们这些老臣往她脚底下踩,完全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他们早就希望有人能不怕死的来挫挫她的锐气了。 应天骥凝住她半晌,忽然起步走向她,站到她桌边,轻俯身,单手帅气的半撑在桌面,一双电眼直勾勾的注视着她,道:“告诉我,你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方式,是因为你认为这样的广告代言对你而言是种侮辱?” 他的举动不仅引来众人兴味盎然的目光,坐在欧阳橙身后始终默默无声的江书桓更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欧阳橙抬起脸,目光冷峻的回视他,没有因他的举动而产生半丝动摇,眸中甚至带着明显的轻蔑与厌恶。“如果你不认为这是种侮辱,那何不干脆由你自己去当广告代言?凭你的外表,应该多少还可以替公司招来一些生意。” 他笑得更深更迷人。“很高兴我的外表能受到你的青睐。”藏在阴影下的那双眼眸隐隐闪烁着某种掠夺本能的光亮,彷佛丛林暗夜中的花豹锁定猎物般,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猎物。 青睐?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刚刚那些话的哪个用词可以造成他那样的误解?他是连国小程度的字词解释都不会吗?还是沟通与认知能力奇差无比?她实在很受不了这种自大又狂妄的男人,自以为风采迷人,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会为他那对着镜子精心训练出来的唇角弧线而神魂颠倒?哼,她会让他知道,她绝对是那个例外。 “站离我远一点,别靠那么近,说话就说话,好好站着会怎样?我一点都不想闻到你昨天没洗澡的味道。”她毫不客气的冰冷嘲讽。 “噗……” 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赶紧掩口,不过已经清楚看见那个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万人迷先生脸色瞬间闪过铁青,像在众人面前跌了个狗吃屎那样丢脸,虽然很快稳住神色,但心里肯定非常不是滋味。真不愧是上至公司、下至整个企业界都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欧阳橙,一出手就轻易让那个贵公子吃了瘪。 不过,这两人算是各不相让,彼此都没让对方太好过。 应天骥从容站直身,潇洒的笑了下,将不小心被刺到的自尊心隐藏进迷人的笑容里。很好,这女人竟然不买他的帐……有意思! “言归正传。无论你意愿为何,自尊心无法接受也好,觉得受到屈辱也罢,我都得请你调整你的心态,因为这项企画案所评估出来的利益绝对远比你个人的意愿来得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利用特权而拒绝这份工作。” “特权?”她对这个字眼有些敏感。 “经过评估,由你来担任代言的广告效益远大于其他人选;虽然你是欧阳总裁的千金大小姐,但你仍然是硕霖的员工,公事公办,希望你别耍大小姐脾气,一切以硕霖的前景为重。” 他以迷人的微笑说出这番带刺而不留情面的话,还顺便将企画书轻轻推到她面前,翻开效益评估那一页的实际资料给她看,摆明了没有让她拒绝的余地。 面对他的挑衅,她只是冰冷的与他对视半晌,然后便看回企画书,默默看了一会,然后道:“我需要时间研究这份企画书,如果你的评估是正确的,那我当然会以公司为重;但如果我认为你只是想把我像个戏子似的推上舞台藉以哗众取宠,那就别怪我拒绝这份工作——即使得动用我的特权。” 她说得坚定而凛然。她的确厌恶别人认为她是因为拥有特权才爬升快速,或者因此而拥有选择工作的权利;但她并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的,她的努力都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只要是为了公司的未来,她可以牺牲自己的意愿,但这也得在具有相等价值的效益前提之下,她不可能盲目跟随别人的决策而牺牲自己,活脱像只待宰的羔羊;而也就是因为她这种毫不妥协的态度,才会引来公司老臣的厌恶,她很清楚,却仍然不愿意妥协。 她依旧对广告代言一事感到相当抗拒,但应天骥的企画案评估就目前看起来的确相当具有可行性,也许他并不是那种空有一张脸皮的家伙,她得回去仔细研究这份企画案,如果真的具有长远的效益,那她当然会以公司为重。 应天骥笑得好不愉悦。“你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的企画案绝对无懈可击。” 她不理会他自大的发言,低头默默又看起企画书。对付这种自大狂,唯一的方法就是不理他。 没得到预期中的回应,他有些意兴阑珊,但他没多加深想,抬头看众人一眼,道:“如果没有其他异议,那就请各位回去仔细研究一下这份企画案,下次会议我们再继续进行相关细节的讨论。” 虽然有些小波折,但第一次的企画案会议总算达成了初步共识。只要欧阳橙还算是个聪明人,看过企画书之后她就会明白,他这项企画将达成的效益绝对值得她去抛头露面拍摄电视广告。 “欧阳小姐。” 走出会议室,欧阳橙忽然被叫住,她转回身,看着应天骥大步朝她走来,脸上挂着她最讨厌的那种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向她走来的同时,他目光扫过站在她身后的江书桓一眼,然后迅即移回她脸上,站定在她面前,笑容更加耀眼迷人,道:“不知道你今天下班后有没有空?我想——” “没空。”她不等他说完话就立刻拒绝。 “呃?”他微愣,没想到会被这般快速的拒绝。“我只是想请你赏光和我吃顿晚饭,顺便——” “不要。” “顺便可以讨论一下关于这份企画书的内容,如果——” “你是没戴助听器吗?”她冰冷打断他,神色不耐。“我都已经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是没听清楚我说的话,还是刚从国外回来,已经听不懂国语了?” 虽然感到有些难堪,但他仍旧维持着迷人的笑脸。“我只是认为,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餐,好好讨论一下这份企画案的细节;何况以后我们将会有许多合作机会,能够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将会使工作进行得更加顺利。” 她冷冷看着他,直到他说完话之后好几秒,她还是冷着一张脸看着他,看到他也感到有些疑惑了,才开口道:“话说完了吗?你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我也一直在重复告诉你,不要,就是不要,没有其他回答。这样够清楚了吗?企画案我有眼睛会自己看,有脑袋会自己想,不必你来浪费我的时间,以后你也最好省去这些无聊的应酬作风。你想当男公关我没意见,但除了在工作之外,我完全不想和你多相处一分一秒。” 说毕,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踩着高跟鞋俐落转身离去。 而江书桓也像是很了解她行动模式似的,很快便跟上。 应天骥愣愣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被女人拒绝得这般彻底,她简直把他当成一只苍蝇、蟑螂或老鼠般看待…… 然后,他忽然笑了,朝她还没走远的背影大声喊道:“欧阳橙,你真是我所见过最冰冷强悍却又最坦率纯真的女人了!” 她根本不想理会他,脚步不停的直往前走。 “欧阳橙,你听清楚了,我要追你!而且一定会追到你!”他突然爆出冲击性的话。 走廊上还有其他员工来来去去,他们的交谈早就引来不少注目,他这番追求宣言一说出口,更是让其他员工瞬间睁亮了眼,好事的停下了脚步,来回看着欧阳橙与应天骥,就想知道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精采的戏码上演。 欧阳橙这下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忍下一个翻白眼的冲动,半转回身,像是招惹到什么烂桃花似的一脸厌恶。“我并不感激也不欢喜,尤其对象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自大狂。” 他举步走向她,笑得十足迷人。“我只是顺从自己的直觉罢了,而下手快狠准向来是我的一贯作风。” “我有未婚夫了。” 他当然听闻过她的事迹,但他连看江书桓一眼都没有,坚定道:“这理由不足以抵挡任何瞬间爆发的激情,浪费应得的美好不是我的专长。” 她微眯眼,忽然很想往他脸上揍一拳,打碎他那种莫名其妙的自恋狂笑容,但她凭着过人的意志力还是忍下来了。这个男人简直是她父亲的翻版,也是她最厌恶的男性类型。 “站住,别再靠近了。”她出声阻止他的靠近,真的打心里感到受不了。“随便你想怎样,我不在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他直视她的眼,骄傲而自信的说道:“你只是在逃避你自己内心对我的感觉,你肯定也跟我一样,感觉得到我们彼此之间的吸引力,因为我们是同类,同样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而你,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闻言,她定定看着半晌,然后迅即转过身,快速踏步离去……不行,她真的得赶快远离这个男人,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出手揍他一拳。什么同类?什么有感觉?什么吸引力?他真是个彻头彻尾、自大又自恋的神经病! “我会追到你的!”他在她后方坚定大喊。 她理都不理他,直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缓和被那个超级自大狂所挑引起的浑身不舒坦的情绪。 “小橙?”跟着走进的江书桓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启口轻唤。 她坐进办公桌后,轻吸口气,道:“疯狗一只,别理他。” 他看她一会,确定她真的没事,忽然轻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起你大学时也曾经有这类型的人追求过你。” 她冷哼。“哼,是啊,那种人就像孔雀一样自恋,完全不把别人的拒绝当成拒绝,还跟蟑螂一样难缠,打都打不死,就算见到了棺材还是不掉泪,彻头彻尾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那种人肯定是有什么被虐倾向,对她冰冷的态度不但不像一般人那样敬而远之,反而越是严厉冰冷的对待他们,他们就越加趋之若鹜,绝对是天生的被虐狂。 “你知道我最厌恶那种人了。” “是啊。”他温和浅笑。“我知道。” 他的确了解欧阳橙,所以什么都不必多说,因为她一定有办法解决所有问题,排除所有困难;比起他,她既强悍又能干太多、太多了…… 第二章 最后,欧阳橙还是答应了担任新产品代言人的工作,只因为这项决策的确可以为公司带来宏观且实质的经济效益。 经过几次会议,企画团队很快便选定了广告公司。今天要和广告公司以及拍摄团队进行第一次的拍摄前会议。 “啊?”走在欧阳橙身后的江书桓一边翻动手上的资料,一边有些抱歉的道:“我忘了一份资料在车上,我回去拿。” 他们刚与合作厂商商谈回来,接着便要去参加广告拍摄的会议,他一时匆忙落了些资料。 “嗯,那我先去会议室。”欧阳橙回头对他点了下头,脚步不停的迳往前走去。 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键,她一边等着电梯一边低头翻起手上的资料。 当。电梯到达,金属门板刷一声滑开。 她走进,按下会议室的楼层按钮,电梯门正要关上,忽然一只手掌穿进门缝,阻挡门板关上的动作,门板感应到阻碍,便又随即滑开,一个高大身影跨了进来。 “不好意思。”进来的人客气的招呼了声。 “不会。”她抬头看对方一眼,淡淡回道。 是一个穿着休闲衬衫和牛仔裤,一双工作型短靴,背着一个帆布工作袋的高大男子,微卷的头发有些凌乱,长相属于性格类,眼眸却意外的清澈。 他很高,非常高,但身材比例够好,体格又相当匀称精练,所以并不会给人压迫感,甚至举手投足间更有股俐落而清朗的飒爽气势,是一种少见的斯文豪气,很容易一眼就被他吸引住目光;如果将他的外型再稍加整理打扮一番,说他是个顶尖模特儿也不为过。 他的衬衫有些皱褶,牛仔裤洗得泛白,短靴有些刮痕,老旧帆布袋有些脱线与脏污……在这栋满是穿着笔挺西装、打着名牌领带并拎着黑色方形公事包上班族的地方,这个男子的存在显得有些突兀,但他眉宇之间散发出某种浑然天成的自在与飒爽,仿佛他来的地方并非是这种办公大楼,而是属于他自己的天地;他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从容气度与某种只能归类为澄澈真实的神态教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他颈上挂着访客的识别证,果然是访客……来找谁呢? 他一踏进电梯,还没按下电梯钮,眼角余光就先注意到她的视线,当他正面面对她,眼对眼的一瞬间,他忽然叫出她的名字:“欧阳橙?” 她微愣。“你是……” “真的是你!”他眼眸闪出惊喜的光亮,定定注视着她。“展拓扬,我是展拓扬。” 她快速搜寻着记忆中的名字,并且很快就搜索到了。“你就是展拓扬?” 展拓扬正是她此次广告拍摄的导演。应该是来开会的,只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可能是因为他早已经看过演员资料,所以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们吧‘。 “你现在在这里上班?”他问。 “嗯。”这问题……有点奇怪,他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吗? “真巧。” 巧?巧什么?他不是来开会的吗?那自然会遇上她不是吗……而且他问话的态度仿佛他们是多年老友那般自然而然,更教她心头浮起一阵莫名的异样感。 “啊?对了,我是要到……”他看向电梯按钮,发现他要去的楼层按钮已经亮起。“你也是要去七楼?” “……嗯。”不然呢?他们的对话怎么越来越像鬼打墙? “那真是巧。” 又巧……他们从一开始的对话到现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不然她怎么对也对不上? 他道:“我是来这边开会的。” 不然呢?他不来开会来做什么?为什么要特地跟她说明?她越来越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而且他那双明朗透彻的眼眸始终真诚且不含任何杂质的注视着她,教她脑中的思考回路莫名的有些迟滞…… 那是一种很真很真的眼神,不是那种锐利到可以穿透人的视线,也不是深沉谋略的精厉目光,却也无法归类到如孩童般的纯真眼眸。他的眼神就像飞机飞上几万英尺高空,只存在于云层上方那种澄澈透亮的阳光,仿佛所有的一切在那样的光芒之中再无所隐蔽掩藏……教她向来以坚毅果断、条理分明引以为傲的头脑也在那样的视线中变得失去原有的冷静淡定。 “真的很高兴能遇到你。”他眼中闪出某种怀念的光亮。 她微微发愣的注视着他,他深邃的脸部轮廓搭配上微弯的唇角线条看起来好清朗自然,眼中怀念的眸光更是牵动她内心某个……等等!怀念?她闪了下眼,她跟他不是第一次见面吗?难道她一开始就弄错他的身分了? 但她还来不及厘清困惑,电梯就已到达七楼。 当一声,电梯门滑开。 他踏出电梯,抬头找寻会议室的指示标志。 “会议室往右。”她在他后方开口。 他回头看她一眼。“你也会参与等一下的广告拍摄会议?” 很好,她真的完全被搞混了——他认识她,却不知道她就是这次广告的主角;但,她根本不认识他,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对她就像是个老朋友那样?她是以前曾经失去过记忆吗?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诡异的状况? “我以前认识——” “小橙!” 她最后一个“你”字还没问出口,一声声调亲昵的叫喊就打断了她的话。 应天骥顶着十足迷人的笑脸,从走廊那一端向两人走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临阵脱逃了哪。” “我从来不是懦夫。”她冷冷回道,她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应天骥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自从宣告要追求她以来,他不仅每天以鲜花攻势轰炸她,更擅用嘴上功夫引起她的注意,也不管她高不高兴、喜不喜欢,甜言蜜语把她捧上了天也就算了,竟然还常常拿话讥嘲讽刺她,严重考验她的自制力与自尊心;只要有办法惹怒她,或者激发出她的情绪,他就自以为是的认定那正是她在意他的证明,教她只能把他当成没事爱乱叫的狗,只要是工作以外的事,她就眼不见、耳不闻,能不理会就不理会。 “你当然不是懦夫,你是聪明美丽又独立强悍的女企业家,只是讨厌出卖自己漂亮的脸蛋去拍电视广告而已。”他笑道。 对于他不知道是褒还是贬的无聊话语,她依照惯例选择忽略,假装没听见,只是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展拓扬向她看来的视线,一股没来由的局促感突地攫获住她,她整个人蓦地微微紧绷,不自觉屏息……他看她做什么? 她不明白这份莫名的局促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处理,在她的记忆中,她不曾有过这样无法分辨、也无法处理的莫名感受,于是同样也选择忽视他的视线,假装没发现。 应天骥看向展拓扬,认出他来。“你就是展导演吧?你好,我是应天骥。”说着,便将名片递给他。 展拓扬接过名片,微笑点头道:“应经理,你好。” “你团队的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先到会议室了,他们说你会晚点到,还说你超好认,一眼望去长得最高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你,现在一看果然没错。” 他的身高已经是一八0俱乐部的会员,但展拓扬显然又高上他不少;而且不单单是身高的关系,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清朗气度更让人无法忽视,是个存在感相当强烈的男人。 “目标明确啊。”展拓扬回以爽朗的笑。 应天骥眸中忽然闪过了些什么,举步站到欧阳橙旁边,俨然一副拥有者的姿态,对展拓扬道:“对了,看来你已经见过我们这次广告的女主角了,容我再次介绍——欧阳橙小姐,不仅是美丽的广告女主角,也是硕霖能干的台湾区经理,更是我目前热烈追求的对象。” 展拓扬闻言,看向欧阳橙,率直而透彻的眼眸教人无所遁形。 而她闻言,眸色刷地变冷,很想拿封箱胶带直接封住应天骥的嘴巴,教他无法再乱说话。这男人……这种明显据为己有的介绍法究竟是什么意思?简直就像在对展拓扬说:“这是我的东西,你可别动歪脑筋啊!” 展拓扬真诚一笑,对应天骥道:“好眼光。” 就算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讶异,应天骥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来,骄傲而自信的笑道:“美丽而独特的东西向来教人着迷,而只有最具能力的人才有办法将之拥有。” 他的直觉一向准确,而且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必定先下手为强,就算得用抢的也会想办法抢过来。对欧阳橙,他势在必得,所以只要发现有可能成为未来敌手的人,他就会在小苗成长之前一一排除。在江书桓与展拓扬这两个男人之中,他会说,有可能成为他对手的人绝对是展拓扬,即使目前看来他对欧阳橙并无特殊感觉。 “我可不是物品。” “她并非物品。” 两人异口同声,虽然说的是一样的话,但欧阳橙冷怒如冰的语调与展拓扬稳定如山又清朋似森林的声调形成令人玩味的对比。 她微诧,抬头看他,他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交会的瞬间,他对她绽出一抹明亮的笑。 在能够做出任何思考性的反应之前,她竟然立即别过眼,回避他的视线——然而,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她干嘛回避他的视线?她又没有做错事,而且他甚至是在帮她说话,她干嘛不理他? 她没有任何理由足以解释自己这样无礼又没道理的举动,所以只能继续以最冰冷的态度包覆住外表,扞卫自尊心…… 而他也没有多说些一什么,只是用一双充满笑意与怀念的眼眸注视着她。看来她一点都没有变哪,还是那个坚毅而倔强的小女孩…… 看见两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应天骥赶紧开口道:“小橙当然不是物品,她是最特别又无价的女人,所以必须以最与众不同的方式对待她,让她得到不同于以往的感受,并且激发出她内心真实的情感……” 然而他滔滔不绝的热切解释并没有得到其他两人太多的注意,展拓扬目光一直定在她脸上,而她则仍旧别过眼,谁都不理。 当。 在应天骥犹自解释的当口,电梯抵达楼层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人影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来,一看见欧阳橙,立刻有些讶异的道:“小橙,你怎么还在这里……咦?应经理也在,我们不必去开会吗?” 三人陆续转头看向江书桓,欧阳橙开口:“的确应该要去开——” “啊,未婚夫出现了。” 她说了一半的话被应天骥打断,他像是故意说给展拓扬听似的,大声介绍江书桓道,“这位是小橙的贴身助理江书桓先生,也是她的正牌未婚夫。” 欧阳橙与江书桓皆是一愣,不明白应天骥刻意说出他们的关系究竟有何用意。 而刚刚那股不曾消失过的局促感又猛地将欧阳橙整个人用力扯住,程度更是暴增了好几倍,她感觉得到展拓扬的视线看向江书桓,然后又看向她,教她全身无法克制的紧绷了起来。 他到底在看什么?讶异她怎么会有未婚夫吗?还是觉得奇怪?他会怎么想?他……等等!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怯懦惶然?一点都不像她!书桓本来就是她的未婚夫,她有什么好不敢坦承的? 胸中一股自我厌恶的怒气顿起,她突然用力转头看向展拓扬,大声承认道:“没错,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的神态冷傲倔强且带着某种异样的逞强,彷佛只差没在句尾加上“怎样?不行吗?”这几个字。 她过于情绪化的坦承惹来江书恒诧异的一眼。 展拓扬俊朗的面孔始终一脸爽朗的笑,眸中透出诚挚的温暖光亮,真心道:“恭喜你。” 她愣。 恭喜?恭喜什么?恭喜她有未婚夫?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而且……他只有这句话好说吗?没有其他的想法?一点都没有?可是……可是什么?难道她曾期待他会说些什么吗?她甚至说不出自己这一瞬间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失落吗?失落什么?她有什么好失落的……虽然表面上依旧冷静淡定,但她内心却已是混乱一片。 “看来你已经达成你的梦想了。”他又道。 她更加错愕的看向他。梦想? “梦想?” 出声的是应天骥,带着明显的不予苟同,也不管江书桓人就在现场,他迳自目中无人的说道:“我相信这只是她不了解自己内心真实情感所做下的盲目决定;而我会让她明白,她不必再继续委屈自己,她应该属于更匹配得上她、能够与她站在同一位置上的男人。” 欧阳橙闻言,原本混乱的心绪立即被猛然涌出的扞卫情操压了过去。 她冰寒看向应天骥,目光如刀。有一种人,就是嫌这个世界太无聊,专门没事找事、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仿佛臣恐天下不乱似的,最爱无端兴风作浪! 她可以把他当成疯狗一只不加以理会,反正她完全不在乎他对她的观感,但这次他真的太超过了,他根本吃定江书桓是个软柿子,惹不起她的情绪,便转往江书桓发泄,认为他绝不敢反击;她可以容许自己被疯狗乱吠,充耳不闻就好,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江书桓。 毫无预警的一挥手,她一巴掌用力甩向应天骥那张帅气的脸孔。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将他那张俊脸甩向一边,也立即在他脸上印出粉红色的五掌印,走廊上只有他们四个人,但巴掌的响声就像浪潮似的在整个空间内隐隐回荡。 江书桓与应天骥同时怔愣当场,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出手甩人巴掌。 而展拓扬在欧阳橙出手的瞬间,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立即不着痕迹的移动脚步站到她身侧后方,就像是为了防止应天骥有任何突发反击的可能,护卫的姿态明显而且具存在感。 但在怒气中的欧阳橙并没有多加注意到身后的状况,她冰霜般瞪觎着应天骥,冷厉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怎么讥嘲讽刺我无所谓,但要是你胆敢……”她微顿,眼眸的冷度更为凌厉。“要是胆敢再一次贬低书桓的价值,我绝对有办法把你给踢出硕霖。不要以为我不敢,也不要以为我做不到。我甚至会动用欧阳家所有人脉,让你再也无法在这块土地上立足。” 在她宛如女王般强悍又决断的态度之下,饶是向来舌灿莲花的应天骥也变得噤若寒蝉。 “书桓的好你连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不曾,所以也轮不到你这个自大又自恋的混蛋来质疑我。” 