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种》 多年的回忆 黎奷 我长大的家乡,是一个乡下小镇。 那里很奇妙,教过我妈妈的老师也教过我,大我五岁的表姊班导,是我的英文老师,我小阿姨结婚的时候,我国小的代课老师在舞台上跟我四阿姨一起唱歌跳舞,然后我四阿姨说:「那是我的老师。」 那是个走在路上,擦肩而过、我不认识的某个长辈,他(她)可能是我舅妈的表姊之类的远亲。 在这样的地方,路上遇到的人,都是从小到大再也熟悉不过的「乡亲」,但是留下来的年轻人很少,非常非常的少。 然而在我国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我有一个还不错的女生同学,我们几乎每夫都会一起回家,她叫小慧。 有一天,小慧的父亲,车祸过世了。 而车祸肇事,骑车撞死这位女同学父亲的,是班上另一个女同学的父亲。 这件事情,让原本是还不错朋友的两个同学,变得尴尬,再也无法再和平相处。 跟小说不一样,是意外,不是故意的,但受害家属哪有这么宽宏大量的原谅呢? 失去父亲之后,小慧回到学校来,平静的上课,但她私下跟我说过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女同学的父亲,除非她的爸爸回来。 而另一个女同学则也透露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小慧,我们同班,每天免不了见面,但是说起话来,再也不可能自然,就像以前。 小慧会勉强自己,跟那个女同学说话,但真实的她,无法原谅。 我不记得她跟我说过的一些话,只记得她转述她家人的心情,她的家人一再告诉她的,绝不原谅。 后来我们毕业了,各分东西,我再也联络不到小慧,只知道她很早就结婚,生了小孩,我们就这样失去联络。 我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她心中的恨意放下了没有,我不知道,她现在快乐不快乐。 伤口,还会痛吗? 而另一个女同学呢? 从十四、五岁就压在心中的罪恶感,好一点了吗?背负着一条人命的沉重,这样的愧疚,会不会有解脱的一天? 我不知道她们现在的情况,不知道她们的心情。 可我会想,如果是我的话,即使得到了原谅,也没有办法真正逃离愧疚的心情。 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个两个女同学,写起来有点痛,有点伤感。 一个最近认识我的女生跟我说,她觉得我喜欢「美好」的东西,就算是减肥,会有人跟我说这样就好了!但我一定会搞到完美为止。 好像是这样,所以我才会写梦幻又美好的罗曼史小说啊! 所以我把故事这样写,因为现实不可能这么完美,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得到原谅,得到一点点的解脱。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第一章 信义区商圈大楼林立,栉比鳞次的高楼各有特色。 在这其中,一栋不特别高耸、外观看来也不算崭新的科技大厦,正是国内最老字号国产汽车品牌—莱欧汽车集团的办公大楼。 莱欧汽车的标志是只张嘴露出锐利犬齿的狮子,早期以家庭用车为素求生产房车,近年来则逐渐转型,连五年推出多款流线型跑车,大受名流、玩家欢迎,品牌渐与欧美并驾其躯,挤身一流名车地位。 大楼前的中庭,莱欧的金色狮子标志在阳光照射下更显气势。 这家老字号的企业集团,除了生产的车子平稳舒适又美观外,挑选员工的标准只能说非常诡异,每个新进员工都得去各部门实习一阵子,了解该部门的工作流程,再由部门主管、资深员工做审核,通过才可分配到固定部门成为正式员工,而这个支薪的实习期间,长达半年。 在现今这经济不景气、各大公司只想节省人事成本的时刻,莱欧用人的“传统”依旧,的确很特别。 因为,莱欧的在上位者认为人才需要培养,花再多钱也值得,而公司福利虽不算最顶尖,但该有的都有,因此每年征才活动都会吸引许多人来面试。 当然,试用员工审核面谈的结果,往往也会出人意表,在半年后,可能原本应征行政的人员最后会被业务部要走,又或者新进业务成了企画专员。 总之进了莱欧,有可能就会扭转你的一生。 此刻,六楼会议室内,主持这次新进人员审核面谈的,是资历超过二十年的总经理,一旁则有与会的部门小主管、资深员工,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份份的人事数据,上头有新进员工在各部门实习时的评语。 一阵讨论后,气势万千的总经理放下那些资料,现场的交谈声顿时消弭。 “各位进公司有段时间了,有些面孔我不陌生。”笑面虎总经理朝眼前十五名菜鸟露出他招牌的“皮笑肉不笑”笑容。“在这里,半年后,有些人被主管赞美,也有些人被考评为……哈,不良。”他顿了下,神情有些瞧不起的意味,锐利的眼神扫过眼前的菜鸟。 有些表现好的,流露出志得意满的样子;而表现差的则懊恼心虚,也有那种一脸不在乎、感觉这份工作可有可无的人。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中用,稍微讲两句就变脸,你们谁有种告诉我,公司凭什么一个月付这么多薪水给你福利、请你来工作?你有什么资格?”总经理不客气地抛出问题。 “我知道我没有很多社会经验,但我很愿意学习,请公司给我这个机会,看见我的努力。”一名外貌姣好的年轻女郎率先开口,语气是谦虚的。 “我在业务部一星期卖出九部tides,我认为我有这个资格留下来。”另一名应征业务的男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tides是莱欧今年新推出的车款,车价高达两百三十万,锁定中高收入族群为买家。虽然算是近来热卖的车款,但一周可卖出九台,的确有他厉害的地方。 就在菜鸟们争先恐后、七嘴八舌为自己发声的同时,各个主管们也在上头观察他们的反应,来决定各部门要录用的人选。 过一会,总经理笑了笑,开始公布名单。 “好,你们大家的去留,我们已经有打算了。” 结果,那些面试时一脸不在乎的人全数被解聘;被羞辱后面露凶光的人,全部被分发到业务部;至于谦虚以对、请公司给机会学习的那位女郎,则是总机。 “可是……我应征的是秘书耶!”女郎一脸不敢置信。“我是外文系毕业,会中英日法四国语言……” “那正好当我们的总机,外国客户打电话进来时方便转接。”总经理笑咪咪地道:“公司给妳这个机会,不如就好好学习,我等着看见妳的成长。” “毛小姐……”总经理手上拿著书面数据,望向坐在中间、从头到尾微笑的女子,对她的资历、学历满意地点点头,打算钦点这名应征行政人员的小姐成为他最近空缺下来的特助人选。 “毛书薇,这个我要了!” 谁知,在总经理开口之前,一个年过五十、打扮利落的女子爽快抢话,一把夺过总经理手上的数据,在上头盖上自己所属部门的章。 “吕秘书,妳……”总经理傻眼,接着怒道:“妳抢我的人!” “哪里的话?总经理手下没有人才了吗?我就要退休了,你大人有大量,让一下子侄辈,就这样喽。”根本不管总经理的职权有多大,被唤作吕秘书的女子很快回答,也不管其它部门还没公布人选,她就站了起来对着那位毛书薇喊,“毛小姐,请跟我来,我非常迫切的需要妳!” “是。”那个叫毛书薇的女人款款站了起来。 她头个适中,长相清秀,脸上妆容简单,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未染烫的黑发剪到肩下,整齐地披在肩上,不算特别漂亮,但穿着合身剪裁的浅色套装,气质看起来倒也端庄秀丽。 毛书薇尾随吕秘书离开会议室,她一点也不在乎同期同事们的议论,不在乎她被分发到的工作与她应征进来的不符,更不在乎她原本差点在总经理身边做事,可能可以爬得更高…… 这一切,都不是她在意的重点。 她跟在那位帅气强势的吕秘书身后走,拚命压抑心头不断涌上的狂喜。 成功了……她成功了对吧?费尽千辛万苦,她总算来到这里,总算能来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下个月就退休了。” 在毛书薇兀自思索时,吕秘书突然回头开口,吓了她一跳,幸好她没失态露出太惊吓的表情。 吕秘书接着说:“我需要一个接替我职务的人,我观察妳半年,发现妳不错,稳重不易发脾气,细心且配合度高,最重要的—没有不该有的心思。我们的太子爷裴夙、裴经理,正需要一个脑袋清楚、守口如瓶,会做事但不会发花痴的秘书,妳来试看看吧。” 毛书薇求之不得。 “好的。”她尽量云淡风轻地回应。 “好,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交接,最晚一个月我希望妳全部能接手。妳接手越快,我就能越早退休。”吕秘书领她进入裴夙的办公室道。 裴夙的大办公室,又分隔成他个人办公室和秘书室,加在一起约有二十多坪,装潢风格十分现代却不显冷硬。 “从最基本的开始。这是裴经理的行事历,黑色是公事,灰色是私事,不过在裴经理同意之前,妳只能管理这个。”吕秘书将黑色行事历递到她眼前,收起另一本。 毛书薇接下行事历,不禁多望了眼吕秘书手中那本灰色的,清亮的双眼闪过一抹精光,但很快消失不见。 “吕秘书,进来一下。” 一道低沉嗓音传来,伴随着门被开启的声音,两个女人同时望向声音来源。 秘书室门口,一个身材高壮、五官深邃、浓眉大眼的男子定定地站在那儿,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稍微魁梧的身形给人一股压迫感。 裴夙认出男人是谁,毛书薇的心蓦地漏跳一拍。 “咦?这位是?”原本丢下一句话后就要回自己办公室,看见陌生人,裴夙忍不住好奇地挑了挑眉,询问他信任的吕秘书。 “毛书薇、毛小姐,来接手我工作的人。”吕秘书说。 裴夙闻言笑出来。“我听说了,就是妳从老总那里抢来的人吧?” “哎呀,这间公司效率真高,连告状的速度都高人一等。”吕秘书哼了一声,倒是一脸问心无愧。 裴夙一笑,真是拿这个资深的老员工没辙,吕秘书是帮了他很多忙没错,但也为此树敌不少,只要为他好,吕秘书不在乎为上司当坏人。 就拿这位毛小姐来说吧,老总刚刚才打分机对他抱怨,说毛小姐是他想放在身边拉拔的人才,刚从大陆回台湾,之前曾在一家非常有名的公司服务,资历漂亮,学历也不错,有朝一日可能可以升为管理职,怎知却被吕秘书半路抢人…… 能被那只笑面虎看中并且想提携,应该是个人才,不过……怎么有点眼熟? “毛书薇……”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再看向名字的主人。“就是妳?” “我是毛书薇,裴经理你好。”被裴夙那双彷佛x光扫描般的眼神盯着,毛书薇心里一紧。 他……还记得她吗? 不可能吧,都这么多年了,他不会记得的…… “等等……我记得妳。”裴夙整个人踏进秘书室,高大的身子往她面前一站,瞇起眼看她的脸。“想装作不认识?还是妳忘记我了,书薇学妹?” “学妹”两个字让毛书薇心一沉—他真的记得!怎么记忆力这么好? “怎么可能忘记呢?裴夙学长,好久不见了。”她用冷静的态度掩饰内心的震惊。 “咦?你们认识?”眼见两人一见面就有来有往,吕秘书好奇地问。 “吕秘书妳真有眼光,给我找来厉害的帮手,书薇刚好是我大学学妹,很优秀,不过可惜那时没把书念完就休学了。妳找人我原本就很放心,千挑万选又挑到书薇,我就更放心了。”他顿了下又道:“一起进来吧,省得我讲两次。” 反正日后秘书工作也是要让毛书薇接手,裴夙不打算避嫌,把两人一同叫进办公室。 “把我现在交代的事情记下来。”进了办公室,他就开始说正事,丢出一连串的待办事项。 毛书薇打开速记本,以最快速度在纸上记下他的交代,手虽镇定地写着字,但心里却忐忑不安。 裴夙竟然记得她,这是好事还坏事呢?这会不会为她的计划带来影响? 而如果他记得她,大概也不会忘记从前的那些事,那么,现在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对待她? 他是不动声色,还是真的忘记了那件事? “好了,就这样。”裴夙说明完,一边解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挂在椅背上。 他没有立刻坐进椅子里,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衬衫袖扣。 “等等我改一下条文就印出来给你。”吕秘书毕竟经验老道,很快就分辨出事项的轻重缓急,什么事情要先做,她脑子里已经有安排。 吕秘书说完转身便要离开,身为下属,毛书薇当然也得跟着走,但离去前,她仍忍不住在意地多看裴夙两眼。 就这么一眼,便让她捕捉到他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他不是在看她,修长的十指抓着一只相框,正对着照片里头的人流露出宠爱的神情。 毛书薇的心顿时狂跳。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他突地放下相框,抬眸,视线对上她的。“书薇,妳过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感觉几乎要冲破胸口,手心冒汗。 他想起了什么? 虽然紧张,但她仍努力维持冷静,站在他面前用秘书的口吻公式化道:“裴经理还有事?”她微微低头,假装打开速记本,掩饰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 裴夙眼神莫测高深,定定盯着她好一会儿,缓缓举步走向她。 他的目光太侵略、太危险,毛书薇忍不住后退,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惨了,她会怕他,这是下意识的心虚……怎么办? “经理……你要干么?”她忍不住拔高声音问,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专业的秘书形象。 裴夙瞇起眼,危险地威胁道:“妳想不起来?妳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了……” “经理的意思是?”她故作不解地问。 不,不要慌……毛书薇,不要怕,没事的…… 裴夙闻言,粗黑的眉毛连成一直线,摆出一脸不谅解的神情。他随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刷地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她。 “这是……”毛书薇接过纸,看着上头陌生的电话号码,还是一脸疑惑。 “妳直系学姊宋雅珍的电话。妳这没心没肺的小学妹,休学都不会讲一下?有困难也不说,害大家为妳担心,还联络不到妳的人。妳休学到现在几年了?九年!雅珍现在还不时想到妳、担心妳……给她一通电话吧,让她放心—我说,这种事情妳可以忘记吗” 裴夙卸下上司的身分,用学长的态度教训她,口吻非常严厉,任何人听到他这种口气大概都会被骂哭。 毛书薇却是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对不起,让学长学姊担心了,我会找时间跟雅珍学姊联络。”她仔细收妥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想起多年前对她照顾有加的学姊,内心涌上一阵愧疚。 她不告而别,是逼不得已的…… “妳当初休学的原因现在还是不能说吗?妳成绩好,又拿全额奖学金,没道理才大一就休学。”裴夙关心地问。 毛书薇抬头,怔怔凝视着他。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关心她?多年没联络,再次见面,他还是对她这个小学妹充满关怀及信任,一点也不怀疑她失去音讯多年后,再度来到他身边是否有企图。 这样的人,当初怎么会……算了,不想了。 “没什么,只是人生的计划有变。”毛书薇回过神微笑,迂回地回答自己休学的原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她借机告退。 裴夙听出她不想回答,便没有勉强她,点点头,让她离开了。 他双眼忍不住盯着她背影,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学妹个性却还是一样ㄍ一ㄥ。但一想到她的家境,他也就不怪她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能做的,就是在工作上多提拔她。 一出经理办公室,毛书薇脸上完美的微笑面具顿时破碎,她靠在墙面,伸手平抚自己方才太过激烈的心跳。 太好了,第一关过了,只要继续下去,她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纤手握拳,她眼中透露出誓在必得的决心。她休学的原因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就连她来到这里、顺利成为裴夙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一个不能说的目的…… 秘密,深深藏在她心底。 裴夙是个工作狂,在工作上很严格,要求也高,连带的在他身边的人也不轻松,不时要接收他脑子里突然想到的主意,而且还要确实执行,因为他并不是光说不练的梦想派。 在他身边不过一个月,毛书薇就体会到这位太子爷在公司让人又爱又恨。 研发部门恨死他了,因为他不时想到的新点子,每次都会为进行到一半的研发计划增加难度。但是,公司那些董事们却爱死他了,因为当他提出的那些不可思议又搞死人的鬼点子从理论成为实体后,漂亮的产品销售业绩让董事们作梦都会笑。 吕秘书在裴夙身边做事,等于是帮他搞定那些难缠关卡的前锋,软硬兼施、不择手段,就是要让上司的理念能赴诸实行。 然而往后,这样高难度的工作就要落在毛书薇头上了。 虽然裴夙体恤下属,给秘书很大的职权好办事,但这并不能抹灭他是个怪人的事实,跟他一起工作才数周,毛书薇就深刻感觉到这位学长一点也没变。 “唉……”她疲惫的叹了口气。 在她还是大一新生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位大她四届的直系学长,他家世优,长相英俊帅气,个性好相处,没有大少爷的脾气……但却是个人来疯。 以为多年过去他会变得比较沉稳,不会再三三八八,事实却证明她大错特错。 比如现在— “如果我开口要妳不要走,留下来呢?”裴夙语调诚挚万分,搭配帅哥专注的凝视。“就当为了我。” 这种要求,会让任何一个女人融化吧?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五官很有男人味、体型高壮的猛男,全身上下散发的费洛蒙满到足以将人淹没…… 饶是看着这张脸多年、看多了他这套伎俩的吕秘书,此时也不禁要心动一下,差点就答应这个坏蛋—她不走了,她愿意为他留下来! 不过那也只是差点。 她的名节好在最终有保住,好险好险。 “小夙夙,乖。”吕秘书轻笑,没大没小地伸手拍拍他的脸,把倚在她桌旁的性感大帅哥当成一只讨人疼的小狗狗打发。“你会好好的。” “没有妳,我再也好不起来了。”裴夙那双充满感情的俊眸直视着眼前的女人,企图用他无往不利的魅力征服对方。“真的一定要这样吗?我舍不得妳。” “哎呀,你这个臭小子,嘴巴这么甜。”吕秘书被他哄得几乎都要投降了。 “那妳可以看在我这么需要妳的份上,为我留下来吗?”裴夙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努力想让吕秘书改变心意。 “我干么要为你留下来?我才不要再加班,神经病!”吕秘书想想不对,她才不要再帮裴夙这死小子做牛做马咧!“我都几岁了?早五年就该退休了,要不是你妈要我留下来帮你,我干么折腾自己啊?够了够了,走开,不要妨碍我收东西!” 毛书薇在一旁看着裴夙“调戏”年纪半百的吕秘书,心想往后被调戏的人万一换成了她的话……她可以揍他吗? “毛小姐学得很快,早就上手了,她会是你的左右手,我很放心把工作交给她。你不要把人给我吓跑,听见没有?”吕秘书板着脸交代。 “我哪有要吓跑人家啦?”裴夙辩驳,像小孩在妈妈面前替自己讨公道,但其实夸张的表情、太过煽情的话语,都只是在掩饰他的不舍。 吕秘书自他研究所毕业、服完兵役进入公司后便一路陪着他,帮助他从基层爬到管理职位,如果不是她在工作上的支持,让他无后顾之忧可以尽全力冲刺,今天的他,无法到现在这种地位。 但他也知道,这位在公司工作超过三十年的老员工、他从老爸手上抢来的好帮手,是到了该退休享福的年纪了,说什么他也不好真的勉强她留下来。 尽管保养得宜,年过五十看起来仍像四十多岁,但梳得整齐的黑色发髻中已穿插不少银丝,泄露了吕秘书的年纪。 操劳这么久,她是该休息了。 “佳欣妈妈,我会想念妳。”裴夙敛起玩笑神情,一脸正经的走向身形圆润的吕秘书,大手搂了搂她的肩膀,亲昵地抱一下她。 吕秘书的眼眶迅速泛红,有点难为情,只好用粗暴的态度掩饰她的伤感。“走开走开!抱我干什么?等等被你的亲卫队看见还得了?去去去!”她挥手赶他。 裴夙莞尔一笑。 “当然要趁妳老公没看到赶快抱一下啊,我又不想被揍。”察觉气氛一直这样伤感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于是改变口气。“唉……”他唉得很大声,语调很夸张。“妳退休了、去跟老公开心了,剩下我,我好可怜……” “你再唉下去,小心把毛小姐吓跑。”吕秘书笑骂他的幼稚行径。 “来不及了。吕秘书,我想跟妳走。”毛书薇忍不住道出心声,她真的不想在一个怪人的身边做事,感觉好危险。 “妳说什么?”裴夙挑了下眉,眼神威胁地盯着小学妹。“妳再说一次。” 一股想唱反调的冲动,让毛书薇准备开口挫挫他的锐气,但一个软腻的嗓音在这时刻冒了出来。 “爸爸。” 她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怯生生站在办公室门口,头发扎成公主头,身上穿着粉色小洋装,一副小公主的打扮,手中还捧着一把清新的小雏菊。 “心肝宝贝芽,妳来了。”那个刚才还三八“亏”秘书的男人闻声立刻变脸,他弯下腰来,张开双臂,迎接小女孩投入他的怀抱。 小女孩害羞地看了一下四周的人,然后才抱住心爱的父亲。她口中喊的“爸爸”不是别人,正是裴夙。 是的,莱欧汽车集团的太子爷裴夙,他未婚单身,却是一个八岁小孩的爹! 孩子不能偷生,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对父女有多么相像。 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后,小女孩才小小声在他耳边讲悄悄话。 “什么?嗯……好啊。”裴夙耐心地聆听女儿说话,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快点去吧。”他松开怀抱,鼓励害羞的小女生大胆说出心里话。 小女孩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捧起手上那把小雏菊,走向吕秘书说:“婆婆,这个送给妳。” 吕秘书惊讶地蹲下身来,接过那把小花。“送给我的吗?谢谢。” “谢谢婆婆照顾我。”裴泠—裴夙的女儿,莱欧的小公主,小名芽芽。她害羞地对吕秘书道谢,“我会想念妳。”边讲边张开双臂,给吕秘书一个大大的拥抱。 “啊,不愧是你女儿,嘴巴甜死人了。”吕秘书把小女孩揽入怀里,用力的抱一下,表示疼爱。“芽芽,婆婆退休了,以后妳找不到爸爸,就联络这位阿姨。” “我知道,婆婆说过了。薇薇姨好。”裴泠对毛书薇害羞一笑,礼貌地问地好。 看见小女孩的笑容,毛书薇先前对裴夙所有的不满、埋怨,以及一些古怪说不清的情绪,全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目不转睛看着裴泠,蹲下来身来,用最温柔、最亲切的态度跟小女孩示好。 “hi。” 裴泠站在她面前,小脸酡红,羞怯地朝她伸出手,软软喊了一声,“薇薇姨。” 毛书薇连忙握起小女孩的手,直到软软、小小的手掌被她用力握住,她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莽撞,赶紧收拾好情绪。 “以后多多指教喽。”她再握了下小女孩的手便放开,微笑道。 “好。”裴泠乖巧的说。 这一大一小的互动,全数落进裴夙眼底,他感到有趣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他怕生的女儿竟然会主动对学妹伸出手,真是不可意议的一件事。 接着,他目光瞟向今天最后一天上班的吕秘书,情同母子般的两人默契十足,她朝他抛去询问的一眼,他点了点头。 她了然,从收拾了大半物品的办公桌中找出一本灰色行事历。 “书薇,这是最后的交接工作了。”吕秘书喊了一声,把那本记录着裴夙私人行程的本子递给毛书薇。 这是裴夙对她全权信赖的证明,往后无论公私事,都将交由她来掌握。这代表她能够进入他的生活,也代表……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渴望,亲近她思思念念的人。 伸手接过行事历,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她却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为了来到这里、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已等得太久太久…… “欸,不是说想跟吕秘书一块离职吗?”见毛书薇接下笔记本,裴夙调侃地道。 “薇薇姨……真的不行吗?”一听她也要离职,裴泠立刻露出沮丧的神情。 毛书薇低头对小女孩微笑了下,然后抬头怒瞪裴夙,表情很明显在责备他乱讲话。“看在你女儿可爱的份上,我就留下来。” 裴夙当她是在开玩笑,笑了出来。 只有毛书薇自己心里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 就是为了这个小女孩,她才逼着自己来到裴夙身边,不然其实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第二章 毛书薇告诉自己,她得用最快的速度,得到裴夙的信任。 时间剩下一个月,在吕秘书退休之前,她要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福利”。 当她确定了目标全力冲刺,就没有什么能难倒她的事,再加上直系学长学妹这层关系,毛书薇在工作上迎刃有余。 “薇薇姨,这个好好吃。”小女孩出声道。 