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使命必达》 爱与牺牲——元珊 呼!好不容易,终于把《大侠使命必达》给生出来了。 元珊虽然只是个业余作者,但对于写作这项副业一直是以郑重的态度在进行着,甚至还替自己订了写作进度——每天写一页,假日写五页。 元珊心想,只要效法蚂蚁或蜘蛛勤恳的精神,两、三个月下来应该也能积少成多,堆出一本书,不幸的是这“卑微”的雄心壮志往往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的那一刻就瓦解了,所以这个该在去年写完的故事硬是拖到了今年才完成。 看来为了让“元珊”这个名字在广大的言小书海中存活得久一点,元珊今年势必要更努力才行! 来谈谈这本书吧!这本书的主题是“爱与牺牲”。 一个人能为爱情牺牲到什么程度? 一般武侠小说里的英雄豪杰总是把“气节”、“信念”摆在前面,在任何考验或诱惑与之冲突时都能做出正确的抉择,而赢得众人的敬佩与赞扬。 元珊心里也非常向往这样的人格典型,但在现实生活中,能够如此理性的又有多少人呢?而爱上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所以从《美人刺客》、《郎君太祸害》一直到这一次的《大侠使命必达》,元珊让男主角遭遇一次比一次严峻的考验,虽然男主角在面对爱情时,会暴露自己冲动或不理性的一面,而使得他们不那么完美,但对于被他们爱着的一方来说,这样的男人或许更可爱些吧! 最后要谢谢龙吟出版社辛苦的工作人员,特别是小编,也谢谢愿意购买或翻看本书的读者朋友。 对作者来说,写作最大的动力莫过于来自读者朋友的支持与回响,衷心希望这次的《大侠使命必达》,能带给元珊更多的创作动力。 第一章 在密不透光的深林中,一辆马车急驰在荒僻的小路上。 路很小,马奔得很急,忽然一个黑影当道而立,马儿受到惊吓,长嘶一声,站立起来,车夫从前座摔下,滚到了草丛里。 待车夫爬起身,八名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诸……诸位大爷,”车夫结结巴巴道:“饶命!” “要命就快滚!”一名黑衣人冷冷道。 车夫哆嗦着身子爬向马车,想爬回驾驶座。 “留下车子,滚!”黑衣人不耐烦道。 “大爷,不行,车中坐的是我家小姐……” “唰”的一声,黑衣人拔刀出鞘,车夫的一只耳朵已被削下,当下鲜血淋漓! “血……”车夫捂住耳朵,一见满手是血,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脓包!”黑衣人一脚将车夫踢进草丛,并将马车团团围住,“张小姐,请下车!” 却是无人回应。 “黑风寨恭迎张小姐下车。” 还是无人回应。 一众黑衣人不禁猜想——莫非车中人已被吓晕了? 最靠近车门的黑衣人看到站在一旁的首领颔首,便走近马车,掀起车帘。 此时“嗖”的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枝小箭,射穿了他的手掌! 黑衣人吃痛退开,立刻有同伴上来帮他拔下小箭,绑住伤口。 “明人不做暗事,是何路英雄,请现身相见!”众黑衣人全神戒备着。 “把车留下!至于见面,那就不必了。”清亮的男性嗓音传出,他的言下之意似乎全然不把黑风寨当作一回事。 黑衣人忙抬头寻找声音出处,却因四面八方都是回音,以致无法确认声音是从何处传出。 “兄台在我黑风寨地界,却硬夺我们的彩票,江湖上从没这个规矩!”黑衣人首领知道来人不好惹,索性先说之以理。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天下亦有天下的规矩。” “怎么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所以兄台原来是保镳的。”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这么说还真是低估了我的能耐;不过在你们俗人的眼中,大概也只有这种境界。” “不然呢?兄台是张老爷的朋友,还是秦堡主的朋友?” “都不是,我只是认识我们共同的好朋友。” “是谁?” “这朋友人人爱,它有时姓黄、有时姓白、有时姓朱、有时姓孔;个儿大的不见得有用,轻的往往比重的还贵重。” “……” “又不懂了是吗?”林中人又是一阵笑,“所以平常要多念点书,不要只顾着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到头来不过是草包一个。” “愿闻其详!”黑衣人首领忍住气,心想万一此人大有来头,黑风寨犯不着结下这种仇家。 “看在你虚心求教的分上,小爷今天就做一次赔本生意,教教你啰!你可要听好——姓黄的是黄金,姓白的是白银;姓‘朱’的就是珍珠宝玉,姓孔的则是孔方兄,也就是钱的意思啦!而一大块白银不及一锭黄金,一箱的金银亦不及一张银票,这么说你懂了吧?” 黑衣人听得面面相觑——搞了半天这人也是为了钱,“境界”又高到哪里了? “懂!你不过是想来分一杯羹,不过我告诉你,你找错对象了!”黑衣人首领顿生杀意。 “错!大错特错。”林中人笑道:“我不是想要分一杯羹,而是想要整碗端过来物归原主。” “你想来个黑吃黑?休想!兄弟们,动手!”黑衣人首领懒得再跟这人对话,一声令下,八人分为两组——一组攻向马车,一组在外庇护。 谁知众人尚未摆好阵势,立即“唉”声四起,原来是内圈靠近马车的四人又中了小箭,连忙后退。 “你究竟想怎样?”黑衣人首领骂道:“藏头缩尾的,不是好汉!”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之所以不露面,正是不想伤人性命,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我只好勉为其难下来了。” “你来啊!谁怕你?”一群黑衣人仰头上看,忽然一柄匕首已架在黑衣人首领的脖子上。 “我来了!现在你怕不怕?” “我……我岂会怕你这小贼!”黑衣人首领又怕又怒,只因听信他的话而仰头,才会着了这小贼的道,让他偷袭成功。 “好!真英雄。”话声刚落,小贼手上加劲,黑衣人首领的脖子就渗出血来。 “你……你若敢伤我性命,黑风寨上下会倾全寨之力为我报仇的!”黑衣人首领虽然撂下狠话,但气势明显已经变弱。 小贼眉头微皱,此时众人已看清他的相貌——顶多二十来岁,斯斯文文的模样,没想到下起手来竟然这么狠。 “这真的有点麻烦。”小贼道:“不然我把你们全部灭口好了!” 一群黑衣人闻言,当下惊恐失色,有两人已开始后退,准备开溜。 “走慢点喔!”小贼对那两人道:“再走一步,下一枝箭就会射穿你们的喉咙。” 两名想溜的黑衣人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再走一步。 “蹲下!”小贼下达指令。 一群黑衣人不禁迟疑了——如果听了这小贼的话,岂不是自堕威风? “哪个蹲得最慢,我会让他永远站不起来。”小贼悠哉的说。 一群黑衣人立刻蹲下。 “好!真乖!现在把眼睛闭起来。” “做什么?”黑衣人们不禁害怕起来——明眼人一旦失去视力,没有不惊恐的。 “哪个闭得最慢……”小贼又慢悠悠的说话了。 黑衣人们料想下面必是那句“我会让他永远睁不开来”的威胁,立刻争先恐后把眼睛闭上。 “乖!”小贼赞道:“在我没说好之前,千万不要改变姿势,否则……” 一群黑衣人连忙点头。 “甘老大,怎么样?”小贼望着黑衣人首领道。 “什么怎么样?肉票你尽管拿去,不过前路凶险,秦堡主的仇家、张老爷的财富,都会是你的催命符!” “富贵险中求啊!这事就不劳甘老大费心了!”小贼一掌击昏了甘老大。 牵过马车,到草丛中抱起车夫,小贼向蹲在地上的众黑衣人道:“小爷我现在要走了,半个时辰内,你们都不可睁开眼睛;若有哪个不听话的想来送小爷,小爷一定礼尚往来,不教他失望,有没有听不明白的?” 众黑衣人连忙点头,又连忙摇头。 *** 袁不凡驾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时近正午,来到一个小镇,他将车夫丢在一家医馆前,买了些干粮又继续赶路。 但奇怪的是,在这一个时辰中,车内竟然毫无动静。 打从马车一出张家庄,袁不凡就跟上了—— 眼看原先负责保护马车的护院、镳师一个个被拦路打劫的匪徒杀得或死、或伤,他却丝毫没出手的意思。 既然当初谈好的价钱是五箱金条,要做的事是护送张小姐到如春堡,其它的事他当然懒得管。 江湖中人,谁不是过着刀头舐血的日子?既然入了江湖,就要有搏命的准备,他不会破坏这个规矩。 虽然他服膺的只有他自己的规矩! 他跟了马车两天,直到所有人都败下阵来,这才轮到他上场。 从车辙的深浅来看,他确定车中确实坐了一个人,而且是个不太重的人,因此他认定张小姐一直坐在马车里。 奇怪的是,如果她真在车里,从黑风寨拦路打劫到他出手接过这笔生意,这么长的时间,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袁不凡不禁开始怀疑起来。“张小姐,你还好吗?”试探的问,想想以他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如果刚才得罪黑风寨的代价是换来一辆空马车,那他真该金盆洗手了! 无人回应。 “张小姐,你在车里吗?”这句问话着实白痴,他边问边左右张望,看看有没人注意到他?还好没有! 还是无人回应。 “张小姐,你是睡着了,还是吓昏了?”如果说有哪句问话比刚才那句更白痴,那就是现在这两句了! 不管张小姐是睡着了,还是吓昏了,都不可能回应他啊! 果然回应他的,还是一片静默。 “张小姐,”袁不凡终于按捺不住,“我不管你是睡着了、吓昏了,还是根本不在车里,我准备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了,所以在我数到三之前,如果你再不出声,我就要冒犯了!一——”他当真开始数了起来。 “二——”他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想给张小姐一些准备时间,毕竟姑娘家要整理仪容,总是要花点时间的。 “二又二分之一——张小姐,时间不多啰!”其实他有点犹豫,万一张小姐真的只是“恰巧”睡着了,而她又“恰巧”衣衫不整,在他掀开车帘时她又“恰巧”醒过来,那他“恰巧”被当成淫贼的可能性就会变得很大。 这么多个“恰巧”,会让他接下来的工作变得很棘手——他总不能在这两个月里每天都把她打昏,免得她吵得自己不得安宁吧! 是的!他们还得在一起两个月,而这还是在沿途无人打扰的最好情况下。 袁不凡突然发现,这笔生意有些他未考虑到的因素,五箱金条的代价似乎开得低了些。 “二又三分之二——张小姐,我再数一次,就要掀车帘了喔!”袁不凡甚至开始猜想,这位张小姐或许耳背,所以听不见他说的话。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要解开这个谜! “三!张小姐,我来了!”袁不凡终于发挥了他平日当机立断的长处,转身将车帘拨向一旁。 “你闭着眼睛也看得见吗?”车厢内传出娇滴滴的女性嗓音。 “你早点出声不就好了!”袁不凡笑了,放下车帘,转过身才睁开眼。 “我就是要看看你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那我到底是可靠,还是不可靠?” “可靠才怪!”张小姐道。 “为何?”袁不凡发问只是出于好奇,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他——反正他已摆脱“淫贼”的嫌疑,其它就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姓啥名谁,也不知道你为何要抢我的马车,可是我已发现了你的一个弱点,这么容易暴露自己弱点的人,怎么可靠得起来?” “是吗?我有什么弱点?”他在意的向来只有黄白朱孔四兄弟,为了它们,他只会变得更强大,他“要钱不要命”的名号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的功夫怎样?”张小姐忽然问道。 “还过得去。”他可是个谦虚的人。 “在武林中的排名如何?” “没排过!不过从我出道以来,还没一单生意被我搞砸过。”若非如此,这桩棘手至极的买卖也不会落在他手上。 “那你跟‘北霸天’相比呢?” “什么?”袁不凡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北霸天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秦观海!” “什么?”袁不凡再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杀人不眨眼”这五个字出自张小姐之口听来格外刺耳——因为秦观海可是她未来的爹呀! “‘北霸天’这个名号可不是吃斋念佛修来的吧!”张小姐特意强调这一点。 “有理!”袁不凡笑了,觉得这位张小姐还挺有趣的。“倒是张小姐还没说出在下的弱点到底是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张小姐道:“只要有个功夫跟你差不多的姑娘脱光了跟你对打,你就必输无疑。” “为什么?” “因为你看不见啊!你闭着眼睛跟她对打,怎会打得过她?” “我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袁不凡觉得很奇怪。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闭着眼睛?” 袁不凡一怔,“这怎能一概而论?张小姐既是大家闺秀,又是我的金主,我当然要以客为尊。” “是吗?” “如果张小姐不信,等这单生意结束后您尽可试试。”袁不凡笑了。 *** 三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杏花小镇。 在这三个时辰中,袁不凡没跟张小姐说过一句话,就连中餐都是他在客栈买了打包好,送到车上给张小姐享用的。 他们之间纯属生意关系,没必要建立什么交情。 不过讲到生意,袁不凡可就认真了——他是做口碑的,一定会让顾客感到满意的,所以即使是干粮,他也不会敷衍了事,中午他买了半只玫瑰油鸡、半斤香卤牛腱、一只酱肘子、六块煎得香酥的抓饼、一瓶花雕及一壶碧螺春,作为他和张小姐的中饭。 他一向不虐待自己,这么辛苦的赚钱,当然要花个痛快。 哪怕张小姐吃惯山珍海味,对他买来的珍馐也无可挑剔,这些可是他吃遍大江南北后精选出来的店家美食。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玉盘盛粗食。袁不凡自有一番道理。 杏花小镇顾名思义,全镇遍植杏花,而在“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两句传世后,连“酒家”也与杏花镇连在一起了。 一弯新月当空微笑,袁不凡下车,牵着马车入镇,边走边看,不慌不忙。 他知道在这种小镇上,小酒馆不少,大酒楼没有;要填饱肚子不难,要住得舒适就得碰运气。 还好他虽然常冒险,却不是凭着运气活到现在的,他早就打听到一家小客栈,准备作为今晚的落脚处。“张小姐,今晚就住这里好吗?”袁不凡来到一间民宿外。 张小姐掀开窗帘一看,“这怎么能住人?” 袁不凡点点头,继续牵车前进,直到下一家民宿。“张小姐,这里行吗?” 张小姐又看了看,“你开玩笑吧?看样子就知道不卫生。” 袁不凡又点点头,继续前行。“这里您可满意?”马车停在镇上最大一家客栈前。 这客栈虽不豪华,但看来比刚才两间民宿要有规模些——其实这正是他的盘算,相信经过前两次比较,张小姐的标准应该会调整一下。 不料—— “这也称得上是客栈?比我家的柴房还不如!”张小姐挑剔道。 “唉!”袁不凡故意叹了一口气,“柴房也罢,茅厕也罢,出门不比在家,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您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吧!” “将就?你不是讲究‘以客为尊’吗?”张小姐调侃道。 袁不凡这才明白张小姐是故意在找他的碴,可是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想了又想,忽然想起中午时他对她开了个玩笑—— “如果张小姐不信,等这单生意结束后您尽可试试。” 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算是冒犯了她,袁不凡只能自认倒霉。“不然您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要在马车里过一夜吗?” “亏你说得出口,真是办事不力!”张小姐道:“在来这间客栈前曾经过一户人家,看那朱漆大门还算有点样子,今晚就勉为其难去那里休息吧!” “那可是别人家,怎能说去就去?”袁不凡当下觉得,这位张小姐真是太骄纵了。 “你不是标榜‘以客为尊’吗?” 袁不凡不禁头痛起来,他发现这话现在似乎成了他的紧箍咒,他只能一咬牙,“行!既然张小姐执意如此,在下一定为您办到!” *** 袁不凡果真有本事,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进了徐府。 而张小姐果真爱摆谱,连下马车都要袁不凡在一旁搀扶;袁不凡也不以为意,就让她扶着,一路像伺候娘娘似的把她搀进大厅。 徐府的老爷以前曾经做过县官,告老还乡后建了这座宅子,用来安度晚年;徐府的少爷、小姐或在外经商,或已嫁人,只剩最小的女儿还待字闺中。 见礼过后,徐府招待他们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张小姐对他们的盛情招待感到很称心,但席间徐夫人频频劝她快些回家见父母却让她有些不是滋味——这本是她的伤心事,那可恶的男人竟随便的跟别人说了! 饭后她回到客房,那可恶的男人还算识相,去柴房借宿——他当然得去住柴房,因为徐府就只有一间客房。 直到现在,她都还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反正这不重要,对她来说,他无足轻重! 忽然有人轻敲她的房门。“张姐姐,你睡了吗?” “没有,是哪位?” “我是映心,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原来是徐府小姐。 “张姐姐,现在来没打扰到你吧?” “当然没有,是我打扰了,今天真要谢谢令尊、令堂的款待。”张小姐尽量表现出良好的家教。 “姐姐喜欢,那就最好了,我还怕我娘今天在饭桌上说的话惹姐姐不高兴呢!” “怎么会,令堂也是关心我。”张小姐口是心非的说。 “老人家说的话,姐姐毋须在意,想怎么做就照姐姐的意思去做就行,我对姐姐和袁大哥是百分百支持的。” “嗯?”什么意思? “对不起姐姐,袁大哥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他千交代、万交代叫我们假装不知道,不然怕你会害臊;可是我觉得你好勇敢,我真的好佩服你。” “我们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张小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姐姐是江南富户的千金,却毅然放弃荣华富贵的生活不是吗?” “是啊!”张小姐点点头,虽然离家不是她自愿的,但也总算是放弃了过去的生活。 “袁大哥以前不是你们家的下人吗?” “嗯,是啊!”原来那家伙姓袁,而他既然自称下人,她也乐得当他的主子;心情一爽,张小姐顺手拿起茶碗啜了一口。 “你和袁大哥的恋情不见容于父母,于是你和袁大哥私奔,一路上颠沛流离,躲避家人的追捕。” “咳咳……”张小姐冷不防被茶水呛到,涨得满脸通红。 “姐姐小心,”徐映心急忙帮她捶背,“不要动了胎气。” “什么?”张小姐被噎得更厉害了。 “姐姐,你发病了吗?”徐映心慌张了,“我马上去找郎中来看你。” “别……”张小姐伸手制止她。“只是噎到,不是什么病。” “姐姐,你别再瞒我了,”徐映心面露凄然之色,“袁大哥都跟我们说了。” “他又说了什么?”好个姓袁的,张小姐顺了顺气,“说我得了不治之症是吗?” 徐映心眼中含泪,点了头。“他说你身子弱,本来不能怀孩子,可是因为太爱他,想为袁家留下一条血脉,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怀了孩子。 “袁大哥带你四处寻访名医,说务必要在产诞下孩子前将你的身子调理好,虽然……虽然这是个奢侈的愿望,但他会抱着这个希望一直一直努力下去。” 张小姐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袁大哥好痴情,姐姐好伟大!”徐映心边流泪,边握住她的手。“袁大哥说这些日子你已渐失信心,想要放弃自己,他非常痛心。 “姐姐一定不能放弃希望,不然袁大哥一定会活不下去的!”徐映心一再劝慰,深怕她不肯支持下去。“姐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不要留下袁大哥一个人,你们要一家三口,不,四口、五口、六口……快乐幸福的活下去。” 真是够了!“好,妹妹,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比‘袁大哥’先死。”张小姐怒极反笑。 “真的?”徐映心破涕为笑。 “真的,我也很担心袁大哥将来会生不如死呢!” 徐映心用力的点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似乎是从张姐姐身上发出来的,是张姐姐的病更重了吗? “妹妹,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姐姐你说。” “我想请问柴房要怎么走?” “姐姐,你想袁大哥了是吗?”徐映心的脸红了,“袁大哥说你怀了孩子,你们不方便再‘在一起’,所以他一个人去柴房住。” 那姓袁的真是够了!让她私奔、未婚怀孕、患了绝症还不够,竟然还把她编派成了荡妇淫娃——她去柴房找他,不正表示她“寂寞难耐”吗? “袁大哥要我们千万不能把柴房的位置告诉你,如果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他只好先走了;但姐姐不用担心,袁大哥说他明天一大早就会回来接你,这段时间如果你想他,他就叫你想想四个字。” “哪四个字?”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徐映心有些迟疑,“他说的好像是——以客为尊。” 张小姐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 *** 第二天早晨,袁不凡果然依约等在徐府门外,连马车也备好了,一见张小姐,便绽开笑脸。“早!张小姐。” 张小姐瞟他一眼,对他不理不睬,转身对着徐府众人道谢。 袁不凡走上前,拿出两个金锭。“谢谢您的款待,这点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就当是相识一场的纪念吧!” “这是做什么!”徐老爷连忙推辞,“老夫助人岂是为了这个?” “您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张小姐一把抢过金锭,拉过徐映心,将金锭放在她手上,“可是我们却不能不知礼、不懂事,而且将来妹妹成亲之时把这金锭打成一件首饰,也可当是姐姐送上的贺礼啊!” 徐映心连忙推辞,“姐姐,你们离家在外才最需要钱。” “妹妹就别推辞了。”张小姐皮笑肉不笑道:“你袁大哥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挣钱;看在他这么辛苦挣钱的分上,反正我也用不了多久,妹妹就帮着花,不然会辜负他的一番心血,袁大哥,你说是吗?” “很是、很是。”袁不凡笑得开心,“徐小姐,就请您收下吧!” “姐姐又自暴自弃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肚……”说到这里猛地住口——袁大哥说过不能让张姐姐知道他们已知此事的,连忙偷看袁大哥一眼。 袁不凡笑着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妹妹,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送出去的礼就没收回来的道理,‘黄金有价、情义无价’,袁大哥只拿两锭黄金,我还觉得这礼太薄了呢!” 这两锭黄金足有四、五两,别说住一夜,包下整间客栈住上一个月都不成问题;众人一听张小姐的说法,不禁咋舌——不知张小姐的出身到底是富贵到什么程度,连私奔都能有这样的排场! “是啊!”袁不凡接道:“昨晚不分青红皂白来叨扰贵府,好在徐老爷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们这种蛮横无礼、神人共愤的行为,令在下既感且愧,这份薄礼不过是聊表寸心而已。” 张小姐心想,这姓袁的真的好可恶——不着痕迹的又把她给痛骂了一顿!此仇不报非女子,于是笑道:“袁大哥说得是,为了这‘蛮横无礼、神人共愤’的行为,我们真该多表示点心意。” “哦?”袁不凡看着她。 “我记得你说过,‘轻的比重的还贵重’是吗?那就快拿点轻的出来啊!”她记得姓袁的说过他是拿钱办事的,想必是个嗜财如命的个性,她要他拿银票出来,不过是要他心疼而已。 没想到—— “你是说真的?”袁不凡面不改色的问。 “那当然,快拿出来!”她的心中很得意。 “好。”袁不凡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徐老爷,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众人接过一看,全都大吃一惊,原来票面上写的是“白银一千两”。 这真是疯了! 不但徐府众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张小姐都吃了一惊;徐府众人连忙推辞,袁不凡只表示“送出去的礼,就没收回的道理”,再三道谢后,就“押着”张小姐上了马车。 留下徐府众人一头一脸的问号。 *** 一路上两人并未交谈,张小姐不知袁不凡在想什么,心想八成在为那一千两白银心疼,虽然这是她搞出来的事,不过玩得这么大倒是她始料未及,心中略感歉疚,便道:“看不出来,你挺大方的。” “不是您说要给银票的吗?”袁不凡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可没人叫你一拿就是一千两啊!”心想姓袁的还真不会打算盘,为了跟她赌气,竟然挥霍掉一千两。 “没办法啊!每张银票的面额都是一千两,数目不大,又何必兑成银票?”他说“没办法”,口气却一点也不无奈。 “那……你还有钱吗?”张小姐心中歉疚,嘴上却不愿示弱,“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在担心你,我担心的是接下来你要怎么去如春堡,我可不愿意过餐风宿露的生活。” “这您放心,”袁不凡微笑,“只要您别再干那‘蛮横无礼、神人共愤’的事,别说送您去如春堡,就是在神州逛上几圈,也很够用的。” “你这人,讲话就不能好听点吗?”虽然明知是她的错,她还是气他老爱教训她。“度量这么小,一点都不像是个侠士。”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侠士啊!”袁不凡笑道:“连小侠都说不上,我在江湖上的名号,张小姐只怕还不知道吧!” “你又没说过,我怎会知道?” “在下的名号可响亮了,一说出来,足以令武林震动。”袁不凡得意的说。 “哦?”张小姐的语气充满了怀疑。 “在下正是新近崛起江湖,承蒙江湖朋友抬爱,赐号‘要钱不要命’的奇人袁不凡是也!” 张小姐果真震动了一下——不过那是因为马车车轮压到了石头,车子颠簸了一下。“小心点啊你!大名鼎鼎的江湖奇人,该不会连马车都驾不好吧!” 袁不凡摸摸鼻子,哭笑不得,看样子他又为自己套上了第二个紧箍咒。 第二章 在往岳州前进的路上,袁不凡开始向张小姐讲解江湖中事。“‘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袁不凡一开场就撂了几句诗词,毕竟这是他的故事哩!细说从头怎不令他感慨良深? “讲重点吧你!”张小姐很不给面子,“你‘奇’在哪里?” 她还真是无趣……袁不凡摸摸鼻子,“要钱不要命。”这下就言简意赅了。 “听起来平凡得紧,这世上我还没见过谁不爱钱的。” “钱当然人人都爱,但赚钱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 “瞧你得意的,”张小姐嗤之以鼻,“如果你真这么有本事,不是该济弱扶倾、除暴安良吗?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却只混出个爱钱的名号!” 袁不凡无所谓的笑了笑,随即漫声吟道:“仁义值几何?自古到今误人多;欲除不平事,有理无钱莫烦我。” “所以只要能出得起价钱,你什么事都肯做?”张小姐觉得这人还真是无良。 “那倒不是。”袁不凡收起玩笑态度,“我有三种生意不接:赔本生意,不接;伤天害理,不接;事涉江湖恩怨,不接。” “商人不接赔本生意是天经地义,但想不伤天害理、不管江湖恩怨,那就难了!你能接的生意八成少得可怜。” “那你就错了。”袁不凡笑道:“大凡排难解纷、寻物寻人、夺宝求药,乃至助人救人,都是我的生意范围,这些事比起杀人难度高得多,没有真本事的人是做不来的,所以我开价向来不低。” “看来你做的事倒也不违侠义之道。”张小姐对袁不凡的观感稍微好了一点。 “又来了!侠义不侠义不是重点,我是个生意人,讲求的是‘和气生财’,我不想为自己找麻烦,而且如果银票上沾了血腥,我数完了还得洗手。” 张小姐想想,点头又道:“那是谁雇你送我去如春堡的?” “当然是你爹。” “哪个爹?是‘江河日下’的爹,还是‘杀人如麻’的爹?” 袁不凡不禁皱眉,“张小姐,看样子你对两位令尊好像都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 “‘江河日下’和‘杀人如麻’,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词。” “好听不好听不是重点。”张小姐学袁不凡的口气,“我是实事求是,只问贴不贴切。” “张老爷的生意是有些不如以往,而秦堡主是江湖中人,双手沾些血腥也是难免……可是即便如此,张小姐的言谈之中还是该有些敬意才是。” 张小姐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子,慢慢从车厢走出,跨到前座与袁不凡并肩而坐,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怎么啦?” “我要看看你这人是不是个千年老妖装成少年人的模样,你不只头脑迂腐,说话还老气横秋。” “不是,”袁不凡叹了一口气,“人伦尊卑还是要讲讲啊!” “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 “我知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袁不凡小心措辞。 “只是‘比较’特殊吗?世上的人不是没爹没娘,就是一个爹一个娘,再不然就是一个爹几个娘;可我虽有一个娘,却偏偏有两个爹!”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往好处想,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疼你的人啊!” “有没有多一个人疼我,我是不知道;但谁不疼我,我现在可知道了。” “你是说……” “你想我爹为什么心甘情愿将我交给秦观海?” “是你娘的心愿啊!”袁不凡直言,“你娘临死前将你的身世秘密告诉了你爹,我指的是秦堡主,于是秦堡主向你爹——我指的是张老爷——要回你,于情于理并不为过。” “那我爹这十多年岂不是白养我了吗?而且秦观海先夺走我娘,现在又想讨便宜老子做,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我想这对张老爷来说,也是个艰难的决定吧!你爹可能是为了完成你娘临终的心愿,也是为了让你一家团圆,所以忍痛割爱。” “你真这么想吗?”张小姐看他的眼神像是流露出“你涉世未深”的讯息。 “这中间或许有什么内幕,不过不去想它就不会自寻烦恼,看世界也会觉得美好一些。”袁不凡说得很轻松。 “不是我要自寻烦恼,而是事实摆在眼前:在我离家前十天的晚上,有十箱金砖抬进我家后院。” “十箱金砖?多大的箱子?”袁不凡讶异的问。 “一尺宽,两尺长高。” “当真吗?”袁不凡的声音当下高了起来——他出生入死保张小姐去如春堡,不过拿五箱金条,而且还是用一尺见方的箱子装,扣掉箱子体积,五箱金绦不过等于一箱金砖大小。 难怪张老爷愿意割爱,也难怪张小姐有着满腹怨气了。 “听了这个内幕,你有没有烦恼一点了?”张小姐好奇的问。 “有,”袁不凡点了头,心有所感道:“看样子这个世界也不怎么美好……” *** 接下来的旅途,两人开始商量怎样让秦观海多花一些钱!袁不凡本来打算旅途中的一切花费都由他自行吸收,现在则要重新考虑了。 “你干嘛帮他省钱?”张小姐怂恿道:“他根本就占了你的便宜。” “对!”袁不凡点头,“可是记帐很麻烦。” “不麻烦,我帮你记。”张小姐很义气道:“这世上总该有人主持正义。”还说到做到,进城就去买了一本帐簿。“从现在开始.无论大小事,只要你花一分,我就记一分……哦!不,是十分,这样才公道。” “这样算公道吗?”袁不凡大为吃惊。 “当然要这样!你想想看,一般人帮人跑腿,都还要拿些小费,你如今不但没下人可以使唤,还要照顾我、保护我,多拿九分不是很应该吗?” “说得有理。”袁不凡忍不住赞赏道:“你不去开黑店,还真是浪费人才了。” “你在取笑我吗?”张小姐气道:“我这可都是在替你着想。”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我素昧平生,你竟是这般替我着想;而生下你的亲爹,你却像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还帮着外人来弄他的钱。” “你说我和秦观海有深仇大恨倒也没说错,”张小姐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人改变了我的一生,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应该还是个无忧无虑,有爹娘疼爱的大小姐。” “秦堡主不远千里、耗费钜资,非要把你接到塞外,目的也是为了和你共聚天伦,光就这点来看,秦堡主对你也是疼爱有加的。”袁不凡好心劝慰。 “你收了他的金条,当然会帮他说话。”张小姐却是听得很不悦。 “并不是,我只是觉得父母爱子女之心,全天下都是一样的。” “是吗?可是我就不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会有多慈悲的心肠。” “‘杀人如麻’这四个字你是听谁说的?是令尊吗?我说的是张老爷。”袁不凡心想,张世祯与秦观海有着夺妻之恨,现在连女儿都被秦观海要了回去,在张小姐面前毁谤她的生父也不无可能。 “这种事何须我爹来说?随便问问就会知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袁不凡想了想,“这牵涉到看事情的角度,江湖自有江湖的法则。” “什么法则?我不懂。”张小姐直言,“不然袁大哥就为我解说一下,那个秦观海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 袁不凡花了半个时辰向张小姐诉说了一段江湖恩怨—— 秦观海在年轻时醉心武学,功夫大成后便开始向各门各派挑战,因为屡战屡胜,不久就闯出了名号。 接着他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武林人士共同建立“北海派”,很快就收服北方各派,而有了“北霸天”的名号。 成了“北霸天”的秦观海却不因此而满足,他想跨越黄河,将中原武林全部纳入他的版图。 因为他的野心,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中原武林在几经重创,各大门派决定联手抗敌,几番激战虽然死伤惨重,但终于遏止了秦观海的野心,他被逼退到关外,并与中原武林约定,从此不得再入关内。 秦观海在西域一待十年,建立了“如春堡”,俨然成了西域的武林霸主。 这十年来,“秦观海”三字已被中原武林人士所淡忘;而碍于不得踏入关内的约定,秦观海便把接回女儿这事委托给袁不凡。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助纣为虐了。”张小姐果断的做出结论。 “此话怎讲?”袁不凡愕然。 “秦观海接连祸害中原武林和西域武林,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像他那种人想在晚年安享天伦之乐,却不想想那些因他而枉死的冤魂及他们的遗孤!这般罪大恶极之人,你竟还接下他的生意,替他做事?” “我说过我是不管武林恩怨的。”袁不凡淡淡道:“在我眼中,这只是一桩寻人的买卖。” “你果然不是侠士,毫无侠义之心!”张小姐气愤回嘴。 “我早说过我不是侠士了,我是着名的江湖奇人‘要钱不要命’。”袁不凡不以为意的说。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张小姐气愤道:“我一定会砸了你的生意!” “你砸不了的。”袁不凡很有自信。 “是吗?”话才说完,张小姐已从车上跳了下去。 *** 她是在饭菜香味中醒过来的,刚醒来时,她还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感到头脑昏沉,看到手腕上的勒痕,这才想起那姓袁的竟在把她打昏后,还将她五花大绑起来。“袁─不─凡─” 惊天动地的三个字,就连车帘都在张小姐惊人的声势中扬了起来!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只剩一张条子——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忍一时”、“退一步”?他想得美!张小姐把袁不凡准备的饭菜全都丢了出去。 袁不凡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 “你这个死人终于知道要回来了!”张小姐有气无力道——再大的气,在发了一阵子疯后也就消了,而气愤一过,饥饿感立刻如排山倒海袭来,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实在太过冲动,要气也要吃饱了再气啊! “张小姐用过午餐了吧?我们要继续上路罗!”袁不凡若无其事道。 张小姐不吭声,想忍住饥饿,偏偏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先提醒你一声,”袁不凡好心道:“接下来我们要往荆襄地界进发,在出岳州城后会有一段地面不大平静,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投宿地点还是未知数,不过你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 “我饿了!”张小姐打断袁不凡的话。 “嗯?”袁不凡装傻。 “我饿了!”张小姐再说一次。 “嗯……刚才……” “我说我饿了!”张小姐再次打断袁不凡的话,“着名的‘江湖奇人’,‘要钱不要命’的袁不凡不是向来‘以客为尊’吗?你该不会让贵客饿着肚子上路吧?”她火力全开,一次念了两句紧箍咒给袁不凡听。 “好的、好的!”袁不凡不知从哪拿出两个馒头,还是热腾腾的哩! 张小姐立刻抢过去大嚼,袁不凡又奉上卤味和清茶,一边说道:“还好我多买了些,预备在晚上找不到宿头时救急,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张小姐边吃边瞟他一眼,“那晚上呢?如果真找不到宿头怎么办?” “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管这一顿就好。” “你这人还真是想得开,不过我先警告你,我可是不习惯饿肚子的,着名的‘江湖奇人’又‘以客为尊’的袁……” “行、行!”袁不凡急忙打断她的话,“总之,饿不着你的。” “你保证?” “我以我的信誉保证,真不行时顶多效法佛祖割肉喂鹰就是了。” “那你从现在起,可得把你这一身皮肉给洗刷干净才行。”张小姐朝袁不凡露出一口贝齿。 酒足饭饱,张小姐依惯例拿出了帐簿。 袁不凡不禁失笑,“刚刚这些就算我招待吧!” “那可不行,一件事归一件事。”张小姐认真道:“因为跟你有过节就便宜了另一个仇人,我可不是呆子。”在帐簿上狠狠记下“二十两”。 买这些连一两银子都用不到,张小姐这次灌水也灌得太过,想来她是把对他的气全都出在她的亲爹身上。 袁不凡暗自警惕——这女人还真是不能得罪! *** 出了岳州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遇上了麻烦—— 一枝响箭射上车壁,前方有五骑当道而立,以一字排开,拦住了袁不凡的马车;马车后方则跃出十来名弓箭手,把马车的后路截断。 “在下袁不凡。”袁不凡在车上抱拳,“敢问五位是否是‘横刀派’的英雄?” “你就是袁不凡?”中间一人对他上下打量,“算你有点见识,在下是横刀派掌门陆填海。” “陆掌门,幸会。”袁不凡客气道:“在下途经贵派地界,理应拜会,无奈在下身有要事,不能多做盘桓,但在下保证一旦事了,一定敬备薄礼,亲上贵派拜会。” 张小姐在车中一听,立刻将帐簿翻开,记上“金条五箱”。 “袁不凡,你在江湖上也算是叫得出名号的人,怎会这么不解事?”陆填海忍不住询问:“你可知我横刀派在此所为何事?” “在下明白,但‘冤有头、债有主’,秦堡主做的事与他女儿并无关系。” “无关?”陆填海仰天大笑,“可是我陆家的血海深仇却落到我的身上,你可知道我的本名叫什么?” “陆云,兄台因为痛恨秦堡主,所以将名字改成了‘填海’。” “你既已知道,就该明白今天秦观海的女儿绝对不可能从我横刀派地界过去。” “可是要往荆州,就只有这一条路。”袁不凡实话实说。 “所以今天,我们势必一战!”陆填海掣刀在手,横刀派众人刀出鞘、箭上弦,蓄势待发。 袁不凡面露难色,“在下实在不愿与横刀派一战……”话声未了,他已窜进车内,抱住了张小姐。 而张小姐在仓皇中,仍然不忘把帐本塞进袁不凡的怀里。 所有的箭立刻如雨般射进了车内,袁不凡施展绝顶轻功,抱着张小姐穿破车篷,冲天而起! 所有的箭立时朝他俩射去,袁不凡手执箭筒拨打来箭,同时觑空射出三枝小箭。 当下横刀派中有人哀叫起来,箭网被打开一个缺口,袁不凡乘机抱着张小姐突围而去。 袁不凡走后,陆填海检视众人,发现有三人被打中右臂,却未伤及要害,只是暂时无法再发箭,心里明白袁不凡是手下留情。 他本该就此收手,但血海深仇岂能不报?略一沉吟,陆填海下令,“给我搜!就算翻遍荆、岳地界,也要把那两人给我找出来!” *** 袁不凡直奔出了十多里,来到一座湖边,才把张小姐放下。 张小姐看来是受到惊吓,但仅是一点点而已。“接下来的路程都会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袁不凡苦笑,“希望不会。” 秦观海要接回女儿,这事本该是秘密,却不知怎地竟在江湖上传开,好像有人刻意要散播这个消息似的。 “马车怎么办?丢了不要了吗?” “不然怎么办?整个车厢被射得像蜂窝似的,当然只能丢了。” “这横刀派还真是名不副实,说是‘横刀’,怎么用起弓箭了?”张小姐很不满。 “我想陆填海练这箭阵是为了找秦堡主报仇,可是却先用在他的千金身上。” “用这箭阵来对付秦观海,有用吗?” “没试过很难说,不过连我都避得开,秦堡主当然更不用说。” “秦观海就这么厉害吗?” “武学奇才再加上数十年的浸淫,当然非同小可。” “再非同小可,不过也是凡胎一具,难不成他还真能刀枪不入吗?” “据我所知,秦堡主的内力深厚,寻常兵器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和刀枪不入也相去不远。” “秦观海真的那么厉害吗?寻常暗器也近不了他的身吗?”张小姐似乎不信。 “张小姐,”袁不凡委婉道:“麻烦你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直呼令尊名讳比较好。” “不然呢?我要称他什么?”张小姐不高兴了,“对我来说,他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啊!” “不然你暂时称他为秦堡主好了。”袁不凡退而求其次。 张小姐犹豫了半天,终于一咬下唇,“好吧!看在你刚才舍命救我的分上,我就叫他秦老头。” “这是我该做的,”张小姐竟会听话,倒是令袁不凡很意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职业道德。”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接下来遇上的是刀山火海,你也会帮我先挡吗?” “不会这么厉害吧!”袁不凡回避问题,开始检查他的箭筒。 张小姐坐到袁不凡身边,看着他的箭筒,这箭筒原来是具设计精巧的机关,里面共有三层,每层可藏八枝小箭,共可射出二十四枝小箭,而这些小箭竟是用金铜合金打造的!“你这人还真是奢侈,连暗器都用得这么高级。” “不是我奢侈,而是要将这么小的箭射远,箭身不重不行;至于三金七铜正是兼顾合金硬度与远度的最佳选择。” 张小姐若有所悟,“难怪你要拚命挣钱了。” “可惜马车留在那里,我在车上还留了两箱小箭,这下要到下一站才能补齐了。” “那我们的晚餐呢?”张小姐突然想起。 这种时候她还想到吃的事?袁不凡苦笑,“怕是要再等一等了。” “把衣服脱掉。” “什么?”袁不凡吓了一跳,现在就得“割肉喂鹰”了吗? “把上衣脱下来,还是你要我直接补?” “什么?”袁不凡闻言,面色发青。 张小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的衣服破啦!” 撩起左袖看看,衣服果然裂了一道口子,想是刚才被横刀派的箭给射破的,“这……不用了啦!”袁不凡难得脸红,“这不算什么,以前我还有破得更厉害的时候呢!衣服破了,丢了就好。” “你现在有其他衣服可以更换吗?”张小姐冷道。 “没有。”老实道。 “那还废话什么?小洞不补,会愈破愈大,快脱下吧!” “那好……多谢你了。”袁不凡刚解开衣带,一样东西掉了下来,“这……这什么时候到我这里了?”拾起一看,原来是那本帐簿,让他哭笑不得。 “当然是我放的!这可是重要凭证,丢不得。”张小姐理所当然道。 张小姐的手脚还真快!袁不凡心想,抱她从车上跃出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她竟能这么快就把帐簿塞进他的怀里,而他竟没发现。 袁不凡脱下外衣,穿着中衣坐在张小姐身边,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得湖面浮光跃金,闪动不定,宛如仙境,可是袁不凡的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张小姐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她从怀里取出针线包,拿出一根针;又从包中抽出一根线,将它穿过了针。 微风徐徐,拨动着张小姐的长发,她却一心不乱,只专注在他那件衣服上,一针一针、一线一线;细细的、耐心的。 此时的她真是温柔到了极点啊!如果她能一直这样,该是个多么可爱的姑娘啊!袁不凡不禁想道。 “好了!”张小姐终于抬起头来,“我补好了。” 从遐想中回过神,他接过衣服,“谢谢。” “怎么不穿上?” 原来袁不凡在接过衣服后,起了一个傻念头——这可是他离家后第一次有人帮他补衣服,他竟有点舍不得穿上,不过这个念头如果说出来只怕会被嘲笑,所以一听张小姐催促,他立刻把衣服穿上。 但奇怪的是,左手竟然穿不过袖子,袁不凡一看,立时面孔扭曲,“这?!”这怎么穿啊?原来张小姐把破处连同袖子整个缝在一起。 “我……我也没说,”张小姐一脸无辜道:“缝纫是我的强项啊!” *** 随着夜色加深,张小姐的饥饿感也跟着升高,就快到达爆发的临界点了。 袁不凡决定回马车一趟,而张小姐执意要跟他一起去。 “我也不放心你留在这里,可是你跟我在一起会更危险。”袁不凡有点举棋不定。 “反正有你保护我,你可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奇人’;而把我留在这里,就算没遇上横刀派的人,光是来只豺狼虎豹,就够我香消玉殒的。” 她明明就是一只母老虎,却说得自己像只小绵羊似的。“可是如果遇上横刀派的人……” “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张小姐美丽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来楚楚可怜。 “混战之下谁能保证……”袁不凡话还没说完,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就伸进了他的手里。 “这样好吗?” “嗯,不妥。”袁不凡并非什么君子,但他向来以他的职业道德为荣,这种类似“监守自盗”的事,他是一定不能做的。 “那你身上有铐链吗?”张小姐瘪嘴,抽回自己的手。 “没有。”袁不凡不明所以。 “你没铐链把我们两人铐在一起,又要我紧跟着你,难道是要我们把头发绑在一起吗?”张小姐委屈道。 那样会成什么样子?“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留在这里最好,我保证快去快回。” “我不要!” “我拜托你。” “你的弱点又发作了是吗?” “什么弱点?” “就是迂腐!” “迂腐?”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坚持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 “我是‘以客为尊’……” “少来!你今天都抱过人家了。” “哪有?”袁不凡急了,他的清白可是不容污蔑。 “不然我是怎么从马车里出来的?” “那不一样啊!”原来是那个时候,袁不凡松了一口气,“那时情况紧急,我只当你是一单货,没多想别的。” “那不就结了!”张小姐循循善诱,“你就再当我是一单货,别想太多,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懂吗?” 行吗?是他想太多了吗?袁不凡发现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 最后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除非遇到横刀派的人,否则他们不牵手。 很幸运的,一直到了马车边,他们都不用牵手。 马已倒在地上断气多时,袁不凡轻抚马身,然后进入车厢,发现他的两箱小箭果然已不见踪影。 那些小箭虽然价值不菲,但丢了就是丢了,他也没指望再找到;他在意的是放在车厢夹层的乾粮和饮水,有了它们,张小姐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好在乾粮和饮水都在,即使馒头冷了、硬了,张小姐也不挑剔了,两人就在车外,就着月光吃完这一餐。 “今晚要怎么过?” “先找个山洞暂时栖身吧!只是要委屈你了。”袁不凡无奈道,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什么都不担心;可是还有个张小姐,而张小姐又是挑剔出了名。 没想到张小姐点点头,“只是便宜了姓秦的,等我到如春堡后,一定要他把这整座山头给买下来。” 袁不凡笑了,觉得张小姐也挺有苦中作乐的本事。 两人起身迈步,走着走着,袁不凡忽然闻到一种味道,那是一种令他很不舒服的味道,正随着晚风飘送过来。 那味道袁不凡很清楚,是血腥味! 他立刻牵起张小姐的手,寻找血腥味的源头。 在月光的映照下,袁不凡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有几个黑色身影倒卧,那些身影虽然称不上熟悉,但绝不陌生,因为今天早上他才被他们逼得弃车逃逸—— 倒在地上的,正是包括陆填海在内的横刀派众人! 第三章 坐着新买来的马车,又少了横刀派的阻挠,袁不凡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他不单是为了横刀派难过,还为了插在陆填海咽喉上的竟是他自己的小箭! 到底是谁杀了陆填海?那人用他的小箭杀了陆填海,摆明是要嫁祸给他,这表示他的敌人不只在前方,背后也有人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 前方的敌人还可以说是为了秦观海或是张世祯而来,可是背后的敌人就是冲着他来的,这种感觉很不好,陆填海等于是为他而死。 所以他收殓了陆填海的尸身,还大剌剌在月光下掘坑,完全没想过要隐藏自己,这时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凶手能立刻现身,他好为陆填海讨回公道。 可是,什么都没有! 在这悲惨的一夜中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张小姐没因看到尸体就尖叫,也没为要在野外露宿而抱怨。 她静静的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来说,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难得了,袁不凡忽然想起昨晚他忘了向她道谢,如果不是有她在身边,他很可能会做出冲动的事。 可是现在才说会不会太刻意了?毕竟他在前座,而她在车厢里。 要不要现在就向她说声谢谢?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直到他发现——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既然无法做决定,那就让老天爷来决定吧!袁不凡和自己约定,如果她在他停下马车前坐到前座,他就向她致谢。 袁不凡才刚这么想,张小姐竟然就从车厢里出来,直接坐在他身边。 要命!莫非她有读心术? “好闷!”张小姐解释,“还是前座凉快。”看了一眼袁不凡,“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活像吞了一只青蛙!” “没……没事,对、对……对啊!前座一直都很凉快。”袁不凡语无伦次,这才发现面对面道谢对他来说竟是这么难! 张小姐点点头,“我想了想,觉得有件事不大妥当。” “什么事?” “你觉得我们这样去如春堡,会不会太招摇了?” “你的意思是?”袁不凡还在想着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 “昨晚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应该低调一点,本以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是现在都出人命了……” “我们现在也很低调啊!一辆马车、两个人。” “马车本身就容易引人注意,而你、我的打扮,怎么看都不像一般路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扮成一般路人吗?”袁不凡终于开始了解状况。 “孺子可教。”张小姐点头,“最好也别再坐马车了。” “不坐马车,那怎么走?若是坐船,只怕更多凶险。”水路当然比陆路快得多,但风险相对更大。 “我会骑马。”张小姐立时道。 “不行,太危险了!”袁不凡还来不及思考这名大家闺秀、富家千余平日学骑马做什么,就立刻拒绝。 “你可以保护我啊!” “那也不比在马车上安全,你随时有可能脱离我的保护圈。” “那我们共乘一骑嘛!” 袁不凡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他的“生意”又来考验他的职业道德了。“绝不可能!”正气凛然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特别加重语气,似乎不只是为了张小姐,更是为了坚定他自己的意志。 “好吧!”张小姐嘴一瘪,“希望陆填海陆大侠在天之灵能见识你这片丹心。” 袁不凡的正气马上委顿下来,是啊!如果他再这么暴露行迹,将会有更多陆填海受他牵连而白白丧命。 可是和张小姐共乘一骑,那也是万万不行! “好吧!”袁不凡几经思考,终于道:“先这么做吧!” *** 进入荆襄地界时,江湖上已经没了袁不凡和张小姐,而是多了樊大胡子和宁公子两个年轻人,当然也多了一辆新马车。 樊大胡子,可想而知是袁不凡的化名;而宁公子,当然就是张小姐了。 直到这时,袁不凡才真正知道了张小姐的名字。 张小姐对于这件事,似乎很不能相信,一再确认袁不凡是否真的不知她的名字。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袁不凡满脸无辜,“两位令尊都没告诉我啊!” “干嘛要强调‘两位令尊’?”张小姐噘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敢接下这门生意?” “不相干啊!”袁不凡老实道:“反正我认得张世祯老爷就好,张老爷也只有你一个爱女不是吗?” “‘爱’字就免了,他是只有一个女儿没错。” “那不就结了?” “你当真没听过我爹称呼我吗?”张小姐似乎很不放心。 “听是听过啦!”袁不凡很确定,“不过听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我都称呼你为张小姐,有个称呼就够了吧!” “现在我们扮成这样,你还打算叫我张小姐吗?” 袁不凡看着扮成年轻公子的张小姐,似乎有些为难,“不然你想个什么化名,我就叫你的化名吧!” “我才不要用化名,用化名很容易穿帮的。”张小姐想了想,“你说你听过我爹叫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吧?” 袁不凡搔搔头,“好像是什么‘青儿’之类的,不大确定。” “你果然听得不清楚,”张小姐看着袁不凡,认真道:“我不叫‘青儿’,是‘馨儿’,我的名字是‘宁馨’,安宁的宁,温馨的馨,这一路上你都要好好记得我的名字。” “我知道了。”袁不凡点头,随即笑道:“你爹一定很想生儿子。” “为什么?” “‘喜得宁馨’是祝贺人生男孩的用语,‘宁馨’指的就是俊秀美好的男孩。” “是这样吗?可是我宁可做爹的小馨儿,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我随口说说,你别在意。”眼看宁馨露出黯然之色,袁不凡连忙劝慰,却不禁奇怪——这时的她仿佛变了个人,或许是名字勾起她的旧情吧!她对张老爷的态度也不那么尖锐了。 两人继续往前行,不过到客栈用餐时,袁不凡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他发现客栈里所有人,不管是掌柜、小二,还是用餐的客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有的是暧昧、有的是爱慕。 暧昧的眼光来自男人,他懒得管;爱慕的眼光来自女人,但爱慕的对象却不是他。 她们偷瞄、偷看的是他身旁改了男装的宁馨。 没错,穿了男装的宁馨是很俊俏,那遮掩不住的三分脂粉味反而使她更像个十足十的美男子;她还真是人如其名,袁不凡不禁这么想。 他不得不承认身穿女装的她,其实一样动人。 是他太迟钝,还是她太凶?袁不凡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货”竟是一个大美人。 一定是他的职业道德太崇高,使他正面对美人时也不作他想,袁不凡这么一想,不禁佩服起自己来了。 不过现在既然他已注意到他的“货”,是否也表示他的职业道德在下降中?不行!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这餐饭从点菜开始,他就连看都不看宁馨一眼。 宁馨问了他几次要点什么菜,他都说“你做主”,宁馨一来觉得奇怪,二来觉得无趣,便任性点菜——什么贵就点什么,倒霉的自然是如春堡那姓秦的。 袁不凡低头扒饭,不管来的是什么菜,他照单全收。 宁馨不知袁不凡为何态度变得如此冷淡,一时委屈之意涌上心头,开始饮酒;而空腹喝酒最易醉,等袁不凡发现时。她已有微醺之意。 “喂!你怎么啦?”袁不凡很吃惊,“你喝醉了吗?” “没有,我没醉。”宁馨照例说出“死不认醉”的人最常说的两句台词。 “你没醉?那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宁馨斜眼看他,“你啊!就是樊大胡子啰!” 还好,她还记得他的化名,表示她没真醉,袁不凡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馨却突然道:“你,我当然认得,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认得;你就是那个最喜欢信口开河、用完就丢、玩弄感情,对人忽冷忽热的。” 袁不凡忙把宁馨的嘴巴捂住,可已来不及,周围立刻投来一道道责难眼光—— “我这兄弟喝醉了。”袁不凡陪笑。 “当然是喝醉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嘛!”路人甲男恨恨的说。 “她在胡说,大家千万别当真。”袁不凡开始往宁馨的方向慢慢移动,此时她已趴在桌上。 “那你说你对他是真心的吗?”路人乙女忿忿不平道,这么俊俏的公子竟遇上一个其貌不扬的爱情骗子,真是岂有此理! “你说不出来了对不对?”路人丙女帮腔。 “不是,大家都误会了。”袁不凡扶起宁馨。 “你想杀人灭口吗?”路人丁男一副侠士装扮,立刻起身准备拔刀相助。 “大家冷静一点。”袁不凡悄悄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 “想溜?放下这位公子再走!”路人戊男拉开架式。 “大家一起上,别让爱情骗子溜了!”众人团团围上,眼看将是混战局面…… 他真是有理说不清!袁不凡急忙将宁馨负在肩上,跳上马车逃之夭夭! *** “哈哈哈哈……”宁馨在车上笑得眼泪都快流成一条小河了。 “你果然是装的!”袁不凡气得咬牙切齿。 “谁教你不理人家?”宁馨抹抹眼泪,“而且比起你编派我的那些,这不过是小意思。” “我编派你什么了?” “私奔、未婚怀孕、半死不活外加浪女一名,我只让你当了一会儿的负心汉,算是便宜你了。” “还是个有断袖之癖的负心汉。”袁不凡没好气道。 “断袖不断袖并不重要,真爱才是无敌,想我堂堂千金小姐都肯跟你一个下人私奔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张小姐!” “叫我宁馨!” “宁贤弟,”袁不凡尽量表现得诚恳,“你想想那时我若不编出那番话,我们怎能到徐府借住?” “那你刚刚干麻不理人家?” “没有啊!”袁不凡否认。 “有,你故意不看我。” “我没有。” “明明就有。” “你想太多了。” 宁馨又上了前座,“那你现在看着我跟我说话。” “干嘛这么刻意?” “你不看我,就是心里有鬼。” “有什么鬼?我忙着驾车,你别胡搅,等会儿万一车子翻了就别怪我。” “我看你八成是对我动心了,可是……”宁馨哭丧着脸,“竟然是在我扮成男人的时候!” “你……”袁不凡话还没说完,马就立了起来,马车颠簸了一下,差点翻覆。 “你故意……”宁馨话还没说完就住了嘴,因为她马上得知袁不凡紧急煞车的原因。 马车前方地上,躺了一位姑娘! *** “奴家姓刘,小名碧儿,是襄州人氏。”在车厢中,刘碧儿向宁馨道明缘由。 孤男寡女共处在狭小的车厢中实在不妥,但宁馨那张俊俏的脸蛋似乎是行遍天下的通行证,连男女之分都可消融。 刘碧儿宁可小心翼翼的挨着宁公子坐在车厢里,也不愿跟樊大胡子一起坐在前座欣赏风景。 就差这么多吗?袁不凡不服气的想,要不是这把大胡子,他也是个潇洒少年郎哩! “奴家自幼被卖到衡州做丫头,好不容易存够钱,赎了身,可以回家,可是路途遥远,途中又遇到坏人,差点就……”说着流下泪来。 宁馨替她抹抹眼泪,“还好留住了性命,从现在起你就跟着我们,还好襄州也不远了,我们负责送你回家。” “宁贤弟!”袁不凡在前座叫唤。 “什么事?” “麻烦你到前面来一下。” “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刘姑娘不是外人。” “宁贤弟,”袁不凡有点火大,“还是麻烦你到前座来,大哥有话跟你说。” “真麻烦,这么大了还黏人,”宁馨交代,“刘姑娘稍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宁公子。”刘碧儿柔顺的点头,含情脉脉的看着宁馨。 “大哥,什么事?”宁馨粗声粗气道。 “小声一点。”袁不凡压低声音,“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随便做决定?” “什么决定?” “那个姑娘啊!你怎能承诺她要送她回家?” “我们下一站不就是去襄州,顺水人情也不做吗?” “这不是顺不顺的问题,你清楚她的来历吗?” “刘碧儿,襄州人氏,从衡州来,回襄州去,够清楚了吧?” “那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你怎知她不是在骗你?” “她干嘛骗我?” “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宁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八成是你自己骗人骗多了,所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袁不凡愕然。 “早知道你不是侠士,但连‘顺便’救救弱小这种事也不肯做,那不是……哦!对,我忘了,你是个生意人,没好处的事你不会做。”回身往车厢里拿出帐簿翻开,执笔在手,“你说吧!这次的‘举手之劳’要秦老头付出多少代价?” 袁不凡气道:“不是钱的问题!” 宁馨不管,迳自在簿子上记下“白银一万两”。“够不够?觉得不够尽管说,我只要顺手再添一笔,一万马上成倍数成长。”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袁不凡很火大。 “我不是正在回你话吗?”宁馨一副“你问得好奇怪”的表情。 “如果你有在听,现在就该请那位姑娘下车,告诉她我们有自己的事,无法送她回家,但我们可以接济她些银子,让她另外雇车。” “如果她遇上坏人怎么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 “是你说的,‘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这……”袁不凡觉得很头痛,“这怎能一概而论?”她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敌人等着对付他们啊! “我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宁馨噘嘴,“而且碧儿妹妹扭伤了脚,你教她怎么去雇车?” “大不了到下个城镇,我去帮她雇车,再看着她离开,行吗?” “我觉得还是不大妥当。”宁馨犹豫不决。 “宁贤弟,”袁不凡突然握住宁馨的手腕,“如果你再这样滥施同情心,我宁可不要这辆车,现在就带你走。” “你揑疼人家了!”宁馨挣扎着,却没挣脱。 “你先答应我。” “哪有这样逼人家答应的!” “你先答应我。”袁不凡很坚持。 “好啦!”宁馨心不甘、情不愿道。 “你答应啰!不可以反悔。” “就算答应,也是被你逼的。”宁馨咕哝。 袁不凡松了的手立刻又紧了起来。 “好啦、好啦!我答应啦!”宁馨嘟嘴,“想牵人家的手就老实说嘛!还来这一招……” 袁不凡马上像被烫到般松开手,不好意思的对宁馨笑了。 *** “奴家跟着您,会不会耽误您的正事?” “不会、不会,我们本来就是要走这条路的。” 虽然已经达成“片面共识”,但“下一个可以雇车的城镇”毕竟不是说出现就能出现的,在到这个城镇前的一路上,袁不凡只能拉长耳朵,仔细聆听他的宁贤弟有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是我看您大哥好像有些不乐意的样子。”刘碧儿压低声音道。 “谁?” “就是在前面驾车的那位。” “没有,你想太多了。” “可是令兄看来真的有点不大高兴……” “没有,他长得就是那个样,不过你别看他外表凶恶,其实心肠比豆腐还软。” 袁不凡听着,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你们两位是亲兄弟吗?” “你看我们长得像吗?” “不像,”刘碧儿掩口笑道:“宁公子长得这般……这般……我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 她虽说“这般……这般……”,没说清楚到底是哪般,但只要是人都听得出来——她的意思正是宁公子长得俊俏,而樊大胡子就长得很抱歉了。 对于这点感想,袁不凡只当作没听见。 “两位要去哪里,去办什么事?” 袁不凡马上竖起耳朵,只听宁馨笑道——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到处走走逛逛,走到哪里看到哪里罢了。” “都不用回家的吗?” “如果不用回家就好!”宁馨惋惜道:“可惜盘缠有限,等挥霍光,就该倦鸟归巢了。” “听起来好惬意的样子。” “是啊!这十来天可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逍遥的日子哩!” 袁不凡心中一动,不知宁馨说的话是真、是假?随即自嘲的笑了,宁馨不过是胡诌,而他竟还当真了。 “如果我也能跟你们一样,不知该有多好。”刘碧儿羡慕道。 袁不凡又竖起了耳朵,那丫头这么说,显然是要拐宁馨带她上路,他正打算出声制止,却听到宁馨好心奉劝—— “可惜的是,你要回家了,而且你的家人一定也等你等得心急。” 袁不凡听了微微点头,看来宁馨也还不傻。 “嗯!家是一定要回的,不过回家之后……” “回家后就别乱跑,找个好小子嫁了,总胜过餐风宿露。” 袁不凡暗自觉得好笑,她还教训人哩! “好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宁公子,您在家乡可订了亲?”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什么意思?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明媒正娶、三媒六证的是没有,但红粉知己嘛!” 宁馨摆明了是在吊刘碧儿胃口,袁不凡听得暗自咬牙。 “红粉知己怎样?” “红粉知己就难说了。” “怎么难说?宁公子说的‘红粉知己’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我喜欢的不喜欢我,我不喜欢的喜欢我之类的,一律归为‘红粉知己’。” “那公子的红粉知己一定不少了?” “也还好啦!反正男未娶、女未嫁嘛!多认识认识,也许哪天缘分到就定下来了。” 刘碧儿点点头,“那奴家……也算得上是公子的红粉知己吗?” 袁不凡不禁摸摸他的假胡子,一方面觉得刘碧儿的暗示也太露骨了,另一方面也想听听宁馨会如何接招。 而宁馨只是笑道:“那就要看这段路够不够长了……” *** 要命的是,这段路还真不是普通的长! 沿路虽有小酒馆,但没客栈;不然就是有客栈,但没牲口;再不然就是有牲口,但牲口不是被雇走了,就是刚好生病,仿佛老天刻意要留下刘碧儿似的。 送不走刘碧儿已够让他火大,偏偏宁譬还火上浇油,撩拨刘碧儿的少女情怀,袁不凡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到底想怎样?”刚进客栈房间,还来不及坐下,袁不凡就忙着对宁馨发火,“你到底是在帮人家,还是在害人家?” 自从刘碧儿加入他们,袁不凡就只能跟宁馨同住一房,这是在“两男一女”的组合下唯一的选择。 而他既不放心宁馨,也不放心刘碧儿,所以职业道德高尚的袁不凡只能自愿打地铺。 “当然是帮她。”宁馨一副被骂得冤枉的表情。 “给别人一个虚假的希望,算是帮她吗?” “什么虚假的希望?”宁馨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别说你不知道,刘姑娘对你有意思!” “呿!少女情怀很快就会过去的。”宁馨说得轻松。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我要怎么负责任?”宁馨奇怪的看着袁不凡,“要我告诉她,我是女扮男装吗?” “这……”袁不凡被问住了,“当然不行。” “那要怎么办?” 袁不凡被问倒了,“总之,你欺骗她就是不对。” “我有办法了!”宁馨忽然想到。 “什么办法?” “我们两兄弟总有一个是真男人,我这做弟弟的不行,你这做哥哥的……” “胡说八道!” “是你说要对人家负责任的。” “刘姑娘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 “其实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把胡子刮刮,你也不差哩!” 那倒是!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吧?“总之在接下来的路程,你不准再跟刘姑娘讲些不三不四的话。” “哦!”宁馨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是在试她。” “试?怎么试?” “嗯,”宁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不是怀疑她别有居心吗?我这正是在试她,你想,像我这般俊俏模样,如果她不心动,那她八成就有问题。” 这是哪门子测试法啊?袁不凡没好气的问:“你试出来了吗?” “才三天,哪这么快?不过我相信再走上十天半个月,我一定可以试出她的真假。” 十天?半个月?袁不凡都快昏倒了,暗忖即使被她试出来,经过这番心力交瘁的折腾,他大概也无力与刘碧儿周旋了。 好在,他马上欣慰的想到,顶多再两天就能到襄州了,袁不凡只希望两天后在看到“襄州城”三个大字时,他能忍住自己激动的眼泪! *** 襄州。 袁不凡抹抹眼睛,不过他不是为了拭泪,只是想把“襄州城”三个字看得清楚一点。 过了襄州,河南府就不远了。河南,汝阳……现在不是想汝阳的时候,袁不凡回过神,觉得当务之急是把刘碧儿先送回家。 虽然进到襄州城,但刘碧儿的家却不是在城里。 其实想也知道,刘碧儿的家怎么可能在城里?刘家的家境一定很不好,所以刘碧儿才会小小年纪就被卖做丫鬟。 想想她也真命苦,一旦解除了对刘碧儿的防备之心,袁不凡就开始同情她来。他心想,等下到了刘家,他一定要赠送刘碧儿一些银子,让她和家人能生活得好一点。 在刘碧儿的指引下,出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刘家所在的村庄。 袁不凡本来就有心理准备,认为刘家的情况不会太好,没想到真是非常破旧。 刘碧儿指着一幢破落小屋,兴奋高喊,“那就是我家,我家到了。”忙不迭要下车。 宁馨扶着她,刘碧儿一拐一拐的朝家前进。 “爹,娘,爷爷,碧儿回来了!”喊了好几声却无人出来,刘碧儿有些失望,却还是向宁馨笑道:“我想我爹娘都上山去了,这个时节,山上还有些老笋子可以挖。” 推开小屋的门,屋内果然无人,不过倒是打扫得很干净,袁不凡稍微放心了一些。 “宁公子、樊公子,请坐啊!我爹娘一定等下就会回来。” 袁不凡本来打算一送刘碧儿回家,就和宁馨继续上路,但眼前这个情况似乎不大适合马上走人,正在犹豫间,忽然听到—— “来人啊!来人啊!”是一记苍老的声音,“有没有人啊?”声音逐渐向刘家接近。 “这声音好像是我爷爷?”刘碧儿不确定道,大概是亲人的关系,即使多年不见,刘碧儿还是一听就听出她爷爷的声音。 袁不凡立刻走了出来。 老人见到袁不凡,像是吓了一跳!“你是谁?在我们家做什么?” “爷爷!爷爷!真的是你!”在宁馨的搀扶下,刘碧儿来到门口,一见她爷爷,兴奋得眼泪夺眶而出。 “你是……碧儿?”老人揉揉眼睛,不确定道。 “是,爷爷,你们有收到我的信吗?” “有、有,我们知道你这几天会回来;啊!你回来得正好,快跟我来,你爹在山上被毒蛇咬了,我正在找人帮忙……” “真的?那怎么办?”刘碧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她脚受伤。行动不便。“宁公子,怎么办?怎么办?”急得哭了起来。 宁馨只能望着袁不凡,等他做出决定。 “我跟您去吧!刘老丈。”袁不凡接口,“一般的蛇毒我还对付得了。” 又靠近宁馨低声道:“你和刘姑娘到屋里等我,把门锁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出来,我会尽快回来。” “我知道,你快去吧!救人如救火。” 袁不凡转向刘碧儿的爷爷,“刘老丈,我背您。” “这怎么好意思!” “您别再推辞了,只是要麻烦您给我指个路。” “好。”刘老丈颤巍巍的爬上袁不凡的背。 袁不凡等宁馨和刘碧儿进屋关好门后,立刻腾越而起。 刘碧儿呆呆的站在窗前凝望,直到袁不凡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她还在往外看。 “碧儿姑娘,坐着歇歇吧!”宁馨唤她。 刘碧儿仍是动也不动。 “碧儿姑娘,你就别担心了。”宁馨走到她身后劝道:“我这位义兄本领不小,他一定能找到令尊,将他平安带回来的。” 刘碧儿缓缓点了头。 宁馨又道:“坐下歇歇吧!你的脚要多休息才会好得快,相信我,顶多一盏茶的时间,我义兄就会带着令尊回来了。” “我就怕,樊大胡子’太有本事,太早回来了!”突然一记苍老的嗓音阴恻恻的响起。 宁馨闻声怔住,有点不确定这句突兀的话语是从哪里传来的;待明白声音是从刘碧儿传出后,她倏地从脚底直冷到头顶。 “袁不凡,饶你精似鬼,也得喝我的洗脚水。”刘碧儿边说话边转过身。 宁馨则是呆若木鸡的看着刘碧儿——因为她看见刘碧儿的脸正在慢慢融化! 第四章 “哇!你、你会飞!”在袁不凡背上的刘老丈,被袁不凡腾云驾雾的轻功惊得目瞪口呆。 袁不凡顺着刘老丈指引的方向一路向前,足不点地。“老丈,碧儿的爹是在山上对吧?” “对、对!” 袁不凡提气上山,如履平地。 “你这是什么戏法啊?”刘老丈似乎对袁不凡的轻功很有兴趣。 “这只是雕虫小技,老丈,现在要住哪走?” “往竹林那里。” 袁不凡一提真气,瞬间就到了竹林,不过在竹林外绕了半天,却没看到刘碧儿的父亲,不禁起了疑心,“刘老丈,您确定是在这里吗?” “是啊!奇怪,人呢?” “老丈,麻烦您下来,我们一起找一找。” “我不要,万一还有其他毒蛇怎么办?你本事这么大,一定找得到。” 袁不凡才感觉不对劲,搂着他颈子的双臂就倏地夹紧,臂力之强,与刘老丈原本赢弱的身子很不相称。 危急中,袁不凡的身子立刻内缩一寸,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他使劲将刘老丈向前抛出! 眼见刘老丈本该摔个头破血流、支离破碎,没想到他的身子却在空中一个转折,落了下来。 袁不凡心知受骗,不再停留,立刻提气奔回小屋;但刘老丈却不让他走,向他射出一把毒棘藜,阻住他的去路。“袁不凡,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老夫是什么人吗?” “不过就是洞庭水蛇一条!另一条呢?”袁不凡表面镇定,心里却急得不得了,“洞庭双龙”向来两人一起做案,手段凶残、杀人越货、无所不为。 现在男的在他这里,如果刘碧儿就是另一条蛇…… “算你有眼光。”“刘老丈”笑道:“老夫正是黑龙楚傲,你何必急着走?”边说话边向袁不凡掷出毒棘藜,对于袁不凡身手轻巧也暗暗吃惊。“你小子不知交了什么好运,今天有幸遇上老夫,看在你近年名头不小的分上,老夫就跟你玩玩。” 袁不凡不想跟他多话,多拖一刻,宁馨就多一分危险。 楚傲当然也明白他的想法,毒棘藜如满天黑雨般一次又一次向袁不凡身上招呼,硬是阻住他的去路。 袁不凡怒气勃发,暗想如果他的箭筒在身边,这洞庭水蛇早就成了一锅蛇羹了!思及此,藉着腾挪移动之时从衣服内袋暗暗取出一双银线编的手套戴上—— “哦!”袁不凡假装中了暗器,踉跄一下,却悄悄接住两颗毒棘藜。 其实只要有一颗就够了。 在楚傲以为打中袁不凡而狂喜的那一瞬间,一颗毒棘藜已钉在他的眉心,到死他都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 “你,你别再融化了!”看着刘碧儿慢慢下垂的眉、眼、嘴角和双颊,宁馨真怕她的脸马上就要化做一摊蜡。 “现在我还是公子的红粉知己吗?”刘碧儿阴恻恻的笑问,一步步向宁馨逼近,宁馨一步步倒退。 “我、我配不上你!”宁馨后悔不已,这一路她真不该口无遮拦。 “你嫌我老是吗?” “不是,绝对不是!”宁馨力持镇定,还好刘碧儿的脸没再继续融化。 其实刘碧儿的脸还是原来那张,只是五官全都下垂,看来跟刚才有着很大的差别。 这是什么奇妙的功夫啊?!竟能把满布皱纹的老脸变得像十七、八岁一样,如果能保得性命,倒要跟她好好讨教一番,宁馨不禁这么想。 “碧儿姑娘,哦!不,该怎么称呼呢?”宁馨边说边退,已经退到门口,并暗自后悔刚才把门锁得太好,这下真成了瓮中之鳖。“我想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结拜为姐妹,你说好不好?” “你不是宁公子吗?怎么跟我结为姐妹呢?”刘碧儿语带嘲讽,看样子早就知道宁馨的身分。 “我一直是女儿身,扮成这样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 “所以你一直在欺骗奴家的感情啰?”这种撒娇的话出自一名老妇人嘴里,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也是……很喜欢你的,真的……”宁馨结结巴巴道:“但我们缘分不够,不过你也不要遗憾,你可以等我大哥回来,我大哥是个好男儿,你们若多相处些日子,你会发现他比我好得多。”她心知袁不凡若在这里,要修理的怕不只是刘碧儿一个! “别再废话了!张姑娘。”刘碧儿笑道:“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刘碧儿,而是纵横两湖一带‘洞庭双龙’的‘白龙’屈娇,刚刚引袁不凡出去的就是我那贼汉子。 “袁不凡护送秦观海的女儿去西域如春堡,这么大的消息江湖上早就传开了,若不是早知道你们两人的身分,我们夫妇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来布这个局?” “所以你的仇人是秦观海啰?” 屈娇愣了一下,她大概也没想到张小姐会直呼她爹的名讳。“秦堡主在西域的势力不小,我们夫妇犯不着跟他结下梁子,不过他女儿打我们门前经过,不向他收点保护费实在说不过去。” “你要多少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去帮你向他讨。”原来是为了钱,宁馨松了一口气。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屈娇怒喝。“废话少说,你是要自己跟我走,还是要老婆子动手?” “我们可不可以等袁大哥回来商量商量再说……” 屈娇觉得再跟她废话下去,自己就是白痴了,立时一掌劈下。 “我是不得已的……” 在倒下之前,屈娇似乎听到宁馨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语。 *** 袁不凡一口气奔回小屋,果不其然,小屋的门是大开的! 这一路上他心念电转,只希望洞庭双龙是为了求财,而不是与秦观海有宿怨——若是求财,宁馨还有一线生机,他还有机会救她出来;若是有仇,那宁馨…… 他不敢再想下去! 袁不凡窜进屋里,一眼就看到宁馨倒在地上,这一刻他忘了警戒,一进门就掠到她身边扶起她,用颤抖的手探她的脉搏。 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就要停了—— 宁馨还活着!还活着!袁不凡开心的抱紧她。 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他连从自己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听来都像是擂鼓一样,这样算不算是监守自盗?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即使只是一单货,失而复得之时也难免会有爱不释手的片刻吧!不过话虽如此说,宁馨才刚动了一下,袁不凡就立刻放开她。 宁馨悠悠醒来。“怎么了?” “你还好吗?” “嗯!”宁馨摸摸自己的头,“好痛!” 袁不凡立刻把她抱上床。“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宁馨想了想,忽然害怕起来。“碧儿姑娘……不,她说她是屈娇!她好可怕,脸一直一直融化。” “融化?” “嗯,突然之间好像老了五、六十岁。” “什么融化,”袁不凡忍不住笑了,“那是屈娇的独门武功‘回春术’,能暂时回复容貌。我太大意,竟然被她骗过了!” “她说刘老丈是她汉子,你们动手了吗?” “嗯!”他不想说他杀了楚傲,他行走江湖向来以和为贵,双手少染血腥,可是为了宁馨,在那个当下他别无选择。 “你受伤了吗?”宁馨关心的问。 “没有。”宁馨一醒来就关心他,让他觉得好欣慰。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不问还好,一问他的脸变得更红了。“可能是我刚才急奔,血行加速的关系。”掩饰道。 “你是为了我才跑这么快吗?” 那当然!可是袁不凡却不愿承认,“事关荣誉。” “小器!”宁馨带笑的斜睨他,“就说是为了我,不行吗?” “我是为了五箱金条。”他还兀自辩驳。 “好吧!随你。”宁馨不跟他争,笑容却甜得像是要滴出蜜来似的。 袁不凡忽然觉得不太妙,莫非他刚才“监守自盗”时被她发现了?那可大大不妙啊!可是又忍不住想,看她笑得这般甜,是否表示她其实也不讨厌他? 如果是这样,这一路走下去,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只怕很难说…… 袁不凡急踩煞车,他很讶异的发现他对他的货竟然起了觊觎之心,他的职业道德竟然低落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绝不能让它再低下去!“对了!你怎会倒在地上?屈娇呢?”早该问这两句话了,袁不凡暗叫“惭愧”。 “我不知道!”宁馨一脸傻傻的表情,“我只记得她把我打昏,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不见了,你进来时,门是开着吗?” “对。” “那她应该走了吧!你走之后我才锁过的,真是奇怪了!” 真是匪夷所思!袁不凡心想,屈娇费了那么大劲才把他给支开,却在与宁馨独处时放过她,这完全说不过去。 “她有没有可能是念着旧情,或是怕我太重,想等她丈夫回来再一起把我绑走?” “什么旧情?”袁不凡没好气道,这位张大小姐是不知道“洞庭双龙”有多么心狠手辣。 至于“太重”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练过武功的人举重若轻,哪会把张小姐纤弱的身子放在眼中?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宁馨昏倒后进来,打得屈娇落荒而逃,但那人赶跑屈娇却不劫走宁馨,又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他回来得太快,所以那人来不及吗?可他回来时并未看到任何人影啊! 就算那人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先察觉到他——袁不凡对自己的轻功向来很有信心。 而且那人若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跑屈娇,武功必定不差,没必要在知道他赶回来就立刻不见人影。 那人到底是谁?那人到底是心怀善意,还是恶意?袁不凡忽然想起陆填海之死,心头不禁笼上一层阴影…… 那个人或许是冲着他来的!只是现在还不到那人现身的时候。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袁不凡倒想会会他,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桩生意。“你能走动吗?”此地不宜久留。 “应该可以吧!”宁馨试着站起来,可是才刚站起就又要晕倒,袁不凡马上扶住她。“袁大哥,你能不能背我?” “好。”袁不凡立刻背起她——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现在出于宁馨的要求,他做得更是名正言顺。 宁馨淡淡的女儿香气一阵阵传进袁不凡的鼻端,她的如云秀发也不时拂过他的颈项,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近距离接触对他来说实在不妙啊!袁不凡心猿意马的走着,一心只想赶快把宁馨放回车上,以解除他的危机,因此他没能注意到在刘家小屋后面的枯井旁,一只刘碧儿的绣花鞋就掉落在那里。 *** 洛阳,太白酒楼。 袁不凡拆下了大胡子,宁馨也改回了女装——既然乔装也无法躲过敌人对他们的窥伺,那就顺其自然吧! “这两天,你有点奇怪喔!”宁馨与袁不凡在酒楼一角据桌而坐,“话说得特别少。” “是吗?” “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哪有什么心事,不过就是在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袁不凡淡淡一笑。 “是吗?”她才不信。 此时,“这、这该不是袁二少吧?”一个掌柜模样的老人,有些迟疑的朝宁麘他们这桌走来。“您……您是袁二少对不对?”冲着袁不凡问道。 “袁二少?”宁馨狐疑的看着袁不凡。 “你认错人了。”袁不凡立刻否认。 “是吗?可是您跟袁二少……长得真的很像。” “你真的认错人了。”袁不凡继续否认。 可是宁馨从袁不凡脸上那不自然的表情看出——他分明认识这个老人。 “老奴在袁家待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会认错的;虽然上次见到您是在十几年前二夫人去世时,但您的样子和以前没什么改变。”老人似乎完全不理会袁不凡的否认,一厢情愿的发表他的观察心得。“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老奴一直担心二夫人死后,您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丈,你真的认错人了。”袁不凡起身,一边拿出银子放在桌上,一边牵住宁馨的手。 宁馨却不肯站起来。“老丈,您认识我相公吗?”笑吟吟道。 “相公?”袁不凡和老人同时发出疑问——老人是惊喜,袁不凡则是惊吓。 “是啊!我是袁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虽然还未过门,我们已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了,所以……您知道的啦!”宁馨神态妩媚的说。 袁不凡听了都快晕倒了。 “所以……所以您是二少夫人吗?”老人讲这话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嗯!”宁馨理所当然的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二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那老仆就称您一声‘二少奶奶’了。” “好哇!”宁馨掩嘴呵呵笑,冲着老掌柜喊了几声“老丈”,而老掌柜则是连说“不敢”,两人就这么兴匆匆的聊起天来,完全把袁不凡晾在一边。 “老丈您说您是我相公的老家仆,为何会在这个酒楼当掌柜呢?” “唉!还不是大少爷把老仆赶出来了,被赶的还不只老仆呢!好多人都只能回到家乡,还好老仆以前在袁府当过总管,所以勉强在酒楼找了个掌柜的差使,算算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连总管都被辞退,袁家这次裁员的规模可不小。 “唉!不是老仆要批评大少爷,好好的一个家全都被他败光,害得老爷久病缠身,听人说也只剩这几天了。” “我公公怎么了?”宁馨反应迅速,称呼完全正确。 “二少奶奶不知道吗?我以为您和二少爷是听到消息赶回来的!”老掌柜有些讶异。 宁馨睇了袁不凡一眼,袁不凡却只转头不出声。 