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 上》 第一章 天雀智合七年,天雀皇帝赵天朔不幸因病驾崩,太子赵念康,年方九岁,不得已仓卒登基,尊皇后苏氏为太后;先帝谥号为靖和;定年号为:天佑。 先帝临终前,指封辅国大臣两人,其一为丞相季道远,其一为辅国侯慕容归鹤。两人在先帝驾前盟誓:誓死护卫幼主,辅佐天雀皇朝。 幼主初登帝位之时,帝境之中尤以临江侯轩辕策为朝中心腹之患。 轩辕策世袭父爵,封地八百里,远离帝京。麾下勇将百员,精兵十余万,其势力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 丞相季道远与辅国侯慕容归鹤唯恐其终成祸害,联名秘密奏请幼主下旨——裁撤轩辕策兵员七万人,并召轩辕策回京奉职。帝准奏。然轩辕策称病,拒不领旨。 天佑三年,两位辅国大臣再以幼帝之名,连发三道旨意,命轩辕策赴京领旨。临江侯依然不予理睬。 天佑三年十二月初,慕容归鹤之子慕容眉率军五万至怒江边,与轩辕策大军隔江相对,以圣旨为号,讨伐临江侯。 轩辕策驻军江南,拒不回应,两军蓄势待发,大战阴霾笼罩,新朝兴亡只在旦夕之间。 怒江南岸,一骑快马如风而来,停在一顶红色的大帐前。 帐内有人笑脸迎来,“可来消息了,侯爷一直在等呢!” 马上那人一身朱红官服,神采飞扬,他笑道:“打探消息哪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侯爷向来喜听那些没凭没据、模棱两可的含糊之词,我可是九死一生才……” “进来。”帐内响起低沉的男声,如子夜潇潇之风,沉静中带着震慑人心的威势。 朱衣男子赶紧掀开帐帘,两步迈入躬身道:“参见侯爷,建澄回来了。” 大帐正中,一把乌木鎏金的太师椅旁,伫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身上的白色缎袍镶着黑色貂毛边,冷峻却不失优雅的五官如冬日寒梅,散发着冷冽的王者之气,却又犀利得可以刺伤人心。 他就是临江侯轩辕策,如今最令朝廷咬牙切齿、寝食难安的人。 “说。”他凝视着最得力的手下连建澄,只吐出简洁的一个字。 “如侯爷所料,慕容眉在江北布军四万,又以孤雁岭为掩护,暗中在山口埋伏兵马,兵力约一万左右。另外,由各省赶来支持的人马,正在悄悄集结,初步估计人数不超过三万。其中,继昌侯和安南侯的人马各一万,其它省郡各抽调人马合计约为一万。如此一来,朝廷的兵马总计可达八万之众。” 轩辕策垂着眼睑,默默听着,似在沉思,站在一旁的将领却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说道:“侯爷,朝廷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就算全攻过来,也不过才八万人马而已。咱们有十三万精兵,不怕打他不过。” 轩辕策闻言面色一沉,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一扫众人,“以少胜多的例子,诸位没有听过吗?” 他的声音虽不响亮,却自有令人不得不凝神细听的气势,众人不由得都敛声屏气,不再敢说大话了。 “继昌侯是根墙头草,纵然出兵,却未必真会施以援手,不足为患。”轩辕策缓缓开口,“安南侯却是慕容家的世交,又有姻亲关系,为了让亲家在朝中势力坐稳、坐大,必然会倾巢而出,全力以赴,他的人马从哪里来?” 连建澄回禀道:“西北,走的是栾城那边。” 轩辕策唇角微挑,“老狐狸,明明家在东北,偏要绕道而行。也好,疲兵远行是兵家大忌,老宋,带着你的火器营去金谷关等着,若是客人来了,就放两声礼炮,算是我军的迎客之礼。” 一脸虬髯的宋石龙开心地摆着手说:“好啊好啊!我这就去点齐人马。” 此时一名文士模样的人思忖着提议,“侯爷,宋将军的火器营还是留一些在孤雁岭比较好。咱们既懂得要探知敌情,慕容眉又岂会不知要派人到我们这边来打探消息?宋将军的火器营行走之间动静太大,全都撤走若是教敌军得知,失去主力的孤雁岭必然成了敌方攻击的目标。” 轩辕策微一沉吟,点点头,“老宋,你也不必亲自去金谷关了,仅须吩咐你的副将许戈带一半火器营的人去金谷关,留下一半在孤雁岭,不过行动时要让孤雁岭的敌军以为你是全军撤走。另外,羽箭营的人都提到江边阵前来,长枪营的留在阵尾,防止敌人偷袭。” 各营将士领命之后依次离开。 唯独方才建言的文士留了下来,他是轩辕策的参谋,樊世朝。 他低声说道:“这一次慕容家派来的慕容眉,侯爷绝不可以低估此人。早有消息说,慕容归鹤年事已高,慕容家有意让这个三儿子掌舵。这一次,大概就是为了给他攒军功,才特意派他来的。” “慕容眉,他今年该有二十一岁了。”轩辕策微微一笑,“几年前我在朝中见过他一次,是个挺斯文的孩子,听说他身体不大好,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倒没想到一转眼他竟成了我的对手。” “慕容家几代为官,但这一代他两个哥哥都不成气候,族中长辈的心血都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人断然不可小觑。侯爷,大战之前小心为上。我看,还是叫建澄想办法再去打探一下这个人的底细……” 轩辕策听了摇摇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到樊世朝的面前,“无须建澄去,对方今日派使者送了信来。” 樊世朝好奇地接过信,打开一看,数行秀丽的字迹跃然纸上—— 江边烽火已连天, 寒山夕照入画帘。 孤舟清酒一江月, 谁与把臂醉同眠? 他皱着眉道:“侯爷,他该不是要仿效曹孟德的官渡之战,假借示弱以松懈我军军心吧?或者,这是个鸿门宴……” “慕容家向来以光明磊落自诩,不会使曹孟德的狡猾伎俩。”轩辕策微扬起头,“回信不用写那些扭捏诗句,只要约定时间、地点,明日,我要在江上会一会这位慕容家未来的小侯爷。” 次日,在怒江江面上,一艘挂着蓝布船帆的孤舟,在江面上随波起伏。 江南彼岸,一艘快船乘风破浪,瞬间即至。 快船上,依然是一身朱衣的连建澄站在船头,大声说道:“临江侯依约前来赴会,慕容小侯爷怎么不出船相迎?” 语落,便见孤舟中走出一名清秀小厮躬身回应,“我家小侯爷向临江侯致歉,小侯爷身子不适,不便出船迎接,请侯爷见谅。还请侯爷过船一叙。” 连建澄冷笑道:“小侯爷好大的架子,他的父亲与我家侯爷以平辈论,他算是侯爷的晚辈,若要见面,也该是他过来见我们侯爷才对。” “勿逞口舌之快。”轩辕策从舱中悠然走出,气度雍容,顾盼之间有睥睨天下之姿,令人不敢直视。“小侯爷以诗文相邀,看来是个文人,我过船一见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足尖轻点,如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蓝帆孤舟之上,正好江面起了一阵风,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他却如钉在船板上一样,文风不动。 “佳客远至,未能亲迎,还请侯爷恕罪。”舱内传来一道清幽的歉意。 轩辕策俯身进入船舱,舱内窄小,只有一张小桌、一壶酒、两只杯子,以及一个人,静静等候。 舱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他不由自主地瞇起眼,过了片刻,才看清对座的那个年轻人。 上次见到慕容眉时,对方还是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却已是二十一岁的青年。他依然如记忆中那样瘦削,只是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一脸的病容;小桌下面,一条纯白的毛毯盖在他的膝盖上。轩辕策见了,剑眉轻扬。 “病了?”