在裴夙身边工作不轻松,他本身就是个“多事”的上司,除了跟他外出洽公应战,还得应付公司内部计划实行的层层阻碍,很累,可幸好……她有福利。 这天,她替不克前往学校接女儿的裴夙把裴泠送去钢琴教室,待她上完课后,再带她一起回办公室,等待裴夙下班。 上了一天课,又要学才艺,毛书薇体贴的准备小点心,让孩子在等待上课的空档垫垫肚子,以免饿坏了。 “妳可以吃两个,不要吃多,不然晚餐会吃不下。”她叮咛小女孩不要把点心当成正餐吃饱。 “好。”裴泠很乖巧,就只吃两个铜锣烧,即使仍意犹未尽忍不住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保鲜盒中其它点心,却也很克制地没有再动作。 毛书薇看着她的神情,不禁微笑。 结束钢琴课回到公司,毛书薇把裴泠安置在裴夙的办公室里,工作到一个阶段就去探视一下她,询问她功课需不需要指导,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 毛书薇可以胜任这份秘书工作,很乐意照顾上司的小孩,但她唯一应付不了也不想应付的,就是上司工作之余的“热情”。 下班前,裴夙总算结束一整天的马拉松会议,回到办公室,看见女儿被照顾得很好,作业全部写完,也吃了点心,他非常满意。 而且点心他也有一份,摆在保鲜盒里的自制铜锣烧,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学妹亲手做的好料。 “书薇啊书薇,如果没有妳,我该怎么办?”他伸手拿起甜食塞进嘴里,一边甜言蜜语地赞美这位新上任秘书。“真是太好吃了!” 每季一次的主管会议结束,他提出的企画赢得了董事长—也就是他老爸的认同,估计两年后,他和研发部绞尽脑汁讨论出来的新车款就会上市。 身为莱欧的未来接班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用放大镜检视,不只是媒体,就连公司内部一些父执辈们也会压着他打,不想让太子爷太好过。 裴夙原以为失去吕秘书这个好帮手,他会有一段阵痛期,也许将不若以往那么容易取得各项资源,但他后来发现,他错了。 他这个看起来温和谨慎、形象有如贤妻良母般没有威胁性的学妹,根本厉害到不行!不只是他的行程、会议、企画、书信这些日常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她应付媒体也很有一套,从来不会认错客户的名字,对每个客户的喜好还了如指掌。 一同工作快三个月,两人却像是合作了数年般非常有默契,她不但成为他在外开拓市场时的后盾,在公司里,也是他重要的军师,只要他有需要,她铁定陪他挑灯夜战。 “我下班了。”毛书薇完全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 “是吗?”裴夙看看腕表,发现现在的确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也就是说,他可以抛开上司的面具,用学长的身分欺负学妹了? “书薇学妹,轻松点嘛妳……” 一听他用那种戏谑的语气喊她“书薇学妹”,她顿时警戒起来,一点也不给面子的用防备表情面对他。 “你又想干么?” “学长只是有点疑惑……我长这么帅,学妹妳都不曾对我有过好感吗?” 这么自恋的话从裴夙口中说出来,真的让人很想揍他,虽然他的确有说这话的本钱。 “芽芽,要不要喝桂圆红枣茶?姨自己煮的喔。”毛书薇完全不理他的水仙花症发作,宁愿关爱小女孩。 “我要喝!”裴泠眼睛一亮,看着毛书薇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保温瓶,倒出香气十足的热茶,香香甜甜的味道令她一口气喝掉一杯。 “真难讨好……”裴夙有点吃味的看着女儿被照料,摇头苦笑。“如果不是知道学妹妳从以前就对我是这种态度,我真会以为我的魅力消失了。” 毛书薇逼自己不要回头看他、不要理他,目光专注在眼前的小女孩身上,不想因他的话有任何情绪波动,因为他…… “哇,加班呀?”一道娇柔的嗓音传来,一名打扮入时、五官姣好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这样子来得及去吃饭吗?”轻柔甜美的语调,听起来就让人很舒服。 “妳来了。”裴夙眼睛一亮,举步迎向她,亲密地搂了她一下。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动作,在在证明了他跟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只是朋友。 毛书薇眼底平静无波。 早就知道了,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裴夙这个人会闹她、欺负她、开玩笑地问她对他有没有好感,可他身边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她。 她也早就告诉自己,来到他身边即使很轻松、很快乐,但她仍得努力把持好自己的心。 “芽芽,没有叫我?”女人来到裴泠面前,微笑释出善意。 “姨。”裴泠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怯怯地朝父亲女友点了点头。 “晚上我们去吃你喜欢的螃蟹锅,我有订了你爱吃的松叶蟹,你要多吃一点喔。芽芽好瘦,胖一点比较漂亮。”裴夙的女友就像小女孩的母亲,叮咛着女儿多吃一点。 毛书薇看着这情景,敛下眼退到一旁。 “没事的话,我下班了。”不想看见他们像是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的模样,不想让自己越看越难受,她只好借口离开。 “好。”裴夙应允的同时,手机响了起来,接起后他皱着眉,跟对方说没几句话便收了线。他叹口气,对一脸期待的女友抱歉地道:“我爸叫我过去一趟,应该不用太久。你陪芽芽一下,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脚步没有停留,立刻离开办公室,去见父亲了。 “毛小姐可以先下班了,我陪着芽芽就好。”裴夙的女友亲密地坐在裴泠身旁,张臂环抱住她小小的肩膀,笑得很温柔,仿佛真的很疼爱这孩子。 可是,裴泠脸上拘谨的神情,让毛书薇留了心。 她知道这孩子怕生、害羞,很难对外人卸下心防,但那样沉默退缩的举止,不像是怕生而已。 “我把工作收尾一下就回去。”她走向裴夙的办公桌,拿起数份资料文件装作忙时整里的样子,顺手将开启的录音笔摆在文件下才走出去。 她这么做很小人没错,但不这样,无法消弥她内心那股不安的骚动。 而当毛书薇把工作告一段落,真的准备要下班回家时,好奇心驱使她来到裴夙的办公室门前驻足聆听。 从虚掩的门缝内,她看见她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听见她最不想听到的对话-- “……你呀,是被自己亲生妈妈抛弃的小孩,有没有你都无所谓,等我跟你爸爸结婚、我们有自己的小孩后,你不乖就会被丢掉了,知道吗?要乖点,你哭,你爸爸只会讨厌你,裴夙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了……” 看着那貌美的女人对一个八岁小女孩说着残忍的话语,毛书薇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裴夙把自己的父亲当成英雄祟拜信赖,即使他年过三十、已是个八岁小孩的爸爸,还是希望能从自己父亲口中听见一点赞美。 可惜,父亲对他的信赖和骄傲,从八年前他的女儿裴泠出现在他学生套房门口后便彻底瓦解,之后无论他做什么、如何努力,都很难再得到父亲的肯定。 那是个八卦丑闻,人人都知道莱欧的太子爷成了单亲爸爸,而小孩的母亲把孩子丢在他住处门口后,就如人间蒸发,未曾再有任何消息。 未婚生子已经够让父亲不谅解,偏偏荒唐风流的学生岁月,使他连小孩的母亲是谁都没有半点头绪,更让父亲对他的放浪感到失望不已。 一个不在预期中来到的新生命,女儿的出现扭转了他的人生计画。 经过dna确认亲子关系后,裴夙被迫二十四岁就成为一个单亲爸爸,扛起养家育女的责任。 一开始,他确实疑惑不解,也满腹不甘愿,但在那个情况下,哭起来脸皱皱像只丑猴子的小女儿只能依赖他,他无法不扛下这个责任。 然而,从最初的勉强负责到后来的坦然接受,再到把女儿放在心上,如今的裴夙,对女儿已视若掌上明珠。加上他工作忙碌,常常无暇陪伴女儿,但女儿却很乖巧的不吵闹,更让他疼入心坎里。 “出来混,早晚都要还的。” 他曾用这样的话,来总结自己因过去风流而付出的代价。 没有错,即使现在的裴夙洁身自爱,是个工作勤奋、爱女儿、不乱搞男女关系的好男人,但过去的烂帐还是会不时上门来找他麻烦。 “我是小孩的妈妈……书薇,你记得我吧?我大学的时候跟裴夙在一起过,你帮我作证……”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上门认小孩,还要抓个认识的人帮她作证。 正因裴夙不知道小孩的母亲是谁,因此,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他曾经要好过的对象来乱认女儿。 “你?不可能。”毛书薇根本不记得眼前抓着自己的女人是谁,语气笃定地说。 用最快速度处理掉突然上门来攀亲、说要见女儿一面的陌生女人后,她面无表情的回到办公室,准备跟上司报告。 “我不希望这种无聊的事情传到芽芽耳中,影响她的心情……妈,求你了,在记者去学校把事情闹大之前,先帮我去接穿芽。”一脸狼狈的裴夙刚解决上一个带记者上门来认女儿的前前前……女友,立刻打电话寻求母亲的协助。 他裴夙哪有那么白痴,随便几句话就相信对方,让那些别有所图的女人当他宝贝女儿的妈?这些女人想借机攀龙附凤,dna证据自然会说话。 不过他目前正好抽不开身去学校接女儿,因此只能让老妈出马。虽然会被碎念一顿,但他赌母亲疼爱孙女,一定会火速把孙女接回家,好好安抚小宝贝的情绪。 “你真是有够没用的!蠢蛋!”裴夫人哼了一声,帅气十足地挂上电话。 搞定了。 裴夙松口气,女儿那里已经没问题,可以在记者到校之前让她离开学校。 虽说这么做不能掩盖什么,芽芽可能一样会再次受伤,但他仍想尽一个父亲的心意保护她,毕竟没有妈妈这件事情,让她一直很遗憾、很自卑…… “书薇,今天的事辛苦你了,多亏你反应快。这阵子如果芽芽到公司来,我不在她身边的话,请你帮我多留意一下她的情绪。”裴夙苦笑了下,接着又问:“听说你一口否绝刚才那女人是芽芽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笃定?” “这还需要问吗?”毛书薇对他微笑,笑得令人如沐春风,神态温柔万千。 “一个有脑袋的女人,绝对不会承认帮你生下小孩,太丢脸了。”但她说出口的话却非常狠毒。 “你真直接……”裴夙俊颜一僵,承认自己有被学妹的冷言刺伤到,不过她向来都走这种路线,他习惯了。 他有眼睛会看,看得出书薇待芽芽极好,而他怕生的女儿也很喜欢她,她绝对不会希望芽芽不开心,因此“假妈妈们”都会被她一一解决。 重逢后,知道他未婚却有个女儿,学妹倒没有多说什么,连开玩笑也没有,就这么接受了他单亲爸爸的身分,还乐意协助他照顾女儿。所以对这个小学妹兼秘书,他很信任也依赖,她可以对他没礼貌点没关系,他无所谓。 “不过,看不出来……”毛书薇抬起头来,看着她的顶头上司。 “看不出来什么?”她那种上下打量的眼神,让裴夙超不舒服。 “看不出来你疼女儿。” 裴夙挑了下眉,笑道:“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他疼芽芽是出了名的,向来只有被人嫌太宠女儿的份。 “我是说,看不出来一个女儿上才艺班总是叫秘书接送的父亲,会有多疼女儿?”毛书薇凉凉地道,戳破他的自以为是。 其实以她的职权来说,这样对裴夙说话,是她逾矩了,但她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这些酸言酸语就这么吐了出来。 “正因为我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让信任的下属代我接送女儿,如果为我办这些事情让你感到不便、觉得困扰或不舒服,我可以减轻你的工作负担。”裴夙没生气,原本秘书工作就不包含帮他带小孩,是他自己特别要求的,她愿意帮忙,他会很感激,但如果不行,他也不勉强。 毛书薇在他的印象中是个勤奋上进的小学妹,即使曾不告而别匆匆休学,可现在她一样工作认真、表现优异,把女儿托付给她,多少也有他的私心。 他觉得以她如此严谨有原则的个性,不但芽芽跟着她很安全,也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听他这么说,毛书薇一肚子气反倒不知该发去哪,他都说了只让信任的人接送他女儿,这就代表他是信任她的……可恶!她干么觉得有点开心? “我并没有觉得接送芽芽是负担。”这对她来说反而是福利。“比起跟一个自恋狂共事,照顾芽芽根本就像在天堂。” 裴夙笑出来。“不愧是吕秘书钦点的人,说的话跟她一模一样。我说学妹呀……” “干么?”她提高警觉望向他。 每当裴夙抛开上司的面具,用这种戏谑口吻喊她学妹时,她就要小心,那代表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打算从她嘴里把话问出来。 她这个学长从以前到现在都这么无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发生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火大……不,应该是要问,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火大?”裴夙果然开口问了。 “您是经理,我哪敢?”毛书薇皮笑肉不笑的说。 裴夙笑看她,闲适地坐在小牛皮椅上,双手交迭,好整以暇地等着。 这几天她故意把他的行程排得很紧凑,让他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马不停蹄的开会、跑工厂接着又出差,总是忙得没法睡好觉…… 她向来替他把行程安排得很好,会这样突然打乱他的生活步调,他若还不知道她在生气,他就是白痴。 见他笑而不语,毛书薇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听听她的意见,而这,也正是她故意为难他想要达成的效果。 “好吧。”她口气一松。“你的事情没有我多嘴的余地,我只是气不过你说女儿对你很重要,也表现出一副爱女儿的模样,但芽芽跟你女友摆在一起,高下立别。” “什么意思?”裴夙有些意外听见她的说法,很明显在拐弯抹角骂他。“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她定定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动怒了?很好,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就会轻易达成她要的效果。 “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你,不过我想……你自己听,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她递给他一支录音笔,不再多言,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而她离开后不久,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他抓狂的低咆……她微笑。 回到秘书办公室,她汇整资料,重新排定他的行程,而后拿出那本灰色行事历,看了眼今天的日期,再对照此刻的时间。 食指在纸页上轻敲着,她静心等待。 “书薇,还没下班呀?” 才在想,人就来了,裴夙那位娇滴滴的女友,看起来好相处、温柔又体贴的名媛,其实私底下都会欺负裴夙八岁的女儿。 “嗯。”毛书薇朝对方微笑点头,但笑意不达眼底。 “又发生这种事,裴夙心情一定很差……芽芽呢?有来吗?” “夫人接她回去了。” “真的喔……那,我今天陪裴夙好好吃顿饭吧。” 毛书薇看见了,非常的明显,在她提起裴泠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女人的笑容多了几分开怀。 很快的,你的快乐就会消失不见了。她在心里嘲讽道。 “经理在办公室里。”她微笑着故意说,等着这个女人受到制裁。 目送对方快乐的进到裴夙办公室,她耐心等待,期待那女人最好哭着出来。 三秒后,隔着一道墙,她都能听见裴夙的低咆撼动着门板,不到五分钟,裴夙的女友果真哭着跑出办公室,坐在外头沙发区泣不成声。 看来她选在这个时候将录音笔给裴夙是正确的,能达到最大的效益。 “怎么了?”她走向前,状似安慰的问。 “裴夙他……他要跟我分手。”女人哭得伤心欲绝。“他不听我解释……书薇,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在开玩笑……我会改,真的……” 能够一举令这个女人出局,连辩解都没办法,她忍耐数周按兵不动是对的。 是的,一切都是她的计画,目的是把这个虚伪的女人赶离他们父女身旁。 “够了。”毛书薇冷淡地道。“裴夙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丢下这句对方曾对小女孩说过的话,她不再理会的转身走人。 是的,这是报复,明明可以在知道实情的第一时间就告诉裴夙,让他跟女友谈一谈,或许不至于到分手,但她偏偏故意要等待,令他明白自己被迁怒,怒火累积到最高点。 问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么绝?因为这正是她来到裴夙身边、用心成为他左右手的原因──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错待她的女儿……裴泠。 第三章 毛书薇从小到大不曾放纵过,唯一的一次,是在她十九岁生日那天。 正在就读大学的她,生日这一天没有跟朋友庆生,也没跟家人共度,而是一如以往的打工。 没过生日没什么大了,日子过不了才是大问题。 她家境不好,光领全额奖学金并不够,还得利用课余时间来打工,才能够赚取到足够的生活费。 而且这天是假日,如果她打工的餐厅生意好,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能拿到小费。 小费意味着预期之外的收入,她大大欢迎。 但不巧的,上了一天班,就在她快要下班的时候,营业到凌晨的美式餐厅进来一组人马。 那是群要庆生的客人,吵吵闹闹玩得很high,其中有不少她认识的熟面孔,是她同一所大学里的同学、学生会的风云人物,而寿星嘛……则是她的死对头——裴夙。 “嘿,书薇,下班了没?一起来玩啊!”热情开朗的裴夙看见她,立刻推开众友走到小学妹面前热情邀约。 毛书薇忍不住皱起眉头,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要。”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我。”裴夙面色潮红,身上有酒气,但目光还算清澈。 他是喝了酒,可还不到醉的程度,算是正high的时候。 “干么这么ㄍ一ㄥ呢?你才几岁而已?偶尔放纵一下不会要你的命,何苦活得像个小老头?过来。”他才不管她的拒绝,硬是拉着她走进包厢,把她介绍给其他朋友。“这是我直系学妹,大一就厉害得要命、跟我争奖学金的资优生。我这个学妹念书超拚命,我奖学金争输她了。” 裴夙这样介绍她给朋友认识,算是对她很大的恭维,毛书薇却不觉得开心,横了他一眼。 “我快下班了,我要回家休息。”她冷冷的说。 “下班正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最喜欢你们店里的墨西哥辣鸡翅,来,吃吧。”裴夙不管她推拒的意思有多明显,照样把她扯到身边的位置,土霸王似的要她坐下。 他在她手里塞了餐具,餐盘迭上一堆热腾腾的食物,要她吃。 看了眼面前堆得像小山的食物,毛书薇不禁又看向身旁的他。 “看什么看?吃啊!要我喂你吗?”裴夙朝她一挑眉,似乎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喂她的样子。 毛书薇皱眉瞪他,胸口上下起伏,一股宣泄不出的情绪郁结在心口,让她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裴夙就是这样讨人厌,总爱强人所难的照顾她。这个讨厌鬼! “我还穿着制服!”她没好气的说。按照店里的规矩,她不能穿着店员的制服坐下来吃东西。 “是喔?”裴夙闻言也只是挑眉,在餐厅经理路过的时候特地拉住人询问:“经理是吗?书薇下班了,她可以留在这里吃东西吗?” “我没有看见她。”店经理咧开嘴笑,睁只眼闭只眼。“应该去过生日了吧。她今天生日。” “经理!”毛书薇瞪眼大叫。 经理当没看见她就算了,竟还故意说出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书薇,你也是今天生日?这么巧?生日快乐!”果然,得知这个讯息,裴夙眼睛都亮了。“欵欵欵,各位,今天也是我学妹生日,我们生日居然同一天。” 结果被裴夙这么登高一呼,“生日快乐”四个字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淹没了毛书薇。 明明不在意的,已经告诉自己过日子比过生日重要,可是,她心里缺了一角的洞,还是被填满了。 十九岁生日这一天,第一句得到的“生日快乐”是裴夙给的,这真的让她…… 讨厌死了! 她讨厌这个臭学长,不懂他干么处处跟她争,争系上唯一的全额奖学金、争同一门课的教授青睐、也争谁的报告能成为教授授课的教材…… 她毛书薇从来没输过,自认自己在读书方面很有天分——直到她遇见了他这个真正的天才。 裴夙的学业表现跟她不分轩轾,但过程却有很大的对比。 家境清寒的她,课余时间全被工读占满,一天睡眠顶多五小时,没有多余的温书时间,但她从来不缺课,课堂上也都很专心,因此能拿到好成绩。 裴夙却跟她相反,他家境优握,不用为生活烦恼,课余时间不去打工都在吃喝玩乐,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况且他从来不温书,却一样可以有好成绩。 偏偏,他们又是同个家族的学长学妹关系,硕一的裴夙和大一的毛书薇,时常被教授们拿来做比较。 学妹,你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个性这么好强啊…… 裴夙曾不只一次这样对她说,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要懂得适时的放松,但毛书薇才不想听大少爷讲这种话,他哪里懂连念书都要自已筹学费的辛苦? 说她看不顺眼也好,是嫉妒也行,总之毛书薇跟裴夙就是不合,两人碰在一起 就会针锋相对。 不过,这都只是她单方面的看法。 裴夙对她其实非常有耐性,总是让着她、哄着她,十分疼爱她这个小学妹,就算两人为了帮教授做事事得面红耳赤,裴夙最后也会让她。 他这样子,不禁让心高气傲的毛书薇猜想,会不会……连奖学金也是裴夙让给她的? 因为同情,所以他将奖学金让给她,让她有书可以念? 所以,无论裴夙对她有多好,她却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怎么看他都讨厌,就是想跟他唱反调…… “来,寿星照例要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 裴夙不知道从哪里变来有红黄梅三色的假发,而且还是两顶,一顶戴在自己头上,另一顶则拿在手上,冲着毛书薇痞痞一笑。 “你想干么?”毛书薇惊觉不对劲,想闪,但已经来不及。 “就我一个人被嘲笑这样对吗?今天寿星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他理所当然的在众人起哄下,硬是把那顶丑毙的塑胶假发套在她头上。 “我不要!裴夙,你这个混蛋!拿下来——”她尖叫,拒绝跟他一起当疯子, 但她的叫声却只是引起其他疯子的大笑。 “这样好好看。书薇,我要跟你拍照……” 一些学姊难得看到她还么搞笑的装扮,笑到快抽筋,争先恐后跟她合照留念。 毛书薇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蠢,尤其她又扭扭捏捏不自然,跟裴夙豁出去玩疯的模样差距甚远——裴夙那样已经够蠢了,而她……唉。 “照片不可以流出去,我还要做人!”她几乎要掩面痛哭了。 “干么那么在意?”裴夙看她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笑了出来,伸手勒住她颈子。 他低沉的声音,穿过喧哗的欢笑声传到她耳中—— “青春只有一次,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玩得这么疯?偶尔的放纵不会要你的命,小傻瓜。” 毛书薇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话安抚了她因玩乐庆生而起的愧疚。 她应该要回家的,家里有一堆家事还没做……爸爸不知道吃了晚餐没?今天去找工作,不知道他面试顺不顺利…… 她有好多事情要烦、好多工作要做,但这讨人厌的学长声音像催眠一样,让她暂时忘了平日该过的生活。 偶尔放纵自己一下吧,今天是她的生日,先不要管那么多,小小玩乐一下,不为过吧? “寿星,生日快乐!”裴夙把打开瓶口的瓶子塞进她掌心,再用自己手上那一瓶轻碰她的。 啤酒?她从来没喝过…… 可笑吧?长到这么大,她从来没喝过含酒精的饮料,不是不敢,而是因为太贵了,她买不起。 “喝啊!看着做什么?”裴夙干了好几瓶酒,吃了一堆食物,回头看见他超好强的小学妹还拿着他给的啤酒,光看不喝。 他于是起了逗弄她的念头,故作惊讶、嘲弄的说:“难道……你不敢喝?” “谁不敢?”果然,毛书薇被刺激到了,挑衅地回望他一眼,抄起啤酒豪迈的仰头一饮而尽。 啤酒不好喝,苦苦的,她差点吐出来,可凭着一股不认输的气势,她还是干光了它。 “好气魄,再来!”裴夙欣赏她的酒胆,立刻再为她奉上冰凉的酒…… 是酒吧,贪杯乱了调,毛书薇已不记得十九岁生日那晚她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自己玩得很疯狂,她大笑、大闹,像个疯女人似的什么都不管,却觉得很快乐。 