老掌柜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宁馨小声道:“二少奶奶,您就劝劝二少爷吧!二少爷完全有理由恨老爷,但老爷毕竟是他爹,这最后一面好歹也该见见。” “你走不走?”袁不凡打断他们。“你不走,我先走了。” “不走。”宁馨知道袁不凡只是虚声恫吓——他是不敢丢下她的。 “你真的不走?”袁不凡的脸色不太好看。 “二少爷,今日天色已晚,您要不要就在小店住一宿,明天再走?老仆会帮您安排最好的房间。”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被他的一席话闹得有点僵,老掌柜连忙打圆场。 “要麻烦您了。”宁馨的话接得很快,随即向老掌柜一使眼色,老掌柜立刻识趣的去安俳房间。 “你在搞什么?”袁不凡冷道。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为什么你爹都快死了,你还不闻不问?” “我的私事不在我们这单生意的范围里。” “还敢说,是你自己先公私不分的。” “哪有?”袁不凡抗议。 “这两天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别说跟你家无关,你这是近乡情怯。” “哼!你又知道了。”袁不凡一脸要强的表情,看来就像个要叛逆的少年。 没错,事实完全被宁馨给说中——他刻意避开汝阳,直奔东都,就是不想再和“那个家”有任何瓜葛;偏偏那个袁福竟在洛阳的酒楼工作,让他遇个正着,逃无可逃! 可是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又何必逃?又何必生气? “你私人的感情影响了你的工作,这你知道吗?”宁馨的话声虽柔,其中所包含的大义却令袁不凡招架不住。 “有吗?”袁不凡的气势又被她削弱了。 “当然有,你一向标榜‘以客为尊’,现在客人想休息一下明天再上路,你却不通人情的硬要人家赶路。” “不赶路也行,换家酒楼住总可以吧?”袁不凡让步。 “我才不要!掌柜的说今天会给我们安排最好的房间,我们干嘛舍近求远?” “所以你今天是跟我杠上了吗?”袁不凡的表情显示他就要动手。 “你……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宁馨忽然提高音量,“反正已经是你的人了,就不再疼惜人家。”边说边掩面假哭。 他才不是这种人呢!袁不凡心里这么想着,可是现在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吧! 此时四周投来一道道惊讶与不齿的眼光,袁不凡忍不住暗叹,为什么跟宁馨在一起总会遇到这种事? 而马上就有几名自命风流潇洒的富家公子向他们这桌走来。 “姑娘,你怎么了?” 一张张殷勤的脸看得袁不凡心头火起,这些人打从他和宁馨一进酒楼,目光就始终绕着她打转。 “有人欺负你了吗?”边问眼光边不友善的对着袁不凡打量,想当然耳,那个“有人”就是指袁不凡了。 宁馨假装抹眼泪,委屈道:“承蒙各位大哥关心,没有的事。” “姑娘别怕,洛阳城是有王法的地方。” “我爷爷就是县丞,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说。” “我大伯在京城做官,天子脚下可不容奸邪小人!” “我姨丈家财万贯,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那些公子哥儿围着宁馨,迫不及待的报出自己的家世,若是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会误以为这是什么招亲大会哩! 袁不凡冷冷的看着宁馨,他一无功名、二无家世,虽然有几个钱,也全是靠他出生入死挣来的,当然比不上那些家世显赫又会献殷勤的公子哥儿;但他没发现,他竟开始跟那些他向来瞧不起的纨绔子弟较起劲来。 宁馨则是嗓音轻柔的向那些登徒子道:“几位大哥,谢谢你们的关心,小妹好生感激……”分别向每位“大哥”致谢,还把那些“大哥”的爷爷大伯姨丈……全都谢得清清楚楚,听得那些“大哥”人人心头一爽,有着说不出的受用。 “我知道大家都很有本事,也都很有侠义之心,可是今天的事完全是小妹的错,我相公是一点错都没有。” 众人一听“我相公”三字,登时一愣。 宁馨继续说道:“我和相公出来游玩,可不管走到哪里,总会引来旁人注意,我家相公担心我的安危,想尽快离开,我却使起性子,要他让我住在这间酒楼,搞 得相公很担心,是我太不懂事了。” “长得漂亮又有什么错?” “大丈夫的度量要大些嘛!” 众人纷纷出言劝说,当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过于殷勤的丑态。 “相公,我们走吧!”宁馨朝袁不凡伸手,一副受尽委屈的表情,“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袁不凡握住宁馨的手,“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第五章 虽然知道宁馨是做了圈套让他跳,但在那种人人觊觎他“内人”的情况下,如果袁不凡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那他这辈子就不要当男人了! 即使他和宁馨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但男性尊严还是要顾啊! 不过就是住一夜,没什么大不了的,袁不凡安慰着自己——如果宁馨以为住上一晚就能让他改变心意的话,那她就太天真了。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早已根深柢固盘据在心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他才刚进房,就响起了敲门声。 “我去开门!”宁馨轻快的跑向门口。 “先问清楚是谁再开。”袁不凡心想,八成是袁福,而他跟袁福没什么好说的。 “掌柜的,是你啊!”宁馨的声音传来。 “二少奶奶,房间您还满意吗?” “满意,你安排得很好。” “您喜欢就最好了。”袁福很开心,“二少爷也满意吗?” “满意、满意,他说你安排得太好了。”宁馨自作主张的替袁不凡答了。 “这样就好,老仆深怕今天惹得二少爷不高兴哩!” “他脾气很坏喔?” “哦!那倒不是,只是二少爷从小就过得苦……” “讲完没有?”袁不凡冷着脸走来,“你们不知道在别人背后议论是非,是很缺德的事吗?” “二少爷!”袁福惶恐起来。 “没事、没事,”宁馨打圆场,“我又不是别人,我可是‘二少奶奶’哩!袁福姓袁,也是自己人。”对着袁福道:“你别理他,他这人,防备心特重。” “这……”袁福紧张得不知所措。“二少爷、二少奶奶,‘春宵一刻值千金’那老仆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说完立刻溜下楼。 “什么春宵!”袁不凡听得一肚子火,可一转身看到满脸通红的宁馨,他的脸也红了。“这袁福,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别理他。” “嗯,我知道。”宁馨的回答很简短。 “那我先睡了。”都怪袁福提什么“春宵”,害他这么尴尬,袁不凡将锦被铺好,倒头便睡。 “好。”宁馨乖巧道。 不知过了多久—— “袁大哥,我睡不着。”宁馨翻来覆去的。 “把心静下来,很快就会睡着了。”其实他也睡不着,毕竟现在离就寝时间还早着呢! 宁馨似乎听进了袁不凡的话,半晌没出声,就在袁不凡以为她已睡着时—— “袁大哥,你还在吗?” “当然在啊!” “你一点声音都没有,害我以为你走了,紧张得睡不着。” “睡觉要出什么声音?打呼吗?” “你可别打呼,我没睡着前,你也不能睡着。” “那要怎么办?” “嗯,你可以唱个歌给我听,听听歌我可能就会睡着了。” “我不会唱。” “那你说个故事给我听。” “我不会说。” “哪有人不会说故事的?” “真的啊!一时之间哪想得到什么故事。” “你可以说你自己的故事呀!” “我没什么故事可说。”袁不凡把话说得斩钉截铁。 “你不是没故事可说,你只是不肯说。”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强人所难。” “说说自己的故事有什么难的?你说你的给我听,我也可以说我的。” “我对你的事没兴趣。”谁要跟她玩这种小孩子游戏!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秦老头吗?” “那是你家的事。”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听宁馨的语气好像是要告诉袁不凡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 “不想。”袁不凡的反应却非常冷淡。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不要后悔。” “我绝对不会后悔,你快睡吧!” “真绝情!”宁馨咕哝了几句,慢慢的没了声音。 半晌—— “你睡着了吗?”宁馨小声问。 袁不凡不出声,觉得跟她说话准没好事。 “你睡着了?”宁馨的声音中透着惊恐。 袁不凡硬起心肠。 接着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你干什么?!”听这惊恐的声音,就知道袁不凡被吓坏了! 原来宁馨拿着被子、枕头下床,想在袁不凡旁边躺下。“我怕——” “怕你也不能乱来啊!” “我不会乱来的,我只是要挨着你睡。”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就罢了,还睡在一起,她是不毁了他的声誉不罢休吗?“你乖乖上床去,不然我坏起来,连我自己都管不住!”试图吓唬她。 “不要。”宁馨很固执。 “你再不上去,我就要用强了。”他的意思是要把她打昏或是绑起来,可是话一出口却变得好嗳昧,他只希望宁馨不要想歪了! “你不会的。”没想到宁馨却这么回他,“你连跟我牵个手都婆婆妈妈的哩!” 她真是把他给摸透了!可是她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会就范吗?她可知道她正在揭的是他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啊! “如果你执意要睡在地上,那我让给你!”袁不凡说完,就从窗口掠了出去。 “袁大哥……” 宁馨的声音,被他远远的抛在身后。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的梆子声敲了两响,不知不觉已是二更了。 出了房间后,袁不凡一直坐在酒楼的屋顶上,他不敢离宁馨太远,可是又不能回去。 本来只是不想向宁馨屈服,才会说出那两句话,可话一出口,他竟真的动了气,就这么负气离开房间,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黑暗的房间里。 他这么做,已经完全公私不分了。 宁馨说得对,是他自己先公私不分的——他一直不想回想的过去,却始终纠缠着他。 只因为那些过去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在抛弃那些过去的同时,他也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被遗弃的悲哀。 只是遗弃他的,还多了他自己。 袁不凡忽然明白,他一直不想面对的其实是寂寞——剥除了愤怒的伪装,他只感到寂寞。 就像现在,他轻轻的回到了房间,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很奇怪——如果宁馨睡着了,即使呼吸声再轻,在万籁俱寂的此刻,他都能听得见。 袁不凡不禁紧张了,急忙掠到床边,看到床上锦被微微隆起,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宁馨八成是躲到被子里,才会没有声音。 这丫头……袁不凡的嘴角扬了起来,一股暖流流过心房。 “袁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冷不防冒出这声音,把袁不凡吓了一大跳,因为声音不是从床上,而是从地上传出来的。 “你……你怎么还在地上?” “我在等你啊!” “干嘛等我?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不睡啦?”袁不凡虽然恶声恶气的说话,但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嗯!我一定要等你回来,亲口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了,我也有不是。”袁不凡此时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谢谢”——如果不是宁馨先放低姿态,他是说不出认错的话的。 “那我能挨着你睡了吗?”宁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回床上去吧!”他很清楚,其实她根本不害怕,连荒郊野地他们都待过,她今晚做出这些,无非是想知道他的事。“今晚我很累,想休息了。” “好,袁大哥,我不吵你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快乐。”宁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回到床上。 “我很快乐啊!”即使在黑暗中,袁不凡仍能看见宁馨眼中闪耀着光芒,那是友谊与关心。 袁不凡忍不住说了这一句,因为如果不这么说,他就要被宁馨给软化了。 “你不快乐。”宁馨说:“每个人都有不愉快的回忆,但逃避它的人,才是被它伤得最深的人。” 袁不凡不语,只因宁馨一语中的。 过了许久,“你这么说,难道你也有什么不想面对的过去吗?”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像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能有什么悲惨的过去可言? “世上没有人能不被过去牵绊。”宁馨忽然说了这句话,感慨的语气与她平日的活泼有些不同。“像我娘与我爹和秦老头的关系,就乱得可以了吧!”语调忽然又恢复了轻松。 “唉!那是他们上一辈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果然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大小姐。 “怎么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得万里迢迢去认另一个爹吗?” “可是再怎么说,你受到的毕竟都是宠爱、是珍借;而我……” “你不是吗?你不是袁府二少爷吗?” 袁不凡苦笑着摇头。“除了我娘和少数下人外,袁府中人大概都巴不得我死。”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庶出,我娘是袁老爷的第二个妻子。”袁不凡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庶出的身分,而是挣扎,他知道若再讲下去,他就会对宁馨说出一切。 “即使是庶出仍是少爷,是袁老爷的亲骨肉,难道连袁老爷也对你不好吗?”宁馨非常善解人意,没逼着袁不凡称袁老爷为“爹”。 “袁老爷在家中是没有地位的,家中掌权的是袁老爷先娶的那位女子。”袁不凡决定不再挣扎,既然宁馨想知道,就让她知道吧! 宁馨明白,他指的是袁老爷的“原配”。“袁大奶奶既然如此厉害,又怎容得袁老爷再娶?” “因为我娘才应该是袁老爷的原配。” 接下来,袁不凡就说了他的身世—— 袁不凡的母亲丁守慈是袁老爷袁念儒指腹为婚的对象,当时两家都是书香门第。 后来袁家弃文从商,袁念儒为了巩固事业,娶了汝阳城富户的女儿为妻。 几年后丁家没落,丁守慈历尽艰辛来到河南府找到袁念儒,才发现他已成亲,她在伤心之余,本要离开袁家,可是袁念儒不肯让她走,又用柔情与愧疚打动她,就这样,丁守慈便不明不白的跟了他。 在丁守慈有身孕后,袁念儒不顾袁大奶奶的反对,坚持迎娶她——毕竟两家有婚约在先,袁大奶奶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不让丁守慈入门。 只是这么一来,就注定了丁守慈和袁不凡悲惨的生活…… “难道袁老爷对你们受到的欺负都视而不见吗?”宁馨替袁不凡抱不平。 “袁大奶奶和她儿子在袁老爷面前当然不会做什么,但在袁老爷背后,要整我们母子还怕没办法吗?小小年纪的我不懂,印象中我只是常常摔伤、烫伤,有一次还差点掉到井里……” “这根本就是想把你弄死!你哥哥对你也没一点手足之情吗?” 袁不凡冷笑一声,“袁大少爷比我大七岁,以前我总以为他是受到他娘的影响,所以视我如眼中钉,可是十三年前我母亲去世,我回家奔丧,才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一切不过是为了钱。” 宁馨默然,多一个儿子,自然多一个分家产的人,在巨大的利益之前,亲情、道义都显得渺小。“袁大哥,你是如何练成这身好功夫的?” “这都要感谢我娘,她忍受了一般母亲所不能忍受的。”袁不凡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悲哀。“在我差点掉进井里之后,我娘知道如果我继续待在袁府迟早会没命,所以她狠下心,谎称我的八字轻,要把我送到城外的道观去寄养,那时我还不到四岁。 “那间道观因常受袁府供养,也算是与袁府有些渊源,所以袁老爷勉为其难同意了,或许他也察觉到什么了吧!无论如何,那是他对我做过最慈悲的一件事;到道观后我每天用功读书,因为我娘跟我说,袁老爷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家里能出个进士,毕竟袁家世代簪缨,却从他父亲那一代断绝,所以他希望我能实现他的心愿,他替我取名‘承志’,就是希望我能继承这个志向。” “所以,‘不凡’不是你的本名?” “‘不凡’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也只认可这个名字。”袁不凡道:“我为何要继承袁老爷的志向?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我在袁府吃了不少苦头。” “为什么?” “因为袁大少爷取名‘继业’,继的自然是家族事业,可是袁大奶奶也清楚袁老爷真正的心意,便更恨我入骨。” “我想袁老爷会这样看重你,并非没有道理。”宁馨的话不只是劝慰,也是她内心的想法。 袁不凡不语,或许是吧!他娘温婉又有才气,他三岁就会作诗,如果他走上学文的路,或许真能实现袁老爷的愿望。 可是他不后悔!“在到道观的第二年,有一天晚上我在观里读书,突然来了个老爷爷,他是个游方道士,刚好在观中作客。他与我聊了许多,在知道我的身世后,问我想不想习武?我想如果我学会功夫,不但能自保,也能保护我娘,便立刻答应,当晚我就拜了老爷爷为师。 “我师父为了我,在观中待了一个月,教了我一些入门功夫,临行前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想好好的栽培我;我说我舍不得我娘,于是在一个夜里,他亲自带我回家拜见我娘。 “那时我娘已经闭门不问世事,独居于袁府厢房长斋礼佛,我娘和我师父没谈多久,就把我交给了师父,她要我好好听师父的话,不要挂念她,也不要再回袁府。”袁不凡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宁馨只觉得心酸。“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师父云游,一边习武、一边读书,因为那时我仍记着我娘的教诲,认为只要考取功名,就能重回袁府,为她也为自己争一口气。 “师父待我极好,其实他早已洞悉一切,但他并不说破,他常跟我说即使不为功名,一个人也该好好读书,书读多了自然就懂得道理;如果只是一味习武,不过是个莽夫而已。” “你师父真是个好师父。”宁馨更高兴的是,袁不凡找到了一个真正疼爱他的人,“可惜那时我们不认识。”不禁脱口而出。 “那时你大概还没出生吧!”袁不凡笑了,宁馨的话虽未说完,但他明白她没说出口的心情——她是心疼他。 “后来呢?你又回袁府了吗?” “嗯!”袁不凡续道:“师父对我真的很用心,这些年我们虽然居无定所,但他仍让我每半年写信回家给我娘报平安,就这么过了六年,直到师父差去送信的人带回我娘病危的消息……得到消息后,我立刻回到袁府,所幸见了我娘最后一面。 “丧事完毕,袁老爷留我多住几天,我因刚失去娘,对袁府竟生出了莫名的依恋,傻傻的住了下来,结果就不必提了……我回到师父身边后向师父禀明一切,也表明我不愿再读书的决心,从此我不分昼夜勤练武功,一心只想学成武功好赚大钱。” 宁馨知道袁不凡此次回袁府一定又会饱受屈辱,而问题的症结一样在钱。 也因为钱,让他只能弃文从武,从此走上“要钱不要命”的不归路。 “你师父呢?他也支持你的决定吗?”宁馨在心中叹息,尽管现在的袁大哥仍是一个好男儿,但他的命运却不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虽然他自以为是。 “师父并未阻止我,也没勉强我,在我十七岁正式踏入江湖之时,他只叮嘱我要‘存善守璞’,不要忘记本性。” 难怪他拚命赚钱,却又对钱不屑一顾,想到这里,宁馨坐起身。 “你做什么?”袁不凡一听到可疑的窸窣声,立刻提高警觉。 “我想抱抱你。” “不用、不用,我没那么脆弱。”袁不凡苦笑。“你肯捺着性子听我说这些陈年往事,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他惊讶的发现,把话说出来后,心情竟然开朗了一些,不禁向宁馨道谢。 “真的不用?我只是想替袁伯母和你师父给你一点安慰或嘉勉,你没让他们失望。” “真的不用,你乖乖躺着就好。”袁不凡一边安抚宁馨一边想,如果他真让她抱了,在他情感脆弱的此刻,恐怕会做出让他娘亲和师父失望的事。 “那你真的不打算再回袁府看看吗?”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还问这种问题?” “在道理上,袁大哥当然有十足的理由不回袁府;可是在情感上,你真能割舍吗?” “我对袁府早就没感觉了!” “那你为什么还姓袁?” “这是我娘的心愿。” “袁伯母的心愿就只有这一桩吗?” 袁不凡不语——他娘临终时曾说过希望他永远快乐,不要怨怼,他现在算是做到了吗? “袁大哥,我虽没见过袁伯母,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希望你活得快乐,你心中的结不打开,终究无法快乐的。” “你老说我不快乐,我倒觉得我过得挺好。” “你的心没有归属。” “四海为家,闲云野鹤,这么过日子的人,世上不只我一个。” “你的洒脱是假的,你心中有怨。” “我不是早说我对袁府已经没感觉了吗?” “如果你没有怨,袁老爷都快死了,你回去看他一眼又有什么关系?” “袁老爷死不死,是他的老婆和他儿子的事。” “袁大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怨恨袁伯父?袁大奶奶和袁大公子虽然对你不好,但袁伯父并没有。” “他是没对我不好,可是他对我娘不好——他对我娘不是一心一意,害得我娘那么年轻就走了,而且我娘在去世前一直过得很不开心。” “袁伯父虽然背信在前,但在袁大奶奶的势力之下,他还是坚持要娶袁伯母,这应该不只是为了履行婚约而已,我想他是真的爱袁伯母,而袁大哥一定也是他钟爱的孩子。” “够了,你说得很动听,但我不想听。”袁不凡打断宁馨的话语。“谁是谁非,现在已不重要,袁老爷爱我也罢、不爱也罢,他的生死已与我无关;时候已晚,我要睡了,如果你再劝我,就是逼我再出去。” 宁馨果然不再出声,四周静到了极点。 袁不凡心情郁闷——一方面是为了往事,另一方面是为了截断宁馨的话语,他知道她是好意,可是他无法接受,他不想听人劝;他打算等宁馨睡着后,就到外面走走。 不知过了多久,听宁馨的呼吸平稳,应是睡熟了,袁不凡起身,却忽然听到宁馨在说话,断断续续,像是梦呓—— “错不在你……不要用怨恨和后悔……惩罚你自己……” 他是在惩罚自己吗?他会后悔吗?袁不凡无言了,于是他轻轻的走出去,带上了门。 第六章 袁不凡刚踏上二楼楼梯,就看到一个黑影从楼上窜下。“什么人!”惊呼——三楼只有两间房,来人轻功不弱,极可能是冲着宁馨而来! 听闻袁不凡叫唤,那人身形稍停,却又立刻奔出。 只一瞬间,袁不凡已觑见他的背影,那是个陌生的男人!他正打算追上去—— “袁大哥!”宁馨却忽然打开房门叫住他。 袁不凡立刻冲上楼。“你还好吗?” “不好。”宁馨噘起小嘴。 “有人来过吗?”袁不凡上下打量宁馨,仔细检查她有没少一根头发。 “哪有什么人来?倒是有人一大早就不见了。”宁馨把袁不凡拉进房里,关上房门。 袁不凡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影,那人身手不弱!” “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找我的。说到身手,还有谁比得上袁大哥,一夜就从洛阳奔回汝阳。” 袁不凡的脸当下涨得通红,“哪有……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这么红就知道。”宁馨笑道:“你不是说你一急奔就会血行加速、脸孔泛红,现在红成这样,可见奔得有多急啦!” 这丫头,还真把他的谎话当真了,上次他脸红是因为抱她啊!一想到这里,他的脸又更红了。 “哇!连脖子都红了,这段路真是够远了。” “你继续笑我吧!”他还不是听了她的劝说,才决定回汝阳一趟——虽然他本来就有这个念头,但确实是宁馨让他下定决心。 “我怎么会笑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宁馨高兴的攀上他的脖子,“袁大哥,你好棒!” 袁不凡身手俐落,立刻挣脱宁馨的怀抱,不然他的脸就要沦陷在她的香吻之下,还好,他及时保住了他的职业道德!“没什么棒不棒的,好歹我幼时也住过袁府,吃了袁府四年的饭,走这么一趟,正好证明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嘴硬道。 “结果呢?见到你爹了吗?” 袁不凡摇头,“我没见到,不单是袁老爷,袁府所有人我都没见到。” “一定是你回去得太早了。” “我不知道,”袁不凡道:“虽然天色是有点暗,但我在那里待了一下,觉得整座宅子空荡荡的,好像没人似的。” “袁福不是说袁府已辞退了下人吗?偌大的园子没下人,难免冷清,你有没进屋去看?” “没有。”袁不凡当然不会进屋,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他的存在,他只想看一眼就走。 事实上,他一看到袁府门口并未挂上白灯笼,他就安心了一半。 “这样不是白跑了一趟?你是担心我对吧?” 当然就是这个原因,他实在不放心宁馨一个人,像这般公私不分,甚至“以私害公”的行为,他向自己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样吧!”宁馨接着道:“我们今天再多留一天,你再回汝阳看个清楚。” “这怎么行!”难道还要再以私害公一次吗? “当然行,秦老头也没规定你什么时候到如春堡吧?” “我们约好两个月为期,最多不要超过三个月。”如果超过三个月,秦观海就会亲自派人入关,那时武林又要掀起风波了。 “那就是啦!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哩!” “即使有时间,还是不能,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就算受雇于人,也总有告假的时间吧?百善孝为先,法律也不外人情嘛!” “还是不行。”他走了,她怎么办?刚刚这几个时辰,可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 “行啦!你带着我,不就好了?”仿佛了解袁不凡的难处,宁馨出了这个主意。 “带着你?” “是啊!我不是二少奶奶吗?” “这……不成啦!”袁不凡嘴上虽抗拒,心里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近乡情怯”,有宁馨陪着他,正好可以壮胆。 “哎呀!又不是真的,就像樊大胡子和宁贤弟一样,做场戏就好。” “可是……”可是如果袁府中人当真了怎么办? “没有可是,我一个黄花闺女都不在乎了,还是你怕你名草有主,弄得将来娶不到老婆?” “我是觉得对你不好意思。”宁馨这么讲义气,让袁不凡好感激。 “顶多将来我嫁不出去时,你娶我就好。”宁馨向他抛了个媚眼。 她是说真的,还是假的?“这……”袁不凡不知如何回答,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宁馨立即道:“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不然倒像我为了嫁你而硬帮你出这个主意似的。” “不会,我不会这么想,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他们的缘分只有这两个月,袁不凡会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你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了吗?” 袁不凡点头。“只是太麻烦你了,本该是我保护你的,结果现在反而……” “没什么麻烦的,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啊!”宁馨豪爽的笑了,“那今天我们就在洛阳将一切打点好,明天再启程吧!” 袁不凡不解,为什么不是今天走? “总要备些礼,改个装啊!”宁馨指指自己。 是啊!她还是姑娘打扮哩! “好,那我去街上办货,你就在酒楼里休息。除了袁福以外,不要见其他人。” “我知道,我会小心。”宁馨甜笑,“‘相公’放心去办货吧!” *** “袁大哥,你会不会买太多东西啦?” “会吗?我觉得还好。”袁不凡为了回家而买了一大堆东西,一直劝他回家的宁馨本该高兴才是,可是除了珍贵的药材是买给袁老爷的外,他买的全是给她的东西。 “你看!”宁馨打开衣柜,“从下午到现在,商店已送来八套衣服啦!” 衣柜里整齐挂着一件件崭新的衣服,从长衫、短袖半臂衫、裙到帔一应俱全,颜色则是时下最流行的红紫黄绿等色。“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漂亮 的衣服?”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袁不凡微笑。 