他施施然坐下,眼前的桌子上有几个小洞,茶壶茶杯正好都嵌放在其中,避免因风浪翻腾倾洒。 端起面前的一个杯子,对面的慕容眉抬手为他倒了杯琥珀色的酒液。 “我最怕这种天气,寒气就像是钻进骨头缝里似的,全身又冷又疼。”轻声叹道。 “京中名医众多,怎不找个好大夫瞧瞧?”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慕容眉苦笑道:“名医找遍却没有一个能治我这病的,说是天生顽疾,根治最难。这酒是玉堂春,后劲大,侯爷要小心,不要喝得太猛。” 轩辕策挑起眉尾,“我有几年没喝玉堂春了,都快忘了它的滋味。我记得这酒是你们慕容府自酿的,上次进京我向你父亲讨,他还舍不得给我。” “所以,这次父亲特意让我带了几坛过来,说是送给侯爷,为他当日的小气赔罪。” “只怕……晚了点。”他轻笑,意有所指。 “好酒总是越陈越香,岂会晚了?” 两个人从见面开始便是这样亲密又疏离地平静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彷佛多年未见的亲友,全然没有大战来前两军将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饮罢一杯,轩辕策放下杯子,直起身看了看对面慕容眉膝上的毛毯,忽然伸手一抓,将那毛毯抓落。 只见那腿上还盖着一层薄被,显然是一层毛毯尚不足以御寒。 慕容眉苦笑道:“侯爷难道是怕我身藏利刃吗?” “我军中倒是有几个大夫在针灸上面有些本事。你若是有意,可以到我军中走走,说不定你这腿,并非无药可医。”轩辕策眸光炯炯望着他,嘴角似笑非笑地浅浅一勾。 “好啊,等这一战侯爷撤兵了,我也可以和侯爷看看江南的风光。” 温热的酒香在这一刻像是被寒冰冻住,就连唇角的笑意都变得冷酷起来,“要我撤兵并不难,那要看朝廷有多少诚意。我又不是反贼,何必苦苦相逼?若是朝廷能幡然醒悟不与我为难,我乐得回府去做个闲散神仙。” 慕容眉正色反驳,“侯爷该知道,这件事从头至尾,朝廷并没有错。侯爷兵士之多,早已超过朝廷规定的编制,眼下又不是战时,侯爷拥兵自重,就算您无不轨之心,不畏人言,但皇上又岂能就此放心?” 轩辕策冷笑了声,“一个小皇帝,能说出什么来?倒是皇上身边那些喋喋不休的嘴巴才是杀人的刀。” 微微蹙眉,抬起眼直视着他,“侯爷,我知道您心中有您的坚持。但是您必须记得,您是天雀的臣子,臣子太厉害,最终也只会落了个“功高震主”之名,您头上永远有个“主”在那里,就如月华再明,也明不过皓日去。” “日与月,一在白昼,一在黑夜,并存万世,有谁说它们的共存不对?”轩辕策盯着他,“更何况我现在还算不得抢了皓日的风光吧?慕容家身为辅佐新帝的股肱之臣,你们才是“功高震主”的重犯,别想把这顶能压死人的大帽子先扣在我轩辕策的头上。” 慕容眉一手按着桌角,眉头已然皱紧,“这么说,侯爷是当真不给你我一条出路了?一定要兵戎相见吗?” 他向后一仰,诡异的笑容重新浮上俊容,“倒也并非全无商量的余地。我不是说了,要看朝廷的诚意,或者……看你们慕容家的诚意。” “侯爷可将您的条件开出,只要合情合理,我慕容眉能力所及,一定会竭力达成,若不能,也会转达皇上。” 第二章 轩辕策瞇着黑眸,笑得悠然,他将船舱的一扇小窗户推开,向外瞥去,“你看这江边,由南至北,由东向西,你我之兵绵延列阵数十里,旌旗猎猎,人喊马嘶,这一战若是开打,死伤必定惨重。我并非嗜血之人,江南的人马都算是我的弟兄,我怎么忍心见他们身陷战火,骨肉分离?” 慕容眉静静地听着,深知他此时云山雾罩的一番表白背后,必然另有惊人的要求。 当他收回目光时,那眼中嚣张的狂傲之气,不知为何染上了片云霓般的雾气,“其实只要小侯爷派一条小船,送一个人过来,我轩辕策自然会罢兵撤军,还会拱手送上江南二百里的地方和三万人马做为回礼。” 眼皮一跳,“侯爷说的这人是谁?” “此人你该认得,因为当年我就是在慕容府中见过她一面。那年你父亲在府中大设赏花会,我无意中在后院遇到那人……”轩辕策的神情似是陷入沉思,“虽不知对方身分,但好歹知道了名字——” 慕容眉有几分不耐烦地打断,“侯爷只要把名字说出就好,我若不知道,也可以请人去查找。” 轩辕策就等着看对方这副急切的神色,因为他必须要让对方毫无拒绝的可能。 他这才慢启唇齿,幽幽然念出一个人名——“姬明烟。” 一愣,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默然片刻后,慕容眉便蹙紧眉心,低声说:“侯爷,这个人只怕不行。” 眼神利得几乎要钉进对方的肉里,“为何?” “因为她……已是我的妻子。” 双方沉默了半晌,轩辕策咬着牙笑道:“这可真是有趣,我找她找了数年都没有消息,怎么会一转眼成了小侯爷的妻子?我记得小侯爷还未大婚啊?” “她出身寒微,家父不同意我将她纳为正妻,无奈只能做为侧室收入我府里。侯爷若是不信,派人去查就是了。”慕容眉淡淡回答,“侯爷,除此人之外,只要侯爷开出的条件……” 他重重吐了口气,站起身说:“除了此人,我别无条件。既然你不肯割爱,我们就战场上见吧。” “侯爷!”奋力急呼,“听闻侯爷并不是好色之徒,为何一定要姬明烟……” 轩辕策背着身,停下步子,“这个答案,等我见到姬明烟,自然会告诉她。” 船身晃了一下,有几点江水随着外面的江风吹进了船舱之内。 这里,只剩下慕容眉一人,定定地望着轩辕策刚刚坐过的位置和那只剩半杯的残酒出神。 直到一直站在外面的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深吸口气,将掉在地上的毛毯弯身拾起,重新盖在腿上,“返航,令各军将领到大帐议事,明日……大概要开战了。” 次日,江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轩辕策在帐中同将领们商议着调兵遣将之事。 樊世朝仔细瞧着主帅的脸色问:“侯爷昨天见到慕容眉,可探听出什么来?” “对方全无诚意。”眼底流过一丝冷意。 宋石龙笑道:“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诚意,若对方真有诚意,也不会摆开架式要和我们打这一场了。侯爷昨天就不该去听对方啰唆,这也好,赶快打仗,快点打完将士们都好回去过年。” “骄兵必败。”轩辕策瞥了他一眼,“老宋,我军占据江南一侧,地利尽在掌握,粮军供给不愁,你知道谁比我们更想早早结束这一战?” “自然是慕容眉!” “所以,现在他一方面调兵遣将,一方面又忙着邀我喝酒,不过就是想拖延时间,方便他调动大军粮草,又想诱我心浮气躁,早早挑起干戈,免得天下人说他师出无名罢了。” 樊世朝拍拍宋石龙,“老宋,你还是浮躁了点,若我们真的抢先宣战,倒让对方在口舌上占了便宜。好好跟侯爷学着点吧。” 连建澄一挑帐帘,笑嘻嘻地走进来,“侯爷,江北那边忽然来了条船,说是给侯爷送礼。” 帐内的人都好奇了,“难道慕容眉扯不住,先示弱了?” 轩辕策摇头答道:“大战未起,胜负未分,他不会先示弱的。” 众人一起走了出去,只见那条停靠在岸边的小船里袅袅娜娜走出来三个女子,江边的将领见状不由得全都愣住。 这三个女子看上去都是荳蔻年华,不仅个个身姿婀娜,而且都是绝色佳丽,美目顾盼间勾魂摄魄,让江边年轻的士兵和将领都看直了眼。 樊世朝愣问:“这是……什么意思?” 宋石龙哈哈笑道:“慕容眉真是有趣,居然送了三个美人儿过来。他必然是知道我们军中寂寞,想慰劳一下哥儿们。” 回头朝主子看去,樊世朝提醒,“侯爷,这时候慕容眉突然使美人计,背后必有深意,我看这几个女人还是……” 轩辕策站在众人之后,始终冷冷地看着那三个女人,眼中神色极为古怪。 当众人齐看向他时,他只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沉江。” 众人都是一愣,那三名美女也被他的话吓傻,回神随即一起匍匐倒地,哭得梨花带雨,连声哀求轩辕策饶命。两旁几名士兵走上前,不由分说就将三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一起绑成了粽子。 