放纵的感觉让她无比轻松,她无视口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第一次假装没听见父亲的来电,只想好好的大醉一场。 她醉了,视线迷蒙了,酒精作崇令她将眼前的裴夙自动打上柔焦,看起来好让人心动…… 是啊,心动……对他这个人,她除了讨厌的情绪外,真的没有别的了吗?就只有讨厌而已?她在心里问自己。 贫寒的家境让她决定努力往上爬,有计画地改变自己的人生,可裴夙跟她不一样,他一直活得很轻松,日子总是很惬意。 她羡慕他,同时也嫉妒他;讨厌他,但也在意他。 她羡慕他的生活、学业各方面如鱼得水,在意……他开朗个性招来的好人缘, 尤其是女人缘。 他总是习惯照顾别人,所以也会来照顾她,这让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就算这时候脆弱一点也没有关系”。 只可惜现在的她,最不需要也要不起的东西就是“脆弱”。 然而……在意就是喜欢吗? 毛书薇分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喝过酒让她好放松,放松得……让她的视线终于敢追寻着裴夙。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他也醉了,带着醉意的双眼起盯住她。 “不能看吗?”她挑衅地反问。 身边的人醉的醉、倒的倒,有人离开了,也有人睡死,只剩下不服输的他们两个人靠意志力撑着,醉了也坚持不倒下。 “当然可以。不过你这样看我,我会想吻你。”他笑了,说着调戏的话语。 这瞬间,不知哪来的勇气,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当他这样说完,她就突然凑上前,吻了他…… 毛书薇主动的那个吻,成为她酒醒之后最想遗忘的往事,而那一吻造成的燎原大火、清醒后的震惊懊悔,以及他们后来为此付出的一切……她从没有一天遗忘。 有人说,青春得疯一回才不枉此生,但没有人能预期放纵后的代价,他们扛不扛得起。 毛书薇常想,如果十九岁生日那天她照着平日的作息,打工下班后回家做家事,然后洗澡上床睡觉,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 她的人生,将会照着她预期的方向走,不会再因为“不得已”而做出无奈的决定。 那晚酒后的放纵让她有了裴泠,但她的环境、她的情况,都没有办法留下女儿自己扶养,而她也没勇气告诉裴夙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毕竟他们不是情人,她担心说出来的下场是裴夙会要她堕胎。 堕胎不是她会做的选择,因此她只能先休学,默默把小孩生下来,偷偷的摆放在裴夙住宿处的门口,请孩子的有钱父亲照顾女儿。 当年,她因为没有能力,被迫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后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如今才能来到女儿身边。 现在的毛书薇,早没有十九岁前的雄心壮志了,她不再想当商场上的女强人,只想待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平安快乐的长大。她要当女儿的守护天使,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自己当年抛弃女儿的缺憾。 “薇薇姨。” 小女孩软软的声音响起,拉回她的心思,她定了定神,回头看见粉嫩的小脸,情不自禁让温柔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什么事?”毛书薇笑问。她告诉自己,不要越过“阿姨”的界线,只要当个能让女儿信赖依靠、愿意吐露心事的长辈就好。将来裴夙会结婚,他们的女儿终究会有新妈妈,她不能太超过分际。 可是,发现女儿被人欺负、拿不知亲生母亲是谁的点来讽刺时,她简直怒不可遏。对方这些话就像赏了一巴掌在她脸上,她是该惭愧,女儿却无辜得令人心疼。 没有人可以欺负她的女儿,就算是裴夙可能会结婚的对象也一样,所以她让对方得到了惩罚。 “爸爸心情很不好,是因为我的关系吗?”裴泠眼中透露出自责,闷闷地问: “爸爸跟蜜琪阿姨分手了,是不是因为我……阿姨才不想跟爸爸结婚?” 听见小女孩可怜兮兮的自责,毛书薇心都揪紧了,忽然觉得自己对那女人的报复太轻微。 “没有的事,只是不适合而已。对现在的人来说,分手是家常便饭。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书薇……你跟我女儿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一点?”裴夙倚在秘书室门口,听见他这位得力秘书兼学妹现实的开导他宝贝女儿,忍不住出声。 毛书薇被他指正后一楞,想了想,说这些对一个八岁小孩的确不恰当。 “你爸爸说的对,你现在知道这些太早了。”这年纪的孩子应该保有他们天真梦幻的一面,她不该用自己大人的思维来教小孩。 真糟糕,她这个失职的妈妈,连做阿姨也不及格。 “不过,你这样说也没错。宝贝芽,来。”裴夙话锋一转,对女儿招招手。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人生就是这样,交往不一定会结婚。爸爸虽然跟蜜琪阿姨在一起,但是沟通不来、认知不同,所以不想继续在一起了。这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们大人的决定。” 毛书薇翻了个白眼。 拜托,这跟她说的有什么不一样?刚刚反驳她,现在又认同她的讲法,他这样教小孩会不会有问题啊? 好想吐他槽,但几番深呼吸之后,她忍下来了。 她记起自己现在的身分,只是一个秘书,一个小女孩还算喜欢的“阿姨”,她不是“妈妈”,没有资格反驳爸爸。 毛书薇隐忍着,尽管非常想告诉困扰的女儿,她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她有妈妈很爱她、很想她、会很疼她,但是……自己这个妈却不能认女儿。 因为,早在她放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辈子听不到女儿喊她一声“妈”。 紧皱的眉头松开,她让自己无声退下,走到一旁不去理会这对父女。 她逼自己守住界线,逼自己演好戏,别被看出破绽。 “是喔?”裴泠似懂非懂,偏着头,看着父亲一再保证的样子,似乎有一点点放心了。“可是……爸爸很难过,对不对?” 面对女儿的询问,裴夙无语。 说不失望是骗人的,毕竟交往了两年,也有定下来的打算,他还以为自己这次为女儿找到了一个好妈妈,愿意打从心底疼爱她,结果…… 不过,就像书薇说的,这只是失恋而已,对一个现代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更何况一想到宝贝女儿曾受到的委屈,他便一点都不觉得伤感了。 “有一点点,不过有你陪我,就不难过了。”裴夙对女儿说的话,就像是对情人一样。 “我会陪爸爸的。”裴泠一脸认真,手臂大张,紧紧的环抱住父亲。 裴夙笑了,有这么贴心可爱的女儿,他怎么会难过? 不用约会,不用再抽时间陪伴女友,他反而有更多空暇可以陪女儿。尤其发现自己分手后女儿的笑容变多了,知道蜜琪不会再来他们家还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更让他觉得分手的决定是对的。 “谢谢芽芽,但爸爸现在要去跟爷爷开会,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爸爸下班,好吗?” 原本今天裴泠要上英文家教课,但家教老师临时有事无法上课,家里又没有大人在,裴夙只好把女儿接到公司来,麻烦毛书薇先代为看着。 “我不会吵薇薇姨的。爸爸快点去,答应我不要又让爷爷生气喽。”裴泠小大人似的叮嘱父亲。 裴夙怔了下,女儿这个要求太难了……他很难不惹自己父亲生气。 正当他要跟女儿打个商量、请她不要为难他时,却听见一记闷笑声。他循声望去,只见毛书薇双肩抖动,一副忍笑忍到要得内伤的模样。 他能怎么办?只能唉叹一声,反正早没形象了。 以前还无所谓,他不在意在吕秘书面前丢脸,反正自己从小被吕秘书看着长大,父子俩争执的场面吕秘书看多了。 可现在不同,他换了个年轻的秘书,而且还是他大学学妹,若真的被父亲训得狗血淋头,还要教他脸往哪里摆? “你笑太大声了。”他想摆起面孔,可惜成效不彰。 “你开会要迟到了。”毛书薇指指桌上的电子时钟,告诉他时间不等人。 裴夙啧了一声。“书薇,芽芽就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了。”他知道这不是秘书工作的职责范围,却也只能麻烦她。 “不会麻烦。”毛书薇求之不得,因为接下来就是她跟女儿两人的独处时光。 裴夙不在旁边最好,以免被他看出来她对裴冷特别的疼爱。 赶走了电灯泡,毛书薇一方面开心可以跟女儿独处,但另一方面,又有一点点有愁怅。 如果当年她软弱一点,发现自己怀孕就向裴夙求援,会不会……现在他们已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是否有可能……爱上她? “薇薇姨,这是什么东西?”裴泠在秘书办公室里探险,在毛书薇的办公桌上找到一串串珠手环,上头别了可爱的银色小熊和龄当,看来像是时下小女孩会喜欢的小玩意。 裴泠的声音拉回毛书薇的思绪,她回头,看出女儿眼睛都亮了,一脸藏不住的喜爱,却有礼貌的不敢开口讨。 裴夙把女儿教得很好,不仅保有现在这年纪的单纯可爱,而且很懂事。如果当时自己把小孩留在身边,她想……也只是苦了这个孩子而已。 “那是你的礼物。”她对小女孩笑答。 “真的?姨,帮我戴。”裴泠眼睛像有小星星的光芒,开心得又叫又跳,她拿着手环到毛书薇面前,一脸希冀的请薇薇姨帮忙系上。 谁能拒绝这张可爱的小脸?毛书薇笑了,动作小心地在女儿细瘦的手腕系上串珠手环。 裴泠用赞叹的语气说:“好漂亮喔!我好喜欢,跟同学的都不一样,明天去学校她们一定会很羡慕我。薇薇姨,谢谢你。” 小女孩开心的笑着,表情喜不自胜,甚至回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情不自禁地回拥这软软的小身躯,闭上眼道:“不客气。” “可是爸爸不喜欢我戴这些东西,他说很丑……那我要藏起来不被他看见。薇薇姨,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开心过后,裴泠想到的是父亲教育她的生活常规。 “啊!爸爸万一知道我拿你的礼物,也会生气……”她一脸苦恼。 孩子不能宠,父母教育的态度要一致,才不会让小孩产生矛盾,但是……管他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我帮你准备一个袋子,缝在你的书包里,让你放你不想被爸爸看见的小东西。放心,他不会发现的,姨很厉害。” “真的?好好好好……” 于是,毛书薇和裴泠之间,有了小秘密。 第四章 身为一个单亲爸爸,要教养女儿不是那么简单,尤其加上工作繁重,时间分配便得掌控得更精确才行。 感情状况从稳定交往变成了单身——伤感吗?当然不,裴夙疼女儿,任何决定都会以女儿的感受为出发点,包括交往的对象。 说他狠心吧,但有什么办法呢?谁教女儿是他的心头宝。 回复单身,原本一些被约会瓜分掉的时间就这么空了下来,可以让裴夙做更多事情,比如多点时间跟团队研究新的构想,以及多陪他的宝贝女儿。 今天,他照进度把主作做完,准时下班,亲自去安亲班接女儿回家。 “爸爸。”看见他准时到安亲班,裴泠脸都亮了,笑得好开心。 裴夙表情不自觉放柔,大男人心中的某个部分只为女儿而柔软。 “宝贝芽,晚餐要吃什么?”他一边忙碌着一边问道。他是个蠢爸爸,舍不得女儿被书包压垮,于是把她的书包、提袋、水壶……有的没的全部都持在自己手上。 唉,没办法,他宠女儿嘛。 “随便。”小女孩想了想,给了答案。 “没有『随便』这种东西。”裴夙笑着说,对待女儿的态度比对情人还要温柔。 “喔。那……我想吃薇薇姨带给我吃的香菇油饭,好不好?” 裴夙挑起眉。香菇油饭听起来就像路边小吃,那种东西能当正餐吗?营不营养啊?会不会使用不健康的油…… “嗯,爸爸带你去吃烧鸭好不好?你不是很爱吃奶皇包吗?”他诞着笑脸,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改变女儿的想法。 “好好好,我还要吃苹果酥饼。”小女孩果然马上被转移注意力,尤其是想到自己爱吃的东西。 裴夙带着女儿上了车,将她安置在后车座的儿童安全座椅上,才将车子开往林森北路上的龙都酒楼。 老店、老装溃,带着旧时代的港式氛围,这家酒楼以地道的港澳料理闻名,裴夙可以说是从小吃到大。 熟识的店经理看见他带着女儿上门,立刻熟稳地上前招呼。 “裴先生,好久不见,要帮你准备包厢吗?” “才两个人,不用麻烦了。”裴夙拒绝经理给他包厢的好意,只要了一张小桌子。他点了几道菜和数盘小点心,都是女儿爱吃的。 父女俩大快朵颐,自己吃了个半饱后,裴夙询问女儿,“饱了?” “嗯。”裴泠秀气的用餐巾擦嘴,再用湿毛巾擦擦手。 裴夙望向女儿手边那笼没有被动过的奶皇包。 “你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奶皇包?怎么不吃呢?”那甜甜的味道,女儿每次都要吃掉两个才甘心。 “我想……明天跟薇薇姨一起吃。”小女孩红了脸,看着父亲。“可以吗?” “唔……”裴夙沉吟。女儿对他的秘书,是不是太喜欢了一点? 他从来没看女儿把谁挂在嘴边过,也不晓得害羞怕生的女儿,可以这么快就对一个人敞开心房,开口闭口都是“薇薇姨”。 “宝贝,你很喜欢书薇阿姨?”他问道。 裴泠瞪大眼看着父亲,然后害羞的点了点头。 裴夙望着女儿,记得她刚上幼稚园的时候,某一天特地留下学校的点心带回家,等他加班至深夜回到家,她从睡梦中醒来,带着惺松的睡眼走出房间对他微笑,说要把她最喜欢的巧克力脆片分给最爱的爸爸……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自己那天的感动,辛苦一天的疲惫都不算什么,他有女儿的贴心就够了。 可是,女儿的贴心,如今给了别人了…… 唉,他这样就吃醋会不会太扯?但没办法,他就是有种女儿被人抢走的失落感。 “比喜欢我还要喜欢吗?我好伤心。”他故意为难女儿道。 照过去的经验,这样逗女儿,她就会马上露出惊慌的表情连忙说没有,说她最爱的还是爸爸。 可是这次—— “不是啦,这又不一样……”裴泠如她父亲所料露出惊慌的表情,但却没有说出裴夙这个恋女狂想听的话。“爸爸,你很讨厌耶!欺负我……” 哇,他害羞的女儿竟然会指控他了?而且好像还变得开朗活泼了点…… “薇薇姨对我很好啊,常常带好吃的东西给我吃,所以我也想、想带我喜欢的东西给薇薇姨嘛。” 瞧,还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 他是很希望女儿不要那么害羞怕生啦,但是这样帮他以外的人讲话……好吗? “我没有说不可以……宝贝,你手上那是什么?”他眼尖,瞄到女儿手腕上的串珠手链。 裴泠吓一跳,露出“惨了”的表情,连忙把双手放在身后,摇头。 “没有。” 裴夙眼眯了起来,“芽,我说过,不可以说谎。” 他是宠女儿,但在生活常规上面对女儿的教养非常严格,他会带女儿买书、买文具、买衣物,但玩具类的东西,他敬谢不敏。 他不只不给她买芭比娃娃,现在学校同侪间流行的儿童化妆品、彩绘指甲机之类的玩具,他也不买给她。 他不想让宝贝女儿从小就在意物质及外表,也不要女儿学会跟别人比较,可是现在她手上却出现一条手链,第一个闪过他脑海的念头,就是女儿用零用钱偷买。 “爸爸对不起。”看见父亲板起面孔,裴泠就哭了。“对不起,我说谎,我没有告诉你,这是薇薇姨做给我的……我知道不可以拿别人送的礼物,可是我很喜欢……呜……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薇薇姨有送我礼物……”她小声地抽泣,因为知道自己错了。 裴夙一听,其实没有太生气的感觉,只是觉得疑惑。 那串手链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过去也有许多人要送裴泠礼物来讨好她,但她何时收过了? 就拿前女友蜜琪来说好了,数不清有多少次,她想送给裴泠名贵的玩具、衣服或小饰品,但女儿都不收。就算有他的同意,也不见她收下后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模样。 “别哭了,知道错就好。”裴夙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她不是随便拿人东西的小孩,会令她忍不住收下礼物、偷偷藏起来不被他发现,一定有她的原因。“眼泪擦干。爸爸问你,为什么薇薇姨送你礼物,你会想收下来?” 裴泠听话的擦干眼泪,但还是抽抽噎噎,听完父亲的问题,她想回答,可不知是怕父亲生气还是因为哭过的关系,她说得断断续续、口齿不清,“薇薇姨……喜欢……” “什么?” “……开心……” “宝贝,你太小声了,爸爸听不清楚。”裴夙叹息。 裴泠加大了音量,“我喜欢薇薇姨,我的同学……他们的妈妈对他们,就像薇薇姨对我一样,我想要……妈妈疼。” 裴泠说完,换裴夙沉默了,他像被打败了一样,沮丧不已。 女儿的念头很单纯,只是想要妈妈疼,可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却不能为女儿做到,还让她产生了移情作用,把他的秘书错当成母亲? 裴夙垂下眼,心中充满对女儿的歉意。 “裴泠把你当成了妈妈。” 听到这句话从裴夙口中说出来,毛书薇心跳快了一拍。 被发现了?她被识破了?不,不可能的,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她深吸口气,动作流畅地将资料收进柜子里,最后才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回身迎上他的目光。 “ok,我会注意一点。”她想尽量装作满不在乎,但是实在太难了。 她回头面对资料柜,柜子上的玻璃反射出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也骗不过裴夙。 “我没有罪怪你的意思。”他爬了爬头发,有点焦虑地在她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怕会给你造成困扰,怕你对芽芽好,只是因为……因为你是我秘书的关系。” 唰地一声,她用力阖上柜门,回头用非常凶狠的眼神瞪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对裴泠好,只是因为你付我钱、我帮你工作的关系?你会不会把别人的真心看得太廉价?” 她的身子因为压抑怒火而颤抖,多想对他吼——我想对我自己的女儿好,你付再多钱我也不收。 但是她不能。 “抱歉。”裴夙很直接的道歉。“我只是觉得让芽芽把你当成母亲,对你和她都不好……” “你有打算换秘书吗?”毛书薇没耐性地打断他。 “什么?你要辞职?!”裴夙大惊失色,以目前的工作量,他不能失去这个得力的助手。 “我没有辞职的打算,我决定在莱欧做到退休为止。”她哼哼的说。 “所以?” “就算裴泠把我当成妈妈又怎样?反正我不会离开。” 听她如此拐弯抹角地回答,裴夙理解了,他这学妹的口是心非一点都没变。 “你喜欢裴泠?书薇,谢谢你真心疼爱她。”他笑了,如释重负的那一种。 “不过……一辈子待在这里?我可不敢想,你总会嫁人……当然啦,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不要结婚、不要有自己的家庭。” 他这话什么意思?应该没什么意思吧……毛书薇脸一红。 裴夙的老毛病就是爱调戏自家秘书,跟是不是她毛书薇这个人没有关系,他这人就是没节操,连身边的助手都不放过,不要理他。 毛书薇告诉自己不要回应他夸张的甜言蜜语,更不要被他的话影响,可是…… 好难! 这个男人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她很难不去在意这个人。 真讨厌这种感觉! “好了,既然没问题,那么我们现在讨论正事。我得去日本工厂了解一下状况,时间大概是一星期,这一个星期,无论公私事都要交给你帮忙了。”裴夙提起公事,态度立刻正经八百。 毛书薇也立刻进入秘书工作模式,专注聆听他的话。 “我搭明天一早的飞机,下午会议就由你代我出席。至于我父亲那里,我会去说一声。” 毛书薇皱眉。她一个秘书,可以代替经理去参与会议吗? 她知道他给下属的职权一向很大,但这会不会太夸张,等于是让她在有力的大官与一级主管们面前大大露脸了? “放心吧。我爸只是嗓门大了点,脸臭了点,你有能力,案子你也都经手过,况且……”他神秘一笑。 “况且什么?” “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谁呀?你是毛书薇耶,怎么可能只甘于现在的位置? 你既然想长久留在公司,那就不可能永远只当我的秘书。”他斩钉截铁地道。 毛书薇哑然。 他竟然……这么了解她? 她的确不会甘于现在的秘书位置,可为了她在意的女儿,她必须妥协。 也许有一点不甘心,但可以看见女儿、亲近女儿,其他就变得不重要了。 就连裴夙这个人之于她的意义,也不重要了。 马不停蹄地忙。 裴夙出差期间,公私事毛书薇都一肩扛起,虽然秘书室那里借了人来帮忙,但大部分的事还是她自己来,比如会议资料、合约、企画……以及裴泠。 此刻,她用最短的时间向莱欧集团董座——裴夜做完简报,回答完对方提出的尖锐问题,直到严厉的大老板点头、恩赐她离席后,她立刻火速离开公司。 而在她离开后,董事长则回头向身旁的助理询问她是谁…… 她奢侈的拦了计程车赶到才艺班,总算接到上完钢琴课的裴泠。 “薇薇姨。”裴泠看见她,立即兴奋的上前,给她一个大拥抱。 “等很久了吗?对不起,公司临时有事……” “没关系。”体贴的小女孩笑着摇摇头。“我没有等很久。” 没有才怪,明明都下课快一小时了,她一定很着急。 “饿了吧?我有准备东西给你吃。”毛书薇也不点破小女孩的贴心,从自己带来的包包中掏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白色袋子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菇味,裴泠脸都亮了。 “香菇油饭!我一直好想吃这个……薇薇姨,你做的吗?谢谢!”裴泠开心的道谢,快乐接过装着油饭的袋子,打开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都冷了,原本应该要热一下再拿给你吃……哎呀,你看看你……”现在只有她们两人,毛书薇放任自己的感情流露,用最温柔、最期待的方式对待女儿。 她掏出纸巾,擦拭裴泠嘴角的油腻,再用另一张干净的纸巾包住油纸袋,好让裴泠吃油饭时不会脏了手。 出了才艺班,她帮女儿拎书包,两人走在人行道上。 入夜了,街头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的夜生活才刚开始,但她却觉得心里有种特别的宁静感。 “姨。”裴泠突然喊了一声。 “嗯?”毛书薇偏头,对她微笑。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裴冷害羞的问,另一手还拿着薇薇姨为她准备的油饭。 毛书薇闻言笑出来。“当然可以。”她空出一只手,让小女孩开心的上前握住。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这么手牵手前进,路灯将她俩的身影拉得好长。经过贩售电器的店家时,橱窗里的电视墙投射出她们的身影,就像是一对母女…… 毛书薇沉浸在这个气氛中,她正努力将跟女儿相处的点滴收藏进记忆里保存。 “薇薇姨……” “什么事?” “我好喜欢你喔。” 啊,她被告白了,好开心。 “我也很喜欢你,芽芽。”最爱你了,我的女儿…… “那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妈妈?这个心愿,裴泠到了嘴边却不敢讲出口, “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小傻瓜。”毛书薇暗暗发誓,从这一刻起,就算用十台卡车拖她,她也绝不会离开女儿。 “ya!好开心!薇薇姨,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可以啊。什么事?”毛书薇只想满足女儿,也没先问要帮什么,便一口答应了。 “爸爸下星期回来那一天,是他的生日。”小女孩兴奋莫名的说。“我想给爸爸惊喜,帮他办派对。薇薇姨,你帮我好不好?爸爸说你好厉害、很聪明……” 毛书薇闻言一楞。 裴夙的生日……老实说,她不想帮他过,因为那会让她想起不太愉快的回忆,可是,为什么她却控制不住地对女儿说了下面的话—— “那你也要帮忙才行。你来写卡片,请你爸爸的朋友在这一天一起来玩。” “好,我写卡片,我写!”裴泠兴奋地回答,小脸满是光彩。 毛书薇暗暗叫糟,她真的拒绝不了这张小脸啊!她没办法看见女儿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点失望。 更糟的是,她的大脑海什么要动这么快?明明不想的,裴夙的生日派对却已经在她脑中有了雏形…… 毛书薇,你是怎么回事? 赴日洽公一周,裴夙带着满意的成果回到台湾,但才刚下飞机通知母亲,便被急召回大宅。 可惜了,原本他打算进公司稍微整理一下资料,再联络书薇来加班的。 但想想今天是星期六,临时叫人来加班太不人道了,说不定书薇也有约会……约会?! “不,我明天还是叫她来加班好了。”他想了想,决定继续当个不人道的上司。 从机场停车场取好车,将行李塞进后车箱,裴夙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目标家的方向。 回到大宅,他正奇怪为何家里都没人时,就听见拉炮的声音,砰地一声,吓了他一跳,接着,彩带和亮片从他头上洒落下来—— 砰砰!砰砰砰!此起彼落的拉炮声络绎不绝,还有些彩带直接往他脸上砸来, 他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些人来捣乱…… “你们这些混蛋!住手!”他又笑又骂,伸手拉过那个带猫脸面具的家伙,直接给他两拳。 “裴夙,你女儿在看,你敢暴力相向?”对方立刻拿他最在意的人出来,阻止了他的暴力行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不一会,清亮的童声唱起生日快乐歌。 