他到城里最有名的布店,向老板指明要最时兴的女装,老板拿出几套别人订做的新衣,袁不凡依着宁馨的身材挑了几件,要老板卖给他;老板起先不肯,但袁不凡请出他的“黄白朱孔”四位好朋友,这些朋友交际能力一极棒,立刻就和老板也成了朋友。 “可是你买这么多,我怎么穿得完?还是退掉一些吧!” “穿不完就带到如春堡去,虽然以后你跟着秦堡主,衣服一定也多到穿不完。” “我才不要穿秦老头给我的衣服!好,我一辈子就只穿这几件衣服。” 袁不凡心中一动,“那又何必……” “袁大哥,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有没有买?” “你是说钗吗?”宁馨要扮作少妇,得把头发盘起来,钗是不可少的配件,袁不凡从怀中拿出一个木匣子。“这里面有几支钗,拣你喜欢的戴吧!” “怎么又买这么多?”里面金银翡翠玛瑙珍珠一应俱全,宁馨就是有十个头也够戴了。 “女孩儿家的东西,我不会买。”袁不凡不好意思的笑笑,所以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啰! “你这就太谦了,明明就是个中老手。” “什么老手?”袁不凡听不懂。 “讨女孩子欢心啊!出手这么大方,是偷了多少纯洁少女的心啊?” “我没有。”他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是花花公子。 “真的没有吗?”宁馨笑睨着他。 “当然没有。”袁不凡认真解释。“我干嘛要做这种事?” “难说喔!男人有了钱,通常都不会太安分。” “我们好歹也在一起快一个月了,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袁不凡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给我?”宁馨嘟起小嘴。 “因为是你啊!”袁不凡不懂宁馨为什么要诬赖他! “所以如果换成是别的姑娘,你就不会这样对她了吗?”宁馨笑得很甜。 “这……”袁不凡词穷了。 “你说不出话来,就表示被我说中了,所以这表示你对我是‘情有独钟’对吧!”宁馨一副自我陶醉的表情。 “张小姐。” “叫我宁馨。” “嗯,怎么说呢?我今天会买这么多东西送你,纯粹是为了答谢你的协助,并没别的意思。”他说得有点心虚。“如果让你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唉!是她误会了,还是他在逃避?“你知道我们之间,纯粹是生意上的关系。”只是生意伙伴也有成为人生伴侣的例子啊!“所以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 “排练完毕!”宁馨打断了袁不凡的话。 “排练什么?”袁不凡摸不着头绪。 “练习当袁二少奶奶啊!”宁馨一本正经道:“要当别人的娘子,第一步要先学会怀疑相公。” 这是什么歪埋啊? “第二步要学会自我欺骗,怎样?这两点我都学得很好吧?” 袁不凡无言以对…… “接下来,我要练习盘发了,不知道我盘不盘得起来?相公。麻烦你接下来就把我当作是你娶了十年八年的糟糠妻,当我不存在,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袁不凡呆呆的看着宁馨轻巧的坐到铜镜前,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历尽沧桑。 ***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驾着马车往袁府前进。 这一路上,袁不凡好几次都想掉转车头,可是宁馨不时跟他“排练”,弄得他穷于应付,自然就没空担心了。 “相公,放心,一切有我。”宁馨向他挑了挑眉,虽然非常俏皮可爱,但和她这身少妇打扮还真是不搭。 袁不凡终于发现宁馨永远都不会是“端庄”那一挂的,亏她还是闺阁千金哩!不过他倒挺喜欢她这个样子的。 袁不凡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他想他该是“入戏太深”,被宁馨传染了。 到了袁府附近,袁不凡把马车停好,扶宁馨下了车;宁馨老实不客气的挽着袁不凡的手臂,一副晒恩爱的欠揍样。 到了袁府大门前,上了台阶,袁不凡叩门,却没人应门,他又敲了三下。 忽然有人走过来,“这位公子,您和您夫人是来看房子的吗?” “看什么房子?”袁不凡很疑惑。“这里不是住了姓袁的一家人吗?” “您是来找袁老爷一家的啊!他们早搬走啰!” “搬走?搬到哪去?这不是袁家老宅吗?”袁不凡诧异的问。 “唉!说什么老宅,”来人道:“袁家大少爷迷上了赌博,把家产全都败光,连这宅子都卖给人家了,现在和他爹一起搬到后面的胡同去住,连大少爷的老婆也跑光了。唉!赌这种东西真是不能沾,想袁家当年多么风光……” 来人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袁不凡却已愣在当地。 *** 半个时辰后,袁不凡和宁馨终于在胡同里找到了“姓袁的有钱人”! 之所以花上半个时辰,其中一大部分的时间是两人又回到马车上换装——本想来个“衣锦荣归”的模样,现在搞得像是耀武扬威,只能更换。 尽管衣着朴素多了,袁不凡和宁馨那分外地人气质还是让胡同里的人家起了小骚动。 阳光依旧不吝啬的洒下,可是同样的阳光,在这里却显得陈旧。 曾经世代簪缨的袁家,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袁老爷,如今竟沦落至此?袁不凡不胜欷吁。 宁馨还是携着他的手,然而从她手心传来的不再是骄傲的幸福,而是一阵阵关心的温暖。 此刻,他们真的成了一对同甘共苦的小夫妻。 “喂!袁老,袁大少,有人来看你们了。”胡同里的热心老人帮着袁不凡叫门。 从这称呼就听得出来,袁家即使没落了,在邻里间还是受到尊重的,不过这恭敬的称呼在此时此地听来却更像是种讽刺。 薄薄的一扇木门,打开就是房间了。 “谁呀?”半天后,一个男人应声走了出来。 袁不凡乍见此人,还搞不清楚他是谁,再看了看—— 哦!他知道了,这人就是那个大他七岁的哥哥袁继业,现在该是三十来岁,可是眼前的他看来却像有四、五十岁了。 “这是谁啊?”袁继业打量着袁不凡,面露不耐之色,看样子他是刚被吵醒的——而一个身强体健的青年人这种时辰还在家里睡觉,人品就可想而知了。 袁不凡踌躇着不知如何“介绍”自己,宁馨立刻上前—— “您一定是大伯了。”宁馨声音清脆,“我和相公回来拜见公公了。” “谁是你大伯?”袁继业虽然嘴上否认,两眼却色迷迷的盯着她直瞧,“我说小娘子,这亲戚可不能乱认喔!” “袁大公子,”袁不凡上前一步,站在宁馨身边,“或许你已不认得我了,不过你该还记得我的名字,二十多年前,袁老爷给我取名叫‘承志’。” 这个名字的威力果然不小,袁继业愣怔了一会儿,随即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你回来干什么?”防备心立刻升高。 “我听说袁老爷身体有恙,途经此地,顺道拜访。”说着将手上的礼盒交到袁继业手里,“这是老山人参,给袁老爷补身体的。” 袁继业喜形于色,立刻接过,心想这些人参多少能卖个好价钱;怕被人洞察心意,马上端正颜色,“算你还知道为人子女该做什么事,这十几年来你走得倒是干净,什么事都不管,这个家多亏我一手撑起。” “大伯真辛苦,不过这宅子怎么愈撑愈小了?”宁馨忍不住反唇相稽。 “时运不济啊!弟妹,”或许是因宁馨可人的外表,爱摆少爷派头的袁继业即使被抢白也不生气。“要不要进来坐坐?顺便见见爹?还好你们现在回来了,爹差不多就剩这几天了。”边说边引着两人进了屋里。 “爹这病拖得够久了,消渴症药石无效,阿志……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这些年照顾爹,家里花了大把银子,家产都败光了,我也不能出去工作。”把责任全都推到袁老爷身上,完全不说自己好赌。 “你娘呢?”袁不凡打断他,袁大奶奶在,总有人照顾袁老爷。 “我娘啊!”袁继业搔搔头,“被她烦都烦死了,一天到晚怨天尤人,从搬到这里后每天都在听她抱怨;就是你好,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阿业,你在跟谁讲话?该不会你又去赌了吧?家里可再也没钱……”伴随着话声,布帘掀起,一名老妇从房间走出来。 “娘,你在胡说什么?”袁继业不悦,“我正在跟承志弟说话呢!” “承志弟?哪个承志弟?”袁大奶奶想了想,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贱……”立刻住口。 “话怎么不说完?”宁馨接口,“没错,那个见义勇为、见利思义、见危授命的大好男儿就是我相公。” “你……你哪位啊?”乍见宁馨的姿色,袁大奶奶不禁一怔。 “这位是承志弟的媳妇,也是你的媳妇,大家都是一家人。”袁继业介绍得过于殷勤了。 袁大奶奶上下打量着宁馨,心中感到很不是滋味—— 怎么差这么多——凭那个贱种,竟可讨到这般如花似玉的老婆;而她儿子虽然娶了三个,偏偏就有两个是烟花女子,袁家一败,她们就先卷款潜逃,就连大媳妇也带了一双儿女回娘家去了,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 “他们回来做什么?家里可没什么东西招呼他们,凭家里现在的情况,也养不起这两张嘴。” “娘,你在胡说什么?”袁继业急道:“承志弟大发了,这盒老山人参就是他买来孝敬爹的。” “是吗?”打量着两人,只见他们衣着朴素,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发”的样子,袁大奶奶不禁想,他们现在是穷了,以前富贵之时,才不会把什么老山人参放在眼呢! “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消渴症怎能吃人参?”袁大奶奶忍不住咕哝。 “阿志,你要不要和弟妹去拜见一下爹?”袁继业连忙打断他娘的话语,深怕承志弟听了他娘的话,会把老山人参给收回去。 “爹就在里面。”袁继业把手一指,是他娘刚走出来的房间;他不敢带路,怕他娘在他离开后会把人参藏起来。 袁不凡看了宁馨一眼。 “我跟你一起进去。”宁馨会意道。 见过他爹,宁馨就会被认定是袁家的媳妇,虽然袁不凡不会当真,但在进行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仪式前,他觉得还是该征求一下宁馨的同意。 “不要紧,樊大胡子。”宁馨悄声道。 宁馨这是在告诉他,他们现在是在做戏,不必担心,袁不凡冲着她一笑。 两人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宁馨就走了出来,眼前景象令她又气又好笑—— 袁大奶奶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又气又恨的望着袁继业;袁继业则是双手死命抱住人参盒子,目露凶光。 难怪她刚才在里屋听到外面传出奇怪的声音,后来还有重物坠地声。该是袁继业推倒袁大奶奶时所发出的。 还真是难为他们母子俩了,一场激烈的争夺战竟能以无声的方式进行……可想而知是为了面子吧! 这种大户人家的虚伪风气,真是够了! 袁继业母子见到宁馨出来,显然都吃了一惊—— “弟妹,”袁继业连忙换上笑脸,“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不陪承志弟呢?”边说边扶起他娘,不过一手还是死命拽紧老山参。 “相公很久没见到公公了,让他们说些体己话。” 袁老爷的情况真的很不好,气若游丝,在认出袁不凡的那一刻,心神更是受到冲击。 宁馨心想,袁老爷离开人世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吧! 袁不凡的归来,反而加速了袁老爷的死亡,唉!世事何其无常,可是宁馨知道,袁老爷会含笑离开的。 “弟妹,你想不想到附近走走?这汝阳县繁华的一面,你真该见识见识,不嫌弃的话,大伯可以当你的向导。”能跟这么标致的姑娘走在一起,对男人来说是很虚荣的事。 “好啊!”反正没事,宁馨决定跟袁大少爷出去走走。 *** “你还好吗?”在马车前座上,宁馨关心的问袁不凡。 “好。”袁不凡的回答很简短。 “你还恨你爹吗?”宁馨小心的问。 袁不凡摇摇头。“或许我从没恨过他,我怨恨的一直都是我自己。”如果不是他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也不必嫁进袁家吧! “不要这么想,你对你爹娘来说绝对是最珍贵的。”宁馨仿佛是知道他的心情,殷殷劝慰。 袁不凡点头微笑。“现在我已知道了。” 他爹临终前,反反覆覆背的都是他娘生前作的诗;经过这么多年爹还记得,是以证明爹心中一直都有他娘,这令袁不凡决定放下一切。 “而且这世上珍惜你的,不光只有你爹娘。”宁馨小声道。 袁不凡温柔的笑了,他知道宁馨说的是她自己,此时此刻,他心中涌现了对她的巨大爱意,可是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他没回话。 宁馨也不再说话。 良久,袁不凡道:“你今天和袁大少爷出去,遇到意外了?” 袁不凡今天一整天都守在他爹身边,直到他爹咽下最后一口气,当他从房里走出来时,宁馨已经回来,所以他不知道她和袁继业上街的事。 “袁大少爷遇上仇家被毒打了一顿,你有没被欺负?”如果宁馨被欺负了,他绝不会放过那些人。 “没有,那些人虽然无赖,倒也恩怨分明。” 真奇怪,无赖也懂得“盗亦有道”吗?而且宁馨长得这么漂亮,那些无赖可能放过她吗? “都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的事,让你受惊吓了。”袁不凡很懊悔。 “应该说是我不好,没事跟袁继业出去干嘛!”她原本只想看看袁继业能有多无耻,“不过看他被打,心里还真是畅快哩!” 袁不凡看过袁继业的伤,觉得有点奇怪—— 袁继业身上虽然中了许多拳,但都只是皮肉伤;真正要命的却是最不易察觉的伤口!他的脚筋被人挑断,在足踝上方,伤口不大,却恰好足以切断脚筋,凶器看来像是分水蛾眉刺一类的兵器。 下手的人该是个高手,只怕不是那些无赖,而是另有其人…… “袁大哥,我们在汝阳多待几天吧!等过完你爹的头七再走好吗?”宁馨突然出声,打断了袁不凡的思考。 袁不凡正有此意,只是他怎能提出这种要求?“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过就是七天而已,我和秦老头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过,这七天却是你对你爹最后的孝心。”她不想让袁不凡有任何遗憾。“顶多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日夜兼程就是了。”体恤道。 “好。”袁不凡感激在心里。“还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说吧!”宁馨非常有义气。 “这几天我们就在汝阳的酒楼住下,但我想请你偶尔到胡同去看看,帮我送些银子给袁大少爷和他娘,总之不能让我爹的后事办得寒酸。” “你不去吗?” 袁不凡摇头。“我去了会引人议论,会对袁家造成困扰,而且我想……把袁家的宅子赎回来。” “那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宁馨秀眉微蹙,沉吟了好半晌,“即使能从秦老头那里敲上一笔,也得等到了如春堡后才行。” “这是我自己的事,怎能从秦堡主那里弄银子?”袁不凡失笑,“这些年我也有了不少积蓄,只是放在不同的钱庄,好在这些钱庄在洛阳都有分号,只须几天工夫,就能把钱汇集起来。” 他还得跟债主们讨价还价,这种事考验的就是耐性——谁熬得过,谁就是胜利的一方。 他和宁馨只有七天的时间,被卖方痛宰一顿是可以预见的。 “如果赎回袁家宅子是你的心愿,那我不拦你,也不劝你。”宁馨道:“但你不要告诉我,你赎回宅子是要给你那不成材的大哥和作践你的大娘住。”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爹的亲人,我爹在天之灵会希望他们过得好。” “你不要忘记袁大少赔掉了袁家,欠的是赌债,而赌是无底洞,你是填不满的。” “至少让我填一次。”随即笑了,“而且他断了一条腿,以后行动不便,或许会安分点。” “早知道就该让他手脚齐断!”宁馨恨恨道:“我现在真后悔劝你回家了。” “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吧?”袁不凡望着宁馨,笑得很温柔。 “傻瓜傻瓜傻瓜……”宁馨边骂边捶袁不凡。 *** 办完了丧事,袁继业和袁大奶奶重新回到袁家大宅。 袁不凡在袁老爷入土后,和宁馨来到坟上跪拜,虽然这场丧事所有花费都是袁不凡出的,但墓碑上却没他的名字。 就让“袁承志”这个名字,永远在世上消失吧! 他的爹娘能葬在一起,他已没有遗憾了。 离开汝阳前,袁不凡和宁馨来到袁府道别,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很冷淡的回应—— “一路好走。”袁大奶奶连眼皮都没抬。 “承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袁继业拄着拐杖,皮笑肉不笑的晃了过来。“虽然托我和爹的福,这宅子又回到我的手上,不过你也知道,家里现在是虚有其表,只有个空壳子。” 袁不凡以化名买下这座宅子,以过去受了袁老爷的恩惠为理由,将宅子赠与袁家后人,不但如此,还加赠一箱白银。 当袁不凡说“袁家后人”时,他指的就是袁继业,可是他没想到这样却加重了袁继业对他的猜疑。 只因为他也是“袁家后人”啊! “你长年不回家,家里都是大哥在撑着,爹娘跟前也都是大哥在尽孝,这些你都明白吧?” 袁继业话说得够白,袁不凡知道他是怕自己夺走他的财产,感觉虽不舒服,但有些话还是得劝劝,“大哥,临别前小弟有一言相劝:十赌九输,请务必戒赌。” “知道啦!”袁继业挥挥手。“你看我这样,还能上赌坊吗?”指指自己的一条腿,“我搞成这样,也是为了陪你媳妇上街哩!” 言下之意他没跟袁不凡计较,就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袁不凡与他话不投机,却还是耐心道:“这宅子得来不易,请大哥务必珍惜,善体先人心意,无论如何都别再将宅子抵押出去。” “我知道啦!”又挥挥手,一脸不耐,“你不是要走吗?快些上路,不然赶到下个城镇只怕要天黑了。” 袁不凡的心冷了下来,宁馨更是气得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作。 心想何必弄得不欢而散呢?于是袁不凡抱拳道;“袁大奶奶、袁大少爷,善自珍重,咱们就此别过。” 望着袁不凡和宁馨消失的背影,袁继业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他以为他是谁?也敢来教训我!” “阿业,别生气,”袁大奶奶阴恻恻的笑,“娘会帮你出这口气。” 这对母子,富贵时又是一条心了。 袁继业会过意来,“不过那小娘子……” “娘知道你的心意,那贱种死了后她无依无靠,我们收容她,她还会不感激涕零吗?她害你断了一条腿,理应服侍你一辈子。” *** 离开汝阳没多久,袁不凡就遭到伏击。 几个地痞流氓拿着木棒意图捣翻马车,袁不凡哪容他们下手?三两下就把所有人放倒。 “你们武功如此不济,也敢谋财害命!”宁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大爷饶命,姑奶奶饶命!”一群人哀叫。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打劫,相公,把他们全部捆了送官!” “姑奶奶饶命!”有人忍不住道:“我们是拿钱办事的。” “办事?办什么事?是谁给你们钱?”宁馨连声逼问。 “这……”一群流氓犹豫着。 “你们走吧!”袁不凡挥手,“不过如果你们敢再谋财害命,撞到我的手里,我不会再留情。” 一群流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作鸟兽散。 “袁大哥,你怎么这样就放过他们了?” “无所谓,谅他们也不敢再来了。” “可是好歹也该问出是谁主使的。” “我累了。”袁不凡显得意兴阑珊。 宁馨忽然明白了!“袁大哥,我们回去!回去找那对母子算帐,我们去把宅子拿回来——” 袁不凡不发一语,只是走上一个小山丘,站在小丘上放眼望,恰恰能望见汝阳城的街道。 凝目良久,袁不凡轻道:“从现在起,袁不凡再没家乡。”虽然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却觉得寒冷。 宁馨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你还有我,袁大哥,宁馨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袁不凡低下头,看见宁馨眼中有着满满的温暖,这温暖永远都不会是属于他的,可是这一刻,他真的需要。 于是他紧紧的把宁馨给拥入怀中。 第七章 两人维持原定行程,继续往如春堡前进。 宁馨一直担心袁不凡的心情,没想到他恢复得倒是很快。 “因为没什么让我牵挂的事了。”袁不凡洒脱一笑,“现在的我是真正的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外加两袖清风。”宁馨补上这么一句。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而且,”袁不凡笑道:“银子没了,更给我努力工作的动力。” “只是不知道你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宁馨很替他心疼。 两人一路从商州过了雍、岐、秦各州,愈走景色愈是不同,从满眼绿意渐渐走进了黄沙滚滚的世界。 一路上大致平静,偶有拦路打劫的小贼,都被袁不凡料理了。 这一日行到兰州,又是一派繁荣景象。 兰州由于是西北边地的军事重镇,朝廷格外用心经营,加上泉水丰足,在此地反而意外的见到了睽违已久的榆柳成荫的景象。 “北楼西望满睛空,积水连山胜画中。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袁不凡不禁想起这首诗。 当晚两人仍旧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初进客栈,即见到些高鼻深目的异邦人,兰州本就是各色人等杂处之地,见到外邦人并不奇怪,但一个据桌而坐的人的背影却让袁不凡留心了。 “在什么地方见过?”袁不凡在脑中搜索,却找不到答案。 “怎么了?”宁馨发觉袁不凡的脸色不对。 “好像见到认识的人!”袁不凡脑中仿佛有一条断线,却始终接不起来。 “在哪里?” 袁不凡以眼神示意,宁馨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没见过,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袁不凡仍在思索。 “不然直接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不要,或许是敌人。”袁不凡虽然想不起那人是谁,但看着那人背影时,伴随而来的是警戒,这令他决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要不要换家客栈?” 袁不凡正在踌躇不决,就在此时。那人起身叫伙计结帐,然后在袁不凡和宁馨眼前直接走了出去。 袁不凡见到那人的脸,反而放下心来——因为那人也是高鼻深目,此人既不是中原武林人士,应该就不是冲着他和宁馨而来。 夜晚两人上楼。进了房间睡下,袁不凡就住在宁馨隔壁。 自从与她回过他家后,袁不凡就再也不与宁馨同住一间房,他知道他已爱上宁馨,再这样相处下去,对他和她都不会是好事。 他为什么不能和宁馨在一起?他很清楚,关键就在秦观海——到如春堡后,秦观海绝对不会再让宁馨离开,如果他要跟宁馨在一起,势必就要投入秦观海麾下,为他效命。 他没自大到不愿替任何人工作,也甘心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要他效忠必须要有能够说服他的理由,而秦观海并不足以让他佩服。 他一直有着他自己的信念,而这信念从未动摇过——无论经历失败、挫折,甚至是失去生命的威胁,他都不向任何势力屈服,也不背叛自己,这是他唯一的骄傲。 然而爱情是否会改变他?他没把握,现在他的理智还能说服他自己,可是如果再跟宁馨在一起,他没把握自己会不会为她而动摇,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和她保持距离。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袁不凡的思考,楼上房间很多,有人上楼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令他提高警觉的是,脚步声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 袁不凡住在楼上最后一间房,他的隔壁就是宁馨,那人的脚步声刚好停在宁馨的房门外。 袁不凡立刻从床上跃起,不过在他打开房门前,他听到隔壁响起了敲门声——如果是敌人,不会在此时敲门的。 敲门声极轻,先是“叩叩”两下,接下来是三下。 这让袁不凡立刻联想到——是暗号! 宁馨与人有约?若是,她必定会在敲门声停止后立刻开门。 袁不凡暗自祈祷这一切都只是他多虑,宁馨根本无事瞒他,这样他会立刻冲出去把来人打飞。 但事与愿违,祈祷亦无效——宁馨开了门。 袁不凡还在做垂死的挣扎,他甚至希望宁馨能尖叫!可不幸的是,宁馨完全没有怜悯他的意思,把来人带进房,还把门关上。 袁不凡的疑心升到最高点!看样子宁馨不但认识那人,跟那人的关系还很亲近。 他忍不住屏息、凝神,开始捕捉从隔壁房中传出的一字一句。 无奈隔间很厚,宁馨和来人的声音又极低,袁不凡只能听到“不是叫你不要来”、“你阻止不了我”、“有他保护”这些断断续续的句子,而这些话都是宁馨说的;来人的声音低沉,袁不凡完全无法听清他说的话,但已可断定对方是个男人! 三更半夜,宁馨和一个男人在房里做什么?袁不凡有点不高兴,她好歹也是个闺女,夜半时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他要不要若无其事的过去敲敲门,看看宁馨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她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表示她有心瞒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会很不开心。 可是如果宁馨以无所谓的态度向他介绍另一个男人,那岂不是表示她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也就是那男人跟宁馨的关系真的非比寻常,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宁可不要知道。 忽然,袁不凡想起了宁馨曾说过的两个歪理—— “要当别人的娘子,第一步要先学会怀疑相公。” “第二步要学会自我欺骗。” 那时候觉得是歪理,现在不是全都应在他的身上了? 如果回归原点,他和宁馨有生意上的关系,他可以以“受秦观海托付的名义”过滤她来往的所有人等,可是这样做只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悲,连他都要瞧不起他自己。 就这样左思右想,袁不凡变得举棋不定,直到隔壁房传来打斗声,袁不凡立刻夺门而出,一掌劈开邻房门闩—— 宁馨拥着棉被瑟缩在床上一角,一个男人迅速从窗户窜出。 在窜出前,袁不凡与他打了照面,藉着“如弓残月”,他已认出了那个男人——就是今天在客栈饭堂见过的那个异邦人! 而且一见到他窜出的背影,袁不凡脑中的断线立刻接上了—— 早在洛阳,他从汝阳回酒楼的那个早上,他见到的那个从楼上窜下的背影原来就是他! 这人竟跟了他们这么久! 这人到底是谁?这一路上的不解之谜是否都与他有关?袁不凡亟欲将他擒下,可是宁馨却叫住他—— “袁大哥,不要走!陪我……” 宁馨似乎受了惊吓,在这种情况下,袁不凡不能丢下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就软了。 “你先把窗户关上,我怕……怕他再来。”宁馨目中含泪。 “好。”袁不凡关上窗,却是满腹疑惑。 “袁大哥,我怕。” 袁不凡坐到床边。“我陪你。” “袁大哥,让我靠一下。”宁馨话还没说完就抱住袁不凡,头枕在他的胸前。 袁不凡的心很乱,他有一大堆的事想问,可此情此景,教他怎么问得出口?过了好一会儿,“没事了。”安慰道。 宁馨慢慢放开手。 “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即使宁馨暖馥的身子足以令所有男人神魂颠倒,但袁不凡心中的疑惑太大,他一定要解开这些谜团。 “你看不出来吗?”宁馨瘪嘴,“那个人……想欺负我。” “不是你开门让他进来的吗?”袁不凡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出这句话;这句问话虽然不礼貌,但却是整件事的关键。 “你……你听到了?”宁馨委屈道:“这么晚你还没睡?” “就算我睡死了,千里之外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我都听得见!”这么说真的是太夸张了,事实上是他这段时间每晚躺上床后,都在认真思考他和宁馨的未来。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袁不凡鼓起勇气问。 “就是……朋友。”宁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只是朋友吗?是朋友,为什么要瞒着我;是朋友,为什么要用暗号?”袁不凡很不满意。 “没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不需要知道……”宁馨嗫嚅着。 “需不需要知道,由我来决定。”从洛阳太白酒楼到今天客栈饭堂,宁馨已骗他两次了,他不能不发火。“他到底是谁?”咄咄逼人。 “我可不可以不说……”宁馨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你·一·定·要·说!”袁不凡发出最后通牒。 “我怕你知道了会误会我……”宁馨又换上担心的表情。 “不·会!我·向·你·保·证。”话说清楚了,才不会有误会。 “真的要说?”宁馨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对!” “好吧!”宁馨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他是我的未婚夫。” “什么?!”袁不凡站了起来,他受到的震撼简直无法言喻。 “我说啦!他是我的未婚夫。”宁馨一副“要杀要剐随便你”的表情。 “未婚夫?”