凛然而冷厉的撂下话后,她转头对江书桓道:“书桓,我们走,开会了。”话完,便踏出脚步,头也不回的往会议室走去。 “呃……好。”江书桓从一连串的惊愕当中回过神,赶紧跟上脚步。 经过应天骥时,毫不意外的看见他一脸简直像硬生生吞下一只蟑螂的难看脸色,他可以确定应天骥这个向来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男人一定不曾受过女人这样的对待。 然而教他更加感到在意的,是那个高大男子的存在——他不仅整个人教人无法忽视,刚刚对小橙那种立即反应出来的护卫姿态更是教他印象深刻;而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则是一种毫不掩藏的赞赏表倩,在赞赏之中更包含一种显而易见的怀念眸光……怀念?他认识小橙吗? 而且小橙……他从来没见过小橙那样乱了方寸的神情。 虽然感到诧异,但他其实并不意外小橙对自己的扞卫态度,毕竟从他们认识以来,她一直都是站在前方冲锋陷阵、迎战强敌的那个。 但她向来冷然,即使盛怒,也甚少将情绪昭显于外,冰冷是她最大的武装,无论高兴或愤怒,她永远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孔,所以刚刚那股大声承认他是她未婚夫,明显情绪化的反应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不过是去拿个资料的短短时间,竟就让小橙出现如此巨大的转变,这个高大的男子……究竟是谁? 看着欧阳橙坚毅的背影,展拓扬眼中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应天骥看着快步离去的两人,故意帅气的摸了下被打的那边脸颊,故作潇洒的道:“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不该去踩她的猫尾巴。” “嗯,你的确是自作自受。”展拓扬也很爽快的点头附和。 什么?应天骥不快的微皱眉。他是客气才那样说,而一般人不是都会好声劝慰他吗?展拓扬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说他是坦率,但说不定只是白目而已。 展拓扬笑得爽朗。“眼光很好,但态度需要修正。” “修正什么?”应天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算哪根葱哪根蒜啊?他追女人难道还需要他来进行教育指导吗? 展拓扬坦直的看向他,问:“你见过她笑吗?” 应天骥不由得一愣,展拓扬的问题就像一颗石头丢进湖里,在他心里激起阵阵涟漪,教他不禁思索了起来。 展拓扬看他一眼,朗然一笑,道:“走吧,我们也该去开会了。” “啊?嗯。”应天骥回神,很快整理好思绪,回复到工作上应有的最佳状态,无论如何,工作还是要放在第一位。 两人很快举步朝会议室走去,走廊上前前后后的四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欧阳橙毅然而坚定的不断往前走,而背后三双截然不同的眼眸当中,哪一双目光教她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 之后,应天骥放肆的态度果然收敛了不少,不但不会再故意惹怒欧阳橙,也不曾再对江书桓做出任何轻蔑的态度,但给欧阳橙的鲜花和礼物还是照送,看来并没有打算放弃对她的追求。 而且,公司里的其他员工们渐渐发现到一件说来有点诡异的状况…… 应天骥狂傲的态度不仅收敛不少,而且偶尔还会看着欧阳橙看到出现某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样也就算了。 怪的是,欧阳橙的贴身助理兼未婚夫江书桓,不知何故竟也开始会看着他的未婚妻若有所思起来;不过因为他都站在她身后或身旁,因此她并没有多加注意到他的变化;但旁观者清,其他人倒是很清楚的看在眼里,只是同样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样,也还是算了。 最诡异的就是那个冰山美人经理欧阳橙,她向来坚毅凛然的面孔,竟也开始莫名的不时出现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像是个怀春的少女般,差别只在于她没有看着任何人,当然,大家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三个人的三角关系,早在应天骥一进公司便在走廊上对欧阳橙大声告白时就已经传遍公司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大家茶余饭后以及在茶水间里最爱聊的八卦就是这三个人的关系—— 狂傲的男人也是有撞到冰山的时候,自愿撞冰山的人就得有撞冰山的觉悟,他们不会给予任何同情与鼓励,更何况还有一大票未婚女陆员工等着接手这个单身大帅哥,他最好被冰山撞沉进北极冰海,她们才有机会抢救他,让他明白女性美好的温柔与温暖。 而温文儒雅的男人早就被冰山美人紧紧抓在手里,逃也逃不掉,他们只希望他继续逃不掉,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能成为人人艳羡、万古流芳的一对佳偶,让他们继续相信爱情的美丽童话与坚贞信仰。 那冰山美人呢? 她的变化最教所有人暗中关注,毕竟她在公司的这几年,他们可从来不曾见过她有那样的神情。 她心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到底谁会是她的真命天子?到底谁能够在被冻坏之前抱得冰山美人归? 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扑朔迷离啊……来来来!大家开始下赌盘!啊,不是啦,大家继续在茶水间里闲嗑牙等着看好戏就好了…… 第三章 尽管八卦流言持续在公司里暗自流传,但工作仍是持续认真进行。 又经过一连串的会议讨论之后,终于敲定各项包括服装、场景、化妆、音乐、电脑动画等细节,准备开始进行广告拍摄的工作。 不过,在正式拍摄之前,导演提出一项要求——主角得先进行彩排的动作。 一般来说,广告拍摄并不是戏剧演出,这项动作通常会跟正式拍摄一起进行,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但导演却提出这项要求,并且列为必要。 不过因为预算并没有增加,只是要主角拨出时间进行彩排,因而这项要求并没有任何人反对,很快便获得决议通过。 所以正式拍摄的前一天,欧阳橙就得到展拓扬的工作室进行彩排——虽然她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得进行彩排的动作。 这次拍摄的新产品是冰箱,因为产品强调的是设计感与家电美学,她甚至连站在厨房煮饭作菜都不用,广告内容就只是她打扮得美美的站在冰箱前面介绍新产品的特点,再搭配冰箱内部的电脑动画,这样的演出需要什么彩排? 但她毕竟不甚了解广告作业的流程,所以在开会时她并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是这几天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她真的有必要进行彩排吗? 她的工作态度向来认真严谨,只要是工作所需,她必定竭尽心力去达成,要她来彩排她就一定会来,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得与展拓扬一起工作这件事在她心底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之前只是坐下来开会还好。硕霖是出钱的广告主,广告内容的细部会议他们并不需要参与,只要广告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能够让他们满意就好,所以她和展拓扬之前的接触并不算多,最多只是在会议室里照面,并没有什么直接交谈的机会。然而,一日广告开拍,她就从广告主的身分变成了广告主角,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和身为导演的展拓扬必定会有频繁的接触。 她可以对应天骥那种人视而不见,就算把他的脸放大一百倍摆到她面前卖弄帅气迷人的笑脸,她还是可以把他当透明人对待;然而,即使背转过身,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她却依然深切感觉得到展拓扬的存在,仿佛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感应得到他的存在,教她骚动不安…… 明明……他对她而言,就只是个工作上初遇的陌生人而已,就算他可能认识她又如何?就算她莫名的在意他又如何?就算他眸光清澈如明镜又如何?就算他笑起来像森林、像微风、像朗日、像天空、像大地……又如何?不,不能如何,等这次工作结束之后他们就会错身而过,不会、也不该再有任何交集了…… 怀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沉重心理压力,按照地址来到展拓扬的工作室——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来,毕竟彩排只需要她一人即可,带一个随身助理显然太过招摇,所以她让书桓留在公司处理其他事情。 展拓扬的工作室位在闹区的一条小巷弄里,当她从大马路拐进巷弄之后,车水马龙的扰攘世界瞬间像洪水消退般往她身后涌退而去,呈现在她眼前的是静谧的住宅区巷弄。 她有些意外于这个闹中取静的环境,从巷口一眼望去,她很快便发现他工作室的招牌——地平线工作室。 工作室是一栋别墅型的二层楼建筑,看起来是由住家改建,保留了原本住宅质朴的风格,然后巧妙的融入许多新颖且独特的设计,整体风格非常符合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清朗自在,从容大器,并具有教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感。 虽然他是这次电视广告的导演,但据说他的工作室几乎什么类型的案件都可以接,戏剧拍摄、平面广告、设计、企画、剧本、网路平台……只要是关乎传播设计类的几乎都能接,工作室是由一群各怀奇才的人所共同组成,而其中的领导者就是展拓扬。 她不知道在他的工作领域中他究竟有多厉害,但能让硕霖整个企画高层点头应允的导演,肯定不简单。 站在工作室大门前,她暗自深呼吸一次,然后才伸手按下电铃。 很快就有人接起对讲机,展拓扬的声音从通话孔里传出:“喂?” “我是欧阳橙。”她维持冷静淡然的声调说着。 “欢迎。请进。” 她听见声音里明显的温暖笑意,然后大门很快应声开启,她推门而入,沿着特殊的贝壳砂小径走向屋子,有些意外的注意到经过巧手设计的小庭院里栽植着许多花草树木,植物种类多样且生长得繁盛茂密,将占地不大的小庭院妆点得缤纷多彩,也使得这栋位于城市中的建筑增添许多盎然生机。 小径的尽头是一扇色调沉稳的木门,她还没走到屋子,木门就已经打开,展拓扬站在门口对她扬起明朗的笑。“你好。” 她心一跳,微低下眼。“你好。” 他目光随即看向她后方,有些意外的。“咦?书桓没一起来?” “嗯。”她应,微顿了下补充道:“他还有其他工作。” “那真是可惜。” 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依照她的感觉,用“可怕”来形容还比较适当一点……事实上,不管书桓有没有跟她一起来,都教她难以感到自在;她其实并不想独自面对展拓扬,然而就算书桓跟着她来,却只会教她更加难以面对展拓扬……这种连她都难以说明的矛盾心情只能埋藏进心里,无言叹气。 “进来吧!”他招呼道,转身领着她走进工作室。 换过室内拖鞋,她默默跟着他走,心里浮着忐忑,幸好应该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场,她应该不至于单独……单独……咦?其他工作人员在哪呢? 随他走进室内,整个一楼是相当明亮宽敞的工作室,几张各具特色的桌子摆放其中,每个人就像找了个自己最钟意的区块,自由布置成自己最欢喜高兴的样子,自成一个小天地,然而却又没有任何隔间的设置,所以轻易就能够与其他人互有联系交流,几种各不相同的风格相融其中,和乐融融;墙面桌边大部分都是设计类的海报或剪贴,每张桌上都是一叠一叠的设计稿、脚本、资料与杂物,与一般企业公司最大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些杂物琳琅满目,有动漫公仔、有飞机模型、有植物盆栽、有动物玩偶、有各种材质的饰品、有各国风景明信片…… 整个工作室俨然就是个小型的设计博览会,教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然而,重点是——这里居然没有半个人在! 绕过几个风格回异的小区块,她愣愣看着空荡荡的工作室,怔问:“其他人呢?” “两个去片场做事前准备工作,其他几个在忙其他案子。” 她瞪着他继续往前走动的背部,“片场?我们等一下过去吗?” “不。我们今天在这里彩排。” “这里?”她脚步顿止,环顾整个空间,找寻其他可能存在的人类,却只在窗边看见一只足足有半只胳臂长的绿色变色龙,正缓缓转动骨碌碌的小眼珠,老谋深算的脸庞像在对她发出“咭咭咭……”的诡笑声…… 他回头看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没有给她任何逃生机会,还爽快送上行刑令牌似的说道:“今天彩排就只有我跟你。” 她忽然有股夺门而出的冲动,就像是被莫名其妙送上外太空的猴子,她现在只想返回她熟悉的地球。 他没再多解释什么,继续往二楼的阶梯走去,边道:“彩排在二楼进行,上来吧。”然后也没特意等她,就稳稳的踏上阶梯,消失在阶梯转角处。 这……这正是她逃跑的绝佳机会! 她屏息听着他继续往上踏去的沉稳脚步声,然后像作贼似的悄然转头看向门口……很好,门在那里,只要现在立刻冲出去,迅速奔回公司,然后辞去这份工作,她就可以……可以……可以…… 她就可以怎么样啊? 深深叹了口气。又不是三岁小孩在玩捉迷藏,她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懦夫,难道就为了不想和他单独相处而变成一个胆小鬼? 看向那只变色龙,它看起来还是像在嘲笑她的表情,她微眯眼,张嘴,只用口形对它道:你看着,我才不会逃。 然后便深吸口气,踏出脚步,往二楼走去。 踏上阶梯来到二楼,同样是相当宽敞明亮的空间,不过她的脚步在楼梯口就又顿止,怔怔看着二楼的格局与摆设,不像是工作室,反而比较像是……他住的地方? 一眼望去,看起来像是起居室的地方,俨然就是他独自的工作领域,一整面书柜占据整个墙面,填满了各类书籍,而各式各样独具风格的物品也各有其归位,大至沙发或一株芭蕉盆景,小至桌上的灯具或精巧的皮制书签,每样物品都像是即使单独拿起来也可以玩味许久似的,在整个空间里安适自在的呼吸着。 虽然物品很多,却不会给人杂乱的感觉,明亮的采光与动线流畅的设计格局让整个空间显得舒适而清爽。 而只需一眼也就足以让她立即明白,楼下工作室之所以会那样自由发展成独具风格的原因——因为展拓扬这个工作室老板本身就是这样自由无拘的风格。 然而,重点是——他们不是应该要彩排吗?他带她来他的住处做什么’。 此刻,他正站在另一个隔间门前看着她,笑意清朗,指示道:“这边。” 她眼眸隐含戒备,举步缓缓朝他走去。 见她走动,他也就没有再继续注视她,迳自走进隔间里去。 她眨了下眼,一个念头突然射入她脑海——他看出她的防备了吗? 不,应该不可能。她冰霜冷然的表情可没有多少人解读得出其中的情绪,更何况他才刚认识她不久,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就看穿她的防备。 带着些许怀疑,她缓缓走进隔间里,发现——是间厨房? 他带她来厨房彩排? 一看流理台上竟真的放着不少食材,她有些傻眼,难不成真的要她煮饭作菜来当彩排?她可是君子,什么都不会的。 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不必紧张,你今天只是来彩排而已,什么都不必做。你脚本背熟了吗?” “呃,嗯。” 她直挺挺站在隔间门边,隔着整个厨房的空间加上中间一张十入座的木质大餐桌,警戒的看着他转身往厨柜上拿了一小盒东西,然后又拿出一只茶壶与瓷杯,像是……要泡茶? 他会不会太悠闲了点?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吧! 他一边俐落的泡起花茶,一边回头对她笑道:“你先把东西放下来吧,放轻松点,你太紧绷了,这里没有任何吓人的机关或咬人的东西。” 咦? 她错愕,难道……难道她刚刚的怀疑是真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在防备他? 天!好丢脸……她忍不住在心里哀号。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会是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她忽然想到,从她一进门,他似乎就技巧的与她维持着微妙的距离;甚至再往前回推,这几个礼拜以来他到公司开会时也不曾主动找她说过话……难道是因为他早已经看穿她拙劣的防备?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真的好想立时立地挖一个大坑把自己埋进去,直接毁尸灭迹算了…… 茶很快就泡好了,瞬间茶香四溢,是有镇定神经、舒缓压力的薰衣草茶。他将茶壶与茶杯放到桌上,朝她一笑。“先坐下来喝点茶吧,等你觉得准备好了,可以念稿给我听时再告诉我一声。” 然后也没特意等她回应,便又转身回到流理台前方,开始处理流理台上的食材。 她看着他自然绕过桌面摆放到她这一个方向的茶壶与茶杯,心里最后一丁点渺小的希望也被彻底粉碎了——他果然在不着痕迹之间特意与她隔出距离,就像是和初次遇上的野兽那样保持着在她身边、又不会惊扰她的适当距离…… 所以他现在等于是在驯兽就对了——驯服她这只满身带刺的刺猬。 两人之间没有再进行对话,他背对着她熟练俐落的处理着食材,而她站在原地好半晌,就像是一头动物在确认四周环境安全似的又观察了好一会,并将内心难堪的情绪默默整理好,才挪动脚步悄声走向桌边,将提包放下,坐进极为舒适的椅子里。 薰衣草茶的香气薰染着她的鼻息,渗入她脑中,稍稍缓和了她浮躁的心神。她捧起茶杯轻啜起来,芳香花茶流进她体内,慢慢镇定了她的情绪,她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与从容流畅的动作,发现自己竟无法移开目光。 衬衫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他结实而精瘦的肌肉线条,显而易见那是双认真工作的手;而他的手指修长又漂亮,处理食材的动作彷佛像是钢琴师在进行一场即兴而轻快的演奏。她此刻才发现,原来男人的手可以这般好看…… 洗菜的清亮水流声,节奏明快的切菜声,水在锅中滚动的沸腾声响……这些充满生活感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空间,触动着她心的鼓膜,她忽然有些恍神。这些声音完全回异于办公室里那种事务性的交谈声、坚硬的皮鞋走动声、文件纸张翻动的无机质声响……教她有一种仿佛来到另一个完全不同世界的错觉。 他是个扎扎实实在“生活”着的人——他的居住环境彰显了这个事实。 她自己所拥有的公寓又大又新,装渍设计更是走低调奢华的风格,每三天固定请人来清扫一次,确保整间公寓维持整洁干净、一尘不染;但她每一天回到公寓,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洗澡和睡觉,就连假日都得忙于工作而甚少留在公寓里。住了三年多,她的公寓还是像全新的样品屋那般毫无生活感,她甚至有些回想不起来她公寓厨房的模样…… 轻轻抚过桌面上的木纹,那里有道突兀的浅色痕迹,像是不小心被刮到所留下的痕迹,却教她愣愣看了好一会。 他的住处在在充满着鲜明的生活感,他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工作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甚至可以这么说,对他而言,工作就是一种生活;而她的生活,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的在工作。 他跟她……根本是存在于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当认知到这个事实时,她忽然觉得……怎么整个人好像突然没了什么力气的感觉…… 很慢很慢的啜饮完一杯热茶,又注视了他许久,她才终于发现到——“你要作菜?” 他回头看她一眼。“快中午了,我对我的厨艺还有点自信,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午餐吧。” 留下来与他一起吃午餐?现在是早上十点半,她原本以为她中午以前就可以彩排完毕,然后回到公司去的……等等!对,她明明是要来彩排的,怎么会变成得跟他一起吃午餐? 从踏进这间工作室开始,她仿佛变成了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完全无法按照原本所预期的去做事。 “准备好要念稿给我听了吗?”他头也不回的问,轻松搅拌着炉上熬煮的一锅高汤。 “咦?”她轻愣,但很快回过神。“嗯。” 轻吸口气,然后发挥她训练有素的企画报告能力,将广告文稿念给他听。“美丽、节能,新时代冰箱,讲究生活设计品味……” 其实文稿内容很短,有些句子因为不必对嘴,她只需进录音室后置配音,根本不必背熟,只需照稿念即可,所以短短不到半分钟就将广告文稿念完了。 “嗯,好。” 他声音里带着玩味的笑意,放下汤杓,将炉火转到最小,盖上锅盖让高汤继续熬煮,然后转身面对她,背部轻靠在流理台边缘,一双澄澈的眼眸定定注视着她。“现在,再念一遍。” 她心一跳,直觉想回避他的视线,却凭着一股倔强与意志力忍住没动,与他眼对眼看着。然后再将文稿念了一遍。“美丽、节能,新时代冰箱,讲究生活设计品味……” 她知道自己这次念得有些僵硬,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好歹她从小学时代以来的演讲比赛冠军可不是拿假的。 看着她不自觉微微昂高的下巴,倔强的表情显而易见,他眼眸染着暖意,清浅笑了下,忽然移动身形坐到她对面,不意外的察觉到她眼眸瞬间浮上的防备神色。 “我念稿有任何问题吗?” “嗯,太生硬了。”他直白道,不过他的语气并不含有任何指责或嫌弃的意味,就只是单纯就事论事的坦然态度,并不会让人感到无法接受。 她其实也心知肚明自己的问题,所以并没有任何受伤的感觉,只是开始思考该怎样回复她平时的水准。 他一笑。“因为我认识你而你却想不起来我是谁,所以你感到不自在,整个人一直都很紧绷,完全无法放松。” 她惊诧定格在当场!被他一针见血点出她自以为没人发现的症结点,教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开始是我误解。我并不知道原来你就是硕霖总裁的千金,以为我们的相遇只是单纯而美好的巧合;而之后我也一直没什么机会向你好好说明,让你感到这么不自在实在不好意思,所以我想我有必要再次正式向你自我介绍——” 他轻顿,澄透的眼眸看进她的。“我是展拓扬,你的国小同学。” “啊?”她愣。 “正确来说,我和你只同班大约半个学期左右,你不记得我是很正常的。” 某张瘦小的脸孔忽地闪进她脑海,她缓缓睁大了双眼,深深倒吸了口气,终于想起来他到底是谁了! “你……变好多……”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但你却是一点都没有变,面容、眼神、表情、个性……始终是你一直以来坚持的模样。”所以他才会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愣愣看着他,搜寻记忆里的脸孔。是的,她记得他,一个在某个学期中突然转学进来的转学生,过了那个学期就又突然转学消失的同班同学…… 但当时的他长得瘦瘦小小的,根本和现在高大挺拔的模样有着绝对性的天差地别……所以她才会认不出他来吗? 然而,他的眼眸……他的眼眸却没有半点改变,同样的清澈真诚,同样的直接坦然,同样隐含着透亮的光……想不起他的人就算了,她怎么可能想不起他这双眼眸? 她肯定是遗漏了什么,但她却无法明确筛检出那太过遥远且深埋的记忆……深埋?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她的记忆力向来不差,更何况他那双眼眸可不是说忘就能轻易忘得掉的……她到底遗漏了哪个环节? “而且事隔这么多年,再度与你相遇那天,我发现你扞卫弱小的正义感始终没有变过……”他忽然看向她的右手背,眸中尽是怀念且真挚的光亮。 她愣了愣,循着他的视线低头往自己手背看去,葱白食指根部的肌肤上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早已淡得如同一弯细小的月牙,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怎么会……啊! 她想起来了——她保护过他! 小时候,可能因为他是转学生身分的关系,加上他身材瘦小又没有刻意融入任何小团体,下课时间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一次,几个个性比较恶霸的小孩不知何故突然找他麻烦,当时比他还高上半颗头的她毫不迟疑的挺身挡到他面前保护他;当时恶霸小孩手上正拿着一支竹扫把打算攻击他,当她挡到他面前时,竹扫把尖端便意外划过她手背,划出一道伤口…… 其实那一切只能说是意外,恶霸小孩被她受伤的情况吓得立刻四散逃跑,她后来也没有向任何师长报告,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发生过那件事,而且伤口并不深,她也没有特意上药包扎,所以才会留下疤痕;但那样年代久远的小事早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是再次与他相遇,她绝对想不起来自己手背上伤口的由来。 