樊世朝急忙劝道:“侯爷,虽然慕容眉没安好心,但是大战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杀人为上。这几个女人侯爷不喜欢,可以命人送回,或者……就绑在江边以示军威即可。” 轩辕策一转身,“就依你之计吧。” 他应道,又朝兵士们挥挥手,“是。你们在江边立三根柱子,把这三位姑娘绑在柱子上,面朝江北。” 宋石龙跟着主子回帐,兀自叨念着,“慕容眉到底还是个少年郎,以为几个美女就能软了侯爷的心肠吗?” 但,轩辕策心中却明白慕容眉的意思。 难道慕容眉真以为他是为了要个美女,才开口讨要姬明烟的吗?那真看低了他轩辕策! 回到帐内,他倏然说:“明日便向对方宣战。” 众将领不解地问:“侯爷,不是说要让对方先动手?” 轩辕策冷笑一斥,“难道刚刚你们都瞎了眼吗?慕容眉派三个女人企图行刺本侯爷,被当场拿住。本侯爷被他逼至险境,生死悬于一线,岂能再坐视不理?” 众人会意,全都笑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慕容眉万万想不到他送美女过来,反倒送了个借口了!属下等必然助侯爷得胜!” 慕容眉坐在江北帐里,身下冰凉的椅子让双腿几乎冻得麻木。 如今知道自己错了,并非错在让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去送死,而是错在给轩辕策这样一个机会名正言顺向自己发起攻击。 先前只知道轩辕策做事狠辣,却不知道他狡猾如斯! “小侯爷,安南侯的人马在金谷关受阻,敌方安排了至少有二十门大炮在金谷关,安南侯损失惨重。” “小侯爷,继昌侯的人马还在四百里外没赶到,说是因为粮草没有随军而行,所以部队行动缓慢……” “小侯爷,我军的水军人数不足和敌方人数相差悬殊,这样消耗下去,很快就会败北……” 一条条糟糕的消息都汇整到慕容眉的面前。 他静静地聆听,拇指贴在唇边,皓白的牙齿紧咬着淡粉色的唇,指甲的颜色比一般人也淡了许多。 “不必慌乱。”他抬起头,正视自己的部属,下达命令,“先快马传令给继昌侯,告诉他,此战攸关朝廷存亡,若是让反贼得逞,他就有串通叛国贼子的嫌疑,届时将与反贼同罪。命他必须在明天拂晓之前带军赶到! “分五千人马去支援安南侯,让他撤军三里,远离火炮的射程,我会想办法帮他转移敌人的火力,让他顺利与我们会合。 “水军人数少在出征前就已经知道了,现在你们来说这样的话,是想扰乱军心吗?难道敌人会一直在水上和我们周旋?我们要等的本就不是水战,而是陆战。用水军去引诱对方重兵出击,一旦敌人上钩,立刻撤回,务必要消灭陆地上的部分敌军。岸上的大军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你们出击的机会。” 全都分配完之后,慕容眉目光坚定地望着众人,嘴角还挂着从容的微笑,又交代道:“今天不是大战终局,只是大战之初,天雀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的大战了,大家难免手忙脚乱,但胜负未定,何须惊惶?只要诸位胜了这一仗,功在朝廷,必能名留青史。各位,出阵吧!” 夕阳西下的时候,连建澄急匆匆地要进大帐,被刚从帐中出来的樊世朝拦了下来。“等等,侯爷一天没有休息了,让他先歇一下。” “可这是紧急军情……”他也明白侯爷的疲惫,但手握紧急军情需要报告,实在左右为难。 此时,帐内传来轩辕策慵懒的声音,“进来吧,我听听慕容眉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连建澄进去,只见主子正捧着碗饭慢悠悠吃着,桌上只有简单的两三碟小菜。 他将情报递上,“金谷关那边突然来了一支骑兵,从我军的背后袭击,冲散了炮兵的阵形,许将军请求步军支持。” 轩辕策用筷子夹着菜,轻描淡写地说:“金将军的人马不是在附近吗?让他派一营人,不必和马上的骑兵交手,直接用刀砍马腿。” “还有,继昌侯的人马突然行动加速,看来明天天亮前就能赶到。” “继昌侯那个老小子可能是被慕容眉威胁了,没关系,建澄你带上三百名弓箭手,趁夜色迎过去,绕到对方的部队后面,用火箭烧他的粮草。一旦让他遇袭,必然又会犹豫不定,行动缓慢下来。” 连建澄喜形于色,他本是先锋官,但是因为擅长骑马、轻功,水性极佳,所以这几日一直在负责密探敌情,早就觉得手痒,一听说让他去正面迎敌,立刻喜孜孜地出去调动部下了。 “水军的情况如何?”轩辕策扬声问道。 帐外的樊世朝走进来,“战船沉了大约十余条,人员伤亡在四百到六百左右,正确人数还要晚上吗金收兵之后才能统计。” 他点点头,“这种情况尚在预料之中。给江面上的人打旗语,告诉他们,穷寇莫追,若是敌人有撤退之意,我军也立刻撤回,不要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 “是。” 一名小兵进来跪禀,“侯爷,对方忽然派人又送来一封信。” “念。”轩辕策喝着桌上的美酒,头也没抬。 樊世朝接过信,拆开一瞥就笑了,“这慕容眉倒该做个文人雅士,一封封的信来,没有正文,都是诗词。” 他将信纸展开,朗声念道—— “残阳映雪,铁雾锁江。沉沙折戟血疆场,天地皆苍凉。曾记否,半壁好风光,今朝断人肠。饿殍只是江边鬼,朱门犹有仙家唱。一步天上人间路,两相忘。苦千家,难见骨肉徒泪眼。叹故国,明月有心也情殇。问君岂无意?罢兵一酹偿。”念罢,他问:“侯爷,怎么答复对方?” 轩辕策用筷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道:“红衣大炮三发,打到江北他的大营前。” 这就是他轩辕策回答敌人的唯一方式。 轰!轰!轰! 三声巨响,震得暮色下的怒江北岸一片混乱。慕容眉的耳朵嗡嗡作响,头也被震得发晕。 沉着脸走到营外,就见百步之外有一片炮火打过的痕迹,立刻喝问:“轩辕策的炮火已经可以打到这么远了,为什么战前没有任何人向我通报?” 第三章 有人急忙跑来禀报,“小侯爷,是有传闻说轩辕策在秘密研制一种新炮,但是从来不曾听说他成功过,开战以来也没见炮弹打得这么远的。” “大战之前敌情侦察不清,若这一战败了,情报官先要斩首!”慕容眉推开要为自己披上披风的贴身小厮,大声喝道:“吗金,叫水军撤回,今日暂时休兵!” 轩辕策大军首战告捷,朝廷之兵率先撤退,江南一片欢呼。 坐在江岸上的一条小船的船板上,轩辕策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阵形。 樊世朝和宋石龙联袂走来,笑着问道:“侯爷,将士们在等您喝庆功酒,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躲了?” “此时庆功,为时尚早。”他用枯枝点着脚下的沙土,“这两日两军将会有一场大战。晚上还要防备敌军偷袭,叫将士们不许懈怠。若在此时赌钱喝酒,延误军机的,一律军法处置。” “侯爷,江北那边好像又有船过来了。”宋石龙眼力好,在暮色之下依然先看到了对面江上驶来的小船。 轩辕策也看到了。那条船……看上去还真眼熟呢,尤其是那块蓝色的船帆。 他负手而立,望着那船越来越近。江边有兵卒询问是否要前去阻拦,他伸手一摆,“不必。” 一条船而已,难道他还会怕对方飞箭偷袭吗? 那船安静地停靠在江边渡口,一道人影裹着一袭黑衣斗篷走出船舱。夜色下,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容貌,那人身边也没有带任何的兵卒随行。 “这一回慕容眉又要搞什么?”宋石龙满心好奇地瞪大眼睛张望。 只见那黑衣人缓步走到他们面前,一双皓白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揭落了蒙在头顶的风帽,露出一张晶莹如玉的雪白面孔。 她眉形过于疏淡,脸颊过于消瘦,也许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女,只是那双眼却如海一般深邃,在沉沉暮色之下,依然闪烁着星子般的光亮。