受惊太大,袁不凡此时就像个呆子,只会复述宁馨的话语。 “对啊!我和他的状况就是,我现在还没嫁给他,但未来注定要嫁给他的那种关系。” “现在还没嫁给他,但未来注定要嫁给他?”袁不凡又开始复述,“我懂未婚夫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从没告诉过我?” “这种事需要告诉你吗?当初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兴趣知道哩!”宁馨噘嘴。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袁不凡脑中不禁浮现“痴心错付”四个字。“你的未婚夫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们?难道他信不过我吗?”他现在只想维持最后一点男性尊严。 “我就说你会误会,事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宁馨向他伸手,“袁大哥,你可不可以先坐下,不要这么激动。” “谁激动了?你想有谁被骗了,心情还会好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坐了下来。只是此刻,他再也不肯坐在床上,只是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你嫌弃人家了!”宁馨瘪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这也是我不愿意跟你说的原因,可是你能不能听完我的话,再决定你要不要生气好不好?” 袁不凡暂时忍住气,“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爹爹帮我订下的亲事,小时候我们虽然说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哼!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还真会形容,袁不凡气闷的想着。 “后来他为了习武离家,一去就是十几年,这中间我们几乎断了音讯。” 几乎?“是断了,还是没断?” “嗯,就心理层面来说是断了。”宁馨小心道。 “那就事实层面呢?” “哎呀!”宁馨撒娇兼耍赖,“罗世伯和伯母偶尔还是会到我们家串门子,茶余饭后没话找话聊也是难免嘛!” 不是难免,是不能免,这是袁不凡的想法。 “可是我都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个大哥而已。” 她的大哥还真多!袁不凡更加气闷了。 “所以当爹爹告诉我该找个时间把婚事办一办时,真把我吓坏了!” “你爹帮你订亲时,难道没问过你的意思吗?” “小时候的意思怎能作数?小时候我们谁没说过要跟谁成亲这样的话,如果全都算数,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可是除了她,他没想过要娶谁,袁不凡直到这时才惊讶的发现,他每晚辗转反侧所想的“与宁馨的未来”,其实就是指和她成亲这回事。 太可怕了!这段时间他竟压根没想到他的职业道德,他……他真该金盆洗手了! 宁馨继续解释着,“我跟罗大哥不过就是小时候玩扮家家酒的朋友,这么多年不见,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突然说要成亲,真的让我好为难;答应他是欺骗他的 感情,不答应他又怕他伤心,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加上秦老头突然通知我爹,要把我接到他那里去,我虽不舍离开我爹,但想想这也不失为解决之道:我爹既然不是我爹,那他订下的亲事自然也就作废了。 “只是没想到罗大哥听到这个消息却不罢休,竟然一路追来,不想让我去如春堡。” “陆填海是不是他杀的?”袁不凡突然问出这句话,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不是,那时他还没赶上。” “那屈娇呢?” “我不知道,屈娇把我打昏了啊!不过我想不是他。” 袁不凡稍一寻思,也知道了——如果是宁馨的未婚夫,一定会顺便带走她的。“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就是在太白酒楼,你出去后不久,他就进来了。” 天啊!他从洛阳回汝阳来回起码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中,那男人竟然一直和宁馨共处一室…… “你不要误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把话讲清楚,我告诉他我一定要去如春堡,而他说他不会让我去……”看到袁不凡的脸色不善,宁馨连忙解释。“我一直叫他快走,他却说要我跟他一起走,我不肯,又怕你回来被你看见,只好跟他约了暗号。” “你们又见了几次面?”袁不凡边问边想像宁馨说的画面,搞不清楚自己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人家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而他却是名不正、言不顺,以世俗的标准来看,他应该算是“奸夫”。 而未婚夫躲奸夫,世上有这种道理吗? “一次,就是这一次,我发誓。”宁馨信誓旦旦的说。 “真的?”袁不凡边问边在脑中回想从太白酒楼离开后所发生的每件事,宁馨落单只有在汝阳的那段时间,但他相信她绝不会在那个时候与她的未婚夫见面。 在汝阳的那段时间,他们心中应该就只有彼此…… 可是宁馨就算真和她的未婚夫见面了,他又有什么立场来表示任何意见呢? “真的,其实会和他约暗号也是为了敷衍他,心想他哪这么容易再找上门来?可没想到他一直等在这里;今晚他一来就问我是不是变心了,不然为什么不肯跟他走?”宁馨说着瞟了袁不凡一眼。 “你怎么说?”袁不凡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意极了! “我说我没变心,因为我从来就只当他是哥哥。” 本来袁不凡听到“我没变心”这句时,三魂七魄都变得无精打采;可听到后面那句时,全身精力又充沛起来。“他能接受吗?”希望他能! “他不能接受。”宁馨的嘴又瘪了,“他说我会这样都是受到坏男人的引诱,所以才会三心两意,他说这都是他的错,他应该帮我更坚定。他说……他说我们既然已经得到父母认可,不如现在就……就……”话没说完就掩面哭了。 “禽兽!”袁不凡咬牙骂道。 敢说他是坏男人!那个姓罗的不知在面对宁馨时,他的情操有多崇高! 宁馨哭了好半天后才停止。 “接下来要怎么办?”袁不凡问:“要我把他抓起来吗?” “不要,千万不要。”宁馨很紧张。 她紧张的神情让袁不凡忍不住起疑。“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已经说啦!我只当他是大哥。”宁馨的模样显得很委屈。 “你要说实话喔!不然我怕我下手没轻没重,伤了你的大哥。” “其实你要伤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哦!你的意思是他的功夫比我强吗?”从袁不凡的语气就能听出,他现在非常的不开心。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袁不凡心想,宁馨该担心的是她的“罗大哥”吧! “总之,你尽量不要跟他见面,他爱说什么就随他去说,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就好。” 这岂不是让他当个缩头乌龟吗?宁馨也太小看他了。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大哥和我……心仪的大哥,”宁馨双颊浮上两朵红云,“任何一方为了我而有损伤。” 哇!“心仪的大哥”?宁馨是在说他吗?袁不凡在瞬间变得飘飘然,觉得世界怎能如此美好? “袁大哥,你能不能答应我?”宁馨用满含柔情的眼神望着他。 “嗯!我理会得。”袁不凡忍住内心的雀跃,故作严肃的回答。 *** 好不容易等到宁馨睡着,袁不凡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宁馨已把事情交代清楚,可是袁不凡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自从听到宁馨那句“心仪的大哥”后,他的思考能力就彻底瓦解了,然而当袁不凡一打开房间的门,立刻发觉到不对——窗户是开着的! 他的警觉心倏地升高,因为多年来行走江湖,他早已习惯在入睡前将窗户关好。 很快将房间扫视一遍,他确定房中无人,但桌上倒是多了一样东西——是一封信! 谁会留书给他?袁不凡一打开信,先看署名—— 罗新。 是个陌生的名字,但他很快就联想到,那人就是宁馨所说的“罗大哥”,可罗新为何要留书给他? 五里外梁家泉候君,有事面议。 又及:请务必只身前来,勿惊动张家姑娘。 罗新约他见面,还特别提醒不要让宁馨知道,这是为什么? 罗新是想给他好看吗?若是,冲着罗新今晚做出的兽行,他一定会打得罗新满地找牙! 但也可能罗新是想文明一点,约他谈一谈;若是,他该怎么说?说他和宁馨只是生意上的关系,还是说他对宁馨没有非分之想?这些话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也许罗新只是想托他好好照顾宁馨,若是,那他倒是要无地自容了呢! 从没和“情敌”见面经验的袁不凡不禁开始设想再设想,那封信也被他看了又看,直到—— “宁馨的罗大哥……字写得还真丑!”袁不凡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隐隐有着自得之情——虽然他十一岁就决定弃文从武,但从小打下的好根基让他至今仍写得一手好字。 他自认将来就算是退隐江湖,光靠卖字也能维生! “看这字的间架疏密不匀,用笔不懂一波三折收笔藏锋,我三岁写得就比他好了!”边想边手痒起来,伸手在茶壶中沾了水,就把这“五里外梁家泉”六字在桌上写了一遍。 之后袁不凡把信装回信封收进怀里,飞身从窗户出去时还顺手带上窗。“这招罗新就做不到吧!” 唉!他干嘛什么都要跟罗新比? 五里的路程对他来说很轻松,他边赶路边暗想,跑得快简单,要跑得像他这么潇洒就难了——在不知不觉中,今晚的袁不凡几乎成了自恋狂。 远远的,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他眼中。“还好我也不矮。” 就在罗新转身再次与他打照面时,袁不凡忽然怔住——他终于想到从刚才就一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了! 罗新是一外邦人,宁馨却是江南千金,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是未婚夫妻?“你……你真的是她的未婚夫?” 一见到罗新,袁不凡冲口而出。 “张姑娘是这么跟你说的吗?”罗新的模样看来比袁不凡平静。 “没错。”袁不凡搞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是希望宁馨骗他,还是没骗他。 “她说是就是。”罗新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袁不凡觉得这话很有蹊跷。“难道你们不是吗?你今晚不是还……”即使同样身为男人,袁不凡对罗新今晚的“兽行”还是说不出口。 “还怎么样?”罗新露出不解的神情。 袁不凡直到此刻才发现罗新的腔调也很奇怪,说话夹杂着他没听过的口音。“我以为……”一再被宁馨欺骗,袁不凡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送张姑娘去如春堡。” “为什么?”如果不是宁馨说的理由,罗新为什么还要阻止他? “你会害死她的!”罗新的神情透着焦虑。 “不可能,我是送她去见她爹。这一路上虽然遭遇不少凶险,但所幸都能平安度过。”此时的袁不凡又变回一个谦虚的人了。 “我说的不是这一路上的事……”罗新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 “个中详情恕我不能说,只要你答应不送她去如春堡,她就不会有事。” “这点恕在下无法从命。”袁不凡道:“袁某自出江湖以来,从来都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兄台今日做出此等要求,若不说清缘由,即使你身为张小姐的未婚夫,在下还是只能做出棒打鸳鸯的事。” “什么鸳鸯什么的,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罗新露出不解的表情。 罗新连这句比喻都听不懂,更不可能是世居江南了! 或许是发现到自己无法令袁不凡改变心意,罗新踌躇许久,终于下了决心,“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能答应不送她去如春堡吗?” 袁不凡沉吟,“这要看情况……”他从未半途而废过,但此事若真关系到宁馨的性命,他想他会破例的。 “好,事情……” “啊——”罗新才刚开始说,就被女人的尖叫声给打断。 声音是从远处飘送过来,虽然听得不清楚,但袁不凡直觉是宁馨的声音,立刻要走。 罗新挡住了他。“听我把话说完,”急道:“她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就是你派人绑了她……”袁不凡亟欲离开,于是与罗新交手。 罗新的武功很不错,但不是袁不凡的对手;罗新中了袁不凡一掌,踉跄倒地,袁不凡立刻飞身而起。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他怎会没想到?袁不凡感到很自责。“宁馨、宁馨,是你吗?”他心急如焚的循声到处寻找。 “袁大哥!”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底响起,原来宁馨掉到一个坑里了。 袁不凡立刻跳进坑里,“宁馨。” “袁大哥……” 袁不凡扶起她,宁馨紧紧把他抱住,看来是受了惊吓。 “你有没有受伤?”袁不凡担心的问,这是他第三次害宁馨身陷险境了。 这个坑洞并不深,大约一人高,可能是猎人用来捕猎物的陷阱,所幸坑里没有装设机关,不然宁馨不断腿也要受重伤。 “擦伤了手肘和膝盖,好痛!”宁馨的声音很委屈。 “没伤到筋骨吗?” “背有点痛。”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袁不凡抱着宁馨跃出坑洞。“你怎会来这里?”在往回走的路上,袁不凡背着宁馨仍不忘厘清疑点。 “我醒了,发觉你不见了,到你房中找你没看到人,才点了灯想坐着等你,忽然在桌上发现‘五里外梁家泉’六个字……” “怎么可能?”袁不凡惊奇道:“那是用水写的,过了这些时候,水早就干了!” “是用水写的?”宁馨疑惑,“那就是说你也有‘入木三分’的功力了吗?那些字明明是刻在桌上的。” 袁不凡想了想,有点哭笑不得——想必是因为暗中和罗新较劲,所以他在写字时不觉用了内力。 明日结帐时,他得多付客栈一点银子,作为“毁坏公物”的赔偿。 “可是梁家泉这么远,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袁不凡又提出新的疑问。 “你忘了我会骑马吗?我是骑了我们的马出来找你的。”宁馨回答得很自然。“现在马还绑在树林外呢!” 袁不凡依宁馨所说的位置,果然找到了马,他把宁馨放上马背,自己牵着缰绳,引着马往客栈的方向走。 “袁大哥,你不上来吗?” “不了,你受了伤,一个人骑舒服些;而且马儿累了一天,今晚又没休息,我不想让它太累。” 事实上是他接下来要问宁馨的问题非常的难以启齿,他不知道宁馨是否会对他说实话? 而当宁馨说出实话后,他们的关系是否会改变? 在他心中对宁馨存有怀疑时,如果他再和她亲近,那就是占了她的便宜;他不容许自己在心意不确定时放纵自己,即使对方是他喜爱的姑娘也一样。 “袁大哥,是谁约你到梁家泉的?”看他老半天不出声,宁馨先发问了。 “是你的未婚夫罗新。”当袁不凡说出答案时,他就下定决心要把这事弄个清楚。 “他约你做什么?”宁馨的语气透着惊讶和不满。 “我就是想知道,所以前来赴约。” “我想他一定是要和你算帐,”宁馨不满道:“我还劝你不要找他呢!结果他竟自己来找你了。” 接下来宁馨换了口气,“袁大哥,你有听我的劝,手下留情吧?” “他吃了我一掌,但并不严重,不过我之所以手下留情并非是听了你的劝,而是我发现罗新对我并无恶意。” “那他约你出来干嘛?他一定是想拆散我们……” “宁馨,罗新真的是你的未婚夫吗?”袁不凡停下脚步,直视宁馨。这一刻他全身紧绷,因为宁馨的回答将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关系。 “是啊!为什么你这么问?”或许是察觉到袁不凡的神色不对,宁馨也跟着紧张起来。 “可是他是一个外邦人。”袁不凡紧盯着宁馨。 “是啊!他是有一半的外族血统,算是半个西域人。”宁馨的回答很流利,并不像是在骗人。 “半个?” “对啊!他母亲不是汉人,而是西域人;罗世伯早年是在西域经商时认识她的,成亲后把她带回江南。” 答案竟是这样?袁不凡一时之间又愣住了。 宁馨又道:“在我们这个时代,胡汉通婚是很常见的事,像我也有四分之一的外族血统,你没发现吗?” “你……”袁不凡又吃了一惊,他真的从未发现。 是啊!宁馨的鼻子很挺、眼睛很大、肤色极白,这些本来都是外族的特征,可是这些特质放在宁馨身上,却只让人惊艳于她的美丽,而联想不到原来她有外族血统。 “我的外族血统来自我娘,虽然在我小时候她就离开,跑去跟了秦老头,不过据我爹说,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我爹早年也是到北方经商遇到她的,认识后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什么形容啊!有人会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的爹娘吗? “这也是我和罗大哥小时候常在一起的原因。”宁馨接着道:“罗大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他虽然长得很俊,但对中原的小孩来说根本是个怪物,而且他从小跟他娘在一起,他娘会讲的汉语有限,你大概也听到了,他的汉语蹩脚得可以! “我是比较幸运,因为长得像汉人,而且是愈大愈像,所以受到的排挤比较少,而且我爹娘从小教我读书识字,所以我的汉语和一般汉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也因为背景相似的关系,所以罗大哥常跟我在一起,我们也是这样才熟起来的。” 袁不凡恍然大悟,难怪罗新和宁馨在屋里说话时,他听不清楚罗新在说什么,只因为那时罗新说的根本就不是汉语。 宁馨和罗新有一种只属于他们的语言,有一段只属于他们的回忆,本来这件事该让袁不凡产生不开心的感觉,可是与被宁馨欺骗比起来,他发现过去的事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他为什么说去如春堡会害死你?”袁不凡提出最后一个疑问。 “他竟说这种话?太夸张了!他当然是为了阻止你送我去如春堡,你想想看,”宁馨笑道:“秦老头用十箱金砖从我爹那里换回我,又以五箱金条请袁大哥护送我去如春堡,难道只是为了要杀我吗?凭他的势力,他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吗? “而且如春堡里最大的就是秦老头了,如果有其他人敢动我,杀人不眨眼的秦老头还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 “你说的全是真的吗?”袁不凡再问一次。 “当然是真的。”宁馨嘟起嘴来,“我早叫你不要和罗大哥见面,就怕他会乱说话,破坏我们的关系,你看,你现在就被他影响了!” “没有。”袁不凡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误会真的解释清楚了吗? “还说没有,你像审犯人一样一连问了我好多个问题呢!人家有些话不说,本来就是怕你误会,没想到你真的误会了,让人家好伤心。”宁馨又撒起娇来。 可是罗新的担忧却是发自于内心,绝不是伪装,袁不凡看得出来。 到如春堡真会会害宁馨送命吗?如果是,他一定会拚了命来保护她!“你有没有钱?” “钱?没有。”这一路上花的钱全都是袁不凡出的,宁馨完全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一分也没有吗?” “一分也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可以脱下来的东西?” “衣服吗?”宁馨媚笑着向袁不凡抛了个媚眼,“要脱也要回到房间吧?” 袁不凡听了都快昏倒了。“这样吧!把你的发带解下来给我。” “要发带啊?”宁馨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把发带解下来交给他。 袁不凡接过发带,放进怀中。“好!这就当是你雇袁某下一单生意的订金。”他是个生意人,不收订金就接生意会招来晦气的。 宁馨睁大眼睛,“雇你?” “对!”袁不凡道:“袁某保证,在送你回到如春堡后会继续护你平安。” “哇!一条发带就请到了‘要钱不要命’的江湖奇人袁不凡为我卖命?这单生意我保证你亏大了!” “值不值,由我来决定。” 静夜中,只听见袁不凡清亮的嗓音在天地间回响。 第八章 出了兰州,穿过凉州、甘州、肃州,玉门关就不远了。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以西就是塞外,皇帝的恩泽从来就不及边关,所以秦观海在塞外建了如春堡,要将春风带到关外,代皇帝照顾关外人民。 “如春堡”的命名正是这种心态下的产物,虽是狂妄的口气,却也展现出一代枭雄的野心。 只是不知他带给关外百姓的究竟是恩泽,还是祸害? 这些问题袁不凡不想去想,只是愈近边关,不免令他感慨愈深——一出关,他的任务就结束了,秦观海会派人来接宁馨,也就是他们分手的时刻。 虽然他承诺宁馨会一直保护她在如春堡的安全,但他又能在如春堡待上几天?他终究不肯为秦观海所用,秦观海又怎会留他? 如果宁馨愿意跟他走,他要不要带她走?如果是这样,他和宁馨这辈子只怕都不得安宁,就算翻遍天涯海角,秦观海也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 这些问题的答案没一个是好的,袁不凡心里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也让他觉得很难受。 宁馨似乎也是,愈近塞外,她的话愈少,面色愈凝重,但即使如此,她从没说过一句“不愿去如春堡”的话。 所以他们只好一步步走上分手的道路。 “宁麘,回到如春堡要听你爹的话,讲话要注意礼貌,不可以再叫你爹秦老头了。”袁不凡坐在前座,忍不住向在车厢中的宁馨叮咛。 宁馨看了看他的背影,没有作声。 “还有,你爹是一方霸主,一定爱面子得紧,如果你犯了什么错,乖乖跟他认错就好,不要跟他吵闹,明白吗?”袁不凡苦口婆心。 宁馨还是没有作声。 “刚开始到如春堡,一定会有很多地方不习惯,但你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适应;像这一路的辛苦,你不都捱过来了吗?”袁不凡不忘鼓励她。 “如果你想到如春堡外面去玩,一定要有侍卫的保护才行,你爹在西域虽然势力很大,但反抗他的人一定也不少,你千万要小心。”袁不凡殷殷嘱咐。 “宁馨,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因为一直没得到她的回应,袁不凡只好回头问她。 宁馨还是不作声。 “宁馨!”袁不凡唤她,她这么任性,以后怎么照顾好自己? “我们就要分手了……”宁馨忽然说出了这句话,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袁不凡停住马车,到车厢里抱住她。“傻瓜,你是回家,要开心不要伤心。”袁不凡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安慰着她。 “为什么一定要回家?为什么上一辈的事要我来承担?”袁不凡的安慰反而让宁馨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你要我永远陪着你吗?”袁不凡发现要跟宁馨分别实在是太痛苦了,相比之下,他想帮秦观海做事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宁馨认真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却坚定的摇头。“如春堡不适合你,你永远没办法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可是你这么问我,我真的觉得好开心。” 袁不凡心中很感动——宁馨这么了解他,宁可忍受分别的痛苦也不愿意强迫他,他情不自禁吻了宁馨。 “袁不凡!这就是你做出来的好事吗?” 忽然响起的尖锐声音,使袁不凡从感伤中惊醒,他一跃下车,这才发现前方聚集了好多人。 那些人都是江湖中人,但并不是如春堡的人,因为他们现在还未出关。 难怪自离开河南府后,他们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碍,原来江湖人士全都集合在这里了。 “‘要钱不要命’的名头这几年叫得可真响,可惜才多久时间就跟大魔头的女儿好上了!” “没办法,少男少女,血气方刚、寂寞难耐嘛!” 众人一阵大笑,袁不凡不予理会,一心只注意评估眼前的形势—— 聚集在此的人数大约有五、六十人,黑白两道都有,叫得出名号的功夫都不如他,他担心的是那两个叫不出名号的人。 即使秦观海曾在中原武林掀起偌大风波,但名门正派一来恩怨分明、二来不屑以多胜少,所以并未参与这次的行动。 但真是如此吗?那个戴着斗笠的似乎是想遮掩他的光头,而那一身俗家打扮,身背长剑的人,光看他端凝的气势就知他出自一个以内功修为和剑术造诣享誉武林的门派。 这两人都会是劲敌! 而他们似乎也很自重身分,独独站在众人之外,未与那些叫嚣者混在一起。 要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宁馨突围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袁不凡心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牵制住这群人,让宁馨驾车离开。 只要宁馨能一路奔到关卡前,见到驻守边关的将士,这些江湖中人自会退散,因为朝廷严禁帮派私斗,江湖人士会尽量与朝廷保持井河不犯的关系。 心念到此,袁不凡立即出手,将小箭发得如满天花雨般绵密,看来杂乱无章,却是箭箭正中目标。 顷刻间就有十余人哀叫起来。 “走——”袁不凡一跃上车,挥鞭击马臀,马儿吃痛向前狂奔,众人立刻向马车拥来。 袁不凡一边发箭,一边注意着那两人的动静,知道一旦与那两人交手,他就必须抛下车子。 果不其然,在众人纷纷倒地之后,那两人终于出手,目标却是马车上的宁馨。 袁不凡跃上车顶,以箭筒当作兵器,中夹拳掌阻止那两人,倏忽间已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而马车失去袁不凡的控制,渐渐偏离大道,往峡谷前进。 袁不凡一边阻敌,一边注意马车的方向——马再这般狂奔下去,就要坠崖了! 危急中,他从车顶倒挂身子,伸手拉住了缰绳;而片刻的分心,令他左臂中了一剑,登时鲜血直流。 “袁不凡,放弃车子,留你一命。”头戴斗笠的人发话。 袁不凡不吭声,用力拉住缰绳,马儿长嘶一声,站立起来,但终究停了下来;只是他的腿上也中了一剑。 “袁不凡,你知道我俩今日冒着被逐出门的危险,就是要令秦观海一尝丧女之痛,以报他多年前的‘恩德’。”戴斗笠之人抬起头,原来他有一眼瞎了;而那俗家人打扮的道士,袁不凡直到此时才发现他有一只袖子是空的。 “我们两个与你无冤无仇,不愿取你性命,只要你放手,我们绝不再相逼。” “两位是今日才听闻袁不凡的名号吗?我素来是‘要钱不要命’的。”袁不凡仰天长啸,从车上跃下。 “可惜!可惜!”独臂道人连连叹息,“阁下武艺精湛,年纪虽轻已有如此修为着实不易,说实话,单打独斗我俩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今日既要护车,又要对抗我们,想要生离此地是难如登天!” “多谢关心。”袁不凡笑道:“两位不用客气,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袁某正想领教。” “唉!痴儿痴儿,何其冥顽不灵……”独眼和尚看来是佛心来着,然而下手狠辣却比独臂道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住手!” 乍闻宁馨的声音,袁不凡与那两人同时停下,此时袁不凡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但和尚和道人身上也染上斑斑血迹。 可是袁不凡受伤在前,久战于他绝对不利。 “你们苦苦相逼,不过就是要我的命而已。”宁馨扶着车门跳下。“一报还一报,秦观海欠你们的,我替他还,别再为难袁大哥了。”边说边住后退。 “不要!”袁不凡急道。 “袁大哥,永别了!”宁馨对着袁不凡露出灿烂的笑容,转身往断崖奔去。 “不!”袁不凡纵身而起,想要抓住宁馨,终究迟了一步。 宁馨已跳下断崖。 在危急中,袁不凡也纵身跳了下去。 “痴儿、痴儿……”目睹两人坠崖,和尚道士连连摇头。 *** 不知昏迷了多久,袁不凡醒来,见到的是那如弓残月。 这处断崖不知有多深?要怎样才能回到上面?他来得及在三个月内将宁馨送回如春堡吗?袁不凡一醒来,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些问题。 还好,宁馨还倒在他身上——跳下崖时他抓住了宁馨,硬是将她转到他的上方,粉身碎骨这种事由他来就好。 他粉身碎骨了吗?刚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全身像是要散了似的,但还好他还活着,宁馨也活着。 这么一想,他心一宽,不觉又昏了过去。 “你要不要先离开……” “让属下来照顾他就好……” “事情已经进行到这里了,不能功亏一篑……” 袁不凡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他觉得周围似乎多了些人,也感觉到有火光,可是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在纷纷扰扰的声音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别再逼我!” 