他满怀情感的注视着她的手,当时他根本没想到她会挺身挡到他面前,虽然已经立即反应伸出手要拉她回来,却还是慢了一步,让她为他受了伤,教他始终铭记在心。 虽然已经十多年过去,但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即使受了伤,脸色仍是丝毫没有改变,神情始终坚强悍然,仿佛像个女王似的,全身都在闪闪发光…… “我真的很高兴你没有变。” 她心一颤,被他注视着的手仿佛被烙铁熨烫,缩了下手,慌促把手移到桌面下。他的目光教她心头发颤,低沉浑厚的嗓音更是骚动着她的心绪神志,教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啊,抱歉。”察觉了她的局促,他迅速拉回目光,有些抱歉的说道。 他显然逾矩了,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这样肆无忌惮直盯着她的手猛看,实在称不上礼貌。 “无论如何,我也很高兴我们还有缘分再相遇。” 他爽朗笑道,站起身,转身回炉火前继续煮食,一边又道:“其实我今天算是假借工作的名义想和你多聊聊,一方面也将我的身分说明清楚,毕竟明天广告就要开拍,让你继续感到不自在的话,对工作多少会有所影影响。” 她的情绪真的有那么容易被看穿吗?注视着他特意背过身去好让她平复情绪的背影,她感到既无言又无奈。他肯定不知道,向她表明身分与掀开她过往的记忆,只是教她心中原本就纠结的心绪变得更加混乱复杂…… 而桌面下的双手紧紧交握,手背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疤痕此刻竟无法抑制的微微发热发烫。 “原本我以为书桓会一起过来的,有他在,你应该会感到比较安心,明天他应该会陪你一起过去片场吧?” “嗯。”她默默低应,没有确切焦距的看着桌面上的某一点。 “他非常温文儒雅,你们很相配。” “……嗯。”他的语气真挚而诚恳,听在她耳里却扎刺得她有些不舒服…… “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到场祝贺。” “……”她定定看着桌上没有焦距的那一点,仿佛以为那样就可以看出什么类似迷宫出口的地方。 “橙?” 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呃?”她回神,一抬眼便承接上他的视线,虽然仍旧隔着桌面看她,却教她感觉近在咫尺。 “怎么了?” “没有。”她过于快速的回道。 他注视她一会,微沉吟道:“嗯,你还是习惯把心事往心里藏。” 一股倔强的脾气蓦地涌上来,她防备而凛然的回视他,表情像在说:那又怎么样? 他清朗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煮食。 倔强的脾气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消退,她冲口而出:“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掏心挖肺。” “的确是哪。”他声音带笑,彷佛真心附议这件事的理所当然。 但他这样的回答却只教她更加感到心浮气躁。“就算我跟你是旧识,也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吧!” “的确。”他赞同道。“书桓很幸运。” 提起江书桓,又教她浮躁感加剧。“没错,我有书桓了,所以就不必劳驾你来做多余的关心;我也已经不是国小学生,不必什么事情都得向老师报告。” 她觉得他简直动辄得咎,说什么都会惹得她情绪翻涌躁动,而她明明不会这么无理取闹,却是怎样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听见她这么说,他转过身看向她,目光澄澈,仿佛想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不得不昂起下巴,逼自己直视他。“怎样?” 他注视她一会,忽而清浅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知道不要再试图挖掘她的情绪她的想法?还是知道她已经有书桓了,所以他应该乖乖闪边去别来招惹她……他这种老是留余韵的说话方式实在让她很火大,即使她不知道这些一太过明确的话究竟是她说给自己听就好?还是希望由他来说给她听? “你——”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楼下突然响起开关门的声响,并且随即传来一声了亮的大喊:“嘿,展老打!你在吗?” “在啊。”他看向楼下,出声回道。 “啊?好香!你又在煮好料的对吧!”人未到声先到,随着咚咚咚往楼上跑来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姚、脸蛋亮丽,而且打扮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女孩很快出现在厨房。 女孩一踏进厨房,欧阳橙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女孩顶着一头造型奇特的发型,一脸浓厚的烟熏妆,一身酷炫的皮裤皮衣,叮叮咚咚的金属项链手环戒指戴了满身,裸露的肩颈部位更刺着鲜明而华丽的刺青,相当显眼的装扮,非常之金属摇滚风,只能说太有自己的风格了,教人印象深刻。 女孩一进厨房就直接往炉灶上看。“哇,太好啦!一回来就有好料的!我从昨晚忙到现在没睡又没吃,快饿死啦,您就大人大量赏我一顿饭吃吧!” “赏。”他笑道。“不过得再等一会,才刚把高汤熬好。” 欧阳橙看见他脸上浮现出温柔又带丝宠溺的笑,心口没来由的一缩。她迅速撇开眼,不想深究任何想法或情绪——不管是关于他或她自己的。 “没问题,反正我还有事得忙,等一下再上来吃——咦?” 当女孩发现欧阳橙的存在,有些意外的,直白道:“一个陌生人?”展老大可不曾带任何陌生人回来过,还让她进到他楼上的私人领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他帮两人互相介绍道:“这位是硕霖企业的欧阳橙小姐。她是我的员工,谢予宁。” “嘿,展老大,你很不够意思哦,这样随便就把我敷衍过去,好歹我是地平线工作室堂堂的企画部主任。”她站在展拓扬旁边,朝欧阳橙爽朗一笑,随手抓过水果篮里的一颗苹果,洗都没洗就张嘴“卡滋”啃了一大口。 那种笑看起来和展拓扬简直如出一辙,而她豪迈又爽快的作风更是教欧阳橙有些傻眼。 他像是早已习惯她随兴又大剌剌的行为,转身回去继续煮食,笑道:“企画部只有你一个人。” “就因为企画部只有一个人,主任这头衔当然归我。”她又啃了一大口清脆的苹果,理所当然道。 “你说了算吧。” “嘿,不能只是我说了算,你以后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也得把企画部主任的称谓加上去。”她硬拗。 “我记得的话。” “展老大!做人不可以这么没良心啊,全工作室可是只有我会写企画书,不然你叫罗小毕那颗外星脑袋来写企画书看看,他那种跳跃式的虫洞逻辑肯定会把所有人搞疯!” “那小毕也可以是资讯部主任喽?” “他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电脑,当什么主任!” “全工作室电脑最厉害的就是他,如果你是企画部主任,那他当然也可以是资讯部主任。” “不管!反正只有我可以是主任,罗小毕什么都不可以是!”她任性道。 欧阳橙默默看着两人斗嘴,完全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他们是什么关系?不可能单纯只是老板跟员工的关系吧…… 而在他们一来一往的斗嘴当中,只是教她更加清楚的认知到一个事实——她是个外人,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世界的外人,她与他们之间彷佛有条无形又无法跨越的界线,分隔出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一股难堪的情绪猛然把她逼进死角,心口无言纠结,她开口,打算告辞离去。“我——” “我听到喽,谢小宁,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个音质缥缈的声音突然从门口鬼魅般响起。 “哇!”谢予宁尖叫,吃完的苹果核瞬即往站在门口的人影丢去,叫道:“罗小毕!你这只白天的鬼!又突然跑出来吓人!” 罗玖毕像是很习惯似的一个动作俐落的接住苹果核,不理会她的怒叫,把苹果核顺手丢进垃圾桶之后便直接走向炉灶,道:“我的第六感依旧神准,今天真的有好料可吃,从工作半途溜回来果然是对的。展老大,有我的份吧?” “当然。”展拓扬笑道。 “嗯?有生人。”注意到欧阳橙,罗玖毕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方一双目光精明的眼眸像探照灯似的看着她。 “什么生人熟人,这是欧阳姐姐,是展老大的朋友。”谢予宁大声道。 “哦……” “你好。”欧阳橙向他微点了下头,这人外表普通,看起来就像一般的电脑工程师,但他的目光却让她想起楼下窗台边的那只变色龙。 “你一定很特别,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咦?”她愣。 “你这只鬼,说的那是什么鬼话!”谢予宁没好气的吐槽他。“欧阳姐姐当然很特别,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小宁,我们说的话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他平平板板的回道。 “咦?是这样吗?” “一字不差。” “我跟你会这么有默契吗?” “你以为我愿意啊?” “是我比较倒霉吧!你只有外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脑袋却是百分之两百的外星构造。” “总比你异常的外表好多了吧?而且脑袋还不怎么灵光。” “就是不灵光才会跟某人有很糟糕的一段孽缘啊。” “这么快就反悔啦?” “快?都三年了,我也该觉醒了!” “三年才觉醒?那果真是不太灵光哪……” 欧阳橙楞楞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吐槽吐得越来越起劲,思绪还愣顿停留在刚刚听见的讯息里——什么叫做她很特别?出现在这里就很特别吗?她只是来彩排而已啊,到底哪里特别了? “呵,别理那一对。” 展拓扬带笑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教她暗自慌忙屏息。 他将一大钵新鲜生脆的凯撒沙拉端上桌,对她道:“他们两个一天不斗嘴就会没过那一天的感觉,习惯就好。” “那一对?”她还是有些愣愣的。 “他们是夫妻。” “夫妻?”她楞然的神智瞬间被吓跑不少。 他笑。“虽然不像,而且又特别喜欢找对方麻烦,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夫妻。” “啊……”她讶然看向还在互相吐槽的两人,他们看起来的确与一股寻常夫妻落差甚大,但这项事实却教她心口某个一直紧绷的地方忽然放松了下来,原来谢予宁已经有丈夫了呀…… “小宁小毕和我是同家育幼院长大的,就像我的弟弟和妹妹一样,两人从小吵到大,最后干脆结婚了事,好让彼此可以吵个过瘾。”他笑道,语气中的温柔宠溺显而易见。 育幼院……某个模糊的记忆眺进她脑海。 但她还来不及将其轮廓厘清整理,他就忽然向她道:“对了,来帮我个忙吧。” “什么?” “我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麻烦帮我把餐具摆上餐桌。”他指了指放餐具的那格橱柜,转身又继续忙了起来。 她想起她正打算离开。“我——” 他头也不回的补充道:“麻烦多摆几副餐具,我有预感,闻香而至的绝对不会只有这一对夫妻。” 肯定是他今天早上去采买食物的风声传了出去,工作室里的这些家伙才会一个接一个的丢下工作跑回来。 而他话才刚说完,就像是为了印证他预感的准确性似的,楼下又传来开关门的声响,接着是咚咚咚跑上楼来的声响,以及响亮的大叫声—— “展老大!你今天开伙啊!我半途偷跑回来果然是对的!” 之后更陆续有人回来,她根本无暇说出自己想离去的意愿,不到半个小时,整张餐桌便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垂涎着展拓扬的料理,而且每个人一开始都对她投以不太一般的异样眼光。 但他们并没有把焦点放在她身上,也没有追问她与展拓扬的关系,有别于一般上班族的反应,他们对于八卦消息似乎不怎么在意与好奇。 他们每个人不仅穿着打扮都相当特出、风格独具,连个性也是一个怪过一个;身处在这些人当中,身穿办公套装、梳着俐落发型,态度又认真严谨的她简直就像个外星人。在这场外星联邦的午餐筵席上,她反而变成那个最突兀的存在。 展拓扬的料理真的很美味,也难怪所有人会飞奔回来享用这顿午餐。她听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斗嘴,互相吐槽,然后放声大笑,豪爽快意且自然而然,她很快便明白与其说他们是为了这顿午餐回来,倒不如说他们是为了和大家一起享用午餐而回来,这就是他们之间交流的方式,并且可以从之中深切体会出他们之间紧密又坚韧的情谊,教她……羡慕。 在她工作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只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有踩着别人往上爬或者变成踏脚石被别人踩过去的命运,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江书桓,有他在,她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往前冲刺事业…… 原本,她以为这样教她安心的状态可以永远不变,可以持续一生一世,然而……命运似乎总是特别爱捉弄人,她以为可以信守承诺、坚定一辈子的关系竟也面临了严重的考验……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吃完午餐之后就立即鸟兽散,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整个工作室转瞬间又跑得只剩下她和展拓扬两个,简直比训练有素的军队还俐落迅速,教她又不禁傻眼。 而经过一顿热闹的午餐之后,她的情绪已经比较平稳,所以之后又留下来与展拓扬彩排了广告动作与表情,才终于得以离开这个彷若爱丽丝的梦游仙境。 然而,她始终没有忘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和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 一脚踏进冰冷无机质的办公大楼,欧阳橙仿佛从外星世界回到她熟悉的世界,却教她感到一股难以言语的疲惫与失落感。 她搭上电梯,默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出电梯之后,越过长廊,远远她就看见江书桓的身影站在他座位上正和一个女职员说着话,像是很愉快的样子。 “啊?欧阳经理。”面对她的女职员先看见她,有些惊讶似的叫了声。 江书桓转过头看见她,温雅笑道:“小橙,你回来了。” “嗯。”她微点头,没多说什么。 “那我就先去忙了。”女职员有些局促的向江书桓说道。 “嗯。如果还有其他问题,随时来找我。”他亲切回道。 “啊……嗯。”她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快步离去。 女职员经过她时朝她腼腆一笑,她回以点头示意。她记得她应该是营业部的,是个个性温婉随和的女职员……某种直觉闪过她脑海,但她无力抓住,便随之飘过。 “小橙,今天彩排还好吗?”江书桓关心问道。 “嗯。”她漫应,经过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感觉她似乎有些异样,神情看起来更是少见的疲惫,他关心的跟着走进办公室,问道:“小橙,你还好吗?” 她坐进高背椅中,无声叹了口气,看着他,问:“书桓,我们认识几年了?” “咦?”他愣住,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她的眸光有些一飘然,回忆道:“你那时候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念书念得认真,名次却永远排在我后面。” 他浅笑。“那是因为你其实远比我聪明又认真。” “嗯,可是你永远会排在我后面那一名,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有你在我身后了。而且大家都认定我聪明,很少人会看见我的认真与努力,以为我所拥有的都是凭藉着家世背景而平空得来。” “我知道你不是,你一直非常认真,也非常努力,有时候你的勤奋与毅力看得连我都忍不住为你感到心疼。” 她深深注视他好一会,眸中埋藏着千回百转的复杂情绪,最后她启口道:“书桓,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小橙?”她今天真的非常怪异,她本来就很少会表达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与情感,更何况是讲出这样的内心话,他听了是很感动没错,却隐隐知道绝对有事情不对劲。 “你觉得我们相配吗?”她突然问道,然后又立即摆了摆手。“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回答。” “小橙,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头,疲惫的淡然一笑。“没事。只是我有点累了。” 没再多看他一眼,站起身,拿起提包便往门口走去。“我想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我明天会直接去片场,不必来接我,我们在片场碰头就好。” 交代完事情,她便开门离去,留下江书桓深深思索的表情。 很快回到了她的公寓,她一进门便直接走向厨房,看着各项设备齐全且设计亮丽新颖、然却是不曾煮食过任何一道料理的冰冷空间……她愣愣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然后走向客厅,彷佛千斤重的身躯沉沉坐进沙发之后就不动了。 她真的好累。今天之前,她并不想深究自己对展拓扬的感觉,也不想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就像只鸵鸟一样一直在逃避——不逃避又能如何?她已经有书桓了呀…… 然而,今天与展拓扬相处了一整天之后,就算她把眼睛用力蒙上,把耳朵用力捣住,再把头深深埋进一万公里的地底下,她也已经无法再回避那昭然若揭的事实—— 一见钟情。 原以为她这辈子绝不可能犯下的非理智行为,却真实且无可挽回的发生了。 就在她见到展拓扬的第一眼,他就成为她眼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花去许久时间与许多内心的纠结挣扎,最终她还是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爱上了他。 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无庸置疑的情感。 即使是对书桓也不曾出现过的,只能称之为爱恋的情感,却如此不对、不可以、不应该的对展拓扬动了心…… 然而,即使好不容易终于愿意对自己坦承这样的情感,她的整个人、整颗心却异常苦涩,完全没有半点雀跃的情绪…… 她和展拓扬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像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鱼,不但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也早已经选择了书桓;她对书桓有责任,绝对不会、也不可能毁弃对彼此的承诺。 她动也不动的坐在沙发上,怔怔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阳光明亮坐到暮色斑斓,再从彩霞满天坐到黑幕吞噬整个房间,她终于不得做出她早就该做出的决定…… 第四章 广告拍摄当天。 欧阳橙坐在大片梳妆镜前方,彩妆师、发型师与服装师三个人围在她身边打理着她的整体造型。 服装与发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彩妆师还在奋战。 她昨晚失眠了,彩妆师正仔细替她上眼妆;她的黑眼圈很重,彩妆师没说什么,只是花了许多时间在她眼睛周围涂涂抹抹。 准备室外人声吵杂,正在进行拍摄前的最后作业。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断提醒自己昨天下定的决心——她必须将自己对展拓扬的感情彻底封藏,即使可能一生就只有这么一次心动,她也必须毅然决然斩断这份刚刚萌芽、尚无人知晓的恋慕,只因为她对书桓有责任,而她从来就是一个理智强过感情的人。 感情都是浮动的,她相信她对展拓扬的心动也只会是一时的,只要自己能够坚定意志,随着时间过去,她一定可以把他当成是一般的朋友、一个过客,甚至只是个陌生人。 她相信自己做得到,她也必须做到,无论如何她都得做到…… “主角准备好了吗?”一个工作人员探头进来大声问道。“导演要试灯光。” “五分钟。”彩妆师回道,手不断在她脸上刷来抹去。 “收到。”工作人员应了声便又跑了出去。 她不禁忐忑了起来。虽然刚刚来片场时已经和展拓扬照过面,但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等一下可是得面对他表演,还得维持自己冷静坚定的心态,不能泄露半分她不应有的情感。 虽然对于隐藏真实情绪她是个中高手,但她发现在展拓扬那双透彻的眼眸之下,她总是很容易泄露太多。 “别紧张,展导演人很好的,不会骂人也不会乱发脾气,跟他合作会是很愉快的经验。”彩妆师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出声安慰道。 “没错,展导演的功力和现场掌控能力在业界可是出了名的强,对人更是亲切和善,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就行了。”服装师也道。 “谢谢。”她向她们轻声道谢,但其实心口微微一沉。糟!如果连不认识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紧张,那还有谁看不出来? “好,可以了。”彩妆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边迅速收拾补妆的用具一边道:“我们出去吧。” “好的。”她站起身,暗暗深呼吸几次,努力让情绪回归平常的沉着冷静,举步踏出准备室。 一走入拍摄场地,许多目光便往她身上投来,即使是看过许多俊男美女的工作人员,也不禁为她的美丽惊艳。 这个广告的定装有三套,纯白雪纺小洋装,黑色镶钻小礼服,与酒红色缎面绣金紧身长礼服,都与她平时俐落干练的形象差差距甚大。现在她穿的是第一个造型,柔和的剪裁与飘逸的纯白纱质布料,搭配上专业的彩妆,再将她平时总是紧紧梳绾起来的长发放下,做出带点梦幻的大波浪卷发型,让她整个人显得柔美而优雅。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同于以往,但她早已习惯被注目。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只是……当她一踏进拍摄现场,刚刚下定的决心仿佛过眼云烟,她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用眼角余光找寻展拓扬的身影。 “啊,主角好了吗?”一个工作人员看见她,立刻往展拓扬的方向大叫:“导演!主角好了!” 她心一跳,不得不正眼看向展拓扬,而他也随着叫声往她这方向看来,两人视线越过大半个拍摄场地与无数工作人员在中间地带交会,她看见他眼中瞬间闪出的惊艳光亮,不禁屏息。她没看错吗?他……也觉得她漂亮? 心脏克制不住的急速跳动,即使整个拍摄现场人来人往又吵杂扰攘,她仍旧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欧阳小姐,我们过去吧。”一个工作人员对她道。 “嗯。” 她缓步向他走去,直到快要接近他时,她才忽然发现江书桓竟然就站在他旁边,而她居然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瞬间,一股深刻的负罪感紧紧攫获住她,教她整个心绪突然变得好沉重。 “小橙,你好漂亮,跟平常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江书桓走向她,惊艳赞道。 “谢谢。”她微低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刚刚听展导演说了,原来你们竟然是国小同学,缘分真是神奇。” “嗯。” “你——” “小心!”工作人员的惊叫声忽然从他们旁边响起。 她微低着眼,眼角余光只感觉似乎有一个金属黑影往她身上砸下来,但她来不及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一个箭步疾冲到她身边迅即半揽住她的身子将她护在胸前,挺身替她挡去落下来的物体,发出沉闷的一声碰撞声响—— “啊?导演!”几个工作人员失声惊叫。 展拓扬半弯着手臂,单手挡住一个灯光助理不小心弄倒的大灯,粗硬的灯架应声砸到他的手臂,他却没当回事,脸色没变,眼睛更是眨也没眨,只是低头看向胸前的欧阳橙,问道:“没事吧?” 当他挡到她面前的瞬间,她也同时讶然抬眼看向他,他高大的身形昂然护在她身前,低下的面孔发丝微微散落两侧,她怔然注视着他在阴影中仍旧清亮的眼眸,心口蓦地发紧,他低沉的嗓音教她微颤,两人身体贴触的部位更是灼灼发烫。 她感觉喉咙有些发乾,胸口透不过气,微哑应道:“嗯……” “导演,你没事吧?” 