裴夙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热泪盈眶的看着他的心肝宝贝女儿,她穿着他买给她的白色小洋装,打扮得像小公主,小手捧着一个四寸大的小蛋糕,上头蜡烛点燃,一边唱歌一边往他走来。 “祝你生日快乐……爸爸,生日快乐,快许愿,然后吹蜡烛。” 裴夙照着女儿说的话闭上眼睛许愿、吹熄蜡烛,睁开眼后,他一手接过女儿手上的蛋糕,另一手把她揽进怀里,用力地亲她好几下。 “宝贝,谢谢。”感动啊,他男儿泪都要流下来了。他要女朋友干么?有这么贴心的女儿就够了! “不客气。爸爸,你有开心吗?”裴泠关心的问。 “有。”他超开心,笑得嘴都要咧到耳后了。 “我有写邀请卡给爸爸的朋友,请他们一起来玩。”她害羞地说。 所以他那些毕业后就各奔东西的死党们,都是他女儿亲自邀请来的? 一股骄傲斥充在裴夙心胸,他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棒! “你一定很辛苦,谢谢你策画生日、给我惊喜。”他大受感动,继续在女儿脸上狂亲。 “我不辛苦啊,我只有写邀请卡请爸爸的朋友来玩,像蛋糕还有好吃的东西, 都是薇薇姨准备的,薇薇姨比较辛苦。”裴泠不居功的说。 所以是他的秘书帮他策画生日? “书薇呢?她也在这里?”裴夙难掩惊讶,站起身来在大厅中寻找毛书薇的身影,但可惜他一下子就被死党们缠上,被抓去灌了好几杯酒。 好在裴泠早被带到安全的地方,和其他正常的叔叔阿姨们聊天吃东西,没被他的混蛋死党们缠住。 这些混蛋,谁敢摸他女儿一下,他就剁了那只手…… 于是,当裴夙跟毛书薇终于碰面时,他已经被灌得微醉了。 “我要先走了。”她在派对最热闹的时候主动来到他面前,跟他打声招呼就要走。 “就这样?”裴夙觉得她也太酷了。“你好像忘了跟我说什么?” 这是在讨生日祝福吗?他幼不幼稚啊?都几岁的人了。 毛书薇死都不想跟他说那句话,她眯起眼,双手环胸道:“听说派对是我筹备的。”所以是他该谢谢她吧。 就为女儿的一句话,她累个半死,而且派对还不能办小小一场就好,因为裴泠希望父亲的生日有很多人祝福。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你不能走。”裴夙挑了挑眉,对她一笑,突如其来地握住她手臂。“你……也是今天生日,我们两个生日同一天……对,我想起来了。” 这个人好烦。 “我不过生日的。”她断然道。 “不是吧?我记得我们一起庆祝过?”他带着醉意说,缠着她不放。 “托你的福,从那一天起,我再也不过生日了!”她忍不住愠怒的说道。 “为什么?”他困惑的问。 糟了!不小心说出来了……毛书薇暗自心惊,怪自己心直口快。 就在她苦恼不知该如何打发他的时候,听见了裴泠的声音。 “薇薇姨,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吗?”小女孩一脸惊讶,接着是满满的自责。 “我都没有发现……我应该注意的。薇薇姨对不起,我没有准备给你的礼物。” “没关系,我不过生日。”毛书薇安慰着女儿,不忍见她难过的表情。 “不行,你对我很好很好,就像……”像妈妈一样。“我一定要给你礼物才可以。”裴泠坚持道,可要送薇薇姨什么礼物,她一时倒还想不到。 毛书薇暗暗用眼神谴责,狠瞪大嘴巴裴夙,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给薇薇姨。”只见小女孩想到什么似的,解下颈子上的项链。 裴夙从不让女儿穿戴多余的饰品,但唯有这条项链,是他同意女儿戴在身上的。 裴泠把自己贴身的饰品塞进毛书薇掌心。 “姨,生日快乐!”小女孩笑了,笑容带着真心的祝福。 毛书薇摊开掌心,看见那条项链,脸色一变,但很快又用笑脸掩饰。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她说。 而裴夙看见女儿把项链送给毛书薇,表情也诡异万分。 那条项链,其实是他的,但却不知在何时遗失了,直到八年前的某一天,它才又跟着女儿一同回到他身边,这证明女儿的妈真的跟他极度亲密过,否则拿不到他身上这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同时,这也成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唯一留给女儿的东西。 女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毛书薇,这条很久没看见的项链如今再次出现在眼前,让他陷入了回忆…… 第五章 八年前—— 又是一个宿醉的早晨。 人在放纵的时候,是不会想到出来混早晚都要还的。 “真是见鬼了!” 二十四岁的裴夙,头痛地看着眼前“放纵后的代价”,昨夜的宿醉还没醒,稍微一点声音就让他剧烈头疼,更何况是惊天动地的婴儿哭声…… 没错,就是婴儿,一团小肉球哭得声嘶力竭,皱皱的小脸用力得通红,像一只小猴子。 虽然是夏天,清晨的气温仍然稍凉,婴儿被衣服以及毛毯层层包里,好似一颗粽子摆在婴儿篮里,篮子里面还有一张纸,上头使用新细明体十六号字,注明了婴儿的出生年月日和时间,以及一串指名给他的留言—— 裴夙,她是你的女儿。 就这样,没有落款,没让他知道孩子的妈是谁。 “妈的!愚人节已经过了,谁开这种烂玩笑?谁?还给我躲!还不快点把这团肉球带走,玩笑开太大了吧?” 裴夙站在学生套房门口怒咆,眼神四下察看,想找出哪个爱玩的死党躲在暗处偷窥他的反应,要是被他逮到,他一定把人拖出来毒打一顿。 这次,他以为自己会看见那群爱玩的死党们跳出来,拿着v8或相机拍下他现在剉个半死的表情,疯狂嘲笑他被整了,拍到他值得纪念的蠢样……但是没有,他一个人也没看到。 可恶! 裴夙暗骂一声,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希望那群人这样整他。 他知道不可能,因为昨夜他们庆祝研究所毕业,凌晨三点才一同离开pub,每个人都喝得烂醉,还有人在店门口直接脱了裤子尿尿…… 而现在不过清晨六点钟,谁有那个体力起来整人? “干,吵死了!谁家小孩啊?靠夭喔——” 住在裴夙隔壁的邻居,一个大四生,顶着一双睡眠不足的熊猫眼,一开门就用三字经破口大骂。 头好痛……裴夙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婴儿篮,伸手戳了一下篮中那个哭不停的女婴—— 唔,肉肉的,还满好摸啦,只是这团球……真是他的女儿吗?孩子的妈到底是谁呢? “不好意思喔,这小孩……听说是我的。”裴夙皱着眉,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因为宿醉还是这件事情让他头痛。 他的邻居闻言一楞,又骂了一声三字经,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裴夙不用看也知道,他的一世英名毁了—— 因为研究所毕业隔天,他住处门口便多了个嚎陶大哭的婴儿,而他被指名是小孩的爹…… 捧起那个婴儿篮,他走进房间里,把女婴摆在床上,任凭她继续嚎哭。 他思索着一般人若在自家门口发现一个弃婴,会是什么反应? 通常是报警对不对?可他是裴夙,他的反应跟一般人不一样。 他睐了一眼持续大哭的婴儿,沉默地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超过三十声,对方才受不了的接起。 “谁啊?一大清早吵什么吵?你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 “妈,是我。”明明母亲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裴夙在电话这一头,还是很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我有个麻烦。” “你有麻烦?你给我玩进警察局了吗?”裴夫人火气旺盛的咆咛。 “嗯,我想比那更惨一点……”他含糊地回答。 “更惨?慢着,为什么你那里那么吵?怎么会有小孩的哭声?”裴夫人耳力可好得很。 “嗯……好问题。妈,那个……好像是我女儿。” “原来是你女儿……女儿?!”裴夫人慢半拍才醒悟不肖儿说了什么,当她反应过来后,随之而来的咆咛怒吼几乎要把儿子的耳朵给震聋。 裴夙连忙将话筒移开耳朵三秒,再好言安抚母亲大人的怒火,一五一十说明婴儿出现的经过。 “随便一个婴儿放在们口就说是你女儿……我说儿子啊,你有没有印象小孩的妈是谁?” “好问题,我还真想不起来。”裴夙的回答十分欠揍。 没办法,身为一个人见人爱的男人,就是桃花比较旺,但可惜桃花虽旺,却没有人可以跟他长久,鸣……就连小孩的妈也只想把小孩丢给他。 “想不起来?小孩出生日期往前推九个月,你总会知道自己那阵子跟哪个女孩比较亲密吧?”裴夫人不禁心想一定是她的教育太失败,儿子才这么蠢。 “太多了,我名字和脸有些都对不上……”他小小声回答,等待母亲下一波的怒火。 “所以,你也不确定被丢在你套房门口的小孩是不是你的喽?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再玩啊?玩出人命来,你死定了!”裴夫人对着电话怒声哮,吼到嗓子哑掉后,挂他电话。 裴夙摸摸鼻子,无奈地回头,看着那团依旧哭个不停的肉球。 “也太可怜了……”哭成这样。脸红脖子粗,而且好像快喘不过气? 他上前笨手笨脚地把孩子抱起来,怕摔坏了软绵绵的婴儿,可一将婴儿抱离婴儿篮,他就看见篮子中有一条银色项链。 他疑惑地持拎起它,立刻认出这是自己的东西。 这项链是他十八岁的时候,特地请珠宝工匠打造的坠子,戒指造型的白金坠子外围刻了头狮子,内圈则以精细的刻主刻上他的名字——夙。 遗失超过半年的贴身物品随着女婴的来到回到他手中,证明了孩子的母亲的确跟他有一过段情。 但是,是谁呢? 女婴在他怀里哭得好伤心,也哭得好丑,根本看不出来她长得像他还是像母亲。皮肤也红红皱皱的,对照一下出生日期,原来只出生五天而已,根本就未足月啊。 有种诡异的柔软感觉钻入他心胸,他现在才知道出生五天的婴儿这么软、这么小、这么脆弱…… “乖,不哭。”他笨拙的摇晃着婴儿,企图让她止住哭声,但成效实在不彰。 就在裴夙沮丧得快跟婴儿一起哭的时候,他住处的大门被人用力猛敲。 “来了来了!”他抱着婴儿上前打开门,果然是他那容光焕发、年近五十仍保养得宜的母亲,一身贵妇打扮地出现在他这小小的学生宿舍。“妈。”救星到了。 “你真是——”裴夫人才想要数落儿子两句,双手立刻被塞进哭闹不休的婴儿,毕竟为人母,她立即很顺手的接过,熟练地哄起婴儿。“秀秀,不哭喔……完了。”不愧是有经验的妈妈,两三下把哭泣的女婴哄得不再哭,可一等女婴闭上嘴、乖乖的入睡,裴夫人就大叫糟糕。 “怎样?” “这小鬼……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看是你女儿的机率很高。” “不可能,我这么帅,她长得跟猴子一样。”裴夙这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苦中作乐。 “你懂什么?小孩子会变,我看啊……这小丫头皮肤很白,鼻头长得好,以后一定会很可爱……还坐在那里干么?想睡啊?你捅的楼子要我帮你收尾?你找死!”裴夙的野蛮老妈温柔的抱着婴儿,一边伸出踩着三寸高跟鞋的脚,狠踹他的屁股。“走了啦!” “走去哪?”裴夙哀嚎,母亲的大嗓门让他的头痛加剧。 “医院啊。什么烂问题?当然是去验dna,确定小孩是不是你的啊。” “妈,别这么大声,我还要做人。”裴夙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住处大门没关,他贵妇般的母亲就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吼得人尽皆知。 “玩成这样还想要面子?你给我出来!” 看着母亲帅气的抱婴儿踩着三寸高跟鞋离开,裴夙叹了口气,尾随上去。 “少爷。”宾士车旁的司机见了他,对他一点头。 “康叔。”他微笑回礼。 “还站在那里干么?上车!”裴夫人抱着她的“孙女”坐进车子里。 此刻,裴夙爱笑的脸庞不禁布满愁云,他回头看向自己住了两年的学生套房, 简陋的旧公寓是比不上他从小住到大的豪宅华厦,但却是他步入社会之前,度过最后快乐时光的地方。 他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的过日子了。他玩乐了二十四年,该扛的责任,也许得从现在就开始扛起。 神情一敛,他上了车,关上车门,让司机将车子驶向医院的方向。 当车子驶远后,一抹清瘦身影自一旁骑楼暗处走出来,她面向车子离去的方向伫足了一会儿,最后才脚步踌躇,往车子行进的反方向离去…… 午夜,生日派对的狂欢过后,无论是场地还心境,只剩一片狼藉。 裴夙无视深秋夜里的寒意,在阳台吹着风抽烟,他喝了酒,俊脸酷红,但双目透亮,神智无比清醒。 这个欢乐的夜晚就像回到从前,他的死党们都来了,玩闹了一个晚上,但曲终人散后,反而感觉更空虚。许多回忆浮上心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呈现,女儿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仍历历在目。 毛书薇原本要走了,却又被留下来,直到派对结束,她陪同玩了一晚的裴泠上床睡觉,哄小公主入睡后才准备离开。 此时客厅看来没人了,她可以不用招呼一声便离开,可双脚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来到裴家大宅的阳台,看见裴夙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西装,身影仿佛融进夜色里,看起来……好孤单。 她的脚步,就这样不动了。 “你还没回去?”裴夙回头发现她,缓缓吐了一口烟圈问。 白烟迷漫眼前,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毛书薇却有一种感觉,觉得他的双眼穿透了烟雾,定定看着她。 “急着走吗?不急的话,陪我喝一杯吧。”他邀约道,弯腰在脚边成堆的啤酒中捡出一瓶新的,为她打开。 毛书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抗拒他的要求,她走向他,站在他身旁,倚着阳台喝啤酒、吹冷风。 “抱歉,我突然情绪有点差。”他只有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才会抽烟,平时是没有烟瘾的。 “嗯,看得出来。”她不知道该回他什么,他看起来真的有点糟。 但是,怎么会这样?今晚不是还满开心的吗?他的生日派对很热闹,身边也有很多朋友陪伴,几个小时前,他不是还很开心? 是什么事改变了他的心情?她不解。 “书薇,谢谢你。”他突如其来地道谢,低低笑了。“我是一个烂人。” 听见他如此情绪化的发言,她有些错愕,回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凄谅,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 “我是一个差劲到极点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女人生下我的小孩,却不愿承认自己是小孩的母亲……我没有办法告诉我的女儿她妈妈是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个人……”裴夙连珠炮似地讲了一堆他的心情,根本没有让她插话的余地。 毛书薇从他口中断断续续的抱怨,拼凑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毕业了,准备服完役正要开始大展长才,我却突然冒出一个女儿,从那时候起,我父亲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我不只让裴泠的亲生母亲不抱希望,也让我父亲失望了……但我就没有不甘吗?怎么可能……”他将快燃尽的烟捻熄。 可不是吗?含着金汤匙出生,家世好,自身条件也不差,学业一帆风顺,人缘又极佳,家里人早就等着他学成役毕之后投入家族事业中,为接班做准备。 然而,一个母不详的婴儿,打乱了所有的计画。 说真的,他没有一点点的埋怨吗?就这么自然的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没有半点的怀疑与委屈? 当然不可能。 一股想醉的冲动,让已多年不沾酒的毛书薇拿起啤酒狂饮。 裴夙的自白,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对女儿的遗弃,一个痛得不能再痛的决定。 她是苦,但裴夙也说有不出的苦,而她却连道歉都没有办法对他说,因为她怕,怕开了口就会失去待在女儿身边的资格。 “你知道吗?驱使我接受事实的,是敢做敢当的责任感。”裴夙苦笑,因为他不能否认自已曾经荒唐过。“可现在,我很爱芽芽,她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不能没有她……不过有时还是会幻想,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我的人生也许大不相同。” “是吗?真可惜。”毛书薇逼自己装作一副不在乎的表惰,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在意裴夙。 她自己骗自己,说自己讨厌他,处处跟他针锋相对、跟他竞争,以为这样子就能压下对他所有的欣赏和动心。 其实,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她就喜欢他了,就因为这份别扭的喜欢,觉得自己配不上、得不到他,才让她事事都跟他作对,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都过了这么多年,那种心动的感觉她应该已经忘了才对,对他的感情会这么复杂,也许是因为他是她孩子的爸爸吧? 他会这样对她说心事,也没有别的意义,只是正逢情绪低落,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她刚好出现而已…… 他没有别的想法,毛书薇,你不要多想。 “……有时候我会想,我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爸爸?” “好了吧?”她深吸口气,打断他的心情告白,不想让他对自己透露太多心事,那会令她错觉他对她……有一点点的好感。“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你遇到了,也把女儿照顾得很好,还有什么好自责的?” “你啊……还真是一点变都没有。”裴夙凝视着她的脸,笑了起来。“这才是你……书薇,温柔路线不适合你。” 毛书薇无言了,眯眼看他,一脸的不悦。“你醉了吗?醉了就去睡觉!” 莫名其妙!她方才竟然对一个醉鬼讲的话心痒骚动,简直就是大白痴。 “我也希望大醉一场……我很爱芽芽,我感谢上帝把她赐给我,我只是想……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没有意外成为父亲、没有非扛不可的枷锁,我们……现在应该在一起很多年了吧?” 啥?他讲什么? 毛书薇傻眼,楞楞的看着他,怀疑不是他醉了乱讲话,就是她醉了幻听。 “我曾想去找你的……在你休学十个月之后,我透过关系,查到你人在大陆四川,我想见你,因为……我忘不掉你。”他缓缓的说。 幻听幻听幻听,一定是幻听,这一切都是幻觉,骗不倒她的…… 什么忘不掉她?他在讲哪一国语言? “你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家聚,你却因为要打工迟到又早退。一开始,我只是想这女生怎么老那么严肃,所以才总爱逗你、找你麻烦,刻意在你面前出现……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才发现,我喜欢你。 “我故意惹你生气、引起你的注意,也只是想你多看看我而已。可惜,我对别人无往不利的魅力,对你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从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喜欢书薇学妹,因为我怕被你打枪……” 天呀,这可真是天大的秘密…… “喔……啊?嗯……”听到他迟来的亲口告白,毛书薇吓到不知该怎么反应。 没什么的,都过去的事了,可……为什么她还会觉得有点开心? 好吧,不只是有点而已。 “然后,我也真的被打抢了。”裴夙对着她露出苦笑。“你不记得了吗?” “蛤?” “我跟你告白过。”他笑着说。“九年前吧?在我们一起过生日的那天,我对你告白了。” 闻言,她全身血液冻结,脑子一片空白,看着他哑然失声。 她当然记得那一天,她喝了酒,主动吻了他,而他,也对她说出那具有魔法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她为了那句话留下来,一整晚都没离开,就跟他在一起。 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生日的这一天,和喜欢她、她也喜欢的人在一起。 但也是在同一天,发生另一件事,让她从天堂坠落谷底…… 不,她不要想起来!她要忘掉! “我从来没有想到,当我鼓起勇气告白后,得来的却是你的音讯全无。这是我第一次被甩,非常不满,花了十个月的时间想忘掉你,却还是忘不了。” “音讯全无?”他在说什么啊? 毛书薇思绪一团乱,但脸上的表情依旧镇定,不想被他看出端倪。 “我吻了你、也告白了,但是你没有给我回应,人就消失了。”裴夙苦笑。 “因此我只能猜想,那天我大概酒后失态,吓到了你……” “所以那天你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抓到他话中的重点,追问道。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我的自尊心不容许我紧抓着一个拒绝我的女孩子不放,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克制自己……我想见你。 “不过就在我查到你人在四川,决定亲自去找你、把话说清楚的时候,裴泠就出现了。她被扔在我住处门口,出生才五天,哭得声嘶力竭……那一刻,我清醒了,那样的我,已没有追求你的资格。” 毛书薇看着他的脸,听他说着过去种种,发现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他不记得那一晚他们不只是接吻,还做了更多…… 这项认知让她心情复杂,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说不出口的苦涩。 原来那夜她与他温存过的一切,他全忘了,连半点印象都没有。 “不要说了……”他说得越多,她心里越难过,他们之间是怎样的缘分啊?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呢? “我是不是演得太好,你才没有发现我一直喜欢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休学之后不再跟我联络吗?就这么讨厌我?” “我休学跟你没有关系,家里出了事,我没办法再念书。” “不能念书,那总可以跟我联络吧?”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用冷淡的语调回应他过于热切的期待。“那时我连书都没得念了,怎么还有力气去想你的事?裴夙,看来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就是这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越想越遗憾。 “可是你回来了。”他不赞同她的话,比星星还闪耀的双眸凝望着她。“芽芽说,这场派对是她请你帮忙准备的,为了我的生日,你找了我所有的死党们来。” “我跟芽芽很投缘,视她如己出。”在他说出更多话之前,她抢先一步说:“我只是满足一个小女孩的心愿……” “那个女孩是我女儿。”他打断她的话。“你替我筹备生日派对,我研究所的死党们全都到了,一个也没少……书薇,你对我用了心,别想否认了。” 毛书薇皱起眉,瞪着眼前这个厚脸皮的男人。 “你喝醉了吗?”因为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心慌。“我不想跟一个酒醉的人讲话,酒醒后你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哪些话。”就像九年前一样,他喝了酒,忘记她曾和他共度一夜。 所以,她不要再听他的这些话,影响她的心情,动摇她的决心。 “我没醉。”今夜裴夙喝了酒,但却很清醒,夜色掩盖不了他双眼透露出的狩猎意图。 她想逃,可是逃不了,双脚像被网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他步步侵略,她被他巨大的黑色身影笼罩。 “我是有小孩,但我一直单身,你说我们没有缘分,过去几年我也许相信,不过……现在你出现了,我相信我们之间断掉的缘分可以再接续。” 面对他充满自信的掠夺神情,毛书薇发现自己无力招架,她想说“我跟你不可能”,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便在喉间说不出口。 第六章 宽敞明亮的空间,没有柱子阻碍视线,呈现出比实际坪数更大的视觉效果。 百来坪的场地放眼望去,摆放着一辆辆当季车款,有家庭素求的休旅车、适合女性驾驶的迷你小车,也有车型流线、拉风骚包的跑车。 今日,身为研发经理的裴夙难能可贵的亲自到销售现场,接待试车的客户。 “这台是moon系列最新款,有四百匹马力,瞬间加速只要四秒,手工板金、指定烤漆,目前订单排到一年后。”他卖力地向客户推销最贵的车款。 “欵,阿夙,你记不记得?硕一时我们说要在礼堂办跨年舞会,消息都放出去了,结果场地没搞定,最后你找了个更好的,就是游泳池。你带头撞开游泳池大门锁头,还拎了酒进去,第一个醉,拉着小虫乱亲……”客户是裴夙的大学同学,完全不甩他在说什么,径自说道。 “你不是说我喝醉了?”