是宁馨吗?但那口气却不像是宁馨的口气。 “该做什么我很清楚,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你们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将死之人,是在说他吗?他果然快要死了。 “少主言重了,属下不敢。” 少主?谁是少主? “马上给我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有哪个走得最慢,我会让他永远都不用走了!” 这怎么好像是他的口气?袁不凡的脸上不禁浮起笑容。 “属下告退。”一群人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袁不凡觉得四周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忽然有人来到他身边—— “你醒了是吗?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是吗?” 是宁馨的声音!袁不凡想张开眼睛,却没办法。 “你放心,袁大哥,”宁馨温柔的将脸贴在他胸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照顾你,一直……” 一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袁不凡,却意外的活了下来! 说意外,其实并不意外,一连几个晚上他都感到有人在为他上药包扎伤口,为他输入真气,还将清水用嘴一点一点渡到他的口里。 这些是实实在在发生过,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袁不凡无法分辨,因为自从掉到断崖后,他的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好像作了一个很长的梦,一直醒不过来。 就连宁馨每晚躺在他身边对着他说话,他都分不清是真、是幻。 “袁大哥,你知道吗?”宁馨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了,你是发自内心的保护我、照顾我,从来不求回报……我这一生一直只有一个心愿,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个。我希望能永远跟你在一起,对你好,就像你对我一样…… “其实我一直很担心,我很怕你认识真正的我之后就不再喜欢我了,因为真正的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欢……虽然你从没说过喜欢我的话,但你已用行动证明了一切,看着你为我担心、吃醋,有时候唠叨个没完,有时候又故作冷漠,我真的好开心,好想告诉你,我也好喜欢你…… “如果我们能早点认识,也许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但就算是现在才认识,你也已经改变了我的生命……谢谢你在我生命将尽的时候,还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袁大哥,我爱你。” 袁不凡忽然醒过来了——宁馨的手在他的颈后一挥,他就感到消失的知觉慢慢回到他的意识中,真气也开始在他的体内流动。 他的视线聚焦在宁馨脸上。“宁馨。”低声唤她,手抚上她的脸。 宁馨双颊灿若明霞,眼波流转,非常妩媚,她吻上袁不凡的唇,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温热的身子贴在袁不凡身上。“但求今夜……”贴着他的耳朵轻道。 袁不凡忽然发现宁馨没穿衣服,而他自己也是。 宁馨柔软的手滑过袁不凡偾起的肌肉,充满浓情的吻落在他的身上;袁不凡再也按捺不住,翻过身子将宁馨压在身下。 *** “早!袁大哥,你终于醒来了。” 袁不凡一睁开眼,就见到宁馨开心的脸。 “你昏迷了好久,我真的担心死了。”宁馨撒娇道:“你真傻,我跳悬崖是我的事,你干嘛跟着跳下来?为着一单生意拚命成这样,你会不会打算盘啊?” 袁不凡呆呆的看着她,完全弄不清楚状况。 忽然他发现宁馨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而他也是;他伸手入怀中,宁馨的发带还好端端的留在那里。 那么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宁馨,我昏迷了多久?”袁不凡坐起身,呆呆的问。 “十天!吓死我了,我好怕你出事。”宁馨拍着胸口。 “这十天有别人来过吗?” “怎么可能?这里是断崖底耶!我还在伤脑筋要怎么出去呢!袁大哥,你有办法吧?” “找些树藤编根长绳,应该就能攀爬出去……”袁不凡心不在焉的回答。 “开什么玩笑!”宁馨道:“这里四下就只有石头、石壁,连棵树都没有,还说树藤哩!” “这下面连棵树都没有?” “那是当然。” “那这些日子我喝的水从哪里来?” “唉!不知要说幸,还是不幸,这种干涸了不知多少日子的地方竟然也会降雨,我趁降雨时拿出所有找得到、能盛水的东西到山洞外接了雨水。” “找得到的东西?” 宁馨点点头,手往山洞深处一指,那里竟然有着石碗、石盆,还有一个牛皮缝制的水袋。“可能是以前住在这山洞里的人留下来的,还有这张毛皮,”指指袁不凡身下,“真不知道怎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不过还好有人住过,不然凭我一个弱女子掉到这种地方,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啦!”一副受尽千辛万苦的表情。 “那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的?” “这还用说!又没别人,你该知道这段时间我过得有多紧张了。” “所以喂我喝水的也是你吗?”袁不凡小心问道。 宁馨的脸一下子红了。“没办法啊!没食物吃,水总要喝,你的牙关咬得死紧,我怎么撬都撬不开,只好……算了,反正都被你亲过了,看在你不顾生命救我的分上,喂你喝几次水也没什么大不了。”宁馨似乎想得很开。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也不要在意了,只要能送我回如春堡,剩下的三箱金条你还是可以全数领回,我不会告诉秦老头的。” 宁馨喂他喝水,她可以不计较,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就不能不计较了。“宁馨,我们昨晚……”试探道。 “昨晚怎么了?”宁馨疑惑的表情不像作假。 “昨晚我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昨晚可是你睡得最规矩的一夜啦!” “规矩?”那表示他这几晚都不规矩吗? “可不是吗?”宁馨哀叹,“也许是你伤得太重,身子疼痛吧!每晚都会发出唧唧哼哼的声音,弄得我也紧张得睡不着;可昨晚你却难得安睡了一夜,我就在想你应该是快醒了吧?果然你今天就醒过来了,真是上天保佑。” 他昨晚安睡了一夜?! 难道昨晚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春梦? “袁大哥,为什么你老是问我昨夜的事?现在该烦恼的应该是如何出去吧?” “宁馨,”袁不凡扳过宁馨的身子,握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我会负责到底。” 如果他与宁馨有了肌肤之亲,他就绝对不会送她去如春堡了。 “是啊!你要负责,要负责把我们弄出去。”宁馨看着他,担心道;“袁大哥,你的样子看来怪怪的,好像老是在担心什么、怀疑什么,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我虽然受了伤,但并未撞坏脑子。”袁不凡道:“昨晚我们在一起,我还记得……” “我们当然在一起!不只昨晚,每天晚上都是。”宁馨不解的看着他,“这山洞不大,我又不敢离开你自己去找其他山洞,我们当然每晚都睡在一起啊!” “我有没有对你……” “对我怎样?没有啦!你放心。”宁馨给他一个安心的笑,“你每天晚上都是睡睡醒醒的,可能是在担心我吧!一张开眼看到我在你旁边,你就安心的又睡着了;而我也因为有你陪我,所以才能度过这十天。” “真的?”难道是因为他对宁馨有渴望,所以将渴望转化成梦境吗?可是那个梦是如此真实…… “可怜的袁大哥,”宁馨摸摸他的脸,“还活在创伤后的恐惧里,一直担心这、担心那的。” “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的吗?”袁不凡仍然不相信。 “当然。”宁馨眉头微蹙。“这样说吧!袁大哥,”换了口气,“如果你真对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现在还能这么轻松自在吗?不是该哭哭啼啼、寻死寻活,不然就是拉着你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会负责到底,我会把金条归还如春堡,带着你远走高飞。”什么名誉、地位、江湖奇人、要钱不要命……他全都不要了。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袁不凡立刻全身热血上涌,他跟宁馨可能要躲躲藏藏一辈子,但是他会保护好她的。 只要能跟宁馨在一起,即使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他都甘之如饴。 在失去家乡后,袁不凡飘荡的心已在宁馨身上找到了落脚处,他会一辈子待她好,他们会幸福的,只要宁馨愿意…… “袁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宁馨忽然笑了,“我是舍不得跟你分开啊!不过如春堡是我家,秦老头是我爹,我还是要回去的。” “你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吗?”袁不凡深深的凝视她。 “当然。”宁馨道:“当初我们相遇,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到了现在,你的想法都没有改变吗?”袁不凡不死心的问,她已完全改变了他啊! “当然没变啊!袁大哥,”宁馨带笑回视他,“我们不是已经一步步走到这里来了,出了这座峡谷、出了关,我就要到如春堡了。” “所以我才一再问你,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袁不凡几乎要求她了。 “你说的不是机会,而是一条死路。”宁馨的神色黯淡下来。“打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条有进无退的路,而且是一条直路,一点点的分歧都容不得!要怪只能怪上天,这是我自己的命;可是袁大哥犯不着赔上你自己的……” “我心甘情愿。”袁不凡坚定道。 “听你这么说,真让我感动。”宁馨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不过你若真为我好,就应该鼓励我回到我爹身边,而不是一直诱惑我,你明知道我也很想跟你在一起,你一直说这些话会让我很为难……” 宁馨说得对,他是怎么了?他应该让她选择对她最好的路,而不是自私的想将她据为已有。“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袁不凡恢复了理智,但他的心也沉了下来,“不过我承诺过你的事绝不会改变,我的提议也永远有效,有朝一日你若改变心意,一定要告诉我。” “哇!那你不是亏大了?”宁馨虽然在笑,眼角却有泪光,“这么不会做生意,应该要收山了!” 袁不凡还是老话一句,“值不值,由我来决定。” 他将宁馨紧紧拥在怀里。 第九章 不知要说幸,还是不幸,袁不凡和宁馨才想着要出谷,就找到了一条很长的皮绳,大概也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 不这么想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过那些人想得这般周到,彷佛早就预见会有人掉进这个悬崖似的,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如果不是吃饱太闲,那就是佛心来着。 袁不凡先跃上,石壁虽然很滑,但只要有一点可以落脚处,袁不凡就能重新提气上跃。 来到悬崖上方,袁不凡将皮绳垂下,宁馨牢牢系在身上,再由他一点一点将宁馨拉上来。 终于宁馨也离开悬崖,两人庆祝劫后余生的同时,也不禁为即将来到的别离感到黯然神伤。 两人沿着悬崖寻了半天,已不见马车踪影,如此结果早可预料,寻找不过是聊尽人事而已,只是宁馨对于失去帐簿一事却是耿耿于怀——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失去最重要的凭证。” “掉了也好,”袁不凡低声道:“就是剩下的三箱金条,我都受之有愧。 他从这门生意上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这些了。 “这种话你可千万别说,”宁馨道.“尤其是对着如春堡的那些人!而且什么‘受之有愧’,你是‘当之无愧’。” 有愧、无愧,袁不凡心里很清楚。 核对完通关照会,两人出了关,塞外倒也不是一片荒凉,一条驿道虽然盘旋弯曲,但还是修得很平坦。 沿着驿道走下去,应该就会走到如春堡吧! 因为受伤多耽搁了些时日,所以袁不凡心想秦观海派来接宁馨的人马应该要过些时间才会到,于是与她慢慢走着,没想到才一会儿的时间,一支训练精良的队伍就出现在眼前。 当先一位老者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对着袁不凡一抱拳,“袁少侠辛苦了,这一路上多历艰险,我家堡主都知道了。少侠护送堡主千金平安归来,如春堡上下同感大德。”说罢躬身下拜。 其余人等也一起跳下马背,跪在地上。 “安总管言重了。”袁不凡走过去将老者扶起。 袁不凡认得那老人就是如春堡的总管安兆宇,当初与他接洽这单生意的就是他,这也意味着直到现在,袁不凡都没见过秦观海本人。 安兆宇又走到宁馨面前恭谨下跪,“拜见小姐。” “起来吧!”宁馨端起小姐架子。 “如春堡到边关还有半日路程,小姐是想先在行馆稍事休息,还是直接回家?”安兆宇问。 “直接回家吧!”宁馨干脆道:“回都回来了,不用再拖拖拉拉了。” “是,属下遵命。”安兆宇又对袁不凡道:“尾款我已带来,总共是三箱金条,少侠请点收。” 袁不凡微微一笑,“不用了。” “少侠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不用点了,”宁馨抢着道:“堂堂如春堡应该不会在尾款上动什么手脚,做那鼠肚鸡肠的事。” “小姐说笑了。”安兆宇陪笑,又向袁不凡道:“虽然这门生意已经结束,但堡主对少侠的隆情高谊深感敬佩,来此之前堡主特别交代小的问问少侠,是否愿意到如春堡盘桓数日,让堡主一尽地主之谊?” “堡主既然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只是要麻烦安总管了。”袁不凡本就打算一直陪着宁馨回到如春堡,就算没人邀他,他也已找到理由跟着——因为他已收了宁馨的发带,接下了她的生意。 安兆宇哈哈一笑,“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安某的荣幸。” 于是宁馨上了马车,袁不凡上了马,一行人往如春堡出发。 一路之上,安兆宇向袁不凡讲了些关于塞外的历史掌故,令袁不凡增加不少知识。 时近正午,走过了黄沙漫漫,渐渐眼中添了绿意,不久之后,一座雄伟的宫殿已是遥遥可见。 如春堡名为堡,其实也是一座城,周围有河水围绕,城里也住有百姓。 走过护城河,进入城内时,安兆宇向袁不凡解说:“如春堡的规模虽然比不上长安城,但规画却与长安城相近,有东、西市,也有住宅,无论市集或住宅,都规画得井井有条;城中最北才是真正的城堡,堡主就住在其中。” 秦观海仿长安城规画如春堡,其自封为皇帝的心态已经不言可喻了! 安兆宇所到之处,城内居民皆垂手肃立,即使热闹如市集也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袁不凡心知这种不自然的情形若非经过一再演练,就是得力于苛政了。 ‘苛政猛于虎”,秦观海对百姓所做的,比起古往今来的皇帝,恐怕也不遑多让。 终于走到了城北,刚刚看到的宫殿此时看来更是富丽堂皇,袁不凡随着安兆宇下马,安兆宇则是到马车边,垂手肃立—— “恭迎小姐归来!” 然后有一长列的侍女从宫殿的侧门鱼贯而出,自动分站成两排,侍立在马车左右。 “恭迎小姐。”侍女们齐声道,最靠近马车的一人伸手扶宁馨下车。 “堡主为了迎接小姐,已安排了盛大的晚宴,请小姐稍事休息,晚宴时属下会再来恭请小姐。” “好大的架子。”宁馨忍不住咕哝。 安兆宇又对袁不凡道:“袁少侠也请到客房休息,晚宴还请您也务必赏光。” “是在下的荣幸。”袁不凡望向宁馨,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对着她微笑,她却转过身,在侍女的搀扶下进宫去了。 袁不凡也被带往客房,客房里装饰得古朴典雅,窗前一盆花,疏影横斜,似梅而非梅,恰如其分的妆点了稍显宽阔的空间。 袁不凡用完午膳,稍事休息,等待着晚上的盛宴;不知不觉日已西斜,如春堡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袁不凡在下人的引导下进入晚宴会场。 秦观海虽是中原人士,久居塞外,也染上了外邦的习俗——晚宴的座位是一人一案,而不像中原风俗,全家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吃饭。 袁不凡被领到最靠近秦观海的一张桌子,据安总管的说法,袁不凡是今天最重要的客人,秦观海要向他的下属们好好介绍他这位少年英雄。 至于宁馨则被安排在秦观海身边,与他同桌共饮。 其他位子则按身分高下沿着大厅两侧排成两排,袁不凡在心中默数,在座约有二十人,大概都是如春堡的重要干部。 不一会儿忽听人喊道:“堡主到。” 袁不凡随众人一起站起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秦观海,不免刻意打量。 只见秦观海身穿一袭暗红色锦缎长袍,腰间以玉带为饰,缓步从后面走出;他器宇华贵、神光内敛;顾盼飞扬、不怒自威,伴随着修长身影,令人一望而生敬畏之心。 秦观海目光向众人扫视一圈,最后停在袁不凡脸上。“这位就是袁不凡少侠了,老夫久仰。” 说着走下台,拍着袁不凡的肩,“袁少侠近年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老夫虽久居塞外,也听闻了你的大名,心中盼能一见,没想到今日不但得见,袁少侠还帮老夫找回了女儿,这证明老夫与袁少侠在冥冥中自有缘分。” “堡主谬赞,袁某愧不敢当。”以秦观海的身分地位,却对他这个后生晚辈如此抬爱,实在令袁不凡感到很意外。 “老夫说你敢当就敢当,放眼当今天下少年英雄,能入老夫眼的,只有袁老弟你一人。”秦观海连称呼都改了,跟袁不凡称兄道弟起来。 晚宴上陪席的这些如春堡干部们随即纷纷送上奉承之词,令袁不凡觉得好尴尬,本来是为了保护宁馨才来到如春堡,结果却反客为主,成了座上宾,这真是他始料未及。 忽听一声“小姐到——”,众人纷纷转移目标,袁不凡才得以脱身,立刻也将视线转向门口。 宁馨轻移莲步,走进晚宴会场。 她换了一身鹅黄新裳,腰间饰以金黄彩带,彩带随着身姿款摆飘动,夺人眼目;一双美目流转生辉,加以淡扫蛾眉,美艳得不可方物。 从她一进会场开始,就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当然也包括袁不凡,不过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宁馨的头上——与这样华丽的衣着相比,宁馨的头饰明显不足:她只插了一支钗,而且是支银钗,可是却令袁不凡欣喜若狂,因为那是他买给她的。 宁馨即使回到如春堡,心中还是有他;他伸手进怀中,宁馨的发带也好端端的躺在那里。 宁馨只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在台上正准备张开双臂欢迎宁馨的秦观海,等了片刻不见她走近,一脸得色慢慢凝成僵硬的笑容。“怎么了?女儿,爹爹在这里。” “怎么有这么多闲杂人在这里?”宁馨问话问得毫不客气。 “这些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听说你回来,特别来看你的。” “我不爱见旁人。” 众人纷纷露出尴尬之色,袁不凡则是暗自替宁馨着急起来。 “要不他们走,要不我走。”宁馨固执道。 众人识趣,纷纷站起身来。 “别动!”秦观海一声令下,所有人又坐了下来。“做我秦观海的女儿,怎可如此小家子气,上不了枱面!” 袁不凡心急难耐,身形一晃就来到宁馨身边。“别使小孩性子,你爹要生气了。”小声劝道。 “他生他的气,关我何事?”宁馨这两句话虽是对着袁不凡说,却故意提高了音量,要让在座所有人都听见。 “初次见面,给你爹留个好印象……”袁不凡急道。 “今天不是我爱使性子,是他爱摆谱。”宁馨滔滔不绝,“明明我中午就回来了,他却连一面都不肯见;好不容易见到面了,却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是想跟我在众人面前上演亲情和解戏码吗?我‘演’不出来!” 秦观海面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好半晌才强笑道:“原来女儿是吃味了,怪爹爹冷落了你是吗?” 众人纷纷陪笑—— “小姐坦率直爽,正是得自堡主的真传啊!” “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大男人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小姐远道而来已经很累了,还要应付我们这些粗人,怎么能不生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只盼堡主慈悲,让他们别再参与这尴尬的场面。 小姐今天在众人面前不给堡主面子,堡主哪天心情不好想起此事,所有目睹过这场面的人可能都难逃杀身之祸。 “宁馨……”在众人忙打圆场的时刻,袁不凡也忙着劝导宁馨。 然而袁不凡的声音虽小,却令秦观海和安兆宇的神色一凛。 “堡主!”众人急得额头上沁出冷汗。 秦观海手一挥,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离开,霎时走得一干二净;秦观海再向安兆宇一使眼色,安兆宇立刻过去将大门关上。 “女儿,这样你可满意了?”秦观海的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宁馨只哼了一声。 “已经顺了你的意了,你还不过来?” 不知为何,秦观海的语气让袁不凡厌到一阵寒意。 “堡主为何不自己下来?”宁馨则是全神贯注,紧盯着秦观海。 袁不凡从未看过宁馨这种神情,忽然觉得她变得好陌生。 “唉!看样子爹爹以后还得好好教你,今天就先宠着你吧!”秦观海边说边从他的王座上走了下来,直走到宁馨面前三步处。“女儿,这下……” 宁馨倏地出手,行动之快,连袁不凡都没看清楚。 宁馨竟然会武功! 他竟然被她骗了这么久! 在袁不凡因为宁馨的欺骗而感到心痛之际,宁馨已和秦观海打了起来。 宁馨的招数非常精妙,但奇怪的是,她的每一招、每一式落在秦观海身上都显得软弱无力。 秦观海真的已经练就刀枪不入的神功了吗? 袁不凡很替宁馨担心,宁馨的攻击伤不了秦观海,这样打下去她一定很快就会累,而到那时,以逸待劳的秦观海就会给她致命的一击。 秦观海边与宁馨过招,边出言讥刺,“张世祯不是商人吗?怎么教出了个一身功夫的女儿?是谁帮你出的这个恶毒主意,竟敢冒充老夫的女儿?” 宁馨完全不理会秦观海说的话,只是专注的攻击秦观海的眼睛、耳朵等柔软部位——她似乎认为只要她坚持得够久,防护气网就能被她打开一道缺口似的。 袁不凡不禁心疼起来,现在的宁馨再也不是那个调皮可爱、活泼刁钻、善解人意且对他信任依赖的姑娘了,现在的她有的只是坚毅的眼神和不屈不挠的毅力,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他深爱的宁馨。 他还傻站着干什么? 就在此时,秦观海显然已经失去耐性,“宁家堡的余孽,到地府与你爹娘作伴吧!” 秦观海大喝一声,双掌齐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朝宁馨推去;仓卒间,袁不凡已飞身上前,替宁馨接下秦观海的掌力。 “砰!”的一声,袁不凡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便昏倒在地。 *** 袁不凡醒来后,发现他躺在客房床上,他的胸口还很痛,那是强接下秦观海一掌的后果。 宁馨怎样了?他救了她吗?还是她已死了?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他要去找宁馨,袁不凡勉强站起身,他的真气还无法集中,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 如果宁馨死了,他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房门却在这时被打开,走进来的竟是秦观海!“袁老弟怎么不躺着休息?”他明知故问。 “宁馨呢?”袁不凡关心的只有这件事。 “关在牢里,眼下还活着。” “你留着我,关着宁馨,到底意欲如何?” “收为己用。” “我?” “为了引你上钩,老夫已经谋画了一年。” 袁不凡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他才是秦观海的目标。“我是不会为任何人卖命的。” “以前或许是。” 袁不凡当下明白,秦观海已掌握了他的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宁馨!“你怎么知道宁馨不是你的女儿?” “这就是这整件阴谋最大的败笔,因为老夫根本没有女儿!” 袁不凡望着秦观海,静待他的说明。 “老夫年轻时,有个情人叫裴可晴。”秦观海缓缓道来。“因为老夫沉迷武学,一心想在江湖上创下一番基业,但是裴可晴却是一个需要男人呵护的女人,所以她离开了我。 “离开老夫之后,她与张世祯成了亲,定居江南,还生下一个女儿;后来老夫成就霸业,裴可晴又抛弃了张世祯,重新回到我身边。” “这段期间,你都没去找她吗?”袁不凡心想,以秦观海霸道的个性,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 “开头那几年,我忙于统一大业,也不愿去找一个曾经背叛我的女人,所以就任由她去;后来我大业既成,中馈犹虚,自有一帮兄弟帮我张罗此事。” “所以,她是被你逼回来的。”试想当时秦观海的势力遍及天下,他的兄弟“张罗”的手段绝对不会客气,裴可晴担心总有一天她和夫君与女儿的下落会被追查出来,所以宁可背上负心罪名,回到秦观海身边,以保夫君和女儿的平安。 秦观海亦不否认。“她回来后想与我重修旧好,但破镜难圆;尽管如此,我亦未亏待她,从中原一直到西进如春堡,她始终是秦夫人。” “你有没有继续追查她夫君和女儿的下落?” “没有,”秦观海道:“她既已回到我身边,我犯不着再去计较前事。老弟,我们是做大事的人,重要的是向前看。” “你别将我与你相提并论,我这人生平无大志。” “老弟绝非池中之物,老夫的眼光不会错。”又道:“但是可晴却始终不安,担心她死后我不会放过张世祯和她女儿,这就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秦观海又道:“可晴必是受人唆使,以为有了一个假女儿就能帮她和张世祯的女儿脱身,而张世祯因为抚养有功,也能因此保全性命。 “她是当真以为我糊涂到连自己有没有女儿都不知道,不过在她扯出这么大的谎后,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想看看她要怎么弄出一个女儿来唬弄我?毕竟她离开我是在十八年前,如果这个女儿真的存在,那她去年就该有十八岁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们不会有女儿?” “老夫就是知道。”秦观海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在老夫开始实施这个计划之前,早就调查过张世祯了,他的女儿去年才十六岁。” “这么容易被揭穿的谎,秦夫人为何要说?”袁不凡边问边猜测秦观海那么笃定自己没有女儿的原因,不过不管他怎么猜想,他所能想到的都只有秦观海“不能生育”。 事实上的确如此,秦观海早年练功太过耗损真阳,导致无法生育,这也是他对成亲一事不积极的原因。 “那真正的张小姐呢?” “还和她爹好好的在江南生活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晴死前虽然骗了我,但看在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老夫就遂了她这最后一个心愿。” “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宁馨的身分了?” “那倒不是。”秦观海笑道:“这点还多亏了老弟。” “我?” “没错!老弟心肠着实是好,怕我们‘父女’感情不睦,一再规劝‘小女’,在这过程中,老弟说出了‘小女’的名字……” “‘宁馨’是张姑娘的名,有什么不对?” “老弟,你错了,宁馨不是名,而是姓加名;这女子姓宁名馨,是西域宁家堡的后人,当年老夫在西域开疆拓土时,宁家堡宁远率众抵抗,被老夫一举歼灭,这宁远就是宁馨的爹。” 原来宁馨与秦观海竟有如此血海深仇,难怪她一路上从未称过秦观海一声爹,也难怪宁馨要一再确认他是否知道她的名字,原来她把她的真名告诉了他。 宁馨对他并非虚情假意!这让袁不凡感到莫大的安慰。 “宁馨在宁家堡旧部属的保护下逃到中原,这些年来,她心心念念就是找老夫报仇,终于让她逮到这个机会。” 一想到宁馨背负着血海深仇,再想到自己送她到如春堡无异是送她去死,袁不凡就感到心痛不已。 “宁馨人远在中原,如何事先得知老夫要接回女儿,先赶到张家与张世祯串通,这其中的蹊跷老弟必然也想得到。” 那当然是如春堡中有人与宁馨暗通消息,而那人就是秦观海要找出来的内奸。 “你找到了吗?”袁不凡指的是“内奸”。 “呼之欲出。” “那为什么找上我?” “这正是这个计划要达成的第二个目标。”尽管喜怒不形于色,秦观海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神情。