几个工作人员冲上来将大灯移开,那个造成失误的灯光助理吓得脸色惨白,不断道歉:“导演,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而事件发生时直接愣在当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江书桓同样一脸刷白,回过神之后立刻担忧问道:“小橙,你没事吧?” 展拓扬确定欧阳橙没事之后便放开了她,并将她不着痕迹的推向江书桓,转身严正看向那个失误的工作人员,神情严峻,但并没有指责的意味,只是以非常严肃的语气对灯光助理道:“以后绝对要更加小心谨慎,知道吗?” “是,是,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 他定定注视灯光肋理一会,拍拍他发抖的肩。“好了,没事了。”与其破口大骂工作人员的失误,他更希望以最确实的方式让对方记住犯过的错。 灯光助理有些惊讶,然后随即感到放心与感动。展导演不怒而威的气势向来令所有人折服;而他那种不以威势压制人的处事态度更是教人无法不心生敬佩。有一种人,天生就具备能够令所有人甘愿服从与跟随的特质,是天生的领导者。 “没事了,大家继续工作。”展拓扬对其他工作人员道。 “是。”大家于是又恢复工作的状态。 “导演,你的手……”一个片场助理担忧的看着他的手臂,虽然有袖子遮挡看不出什么伤势,但刚刚那下撞击不算轻,肯定造成不小的瘀青。 “没事。”他无所谓的道,看向欧阳橙,发现她脸色竟是异样的苍白,显然被吓到了。 “书桓,麻烦你先带橙到旁边休息一下。”他对江书桓道。 “没关系,我没事。”她早一步开口道,下巴微昂的看向他。“我可以继续工作。” 他看她一眼,忽然清朗一笑,指了指还站在旁边的片场助理,小声道:“其实是我得去处理一下被撞到的地方,不然大家不会放心。你的头发也有点乱了,去让发型师再稍微整理一下吧。” 她看向他的手臂,神色凝锁,知道他用这理由教她没办法表示反对,即使他可能受伤没那么严重,而她的头发也并没有乱掉,但他绝对看出来她情绪的异样,才会用她无法拒绝的方式让她先去平复情绪。 他总是有办法让她没办法逞强。 她只希望他不会发现,她情绪的异样并非因为险些被灯具砸到而受到惊吓,就算泰山崩于前,她也做得到面不改色,她其实是被自己瞬间汹涌而出的情潮给吓到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单单只是被一个人护在怀中,就会产生那么大的震撼与情动,仿佛电流瞬间通过全身,教她无法克制的震颤不休…… “书桓,那就麻烦你了。”他又对江书恒道。 “啊,好。”江书桓轻柔对她道:“小橙,我们先去那边坐一下吧。” 她默然转身,让江书桓将她带往旁边休息。 “对了。”在她转身之后,忽然响起展拓扬的声音:“你这样非常漂亮。” “谢……谢谢。”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谢,然而心中的天秤早已严重倾斜。 即使已经订了婚,她和江书桓之间仍旧是以礼相待,毕竟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与其说是情人,倒不如说更像是家人。虽然在订婚当天两人曾经因为有人起哄而轻拥了下,但那种清淡如水的感觉和刚刚与展拓扬仅仅只是碰触到,甚至还隔着衣料,肌肤却仿佛快要烧灼起来的感觉,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干里。 江书桓将她带往休息区坐下,请发型师帮忙整理她的头发,然后对她道:“你先坐一下,我去倒杯水给你。”便离开赶忙去找水。 看着江书桓热切又担心的背影,她只能无言叹息。 情动又如何?震颤又如何?天秤严重偏斜又如何……她不该的,怎么样都不该……她有书桓了。 “哎,果然还是工作中的男人看起来最帅,对吧?” 发型师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因为她的目光正不自觉锁定展拓扬,他正指挥现场进行调度工作,表情认真而专注,发型师一出声,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泄漏了不该有的表情或目光。 幸好,彩妆师接话了,“你就直接说了吧,工作中的展导演看起来真的很帅,一点都不输给任何大明星。” 欧阳橙在心里放心的轻吐口气。原来是工作人员在闲话家常,并不是因为注意到她的异样。 “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不过看起来更性格,是男人中的男人。” “呵呵,其实你真的很想帮他那一头乱发修剪一下吧?” 发型师忍不住手痒的动了动手指。“很想啊,不过肯定会被拒绝的,他向来不在意外貌,而且他那么忙,肯定会说没空。” “奇怪,他又高又帅,外在条件那么好,怎么偏偏就爱做幕后的工作?” “呵呵,就是这种条件明明很好却不爱出锋头,坚持韬光养晦的男人最让女人心动啊。” 欧阳橙听着她们的对话,感到有些讶异。原来有这么多女人在注意着展拓扬,教她越听心里越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不过算了吧,那种男人像浮云,抓不住的。”彩妆师忽然语气一转,摆了摆手说道。 “嗯,的确。”发型师也赞同的点头。 “听说他做这行做很多年了,可偏偏最喜欢上山下海的去拍纪录片,常常一拍起纪录片就耗费个把月,又赚不了多少钱,所以一定得接这种广告的案子,才有办法继续没天没地的去拍纪录片。” “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梦想,并且坚定朝着梦想走去是很棒没错,但这种男人绝对不是女人值得托付的对象。” “跟另一个女人竞争,胜算还可以五五分一半,但要是想跟一个男人的梦想竞争……算了吧,肯定全盘皆输。” “所以大家都很聪明,没人想去招惹那样的男人,就算有些人在不清楚状况的前提下去试探他,也会很快发现,他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跟女人约会。”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传过花边绯闻的原因吧。” “跟一个花花公子交往,还可以得到鲜花和礼物;和一个浮云一样的男人交往,得到的肯定只会是等待。” “无止无尽的等待。” “所以那种男人啊,看看就好,别想太多。” “唯一的好处是,因为他不会是任何女人的,所以我们就可以这样一直看他看很久,呵呵。” “说的也是,呵呵呵。” 她们谈笑的对话缓缓流进欧阳橙的脑海里,她听着听着,忽然像开了窍一样,瞬间豁然开朗。 没错,她怎会忘记了呢?她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找一个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嫁了,与对方携手共度一生一世,这个最终原则是绝不可以破坏的? 爱上了又怎么样?展拓扬又不可能跟自己一生一世,就算轰轰烈烈爱一场,他们也无法修成正果,他肯定还是会像她父亲离弃她母亲一样的离开她。 不,她不需要爱情,也不需要激情,她要的是忠实,一辈子的不弃不离。 而这件事展拓扬绝对做不到,他是个像浮云一样的男人,无法捉摸,更无法掌控。 “小橙,喝点水吧。”江书桓拿了水来给她,发现她正陷入某种异样的神游状态,又关心的叫了声:“小橙?” 她像是恍然回过神似的将视线焦点对到他身上。“书桓……” “怎么了?小橙,你还好吗?” 她注视他一会,摇头。“我很好。”然后缓缓绽出一抹笑。“再好不过了。” 没错,她有书桓了。 展拓扬给不了的,书桓一定给得了。 她心胸霎时开朗,紧绷的神情也舒展了开来。 之后,开始进行拍摄工作,因为她的心态已经明朗了开来,所以拍摄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即使面对展拓扬,她整个人也已不再那么纠结紧绷。 拍摄中途,他看着她,忽然笑道:“书桓来果然有效。” “咦?”她轻愣,然后想起他说的是刚刚她凝锁着的情绪,但她不想多加解释,就让他误会吧,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他和她不仅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她要的,他也绝对给不了。 既然绝对不会有结果,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要。 *** 工作室中,展拓扬正坐在剪接室里进行拍摄带剪接的工作。 “咦?展老大,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已经耗在这里一整天了耶!”谢予宁经过剪接室,看见展拓扬还在里面,忍不住探头进来惊讶问道。 她记得她早上七早八早离开工作室时就看见展老大坐在里面剪接,怎么现在都已经晚上八九点了,他还在里面剪接啊?就算再怎么难剪的带子,以展老人的功力也不可能耗去一整天啊,而且只是单纯剪接,又不是要弄电脑动画,哪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嗯。”他眼睛注视着萤幕,没多说什么,只是淡应了声。 “啊?是上次那个欧阳姐姐?”她注意到萤幕里面正在播放的影像。“这支广告已经剪好了吗?” “嗯。” “哇,欧阳姐姐真漂亮!”她忍不住赞道。 “展老大,你真的把她拍得好美啊!当然本人也很美,但这样看起来她整个人更增添柔美的韵味。啊,这个笑容也很棒,不太过也不太少,恰如其分的优雅,不愧是展老大,功力还是一等一的赞!” “嗯。”他仍旧注视着萤幕,淡淡应着。 她看他一眼,像是察觉到他有些异于平常的反应。“之后你还会继续接硕霖的广告案子吗?” “不,不接了,除非其他人有空接手。” “咦?为什么?” “大洋洲那边的纪录片得开始去跟拍,我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他每年夏天都会去跟拍大洋洲那边的生态纪录片,是固定的行程。 她看向挂在墙上的月历。“啊,对喔,那边的季节已经到了,你什么时候走?应该没剩多少时间了吧?” “嗯,等把这个案子处理到一个段落就得马上走,一些后续也可能得交接给其他人。” “这次要去多久?” “不一定,看那边的状况。” 她又看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道:“那要记得带土产回来喔!” 他清浅一笑。“会的。”但目光还是放在萤幕里反覆播放的广告主角身上。 *** 欧阳橙坐在办公桌后方,桌面上摊放着一份文件,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图表列了整份文件,她低着头,视线定在文件上,许久,却不曾翻动过半张页面。 很显然,她的心思并不在档上,而是神游太虚去了。 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怔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发起了呆,凝蹙了下眉,在来人进入办公室前即迅速隐去。 “小橙。”江书桓开门走进办公室,通知道:“地平线工作室的人已经把广告带送过来了,等一下会在放映室播放。” “好,我知道了。”她点头,把桌上的文件阖上,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准备到放映室看拍好的广告带。 她的神情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丝毫没有任何破绽,但心里却是忐忑而紧绷……好,等一下就会再见到展拓扬了。自从广告拍摄结束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六天十二个小时又二十九分四十五秒、四十六秒、四十七秒…… 总之,现在正是到了得以印证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努力的时刻。 对于控制自己的感情,她相信她已经做得很好,只除了他的面孔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笑他说过的话,都不断在她脑海中反覆重现之外,她并不会想见他,完全不会。 没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这样的成绩算是达到标准了。 所以即使现在必须面对他,考验自己的意志力,她也绝对不会再出现不应泄漏的情绪与情感。没错,绝对不会。 暗自深吸口气,脚步踏入放映室,这份企画的高阶主管与广告商、地平线工作室的人都已经到场,这次播放也等于决定广告影片的定案与否。播放之后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会进行不同长度的剪接版本讨论,所以工作室的人也必须留下来开会,但……为什么没有展拓扬的身影? 没有预料到的状况教她脚步微顿,神情空白了一两秒。 “小橙,怎么了?”她身后的江书桓疑惑问道。 “没什么。”她镇定道。 “展导演好像没有来,是工作室其他人过来开会。” “喔。”她状似不甚在意的应了声。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失落?但她很快就回复专业的工作神态,走入放映室。 除了电视广告,还有其他平面宣传的广告样版都已经送来,几个主管正在检阅审查。 “啊?我们最美丽的主角来了!”应天骥发现她到场,扬高声音道:“硕霖的新广告女神,最出众独特的欧阳橙小姐!” 她不理会他夸张的介绍,迳自找了个位子坐下,会议助理很快将资料送上来给她;她看着那崭新的平面广告图样,上面印着新产品冰箱与她放大的全身像。 她默默检阅着资料,表情冷静而专业,仿佛那上面的模特儿并不是她。 应天骥有些自讨没趣的看她一眼,然后对播放人员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到场,那我们就开始播放吧。” 室内灯光乍暗,她抬头看向萤幕,影片开始播放,短短三分钟的广告,不但将产品特色表现得完美无缺,更将她平时不可能展现出来的动人神韵精准捕捉,教在场的每个人无不讶异惊艳。 “很好,非常完美,产品特色表现得优雅而具设计感,主角更是无话可说的美丽!” “嗯,真的很不错。” “这就证明了,让欧阳橙小姐来代言我们公司的产品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我相信这次广告肯定会引起不小的效应,我们最好打铁趁热,再推出一份公司形象广告,让欧阳小姐美丽优雅的形象更深植人心,让普罗大众更能够将她与公司概念形象结合,形成完美的品牌形象……” 影片播放完毕之后,应天骥与其他人连声赞叹,并且开始热切讨论之后的广告拍摄计划,她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 在播放广告影片的时间里,她脑海中只想着拍摄那天。展拓扬工作时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眼神,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语气……一直到会议结束,她脑海中埴一满的都是他无法抹灭且越来越鲜明的影像。 “欧阳姐姐。”会议结束之后,谢予宁主动来找她打招呼。 “你好。”她浅笑回应。 “展老大今天不会过来。” “我没问这件事。”她微愣,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仓皇低喃了句。 难道谢予宁看出什么了吗?她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够好了,虽然谢予宁主动找她讲话教她感到庆幸,她原本就想探间展拓扬的状况,却又不愿表现得太过明显,然而当谢予宁直接一语点出她内心的想望,却又教她感到错愕惶然。 “什么?”她没听清楚欧阳姐姐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摇头,又浅浅一笑,端出最冷静优雅的表情,道:“想必他应该很忙。”她用的甚至不是问句。 “他出国了,今天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快起飞了吧。” “出国?”她微诧,唇角的线条僵了下。 “嗯。他去大洋洲拍纪录片了,没两三个月大概是不会回来的吧。” 谢予宁的语气很随兴,仿佛就像在谈论天气,然而却如同一支利箭嗤的一声疾射入她胸口。 她表情愣顿了两三秒,然后很快收拾起,只是显然不太成功,她感觉自己的脸部线条僵硬得犹如上了层厚厚的蜡。“这样啊,那……很好……” “很好?”谢予宁看她一眼,眼眸透出疑惑,像是不明白这句话的逻辑性。 “啊?嗯……去拍他喜欢的纪录片,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谢予宁又看她一眼。“他是很好没错,可是却累了我们整个工作室的人啊。我们的业务量本来就不少,现在少了一名大将,大家所分摊的工作量就相对增加啦,可是又不能拿展老大怎么样,他就爱这样到处乱跑,谁也拿他没办法。” 地平线的另一个工作人员听见她们的对话,也凑过来道:“谢小宁,你刚刚应该说,展老大如果能够两三个月就回得来那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之前有一年他不是整整离开了八个月没回来吗?拍完大洋洲的纪录片又直接跑去阿拉斯加,真不晓得他到底还算不算是地平线的老大,一年到头往外跑,真是太逍遥自在了。” “那有什么办法?他就是那样啊,谁也没办法阻止他随时随地奔向他向往的地方……” 她感觉谢予宁和其他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遥远,像耳膜被裹上了一层保鲜膜,然后包覆在她脑海里面出不去的,是“随时随地奔向他向往的地方……两个不同的世界,飞鸟与鱼……” 那些字眼在她脑海里像游魂般飘过来又荡过去,撞过来又碰过去,教她产生一种怪异的飘浮感,彷佛双脚踏不到地面…… *** 关岛国际机场里往登机门的长廊上,一幅一幅的墙面广告琳琅满目的排满整条长廊,每个经过的旅客必定会看见的鲜明广告。 展拓扬站在一幅大型家电广告前方,默默注视着上头的照片。 “拓扬?”一个纪录片组员回头朝他叫。“怎么了?登机时间快到了,怎么还不走?”他们要在这里转机去另一个太平洋中的小岛拍摄纪录片。 循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广告,认出照片里的模特儿。“啊,这个广告是你离开台湾前才拍的不是吗?才过一个多月,硕霖企业就已经把广告设点扩展到这里来了,真是砸重金的大手笔啊。” “两个月零七天。”他淡淡说了声,注视着广告模特儿优雅又美丽的笑颜,仿佛正对着他笑。 “什么?” “没什么。” “嗯,不过你真的把主角拍得很美,效果也很不错。我听台湾那边的同业提起过,据说广告一播出便好评不断,算是相当成功的产品形象广告。” “主角本身条件就很好。” “也是,美人胚子嘛!听说是硕霖的千金大小姐?” “嗯。” 组员疑惑的看他一眼。“你还好吗?昨晚没睡好?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展拓扬极少出现这种看起来精神不佳的模样。拍摄纪录片最讲求的就是毅力与体力,尤其展拓扬既年轻又对拍纪录片抱有相当大的热忱,从来不曾在拍片时出现不好的状态;但这趟纪录片拍摄到现在,他感觉他好像较以往少了些什么,不是体力,也不是热忱,但就是少了点什么,所以他忍不住趁机多关心了一下。 “没事。”展拓扬道,终于从广告海报上收回视线,拍了拍组员的肩,朝他清朗一笑。“我们走吧。” 然后便举步往登机口走去,而后方广告照片上的面孔笑容依旧优雅又美丽。 第五章 夏去秋来,欧阳橙又一次坐在广告片场的准备室中,让梳化妆与造型师们将她打理得美丽绝伦。 自从推出以她为形象代言的广告之后,所收到的效益甚至比预期中来得好,所以她就必须继续不断的拍摄广告,让公司与产品的形象能够持续,且越来越深入大众消费者心中。 今天是这几个月来第四次的广告拍摄,她已经非常习惯整个拍摄作业流程与必要的心理状态,驾轻就熟,所以当然也就很习惯默默听着彩妆师和梳妆师的闲话家常—— “这次还是地平线工作室的拍摄团队吗?” “嗯,是啊,不过跟上次一样,由另一个导演接手,虽然不是展导演,但水准还是在的。怎么?想念展导演啦?” “呵呵,当然想念啊,都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呀。” “明明你就已经有男朋友了,还这样不安分,小心被你男友发现你精神出轨哦!” “那是不一样的。男朋友是拿来用的,帅哥是用来看的,拿来用的不一定要好看,好看的也不见得能用。不过有帅哥可以看,工作起来心情总是会比较好啊。” “哟,新发明的理论啊?” “不,是每个女人都得切记的真理,呵呵。” “你应该这么说,是每个女人都得经过教训才学得会的真理,呵呵。” 欧阳橙默默听着她们的对话,妆点得精致美丽的脸孔上表情冷静而淡定,然心中却是微微羡慕着。 想念啊……真好,可以将想念这般轻易的说出口。 而她却只能埋藏,深深的埋藏。 没有见到展拓扬的日子到底已经过了多久时间了呢?年是三分之一年,季节是一季,月是三个月,天是一百零七天……那还得再过多久时间才能见得到他呢?未知。甚至,也许无止无尽吧…… 见到他,必定会在他那双眼眸中越陷越深,所以不能见;然而见不到他,心口却彷佛破了个人洞,无论用多少思念去填都填不满的巨大空洞。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思念,直到思念的流沙将她吞没,她才蓦然惊觉,她对他的感情早已无法自拔。 然而,对展拓扬,她也只能思念了,因为她没有任何名目、名义或者任何身分、理由可以去等待他…… 但她同时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已经可以完全掩藏自己的情感心绪,不被任何人发现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她相信自己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证据就是——即使听着别人谈论展拓扬,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她心里正激荡汹涌的思念浪潮。 “好了,可以了。”彩妆师看着她精致无瑕的美丽脸蛋,满意的说。 “谢谢。”她向她们轻声道谢,站起身,走出准备室。 “小橙。” 今天的裙摆有点长,她小心拉着裙摆,正微低着头注意自己的脚步,听见江书桓叫她的声音,她拾起头看他,突然没来由的一股悸动,一个影像瞬间吸引住她的注意力,她视线瞬即越过江书桓的脸孔,越过拍摄场地来来往往的许多工作人员,直接对准到一个背对着她、正在调整摄影机的身影。 目标明确。 绝对不会错认的挺拔身影。 “啊?你注意到了?”江书桓循着她的视线转回头看了一眼,温雅笑道:“今天是展导演来当摄影师,听说原本的摄影师还在另一个拍片场地赶不过来,所以展导演才刚刚回国,一下飞机就立刻赶来支援了。他真是不简单,有能力可以担任好几种工作。” “嗯。”她淡淡应道,然而事实却是她必须使尽力气命令自己拉回视线,甚至得耗去所有意志力才能够不显现出她翻涌而起的强烈恋慕。 即使只是从背影,也看得出来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却无损他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伟岸气势。她心跳如擂鼓,感觉这段时间那无处可去的巨大思念正凶狠的反噬她,教她几乎无力招架。 “啊,主角好了吗?”站在拍摄场地中央的导演发现她到场,便直接向她喊道:“那就请先过来走位吧!” “好的,马上来。”江书桓转头替她回道,却发现她动也不动。“小橙?” 她表情僵硬,才想举步,便发现自己双脚正微微发着抖,根本无法如常动作。 “小橙?你还好吗?”江书桓察觉她的异状,关心的问。 “嗯。”她暗自深吸口气,还提着裙摆的手用力紧握了下。“没事。” 然后才缓缓踏出脚步,往拍摄场地走去。 江书桓看她一眼,即使她声音明显低哑了不少,他也默默的没多说什么。 缓步走向拍摄场地,藉着眼角余光,她知道展拓扬正看向她,她必须极力克制自己强烈的想望不转过头去看他。她不能看他,不能看……她怕一对上他的眼眸,就再无法克制自己心中强烈的恋慕。 “欧阳小姐,请先站定在这边。”导演指着定位点对她道,接着指示着他工作人员:“灯光和摄影也请就定位,风扇低速运转准备。” 然后特地看向事实上是他老板的男人,笑道:“展老大,就多多麻烦啦!” 展拓扬对导演竖起拇指,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才将目光从欧阳橙身上收回,伏贴到镜头后方的观景窗上。 她注意到展拓扬低下去的脸孔,才依言站定位置,抬眼,恰恰正对准镜头,隔着机器,她可以不必直接面对他的眼眸。 导演接着对她说明走位的路线。“嗯,一开始请从这里往镜头方向直接走来,请保持你最迷人的微笑,因为这次广告诉求的是居家恋家的整体形象,所以如果眼神能够展现一些恋爱的感觉会更好。嗯,也许对你来说可能会有些一困难,但请尽量表现。” 他也知道他这个要求可能太强人所难了,上次已经跟这个硕霖的千金大小姐合作过一次,非常深知她冰霜冷然的个性,不过既然广告企画是这样写的,那他当然必须尽量达到要求。 她默默听着导演说明走位的路线,然而事实上她的心思根本无法将他的话好好听进去,她的目光直直锁定在黑色镜头中央的圆弧镜片,它就像是一个保护罩,可以让她无所顾忌的注视展拓扬。 透过镜头,他也同样正定定注视着她,在灯光映照下,她整个人闪闪发亮。 事实上,她对他而言一直是灿亮耀眼的存在——在他心目中,在长久以来的记忆中,在相遇之后,她仍旧如此闪闪发光,而他相信这份闪耀光亮也将会延续到无限的未来。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此刻的他究竟是以工作的眼光在注视她,还是以从左胸口无法克制绵绵倾泄而出的情愫在注视她? “好,那我们就先来试一遍走位镜头。”导演坐回他的位置上,下达指令:“第一个镜头,开拍!” 镜头随即运镜,她举步朝镜头走去,风扇吹出她优雅飘逸的气质,灯光照耀出她绝美动人的风华,而随着走动,她的眼神也缓缓展现出恋慕的瞳色,深浓得化不开的爱恋,直直朝镜头倾注而入,然后,微笑。 