让人见之一眼,竟移不开视线。 “听说……你在找我?”女子轻声开口,目光幽远地望着轩辕策,无惧无畏。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似笑非笑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她一叹,“临江侯的气势,我远隔十余丈就已觉得遍体生寒。试问天下除了侯爷,还有谁可以有这般令人震慑的霸气?” 轩辕策挑起眉,“这是慕容眉教你说的话?” “他……不知道我来这里。” “但他却和你说了我的意思。”轩辕策微俯下头,距离她又近了几分,“那么你就该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交换条件。” 她的脸色始终显得有些苍白,“我知道。” “你是自愿前来交换的?” “不。”她咬着唇,“我只是想知道,为何我是交换条件?” 此时沁寒夜风自江边吹来,在夜色下令人感到格外的清冷,轩辕策看着她清瘦单薄的身形,忽然解下自己的貂毛大氅将她一把裹住,然后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走。 一直在旁看得呆住的宋石龙更是傻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樊秀才,侯爷这唱的是哪出?” 樊世朝脸色一沉,“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略显空旷的大帐内,因为几盏灯的红光而显得暖意盎然。 轩辕策斜着身子坐在太师椅上,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站得僵直的女子——姬明烟。 “你来这里之前没有想过后果吗?”他玩味地瞧着她问,“不怕我把你扣住不放?” “侯爷不是个会强求别人的人。否则当日你和慕容眉见面时就会扣住他了。”她将他的大氅脱下,轻轻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帐内的红光总算将她苍白的脸色映出几分红晕,但是她的眼中全无乞求讨好的笑意,她凝视着他,“侯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的十指交搭在一起,漫声道:“我曾见过你一面,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适合我的女人。” “适合你的女人?”她的眉心轻颦,“侯爷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轩辕策一笑,“在你和慕容眉的眼中,我轩辕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迟疑一瞬地问:“要说实话?” 他挑起的眉尾没有放下,只是笑着看她。 姬明烟只好轻叹道:“侯爷是个野心极大的人。” 他拍了拍手,“算你说得对。野心大的人,想要的东西很多,无论是什么,都一定要最好、最适合自己的。不管是朝廷中的地位,还是枕边的女人,都一样。”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侯爷凭什么认为我该是您枕边的女人?” “直觉。” 她的指尖紧紧捏住披风的边角,像是在用极大的自制力忍耐住愤怒,尽量平心静气地问:“我是否可以知道,我为何能得侯爷的抬爱?就算我忘了曾在何时何地见过侯爷,侯爷也该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想起,为什么我会让侯爷产生这种错觉?” 轩辕策的喉咙中吐出轻微的笑声,灯火摇曳之下,他俊美的五官透着一股妖冶的邪气,“直觉也好,错觉也罢。你只要明白,如今,你身为此战的关键,是要更多的人牺牲,还是要献出自己换和平,全在你一念之间。” 她倔傲地扬起头,“侯爷应该知道,我已经是慕容眉的人了。” 他无所谓地摊开手,“那又怎样?我都不介意,你还怕人家说你水性杨花?” 她咬着牙冷笑,“侯爷还真是大度,可惜,我做不到一女侍二夫。” 轩辕策深邃的眸光彷佛可以望进她的心底,冷酷的话语一泄而出,“这只能证明你还不够爱慕容眉,否则你会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 姬明烟像是被他这句话重重地击了一下,五官都紧绷起来,气结到找不出任何反驳之词。 他却还维持着很有风度的微笑,望着她问:“夜里江上风大,我看你那条船实在是不结实,还是让我的战舰护送你回去吧。虽然我想要你,但是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的留下。待你想清楚了,送个信来,我自然会派船去接你。” “多谢侯爷的盛情。”她拽紧披风微微躬身,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间逼出,“但是我姬明烟至死都不会答应。” 宋石龙一直在帐外偷听,直到见了轩辕策亲自把那个叫姬明烟的女人送走,感受依然是如坠梦中一般。 “侯爷真的愿意因那个女人而投降?那女人有什么好?” 他自然不敢去问侯爷,这句话问的是樊秀才。 樊世朝若有所思地看着独自伫立在江边,目送帆船远去的轩辕策,“这是侯爷的私事,你最好不要多问。” “若侯爷真看上那女人,强留下来就行了,干么还放走?而且听他们的对话,那女人还是慕容眉的老婆?侯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千么去抢别人的老婆?” 他满脑子都是疑问,想得头都快晕了。 樊世朝一拍他肩膀,“行了老宋,明夭还要作战,你的炮兵今夭被敌人暗算了不少,还是赶快想想明日该怎么应敌吧。” 宋石龙咧着嘴笑道:“我的红衣大炮今天可是大大为侯爷露了脸,我看咱们也不用排什么兵、布什么阵,明日把那十门大炮依次排在江边,朝着对岸狂发它几十枚炮弹,保管教对方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不要小看了慕容眉。”樊世朝沉声提醒,“焉知今日这女人不是慕容眉派来刺探侯爷的?再说朝中有那么多资历雄厚的将领,却让年纪如此轻的慕容眉以一军之首的地位和侯爷对抗,必然是慎重斟的过,肯定他有能力的。” 他孤疑地看着已经远去的主子背影,又说:“侯爷也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他要以这女人换一战的结果,应该不是真心话吧?” 这一夜轩辕策睡得很好,因为梦中他梦到了姬明烟。 这一段场景他梦到过许多次,每次都仿佛初次见她时那样历历在目。 那是在四年前的京城,春日里,慕容归鹤邀请了朝内众臣去他府中赏花。他那时奉旨回京,也在被邀请之列。 他与慕容归鹤向来政见不同,但是人在京中不得不给对方几分面子,所以也就依约去了。只是花厅中那一堆人的阿谈奉承、溜须拍马,让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便找了个借口活着花厅一路独自漫步,不知不觉竞溜到了慕容府的内院。 其中有一处院落,不同于其他院子,院外种的都是青竹,一块古朴的竹板挂在小院的月门前,上书写着“问剑阁”三个字。 看名字和小院的气质,这里似乎该是府内某位公子的居所。 他无意去打扰别人的清静,正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男孩子的笑声。 “你输了!你输了!我的两个车都排在你的老将前面,看你怎么逃得了?” 