裴夙挑了挑眉,“那我当然不记得。你傻了呀?” “啧,这么有趣的事情你竟然不记得?那你也不记得我们一起去夜店的事喽?那两个臭脸一整晚的妞,我们一群人去要电话都不鸟我们,结果最后两个都跟你走。”对方挤眉弄眼,暧昧的撞了他肩膀一下,露出男人才会懂的诡异笑容。 “夜店什么妞?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了就可以随便栽赃。”裴夙伸臂勒住好友脖子,威胁他不要乱讲话,眼神却下意识的瞥向一旁,多看了毛书薇两眼。 她看来面无表情,好像对他们的对话没有半点兴趣。 “还什么妞?就最后为了你反目成仇的那两个啊。这件事情,让我们对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啪答一声,突兀的声响让人忍不住转移视线。 毛书薇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原子笔捡起来,站起身后,漠然地看着两个男人。 “学妹,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男人,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杀』。”那位眉飞色舞跟裴夙话当年的男人,脸上调笑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畏惧的神情。 “我会怕。” 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怕她一个小女人? 毛喜薇忍不住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那位学长。 “啧,为什么你不开口羞辱我,我反而有种不习惯的感觉……”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没理会学长的自言自语以及哀叹的可怜语调,毛书薇仍站在裴夙身后,非常的火大。 听了那么多“丰功伟业”,她归论出一个重点,那就是——裴夙过去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往事都是在醉酒之下完成的,而他酒醒后……全部不记得了! 所以她是白痴,竟然相信他讲的鬼话,还为此心神不宁……他连跟她上过床都可以忘掉了,最好会记得前两天喝醉酒的月下告白! 认真?他认真个头! 大骗子! “她今天有点火大,你别招惹她。”裴夙捕捉到她眸中隐隐的怒火,安慰老同学,转回正题道:“你觉得这台车怎样?” “不错啊,就来一台吧。”连价钱也不问,被小学妹眼神狠狠吓到的男人点了点头,订下一辆要价六百万的跑车,接着又开始跟老同学闲话家常起来。“都还么多年了,阿夙你怎么还是没什么变啊……” 毛书薇跟在后头,记录这笔订单,暗地里啐道:“奸商。” 她声音很小,小到除非靠她很近,不然根本听不见她说话,但就像心电感应似的,裴夙猛然回头,对她挑了下眉,表情就像在说他抓到她背后讲他坏话。 她心一颤,立即要自己镇定下来,回给他冷冷的一瞪。 他没说什么,笑了笑,回头继续接待老同学、大客户。 最后,他们送走裴夙事业有成的老同学,对方一共订了三台车,订单金额高达八位数字。 “你不会有半点愧疚吗?”看着他满意的整理订单,毛书薇忍不住脱口而出。 “愧疚?”裴夙疑惑,但他不耻下问。“我为什么要有这种情绪?” “你这人坏得真彻底,昕伟学长是你死党,你竟然没有给他任何折扣!”就照原价卖了,而且可以送的赠品都没送,太过分了吧…… 闻言,裴夙噗咕嘟一声笑出来,他大笑,笑得眼睛都眯了。 “书薇学妹。” “请叫我毛秘书。”她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很明显。 “书薇。”可惜,他赖皮的功力也很强。“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轻易就能把我逗笑。” 这是夸奖吗?慢着……她并没有逗他笑的意思,她是认真的在指责他啊! 可恶!真令人火大,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家伙一点也没变,老爱把她的认真当成笑话看,笑不可抑,让她觉得自己很蠢。 “是吗?很高兴成为阁下取乐的对象。”她冷冷的说。“看来阁下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幼稚。” 然而话说出口之后,她就后悔了,她这么与他一来一往,不是显得自己也很幼稚吗? 她都二十八岁了,不是十八、十九岁的青春少女,不该再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恼得蹦蹦跳、气得想跟他争个你死我活。 毛书薇,你冷静点! “你在生气。”裴夙轻笑,点出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的事实。“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不关你的事。”她不耐烦地回答,语气有点懊恼。 其实,她会这么生气,大概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有期待,尽管告诉自已不可以、不可能、不会有结果,也告诉自己不要把他的醉话放在心上,但她就是无法不在意。她内心深处分明渴望他记得,也等着看他怎么接续他们中断的缘分。 谁知道,生日派对过后、裴夙酒醒了,日子就跟平常一样公归公、私归私,他把自己说过的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毛书薇气的不是裴夙,她是气自己,气自己为什么这么笨,傻傻的相信事情在九年后会有不同的发展?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奢望有不可能的结局?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面对她的推拒,裴夙好风度地笑了笑,挑了下眉,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六点十五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既然下班了,那么你生不生气就关我的事了。我正在追求你,总不能让你气我,不然我的追求就太失败了,不是吗?” 慢着!他说什么?毛书薇狐疑地瞪他。 “我不是故意逗你的,别气我了。我赔罪,今晚请你吃晚餐。”他笑望她,桃花眼夹带着强力伏特,电得她茫酥酥。“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谁要跟你约会?”她故意皱眉,抵挡他来势汹汹的追求攻势。 “不约会,只是吃个饭。”他从善如流,完全配合有主见的她。 “套句你刚才说的话,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想干么就干么,才不要下班后还看见你,变相加班!”她没好气的说。 可恶,应该不要理他才对,她可以闭上嘴,用冷淡的态度对待他就好,这样回他跟撒娇有什么两样? “明天见!”越看他越火大,她转身走人。 “真可惜,我要去接芽芽。”裴夙的语气充满惋惜。“我以为你会乐意跟我们一起共进晚餐,你不来,芽芽一定很会失望。” 毛书薇的脚步为此停留,她回头不甘心地瞪着他,觉得他脸上太过灿烂的笑容很碍眼,那根本就不是“可惜”的表情。 这人真过分,拿自己的女儿来牵制她,太卑鄙了。 “一起吃个饭,好吗?”裴夙见她停下脚步,不再转身离开不理人,忍住笑意,摆低姿态好声好气地询问。“芽芽说想你。”还补上这一句。 毛书薇无言以对。 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理智叫她快点走,因为若想守在女儿身边,不被识破身分,置身事外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但另一个声音,却冲动地要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令她忍不住往他的方向走去,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是她妥协了,搭上他的车,却不是去安亲班或才艺班接裴泠,而是直接到餐厅会合。 可一进包厢,毛书薇就发现惊人的事实……她被骗了! “爸、妈,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书薇。”不是秘书,不是毛小姐也不是学妹,就只是“书薇”。裴夙在家族聚餐的场合把她带来,如此介绍道,态度昭然若揭。 “薇薇姨。”坐在奶奶身边的裴泠,看见她眼睛一亮,开心地喊了一声。 毛书薇朝女儿露出微笑,才不过两天没见就好想念她,真希望自己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女儿身边。 “董事长、夫人。”收回心思,她恭敬有礼地对两位长辈点头致意。 “这么客气做什么?坐啊,想吃什么自己点,不要客气。”个性大方随和的裴夫人热情地招呼。“刚下班吗?来,吃一点肠粉,这里肠粉最好吃。芽芽常常提起你,她很喜欢你。” 裴夫人年过五十,保养得很好,一身贵妇打扮,洒脱的气质倒有点像大姊头,让人忍不住对她有好感,同时也敬畏她。 “我跟裴泠投缘……谢谢夫人,不用这么多……够了,够了。”毛书薇一坐下,眼前的盘子里就开始被布菜,港式餐厅里的小点心转眼堆满她的盘子。“芽芽,谢谢你,我吃不完,这样就够好了。谢谢,你好贴心。”她对坐在身边的小女孩抱歉的笑了下,然后又夸奖她。 裴泠被赞美得小脸通红,害羞地睐她一眼。 “薇薇姨,我好想你喔。” 宝贝,我也是。这句话毛书薇不敢在这里说出口,但就在她有所回应之前,另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冒了出来。 “我记得你。”裴夜锐利的双眼盯着她,眉头轻轻一拢。 毛书薇直觉地坐正身子,毫不怀疑莱欧汽车集团的董事长正在打量她,她得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应战。 “前阵子裴夙不在,你负责代替他给我简报,做得还不错。”大老板淡淡地说道。“有机会就把握往上爬,老窝在阿夙身后,成不了什么大事。” “我爸很少夸奖人,『还不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裴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这情景在大家眼中却很暧昧。“难得我爸会对你满意。” “可不是吗?带过这么多女孩回家,也就只有这一个投缘。”裴夫人也在一旁帮腔,末了还对毛书薇笑了下。 那笑容……怎么看都怪异? “你干么呀?”她侧过身,拉住他衣袖小声低咆。 “什么干么?”他也学她小声地反问。 “这样子……你什么意思啊?” 他耸耸肩,态度一派轻松,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狠厉,不自觉吞了口口水,立即改口,“吃个饭而己,不用这么紧绷。” “那是你父母,他们是公司老板、我上司的上司。我没有心理准备。” “他们不是你上司的上司,我只不过是带想认真交往的女人见一下父母,没有那么严重。”他安慰她说。 毛书薇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紧张了,她瞠大眼,瞪着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家伙。“这还不严重吗?”这人把她耍得团团转,在她以为他忘记自己前两天的月下告白时,又带她来见他父母? 她不是笨女孩,也不迟钝,当然清楚他这么做的用意,却仍被杀个措手不及,招架不住。 “大骗子!”她忍不住指控,甩头冷哼一声,径自跟裴夫人聊起来,也跟裴泠说话,就只有不理他。 裴夙看她这样生气,反而笑出来。她没有起身走人,代表他的强迫推销并没有让她太反感。 她很有个性,绝对不能逼她做不愿意的事,否则她会翻脸。可他半强迫地带她来见他父母,不是以员工也不是朋友的身分,而是他的女人……她却没有拒绝,所以,他可以把她的反应当成默许了吗?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反正都见过他父母,那么他们可以再进一步了。 思及此,裴夙微笑,他看着毛书薇的侧脸,笑意莫测高深。 所谓的“更进一步”,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送她回家而已。 “薇薇姨,你下星期三有没有空?”坐在后车座的裴泠摇下车窗,对下了车、准备朝住处方向走的毛书薇询问:“星期三我有演奏会,你可以来吗?” 夜晚,老旧公寓林立的巷弄里传来声声狗吠,偶有几声猫叫,远方呼啸而过的警笛声以及救护车、消防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小巷里数盏路灯只亮了一盏,能见度极差,裴夙就着女儿的视线望出去,根本看不清毛书薇的身影。 他眉头皱了起来。 “芽芽,你的演奏会吗?好棒,下星期三几点?我一定到。” “七点、七点。薇薇姨要来喔,来看我弹钢琴。”小女孩听到她首肯,开心地笑了。 “晚安喽,我回家了,你回家后也早点睡。”毛书薇情不自禁向前几步,伸手抚摸女儿的小脸,藉这亲密的小动作来弥补不能拥她入睡的无奈。 “嗯,薇薇姨晚安。”裴泠快乐的对她摇手说再见。 “我在这里等。”裴夙也同样摇下车窗,对她说:“你到家之后打个电话给我。有窗户吧?在那里对我挥挥手,我确认你进屋后再回去。” 他体贴的话语,只换来毛书薇淡淡的一记冷睨。 她还没气完。不给她半点心理准备就带她去见他爸妈,这股气要消可没那么容易。 她转身走人,对他的要求不理不睬。 她的冷淡没有让裴夙失去耐性,他静静地等,看她身影融入夜色中,隐约见她掏出钥匙,打开老旧的公寓大门。 从后视镜中,他忽地看见一道刺眼的车头灯射过来,他眯眼细看,发现对方是骑着机车的两名少年,经过他眼前时,他看见少年稚气的脸庞以及太过狂狷的气息。 他皱眉,继续看少年骑土将车子随意停在她公寓楼下,其中一名少年身形摇晃地下了车,失态的大吼大叫,醉倒在路边。 “爸爸,我们还不回家吗?”心爱的姨回家睡觉,小女孩也爱困了。 “要,等一等。”裴夙握着手机,等待毛书薇的来电,眼神却警觉地盯着眼前的情景。 “我们要等什么?” “等薇薇姨到家,打电话来报平安。”已经五分钟,她该到家了吧?再过一分钟她还不打来,他就亲自上楼去。 幸好,在他耐性消失前,手机响了,不过不是来电,而是简讯。 讯息内容简明扼要,就只有“我到了”三个字,没有任何暧昧,也没有半点撒娇意味,甚至连句晚安都没有。 不过身为一个追求者,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呢? 于是他回拨电话给她。 “你住哪一层?”他开头就是这一句。“房间有窗户吧?我应该看得到才对,对我挥个手。” “六楼……”毛书薇败给他,站到窗口挥了挥手。“可以了吧?” “嗯,我看到你了。”裴夙看向六楼,那是顶楼加盖的房间,那儿有一只纤瘦的手臂挥动着。他知道是她,她平安到家了。 “晚安。”她不多说废话,打算收线。 “等一下。” “又有什么问题?” 有,他的问题很大。 虽然家境富裕,但裴夙并非不知人间疾苦,对一般人来说台北居大不易,但她是莱欧的高阶职员、是他的秘书,薪资、加班费、津贴加上扭扭金,收入已是一般上班族薪资的两倍,以那份薪水,她可以找到更好的房子才对。 一个单身女孩子,怎么会想住这种地方?离公司远就算了,治安更令人担忧。 之前数个月,她不时陪同他加班到深夜,也是一个人走回这里的吗?怎么想,裴夙都觉得不安全。 “没什么,只是想多听你的声音。”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若开口询问她领高薪,为何却住在这样的房子?经济方面是否有困难……这些问题又太冒昧了。 以他们目前的感情进展来看,他最好不要踩过界。 “明天见,晚安。”他对她道。 “晚……晚安。”她不甘愿地回应,然后收了线。 挂掉电话后,裴夙驱车离开,脑子里想着毛书薇的事。她似乎只有几件套装在替换着穿;老是自己准备使当,甚少外出用餐;住这么远,却没有代步的交通工具…… 但是,她对裴泠很好,出手大方,就算是亲手做东西给裴泠吃,也都是使用非常好的昂贵食材? 裴夙越想,越觉得她的经济状况有些诡异,他决定默默地观察,等适当的时机再出手帮忙。 第七章 裴夙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使他追求的意味很明显,但在工作上却不会给毛书薇带来太大的困扰,令她为难。 不过工作时间一结束,就不是这样了。 天气晴朗的假日,早上十一点,在有着绿色草皮的公园里,多得是带孩子出来踏青的一家人。 一只大型黄金猎犬追逐着主人丢出去的飞盘,踪身一跃,灵巧地张嘴接住,快乐的奔回主人身边讨赏。 毛书薇逆着光,眯眼看着面前这副景象,难以理解自己此时此刻竟然身在其中。今天是假日,她原本可以好好休息,睡过中午再起床把房间打扫一遍,做些有意义的事,可是她竟然没有,而是早起在这里看狗接飞盘……这是怎样的曲折啊? 就在她精神萎靡的时候,一个透明塑胶杯递到她眼前,她低头一看,深绿色的液体正代表这杯饮料有多么的健康。 再把视线移向递来这杯饮料的女人,毛书薇只能乖乖把它接下来,一口喝光。 “恶……”喝光之后,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的反应,逗笑了那个女人。 女人穿着淡蓝色小花雪纺洋装,姿态秀气地坐在草地铺着的长巾上,气质温柔婉约,笑起来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这个女人,是毛书薇最不能抗拒的人之一。 “雅珍学姊……”她垮下脸。“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了吗?”宋雅珍优雅的露出无辜表情,任何人看了她这种模样,再硬的心都会融化。 就连毛书薇也不例外,她只要遇到这位直系学姊,什么坚持、原则都会放弃。 雅珍学姊是真心为她好,也是大学时期最关心她的人,知道她家境有困难,便尽量把自己用过的书全给她,让她不需再花购书费。生活上,学姊也很关心她,怕她吃不饱、穿不暖,总会带东西给她。 当年她突然休学消失,完全没有留下任何音讯,最愧对的人便是雅珍学姊。 “你看起来气色好差,应该要多出来走一走。”宋雅珍微笑道,再为学妹倒一杯精力汤。 毛书薇一声都不敢吭,默默地又接下那杯恐怖的饮料,当她皱眉喝光这杯让她想吐的精力汤之后,她听见裴泠的声音。 “姨!姨!” 还来不及朝声音处望去,裴泠就已冲到她面前,一头撞进她怀里。 “薇薇姨。”小女孩甜甜地喊着。 “嗯?”毛书薇的心都酥了,低头微笑看着她。 裴泠穿着轻便的运动服,小脸驼红,头发因为汗水而浸湿。“我的头发松掉了,帮我绑好不好?”她拿起松掉的锻带,乞求地看着毛书薇。 “好啊。来,你坐好。”毛书薇拍拍自己盘起的双腿。 裴泠立刻坐上去,乖乖让薇薇展为她整理头发。 坐在一旁的宋雅珍,就这么看着她们一大一小的互动。 毛书薇从自己包包里挖出梳子以及小朋友绑发使用的彩色橡皮筋,小心地拆掉裴泠松了的辫子,慢慢梳理开,为她重新绑了一个俏丽的马尾。 宋雅珍嘴角噙着笑,看着她们的相处模式,笑意更深了。 “好了。” “好凉喔。姨,我去跟爸爸玩滑轮喽。”裴泠非常满意她的新发型,开心地摇头晃脑。 “要小心点。欵,等一等,护具还在这里,来,穿上。”毛书薇看见没被带走的护具,拿了过来,亲自帮裴泠穿上。护膝、护肘还有安全帽,一个都不少,确定配备万无一失,才让小女孩离开。 她看着裴泠的温柔眼神,全数落进宋雅珍眼里。 “你看起来……像小孩的妈妈。” 宋雅珍突如其来冒出这一句,让毛书薇心一跳。 “学姊,你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很像嘛。书薇,我问你,你对裴泠这么好,是不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宋雅珍说这话同时,眼神还暧昧的标向另一边的广场方向。 顺着学姊眼神望过去,毛书薇看见裴泠朝父亲的方向奔去,兴奋的大叫大笑, 还用娇滴滴的童音喊着,“爸爸,教我玩……” 正巧,此时裴夙的视线也转向她俩,对她们一笑,招了招手,然后才牵着女儿去玩直排轮。 “什么爱屋及乌?”明知道学姊问的是什么,她偏要装傻。 “裴夙啊,他不是在追求你吗?”宋雅珍无辜地眨眼,大胆说出很多人不敢一语道破的事实。 这么直接的话语让毛书薇无言以对。“学姊……” “虽然裴夙有女儿,不过他单身,而且从以前就对你一往情深……” “学姊!拜托……”毛书薇忍不住提高音量,想阻止学姊说出她不想面对的事。裴夙喜欢她、正在追求她,这些她都很清楚。“别乱讲,我跟裴夙没什么。” 她只指着这一切,假装自己没有心动,不理会、不回应,可嘴里说没什么,这么烂的借口又可以骗自己多久? “没什么吗?真可惜。”宋雅珍眨眨眼,一脸惋惜的表情。“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呀,从以前就这么认为了。虽然常常吵架,但是那种斗嘴方式其实还满甜蜜的。” “学姊……”毛书薇投降,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宋雅珍,请对方不要再说了。 就在她快要只挡不住学姊的攻势、被套出话来时,裴泠及时出现,喳呼着跑来。 “姨!薇薇姨!” “怎么了?”她赶紧面向小女孩问。 “爸爸受伤了啦。你看!”裴泠拉着裴夙走到她面前,紧张地指着父亲的手肘,大惊小怪的说:“爸爸流血了!” 毛书薇看了一下,其实伤口不严重,就是擦伤磨破了皮,伤口渗出一点鲜血,看起来才有点怵目惊心。 “一点皮肉伤,爸爸不碍事。”裴夙对着女儿说,要她安心。 “不可以啦!要擦药!”小女孩很坚持,一定要父亲处理伤口。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女儿为你操心?”毛书薇皱眉,不赞同的扫了裴夙一眼,“过来!”她要他过来乖乖坐下。 “是。”裴夙笑了笑,有点故意的伸出手道:“帮我擦药吧,我好痛。” 痛到会笑吗?毛书薇被他痞痞的样子气到,一掌打他伸出来的手,发出“啪”的一声响。 “嘶——”裴夙痛叫,可表情看起来似乎又很快乐。 毛书薇臭着脸拖来她的包包,神奇的从里面翻出急救用小包,用棉花棒在裴夙的手肘上擦上碘酒,再用纱布盖上去。 “好了。你走开。”帮他处理完伤口,她生气的赶他。 “你心疼了?”裴夙用着逗人的语气笑道,突然伸手为她把散落的发丝塞到耳后。 这只是个非常一般的动作,但他对她这么做,就是有股暧昧的味道,让人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谁要心疼你?”毛书薇当然否认。 “我是指你心疼裴泠担心我,不过……看你否认得这么快,我很开心知道你也心疼我。”裴夙笑得很阳光,也很欠揍。 毛书薇为他挖坑给人跳的高深功力感到傻眼,很想讲些话来为自己扳回一城, 可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知道他肯定做足准备,自己只会多说多错,最好的决定还是闭上嘴。 可恶!她真不甘心。 “叔叔,你好了没有?”远方,一个五岁小男孩朝裴夙大喊,他穿着一身直排轮配备,被个高大的男人牵着走。喊完后他又伸出小小的手掌用力挥,“妈咪!你看看,我会走走走了!” 被小男孩喊妈咪的人,正是宋雅珍。 这会,毛书薇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学姊的表情,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对裴夙的态度,完全跟她所说的不一样。 “来了。宝贝芽,你还要来吗?”裴夙对小男孩招招手,回头问女儿。 “要,我不要输给弟弟。”裴泠认真地说,站起来催促父亲,“爸爸快点!” “小心点,不要受伤了。”这对父女离去前,毛书薇又忍不住开口叮咛。 结果,裴夙那个无赖听了之后一回头,弯下腰来猛地在她脸颊上轻吻——非常明目张胆,完全没有闪躲,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吻了她。 “是的,遵命。”他对她眨了眨眼笑。 “是的,遵命。”裴泠也学父亲,还抬手对毛书薇行了一个军礼,小脸满是笑意。 她笑得眼睛弯弯,来来回回看着父亲和心爱的薇薇姨,开心藏不住。 裴夙和裴泠走远了,又留下毛书薇和宋雅珍两个人。 毛书薇感觉脸上被裴夙吻过的地方微微发烫,这下更没有勇气回头,不想看见学姊暧昧了然的笑容。 “你在抗拒什么?骗谁你们两个没有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可没看裴夙对哪个女人有过这种态度……有啦,就芽芽而已,裴夙疼女儿出了名。我再问你一次, 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裴夙吗?” 毛书薇小脸黯了下来。 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能骗过谁?只能骗自己而已。 她喜欢裴夙,对他的用心谁都看得出来……但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 即使两人都有了裴泠这个女儿,她也不能认。 所以,听见亲爱的学姊这么说时,她终于苦笑承认,“我是喜欢裴夙,也喜欢裴泠……”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待在他们身边,但是……“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宋雅珍不解。 毛书薇无法说明,因为某个原因,她不能接受他们父女。 一片乌云飘来,搞好天气带来些许阴霾,她的微笑,带着复杂的苦涩。 夜晚,星光灿烂了整个夜空,将黑色夜幕布置得热闹浪漫。 靠着扇型窗户的白色蕾丝公主床,床铺膨松柔软,淡黄色的床罩看来让人心情舒适。 毛书薇将被单掀开,让梳洗过后穿着睡衣的裴泠钻进被窝里,待小女孩满心喜悦地躺下,她再为女儿盖上被单。 她神情温柔、动作轻巧,还为女儿调好了空调。低头看见可爱的笑脸,她情不自禁地倾身吻了下小公主的额头,微笑说晚安。 但是,小公主撒娇的不想说晚安。 “薇薇姨,可不可以陪我一下?”裴泠出了声,张着圆圆大眼,希望她留下来。 “睡不着?今天玩了一整天耶,不累吗?好吧,那姨给你说个故事,说完你就要睡了喔。明天要上学,不可以太晚睡。”毛书薇拿她没辙的笑了,走到床边,拿起一本童话故事开始阅读。 这真是非常突兀的一件事,因为她人现在正在裴家—— 裴夙父女与他父母同住,可她偏在假日的晚上来到裴家,哄裴泠上床睡觉? 这是她一直极力避免的状况,事情不该是这样,她应该要成为裴夙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最信任的人——但也仅止于这样。 这么一来,她就能单纯以一个长辈的身分留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长大。 但裴夙的追求打乱了这一切。 他不把她当外人,也不对自己家人隐瞒对她的好感,理所当然的带她回家。而她抗拒不了送女儿上床、为女儿阅读床边故事的渴望,她早就很想这么做,所以留了下来。 明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沦陷,她却无法抗拒地让自己越陷越深,恶性循环,越来越贪心。 早起做早餐、算好时间哄赖床的女儿醒来、在女儿睡眼惺怯迷迷糊糊时,为她梳头打扮……这种生活上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向往了很久很久。 “故事说完了,要睡觉了喔。”为女儿读完一个故事后,毛书薇转头笑着说。 一看,却发现小女孩早已睡意浓厚,满脸倦容,只是舍不得闭上眼睛。 女儿那昏昏欲睡的表情很可爱,她忍不住笑了。 “姨……”裴泠模糊呢喃,小手缠着毛书薇的手,舍不得放开。 “嗯?” “今天好开心……” “我也是。”她摸摸女儿的小脸,动作轻柔。 “姨……” “嗯?” “我好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妈妈?”裴泠眼皮渐渐沉了下来。“我希望你可以当我妈妈……”她握着姨的手,说着说着睡着了,所以没有等到心爱的姨给她回答。 “小傻瓜,只要你愿意,我当然乐意……”看着女儿平静的睡颜,毛书薇有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粉嫩的小脸蛋、软柔温热的小身躯,让她眼眶泛红。 怎么办啊?她该怎么抽身?她怎能骗自己只要看着她长大就好?她越来越贪心了,想要得更多…… 她倾身亲吻女儿的额头,在女儿身边轻轻地侧躺下,告诉自己只要一下就好, 一下下就好。 但当她一躺下,裴泠便翻了个身,小手小脚像八爪鱼般缠住她。 温热的娇小身躯紧贴着她,毛书薇的双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环抱住裴泠温软的小身子。 好舒服……好幸福……她昏昏欲睡,告诉自己再睡一下就好,就一下下,抱着女儿一起睡…… 房内不一会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裴夙踩着轻巧的步伐,走进女儿房间。 他站在床头,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安然入睡,她俩的睡姿一样,都是面向彼此,一手还放在脸颊旁,这有如对称般的姿势让他看了不禁微笑。 这个画面,他可以看一辈子都不会腻,她们让他一瞬间有了错觉,好像她俩一直是一对母女。 他笑着摇摇头,心想是这两人相处的时间太长,所才会令他有了她们相像的错觉。还有,灯光也太昏黄了,才让他一时花了眼。 他小心翼翼为她们盖上薄被,最后习惯性地给睡梦中的女儿一个晚安吻。而女儿身旁的女人嘛……他比照办理。 印在额头上的轻吻使毛书薇惊醒过来,她猛地睁开眼,不意看见裴夙放大的俊颜距离她很近。 “你……”她惊呼一声,立刻又想起会吵到身边的女儿,连忙闭上嘴,微恼地瞪他一眼。“你做什么?”她低声说。 裴夙看着她刚睡醒的容颜,脸颊还带着些微酡红,他微笑,但头再吻一下。 这回不是客气的印在她额头上,而是直接偷袭她没有防备的芳唇。 “你……”她瞪大眼,红了脸就要叫出声。 但他很小人的把食指放在唇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睐了眼一旁熟睡的裴泠。 因为不想吵醒裴泠,毛书薇忍下来了,她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推开他起身下床,离开房间。 才踏出女儿房间,她就又被裴夙拉到一旁。 她没好气地道:“你又要干么?”还没跟他算刚才偷亲她的帐,现在又来绊住她,这人简直无赖。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裴夙对她说,语气真诚。“谢谢你为裴泠做的一切。” “你表达谢意的方式真特别。”她语带挖苦的说。 他闻言轻笑,知道她指的是刚才他情不自禁吻她一事。 “你跟芽芽一起睡着的样子,我看得好入迷,如果不说你们的关系,我想很多人都会认为你是她母亲。谢谢你这么疼惜她。” “我喜欢芽芽,不用着你来道谢。”毛书薇不想理他,睨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很晚了,晚安,我要回去了。” 裴夙哪有可能就这么让她回去?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旁。 “我可以把你对芽芽的好,当成是你因为喜欢我才爱屋及乌吗?” “你少臭美了,怎么不想我是太喜欢芽芽才顺便对你好?”她才不要满足这个自大鬼,让他称心如意。 “这样的话也不错,我可以接受。”他竟然对这答案也很满意。 “懒得理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了。你干么——唔……”毛书薇想甩掉他,但身子却被困在墙面和他的胸膛之间,在她努力想挣脱之际,他的唇已吞下她所有的声音。 这不是个轻柔的吻,带着激情与渴望,走廊上没有灯光,仅有裴泠半掩的房门透出小灯的光亮。 毛书薇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感觉依旧更强烈,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的存在,都令她无法忽视。 那些想要抗拒抵挡的念头,因为他狂热的吻,都不复存在。 “书薇,我很喜欢你。”他温热的手掌捧着她脸颊,唇贴着她的,强烈地对她诉说情意。“非常喜欢。”男人直接而原始的告白。“你呢?对我难道没有一点点心动?” 她没有回答,但慌乱无措的神情泄露了她的心情。 裴夙接收到这个讯息,微笑了。 “留下来。”他的眼盯着她,半是强迫半是引诱,对她要求道:“不为芽芽, 为了我。” “我……”毛书薇被他的眼神定住了身子,无法言语,她知道自己被引诱了。 然而她也明白,若答应留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单纯,所以她为此而犹豫。 一旦留下来,就不会只是单纯的过夜而己,她感受到了裴夙传递来的讯息…… 他要她。 她身子颤抖,迟迟不肯点头,但他轻柔地吻着她唇角,让她坚硬的心融化。他还执起她的手,用最虔诚的态度亲吻她于背,像是把她当成心中最尊贵的公主…… 可恶!这个人犯规! 恶魔和天使在毛书薇心中拔河,恶魔告诉她,就这么一次,要她为自己着想…… 天使却提醒她,她肩上有着沉重的负担、卸不掉的责任,她会后悔的,千万不要这么做…… 可是,裴夙在这里、在她眼前,眼里只有她。 于是她像被蛊惑般,上前吻了他,奋不顾身坠入他编织的情网。 就一次吧,毛书薇告诉自己,她就允许自己,放纵这一回…… 第八章 裴夙从学生时代就知道,毛书薇这个学妹,很难追。 她很优秀、成绩好,但打工也打得凶,少有时间出去玩,更不用说谈恋爱。在十八、九岁的青春年华,她的世界却没有恋爱这件浪费时间与金钱的事。 大学念不到一年,她突然失踪,九年后又重新回到他身边,而他与女友分手后也回复单身,于是开始追求她。 好不容易,他以为自己追到她了,接下来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谁知一夜缠绵甜蜜过后,她竟翻脸不认人?! “我临时有点事,今天不进公司了,帮我跟芽芽说一声。抱歉……今天不能陪她了。”毛书薇瞄了眼窗外,深吸口气说。 裴夙错愕的看着说下车就下车的女人,一脸不解。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他们温存一夜后,早上她还跟他家人一同用早餐,再一同送裴泠去上学,气氛亲昵自然得就像再家人,他才正要放一百二十个心,觉得他们可以开始稳定交往,她的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一起送完女儿上学后,他开车送她到回到住处,本想让她换过衣物后再一同到公司上班,可他这么体贴,结果换来什么? 她住处楼下的门口有一对年轻男女,看来似乎在等人,她一下车看见那对男女表情就不对,他瞄一眼就知道他们在等的人是她。 所以,她不用讲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好让他放心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可以帮你。”想帮她的念头不是现在才有,早在知道她住在这样的地方后,他就为她的安危担心,很想把她带走。 现在他们的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事,谁晓得她却说—— “不必了,这是我的事。” 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让裴夙又是一楞。 这女人又回到冷冰冰的模样了,一点也不像女朋友的样子,她为什么就不能软弱一点、依赖他一点?让他帮忙很难吗? “怎么比以前更难搞定了?神神秘秘的……”他闷闷的说。 他看着她走向那对年轻男女,女孩脸低垂,一脸不知所错,而少年则不停的猛抽烟,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男孩似乎在大声说话,但听不见他说什么。 他们谈了一会儿,毛书薇没有回住处换衣服,便跟着那对年轻男女离开了。 裴夙越来越发现他的秘书、他的现任女友,浑身充满了谜团。 他握着方向盘,指尖在上头轻敲,心中明白毛书薇那女人不要他管她的事。 “也是,我们应该要彼此尊重,为对方保留隐私权,不能操之过急……”他如此说着,想说服自己,却发现他办不到。 “算了,尊重改天再说。” 他想关心她,想知道她隐瞒了什么,想帮助她,不想再被她晾在一旁,束手无策。 于是,裴夙做了一件铁定会惹火毛书薇的事——他发动引擎,跟踪她。 都是这样的,放纵过后,总要付出代价。 她能拥有的幸福,就只有一夜而己,她怎么可以忘记呢?压在她身上的重担,让她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离开裴夙之后,毛书薇忍住想哭泣的冲动,逼自己忘掉那些粉红色的浪漫思绪,忘掉上一秒才碰触到的幸福,勇敢去面对她的责任。 在她住处门口的楼下,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女,以及一个低头猛抽烟的少年,他们在等她。 她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明知道裴夙就在身后盯着,但她强迫自己坚强面对,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对裴夙露出求救的眼神。 她直接往那对年轻男女走去,不回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走近,少女立刻道歉。“如果不是没办法了,我也不会……” “没关系。”毛书薇僵硬地微笑,不太自然的伸手,想握住少女的手,但一旁的少年咳了一声,让她示好的手缩了回来。“走吧,有什么困难,边走边告诉我。”她拦了计程车,和少女一同搭乘,少年则骑着机车跟在后面。 她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好掩饰心里的慌乱,他们的出现,让她顿时清醒。 待在裴夙那对父女身边太久,令她忘记了肩头的责任,那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罪恶感,她不该耽溺于裴夙的霸道和温柔,让自己沦陷。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就只有她一个人得到幸福…… “妈妈又病了,她不肯去医院……因为我们没有钱……”少女很抱歉地对毛书薇说。“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愿意帮我们。对不起,突然跑来一定让你很困扰。” 计程车上的空调不弱,可少女还是热得微微冒汗,夏天太阳大得让人受不了,毛书薇却只觉得身心一片寒冷。 她把视线调向车窗外,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幕幕掠过,开往她熟悉又感到惶恐的道路上。 车子在一家招牌褪了色的面包店门口停下,她给完钱下车,脚步却定住,站在店门前久久无法移动步伐。 老旧的木门里,不再飘散面包出炉时的香气,陈列架上摆放的,也不是新鲜的面包,而是批发来的零食、糖果,门口还放了一台投币式的棉花糖机。 这间不像面包店的面包店,小小的店面在毛书薇眼前,竟仿佛巨大得足以压垮她。 “书薇姊姊,对不起……”女孩怯怯的声音又响起。 “你道什么歉啊?” 毛书薇还来不及安慰女孩,男孩粗暴的声音就立刻打断妹妹。 她们回头,看见骑着机车的少年尾随回来了,他下车将机车停好,看着毛书薇的眼神依旧充满愤怒,带着浓烈的憎恨。 “这是她欠我们家的!”男孩又说。 对方那股深沉的怨恨,让毛书薇明白自己一辈子都逃不掉这样的枷锁,心不禁下沉,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没有幸福的资格。 “小豪,你又来了。”虚弱的声音出自一名瘦弱的妇人口中,她气色很差,身形枯槁,从店里头走出来。 少女见到她,立刻上前扶持。“妈,你为什么不躺一下?” 妇人拍拍少女的手臂,回头训斥少年,“又用这种态度对人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 “没关系。”毛书薇在妇人责备儿子时出声制止。“我没关系。你又发病了吗?我带你去医院。” “书薇,你喔……”妇人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 “她应该的,好吗?”少年一脸叛逆,语气很差的道。 “小豪,妈说过很多次,这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的……” 匡啷! 少年听不进妇人任何一句劝语,愤怒地踢了下脚边的伞筒,又跳上机车,呼啸离去。 少年走了,但毛书薇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她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表情,不要笑、不能哭,尽量平铺直叙,让自己的感情置身事外。 因为不这样,她会被庞大的罪恶感压垮,再也爬不起来。 “书薇,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妇人皱眉推拒道。 “走吧。小亭,麻烦你去拿你妈的东西,我们去医院。”她不理会妇人的拒绝,请少女去准备东西,半强迫地带着妇人到医院去。 长年困扰妇人的肾病这回需要住院治疗,毛书薇为妇人办妥住院手续,预付好部分款项后,来到妇人的病房,衣衫破旧的少女就站在外头等她。 在少女身上,她看见自己当年的影子,想起自己十九岁时因为家境不宽裕又想继续升学,只好拚命的打工,把自己搞得很累,却没有人可以帮忙。 是怜惜对方也是怜惜自己吧,她把少女拉到一旁,将身上的几千元现金塞进少女手中。 “这拿去买几件衣服、吃点好吃的东西,你太瘦了。剩的就当作生活费,不要打工打到忘了学业,偶尔休息一下没关系。”她对少女说道,不顾少女的推拒硬是把钱塞进对方手里。 “不行啦,不要这样,不要又给我钱……我不能收,你已经给很多了……” 两人推拉之际,一只手掌蓦地出现,抽走了毛书薇拿给少女的钞票。 “不要给我,我很缺。”少年来到病房门口,拿了钱就走,头也不回。 “哥!你不可以这样,还来!”少女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毛书薇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情却很平静,没有半点起伏。 医院的长廊寂静无声,她站在妇人的病房门口,踌躇着自己该进去还是安静的离开? “书薇?你还在吗?进来陪陪我。” 妇人的呼喊让她无从选择,她走进病房,拘谨地站在一旁。 妇人躺在病床上,手臂吊着点滴,看了眼她的模样,叹一口气,“医生说我现在得控制饮食,但是你买的苹果看起来好好吃,切一小块让我尝尝好吗?” 毛书薇没回答,只是挑了一颗苹果,拿起干净的水果刀,坐在妇人病床旁细心地削了起来。 “你爸爸……要出来了吧?”妇人看了她良久,突如其来这么一问。 掌中刀刃的动作停顿下来,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下个月。” “太好了,你一定很想念他。” 毛书薇抬头看着妇人,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有这么平静安详的表情?尤其是对待她……这个害她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 “你啊,够了……真的,为自己活吧。”妇人语重心长地道,瘦弱的手覆上她手背。 毛书薇勉强自己微笑,没有说话。在她放弃了这么多重要的事物之后,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说要为自己而活。 “小豪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妇人长长一叹道。 “他是好孩子。”毛书薇说,语气没有半分虚假。“真的,他很好。” “那是以前吧,这孩子根本就变了一个人。”提起叛逆不受敦的儿子,妇人就有一肚子抱怨。“他以前多喜欢你?老缠着你姊姊长、姊姊短的叫,很祟拜你……” “吃吧。”毛书薇削好一小片头果递给妇人,让她小口地品尝,顺道打断她的话。 那孩子很好,以前不是这样,她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关系,他不会变成这样。 她站起身来,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想把频道转换到妇人喜爱的节目。 突然,一个八卦节目的议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关于一些大集团的家族密辛,其中当然也包含莱欧汽车集团太子爷裴夙的八卦。 其实,这已经不算是新闻而是笑话了——因为每隔一阵子,就会有个女人冒出来,自称是裴夙女儿的妈。 “裴夙以疼女儿出名,很宠女儿,但也对女儿很严格……”知名媒体记者在节目上说明自己曾经看见的事实。 “正因为没有人知道小孩的母亲是谁,查不到任何纪录,才老是有人以为可以假冒小孩的生母讨到好处。幸好裴家以多年来的经验,应付这种事情已经很有一套。”另一个资深媒体记者也跳出来,归纳了历年来数名假冒小孩生母的人物。 “dna会说话,裴家对小孩很保护,不希望小孩因为这种事情受到影响……每个敢来认亲的,都会先被要求验dna,手上光握有出生证明或小孩出生时的照片也没用……” 毛书薇听到这里,火速转台。 “你又想起来了。”妇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啊,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你还是想着那个孩子吧?” 她低头不语。 “你应该把孩子留在身边的。这几年你赚这么多钱、这么省,养个小孩也绰绰有余了。唉,如果那个孩子你当初有留在身边的话,几岁了?” “八岁。”毛书薇回答。 她生了一个女儿这件事情,世上只有四个人知道。 一个是她,一个是她父亲,一个就是这位躺在病床上的妇人,也是第一个发现她怀孕的人。最后一个,则是为她接生的乡下妇产科医师。 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小孩的父亲是谁,只告诉这些知情的人,她会让孩子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 “我记得是个女孩,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很大了吧?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公主。” “她是。”想起不能相认的女儿,她微笑了,却也觉得心酸。 “你见过她吗?”妇人温柔地询问。 “嗯,我常常看她。” “这样子啊……很好,你总算为自己做了一点事。那她知道你就是她妈妈吗?”妇人欣慰的点点头,为她感到开心。 “她不知道。”她苦笑。“但她希望我是。” “那代表你们有缘啊!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的女儿一定会很开心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 “我不行。”她摇摇头,压下心头的苦涩。 “为什么不行?因为……我们的关系?”妇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傻孩子。” “她被她父亲照顾得很好,这样就好了。” “真的这样就满足了?我也是妈妈,我很清楚母亲想见小孩的心情……”妇人本想再劝她,但看见她黯然的神情,便说不下去了。“书薇,这些年来,你为我们做的够多了,是该为自己打算一下。” “我有……” “你有才怪!”妇人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说说你女儿吧,既然你会去她学校看她,那么小孩的父亲知道吗?你一直都不告诉我小孩的爸爸是谁,你很爱他吧?他结婚了吗?”见她苦着脸求饶的模样,妇人于是改口,“好好好,不问小孩的爸爸,那让我问问小孩吧。这么久了,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吧?” 她的女儿叫裴泠,但是,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芽芽。”毛书薇微笑告诉妇人。“她爸爸喊她芽芽,心肝宝贝芽——” 那场对话,完全不在裴夙的预期中。 他不是有意偷听,跟踪毛书薇到医院后,他只想知道她遇到什么困难,于是便待在病房门口等,想看能不能多了解一点情况—— 可他听见了什么?她生过小孩?! 然后,还未消化完这个惊愕的消息,不知道谁是那个搞大她肚子的男人,他就又听见她说……她的女儿,叫穿芽……他的心肝宝贝芽。 其实,裴夙一直有个模糊的记忆,是关于多年前他俩共度生日的那一夜。 那晚他虽醉了,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醒来后,他确定自己昨晚曾与人发生过关系,无奈对方的长相他已不记得。 他希望那个女人是她,一直都这么希望,但答案,他未曾得到过。 因为她消失了,就在他们一起过第一个生日、他告白过后,她突然休学,音讯全无…… 裴夙眉头拢起,为发现这个秘密而震惊。 难怪她对芽芽的疼爱根本不像只是投缘,难怪她愿意为芽芽做任何事……原来,她就是芽芽的母亲。 不过,为什么她不跟他们相认?为什么……她明明晓得芽芽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却不告诉女儿? 裴夙站在病房外头,一脸怔楞不解,一肚子的疑惑,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想抓着她肩膀用力摇晃,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把小孩丢给他一走了之? 她遗弃了女儿,也放弃他,她怎么能这样? 现在,她又回到他们生命中,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彷佛自己是局外人……她怎么可以如此玩弄别人? “你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才休学躲着我?”裴夙等在病房门口,待毛书薇要出来去倒水时,他没有闪避的现身,冲动地质问她。 毛书薇被冲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稍微定神,却看见裴夙站在病房门口,脸上表情如同暴雨来袭,深沉可怕。 她脸色一白,不禁猜想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堪?我就这么讨人厌、不负责任,让你连帮我生了一个女儿这件事都不想承认?”他咄咄逼人的问,不能谅解她的作为。 “不是……不是这样……”毛书薇万分惶恐,紧张的想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迎上他错愕沉痛的双眸,眼眶也不自觉泛红。 被发现了……她的秘密,被他发现了…… “你把出生不到五天的孩子丢在我门口,不怕发生什么意外?不怕我万一没有发现,孩子就会在我门口哭到断气?她才多大,你怎么狠得下心抛弃她?既然你抛弃她、不要她了,为何现在又要出现在我们面前,疼爱她、让她不能没有你,把你当成自己的母亲?”他气愤地望着她,被欺瞒的痛苦与失望都写在眼中。 她怔怔地回望他,眼泪不争气的盈满眼眶,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才发现,你委屈自己在我身边、安于秘书的职位,根本是别有目的。你满足了你自己,那芽芽呢?你抛弃她又欺骗她……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有办法当着自己女儿面前说谎?” 