所有人不禁屏息。 倾城一笑,也不过如此。 镜头往前推镜到底,两人的位置近在咫尺,时间仿佛在瞬间凝结,他有些怔然的看着镜头下那义无反顾到近乎真实的神情,难道她…… 他忍不住抬起头,对上她真实的眼眸,想要确认她眸中的情感,她无意识的跟着他抬眼,两人眼眸相对,她眸中是不容置疑的深浓爱恋,仅仅一瞬间,就如同一张亘古不变的经典照片,深深摄入他眼眸深处;仅仅一瞬间,两人却彷佛可以就这样凝锁到地老天荒;仅仅一瞬间…… “卡!” 导演高声大喊,然后对她赞道:“好,就是这样,表现得太好了!等一下正式来的时候也按照这样的表现就没问题了。” 她霎时回神,诧然发现自己竟然正与展拓扬对视,惊慌又仓促的立即移开眼,她……她做了什么?他……他发现了吗?发现她对他的恋慕情感? “欧阳小姐,那我们就正式来,请站回起点位置……欧阳小姐?”导演发现她像是没听见他的指令,不得不多叫了她一声。 “啊?嗯。”她视线仓皇飘移,脚步有些不稳的转身走回起点位置。 心中尽是惊吓又惊慌的情绪,再度转过身,却是没办法再看向镜头,即使展拓扬已经又低下头去伏贴在观景窗上,她却无法再表现出任何沉稳冷静的态度。 “好,那我们正式来——开拍!” 她脚步动也不动,表情更是局促而紧绷,好几秒钟过去,她仍旧僵立在原地。 “卡!”导演不得不喊卡,看她一眼。“欧阳小姐?还没准备好吗?” 她深吸口气,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行,这是她的工作,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做下去,不能逃,也不能慌,无论如何都得完成工作…… 又深呼吸了几次,看向导演。“可以了。” “好,那我们再来一次。”导演道,然后下达指令:“开拍!” 她举步,缓缓朝镜头走去,并且命令自己微笑—— “卡!” 导演大喊,然后有些疑惑的道:“欧阳小姐,你完全没有在看镜头哦,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镜头,视线一定要对准镜头表现出情绪,好吗?” 她点头,重新回到起点,不断暗自深呼吸调整情绪。 只是,无论她深呼吸多少次,也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然而却在转过身时照样无法直视镜头,走位的动作更是频频出错。 导演不得不疑惑道:“欧阳小姐,怎么了吗?刚刚走位时明明表现得很好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心情放轻松点,我们再试一次看看——” 啪! 突然,毫无预警的一声巨大开关声响,整个密闭的片场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呀!跳电!”有人惊叫。 “所有人都不准动!”展拓扬立刻沉稳的大声下达命令:“小洲,你离出口最近,马上去找片场的工作人员检查电源总开关!” “啊?是!”叫小洲的工作人员迅速领命而去。 “中央最耗电的那三盏大灯先把开关关上。” “关了!” “为了现场安全,大家先在原地不要动。” “知道了!” 然后现场沉默了下来,在一片黑暗当中,没人敢稍加动作。 “今天有人过生日吗?”展拓扬忽然又开口道,语气转为轻松而清朗。 “哈哈哈!”不少人闻言笑了。“肯定有,说不定等一下就会有人捧着生日蛋糕走出来哦!” “哈哈哈!片场大跳电耶!我第一次遇到。” “很好了啦,只不过是跳个电,比起出外景时带的发电机整个故障不能用,那样才叫惨哪!” 有几个工作人员开始说话,沉默的气氛瞬间变成轻松的闲话家常。 欧阳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并不害怕黑暗,却无法克制心中躁动不安的纷乱情绪。怎么办?肯定被他发现了……被他发现她对他的情意,被他发现她不应有的恋慕,被他发现了……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她听见脚步声……正走向她? 她听错了吗?现场有许多人开始说话,但应该不会有人轻易走动才对,因为现场有太多器材,随便走动是很危险的…… 然而,眼睛虽然看不见任何有形的影像,耳朵却变得益加敏锐,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那脚步声正沉稳而笔直的朝她走来。 是他吗? 她心跳怦然加快,不禁屏息。 他想做什么? 一股惶然的情绪蓦地扯住她心口,她忽然好想逃,然而另一个部分的自己却又完全不想逃,因为她很想知道在他发现了她对他的情意之后,他向她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来不及整理纷乱矛盾的情绪,她整个人就忽然被一具厚实的胸膛抱了个满怀。 是他。 真的是他。 自从上次被他护在怀中之后,她就绝不可能错认的胸膛与气息。 他并不是紧紧的拥抱住她,只是轻轻柔柔将她圈围在怀中,胸膛轻轻贴靠在她身前,双手并没有直接碰触她,只是在她背后轻轻交握,一个止乎礼的拥抱,然而却让她感到一股如久、日暖阳般巨大的平静力量,他的拥抱没有教人透不过气的压力,只有令她安心的沉稳气息。 他也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只是静静的圈拥着她。 四周吵杂的说话声早已远离她,感受着他胸膛平缓的呼息震动,她耳中仅存他稳定的心跳声,仿佛在对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不自觉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与他的心跳声,浮躁不安的情绪奇异的渐渐平稳了下来。他总是如此轻易的就能够牵动她的情绪,有办法感知她的不安,又能够让她平静下来。 彷佛经过了天长地久的时间流逝,一个念头忽然闪进她脑海,难道他也同样对她…… 啪! 又一声突来的电源开关声响,整个拍摄场地乍然明亮。 “啊!太好了,恢复电力了!立刻有人高兴的叫。 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仍旧是停电前的片场景象,而他则己不在她身边。 要不是她呼息间还残留着他的气味与他胸膛的温暖,以及他离开前轻握了下她手的触感,她会以为刚刚所发生的只是一场她所想像出来的美好梦境。 直觉看向展拓扬,他正站在摄影机后方注视着她。她已经不再回避他的视线,平静下来的心绪亦不再浮躁惶然,两人视线交会的瞬间,他对她绽出一抹清朗中包含无限温柔的笑。 她有些怔然的注视着那抹笑,蓦地明白了什么,心中瞬间升腾出一股激切的情慕涌动…… “好了,现场检查一下有没有出任何问题?”导演很快下达指令,然后当然也向展拓扬道谢:“展老大,刚才谢谢了。” 他收回视线,对导演做了个“没什么,别客气”的手势做为回应。 导演接着看向欧阳橙。关心的问道:“欧阳小姐,你还好吗?” “我很好。”她收回视线对导演道。 虽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已经密密实实又真真切切的包裹住她,但她已不再感到惶然不安。现在是工作的时候,那就把该做的事情完成吧。 导演看着她坚定而冷静的神情,不知道她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便高声道:“好,既然没有任何问题,那我们就继续拍摄!” 一声令下,现场又恢复拍摄活动。 第一个镜头,她满含爱恋的眼神走向镜头,倾城一笑。 所有人再度为她的演出赞叹。 然而她自己心里清楚,也知道展拓扬会明白,这并不是她的演出,而是她对他最真实、最浓厚,也最无需掩藏的真切感情,经由看似虚假的演出,她反而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顾忌的展现她对他真实的情意。 之后,拍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只除了应天骥在拍摄中途突然出现在摄影棚来探她的班,并且以非常高调的姿态,把自己当成是她的拥有者,一边像只雄孔雀般对其他女性展现他的魅力,一边像求偶的鸟类般对她大献殷勤。 她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还是如以往的冷漠以待,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锁在展拓扬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教她无比贪恋,她非常庆幸他今天是摄影师,她才能够如此光明正大且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很快的,拍摄工作进行到最后一个镜头—— “卡!”导演大喊,然后高兴的宣布:“好,收工!大家辛苦了!” “收工了!收工了!”不少工作人员高兴的喊着,现场开始忙碌的进行收拾器具的动作。 “谢谢各位,谢谢。”她一一对经过她的工作人员轻声道谢,这是拍摄结束后必要的礼貌。 经过展拓扬时,她深深注视着他,然后照例轻声道谢:“谢谢。” 他对她绽出深浓的笑。“辛苦了。” 她忽然发现,一旦对他坦承自己的情感,敢于面对他、直视他,不再逃避他之后,她竟然可以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坦然而真诚的人,只要直视他的眼,必定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想法,然而她更相信的是,他们彼此心意相通,是心灵相互契合的两人。 就像此刻,只需一眼,她便能够明白他与她心中所思所虑所想,其实是相同的事情。 两人目光同样坦然而深浓,同样深邃而纯粹,却是无言相对。 因为他们都明白,彼此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言说,不能言说。 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必定会辜负他们怎样都不该伤害的那个人。 “小橙!” 一声叫喊打断两人的目光相对,应天骥大步朝他们走来,几步之后江书桓也正往他们走来。 “不愧是硕霖最美丽的女主角!今天的表现真可谓完美无瑕,令人赞叹!” 应天骥高声赞道,然后以防贼的眼神看向展拓扬。“展导演,好久不见,听说你刚回来?” “是。”展拓扬清朗回道。 “那接下来应该还有不少拍片计划吧?预计什么时候会再离开?” 应天骥故意这么问,他没有忽略展拓扬和欧阳橙之间隐隐的电流,虽然两人看似都在最佳的工作状态之下,但明眼人只要稍加观察,就会发现这两入之间肯定有古怪。原本还以为展拓扬工作太忙,第一次广告拍摄之后理应不会再与欧阳橙有所交集,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太轻忽展拓扬的存在了。 “不,还没确定。”展拓扬道。 不想听这样的话题,也懒得理会应天骥,欧阳橙目光直接越过他,看向已经走到他们旁边的江书桓,道:“等我一下,我去把服装换下来。” 他们原本就预计拍完广告之后还要回公司去处理一些事情。 “啊,好。”江书桓应道。 然后她便转身往准备室走去,只在转身时与展拓扬交会了个没人看见的眼神。 等欧阳橙走离一段距离,应天骥锐利的看向展拓扬,道:“你看她的眼神变了。” 他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始终一脸明朗坦然,道:“她对我而言,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但那并不表示我会对她产生不应有的非分之想。”他后面的那句话是看着江书桓说的。 应天骥不以为然的轻哼。“哼,同样是司马昭之心,大家就不必继续假惺惺了,看来现场已经有三个竞争者,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能够将她拥入怀中吧!” 说毕,扬着高傲的笑迳自走向准备室,要去找欧阳橙了。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江书桓忽然开口道,颇具深意的看向展拓扬。“他的追求对小橙完全起不了作用,而那类型的人也只懂得一种追求方式,却不懂得真正应该替对方着想。” 展拓扬看向他,有些讶异他会对他说这些话。 “小橙她……”江书桓有些欲言又止的微顿了下,像是谨慎选择用词之后才道:“责任感很重。从我们认识开始她就是这样,既强悍又独立,甚至连许多男性都比不上她;但事实上在她内心深处,对于感情这一块其实是很脆弱的,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坚强护卫在她身后,并且对她永远不离不弃的人。” “你能够这么了解她,是她的幸运。”展拓扬真诚道:“你们很适合。” “你大概是这世界上仅存的两个会这么想的人了,而另一个则是小橙。”江书桓有些叹气似的道。 “你不这么认为?”他有些意外。 江书桓真的叹气了。“我怎么认为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小橙怎么想。因为她自小父母离异,对于背弃承诺这样的事情相当反感,所以她拥有超乎一般人的强烈责任感,绝对不可能做出毁弃责任的事情。” 他这些语重心长的话,已经是鼓足最大的勇气说出来的,希望展拓扬能听得懂他的暗示才好…… 展拓扬正想追问他的想法,就见欧阳橙已经定出准备室,身后跟着死缠着不放的应天骥。 “啊,我该走了。”江书桓匆忙道,已经踏出去的脚步又转回,很认真的对展拓扬道:“总之,请你一定要认真想想我说的话。” 看着江书桓与欧阳橙一同离去的背影,他眉宇之间难得的凝蹙了起来。 同样身为男人,他明白江书桓必定会产生的疑虑,但他并不希望他将他视为竞争对手,或者意图介入他与欧阳橙之间的第三者,即使他已经对欧阳橙动了心,向她倾诉他最真实的感情,他也不可能去破坏她与江书桓之间的过往与未来。 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江书桓是她的梦想,而且江书桓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对象;更如江书桓所言,她是个极具责任感的人,他怎么可能要她毁弃到目前为止她始终那般坚持如一的梦想? “也许,离开是必要的。” “嗄?” 走过他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忍不住问道:“展老大,你不是刚回来,又打算去哪里啊?” 而他只是回以有些无奈的一笑,什么都没回答。 第六章 “给我一个理由。” 越过办公桌,欧阳巽麟注视着自己钟爱的女儿,目光凌厉且带着不解。 “单单一个月内就做出两项错误的决策,虽然都不是太严重的错误,损失也不大,但就因为都是小错误,是向来以聪颖冷静着称的你无论如何都不应犯的错误,就像那种一加一等于二你却写成三的可笑错误,完全不像是你会犯的错。” 她挺挺站直着身躯,默默听着父亲的指责与质问,神情平板而淡漠,眼中更透出彷佛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空洞眸色。 “除了做下错误决策这点之外,这段时间你也没有拿出任何绩效或提出任何有力的企画案。小橙,这完全不像你,你以往的干劲与冲劲跑到哪里去了?” 她仍是默然以对。要是以前的她,必定会出声扞卫自己的尊严与能力;然而要是以前的她,也根本不可能会犯下那些荒谬的错误。但现在她却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犯错也无所谓,被指责、被质疑也无所谓,工作无所谓,尊严与能力更是全都无所谓……仿佛以前那个兢兢业业、百般拚命于工作绩效的女强人已经从她体内彻底蒸发消失了似,取而代之的,是对展拓扬无边无际、无止无尽的恋慕与思念。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正是她此刻的最佳写照。 她从来不知道,却也终于真正深刻体悟到,思念可以将一个人的意志消磨到这般地步。 “最教我百思不解的是,你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再担任公司形象的代言人?上个月的广告不是还拍得好好的?而且你刚刚也看过这个月汇整出来的成效报告,那支广告所收到的效益远比预期来得高,再综合自从你代言之后公司所获得的整体效益。早就超乎一开始所设定的预期标准,现在你怎么可以突然说不代言就不代言?虽然当初没有要你签下任何合约——因为没有人料想得到你会突然莫名其妙放弃代言,但你不能就这样把应负的责任丢下不管。为了公司,你至少得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否则你还是必须继续代言。” 她的神情有些飘邈,像是对他用严厉语气说出来的这些听起来似乎很严重的事情完全不在乎。她知道这才是她被叫进总裁办公室的最主要原因——因为她突然宣布她不愿意再继续接拍公司的形象广告。 对以前的她来说,塑造公司的良好形象确实是很重要又很迫切的目标,然而现在……她却完全无法挤压出对工作的半丝热忱。 展拓扬不但偷走了她的心,连带的也把她以往所坚持的信念随之打包带走,一丁点不剩了。 “小橙,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欧阳巽麟发现他的女儿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又加大音量叫了声:“小橙?” 她像是终于把视焦对准到他脸上,语气淡然得就像透明的薄烟。“没什么,职业倦怠期到了吧。” 他皱眉。“别用这种无聊的理由敷衍我。” 她看他一眼,用更淡薄的语气道:“那不然这理由如何?我突然想结婚了,远离商界的勾心斗角,嫁作人妇,洗手作羹汤,多好,多幸福圆满的人生。” “嗄?”她冲击性的发言真的把欧阳巽麟给吓了很大一跳。“结婚?跟谁?书桓吗?” “不然还能是谁?”她语音缥缈,仿佛绝然放弃似的反问。 她想见展拓扬,好想!好想见他!然而却又不能见,无论如何都不能见。 所以她断然拒绝继续接拍广告,就是为了避免再与展拓扬有任何交集;她可以不顾工作,却无法背弃她曾经许下承诺的人。 如果感情可以用相处的时间来换算该有多好,相处时间越多,就可以越爱那个人;而对那个重逢之后仅仅只见过几次面的人,就绝对不会产生任何感情……然而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的状况却偏偏是相反的?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这段时间以来,她就在理智与情感的巨大矛盾之中不断纠结拉扯,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然而却是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既无法消除那有如滂沱大雨般的思念,却又不能放任自己去见展拓扬,就像不断满溢的水坝,却不能泄洪,只能不断彻筑堤防,将她的意志与想望彻底压缩禁锢。 所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既是真心话,却也是自暴自弃的话,因为她是真的想与展拓扬携手共度人生,然而却是怎样都不可能、也不应该的奢望。 看着她那一脸漠然无谓的神情,欧阳巽麟突然道:“小橙,难道你心里有了其他人?” “没有。”她眼神一闪,警戒的看向他,然而过于快速的否认只彰显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实。 他定定看着她,精锐的眼眸当然一眼就拆穿她的谎言,然后像是明了了什么似的点了下头,语重心长道:“小橙,我知道我有些做法并非良好的示范,在你们小时候就对你们造成了某些心理阴影,导致你太过看重男女感情之间的承诺与责任,反而忽略了内心真实的感觉。但,小橙,相信我,你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那才有办法让你得到真正的快乐。应天骥虽然看似花心,但无论才干、能力都是能够与你并肩而行的人,如果你们能够——” “应天骥?这关他什么事?”那个突兀跳出来的名字教她不解,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原本还以为父亲听到了什么八卦流言,知道展拓扬的存在,但怎么会说着说着就突然莫名其妙眺出应天骥的名字? 他也讶然回看她。“你真正钟情的人不是应天骥?” 从应天骥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公司里头的八卦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他还以为这两人有什么谱哪! “不可能。”她冷霜毅然的否认。 “你对他有什么不满?” “那你怎么会对他这么欣赏?”她嗅到什么诡异的味道。 “难道你不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对象?” 她往前走近一步,目光凌厉,冷问:“你有什么目的?” 父女俩对视半晌,最后他放弃拐弯抹角,直白道:“书桓并不适合你。” 她讶然,把某些片段瞬间连结了起来。“所以你当初找来应天骥其实是为了给我配对?” “当然不是。他的能力当然是第一选择条件,而我只是认为,如果你们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发展,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我并——” “你就这么看不起书桓?”她的声音已明显含怒。 “我并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认为你适合更——” “更什么?更像你一样既霸道又自以为是的男人?总是以自己主观的认知强加于其他人身上,强迫每个人服从你们的自大妄想症?” 他有些叹气的。“小橙,你先听我说——” “不,你才是给我听清楚了!”她就像是被狠狠踩到尾巴的猫咪,瞬间被激怒到一个顶点,整个人冰寒又冷怒,一双冰刀般的眼眸射出罕有的激动情绪,就像是把这段时间以来所累积的压力一并爆发了出来,浑身尖刺倏然大张。 “书桓适不适合我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要嫁给谁更得由我自己决定!就算你是我老爸,也轮不到你来干涉我的人生!你现在就给我好好看着,我马上就去嫁给你看!” 凛厉撂下话,她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留下欧阳巽麟望着被用力甩上的门板诧然叫道:“小橙!” *** 欧阳橙全身罩满冷怒寒气,脚步笔直而坚定的直直往前走,表情冷霜到极点。 当回到她办公室前方助理的座位上,发现江书桓并不在座位上,她便往同楼层的其他办公室找去,还是没看到他的人,便继续往下一楼层走去,不管其他职员诧异的表情与好事的眼神,她坚定的一层一层往下找,最后在营业部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 他正站在一个女职员的座位前方,好像在教她什么事情,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看起来气氛相当不错。 但她哪管得了他们看起来如何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也根本顾不了什么应有的礼貌,笔直的朝他走去,营业部靠近办公室门口的其他职员先发现了她,讶异的打招呼道:“欧阳经理。” 她理也不理他们,迳自朝江书桓走去。 听见打招呼的声音,江书桓半转过身,一眼看见她,就讶异于她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冷怒气息,正与他说话的女职员也同时转头看向她,温婉的面容闪过一丝局促不安。 “小橙?你怎么了——” 江书桓最后的疑问语助词都还没说出口,她就劈头道:“走,我们马上去公证。” “什么?” “公证。我们现在立刻去结婚。”完全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 他目瞪口呆,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而在场其他人更是瞬间屏息,动作顿止,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同时投射到他们身上,整个办公室瞬间变得异常安静,气氛诡异。 她看得出来江书桓被她突如其来的决定给吓到了,但她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做多余的解释,直接道:“我们走吧。” 然后便又立刻转身迅速离开办公室,而江书桓在怔愣过后当然也就赶紧快步跟上,留下整个营业部办公室随着他们离去之后便犹如浪涛般不断翻涌而出的窃窃私语,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在桌面下用手机传起讯息,或者干脆直接上网发布消息,想必不用多久时间,这件热腾腾的第一手八卦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公司了。 “小橙,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说要结婚?”走廊上,江书桓一边慌忙跟在她身后一边不安又不解的问。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小橙跟展导演之间怎么了?怎么不是朝他所以为的方向在进行?他那天跟展导演暗示得不够清楚吗?还是连展导演都没有办法扭转小橙的固执个性? 他心里一连串的疑惑只换来她头也不回的一句:“有差吗?反正迟早要结婚。” “可是你……”他温雅的面容难得显现焦虑神色,欲言又止。 她根本没察觉他的异样,表情依旧冰寒冷霜,眼眸透出固执而刚强的意志,迳自笔直往前走去,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直接去公证结婚,封住所有人的嘴,当然也就可以彻底封住自己的心,一举两得,干脆俐落,永远不会再有什么痛苦的纠结与挣扎。 