然后是一个女子平静的声音飘出,“还未将军,就是胜负未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也许是她镇定自若的声音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站在门外倾听。 须臾,先前那个男孩子的骄傲得意像是猛然被人打压下去,他懊恼地说:“你的马几时埋伏在这里了?我怎么设看见?竞白白让你吃掉一颗棋子!” 那女子笑着反驳,“我的棋子就摆在这里,没有藏也没有躲,是你一时大意,只顾着一路往前冲,忽视了左宕敌情,又能怪谁?” 棋盘像是被谁猛地抹了一把,棋子华啦啦乱响后,男孩子赌气道:“不玩了,玩十盘输你十盘!谁不知道你姬明烟是棋坛国手?有本事你出去露脸,何必在这里向我抖威风?” 女子笑声如银铃,“你这样输不起,日后怎么做大事?你看今日府中来的这些人,个个都心怀鬼胎,你若能好好分辫他们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将来长大后在朝中做官,就可以省许多才气。” 男孩子更不服气了,“哦?听你这口气,莫非你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你倒说说看。” 女子平平淡淡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要说出去,否则会给慕容家招来灾祸。” “好啊。”男孩子爽快的答应。 “那个穿紫衣的是继昌侯,他向来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你看他虽然总是一脸菩萨般的笑容,但每次朝中有变,必然与他有关,是必须小心提防的人,既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过于疏远。 “孙子郡将军,是朝中老臣,居功自傲而脾气不小,不过吃软不吃硬,只要把他好好捧着,他也不会太为难你。 “张长书大学士是陛下的新宠,善做拼文,你是可以向他讨教学问,但是不要问他为官之道,因为他是个书呆子,除了书本上的死功课,其他的人情世故是一无所知。” 听到这里,园内的男孩子和外面的轩辕策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男孩子又问:“我今日还看到一个人,挺年轻,却被人前呼后拥的,说是什么……临江侯,这个人怎么样?” 听到自己被提及,轩辕策是满心的好奇,急着听她怎么说,但是园内安静了半晌才重新传出声响。 “陛下重文轻武的想法,其实是朝廷最大的隐忧。朝中可以在疆场驰骋作战的猛将大多年事已高,年轻的英雄几乎都在临江侯轩辕策的麾下,只怕……此人是天雀未来的祸端。” 男孩子吓了跳,忙说:“啊?那我快去告诉爹!别让这个人在府里待着了。” “你不要胡闹!”那女子沉声道:“这件事你心中明白就好,有陛下在,轩辕策暂时不会闹出什么动静来,你这样胡乱囊嚷反而会惹来麻烦。就算他再厉害,现在也还不成气候,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第四章 园内又安静下来,那男孩子似是听从了劝告,没再吵嚷。 轩辕策向旁边侧迈了一步,透过扇形的接空花窗,看到院内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女子,大约十六、七岁,似是刚刚沐浴过,只穿着最宽松的长袍,乌黑的长发未做任何装饰,自肩膀倾泻披下,衬着肌肤如玉,眉目如画,煞是好看。 那小的是个男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正默默地收拾着棋盘棋盒,好像还在回味着女子刚才的一番教导。 轩辕策的目光凝泣在那女子身上片刻,她正擎着眉心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棋盘,青色的长袍被一条同色的腰带松松系着,即使看不出半点婀娜身形,她却有种天生的清贵风华让人为之折服。 他自认自己生手所见女子无数,没有一人有她这样的见识和气质,心里仿佛被人投进了一个火折子,一簇火苗就此幽幽燃起,热度刚刚好,熨烫得他全身都舒服得像是飘在云中。 可毕竞是偷听了人家谈及自已的对话,相见未免尴尬,所以轩辕策决定还是不要在此时见面较好。 那一天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回到花厅之内,然后很快就找了托词离开慕容府。 过了几日他将要离京,才特意在下朝时叫住了慕容归鹤,想询问那名少女的身分,甚至准备提亲。没想到他刚一提“姬明烟”这三个字,慕容归鹤就脸色大变,向来对他客客气气的,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只说:“侯爷一定是听错了,我慕容府中没有这个人!”然后竟然拂袖而去。 当时他诸事繁多,不便进一步追问,但是离京之后他也曾多方打听,古怪的是,京中的的确确没有人知道姬明烟。 他那对想,这倒怪了,难道那天他在问剑阁中见到的是个女鬼不成? 一别经年,再次得知此人消息,不想……她竟已嫁作人妇。 突然而至的炮火之声让轩辕策从梦中惊醒,他伸手拽过被姬明烟挂在椅背上的大麾,随便往身上一裹,朗声问道:“敌人夜袭了?” 樊世朝就在门外,急忙进来说:“侯爷不必担心,刚刚有几条船想偷偷渗入江南来,我本叫弓箭手在江边准备,可老宋已用大炮把船打翻。” 轩辕策眉宇一凝,“胡闹!叫他进来!” 宋石龙一入帐内,即兴匆匆地扬声报告,“侯爷,红衣大炮果然好用,一船一发都没浪费……” “跪下!” 主子陡然翻脸让他被震慑住,吓得双膝跪倒后,仰着脸问:“侯爷,末将做错什么了?” “红衣大炮是此战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应轻出。你开炮可曾经过我的同意了?”轩辕策面沉如水,“来人!缴了宋将军的刀剑,从今日起,火器营交给金沧海将军代管。” 宋石龙张口无言,被从帐外进来的两名兵卒拉肩头、拢双臂,一下子就被抽得跟粽子一样。 “侯爷,就算老宋一时鲁莽有错,还请侯爷看在他向来忠心耿耿,饶了他这一次,日后让他将功抵罪……”樊世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变脸,连扮为同袍求情。 轩辕策冷冷看他一眼,“你身为参谋,没有及对拦住他,以至犯下大错,我该连你一块儿治罪才对。” 樊世朝也只好闭了嘴,对宋石龙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见状他先是愣了会儿,很快就想开了,“好,就当侯爷心疼我老宋,让我先休息几日,过几日上阵杀敌时,我宋石龙一定冲锋在前,绝不含糊!” 看着他被带走,樊世朝不禁叹气道:“侯爷,老宋他……” 轩辕策沉声下令,“放话出去,就说宋石龙触犯军妃被重罚,火器营暂时无人代管。” 樊世朝双眸一亮,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禁暗暗赞叹。此计妙哉! 慕容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第二天午时,并不太确信这条消息的真假。 “轩辕策不是蠢人,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宋石龙跟着他历经许多大小战役,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因为打了几炮就贸然把他换掉?还要再探。” 说完,侧目转向另一名探子又问:“继昌侯的兵马呢?怎么还没赶到?” “继昌侯的兵马在距离这里两百里的地方忽然遭遇敌人火静袭击,粮草被烧了不少,继昌侯正在原地整军,清点损失。” 可恶!“轩辕策算准了继昌侯是靠不住的家伏,所以故意用这种招数。传令过去,今晚天黑前,不管他是步兵还是骑兵,一万兵马至少要先抵达五千!”