裴夙尖锐的指控,让毛书薇无力招架,她觉得世界在这一刻毁灭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努力隐藏的秘密被发现,最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他却偏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她现在才察觉,自己怕的从来就不是他生气怪罪,而是怕……他恨她。 “你什么时候又要离开她,就像你当年离开我一样?如果最后你还是会走,不如不要回来,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没有你,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的伪装和防备被他的恨意敢得溃不成军,泪水终于决堤,她咬住下唇,忍住呜咽的声音。 “告诉我,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我想念我的女儿,我想看着她长大。”所以她回来了,努力了很久很久才到女儿身边。“我后悔了……” 她说出隐瞒许久的秘密,在裴夙面前承认她遗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果可以,我绝对不会抛弃芽芽……我这么爱她……” “除了想见女儿,没有别的原因?”裴夙凶恶地逼问。“就这样?” 毛书薇忍不住抬头,泪流不止的双眼望着他,颤抖的双唇缓缓吐出小得不能再小声的低语,“我也想你……” 不只是女儿,还有他,她其实也好想好想见他,所以回来了。 裴夙定定看着她,眼神像冰一般冷漠,她惶惶不安地站在他面前,感觉羞愧。 他什么都没再说,就只是一直看着她,她心情有如等待判决的死刑犯,等着他为她定罪。 沉默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长,久得让人心慌,许久后,裴夙总算开了口,用他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语调说道:“很好,这个答案我很满意。不过我还是生你的气,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一下——里面那位太太,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毛书薇无法反抗,第一次乖乖全盘说出他要的答案。 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裴夙,在听见她的“秘密”之后,也忍不住皱眉,觉得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第九章 高耸的水泥围墙,将空间圈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墙头上缠绕的电眼,说明了墙内的一切都被监视着。 阴凉的气侯,浓密云层遮蔽了天空,为这栋坐落在人烟稀少处的建筑物蒙上一层诡谲的氛围。 一道沉重的铁门开戏,发出刺耳的咿呀的声响,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举步维艰地踏出来。 铁门在男子身后缓缓阖上,他没有回头。 “爸。” 前方,一个清秀的女人红着眼眶,压抑激动的心情轻声呼唤,快步走向中年男子,为他拎过手中的行李,对着他微笑。 中年男子先是一怔,脸上的表情复杂,讶异、欣慰、感动和愧疚的情绪充斥他心头,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女儿开口,仅能僵硬的笑了下。“小薇,你……长大了。”看着褪去少女青涩模样的女儿,毛立诚心中有千千万万的抱歉。“这几年苦了你。” “爸,不要这样说。”毛书薇看着父亲,情绪难掩激动,不爱听父亲说那些话。“回家吧。”她说,拎着父亲少少的行李,主动牵着他的手,走向一旁等待的车。 她没有回头看父亲脸上的表情,只知道父亲的手,不停地发抖。 毛立诚落下一滴泪,一手火速抹去,任凭女儿牵着另一手,走往回家的路。 毛书薇将父亲的行李放进后车箱,为他打开后车门,让他坐进去。 “伯父。” 毛立诚才坐进后车座,立刻发现驾驶座有个面生的年轻男人,对方礼貌性地喊了他一声,令他不禁惊讶。 裴夙转过头打招呼。“您好,我叫裴夙,您可以喊我阿夙。” “……你、你好。”毛立诚脸上闪过一抹羞愧,轻握了一下裴夙伸来的手后随即缩回。“麻烦你来接我,真不好意思。”说完他眼神不自然地望向外头,神情有抹尴尬,想问对方跟女儿的关系,却也问不出口。 “走吧,回家了。”毛书薇坐进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笑着说出这句多年来想说的话。 爸爸总算可以回家了。 裴夙点点头,将车子开上道路。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太突兀,而且这时间点向长辈介绍自已跟毛书薇的关系也不恰当,于是他体贴的为毛父留颜面,没有再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 随着车子行进,他们身后那栋巨大的建筑物渐渐缩小,在后视镜中消失不见。 “爸,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很久没吃牛肉面了吧?去吃牛肉面好不好?”毛书薇回头问,轻快的语调显得有些刻意,她越想表现平常,反而越不自然。 “不了。”毛立诚摇摇头,拒绝女儿接风的好意,想了想,踌躇一会,最后还是决定道:“先到林家去吧。” 父亲说出口的地方,让毛书薇的笑容僵硬。“不先吃点东西吗?还是先带你去……”她还想劝父亲,可却见父亲摇了摇头。 她不知如何是好,求救的视线瞟向裴夙。 裴夙连忙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大掌握了下她的手。“没事,有我在。”他继续专注地开车说。 车子开出少有人烟的道路,平稳快速地驶向人群紧集的城市,最后来到那间位于住宅区的老旧面包店。 毛立诚下了车,眼眶逐渐泛红,踩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店门口。 正在店外擦拭玻璃橱窗的少女儿了他吓一跳,怔楞一会后才抓着抹布奔进家门呼喊着,“妈、妈,他……他来了!” 站在店门口,毛立诚情绪激动,直到看见被肾病折腾到近日才出院回家疗养的妇人,他立即红着眼眶,双膝一弯,直接下跪。 “毛先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妇人惊呼出聋,连忙上前来扶持,无奈毛立诚硬是跪着不起来。 “我对不起你……我也还不起……”毛立诚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地说。 门口的骚动引起附近居民注意,不少人纷纷探出头来,聚集着看热闹。 毛书薇也瞧着这一幕,交头接耳议论的人群让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那时,年轻的她苍白着脸僵立在一旁,孤立无援的感觉使她浑身发冷…… 一个温暖有力的手臂圈住她肩头,身子落入厚实的胸膛中,消退了她打心底冒出来的冷意。 她回头,看见站在她身后、始终带着坚定眼神望着她的裴夙。 她微笑了,感激他此时陪在她身边,给她支持的力量。 “说这些干么?够了够了,这几年你们也做得够多了,别这样,快点起来……”妇人同样泪眼相对,扶起跪着的毛立诚。“进来坐。小亭,给叔叔倒杯茶。” “好。”少女轻应声和,有点僵硬地对毛立诚一笑,很快又撇过头走进屋子里。 一行人正要进屋,妇人热心地对毛立诚嘘寒问暖,一名少年却突然冲出来,带着一脸不善的神情对毛立诚大叫,“你还有脸来我家?你凭什么?滚出去!”他的音量吼得人尽皆知,让人下不了台。“你这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这四个字划破平静的假象,让所有人表情一变,妇人苍白的脸色更苍白,毛立诚则垂下头,双脚停在原地,沉重得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想踏进我家?可以啊!你让我爸活过来啊!喂,毛书薇,你不是很厉害,有求必应?你快让我爸活过来啊,带你爸来做什么?与其做这种事,不如快点想办法怎么让死人复生……”少年的话尖锐又咄咄逼人,却让人无从反驳。 毛书薇被点名,被呛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神色僵冷,想端起无畏的面孔武装自己,却发现再厚的盔甲也敌不过事实造成的杀伤力。 裴夙将这情景看在眼底,火大地想上前教训一下不讲理的臭小鬼,“你这……” 毛书薇拉住他的手,乞求地对他摇摇头。 他心疼地望着她,只能不甘愿的咽下这口气,大手反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无论那些看热闹的旁人如何议论,他就是要握着她的手,跟她站在一起。 “看在你和你爸的面子上,我现在不跟他计较。”裴夙强调他的隐忍是为了她。 父亲是杀人凶手——这样的罪名压垮了毛书薇的世界,粉碎了她的梦想、她的未来。她的父亲入狱后,她便藏着这个秘密,远离自己原本的生活。 她休学消失,其实不只是因为躲避裴夙、因为她有了他的小孩这么简单——是的,比起未婚怀孕,她父亲的事更让她难以承受。 那天,裴夙跟踪她到医院后,亲耳听见她向妇人谈到自己的女儿,发现两人共育一女,更逼她说出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怀着这秘密来到他身边,为的是女儿,她早抱着一辈子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就是孩子生母的打算,想就这样待在女儿身边,默默的看着她长大—— “都是那一夜,我的生日……如果我回家了、打完工没有为你留下,也许我就能阻止我父亲做傻事。他只是想帮唯一的女儿过生日,但手边却没有钱……” 父母离异后,毛书薇跟着父亲,但父亲长年失业靠打零工维生,一直负担不起女儿的学费,长久以来,父亲总是对她这个女儿有着深深的愧疚。 那一天,是她十九岁生日,父亲只是想让女儿开心,想给她一个惊喜,可身上偏偏没有钱,于是便挺而走险,在家附近的面包店抢了一个小蛋糕。 然而,店老板恰好出柜台逮到了他,两人在店内扭打起来,父亲将店老板推倒,对方却不慎撞到摆在桌面上的面包刀,突起的刀锋深入腹腔,店老板不久就因为失血过多伤重不治…… 就这样,毛立诚在女儿生日当夜被送进警局,之后便因过失杀人入狱服刑,而毛书薇,从此不过生日。 因为生命的代价太昂贵,她没有亲手伤害别人,但事件的起因却是为了她。背负着这样的罪恶感,庆生对她而言,太奢侈。 “我爸不是故意的,他没有想要伤人的意思,他告诉老板,他赚到钱就会来还,但老板不相信……怎么会相信呢?爸不是故意的,却为了我犯下这种错误,我怎么还能再自私地抱持自己的梦想?爸爸为了我,毁了另一个家庭……” 裴夙永远也忘不了,那夜毛书薇在医院里对他说这些话的眼神,黯淡无光,就像是心如死灰一样。 所以,她选择一走了之,消失了,不跟任何人联络,也封锁了所有消息。她放弃学业,放弃自己想要的未来,为父亲犯下的过错赎罪,没有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等到她察觉时,胎儿已经快要五个月大了,她舍不得拿掉小孩,可生下来……却也养不了…… “当时的我,没办法给女儿好的生活,也没脸告诉你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我只能狠心遗弃女儿,做出最痛苦无奈的决定。而且这样的我、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跟你这个裴家太子爷怎么可能有结果?怎么可能呢……” 那时,她说着却笑了,笑得好凄谅。 背负着一条生命的罪名太沉重,多年来,为了弥补,毛书薇可以说把所有的资源都投注在林家身上。 没了一家之主,林家失去经济来源,原本客源稳定的面包店没有师傅后,渐渐流失顾客。而林太太身体一直不好,也无法工作,林家人生活就此陷入困顿。 而毛书薇在事发后隔天就没有去上学,而是开始找正职工作,父亲一入狱她便休学,扛起林家的经济重担。 多年来,林家大笔开销都是她支出的,包括两个小孩的学费、林太太的医疗费用,甚至是少年代步的机车,都是她买的。 “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情……但我花了这么多钱,又能怎样?不能买回林先生的生命,不能买回他们家的快乐,就算倾尽所有,我也觉得还不够……”这是她一辈子还不完的债,因为生命无价。 可是,一个不到二十岁、大学都没毕业的女孩,如何能扛起一家的经济重担? 原本她一个人做三份工作,一天只睡五小时,但其中一位老板看中她的拚劲,将她带到大陆去栽培,不在乎她挺个肚子为自己工作。 在那里,毛书薇从基层做起,每月台币三万块的薪资全数转入林家的户头,自己则利用下班时间多打几份临时工,赚取生活费。幸好内地开销不高,她生活倒也还过得去。 多年过去,她从基层做到老板身边最倚重的左右手,而钱也越汇越多。只要林家开口,她便竭尽所能的给。 这样的她,没办法将女儿留在身边,也舍不得女儿跟自己吃苦,因此即使百般不舍,也只能默默地将她留给裴夙,自己远走对岸。 为了赎罪、为了钱,她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美好的人生,也放弃了女儿。 裴夙听完她的说明,想到的是在那种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她一个年轻女孩得努力到什么程度,才能脱颖而出?她没有名校学历、没有背景可以依靠,为了往上爬,一定很拚命。 “你在大陆的工作听来已经如日中天……为什么要回来?”这是他唯一的疑问。 “我想念我的女儿。”她自嘲地笑着说。“想得受不了。” “就只有想念女儿?”他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话已至此,她没办法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对他唱反调,尤其两人前一晚才坦诚相见,一夜缠绵…… 她有点不甘心又可怜地回答,“我也想见你。” 在医院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没再怪罪她,可也没有告诉她,自己对她遗弃女儿的行为谅解了没有。只是这一个月以来,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为即将出狱的父亲找新家,因为他知道,她父亲出狱后计画到林家去帮忙,立誓要让林家的面包店重起炉灶。 从头到尾,裴夙对这件事都没说什么,他仅是陪在她身边,支持她、给她足够的力量去面对。 毛书薇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小豪,你怎么又这样子讲话?没礼貌。”林太太训斥儿子道。 “妈,你少滥好人了,也不想想我们家这样是谁害的?如果爸还在,我们会这么惨吗?”少年不以为然的说。 “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人要感恩、惜福,要原谅、要放下。你每次看到人都没好脸色,可我们家要人帮忙,书薇哪次拒绝过?亲戚们躲的躲、闪的闪,又有谁愿意帮助我们家?你怎么不为别人想想……” “反正这是他们欠我们的!”少年怒吼,叛逆地听不进母亲的话,不接受那些宽恕和原谅的大道理。 杀父之仇无法化解,他憎恨的眼神来回看着毛家父女,恨不得将两人碎尸万段。 “但毛先生也服了刑、付出代价了,不是吗?现在毛先生出狱了,说要帮我们,你不想你爸爸的好手艺传下去吗?我身体不好,不能做但还能教,人家有心赎罪,为什么不给人机会呢?” “教他?!”少年张大眼,瞪着愧疚心虚、目光不敢直视他的毛立诚。“他休想进我们家、进爸爸的面包房——他休想!”他推拒地吼着。 裴夙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忍耐。他知道以毛书薇的心情和立场,没有顶嘴的余地,所以她跟她父亲就这样站在那儿被人骂。 他可以理解那种被罪恶感压迫的心情,但他很心疼,也不能忍受。 想到她刚为父亲在附近租费了一层老公寓,为的就是往返林家方便,他便皱起眉。倘若毛伯父每日来林家帮忙都落得这种下场,甚至可能被赶出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不可能让自己未来丈人受到这种待遇,赎罪虽然必要,但他也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眼一眯,他心想……自己不如找个书薇没发现、未来丈人也不在的时间,来解决那个欠揍的少年。 父亲辛苦的过了多年牢狱生活,这让毛书薇想给他每一点照顾,以前她也许办不到,现在她已经可以给。 不过,清心寡欲的生活过惯了,毛立诚的物欲其实不高,很容易满足,一个小小的客厅、一间房间再加上有厨房及浴室,他已觉得很够了。衣柜里还有几套衣物,也就嚷着不要女儿再破费。 “够了,我这样就好,你也不用留钱给我。我每天到林家去学做面包,那些做坏的都要自己吃掉,我不会饿到。你别老担心我,要多为自己幸福着想……裴先生很喜欢你,你啊,年纪也不小,该为自己未来打算了。” 毛立诚现在唯一的牵挂,就剩女儿的终身幸福了。是他自己愧对女儿,没能给她好的环境供她念书,让她得从小打工养活自己,最后甚至还犯下大错,拖累女儿一块赎罪。 “爸,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我都多少岁了,有什么好担心?你多为自己想想吧。那位裴先生……知道你生过小孩后来送人的事吗?”这一点,毛立诚有些为女儿忧心。他知女儿多年前曾未婚生子,最后把小孩生下来却送人养,没能留在身边,他也为此更深觉对不起女儿,自责都是自己耽误了女儿跟男友原有的幸福。 少有男人不会介意自己的另一半,曾为别的男人生养过孩子…… “他知道。”毛书薇对父亲坦承。“裴夙就是小孩的父亲。”看见父亲震惊的表情,她苦笑摇头,“爸,我跟他之间一言难尽,他是莱欧汽车集团接班人,我们很难有未来。” 毛立诚沉默了,明白女儿话中的意思。 他们两家们不当户不对,自己有前科,女儿又遗弃了外孙女,这样的女人,裴家容得下吗? 父亲所想的,这些毛书薇都想过了,可她从来没有问过裴夙这个问题,两人关系就这样诡异的维持着——他没有不让她见女儿,却也没有要她对女儿坦承她就是妈妈…… 好吧,她承认,其实她偶尔也会想听裴夙对她说起让她好过的话,希望他能用行动表示他不在意,只是……她想要但却不敢开口。 唉,反正他们之间大概就这样了吧,她目前比较担心的,是父亲的情况。 林家唯一的男丁至今还是不能接受父亲,每天父亲去学做面包,总会被小豪羞辱、怒骂,而父亲都默默的承受。 这一天,毛书薇下了班去找父亲,一起吃完饭、送父亲回住处后,裴夙来接她。 一上他的车,她隐忍许久的情绪就突然爆发,一古脑地宣泄出来。“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我可以完美的完成工作、独立自主的生活,不让别人欺负、看轻我,偏偏……自己的父亲受到委屈,我却不敢为他出头。” 刚刚,她又听见小豪恶言相向的辱骂父亲了,原来好几次看见父亲一身的面粉,不是工作时沾上的,而是被砸出来的。 每一次,父亲总笑笑的说没什么,洗一洗就干净了,但毛书薇知道小豪冲动的个性,生起气来恐怕不只如此。 在大陆工作时,她已数不清多少次托人去警局保小豪出来,就连回台湾到裴夙身边工作后,她自己也去保了他几次。 “小豪越坏,我就越难过……如果他爸爸还在的话,他就不会这样……”她难受地说。 裴夙挑了下眉,对她这种自怨自责的说法并不苟同,以他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她的诚意已经够了。 这份补偿的心意,受害者家属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他怎么看,那个叫小豪的小鬼嘴里说不要,手倒是伸得很长。 “父亲过世,不能成为他行为偏差的借口,他只是没勇气面对现实而已。”他说。 “可是我跟我爸……”她明显还想为对方说话。 “够了。”裴夙完全不想听。 毛书薇眼神一黯,乖乖闭上嘴。 看见她的表情,他终究不忍心,快送她回到租赁的套房时,他开口了—— “书薇,我跟你打个商量。” “商量?” “我们交换条件。小豪那里,我去帮你搞定,但等我帮你搞定这个麻烦后,你要对芽芽还有我父母坦诚一切。” 听见他的交换条件,毛书薇吓了一跳,心里五味杂陈,滋味很难解释。 他愿意为她解决问题,她又惊又喜,虽然不确定他的方式能不能奏效,可起码,他表现出了愿一起帮她承担的态度。 然而,他要她向女儿以及他的双亲坦白所有的事,她又不免紧张。 这代表他……是认真的吧?所以才要她自己亲口对女儿承认母女关系,也要她向他双亲解释。 可是……如果他的双亲不谅解呢? 万一裴泠不认她这个妈妈? “怕什么?”裴夙轻拍一下她的额头。“你就是我要的,有点自信。”听见她不小心把心里的担忧自言自语说出来,他笑着说。 多年来,毛书薇习惯了靠自已,她不知道依靠别人是什么感觉,而长年在内地竞争的生活,也使她变得不敢随意相信别人。 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不用这么累。 她鼓起了勇气,决定依靠他、相信他。 “好,我就跟你交换条件。小豪那么固执,我想看看你怎么搞定他?” 是否有不一样的未来,她拭目以待。 第十章 其实,裴夙的方法也没有什么,就只是以暴制暴而已。 对付一个听不懂人话、自以为活在悲惨世界里的小鬼,给他来点震撼教育就对了。 “你干么?放开我!”林家豪吼叫着,企图挣脱裴夙粗鲁的箝制,无奈二十出头岁的消瘦少年,怎会是平时有在健身的大男人对手? 裴夙将少年拎出面包店,以免他又在里头捣乱工作,影响面包出炉的时间。 近来,有了毛立诚的加入帮忙,做些需要出力的工作,加上林太太的从旁指导,林家面包坊又开始重新散发出面包出炉的香气。 虽然没有像林先生在世时那样,能制作出多种好吃、独家的面包口味,但比起过去几年的萧条景象,现在已经是很好的发展。附近邻居也非常捧场,经常会来光顾,给他们支持鼓励。 只除了林家的男孩老爱跟毛立诚作对,看他不顺眼,总是制造麻烦,存心让人不好过。 这日,他又糟蹋了毛立诚辛苦揉好的面槽,羞辱怒骂辛苦的老人家,裴夙看不下去,抓到机会就要教训他。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臭小鬼。”裴夙板着一张脸,将少年拎出来摔在路边,冷眼看他跌倒在地的狼狈模样。 林家豪恼羞成怒,价怒地站起身,论拳击向裴夙—— “啊……放开我!杀人……杀人啦!”但他太逊了,没两下立刻被裴夙制伏,轻轻松松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抓着他抵在墙壁上。 此刻,少年脸正贴着粗糙的砖墙,发出痛苦的哀嚎。 “除了鬼吼两句,你还能做什么?连我都打不赢,你以为你能保护得了谁?” 裴夙口吻嘲讽,瞧不起人的意味让少年不服气地涨红脸。“看看你妈,看看你妹……你妹才几岁?都比你懂事。你爸爸不在了,这是你的命,现在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结果你为家里的女人做了什么? “来说说前天吧。你妹在柜台收银时被客人吃豆腐,结果你怎么处理?揍人一顿?很好,很有男子气概啊,但揍完人之后呢?谁去警察局保你?谁帮你付合解金?你以为你这样就叫帅?你很厉害?”裴夙嗤笑。“你不过是闯了祸就要别人帮你擦屁股,仗着毛家欠你爸一条命便予取予求,根本没有为你家人做过什么!” “你懂什么?你站在毛书薇那里,当然这样说!”少年被训得满脸通红,但仍坚持自己没有错。“被杀的又不是你爸!” “你几岁了?老拿你爸出来当挡箭牌,丢脸不丢脸?你爸若还在世,知道你长成这副鬼样子,他会怎么教训你?”裴夙理都不理他说的那一套。 “面粉一袋多少钱?奶油一斤多少钱?你们家做生意的,难道不知道控管成本的重要?开面包店,面粉是这样给你糟踏的吗?你爸爸要是看见你做这种事,他不会揍你?还是你觉得成本不是你负担,反正有人无条件供给,怎么赚都是无本生意,你就问心无愧地随意丢弃别人的心血?” 裴夙承认他非常不爽,他的女人苦自己,把所有赚来的钱都投在这家人身上,无条件提供资金让林家再起炉灶,怎知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你妹妹都比你会想。你以为她不恨吗?但她为什么能放下?你有没有想过,你高中能毕业,是谁出钱让你念完的?你能上大学,又是哪来的注册费?都是毛书薇。 “对,她爸爸是失手杀了你父亲,但她自己休学、工作供养你们兄妹念完书,她是不是负起了责任?你呢?你的责任感在哪?想一想,毛书薇在你妹妹的年纪,她在做什么?她有没有自己的生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十九岁便一肩扛起责任,而你十九岁时又在做什么?你现在都二十出头了,负起你的责任了吗?你一个月拿多少钱回家?你妈如果病倒了,你该怎么办? “你妹舍不得为自己买一件冬衣,更不敢去毕业旅行,你是哥哥,你大她四岁,你无法完成妹妹小小的愿望吗?” 裴夙连珠炮地骂了一堆,将他看在眼底的一切不满全数倾倒出来。 “毛先生希望你爸爸的手艺能流传下去,所以努力跟你妈学,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一个年过五十的人都愿意从学徒做起了,那你呢?你爸爸的店、你爸爸留下来的东西,你怎么不自己守护,要让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人来尽你应尽的责任?你这样搞破坏,是想让你爸爸曾有的心血消失吗?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没用的家伙!” 如此血淋淋又一针见血的话,让林家豪怔楞了,他不想听,也不愿接受,但裴夙说的话没有错。 