看着她仿佛毫无转园余地的挺直背影,他心里开始有些着急起来。他们不能就这样去结婚,这样绝对是不对的;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擅于和别人对抗或者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一直以来,下达指令或者提出意见、想法与命令的人就都是小橙——例如他们决定开始交往与订婚。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或许也会就这样依循她的决走去结婚,但现在,在他已经发现并明了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的根本性问题点之后,他无论如何都得阻止她的冲动行径。 他连着深吸好几口气,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小橙,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够再多考虑一下,不要因为一时情绪冲动就——” “情绪冲动?” 她脚步乍然顿止,猛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他,控制不住脾气,连珠炮似的说道:“你说我情绪冲动?跟你结婚是我一时情绪冲动?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那我们这么长久以来的交往跟订婚算什么?扮家家酒吗?还是闹剧一场?” “小橙,你别激动,我——” “我没有激动,我很冷静。”她咬牙打断他的话,即使面容如冰,但事实上却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冷静。他从来不曾阻止或者否认她的任何决定,所以他此刻的态度简直就等于是在她被她父亲捅一刀的伤口上再洒上一大把盐。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转变,但她不打算采究原因,也不在乎,仍旧固执道:“什么都不必再多说,我们现在就直接去公证结婚,我会证明——” “不行!”走廊另一端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打断她的话:“你们不能去公证!” 应天骥疾步向他们走来,帅气的脸上显现出躁怒的情绪。他刚刚接到总裁的电话,要他赶紧来阻止欧阳橙的冲动行径,原来她竟然打算去公证!这简直太荒谬了! 她转过身看向应天骥,胸中滞闷的火气隐隐灼烧,冰寒看他一眼,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这人身上,直接对江书桓道:“书桓,我们走。” “等等!”应天骥硬是挡到她面前,态度强硬。“你们不能去公证!这简直太可笑了。” 她微眯眼,霜寒道:“让开。” 他当然不让,强势站在她面前,指着江书桓,怒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根本不爱他,就这样冲动嫁给他你肯定会后侮的!” 她用力咬牙,眼神变得更冰更冷。“不关你的事,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说着,就要绕过他向前走去,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小橙——” “放开我。”她冷瞪他。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顽固?对我视若无睹,送你的礼物全部退回,邀约也从来不肯松口接受,你为什么从不试着打开心房。只要你肯给我机会,你就会发现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去对应天骥做多余的解释。有一种人,只活在自己认定的妄想世界之中,根本不可能把别人的话听进去。 而且很显然的,他们这出烂戏码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公司上下,许多职员从走廊两侧的办公室后方直接采出头来注目张望,更有不少假装经过走廊的职员们直接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只差没把手机拿出来摄影,等着可以把这最火热的第一手八卦上传到网路上去分享给其他人看。 应天骥有那种厚脸皮演这种烂戏码给人当笑话看是他家的事,但她可不打算奉陪。 “放开我。”她用更冷霜凛厉的语气再说了次,并且试图拉回自己的手。 然而他却只是捏握得更紧,脸上透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神色。“你就这么想要结婚是吗?好!没问题,我娶你!” 她差点失笑。他那个表情简直像要去慷慨赴义,就像是为了拯救她,所以不得不牺牲他的自由跟她结婚似的;而也只有这种自恋的自大狂有办法幻想出这种离奇的故事逻辑,以为他愿意娶她她就有可能嫁他,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她不禁冷哼。“我知道你一直很耳背,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精神妄想症。我也不指望你能够听得懂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就算你拿枪指着我脑袋,我宁愿被一枪打死,也绝对不可能爱上你这种人,更不可能会嫁给你。” 应天骥跟她父亲是同类型的男人,而她从来就不恋父,甚至她其实相当鄙弃他们这类男人的沙文心态,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会对他动心。 “你——” 她冷霜而决断的拒绝言词简直就像是朝他的自尊心开了一枪,教他感到无比难堪,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 “现在,放开我。”她冷肃道。 他微眯眼,胸口一股突生的火气,恼羞成怒,突然一把将她拉近,低头往她脸上俯去,眼看就快要强吻上她的樱唇。 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放肆的举动,她吓了一跳,虽然反应很快的立即闪头避开,却还是有些来不及,他的唇擦过她唇角颊边,虽然没有真正强吻到她,却已经教她又惊吓又备觉屈辱。 “小橙!” 江书桓又惊又急的叫道,赶忙上前想要帮她,但他才刚跨步,应天骥就突然发出一声吃痛哀叫—— “啊!” 她抬脚用力往他一踹,高跟鞋尖硬的鞋跟直接踹上他的胚骨,痛得他整个人身形一低,足足矮了半截,只差没丢脸的跪到地上去。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职员们无不倒抽一口冷气,有的还失声低讶出声,天啊!这个冰山美人经理也太猛了吧! 而且她并没有就这样轻易放过他,藉着他低下的身形,握紧拳头,直接往他鼻梁狠狠送上一拳——她以前曾勤于参加女子防身术,那些辛苦的练习可不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 “哇啊!”他又吃痛哀叫,捧着被打歪的鼻梁,发现竟然流下鼻血。 她眼眸忿恨而霜寒,浑身怒气蒸腾,整个人像冰雪女王般冷厉的瞪视着他。 “小……小橙?”在几步之外的江书桓睁大了眼,满脸担忧的轻唤。 他可以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愤怒的原因,毕竟……那可是她的初吻啊,虽然并不算真正被强夺走,但以她倔强又骄傲的脾气,肯定相当难以接受这样的状况,应天骥被打断鼻梁也绝对是他自己活该受罪。 她紧握双拳,还是死命瞪着应天骥,仿佛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却只是用一双冰眸恨恨瞪着他,忽然,她细眉一揪,委屈的神色如流星闪坠入眸中,一扭头,转身大步跑离当场。 “小橙!”江书桓一愣,赶紧起步追上。“小橙!” 然而她跑得太快,一下子就闪身进入电梯里,在他还没追上她之前电梯门就已经关上,直接降落到一楼,他焦急的只能赶紧奔进另一台电梯里,然而当他追到一楼大厅,她早已不见人影。 *** “展老大,你现在人到哪里了?” “现在才正要出发。”展拓扬一边开着小货车穿越城市的市中心街道,一边对着手机另一端的谢予宁说道。 他正准备南下到嘉义山里的部落去帮谢予宁拍一场为期一个星期的原住民祭典,车后座载着拍摄用的器材与一些相关用。 “哇哩咧!”谢予宁不禁发出哀叫:“我们都已经被灌三轮小米酒了,你现在才要出发?” 他有些无奈,道:“这边的事情才刚全部处理完,最快也得四五个小时才到得了部落,你们就再撑着点吧。” “就是快要撑不下去了才打电话问你这个救兵啊!”她又哀叫。“展老大,我知道你昨天才刚回台湾就又把你叫来帮忙是有点过分,但我真的只剩下你可以求救啦!你一定要快点来啊!” 这个部落的酋长太热情好客,文建会的这份企画案才刚刚开始进行拍摄,就已经把他们这整支拍摄团队的人员灌酒灌倒了一大半,战力严重不足;展老大和酋长是老交情,也是少数能制得住他四处找人灌酒的人,所以她才赶忙搬救兵,不然这个企画案肯定就要拿空白带回去交差啦! “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他轻笑回道,很明白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处境。 挂上电话,他继续开车,然而心思却有些浮动。 他向来非常忙碌,每年的预定行程几乎全满,且不时还会有这种临时被叫去帮忙拍摄的状况,把他已所剩无几的空余时间填塞得毫无缝隙,然而……自从上次拍完硕霖的广告之后,他却有种“还不够忙”的感觉…… 还不够忙,因为他竟然还有时间会想到欧阳橙。 即使他特意把自己丢掷到遥远的彼方去拍摄纪录片,远离有她存在的城市;即使把所有时间都埴一满他衷心喜爱的工作,专心于他的梦想,却还是不够,怎么样都不够……甚至离她越是遥远,时间经过越久,越加忙碌于工作之中,他竟然反而越加想念她。 正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往往一回神,他才蓦然发现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她的笑脸与她闪闪发亮的坚毅瞳眸。 他从来不知道想念一个人原来具有这般强悍而巨大的力量,足以将一个人原本所坚持的信念连根拔起、彻底摧毁,瞬间重新建构成另一种只属于想念的坚固堡垒。 即使是像现在正在开车的状态,他的心思也仍旧充满了她的影像,就像不断反覆播放的拍摄带,根本无法按下停止键,有时候甚至会将擦身而过的路人误认为是她…… “咦?” 在往后疾退而去的街道画面中,他忽然捕捉到一抹快速闪动的熟悉身影,双手反射性的立刻做出动作,将方向盘一转,随即踩下煞车,将车辆迅速停靠到路边…… *** 自从奔离公司之后,欧阳橙就一路沿着大街狂奔,整颗心无比混乱又纠结。 所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早已像一张密实的闇黑大纲将她紧紧罩住——对展拓扬的思慕,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对书桓的歉疚,对应天骥的不齿,对父亲的忿怒……全都一古脑儿的往她头顶压来,教她仿若要窒息,而刚刚所受到的屈辱则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她压垮。 她漫无目的的奔跑着,要跑去哪里她不知道,要跑多久才有办法停止她也不知道,她只想逃离…… “橙!” 一声叫唤忽然传进她耳里,震动她混乱晦暗的意识,就像一道阳光穿透浓密的灰云,洒下一束金色光亮。 她一愣,脚步稍缓。是她幻听吗?她怎么会听见展拓扬叫唤她的声音?那是只属于他会叫唤她的方式,但他人不是不在台湾吗?还是因为她太过思念他,导致意识不清了? 怀着不确定,她脚步渐缓,终于完全停住,声音像是从她身后传来,她想确认声音的真实性而转过身—— “橙!” 才转过半个身子,随着又一声近在咫尺的叫唤,她随即被拥入一具温暖而厚实的胸怀。 她怔愣,然后瞬即认出这具胸膛的主人,真的是他…… 他紧紧拥抱住她,仿佛此生都不愿再放手似的紧紧圈拥着她,然后以发自肺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想你。” 她胸口猛地一震,屏息,伸出手,也同样不顾一切的紧紧回拥他。 大街上有不少行人走过他们身边,皆对他们投以惊异的目光,但他们不在乎,只是无言紧紧相拥;这一刻,彼此无处可去的思念才终于有了出口,犹如荒漠般的心灵终于涌出一眼泉,静静填补彼此干涸多时的灵魂。 好半晌,她忽然在他怀中轻道:“我们的传唤铃一定是相通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就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稍稍放开她,拉出一些距离好能够看见她的面孔,双手却仍轻拥着她,深深看进她眼底,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在大街上狂奔。 她摇头,眸中却有着掩藏不住的委屈。 他眉一蹙,当然不会错看她眸中的神色。“是谁?又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一些小事。”她强自冷静道,是个性上的倔强,也是习惯性的隐藏情绪,更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明刚刚发生的状况,所以只好选择不说。 “橙。”他定定看着她,笔直的眸光说明他看得出来她没有说实话。 她回避不了他的眼神与眸中的担忧,只好轻叹道:“我太想你,搞砸了一些工作,被父亲责怪。” 他眼中逸出心疼,伸手轻抚她颊,又道:“不止。”她肯定还保留最主要的原因没说。 “我……” 她本想再摇头,却是再也克制不住的一抿唇,委屈的神色已然表露无遗——他总是有办法看穿她坚硬的外壳,而她也总是无法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只好整个人又埋回他胸前,双手紧紧捏握着他胸前的衣料。 “橙,别躲我。”他低语,温柔语气隐含坚定,将她又移开一些距离,注视着她的眼,执意知道缘由。 在他笔直且具坚毅穿透力的瞳眸注视下,最后她只能妥协,微咬唇,眼中隐含愤慨与屈辱,断续低道:“应天骥那家伙……那个卑鄙的家伙……强吻我。” 然后又赶紧解释:“当然,我没有让他得逞,我甚至还踹了他一脚又揍了他一拳……真的,真的没有让他得逞……”她说到最后一句忽然变得有些气虚,但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而是他竟然抬起手以拇指既轻且柔、却又异常坚定的擦抹着她的嘴唇,眼中浓郁染进罕有的深沉阴惊。 她从没见过他这般饱含占有欲且明显愠怒的眼神,就像是属于他的东西被窃夺了似,她也不以为她有可能看到他这样一个心胸清朗如大地的人会出现这样的眸光,一时惊诧得无语,却又无法克制的感到一丝羞怯与真切被爱慕着的甜蜜。 他灼灼注视着她的樱唇,胸口像有一团火在闷烧,而随着指尖传来的温热又柔软的触感,另一波异样的潮骚毫无预警的汹汹涌起,他眸光霎时变得深浓,深深注视着她因抚触而变得娇艳欲滴的嘴唇。 他深浓的眸光教她不自觉微微轻颤,一股突然的冲动,她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唇。 是个短暂而矜持的吻,只是轻轻印上然后退开,然而他在瞬间的怔然之后随即追上她退开的唇,捧住她的脸,深深覆上她的唇。 她屏息,完全没预料到他的动作,也完全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嘴唇可以这般火烫炙热…… 他像是烙印般的吻住她的唇,不是那种狂野激情的吻,而是深刻且坚定执着的吻,仿佛在宣告他最执着不移的情感。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深深吻住她之后便轻轻退开。 “走。”然后他突然牵起她的手,往他的车子走去。 “咦?” “我们私奔。” 他不知道带她离开,情况将会变得如何,他只知道他一定得带她走,现在,立刻。 她怔愣,但只是短短一瞬间,便立即绽出绝美笑颜。“好。” 第七章 展拓扬载着欧阳橙,车子很快驶离扰攘的城市。 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像个第一次参加远足的小学生,一双眼像星星在发光。其实以她的家世背景,什么各地风景名胜、各国观光胜地她早就旅游遍览,然而以前的旅游经验总像是事务性的工作,丝毫无法引起她的兴趣与期待,然而现在却因为有他的陪伴,单单只是离开城市,整个世界的风景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当然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私奔到哪个天涯海角去,而且从放置在车后座的摄影器材看来,他应该是要去工作;但她无所谓,因为她知道他肯定察觉到她始终非常紧绷的情绪,所以他只是想把她暂时带离她现有的生活环境,让她放松心情。 她一直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轻易爱上展拓扬的原因——有一种人,尽管彼此做的是不同的工作,怀抱不同的梦想,具有不同的生活习惯与步调,拥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处事方法……然而,灵魂却是相通的。 只需很短的时间,就可以立即明白彼此没有说出口的想法,知道彼此绝对会是契合无问的两人,这样明确而清楚的感应,仿佛是两个前世分离而今生相遇的半圆,无庸置疑的心灵默契。 又苦又甜。 甜的,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苦的,是他们已经错过。 “别想太多。”他忽然伸手抚上她脸颊,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头,看见他眼中的清亮眸光。 “我们可是要去私奔的,应该更威风凛凛一点。” 她轻眨眼。“威风凛凛?” “就像桃太郎要去打鬼那样威风凛凛。” 她忍俊不住,笑了。“要打鬼的话,我可是什么装备都没带哟。” “你有我。” 她微愣,他自然脱口而出的语气虽然清朗如风,内里意涵却坚毅如山,教她一颗心霎时被填进了满满的甜暖情意。 “足以胜过猴子、雉鸡和狗?”她微弯的唇线有着甜。 “绝对可以。” “那我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她明白的,现在她没有必要去思考任何复杂纠结的问题,既然说了要私奔,那就应该把这些问题彻底抛诸脑后,什么事都先不要想,不是逃避,而是懂得先暂且放下,不要死命往牛角尖里钻。 “路程还很长,你先睡一下。”他又对她道。 “我不累。”她不想在能够与他在一起的难得时刻,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他伸手轻抚她眼下的黑眼圈,眼里满是心疼。“你累了。” 小货车前座的座位是相连的,他长手一伸,轻轻将她揽到身侧,然后让她的头枕靠在他肩上休息。 她原本还有些抗拒,不想真的睡着,但他缓缓开始说明他这次要去的目的地与拍摄的工作内容,她静静听着他说话,感到难以一言喻的平静安稳。 也许是有他在身边,教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的气息与体温也教她感到好安心,他清朗而厚实的声音很好听,简直是最佳的催眠曲,有他在,她的一颗心像是终于落了地般安稳,没多久,就真的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而当她再度醒来,他们已经到达深山中的一个原住民部落。 “展老大!你可终于来了!” 谢予宁大步冲到刚停好的小货车前方大叫,然后随即看见欧阳橙,讶然道:“咦!欧阳姐姐也来了?” 还来不及欣赏山中的明媚风光,欧阳橙才一下车,就被谢予宁以相当严肃的语气问道:“欧阳姐姐,你酒量很好吗?” “什么?”她不解。 “别打她的主意。”展拓扬下了车关上车门走到她身边,对谢予宁道。 “好歹也是一名战力啊!我们一整个团队已经被灌醉了,太阳快下山了,一整天就这样耗掉了,我可不希望明天也是在怎么喝也喝不完的小米酒当中度过,现在可是能多一个人手是一个,好歹挡着先。”谢予宁瞪眼道。她可是很认真的。 “不行。”他轻笑,然后自然而然的牵起欧阳橙的手,往部落里走。 “咦?”谢予宁眼睛瞪得更大,有些一傻眼的看着两人牵手的画面,然后注意到他们走去的方向,更加错愕。“咦……咦、咦?展老大,祭典场地在这边,不在那边啊!” “我知道。”他脚步不停。 “那你不先去阻止酋长灌人酒,还打算去哪里?” “换鞋。” “换鞋?” 谢予宁直觉看向欧阳橙脚下,而仍沉浸在两人牵手氛围当中的欧阳橙闻言也瞬即回过神看向自己脚上的那双高跟鞋,微愕。“我?” “你穿这样不好活动。”他只是简单道。 她又一愣,低眼,感觉自己双颊竟微微发烫。 “我……我这样没问题的,早就已经习惯穿高跟鞋了,以前就算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一整天也没事的。”事实上的确是如此没错,但之前那样在大街上狂奔,的确让她的脚威到有些不舒服,她只是有些意外他竟然看得出来,这教她心口暖烫。 “部落里有些路不是很平稳,坑洞多高低落差又大,帮你换双鞋,我比较放心。”他的态度既不是强势命令也不是委婉劝说,而是一种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体贴,教她根本无法拒绝。 而且最后他还转过头看向她,笑着轻问:“好吗?” “嗯……”她脸颊热度增加,只能应道:“好。” 她发觉自己非但抗拒不了他,甚至对他这样保护的姿态也不以为忤,仿佛天经地义般的就接受了;要是以前的她,肯定会对试图想要保护她的人嗤之以鼻——她向来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最强厚的领导者,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然而现在她却像个小女人般受到呵疼怜惜,而且她居然接受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她一方面感到无法置信,另一方面却又有些难以言语的喜悦甜蜜…… 谢予宁还站在原地,楞楞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走进部落里的背影,表情既诧异又惊愕,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哇……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展老大去牵另一个人的手耶,这意味着被套牢耶,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耶,他肯定有很大的觉悟才会这样做……不过话说回来,欧阳姐姐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了吗?一个有梦想,一个有婚约,嗯,这两个人还真是前途坎坷哪……” 然后她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懊恼道:“啊!完了,展老大这么光明正大的袒护,那谁还动得了欧阳姐姐呀!有来等于没来,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 幸好之后展拓扬发挥了他来部落里的最大功用——阻止酋长灌人酒;祭典拍摄工作也终于得以在第二天之后顺利进行。 而在展拓扬忙于工作之际,欧阳橙每天也过着忙碌的生活——部落祭典的准备工作相当繁琐,得出动部落里所有不论男女老少一起帮忙,而谢予宁主导的这份企画案因为经费不多,人手本来就不太够,所以无论是办祭典的还是拍摄祭典的人手都不够,于是,自然而然,那个突然空降的人手欧阳橙只要稍一有空,就会被抓去帮忙做各种工作。 不过她真的是个活生生、血淋淋被便利商店宠坏的现代人,只要一离开城市,她就仿佛回到三岁小孩的状态,可能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 一开始,她先是被抓去帮忙煮食餐点,然而大家很快发现,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远庖厨的那种。不会煮食或者洗菜、切菜就算了,她竟然可以把高丽菜和大白菜弄错,把糖和盐搞混,甚至分不出鸡肉和猪肉的不同——她只吃过煮熟的餐点,根本没看过它们没下锅前的样貌。虽然这些认知应该是属于一般性的常识,但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连连出糗,教她又羞又窘,她一辈子从没感到这么羞窘过,但其他人在最初的讶异过后,一边觉得有趣的笑着,一边不以为意的继续吟唱着部落里的歌曲,然后一样一样的慢慢教她,让她可以帮得上忙;幸好她本质聪明,很快掌握要领之后便渐渐热能生巧了。 而且因为工作气氛相当和谐愉快,所有人都是一边工作一边愉快的唱着歌,步调节奏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所以她只是觉得糗,但不会感到任何压力,与以往那种分秒必争的工作经验截然不同,在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愉悦工作气氛中。她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真实的生活着。 而当她跟着所有人料理好一顿餐点,然后看着辛勤工作后的大家把餐点愉快的吃完,那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竟然远比谈成一份几千万的合约还要教她感到安稳踏实…… 之后,她又去帮忙拍摄的工作,但她既不会摄影也无法进行部落文化的深度访谈,更做不来粗重搬运的工作,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跟在展拓扬身边边学边看,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就帮。 