咬牙恨声道。 “小侯爷,安南侯那边传来消息说,金谷关的炮兵像是撤了阵形,有慢慢回撤的迹象,他准备今天晚些时候就争取和我们大军会合。” 慕容眉思忖着,莫非宋石龙被抓之后,轩辕策的炮兵真的成了散沙?可这是他的关键一子,棋盘之上岂会自杀? “让两位侯爷的大军全力与我们会合是当务之急,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只怕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周围几员随军大将纷纷出计献策。 遥望着江南对岸依稀可见的座座营帐,慕容眉想象着,如果自己是此时的轩辕策,会出什么样的对策克敌制胜呢? “小侯爷,京中两位大人来信,希望您尽快结束此战,以免供给不足,作战对长,人心思变啊……” 一声声紧紧催逼让慕容眉的眉心越皱越紧。这轩辕策是存心要和自己打一场耗时耗力的大战,自己这边越是着急,就越有可能败北。 毕竟自己既不是朝中掌权者,也不是可以左宕战局的人,这一仗想胜,实在是难如登天。 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那么……就密传我的口讯下去,命令所有援兵必须于今夜子对前赶到,明日夭亮之对,就与江南叛军做个了断!” 慕容眉猜想,轩辕策应该料不到自己会如此速战速决,虽然敌方的阵形已经摆开,但不可能有全军一起迎敌的准备。 自己出了一招险棋,结局如何……就交给天来裁决了。 炮火连天,杀声四起。 轩辕策站在江边,漆黑撞眸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却面无表情。 樊世朝急匆匆跑来,急声劝道:“侯爷,您不要单独在这里站着,实在危险。万一有敌人摸上岸来行刺您……” “孤雁岭和金谷关怎么样?”他开口询问。 “守得牢牢的,您放心吧。安南侯的人马被阻在金谷关的关口,动弹不得。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虽然撤走了火器营,却早已暗渡陈仓,派了两万人马埋伏在关口之内。继昌侯也真是没用,走到还差三十里的地方突然掉头跑了。” “识对务者为俊杰。”轩辕策轻轻领首,“叫老宋去水上看看,若能过江,就去江北的岸上走走,也不用有多大动静,把江北为首的那几个人能杀就杀,能抓就抓。” 樊世朝领命,却又迟疑着问:“那慕容眉呢……” “活捉最好。这个人,我留着有用。”他微微一笑。“他还年轻,这一战已经算是打得不错了,只是缺个引路调教之人罢了。” “侯爷,别忘了您是他的死敌,您该不是想要亲自调教他吧?”樊世朝看出他的意思,不禁诧异。 “有何不可呢!”轩辕策笑得意味深长。 夜幕降临之时,大战已到尾声,各营都在忙着清点死伤和俘虏的人数,宋石龙却一路跑到轩辕策的大帐门前,扯着嗓子笑着喊道:“侯爷,您看我给您把谁抓来了?” 他命人抬了一口箱子过来,重重地放在大帐内的地上。 宋石龙一边打开箱子一边兴奋地说着,“我的战船快到对岸,就看到江北一条船翻了,那船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就叫人去打捞看看有没有逃兵或者死人。没想到一捞之下,还真捞了一个宝!” 箱盖倏然打开,里面蜷缩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全身都已被水浸湿,在箱子中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轩辕策的瞳眸猛地紧缩,几步奔到箱子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还好,可以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他急急地将她从箱子中抱出,对还在一旁等着领赏的宋石龙喝道:“军医呢?她若死了,你也别想好好活着!” 依旧是那条貂毛的大麾,他瞬间将她包裹得密密实实,拂开她脸颊上因为濡湿而服贴的几续秀发,他又看到那张纯净潜澈的面容。 更加苍白的面孔,与毫无血色的唇瓣看上去令人心弦纠结,仿佛怀中这条生命随对随地都有可能悄然逝去。 难道他与她这么无缘吗?即使得到,也不能拥有? 他冷笑着,将嘴唇贴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你休想死,只要我活着,无论鬼神,都不能把你带走。” 她无声无息,浑身瘫软得仿佛只能任他摆布,唯有紧遂的眉心,是失去意识的她唯一可以对他做出的反抗。 姬明烟因为受了冰冷的江水浸泡,使她即便失去意识依然感觉身子从里到外的沁着寒意,像被无数根针扎过似的。 但她在替意识中依然咬紧唇瓣,没发出一声呻 吟,直到沉重的月即洽可以张开,看到头顶大帐朱红的颜色,她定定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终于确定自己在哪。 记忆里她掉进了江里。江面上风浪很大,小船无法平稳地 带她离开,她落水时听到不少人的惊呼,但是冰冷的江水几乎一下子就将她的手脚冻僵,让她违挣扎呼救的才气都没有。 但即使如此,她落水的地点明明在江北,为什么醒来时会在江南的大营?答案显然只有一个……江北已经全面失守。 她轻微地发出一声似呻 吟似叹息的声音,身前不远处,几乎在同对就响起轩辕策淡淇又促狭的声音,“真的醒了吗?还是依然神志不清?认得我是谁吗?” 她循着声音找他的身影,而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还举着一杯酒,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看她,但脸上的表情并非是她以为的胜利者该有的那种得意的笑容。 他只是很关切地敏着眉,低下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在她唇边呢浓,“嗯,头不热,还好你没有继续发烧,否则回去的路上会很辛苦。” “回哪里去?”她艰涩地张开唇,喉呢很干渴,以至于她望着他手中的酒杯,眼神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自然是回我的临江侯府。”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似乎她的意愿在此刻已经不值一顾。但也许是怕她会做出太激烈的反抗,他又轻轻地道出一句威胁,“不要和我玩寻死觅活那一套,因为我不喜欢。一个真正的好女人,应该懂得如何维持她在男人心中的形象,到底是该高贵优难,还是像个泼妇。” 轩辕策在床边坐下,优难地微笑,又道:“你不想死吧?有个消息我忘了告诉你,慕容眉在这一战中失踪,我已经派人在江里打捞他的尸体。我想他现在下落不明,你必然希望能活着与他重逢,他是否活着我不好说,但是你想活着见到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好好地待在我身边。” 她沉默半晌,盯着他的眼问:“你到底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他摊开空着的那只手,“现在还不好说,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这交易听起来并不公平。”她嘲讽地冷笑,“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当然,在我面前的人,从来设有机会和我做公平的交易。”他将酒杯凑到她唇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她。 第五章 她咬紧牙关用力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接过那杯酒,努力一口喝光。 