“老夫虽然久居塞外,但对中原武林一向关心,老弟近年来在中原武林快速崛起,令老夫对你留心了。” “袁不凡何其荣幸!”袁不凡出言嘲讽。 “其实刚开始,老夫留意的不光只有你一个,在老夫名单上的还有十来人,这些人有的好名、有的好利,各个都有弱点,要收服他们并非难事。” “说起好‘利’,谁能比得过我袁不凡?” “说实话,老夫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在看过你这些年的每笔生意后,老夫发现你并非是个唯利是图之人,这使老夫不禁对你产生了高度兴趣。” “你的兴趣还真广。” 秦观海倒不生气。“老夫正在想要用什么方法让你到如春堡来一趟,这件事给了老夫最好的机会;你一不在意世人眼光,对自己的功夫又颇有自信。这事必能引起你的兴趣。” 他为什么会接下这笔生意,理由真如秦观海说的这样吗? 袁不凡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一种对“家”的渴望——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有天伦之乐,所以藉着帮助别人来得到补偿。 “十箱金砖、五箱金条就揪出了内奸,引出了世仇,还把在下扣在这里,堡主的手段果然高明!” “如果你以为老夫的计划就止于此,那你就错了!”秦观海续道:“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老夫要接回女儿这件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吗?” “莫非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果然不愧是袁不凡。”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引出仇家。” “没错!老夫当年结下的仇家太多,未来要重回中原武林,势必遭到一些反弹,所以藉着这次事件让他们一个个自动现形。” “所以陆填海是你杀的?” “没错,在你与宁馨出发后,老夫便派出四大铁卫在后尾随,这样不但能把所有的反抗势力逐一歼灭,更能将血海深仇栽在你身上,可是你功夫太好,连老夫的四大铁卫都不敢跟得太紧,怕被你发现;也因为有着半天的差距,最终还是失去了你的踪影。” 袁不凡心想,那应该是发生在他送刘碧儿回家的时候多耽搁了半天时间,而如春堡的四大铁卫可能因此超到了他的前面。 “不过那也不要紧,四大铁卫已取得了你的独门兵器,接下来不管他们杀了谁,都会算在你的头上了。” 难怪离开襄州后,他和宁馨沿途都没再遇到什么高手,原来已被秦观海的部下给翦除了。“那在出关之前呢?”他和宁馨遭遇到大批中原武林人士围攻,四大铁卫怎不出手相救? “那是一次测试。”秦观海道:“老夫想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真功夫,值不值得老夫委以重任。” “那你应该清楚了我的本事,我被打下了山崖。”袁不凡无所谓道。 秦观海哈哈一笑,“老弟是跳下了山崖,不过是为了殉情;那两个与你动手之人过去曾和老夫交过手,现今在武林中的排行辈分都是非同小可,你以一敌二,却能不落下风,已经完全彰显出你的本事了,袁老弟,放眼天下,能得到老夫赏识的年轻之辈,老弟是第一人。” “让我背负一身血债,再也回不了中原武林,就是你赏识我的方法吗?” “如果能预料到今天的局面,老夫也不需要使出这等手段;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也怪不了老弟,不过做大事的人,在女人这方面还是要小心点,要知道红颜祸水啊!” “看不出堡主叱咤风云、英雄盖世,却和市井小民没两样。”袁不凡一笑。 “什么?”秦观海面露不悦。 “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为了宁馨,我又何必在这里听你这番肺腑之言?” “爽快!”秦观海笑道:“如今老弟归顺我如春堡,是势在必行了。” “亮出你的底牌吧!” “很简单,”秦观海道:“姓宁的丫头的命,从此掌握在你的手里;你为老夫卖命一年,就换她一年的命。” “如果我死了?” “父易告终,老夫送她到地府去陪你。” “这不是太便宜你了?” “老弟会这么说,是不知道老夫做了多大的让步——在老夫入主西域武林之前,宁远一直是西域武林的领袖,老夫现在的人马,有一部分就是收编宁远的残部,这些人虽然暂时归顺老夫,但未必就没二心,姓宁的丫头正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少主——袁不凡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词。 在悬崖下的那几天,宁馨必定是召集了宁家堡的旧部属前来协助,所以那些所谓前人遗留下的东西,其实应是他们带来的。 而那个夜晚,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宁馨必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如春堡,而在那一晚,她的献身行径就是一种诀别。 不!他不能与她诀别,他要他们一起活着,他们还有长长久久的一辈子要过。 “我接受你的提议。”袁不凡道:“不过在商言商,我也有三个条件……” *** 地牢—— 虽然是白天,却黑得像是深夜,微弱的油灯只平添了凄凉的意味,宁馨抱膝坐着。 就让一切在此结束吧!她已经累了。 七岁时家破人亡,她在侍卫的保护下逃到中原,从此人生中就只剩下一个目标,就是复仇复仇复仇! 她很清楚她已不再是那个有父母呵护、疼爱的大小姐,所以她接受各式各样的训练,不管再累她都咬牙挺过。 复仇给了她巨大的能量,也改变了她的个性。 直到遇见袁不凡!跟他在一起时,她轻易的做回了她自己;在他身边,她又成为七岁以前那个有些骄纵、有些任性、古灵精怪又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因为他总是护着她,所以让她重新得到了幸福。 可是她竟然一直欺骗他,明明知道她永远无法回报他的感情,却还让他愈陷愈深,现在还把他拖进了她的仇恨里。 秦观海的一掌打死的为什么不是她?宁馨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现在只希望秦观海能赶快处死她,让她到地下去向他说千千万万句对不起,如果他还愿意要她,那她要做他的妻,实现这个在人世间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 “少主!” 一声轻唤打断了宁馨的思想,她抹抹泪,抬起头。“罗新。” “少主,您受苦了。”罗新的眼中盛满对她的关心。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倒是对你,我觉得很抱歉,害你白白辛苦了这么多年。” “不!不管是为了主人,或是少主,罗新都是心甘情愿。”罗新坚定道。 又是一个对她付出真心的人——罗新本是个孤儿,被他师父收养后一直待在宁家堡。 宁家堡发生巨变时,罗新跟着他师父一起逃了出来,后来他投入如春堡,一直做着卧底的工作。 “师父不该让少主以身犯险。”罗新低声道。 罗新知道他师父的计划后,一直想要阻止这件事,在他想来,要光复宁家堡大可明刀明枪的与秦观海一决死战,但师父偏说这样付出的代价太惨烈! 可是如今呢?少主被擒,他还要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这本来就是宁家的事,本来就该由我来解决,只是,”宁馨很不安,“现在事情败露,很快就会牵连到你,你要早点离开才是。” “如果少主死了,罗新也……” “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宁馨道:“而且袁大哥死了,我了无生趣,秦观海若杀了我反而是成全我。”宁馨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要断了罗新的念头。 除了袁不凡,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 “袁公子并没有死。”罗新老实告知。 “你说什么?” “袁公子并没有死,少主。”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亲眼看见他重伤吐血……” “袁公子是受了伤,但伤势并没那么严重。”罗新道:“师父说,秦观海一直想网罗袁公子,所以下手时留了情;而且师父说少主之所以还能留着性命,也正因为秦观海想以少主的性命来胁迫袁公子。” “他真的还活着吗?”宁馨喜极而泣,忽然又慌乱起来,“我……我不能拖累他,要他帮秦观海做事简直是对他的凌迟。” “少主别心急,属下告诉您这件事,是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自己,还有您要相信袁公子,只要您还活着,您与袁公子就有见面的一天。”罗新殷殷劝慰。 “好!”宁馨怀抱着新的希望,用力的点了头。 第十章 没想到重逢的时刻竟然来得这么快——罗新才刚走,宁馨就被通知,袁不凡要见她。 这是袁不凡的第一个条件。 为了表示对袁不凡的尊重,秦观海没让宁馨戴上手铐、脚缭,还让他俩独处,不过即使这样,两人的重逢还是令人感伤——一为座中客、一为阶下囚。 “宁馨……”袁不凡走向她。 听到熟悉的呼唤,宁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努力武装自己。“不要过来!否则我马上出去。” “宁馨,为什么?”袁不凡只觉得心痛,宁馨已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孩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问我,我今天来正是要帮你解答所有的疑问。” 袁不凡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宁馨连声道:“屈娇是我杀的,因为她想害我,所以我把她的武功废了丢到井里,我一向就是这么心狠手辣;你大哥的腿筋是我挑断的,而且是用你送我的发簪挑的,因为他根本就不配有脚!” 宁馨吸了一口气,“那晚我跟你上床了,因为我想利用你来报仇,和你有了这种关系,你就会对我死心塌地。” “宁馨……”宁馨的话让他的心好痛,“别再说了。” “我本来就是个下贱的女人,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出卖;我可以跟你上床、跟罗斩上床,如果能在床第间下手,我甚至可以和秦观海上床……” 袁不凡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别说了!” 宁馨拨开袁不凡的手,直视他的眼睛,“现在你认清我了,认清我是个多么恶毒又下贱的女人了,我一直在欺骗你,把你玩弄于掌心,现在你清楚了吧?” “是,我明白了。”袁不凡流下泪,“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自己,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宁馨怔住了,袁不凡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也可以出卖自己。”他低语。 “不!”宁馨的动作很快,她从头上拔下发簪就往自己的咽喉刺去。 袁不凡立刻出手,挡住了宁馨刺往喉咙的动作,却未能夺下她的发簪,一来他忘了宁馨身怀武功,二来他的真气尚未凝聚,三来他不愿伤害她,所以出手软弱无力,发簪就从他的臂上插了进去! “袁大哥!”宁馨又急又心痛,眼泪夺眶而出。 袁不凡把发簪拔出,血立刻流了出来。 “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宁馨用手帮他按住伤口,真希望受伤的是自己。 “傻丫头,这只是小伤。”看宁馨哭得泪涟涟,他伸手帮她抹眼泪,“不过是一点小伤,你就难过成这样;你可知道刚才你在我面前一直说那些伤害自己的话,那才像是用刀子在剜我的心。” 宁馨抱住他大哭,“可是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让你留在如春堡啊……我不能让你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为了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来决定。”袁不凡捧起宁馨的脸,深深的吻她。 *** 如春堡热热闹闹的布置起来,因为堡主要嫁女儿了! 这是袁不凡的第二个条件,他要和宁馨成亲。 秦观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因为袁不凡与宁馨的牵连愈深,他愈容易掌控住袁不凡。 袁不凡表面上是入赘如春堡为女婿,事实上则是卖给了如春堡。 袁不凡现在每天睁开眼就是练功,因为他知道他与秦观海势必一战,因为几件事让他做了决定—— 宁馨说他无论如何不能帮秦观海做事,否则她宁可死。 下人则说昨天已抓到了内奸,内奸是侍卫队小队长罗新,因为罗新曾去看过宁馨,而且这一个月他曾私自离开如春堡。 秦观海目前正在对罗新严刑逼供,想逼问出他的同党。 秦观海对宁馨防范得如此严密,这让袁不凡明白,除非杀了秦观海,否则宁馨始终都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凭现在的他,根本不是秦观海的对手——因为自从受伤后,他的真气始终凝聚不起来,而且情况还日渐加剧。 他真的伤得这么重吗?忽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看看时辰,该是来送午膳的吧! 果不其然,下人端来了午膳。“袁相公请趁热吃,小的等下来收盘子。” 袁不凡点点头。 “请袁相公务必细细品尝,绝对会有不同的感受。” 袁不凡觉得奇怪,抬眼看了来人一眼,还是平常那人,只是今天怎么话多了起来,难道是因为他的身分即将不同的关系吗? “厨房特别交代,请袁相公用心品尝。” 袁不凡看了看他,这人一脸殷勤的神色,或许真的是来讨好他的。“知道了,你下去吧!” 来人慢慢退出。 袁不凡坐下,拿起筷子开始细细检查,很快就发现有个烧饼不太对劲——因为在几个热腾腾的烧饼中,竟有一个是冷的! 将冷烧饼掰开,在里面发现一张油纸,纸上是一首诗—— 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乍看之下是如此,但仔细看会发现这首诗竟然写错了几个字—— 第一句的“不见春”,写成了“才见春”;第三句错得尤其厉害,“拈”字写成了“占”,梅花的“梅”写成了“海”,“嗅”字也少了口。 一首诗写错了四个字,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拈梅嗅”,袁不凡在桌上写下这四个字,反覆思索。 “不拈梅嗅”,就是“不嗅悔”,写纸条的人暗示他不要去闻梅花。但为什么不要闻梅花?目光不经意落在窗边那盆不知名的花上,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他的真气一直凝聚不起来,不是因为受伤太重,而是他中了毒! 难怪宁馨在刺杀秦观海时出手无力,她的房里必定也摆了这种花。 宁馨被囚禁在地牢后因为不再接触这种花,所以功力慢慢恢复,也所以当他想夺下她的发簪时才会被她刺伤。 袁不凡走过去将“梅花”和花苞全部摘下扔了出去,谁会想到堂堂的如春堡堡主竟会使出这种招数? 是谁通知他这件事的?看来那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人。 原来他的功夫未必输给秦观海那么多,如些来,也许宁馨有救了!袁不凡彷佛见到一线希望,重新开始运功。 *** 如春堡大殿—— 由于时间仓卒,秦观海并未广发喜帖,只是请了堡中重要干部来观礼。 毕竟不是真的嫁女儿,所以今天的聚会与其说是为了成亲,倒不如说是为了介绍袁不凡给大家认识。 今天之后,袁不凡就要正式成为如春堡的一员了,而这也代表秦观海进军中原武林的大业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然而一直到了吉时,袁不凡和宁馨都未出现。 “来人!去催催新姑爷和小姐。”秦观海略显不耐,“让在座的叔叔、伯伯等这么久,真是不成体统。” 众人识趣的陪笑起来,正在喧哗间,忽听有人报告—— “新人到——” 众人立刻引颈而望,这一看又是一惊—— 只见他们两人携手同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却没穿礼服,穿的还是当时到如春堡时的一身旧衣。 秦观海立刻拉长了脸,“袁不凡,你敢戏弄老夫!” “堡主何出此言?”袁不凡淡淡笑道:“在下刚才已与内人拜过天地了,就在这大殿之外。” “没有老夫的允许。谁准你们成亲的?”秦观海从未被如此小看过,不禁老羞成怒。 “自古成亲只拜天地、拜父母,没听过要拜堡主的。”袁不凡轻描淡写道。 “袁不凡,你别以为老夫赏识你,你就可以恣意妄为。” “在下本就是个不识抬举之人,堡主若是后悔,可以立刻赶我出去。” 秦观海冷笑,“你若是走得出去,老夫不会拦你。” 在座众人嗅出两人间的火药味,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偷偷往大殿两侧移动。 袁不凡直言,“秦堡主,你一心要留我在此为你卖命,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让我心服口服。” “你的意思是?”秦观海挑眉看着袁不凡,神态高傲。 “这就是我的第三个条件:我要向你挑战!” 在座众人闻言均脸色大变,纷纷开始斥责袁不凡,整个大殿像炸锅般沸腾起来。 “凭你?”秦观海压下了众人的声音,轻蔑道。 “我知道我的功夫不如你,但我仍要为我和我妻子争取最后一个机会。”袁不凡说得毫不犹豫。 “你说。”秦观海冷冷道。 “如果我输了,我将终生为你卖命,但你必须放我妻子离开。” “办不到!”秦观海斩钉截铁的拒绝。 “宁馨已经嫁与我为妻,从此就是我袁家人,宁家堡的恩恩怨怨再也跟她无关。”转头对宁馨道:“出嫁从夫,你要听我的话。” “我听你的,”宁馨的眼泪掉了下来,“可是你不能抛下我,让我与你并肩御敌;你担心我,我又怎会不担心你?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袁不凡抱了抱宁馨,“好,那就这样。”转身对秦观海道:“若是我夫妇输了,我们一起自刎于此地。” 秦观海哼了一声。 “可是如果我们侥幸赢了一招半式,堡主须让我们夫妇离开,同时终生不得再为难我妻子。” 秦观海沉吟不语,须知他部署许久都是为了引袁不凡入彀,可是若照袁不凡的提议,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下袁不凡了。 正想拒绝,忽然有人说话了—— “堡主,您千万不能答应袁公子的提议,”是安兆宇,“堡主神功盖世,区区两人怎会是您的对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犯不着给人可乘之机……” 这话表面上听来是在为他着想,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他未必能赢。 秦观海不悦的盯着安兆宇,安兆宇虽仍恭谨的低着头,但他的嘴角却慢慢的扬了起来。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内奸…… 是啊!他早该想到,有机会接触裴可晴的只有安兆宇,是他安排了这一切! “好个安总管!”秦观海暴怒之下一掌劈出,安兆宇连忙后退,袁不凡立即跃上接下这一掌。 “秦堡主,在下就当你是答应了。” “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夫就成全你!”秦观海不愧是身经百战,一旦接受了袁不凡的挑战,立刻沉着下来,当然也是因为他发现袁不凡已恢复了功力。 “以快打快,勿拚内力。”袁不凡在宁馨耳边交代。 宁馨点头,随即跃上。 宁馨的身法轻巧,如蝴蝶蹁蹬在秦观海周围,出招快速得令人目不暇给。 尽管她的身手看来密密层层,却始终伤不了秦观海分毫;而每当秦观海回击时,宁馨便立即跃开,秦观海因自重身分也不追击。 看了一会儿后众人均暗笑在心—— 这哪里是在比拚功夫,根本就是顽童在与大人嬉闹;更奇怪的是,当初指名要挑战秦观海的袁不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侧观战,只有在他女人应付不了时才出手化解危机。 原来堡主对他的女儿和女婿还是手下留情的,有人自作聪明的想。 袁不凡不是惧战,他一直都在观察秦观海的气息流动—— 秦观海的气网或许没有罩门,但必须藉由呼吸才能带动全身气息流动,在两次换气之间必定有一次极短的停顿,这就是秦观海的气网会出现漏洞的时候。 在这个时刻截住气网的源头,也许就能破除秦观海的防护气网,让宁馨一击成功。 一……二;一……二,袁不凡在心中默数。 终于,时机到了! 袁不凡闪电般出手,点上秦观海的迎香穴,虽然只能暂时阻住秦观海的呼吸,但以宁馨的速度来说已是足够。 秦观海在暴怒之下双掌齐出,袁不凡与他双掌相交,拚上了内力。 “宁馨,快!”袁不凡催促宁馨,他的内力本就不如秦观海,这一说话立刻胸中气血翻涌,已经受了内伤! “不……”宁馨却停在原地不动——她明白秦观海若在此时遭遇攻击,死前反击将会全部从掌上传到袁不凡的身上,那么袁不凡必死无疑! “快!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袁不凡勉强说了这句话,血已从他的鼻子流了出来。 因为他用力咽下涌上喉间的血,咽不下的就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不要!”宁馨哭了起来,霎时明白了袁不凡早就打定主意要牺牲自己来救她,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袁不凡心中又急又痛,难道命中注定他与宁馨终究只能丧身此地吗?他不甘心,他赔上了自己的命,却还是救不了宁馨吗? “我来!” 话声刚落,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秦观海的人头就飞了出去! 众人全都吓傻了,不知过了多久,当众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出手的是安总管。 袁不凡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宁馨又惊又恸,也昏了过去。 这,这该如何是好? 大殿一下喧腾了起来。 *** 一年后—— 深夜,一辆马车在荒僻的小路上急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由此过,留下买路财。”几名山贼围住了一辆马车。 车夫立即弃车逃命。 “救命啊!”车中女子发出惊人的尖叫声。 可惜没人听见。 “瞧瞧,这妞儿长得挺不错的。” 山贼将女子拉下马车。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声嘶力竭的叫着,眼看就要遇害…… “嗖!”的一声,不知从哪儿射来的一枝小箭射伤了一名山贼的手掌! “是谁?藏头露尾的不是好汉!”山贼吃痛,立刻四处搜寻。 林中传出一口清亮的口音——“放下姑娘,滚!” “放屁!”山贼大骂道:“你说放就放,我们黑虎帮还要不要做贼了?” “那就别做了。” 几名山贼闻言全都愣了一下,然后清醒过来,“是哪个小贼胆敢戏弄你爷爷,快报上名来!” “大爷姓袁,江湖上有名的‘要钱不要命’袁不凡是也!” “没听过……” “就说你们平常要多读点书,不然就只是草包一个。”林中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 “书中有袁什么的这三个字吗?”山贼还很认真的问了这个问题,但转瞬间更气了,“我管你是谁!现在立刻给我滚出来,如果你赢得了大爷,这个姑娘就归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之所以不露面正是不想伤人性命,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我只好勉为其难下来了。”林中人又道。 “你来啊!谁怕你……”一群山贼仰头上看,忽然一柄匕首已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我来了!现在你怕不怕?” “我……大爷,我错了。”山贼立刻求饶。 “没劲……”姓袁的似乎咕哝了这么一声。“滚!再落在我手里,就没这种好运气了。” 山贼忙不迭的跑光了。 “袁不凡”抹抹手,正准备离开。 “公子!”忽然有人唤他,“袁不凡”回头,看见是那个姑娘。 “多谢公子搭救,公子可否送奴家一程,奴家很怕路上再遇到坏人……” “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袁不凡”道:“你可不要喜欢上我,我是没办法对你负责任的。” 闻言,女子的脸上立刻出现三条线…… 只听“袁不凡”又道:“这都得怪我长得太帅,所以常惹上这种麻烦,不过我已彻底检讨过了,所以你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给别人一个虚假的希望,并不是在帮她。 女子忙不迭爬上驾驶座,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先遇上山贼,后又遇上疯子……女子驾车落荒而逃,还扬起了一大片灰尘。 “袁不凡”则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再见。”对马车挥手。 又做了一件好事,这是今年的第二十一件了呢!“袁不凡”心满意足的边走边想,满心欢喜。 冷不防一个高大的人影矗立在“袁不凡”面前! “什么人!”“袁不凡”道:“敢挡你大爷的路,是不要命了吗?我可是‘要钱不要命’的袁不凡是也!” “唉!”只听黑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袁不凡再不出来,他的名声就要被你给破坏光了。” “袁不凡”霎时像是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黑影一步步朝她走来,直到来到她的面前。 “袁不凡怎么成了个女人呢?”虽是戏谑的口气,声音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即使看不清楚他的脸,她仍能立刻知道他是谁;她好想走向他,可是脚却抬不起来。 黑影抢先她一步,把她拥在怀里。“宁馨……” 从他嘴里吐出了她最想听到的两个字,宁馨紧紧的抱着他,再也不肯放手。“我不是作梦吧?”喜极而泣,“你不会再扔下我了吧?” “不会,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袁不凡亲吻她的脸颊,他也热泪盈眶了。 良久后袁不凡才放开宁馨,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再也不肯放开;袁不凡也用力的回握她的手,她才安心的笑了。 两人一起坐在林中的大石头上,宁馨偎在袁不凡怀里。 “安兆宇跟我说你死了。” 袁不凡摇头,“我受了重伤,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恢复。” 那天与秦观海拚斗,在听到安兆宇大喝的刹那,袁不凡用尽全力击出一掌,然后撤掌后跃。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秦观海的掌力给狠狠击中,所以受了重伤;这半年来他一直留在如春堡养伤,等醒来后却发现人事全非。 如春堡又改成了宁家堡,但宁馨却不是堡主,堡主是安兆宇。 安兆宇说宁家堡本来就是他和宁远合建的,当初说好十年为期,宁远退下后就由他来接任堡主,可是中间杀出了秦观海…… 安兆宇说他一直图谋恢复宁家堡的光荣,为此已忍辱了多年;这次若非他谋画得当,也不能一举成功。 安兆宇说宁馨虽是宁家堡少主,但她年纪太轻,无法整合各方势力,这件工作就只有他能完成…… 安兆宇说他保证新的宁家堡绝对不会进犯中原武林,在他有生之年,宁家堡也绝对不会改名。 安兆宇说他已去函中原各大门派示好,并且洗清了袁不凡的冤枉,他随时可以重回中原武林。 安兆宇说了很多,无非是想告诉袁不凡——宁家堡是他该得的! 可是这些袁不凡全都不关心,他只问了一句—— “宁馨呢?” 袁不凡明白,宁馨才是宁家堡真正的继承人,安兆宇要当上堡主,势必要由宁馨手中接过堡主之位,才能减少议论的声音,为此他让宁馨亲手报仇,再在最后一刻出手,更为了让宁馨无心接任堡主,甚至欺骗宁馨他已死了。 至于安兆宇为什么要留下他的命?袁不凡心想,那是因为他对宁馨还是有着一丝愧疚吧! 果然,宁馨立刻将堡主之位传给安兆宇。 在这一年里,她循着过去和袁不凡走过的路,一程一程的复习着他俩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就连罗新想陪她,也被她拒绝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要变成你了。”宁馨亲吻着他的下巴,又靠在他的怀里,“你还活着,真好。”流下感激的泪水。 “傻瓜!”袁不凡回吻她,也流下了眼泪,“我是要你好好的活着,并不是像这样的活着啊!” “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快乐。”对袁不凡深刻的思念使她唯有变成他,才能得到安慰。 而也正因为宁馨一路上都打着他的名号,他才能在历经半年的寻找后,再次与她相见。 宁馨何其脆弱,又何其坚强!袁不凡很感谢上天让他活下来,他会用剩下的日子来回报她的深情。“以后我想我要改个名号了。”有感而发。 “改什么名号?”宁馨温柔的看着他。 “我想就改成‘爱妻不要命’,以后只有为了你,我才会拚命。” 宁馨捂住他的嘴,“不准、不准,绝对不可以拚命!要爱我就要长命百岁,才能永远照顾我。” “也是。”袁不凡想了想笑道:“有了!我想就改成‘爱妻万万岁’。” “爱妻万万岁?” “对呀!”袁不凡笑着说明,“我爱妻,所以长命百岁;我的爱妻要被我爱,所以也要长命百岁才行,一语双关,爱妻觉得这样好不好?” “嗯!这还差不多。”宁馨伸手拭泪,并开心的笑了。 但若真改成这种名号,这辈子大概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不过不是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有了心爱的人在身边,连神仙都可以不当了,闯不闯江湖也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