这对她而言当然是项梦寐以求的工作,因为她可以光明正大且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听着他说话、陪在他身边。而越是看着他工作,她就越加深刻明了到他为何会如此热中于拍摄纪录片的原因。 在这里的生活经验与她过往的一切截全然不同,她原有的出众能力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既有的处世规章与评断准则也不见得全部合用,不过她并不觉得气馁沮丧或者有任何违和感,相反的,在这里的日子,她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心情。 以前那些一汲汲营营所赢得的成就感就像个空壳子,没有根基,所以即使拥有了许多物质上的东西,却还是得不断追逐、不断往上爬,就为了想更加踏稳自己所站的地方,因为握在手中的不过是虚华不实的名与利。 但,在这里,她体会到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交流,体会到人们与所存在土地之间的紧密关连,更让她开始思考生命的真正意义与存在价值。 每每看着展拓扬专注于工作时的模样,总会让她心生无比的感动与某种挥之不去的深沉感慨……就算再美好,这里也不是她的世界;就算那么威风凛凛的来到这里,她终究还是必须回去面对她原有的世界,她还有她应尽的责任与逃避不了的义务…… “欧阳姐姐。”谢予宁忽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图晃回她的注意力。 “咦?”她视线从展拓扬身上移回,并拉回神游的意识。“小宁,怎么了’。” “欧阳姐姐,我知道你恨不得把展老大缩小、缩小再缩小,然后放进你眼里再也不用拿出来,但是这份档真的很紧急啊,我得赶快整理好寄回去给文建会审核,所以麻烦你眼睛可以看着展老大,但你的手可千万别停下来啊!” 她必须把到目前为止的进度回报给文建会。政府相关机构的档就是这么麻烦,资料还得按照格式做成一式三份,幸好欧阳姐姐文书方面很强,能够帮她一起整理资料,只是偶尔得叫她一下,拉回她神游的注意力。 “对不起。”欧阳橙困窘的低声道歉,赶紧动手继续整理资料。糟糕!她又看他看到出神了…… 谢予宁倒是很能体会的说道:“没关系啦!恋爱中的情侣都嘛是这样,展老大也三不五时就转过头来注意你呀!” “是……是这样吗?”她又羞又窘。 “就是这样啊!” 谢予宁一心二用,整理资料的手没停下,嘴巴则继续说着:“以前他的两只眼睛都放在工作上,现在他是一只眼睛放在工作,一只眼睛放在你身上;而空档休息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就全放在你身上了,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迷恋。” “是……是这样吗?”她又羞又窘,却也又喜又甜。 “超……明显的啦!”谢予宁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续道:“不过从一开始你对展老大而言就很特别了,会发展成这样我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特别?” “欧阳姐姐,手。” “啊?好。” 见欧阳橙的手又开始动作,她才道:“展老大是独行侠,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工作上虽然都是群体行动,却不曾见过他和特定哪个人成为伙伴。第一次在工作室看见你时其实大家都很意外,因为展老大从来不曾带工作室以外的人进去过他私人的工作领域。他是属于那种博爱的类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平等以待,会照顾好每一个人,却不会真正对谁特别,除了你之外。” “是……是这样吗?”她颊生红晕,又喜又羞,越听头越低,差点没羞得把整张脸埋进文件堆里去。在爱情里面,大家都会变成这样吗?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小女人了,而这与她过往的形象简直天差地远…… 谢予宁眯眼。“欧阳姐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手别停下来呀!” “啊?好。” 她又振作起精神赶紧工作,虽然满心小女人的欢喜与羞怯,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惑——从一开始她就是特别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可以从他清朗的眼眸中清楚看见他对她的真切情意,从他自然而然的体贴态度中明白他对她的呵疼爱护,不过她却从来没想过这份感情的开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不是她先爱上他的吗? *** “欧阳老师!快一点啊!” 几个部落里的小朋友们回头对远远落在后方的欧阳橙高声大喊。 欧阳橙微喘着气,努力一步一脚印的爬上林木丛生、崎岖难行的山坡路,看着在山林间依旧俐落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们,感觉自己以前在健身房所做的跑步机运动简直轻松得像是跳格子游戏。部落里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还像野生动物,他们已经爬了两个小时的山坡路,他们却完全不会感到疲累似的,教她自叹不如。 因为小学里的几个老师们也被抓去帮忙准备祭典的工作,所以她今天的任务就是担任十几个小朋友的一日老师,负责带领他们上课。 但她能教他们什么?经济学?行销学?资源管理?还是市场分析课程……她那些过分专业的知识通通派不上用场,所以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她只要带着他们去山里采摘野菜回去加菜就可以了。 “只要记得你带了几只羊出去,就带几只羊回来,这样就可以了。” 离开部落前,展拓扬是这么笑着对她说的。 但她很快发现,根本不是“她带着小朋友们出来”,而是“他们带着她出来”,情势根本完全相反。 地势复杂迂回的山路与她感觉一旦走进去就应该出不来的茂密山林简直就像是他们自家后花园,他们带着她在山里自在穿梭来去,摘了各种她完全搞不懂到底能不能吃的野菜,又摘了许多有酸有甜的不知名野生果实给她吃;然后因为时间还很充分,于是他们就提议到山上散步,她只能跟着他们走。一个文明人在这蓊郁山林间根本毫无自立能力,她其实才是那个被他们带领的人,这样的经验对她而言真是生平罕见,更遑论带领她的还是一群十岁上下的小朋友。 “快到了!快到了!老师加油!”几个小朋友忽然指着山顶对她喊道。 她闻言抬头看向山顶,一片湛蓝青空就在树梢顶端闪闪生辉;随着脚步,当她爬上最后几步山路,走出山林,一整片青翠的山坡草地就在她眼前拓展开来,整片壮阔的连绵山峰也豁然呈现眼前。时值深秋,高山上的几株变叶木已经转换颜色,妆点得这片山景更加缤纷多彩。 她霎时怔愣的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涌泛一股深切的感动——以前去观光旅游,总是被安排好的交通工具载着跑,根本不需要自己走太多路,再美的风景都变得像是从电视萤幕上看见的那样制式化,而像现在这样凭靠着自己双脚努力到达所欣赏到的景象,虽然只是一般的山林风光,其感动的深刻程度却全然不同于以往。 她深深的深呼吸了数次,走到一棵树下休息,感受这份恬静的大自然氛围。小朋友们已经开始在草地上自由玩乐起来,她有些好笑的想着,自己简直就像个牧羊人,正在放羊吃草。 天气很好,秋高气爽,背靠在树干上坐了一会,她忽然感觉整个人放松得简直像在发懒;而更好的问题是,她以前曾经如此无所事事的放任自己发懒过吗? 阳光筛过叶缝在她身上洒出点点光亮,微风轻送,偶尔传来鸟儿的鸣啼声与树叶的沙沙声响,小朋友的欢笑声更是像清脆的钤铛声般萦绕耳际。她轻轻闭上双眼,感受这份闲适悠然,而且因为实在太过舒服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在全然放松的眠憩中,她恍惚作了个梦…… 不知过了多久,分不清究竟是某个声响的扰动,还是她眠梦里的情境发展,她忽然醒了过来,睁开双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就坐在她身旁,而她不知何时已经半靠在他身上汲取他的温暖。 “醒了?”展拓扬深情注视着她,柔声道。 她看起来还有些一恍神,楞楞注视着他的瞳眸,轻轻开口:“我梦见你……” 他对她绽出一抹朗笑。“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小时候。” 他微扬眉。“我小时候?” “嗯,可能是因为跟小朋友相处了大半天的关系,梦到你小时候……”忽然察觉到某种异状,她赶紧坐直身望向空旷的草地,讶道:“咦?我的羊……我的学生们呢?” 他立即会意她的语误,哈哈笑了。“你这个贪睡的牧羊人,小羊们已经跟另一个牧羊人老师下山去了,他们还得回去学校参加放学典礼哪!” 祭典拍摄的工作提前结束,他便和原本的级任老师上山,打算来找他们回去,没想到一到山顶就看见她在树下睡着了,他便请老师带学生们下山,自己则留在这里陪她。 “对不起。”她窘得低头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睡着的。”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笑容转为深浓。“其实是我要他们别叫醒你,要他们先下山去的。以往的你不论身体,心灵还是精神总是非常紧绷,像是随时准备出征打仗,难得可以如此放松,多睡一点是好事,我喜欢你这样。” 她在他怀中轻叹,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在部落里的生活,其实他都在不着痕迹问默默替她打点妥当,就为了能够让她在这里可以得到真正无忧的生活与平稳的心情。 “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实活过,脚踩着土地,辛动工作,流下汗水,与人交流,与大自然对话,然后换来真实的心灵饱足。”她感慨道,而且越是停留在他的世界,她就越不想回去她原有的世界…… 但,当然,她还是必须回去。 而他也没有回应她,因为无论他开口说些什么都不恰当——既不能强求她与他在一起,也不愿意她离开,所以只能以更温热的拥抱将她圈围在胸怀中,向她传达他最深浓的感情。 两人相拥坐在树下,看着眼前美丽的山景,风吹叶摇,两人心绪同样平静,却也同样带着无法言说的伤怀。 她忽然开口道:“我有一个姊姊,个性很单纯,就算发生天大的事,遭遇到多大的痛苦,都有办法很快抛诸脑后,活得开朗又快乐。小时候她曾经教我一个方法,当我遇到痛苦得无法承受的事情时,她教我只要把那件事彻底忘记就好,假装没有发生过,那样自然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我刚刚作了梦,梦到你,也终于回想起来为什么我会忘记你的原因。重逢那时我之所以没有认出你,不是因为我不记得你,而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刻意要我自己忘记你。” 闻言,他有些讶然的看向她。 “我的双亲都属于自我又任性的人,对他们而言,男女关系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所以离婚没什么大不了,没有感情了自然就分开。然而我却始终无法认同他们的观点,所以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比起痛苦,我其实是愤怒更多;而且我母亲仍旧会与我联系,并没有真正从我生命中离去;但你那时却是猝然离开,以为明天还会见面,然而你却平空从我生命中消失。那时年纪太小,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化解那样的痛苦,于是便按照我姊姊的方法,不断暗示自己将你忘记,最后就真的把你埋藏在我记忆最深处了。” 与他相处的时光,就仿佛是现在的往后延伸,虽然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却可以明白彼此心中的感受,并且自然而然的就愿意向对方坦承自己的想法。当时他们分享了彼此的梦想,小时候还不明白那样就是所谓的心灵相通,但跟他相处的感觉太安稳美好,所以当他突然消失时,对她而言打击非常大,她幼小的心灵是第一次遭受那样分离的痛楚,加上受到姊姊影响,她便选择将他遗忘了。 而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两人相逢之时,她对他的感觉会那般强烈且汹涌的原因——即使刻意埋藏,却是怎样都无法抗拒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 他心疼的轻抚她颊,满心怜惜。“抱歉。” 她轻摇头,深深凝视他的眼眸,“我一直怀疑,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这双眼睛?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与你度过的每一天?即使短暂,但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们之间所说过的话?毕竟你可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我谈论过梦想的人。” 小时候,她与他相遇之初,是在某一天放学后的黄昏操场上,她正准备回家,忽然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操场边,那挺直的脊梁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神情教她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他手里竟拿着一台专业型相机正在摄影,以小学生来说这实在不太寻常,因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也之所以他们才会开始有了交集,并且共同度过往后每一天的放学时间,直到他又突然转学离开为止。 “我永远记得当时你向我走来的画面。”彷佛心有灵犀,明白她正在想些什么,他也回忆道:“即使才十岁出头,但你的神情却比谁都还要坚定自信,当时夕阳光芒照在你身上,你全身都在闪闪发光,教我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他的双亲皆是摄影工作者,却在他小学时发生车祸意外双双身亡,而他们留给他的唯一一样遗物,就是一台相机;因为他并没有任何家族可依靠,失去双亲之后便成为孤儿,辗转在几个育幼院中长大,当时仓卒转学也是因为更换育幼院的缘故。 他深情凝望着她。“你是我梦想的起点,也是告诉我要勇敢去追求梦想的人。” 初遇她时,他还停留在失去双亲的伤痛当中,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勇敢活下去,还没有产生所谓的梦想;可是在与她相处的时光中,他看见一个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竟然已经深切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标,那坚定不移的态度教他既惊讶又佩服。之后他便立定志向,并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梦想走去,甚至因为受到她的激励,他很快便将丧亲的伤痛转化成追求梦想的动力,因为他想完成的梦想也正是双亲的梦想,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她。 她讶异的看着他,以为只有自己受到他牵动,没想到原来他也同样受到了她的影响;她明白他对她的情意,却万万没想到这份感情的开端竟与自己相同。 “你……” “你才是那个第一眼就抓住我目光的人。”他真挚告白。“即使经过十几年岁月,当我再见到你时,你依旧如此闪闪发光,依旧教我无法移开目光。后来我才明白,这份感情其实就是爱情。” 她诧然望进他眼底,看见一片清坦澄透的爱恋,原来他一开始就对她有了感情,难怪谢予宁会说她特别了。 “我们……还真是……”她眼眸满合复杂又无奈的情绪,欲言又止。 而他替她说了:“我们似乎总是在错过。我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迟。” 她无言轻叹,但仍是坚定道:“即使如此,我仍是宁愿与你再度相遇;而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忘记你,即使再痛,我也甘之如饴。” 他凝望着她,将她拥入怀中,只是深深叹息。 不忍,不舍,却也不能说些一什么,更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去伤害无辜的人来成就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明白他内心同等的煎熬,紧紧回拥他,在他怀中微哑着声音,低道:“更何况,你不该为任何人停留的,你应该去追逐你的梦想,我也会好好的达到我的梦想,我们……都要好好完成我们各自的梦想。” 小时候,因为知道了他的遭遇,所以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并鼓励他追求自己的梦想;现在,她当然不可能因为自己对他的爱慕而叫他为她停留。只是,经过这几天在部落里的生活,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背负任何责任,她一定会跟着他到天涯海角。 这一切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而他们就在这样不断的错过之中不得不放开彼此的手;越是明白彼此之间的感情联系,就越是难以割舍,然而再如何不舍,还是得舍。 听着她饱含苦涩的话语,他依旧沉默,知道这样的想法的确可以让彼此相信对方会过得好;然而自从重逢之俊,他就越来越深刻明了到一件事——他确实有自己的梦想,然而如果没有了她,那他的梦想将会变得越来越空虚,就像是把心留在她身边,而只有身体去执行梦想。 在过去,她是他梦想的起点;而现在,她却是他想要停泊的港湾。 这句话,他咽回喉咙,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声道:“明天是祭典最后一天,我之后还会在这里多待几天,后天小宁离开时你就跟她一起回去吧。” 她是明白他心思的,知道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让小宁带她走,至少不必直接面对两人分离的痛苦,所以她也只是静静轻应了声嗯。 但环拥住他身躯的双手,则更加牢牢紧紧的拥紧他…… *** 祭典最后一天晚上,部落里的广场上还在热热闹闹的举行着庆典,大家开心的喝酒唱歌眺舞,热络喧闹气氛一直延续到深夜。 祭典拍摄工作也到了最后阶段,展拓扬忽然注意到欧阳橙似乎已不在广场上,不久前还看见她跟着大家一起跳舞,他才转身忙了一会,她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手上已经没有必要做的工作,他便沿着广场慢慢绕着找寻她的身影,忽然听见两个少女在谈笑—— “啊,今天是月圆哪。” “是啊,不过今天是祭典,应该没有人会去的。” “那就等下次月圆再找我男朋友一起去,嘻。” 展拓扬听见她们的对话,想到了什么,便一笔不迟疑的离开部落,往山林间走去。 离开部落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人工光源,但一轮明月悬在天上,晈洁而明亮,将一切照得明朗而清透;月光筛落林间,叶影随风摇动,他脚步稳健的沿着林间小路来到一座湖边,是部落里非常幽静美丽的一座小湖,月光映在湖面莹莹荡漾,意境美丽而梦幻。 沿着湖边的小路,他很快便找到欧阳橙的身影,正面对着湖面娉婷而立。 他心一动,缓步走去;她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她已经感觉到他来了。 “夜凉。”他脱去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柔声道。 “真是糟糕。”她语带轻笑,笑里却透出微微的苦涩。“无论我到哪里你都能够找得到我。” 他从她身后轻轻环揽住她,让她背靠在他胸前,一同看着月光洒落湖面,低声道:“因为我们的传唤钤是相通的。” 她舒服的轻叹一声,将身躯的重量放松的倚靠到他身上,忽然道:“我刚刚被酋长灌酒了。” “嗯,我看见了。” “但你没有来替我挡酒。” “嗯。” “为什么不来?”她竟像小女孩般撒起了娇。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并没有感到为难的模样。”所以她其实也想喝点酒,而且他看得出来她虽然看似被灌酒,但其实自有其分寸拿捏,绝不会傻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是她多年来在商场的历练,无论在任何场合或任何情况下,她绝对都是那个干练且强悍的主导者,除非她愿意,否则肯定很难有人能够让她表现出软弱甚至是较为女性柔弱的那一面。 所以她此刻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撒娇姿态,是只在他面前才会显露出来的,这教他胸中满溢爱怜。 “你一直在注意我?” “当然。” 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教她唇角微弯,然后又带丝得意的说道:“其实我酒量很好的,因为从小我母亲就灌输我女人也得有好酒量的观念。加上刚进公司就被分派到业务部,得和许多客户应酬,练出了我的好酒量和如何拒绝喝酒的技巧。” 她的话听进他耳里,却只听见她为了工作所做的努力与牺牲,他沉默,没有立即回应些什么。 感觉到他的静默,她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问:“心疼吗?” “心疼。”他简单的回答更显现出语气里的深刻怜惜。 “那如果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来帮我挡酒吗?” “不会。”他摇头,然后又补充道:“在我知道你到达限度之前。” 意即当他察觉到她已经濒临自身的限度,他就必定会出面护卫她,因为她个性太过倔强,肯定不会开口示弱或表现出需要帮助的徵兆;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一定能够察觉得出她的限度。无论她想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阻止,但他必定会在她的限度之前替她挡下所有一切。 她凝注他眼眸,定定看着他半晌,然后转过身去望向远方,微微苦涩的轻叹一声。“真是糟糕,你总是有办法说出我想听的话来。” 江书恒在她身后时,的确可以让她感到安心,然而她知道他想法替她承担任何事情,所以她总是必须不断往前硬冲硬闯,就算再累再苦也得咬牙硬撑。但她所需要的也不足像父亲那种大男人主义型的人,她不喜欢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更不需要一个男人去替她挡下所有一切,那样等于是否定了她的能力。 而她相信如果是展拓扬在她身后,必定会让她在受到肯定与疼惜呵护之间得到一个完美的平衡;他不会阻止她做任何事,却又能够在她的限度之前及时拉她一把,这样的人是完美的理想,却也是已经错过的奢望。 “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道隐形的通道。”他轻轻说道,无论观念还是想法,即使不说出来,也可以轻易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这真是……糟糕哪。”她哑声低语。 他圈围住她的手臂轻轻收紧,无言传达他满心的深情与同等重量的叹息。 感觉他胸膛的无声起伏,她望向湖面对岸的地平线,轻声道:“你知道吗?部落里流传着一个关于情人湖的传说。传说在月圆之夜,相爱的两人一同来到情人湖望向南方的天空,如果两人能够同时看见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颗金色星星,就可以一生相守,永不分离。” 他当然知道,也之所以会立即想到她离开部落热闹祭典来到湖边的原因。 “你会永远在我心底。”他在她耳边像起誓似的低语。 她静默一会,转过身看进他眼里,以更低的声音轻问道:“那样就够了,是吗?” 他听出她在问些什么,也看出她眸中泛出的一抹紧张,他深深注视她,然后忽然俯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像是有所感应,也像是期盼已久,丝毫没有半点意外,微启唇,热切而深情的迎向他的吻。 他轻捧她脸,绵绵密密的吮吻着她的唇办,热切深情却又饱含轻柔与怜惜。 她感觉胸腔里的空气像是被他瞬间夺走,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印在她唇上,渗入她心底,教她迷醉而微微揪心。 两人紧紧相拥,彷佛要将对方揉入身体里面似的紧,吻得深情而沉醉,难分难舍。 忽然,他尝到一抹咸。 讶然收回吻,映着月光,看见她颊上的一行晶莹,而她仍浑然不解的睁开眼眸,看见他眼底的不舍,然后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落了泪,眉一紧,咽回喉口瞬间涌出的苦涩。 