香醇而辛辣的酒液一下子从喉间冲入胃部,饥渴太久让她的身体实在难以适应这股刺激,使她不得不趴在来边重重地咳嗽。 轩辕策则轻柔地帮她拍打着后背,待她喘息手静之后,他拉起她的身子,在她冷摸敌视的目光前悠然笑语,“你可以放心,暂对我不会为难你的人,但日后……我会要你的心。” 她全身一阵颤果,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坚定而恐惧。她知道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守住自己的心不被他掠夺。 “我的心应该给谁,我想我可以做主。”她用更加嘲讽的口气来笑他的嚣张。 他却轻蔑地摇了摇头,“未必,女人的意志才有时候并设有你们自以为的那么坚定。” “那是因为侯爷没有遇过能拒绝你的女人,但是此刻眼前便有一个。”她提醒自已,绝对不能在他面前轻易地失去理智,哪怕是发脾气都必须克制。因为任何的不冷静都有可能让她在他面前再败下阵来。 但是她的拒绝却让他颇为欣慰地笑了,“好,我喜欢棋逢敌手的感觉。可惜这一次慕容眉败得太早,否则你们夫妻可以联手和我好好玩一玩。” 她别过脸去,“慕容眉会败北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时运不对。他没有想到江面会忽然起风,而他的战船在风中不能彼此兼顾,所以才败了这一战。” “也对,也不对。”轩辕策回到桌边又倒了一杯酒,用的依然还是刚才给她用的杯子,但却是自斟自饮。“没有算出天时只是他败北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他没有算透人心。不仅是我的心他没有算透,连自已人的心也失算了。继昌侯退退没有赶到,让他少了一路援兵,安南侯那边也未使出全才增援,以致他遭遇两面夹击。” 姬明烟一愣,“安南侯?” “是啊,他以为安南侯和自己家有姻亲关系,肯定会在金谷关浴血奋战。其实安南侯也是只老狐狸,他打了几次硬仗都输了,岂会继续间着头往前冲,把自己的人马当做有去无回的弃子?在大战尚未结束前三个时辰,安南侯就全面撤军了。” 她愤怒地一捶床板,从唇击间咒骂出一句,“混蛋!” “你也不必为慕容眉抱不平,他只是还年轻,历练不足,但他这一仗已经打得有模有样,若能重整旗鼓,应该可以再和我多周旋几个回合。” 姬明烟不想再听他的炫耀之词,翻身躺倒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是干的,显然衣服已经被换过。 她紧张地报开盖在身上的毯子,看到自已原本雪白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朱红色。 朱红色,是临江侯轩辕策特有的服色。 他已经把她当做他的专属了。 轩辕策遥望着她气恼的表情,不禁戏谑道:“你该庆幸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没有在你危难之时占你太多便宜。虽然……你身子挺美的。” 她脸上的血色霎时尽褪,面色如雪白,瞪着他张口结舌,“你……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我既已认定你是我的女人,又岂能把这个一览美景的机会假手于他人呢?”他心满意足地欣赏她的惊慌失措。她在他面前向来过于冷静自持,能看她如此失态也实在是一件趣事。 姬明烟闭起眼,眉心起的皱纹深深如刀刻。 “我会跑。”她下定决心般恨声道:“除非你用铁链锁住我,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逃跑。” 轩辕策走近她,翻开她的手掌细细看了一眼,“掌中没有老茧,指腹光滑得像丝绸。”他陡然掀开她又拉回盖上的厚重毯子,迎面袭来的寒冷让她瑟缩得不得不抱紧自己的肩膀,但是眼中的戒备并未稍减。 他拉起她的一只脚,手指挑逗似的在她光裸的脚背上摩挲,“就连你这双脚,都光润得像玉一样。你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闪着幽亮光髻的乌黑瞳仁带着让她心悸的穿透力,仿佛她的所有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通形。 “你不会武……”他嘲笑道,“一个不会武的女人,想逃出我守备和铜墙铁壁般的临江侯府,可以说难如登夭。” “我仍会试试看。”她将脚从他的手掌中抽回,本来冰透的脚,被他火热的手掌握住,那感觉使得她心中的不安在无形中增长得更快。 “那我拭目以待了。”他俯着身对她微笑,指尖在她的额前眉心处画过,“明烟,其实你不该这样对我。因为我看得出来,在你心中也有一份欲 望深埋。你想得到的东西,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你若是想通了这一点,便会心甘情愿了。” 她冷冷地斜睨着他,态度冰冷决然,好似他只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笑话。 轩辕策的大军在两日后启程返回封地临江。 宋石龙和连建澄负贵殿后。 “老宋,听说你立了一个大功?给咱们侯爷抓了一个女人回来!”马背上,连建澄笑问着。 他也笑着摸了摸下巴上钢针似的胡子,“只是碰巧罢了。” “别骗我了。我可是听说你一去江北,就到处找一条篮布船帆的船,你若不是别有用心,岂会和那样一条小船过不去!” 宋石龙发现自己的算盘被看穿,便凑过去小声说:“你可别张扬出去,我看咱们侯爷这一次和朝廷翻脸,居然只以一个女人做为投降条件,而且这个女人,居然还是慕容眉的老婆。我就想,万一慕容眉若真舍得放弃他老婆来换侯爷的投降,难道咱们真的都要跟着投降不成?不如先把人抓来省事。” “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竟让侯爷动心到这个地步?” 被他这么一问,宋石龙也皱起眉,“若说长相,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儿,也没什么狐媚子气,可是看着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人笨嘴拙是说不出来。但侯爷这么中意她,没准日后让她做正妃。” 连建澄摇头,“既然以前是慕容眉的老婆,那就不是完璧了,侯爷是多尊贵的人,色会娶个残花败柳做正妻?我看侯爷再喜欢她,也顶多让她做个侧室。” 宋石龙神秘兮兮地眨眼,“那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赌她会不会做正妃!”连建澄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赌的?” “那就赌上十坛子的好酒,你可不许反悔!”宋石龙和他在马背上一击掌,然后用手一指前方,“你看侯爷从拔营之后,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露过面。你知道侯爷是最不喜欢坐马车的,那为什么回程却非要坐马车不可?” 连建澄顿悟道:“那女人在车里?” “是啊,侯爷必然是怕她跑了,所以要紧紧盯着才放心吧。” 姬明烟也相信轩辕策是为了看住她,才要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 但是他此刻并没有理睬她,而是独自一人躺在车厢一角睡觉。 她盯着他看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缓缓伸出手去,可刚刚摸到车门的门环,轩辕策便微笑着开口,“我若是你,就不在这个时候做这种困兽之斗。就算你跑得出车厢,外面上万的兵卒你又该怎么一一闯过呢!” 