他是一个没用的小鬼,只会虚张声势、发怒咆哮,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他的家人,但其实他谁都保护不了。 他以为凶,别人就会怕他,但结果反而是看不起他,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不想去面对。 他的肩膀……不应该什么都扛不起,爸爸不在了,也不是他行为偏差的借口,他应该更有担当。 爸爸不可能再回来了,这是他的命,他只是不认命而已。 林家豪低头不语,不骂、也不咆哮了,他径自沉默着。裴夙放掉他。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也不再多话。 “言尽于此,我不会再讲第二遍,你听得进便听,听不进……你就一辈子这样下去吧,让别人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家人。”裴夙说完丢下他,转身走人。 在他走后,少年也跳上机车,火速消失了,一整晚都没有回家,林家人担心了一晚上,毛书薇接到通知,也来帮忙找人。 但第二天一早,毛立诚开了店门,进到后头准备开始揉面团时,少年就回来了。 “家豪?”毛立诚一怔,还以为自己看走眼。 只见林家豪原本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都没了,可他不是染黑,而是理了一个大光头。 看见毛立诚,他也不再恶言相向,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自己走近工作台,拿出父亲留下来的面包师傅白袍,缓缓穿上。 一瞬间,毛立诚仿佛又看见了林家老板的身影…… “开工了。”少年语气平稳地道,眼神没有正眼看他,但比起以前,算是很有礼貌了。 毛立诚楞了一下,立刻上前,一同去仓库扛面粉。 不久,稍微晚起的林太太照例走进来,想要充当技术指导,结果却让她看到意外的场景—— 她那自从丈夫过世后就变了个人的儿子,竟然踏进他父亲工作的地方、穿上他父亲的工作服,用着小时候父亲教他的方法,调和着比例揉面团。 儿子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碰面团了…… 林太太震惊不已,眼眶也不禁泛红。 “妈,今天做甜甜圈、奶油卷、肉松面包和起司蛋糕,你说好不好?”林家豪询问母亲道。他所说的,都是父亲在世时店里卖得最好的几种面包。 父亲曾经教导过他如何制作,他只是很久很久都不去回想,但是今天,他想把父亲的味道找回来。 林太太很感动,喷咽地点了点头,“好、好,当然好……” 当天下午三点,林家面包坊在长达数年后,总算再度飘散出附近邻居喜爱熟悉的面包香。 那味道,令人怀念…… 华丽雕花大门、庭园深深的独栋豪宅,属于裴家所有。 这不是毛书薇第一次来到裴家,但却是她头一次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这里。 她犹豫的站在裴家门口,没有勇气再往前踏出一步,她想逃。 所以,她转身了,打算回去多做点心理准备再来面对,然而—— “想跑?我们不是说好了交换条件吗?”裴夙站在她身后,挡住了她的逃生路线。他挑了挑眉,兴味盎然地问:“你该不会是怕了吧?这么逊?” 对,她怕了,差点就没用的对他承认自己的软弱,可一看到他的脸,她那股不服输的韧性又回来了,令她将到口的话吞回肚子里。 真不甘心……她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得到一点点谅解,而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就轻易做到,让家豪对他们父女的态度大大改善。 虽然还不到林夫人善良宽恕的程度——他们也不敢奢望,不过少年行为的收敛,确实减轻了他们父女不少罪恶感。 她问裴夙怎么办到的,但他怎样都不肯说,让她非常不甘心。 既然她认为难如登天的事情,他都为她办到了,那她只是要去认女儿、去向他父母坦诚认错并表明她跟他的关系,有什么难的? 可恶!就真的很难啊…… 因为她总忍不住猜想,万一女儿不认她呢?如果他的父母不谅解她呢?他们会接受她吗?毕竟她的父亲,曾经失手误杀了一个人…… 家大业大的裴家,会接受她这样的女人进门吗?会不会在她表明来意之后,就要她封口,一辈子再也不许提起她是小孩的亲生母亲…… “进去吧,我爸妈在等着了。”看出她的迟疑,裴夙在她打退堂鼓之前,硬是推着她踏进家门,让她无法逃脱。 今天是假日,裴夜没有出去应酬,裴夫人也在家中陪伴丈夫,是难得的家庭日。 “哎呀,什么风把你们俩吹来了?没出去约会真可惜。芽芽在上英文家教还没下课,她要是看到书薇来了,铁定很开心,到时你们想约会、好好独处一下也没办法喽,一定会有个小电灯炮在中间破坏气氛。”个性大方直率的裴夫人对毛书薇笑着说,对于儿子和秘书在一起这件事,她的态度一直很和善。 毛书薇回以一个微笑,心里却悲观的想……如果裴夫人知道她就是抛弃女儿的狠心母亲,还会这样待她吗? 而且,若裴夫人知道她抛弃女儿的原因,是因为必帮入狱的父亲扛起责任,还会对她这般微笑吗? 毛书薇不禁感到惶恐,她家境本就与裴夙不相当,又加上父亲的事……这样的她,能被裴家接受吗?她不确定。 但既然答应了裴夙要坦诚,那么她就得信守承诺。他都为她做了这么多,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介意她的家世和她父亲曾犯的过错,也愿意帮忙解决她的困难了,她怎能再辜负他? 现在,她是该为他努力一下,争取留在他身边的权利,为他而战了。 “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想跟两位说明。”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道:“我喜欢裴夙,我想在跟他在一起。”她等不急裴夫人招呼自己坐下,撞着勇气还未消失,就开门见山的说。 “啊……真是谢谢你喜欢我那没用的儿子,我们都听见了。”裴夫人幽默道, 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和面容冷酷的丈夫对看一眼。 “我不是明星大学毕业,家世也跟裴家不相当,不是商场女强人,只是一个顶多称得上还不错的秘书,也没办法给裴夙太大的帮助。可是我……不想离开他。” “嗯……”听了她这番表白,就连一向表情冷硬的裴董事长裴夜,都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你是来提亲的吗?想娶我儿子?” 就在这对夫妻快要笑出来的时候,毛书薇牙一咬,投下一枚震撼弹。 “我的父亲,在我十九岁生日那天误杀了人,我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此话一出口,裴氏夫妇脸色都变了。他们脸上不再有笑容,不再露出感到有趣的表情,只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深沉凝视。 见状,毛书薇的心跟着一沉,但头都洗一半了,她只好继续。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爸爸因为我的关系毁了一个家庭,所以他入狱服刑,我则扛起责任,赚钱代死去的林先生养他的家,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我无怨无悔。”她强调的说,勇敢直视裴夜犀利的眼神,她问心无愧,因此无惧。 “为了扛起这个责任,我只能暂时先抛弃另一个该负起的责任,那就是——我为裴夙生了一个女儿。” 第二枚震撼弹丢出来,毛书薇看见裴氏夫妇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照顾女儿,因为我养不起,身为一个母亲的自私,我也不希望……女儿跟我背负同样的罪恶感长大。我不要我的女儿不快乐,所以我把她留给她的亲生父亲……裴泠,正是我的女儿。 “我知道遗弃她是我的错,也对裴家造成很大的困扰,以及抹不掉的污点,对此我道歉,但……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裴泠在她父亲身边长大,对她比较好。” 毛书薇一口气说完,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负担顿时松懈一半,可轻松的感觉并没有太久,她马上就想起不知裴夙父母对于她的坦白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会不会马上把她赶出去?斥责她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嘲笑她想得太美?当年敢一声不吭丢下女儿,现在又来说这些话想认亲、重新和裴夙在一起,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彷佛沉默了很久,像是有一世纪那么长,毛书薇等得掌心冒汗,身子微微颤抖。庆幸裴夙一直在一旁,陪她一同罚站,与她十指交握,态度坚定地表明支持。 “那你回来做什么?”裴夜锐利的眼盯着她,不用提高音量,魄人的气势便排山倒海而来,让人压力十足。“要认女儿?要裴夙?目的是要钱?” “我不要钱,我只想看着裴泠长大。我也不要裴夙给我名分,我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够了。” “什么叫做不用给你名分?”毛书薇如此识大体,让裴夙不太爽快。“哼,你这个女人果然自私。”他哼了声,对她的坦白下评论。 裴夜转移视线,面对唯一的独子道:“你就要她?这个没家世、父亲还犯了法的女人?她抛弃过你,还把女儿留给你,难道不会再丢下你们一次?你真的相信,她不是为了裴家的好处接近你?”他尖锐的质问。 “少啰唆,我就是要她。”裴夙原本想跟毛书薇那句“不要裴夙给我名分”算帐,但父亲的话让他更不爽,他直接跟父亲表明他的意思,“我就是要芽芽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我也不是问你们意见,只是礼貌性告知一声,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都认定了她。从今天起,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家的事,我扛。” 他的声音鉴锵有力、坚定宏亮,音量大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裴夜视线打量着多年来一直看不顺眼的儿子,眯眼盯了很久很久,才突然一点头—— “嗯,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裴夙一愣。他有备而来,沙盘推演过很多回,模拟父亲今天可能会有的反应和问话。他脑中已有很多应对的方案,绝不让心爱的女人自己去打没有把握的仗,可是……他想过父亲数十种反对的理由,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夸奖。 他傻了眼,准备好的辩论全都无用武之地,一脸困惑地看着父亲。 “一个男人,若连心爱女人的困难都没肩膀扛,未免也太没用了。我看你不顺眼,就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让自己的女人有苦难言。” “爸……你不反对?”裴夙差点没吓掉下巴,不敢置信地看着难得露出柔和神情的父亲。他已记不得自己多久没看见父亲对他露出这种赞赏的神情了。 “你多大了?做事情还要经过我同意?你有没有长脑?” 才觉得父亲态度软化了,他马上又开始毒舌,裴夙摸摸鼻子、闭上嘴,在父亲面前,他觉得自己永远是个笨小孩。 “至于你……”裴夜转向毛书薇,眯起眼来凶道:“没志气!是我看走眼了,以为你可以面对挑战,原来只是个没志气的笨蛋!” “爸,你不要太过分……”自己被父亲训就算了,但毛书薇被骂,裴夙就没办法忍受了。他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阻挡父亲的利嘴伤人。 “怎样?念两句就心疼啦?那我要升她职,让她接行销副理的职务,到时操死她,你不就要跟我拚命?”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毛书薇越听越迷糊,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董事长责怪她自私、没志气,看似是在嫌弃她没错啊,可是……怎么会突然又要升她职? “只是当个秘书,你不会不甘心?你没有一点企图心、事业心,宁可自己的成就输别人?”裴夜挑衅的问。 “我想要赢,我讨厌输。”毛书薇承认。“所以我大学的时候,才讨厌裴夙。” “行销副理那个位置,是你的了。”裴夜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他说了算。“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毛书薇闻言,不解地皱起眉。“可是我今天来,不是要向董事长争取工作的事……” “我爸想给,你就接下吧,无妨。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才。”裴夙撇了下嘴角说。“既然他这么看重你,你就大方接受,从明天起,在公事上我们就是对手了,至于我们工作以外的关系……不需要别人同意,我同意就行了。”裴夙的语气也跟父亲没两样,一副“他说了算”的样子。 “够了没有?”在一旁看戏看得很累的裴夫人,忍不住插话了。“三个个性这么像的人一起讲话,硬碰来硬碰去,听得我都累了。”她受不了地叹口气,“芽芽应该下课了,上楼去看她,把话跟说她清楚吧。” 现在这个发展,又有点诡异了。 毛书薇一愕。 “裴夫人,您的意思是……”不反对吗?容许她这个抛弃女儿的人,去告诉裴家的掌上明珠,自己就是她想要很久的妈妈?“您……不怀疑我话中的真实性?不用验dna,确定我跟芽芽的亲子关系?” 裴夫人忍俊不住的大笑。 “真是傻孩子,你该不会以为,我都不会调查在我儿子身边工作的人吧?你父亲的事,你可以瞒得了你的朋友、同事,但绝对瞒不过我。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裴夙的学妹、没有怀疑过你就是芽芽的母亲?怎么可能?芽芽那孩子神韵跟你像极了,只有我那笨蛋儿子没发现。 “用不着惊讶,我们都知道,而且很早就知道了。要是介意你的家世、介意你生下芽芽又丢下她,怎么还会让你留在他们父女身边这么久?让你跟芽芽那么亲近?” 裴夫人笑了笑,站起身走向毛书薇,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像个慈祥的长辈。 她又叹口气,用心疼的口吻说:“辛苦你了,这几年受了这么多苦,跟自己的孩子分开,见了面却又不能相认……这很苦的,我都了解。 “不过……偷偷告诉你,正因你吃了这么多苦,裴夙的父亲才认清你是个值得珍惜的好媳妇。原本他非常重视门第观念,如果当年你父亲出事后,你是抱着小孩上裴家寻求协助,那么我想,他是不会同意你跟裴夙的。你看看,你这未来的公公多狠心?就要媳妇有骨气、吃过苦头才会想疼惜……” 裴夫人说了一堆,毛书薇听进耳里,却觉得美好得不像真的。 她被接受了?而且没有太大的刁难……嗯,好吧,是有小小被刁了一下,但是……怎么会这么简单?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得到谅解? “不然呢?我儿子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坚持要一个女人,谁拦得住他?” 裴夫人直接回答了毛书薇的问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恍惚间说出心里的疑问。 “没有肩膀承担事情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你父亲不错,敢做敢当,难怪教出这么出色的女儿。”竟然连难以亲近的裴夜,都说出了像是赞赏的话。 “说到你爸爸……”裴夫人又接话了。“可不可以麻烦他和林太太,不要我们每次去探望就送一堆面包,一来他们是要做生意的,那些面包也是要成本;二来,那些甜点裴夙他爸爸其实不能吃太多,偏偏又爱吃,不让他吃还生气,真是任性……” 裴夫人言谈间透露出的消息,已让人听得很明白,原来他们老一辈的,早在年轻人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混熟了…… 毛书薇没有办法抑制的哭了出来。 她有一种走了很久很久、在山里迷路找不到方向,最后终于拨云见日看到曙光、走出山林的感觉。 原来这么简单……就只是态度而已,坚定要在一起的态度,让她和裴夙赢得了认同。 她不需要再觉得丢脸,因为她负起了责任.,也不需要没自信,因为坚强的她值得人肯定。 “咦?薇薇姨?你来了!” 上完英文家教课的裴泠离开书房,来到大厅,原本因为家教老师太严格而愁苦的小脸,在一看见毛书薇后立刻发亮,快乐的奔向她。 “薇薇姨,我好想念你喔。”明明前一天才见过面,但裴泠就是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薇薇姨,你为什么哭哭?谁欺负你了?不要哭……” 裴泠走近才发现她最爱的姨哭了,让她的小脸也跟着一皱,一脸快哭的表情。 “姨,不要哭。”小女孩焦急不已,火速去找面纸递给她,要她擦眼泪。 毛书薇看着贴心的女儿,回想起过往的一切,百感交集。 刚生下女儿的时候,她心里充满感动;不得已要遗弃女儿的时候,她伤心欲绝分别许久再次见到女儿,她已经八岁了,但害羞怕生的小芽芽,连看自己一眼都不太敢……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如今小女孩已经非常依赖、关心她,这是血缘的羁绊吗?还是日久生情…… 用词不对吗?随便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你,很开心。”毛书薇抹掉眼泪,对女儿露出笑容,要她安心。“芽芽,我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仔细听……” 看着女儿圆圆的眼睛望着自己,漂亮小脸蛋上露出认真的表情,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裴夙就在她身后,对她鼓励地微笑,令她有了勇气对最愧对的人儿开口,说出实情。 “其实……我是你妈妈。” 风吹过树梢,摇晃枝叶,发出沙沙声响。 白色窗帘被风吹动,窗户飘进舒服凉爽的微风,带走夏天的热气。 高挂天空的太阳散发着热力,驱走了密布的乌云。 总算啊……雨过天青了。 尾声 莱欧汽车集团,是台湾人最耳熟能详、历史悠久、陪着多数人长大的老字号国产汽车品牌。 而身为一家上市公司、亚洲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八卦新闻总是少不了。 说起裴家太子爷裴夙,人人都会为他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感到纳闷,不明白身为研发部经理的他到底哪来的创意,怎么想得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点子,还让那些不可能的任务付诸实行? 不过,说到太子爷裴夙,就不能不提一下未来的太子妃了——那个原本是裴夙秘书,但后来却被拔跃到行销部担任副理,一个好强又不服输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张清秀的脸蛋,却有非常快狠准的手段,比较起来,裴夙倒只是人来疯了点和直率点,还没有像她这么不择手段。 “你……抢了二课的案子。”裴夙在午餐时跟毛书薇一同吃饭,提起了这件事。“你就不能少树立一些敌人吗?”他对自己女人的好强感到很头痛。 “不能。还有,吃饭时我不想谈工作的事。”毛书薇眯起眼,对他说道。 此刻他俩约在公司附近一家餐厅,吃着商业简餐,只要没有开会或出差,每天的午餐约会是他们约好的。 否则两人上班都忙,下班时间不一定,回到家又抢着陪芽芽,很难有独处的时候。 “好吧,那我们谈谈女儿。”不谈公事。ok,那么,他就来谈一下两人的心肝宝贝。“你不能老这么宠她。” “我没有。”她反驳。 “没有?你没有带她疯狂买衣服?没有为她买饰品?我说过了,我不希望她从小就在意外表,养成物质享受的坏习惯。” “我女儿生日,我送她喜欢的东西不行吗?又不是常常,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惊小怪?”毛书薇知道自己错了,她太宠女儿,但在裴夙面前她可不能承认,承认了,她以后怎么当女儿商量心事的对象? “我知道你想把好的东西都给她,但这样是不对的……”裴夙又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育儿经,听得毛书微直皱眉。 她知道他说的对,不能因为家境好就让女儿有求必应,可大概是因为觉得愧对女儿,她想补偿,所以才一古脑的对女儿好。 想到数个月之前,她紧张的告诉女儿自己就是亲生母亲时,还记得女儿惊讶的眼睛倏地大亮,像有小星星在里头闪烁,然后……便尖叫着扑进她怀里,高兴的拚命叫着她“妈妈”…… 后来,她用婉转的方式告诉女儿自己当年不是不爱她,而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没有办法跟她一起生活,女儿接受了,没有怪罪她,她于是带女儿去见未曾谋面的外公。 她也记得,一跟父亲见面,女儿立刻害羞的喊了声“外公”,还很大方贴心的主动去抱因为工作而被面粉沾得一身脏的父亲…… 这么乖巧贴心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疼、不宠?就连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家豪,现在也都会为女儿烤可爱的饼干、蛋糕来讨女儿的欢心。 “……好啦。”毛书薇是很好强,不喜欢输,但该负的责任她会负。 其实在家里,女儿犯了错她从来不责备,扮黑脸一直都是裴夙的责任,不过她也明白“慈母多败儿”,自己是应该要收敛了。 要不是这样,吵架她是绝对不会吵输裴夙的,只有事关女儿她才会心虚的让步。 “还有,芽芽学校的老师通知我,她在学校被欺负,我早上去处理了。”裴夙冷静的说。 “什么叫什芽芽被欺负?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告诉你,你不把对方小孩骂到哭出来才怪!只要芽芽受委屈,你就不能忍受,我现在怀疑啊……当初我因为芽芽的关系跟前女友分手,你是不是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毛书薇不会承认自己的确动了手脚,她放下刀叉,腿眼反问道:“既然你要怀疑我,那我也问一件很久远的事……大学的时候,我们竞争系上同一笔奖学金,在我入学前,你年年得奖,但我入学后,反而都是我得到……我早就怀疑是你故意把奖学金让给我的!” 她一点也不介意他提起前女友,反正一个已经分手的女人了,她何惧之有?连追究都懒得追究。 裴夙眼神闪了下,顾左右而言他。“你现在是恼羞成怒翻旧帐吗?” “你不也是?”她笑咪咪地反问。 这伶牙俐齿的女人真可恶!但她生气的样子……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裴夙有点气不过,但又被她深深吸引,忍不住就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稍稍倾身,偷吻了她一下。 “算了。”他认命的说。 “什么算了?”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牙尖嘴利的样子。”他大概犯贱,就喜欢逗她,以前是,现在亦然。“所以不跟你计较。” “可是我想跟你计较。”毛书薇可没有因为被吻就忘记重点……好啦,是有一点忘记,但她马上回复神智了。“奖学金到底是不是你让给我的?” “毛书薇……你超烦的!”裴夙不想对她说谎,但也不想对她说实话,只能继续转移她的注意力。“闭嘴,把饭吃完,下午我们去登记。” “登记什么?” “你不是很聪明?怎么不知道我最近被逼婚逼得很紧?你为什么要这么爱表现,让我爸这么喜欢你,天天吵着要你快点入门?”有时候,裴夙甚至会觉得,他父亲八成恨不得书薇是个男人,他相信,她若是男人,他父亲一定很乐意收她做养子。 “你这种求婚口吻未免也太没诚意,我难道不值得一个灯光美、气氛佳的餐厅,让你单膝下跪求婚?你在这种地方给我求婚?!”毛书薇不甘心地瞪着他。 面对她这种说法,裴夙可没有半点担心,依旧凉凉地问:“那下午你到底有没有空去登记?” “有。”毛书薇意外回答得很爽快。“是不是登记了就不用宴客召告天下?还有可以省去下聘那些麻烦的事?” 怎么可能?她想得太美了,他妈怎么可能让他们用登记就摆平?铁定要大宴宾客的。 裴夙坏心地不告诉她答案,只是唬咙她,“嗯。”这是无意义的单音节,她要是误会了,他也没辙。 “那好吧,吃完饭就去。”毛书薇点点头道。她就是不想要那些大排场,才迟迟不答应裴家的提亲,她认为自己都先生了女儿才嫁进去,不用太铺张。 更何况,父亲出狱后好不容易才有平静的生活,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婚事牵连到父亲,令往事再被媒体挖出来大作文章,即使裴家不在意,她也得为夫家的身分地位考虑,记者们一炒起新闻来荤腥不忌,万一太过分就不好了。 于是当天下午,毛书薇的身分证配偶栏印上了裴夙的大名,裴夙也印上了她的,而户口名簿上,裴泠的生母则从母不详变成了毛书薇。 看着新领的身分证,毛书薇感到松了一口气,这样子……就算有个交代了吧? 她变成有夫之妇了,感觉真是奇妙。 “我先回公司了,下午要跟爸做个简报,bye!”离开户证事务所后,她就跟“新婚丈夫”分道扬镖,去忙工作的事了,她喜欢挑战。 只是,她没有想到,裴夙居然唬了她——无论是婚宴的事,还是她大学时奖学金的事! 没想到这家伙也对她藏着秘密了,真是可恶。 不过无妨,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他算这笔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