他轻叹一声,收拢手臂,紧紧抱住她,低叹,再低叹,最后才哑声道:“不要告诉我你的婚期,我会去抢婚的。” 就因为爱得深切,所以他们更无法因此而去伤害他人。 她埋在他怀中,舌根发苦,同样低哑道:“好,我一定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低调完成婚礼。” “但一定要让我知道你是幸福的。” “好。我一定会高调的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在婚后过得有多么幸福。” “如果没有书桓,我真的会带你私奔的。” “我知道。” “如果没有书桓,我一定马上带你进礼堂,恳求你嫁给我。” “而我一定会答应。” “如果没有书桓,我此生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而我会跟你到天涯海角。” 这么放肆而毫无顾忌的应允着未来的承诺,已经是彼此最底的底线。 她双手紧紧抓握着他的衣料,哑声道:“我本来想藉着醉意对你霸王硬上弓的。” 他沉沉低叹。“还不够醉哪,我们两个。” “再多的小米酒恐怕也还是醉不了。” 他饱含苦意的弯唇,手臂紧紧圈拥住她,而她也紧紧回拥,在这一刻,假装两人可以就这样永远不分离。 地平线上,微微闪烁着一簇亮光…… 第八章 “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小宁。” 在硕霖公司大门口,欧阳橙下了车之后向谢予宁轻声道谢;谢予宁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便开车驶离。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辆,虽然才中午时分,但天空已然灰蒙蒙一片,雨滴不停落下,仿佛在呼应她此刻的心情,黑厚的云层重重挤压着天空,看起来这场雨将会持续很久。 深吸口气,走入公司大楼,然后进电梯上楼,即使一路引来不少职员的侧目与随之而来的窃窃私语,她也完全不在乎。 从部落回到城市的一路上,她已经仔细思量并且整理好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她必须趁那股扭头奔回展拓扬怀抱的冲动将她整个人吞没之前,赶紧把目前的状况稳定下来。 她直接搭电梯到员工餐厅那一楼层,知道现在中午吃饭时间可以在员工餐厅里找到江书桓。 果然,才一踏进员工餐厅,就在第三排的位置看见了江书桓,他正与另一个女职员对坐,看起来有说有笑,两人皆是侧身对着餐厅门口,所以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她举步向他们走去,直到她站走到他们桌边了,江书桓才抬起头看向她,并立即睁圆了眼,诧异叫道:“小橙!”随即绽出真心开怀的笑脸。“你回来了。” 他的态度简直就像她只是出去休假旅行一趟回来,而不是失踪又失联了许多天,教她心里泛起古怪。 “你——” “我有话跟你说。”虽然感到怪异,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先解决,所以劈头便打断他的话。 “呃?”他愣了下,但还是立即点头。“喔,好。” 然后站起身向坐在他对面的女职员微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和小橙谈点事情。” “不,没关系。”女职员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仍旧回以温婉浅笑。 欧阳橙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但眼角余光还是注意到那个女职员的存在,心里又泛起一丝古怪,她好像常常在书桓身边看见这个女职员。 但这样的怪异感随即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 “那我们回办公室谈吗?”江书桓问。 “没关系,在这里就好。”她认为越快把事情说清楚,她就越没有退路可走。 即使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且直接找书桓谈话已经引来不少目光与交头接耳,她也不在乎。反正在哪里谈都一样,赶快把事情定下来就是了。 很快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两人坐下后,她便直接单刀直入道:“书桓,这一次绝对不是我冲动或者情绪化的反应,我们结婚吧。” “嗄?”他吓了好大一跳。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完全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发展。 她蹙眉,同样无法理解他的反应。“你不愿意跟我结婚?” “咦?不,当然不……不是,可是,小橙,你……你不是喜欢展导演吗?” 她还在狐疑向来温和的他怎么会出现这种无措又焦躁的反应,他就突然丢出一颗炸弹,她瞬间被震傻,愣愣张口:“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确认道:“你跑出公司那天,我明明看见你最后跟展导演走了,你不是应该会想跟他结婚吗?” 那天他追出去之后,在大街上找了半天,最后远远看见她与展导演两人在大街上拥吻,而且展导演很快就带着她离开,所以他这几天才很放心的没有去报警找人,而且还满心欢喜的以为展导演终于说服小橙了…… “你看见了?”她睁直了眼,一脸怔愕,脸色微微发白,脑中一片混乱。他看见了?看见她跟展拓扬在大街上接吻的画面?那该怎么办?该怎么解释才能够让他相信她?该怎么做才能够挽回他对她的信任? 看见她被吓到的表情,他也跟着错愕了起来。咦?不会吧?难道就连展导演都说服不了小橙? “小橙,你跟展导演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吗?”他忍不住脱口问道。 “没有。”她神色一凛,坚决否认道:“绝对没有!” 他愣。“呃,但是……” “没有!” “呃,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呃,这该怎么说?我——” “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她更大声的坚决道,神色因紧张而显得有些激动。 她从没想过他看得出来她对展拓扬的爱意,但她的确该想到的,毕竟如果连不熟识的人都能够轻易察觉她的爱慕,更何况是跟在她身后多年的他。 他愣了又愣。“呃,我知道,我相信你,你从来不会对我说谎。但是,小橙,你听我说,……呃,事实上,我反倒希望你跟他之间会有什么的……” “什么?”换她怔愣。 还搞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状况,所以他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词,问:“你不是喜欢展导演吗?” 她立刻道;“那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跟我一生一世。” 他闻言,总算有些松了口气,至少她没有否认她对展导演的感觉,这样事情才有办法继续谈下去。 “但是你喜欢他。” “我说了,那又如何?我不会跟他结婚,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怎么可能跟我结婚?” “不可能吗?” “他——”她一时语塞,但还是逞强道:“当然不可能。他有他的梦想,怎么可能跟我在一起?” “但是你想跟他在一起,不是吗?” 她深吸口气,冷眼看向他。“书桓,你今天是打算把我逼到什么地步?如果你不高兴我喜欢他,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见到他。” 他慌忙摇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不是的,小橙,你别误会……” 他瞬间紧张起来。他就是怕跟她讨论这件事会发生这样的状况,而他向来怯于面对她的怒气,所以他之前一直无法鼓起勇气向她说明他们之间的问题,但现在似乎已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他必须好好把事情给讲清楚,不然情况恐怕只会越来越往死胡同里走。 他深深叹口气。“唉,小橙,你听我说,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是高兴的。” “高兴?高兴什么?”她全然不解。 “我很高兴你喜欢展导演。” 她威觉他又丢了颗炸弹给她,教她全然无言以对。 他解释道:“就算我再怎么不机灵,我们毕竟也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心境上的变化,更看得出来你爱上了展导演;而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是真心感到高兴的。” “你……不介意我背叛了你?”她睁直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而他竟然笑了,温雅而真诚。“你不是背叛我,你只是终于发现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感情。” “可是……” “小橙,我喜欢你、欣赏你,更加敬佩你。当年你像个女王般走到我面前问我愿不愿意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的时候,我就像是被女王授予权杖一样,感到无比的高兴与光荣。我并不后悔与你共度的这些年,你一直是都是最棒的,然而,小橙,这不是爱,无论你,或者是我。” “不是?”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像家人之间的亲爱,或像朋友之间的友爱,却从来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我相信当你爱上展导演的时候,你同时应也发现到了这个症结点;但是你却因为太过执着于对我的责任,以及个性上过于逼迫自己必须履行承诺的严苛态度,所以才会这般痛苦挣扎,并且一直希望我们赶快结婚。” 她愣愣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第一次见到展导演与你之间的互动时就隐约有所感觉了,就像我相信你说你对应天骥毫无感觉一样,你第一次见到展导演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情绪不同于以往,经过多次的观察之后,我就更加确定我的推测没有错。” “原来你那时就知道了……”她感觉自己双肩上的重量忽然缓缓从肩上移开,虽然还有些许不真实感,以及些许愧疚,但长久以来的心理压力是真的减轻了许多。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我看得出来你很痛苦,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 “怎么反而是你在道歉?”她轻浅叹息。“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那我们谁也不必再道歉了,这样好不好?” 她深深呼吸一次,定定看着他。“答应我,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他温雅笑了。“当然。” “谢谢你。”她慎重道谢。 “不,小橙,别这么说。”他又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嗯,该怎么说,其实我也应该要谢谢你……” 他斯文的面孔忽然腼腆了起来,教她不明所以。 “呃,是这样的……哎,该怎么说呢?嗯,之所以会察觉到存在我们之间的并非爱情,除了你与展导演的原因之外,还有……呃,还有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羞赧神色教她心生狐疑,脑海忽然闪过一张温婉的脸孔,瞬即脱口而出:“难道你也有了心仪的对象?” “呃,嗯……呵呵。”他傻笑以对。 她睁圆了眼,看着他好半晌,然后如释重负的笑了。“书桓,恭喜你。” 他十足腼腆的傻笑。“呵呵,谢谢。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恍然顿悟的。”然后微敛笑容,认真说道:“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感到抱歉,我是真的很高兴我们在犯下严重错误之前能及时发现,否则我们必会后悔终生。” 她感觉自己就像脱去一层沉重的枷锁,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起来,并且已经开始想着,等展拓扬工作回来后她就要……不对!她其实是希望马上奔回他身边,直接对他说这个好消息。 她这样想着,随即站起了身,对江书桓道:“我现在就要去——” 她的声音蓦地顿住,因为她忽然听到一个十分耳熟的地名,就是她刚从那里回来的部落名;她转过头,视线对上餐厅前方的电视萤幕,中午时段的新闻正在播报这场大雨在山区所造成的灾害,她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更加仔细听着新闻报导的内容。 雨是昨天半夜开始下的,她记得她今天早上离开部落时雨都没停过,而且雨还一路从南部下到了北部。新闻正在报导着,因为山区部落降下豪雨,短短几个小时内的降雨量太大,造成主要对外道路的路面多处塌陷,最严重的一个路段还有大量土石崩落,完全阻断了对外的交通联系,甚至连通讯都断线,部落目前形成失联状态,无法得知部落里面的详细情况,必须等雨势稍缓之后才能够有比较明朗的报导。 展拓扬人还在部落里! 新闻画面是记者站在坍塌路段前方所做的即时连线报导,后方就是教人触目惊心的大量土石,一阵凉意猛地窜上她背脊,她脑袋轰轰发胀,整个人瞬间如坠谷底。 “小橙?小橙?怎么了吗?”见她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骇,江书桓疑惑的叫她。 “钥匙!”她忽然对他伸出手大叫。 “什么?”他一头雾水。 “车钥匙!给我!快!快啊!”她有些失控的大叫。 “好好好!给你!给你!” 他赶紧把车钥匙掏出来给她,然后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就像一阵龙卷风般瞬间疾奔出餐厅,消失在门口。 而他只能不明所以的叫着:“小橙!” *** 她心急如焚的疾速飚车南下,进入山区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又继续开了一段路,果然在新闻报导中的路段看见阻断道路的土石堆。她下了车,冒着大雨站在道路中央,傻傻看着眼前滑落的大量上石,车辆根本进不去,甚至偶尔还可以听见碎石滚落的声响,教她胆颤心惊—— 她怕的并不是自己此刻所置身的危险境地,而是就部落里面未知的状况,怕展拓扬有什么万一。 他们两人的未来才正要开始,他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 她焦急的观望了一会,决定徒步走过去,就算用爬的她也要去见他一面,确定他安然无恙! 天色昏暗,她小心的踩着松软又泥泞的土石,必须手脚并用才能稳住脚步,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土石堆另一边前进。 忽然,她感觉前方似乎有一小簇朦胧的光亮,微弱的在大雨中忽明忽暗,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眼花,继续缓步前进,但那簇光亮越来越明确,教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仔细确认。 是个人! 她惊诧的看着一个人形黑影在大雨中朝她而来,手上拿着一支手电筒,是这入夜大雨中唯一的光亮,而对方也同时发现了她的存在,宏亮大叫—— “橙!” 声音穿透滂沱大雨,直接灌入她的耳膜,她立即认出那个声音,激动大喊:“拓扬!” 他们竟然在这里相遇!教她震惊又激动,他们的传唤铃果然是相通的! “不要动!”他朝她大喊。“你站在原地,我过去就好!” 然后便谨慎、动作矫健的往她走来,她心焦又激切的等在原地,两人终于相会的瞬间,她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他便一把将她整个人原地抱起,带着她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而她则紧紧回拥他,激动得一时无法言语。 他抱着她走到安全的路面之后,将她放到地面,却还是紧紧拥住她身躯,深深低叹:“我就知道你会担心我。” 今天早上部落里陆续出现灾情,幸好没有人受伤,只是靠山边的住户必须全数紧急撤离到安全的学校暂时安顿,他整天都在帮忙处理这些事情。 因为手机、电话等对外通讯全部不通,他深知她定会担心不已,以她的个性,说不定还会冲动返回这里找他,以确认他的安危,所以等把部落里的受灾情况大致做了妥善处理之后,他便立即离开部落,一方面打算向她报平安,一方面也顺便可以与外界进行联系,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在这里遇见她。 她紧紧抱着他,心情既激动又高兴,整颗心满满的情绪就像水坝溃堤,在冲出口的时刻,只剩下最发自肺腑的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微愣。 像是要把这些一日子以来所有压抑住的深情爱恋,甚至是自小以来长久封锁深埋的感情一古脑儿的全向他倾注而去,她紧紧抱着他,激动的不断大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橙?” 他将她稍稍放开一些距离,轻轻拭去她脸上不断淌落的雨滴,好看清楚她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单纯在这里遇见他,她不至于会出现这么激动到近乎失控的情恤帕。 “我们能在一起了!”她开心大喊。“书桓他成全我们了!他知道我爱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存在的并不是爱情,他甚至有了真心喜爱的对象,我们真的真的能在一起了!” 他闻言,花了数秒钟消化这个讯息,然后等脑袋能够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感激又感动的情绪随即自胸臆中澎湃而起,他又将她紧紧拥回怀中,低哑道:“太好了……” 她好高兴、好高兴的说道:“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跟你去,就算要去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我只想停留在你身边。”他深情道。“我只想牵你的手,一起走到、永远。” 闻言,意会到他话里的含意,她抬头看他,在漆黑的夜色中,她仍旧可以看出他眸中的深刻情意,心一震,不禁微微哽咽了起来。“那……从今以后,无论要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去。” 他满心欢喜的低叹。“橙,自小我就没有了家,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她心一酸,眼眶一热,更加哽咽的应允道:“我当然愿——” “小心!” 他突然大喊,紧抱住她,双臂护在她头部,一个动作猛力将两人往旁边甩倒过去,所有事情都在短短几秒钟之间发生并结束——他耳尖的听见土石滚落的声响,藉由手电筒的光亮,眼角余光察觉到巨大的黑影向他们坠落而来的瞬间,他便毫不迟疑的用整个身体护住她,将她往安全的地方扑倒而去。 “嗯!” 她先是听见他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她人便已经跟着他躺倒在地上,在他护住她的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整个人几乎被他紧紧包护住,所以她奇迹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拓扬?” 从被扑倒的冲击力中回过神,她立刻惊慌的起身察看他的状况,在一片漆黑当中,她手掌似乎碰触到有别于雨水的黏裯液体…… 她惊骇的自喉口发出大喊:“拓扬!” *** 医院病房内。 欧阳橙坐在病床边,目光紧紧锁定在仍旧呈现昏迷状态的展拓扬脸上,整个人宛如已经化作一尊石雕,动也不动。 那天他被落石击中头部,虽然她立即以第一时间飞车将他送到医院进行救治,但因为部落离大医院实在太遥远,加上他是头部受到撞击,所以送到医院时他的昏迷指数已经偏低,虽然急救过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将近一个礼拜以来,他依旧呈现昏迷状态。 她每天衣不解带的在他身边照顾他,几乎是废寝忘食。 江书桓、他的工作室同伴和谢予宁等人闻讯之后,皆陆续赶到医院来采视他,甚至连她父亲与应天骥也都曾前来探望。 每个人一看到她,皆被她的神色吓到,她看起来既惨白又虚弱,却凭着强韧的意志力坚定守在展拓扬身边。 而且她根本没有办法分心注意其他人,她所有的关注焦点都放在展拓扬身上,无论他们对她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理会也无法听进耳里。 每个人先是劝慰她,叫她去休息,她不听,他们就用讲道理或者苦肉计攻势,还是没用,最后她父亲甚至假装动了怒,命令她得休息,她当然还是理都不理。 最后大家只能放弃,也终于真正见识到她对展拓扬的深刻感情,就连她父亲都不得不接受这个对他而言算是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人,他还以为小橙的对象不是江书桓就是应天骥哩…… 这天,连续几天以来的阴霾天气终于放了晴,病房窗外的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一整片的湛蓝无云、澄净透亮。 她静静坐在病床边陪着展拓扬,并对他轻声说着每天必定会在他耳边诉说的坚定话语:“你一定要醒来,你答应我的了,无论去哪里我们都要一起去的……你听见了吗?你要是不醒来,我绝对会跟你走的……” 她每天不断不断的在他耳边倾诉,并且相信他真的会听见她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你肯定舍不得我一个人……我们还要一起共度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直到我们白发苍苍,直到我们再也走不动,只能陪在彼此身边再也不离开……” “我们有小孩好吗?我相信你也希望有小孩的……我们会给他满满的爱,让他知道他拥有全世界最幸福的父母与最美满的家庭,不会再支离破碎,不会再有任何分离的痛苦,一定会让他感到——” 忽然,她顿住话语,因为她看见他的指尖似乎轻轻动了下,但她无法百分之百确定,霎时蹬直了眼,全身紧绷,以从来没有过的专注定定看着他的指尖—— 然后,就像是她的意志力发挥了神效,他的指尖真的又动了下。 她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眺起来,慌忙要按铃找医生来。“医——” 下一秒她又整个人瞬间顿住,因为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忽然被轻碰了一下。 “拓扬!拓扬?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整个人趴到他脸孔前方,颤抖着声音,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的呼唤着他。 他忽然一个比较明显的呼吸动作,然后双眼缓缓睁了开来。许是太久没接触到阳光,他微眯着眼,视焦缓缓对上她的,眸中盈满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笑意。 “我……当然舍不得你……”他从干燥的嘴唇轻轻吐出话来。 她激动得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滚落,感动的紧紧握住他的手,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声音极度沙哑,却还是坚定道:“再说一遍……” 她当然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哽咽着嗓音立即说道:“我愿意。”然后更加坚定的连声应允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一千一百万个愿意!” 他轻柔弯唇。“我也喜欢小孩……” 她破涕为笑。“你听见我的声音了是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听见的……那你愿意吗?我要从我原有的世界飞奔向你存在的世界,你愿意带着我走吗?” 他动作虽缓慢,却坚定的展开双臂,笑得温柔而清朗。“一生一世的愿意……” 她埋入他怀中,眸中的晶灿光亮辉映着整张闪亮开来的笑颜,虽然虚弱,却是有生以来最美丽绝伦的笑靥。 后记 我一个喜爱到处旅行的人,因此创作出来的故事或角色之间,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流浪的况味,而且每每在书写时总要提醒自己,毕竟我在书写的还是爱情小说,不可以一写到关于流浪的部分就没完没了又不知节制。 其实爱情也像是一趟旅程,每个人所看见的风光不同,遇到的经历也不同,能够找到一个彼此能够分享并且相互契合的旅伴更是不容易、是非常幸运且一定要好好珍惜的事。 我只希望可以融合我的旅行经验进入到故事之中,让故事可以更加精采丰富。 总之,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