她紧紧担起拳头,“你打算一直不睡觉地看住我吗?” “若是坐镇指挥了这么大的一场仗,你也会累的,所以我当然需要休息。但你若是总让人这么不省心,我也只好全才以赴地先看住你。” 他没有睁开眼,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压力,却足以让她呼吸艰难。 “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杀了你!”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轩辕策笑了,“我知道你恨不得立刻就杀了我为慕容眉报仇。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还不想死。只有我活着,你才能继续活着。” 姬明烟在他面前真是无所通形,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他似乎都有办法看出她的心事。她很不喜欢被人如此看透的感觉,但是她却已被他看了个透彻。 “要怎样你才会放我走!”她思忖着,“要我帮你达成一个心愿,还是帮你做完什么事!” 他的眼皮慢慢报开黑眸缓缓展露,凝望着她时,眸光有些复杂,“你想和我做交易?” “是。我想,任何事都该有可以转园的余地,侯爷不该不给我这个机会。”她努力让自已平静,但是她听到自已的声音却像是软弱的恳求。 他将手枕在后脑,想了好一阵,然后伸手敲了敲车窗,“叫连将军来见我。” 很快的,连建潜来到马车旁问道:“侯爷叫我?” “上次说到东辽近来有异动,派去侦察的人马有回报了吗?” “还没有。因为和江北打仗,所以我让探子都留在了边境,以免惊动了东辽对战局不利。” “尽快让他们回来,当然,情报必须准确。”轩辕策说完话,侧目看了眼姬明烟,“关于东辽,你知道多少?” “不如对天雀知道的多,不过……”她习惯性地咬唇,“也知道一些。听说他们现在把持朝政的是太子,皇帝已经没有实权。太子是个堵血好战的人,一直有吞并天雀之心,所以近来骚扰频频,我们边境很不安宁。” “那你知道是谁在帮天雀抵抗东辽吗?” 她很不情愿地回答,“是你。” 他故作感激地点头。“多谢你没抹杀我这点功绩。” 她冷笑道:“可就算你有功于朝廷,也不能成为你扶功抗旨的凭恃。” “你的脑子里到底被慕容眉灌输了多少错误的讯息?”轩辕策啧啧叹息两声,摇摇头,“现在我要想办法给东辽一点教训,要让他们知道天雀不是他们一朝一夕能吃得下的。可是,我花了太多的兵力在与朝廷作战上,这一战肯定已经惊动了东辽,我怀疑他们不日就有动作会威胁夭雀,而我的临江,是最靠近两国交界处的地方,首当其冲要做为迎敌重地。你,有何良策?” 姬明烟想了许久,“东辽人向来是勇猛有余,但智谋不足。和这种人为敌最为麻烦,只能恩威并重,一边怀柔一边镇压。前些日子,听说他们在招兵买马,应该是为了和夭雀开战,只是在找时机而已。” “帮我把东辽人解决掉,我会给你一个提心愿的机会……”轩辕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尾余音悠长,简直是诱惑。 她陡然精神一振,脱口而出,“当真?” 他从自已手上摘下一枚碧玉戒指,拉过她的手。因为她的手指比他的细,所以那戒指只能勉强戴在她的大拇指上才不敢滑落。 “凭这戒指你可以任由进出临江侯府,差使我的人。只要在临江界内,不会有人拦阻。” 她惊讶地看着那枚戒指,“你可知道你一下子给了我多大的权力?” 轩辕策笑道:“你这句话说对了一件事,再大的权力,都是我给你的。” 因为严冬来临,临江外面的松月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又被积雪履盖,远远看去,已经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冬太行雪满山。”的景象了。 此对,有一乘朱红色的马车由远至近缓缓来到江边。赶车的车夫穿着朱红色棉眼,头载皮毛帽子,对着车厢内说道:“姬姑娘,这江面都冻上了,劝您还是不要下车比较好。去年这条江面冻冰后,有好几个孩子调皮误踩薄冰而落水溺毙。” 车内沉默片刻之后,才有个女声轻轻传出,“那就先回去吧。” 第六章 马车吱吱呀呀滚过积雪往回返,不出几刻就进了临江城,此对因为雪天路滑,有一匹运粮食的骡子脚下不停地打得,在路面上走得颤颤巍巍、东歪西歪,几乎把一条路占去了三分之二。 车夫见状急忙一勒缓绳,将马拉住,然后高声喊道:“这骡子是谁的?还不赶快拉住了!” 骡子的主人琅琅跄跄地从后面跑过来,急忙拉住了骡子的缓绳,陪笑道:“真不好意思,我转身去买个烧拼,这骡子自己跑了。” “骡子跑了丢了货是小事,若是冲撞了不该冲撞的,平白给自己惹上祸事,你可不要后悔喊冤。” 骡子的主人这才看清车夫的穿着,不禁吓了一跳,“您……您是侯爷府的?” 车夫哼了一声。 “那,车内坐着的……难道是侯爷?”那人已经吓得口齿不清了。 “若是侯爷,你小子现在就不会好好站在这里说话了。赶快走吧?”车夫挥着手中的鞭子。 车门这时忽然开了,一名围着白色孤裘的女子走下来,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之下,人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太模糊,又也许是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氰氢了视线,骡子的主人只觉得这女子的脸孔虽然被厚重的衣衫遮住了泰半,却依然自有高贵气质教人移不开视线。 “老徐,他的骡子没有在蹄子上绑东西,你帮他找点稻草来绑一绑,免得一会儿还要打滑,可怎么走路?” 听那女子开口,车夫为难地说:“姬姑娘,不是我不帮他,是咱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侯爷那边肯定等得着急,再不回去,只怕侯爷就要派人来找了。您虽然不怕,可是侯爷的家法小人承受不起啊。” “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怕什么?”女子淡淡说道,“若是侯爷派人来,我自会和他解释。” 她踱步到路边的一个小首饰摊予上,从中拿起一条珍珠项链,随意询问。 “这项链要多少钱?” 女摊主瞧着她笑答,“是您要,我就不要钱。我怎么能和未来的侯爷夫人要银子?您喜欢尽管拿去戴,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难得您能看得上。” 姬明烟却又把那项链缓缓放回去,“我不白拿别人东西,您的好意,我担当不起。” 那女摊主见她神情幽冷,比冰雪还不宜亲近,不禁尴尬地瞧着那条项链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个月临江侯轩辕策和朝廷于怒江一战之后,不仅没有受到重创,反而势才更大,俨然已拥有半壁江山。 而轩辕策在这一战之后,从江北带回一名女子的传闻不隆而走,成了临江百姓街知巷闻的一个话题。 偶尔他们能看到这名女子出入临江侯府,虽不知她的真实身分,但人人都知道侯爷对她不但信任而且很是宠爱,故纷纷猜侧这是未来的侯爷夫人。但奇怪的是,他们几乎从未见她笑过,好像有天大的忧愁笼罩在她身上。这下子人们不懂了,不管是什么出身的女子,能做侯爷夫人都是天大的荣耀,她又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 当然,这是因为他们不明白她的来历,更不知道她究竞是谁。 一转眼,姬明烟来到临江已经一个月了,她知道关于自己的传闻多半是轩辕策叫人散播出去的。而这样的流言如果能传到江北去,成为对岸人尽皆知的事,便是轩辕策最乐见的结果。 面对如此局面,她从不多做争辫,因为她知道,凭自己一人之才与他相抗实在太过微弱,而且……全无意义。 人,已经住到了府里,若说两人清白,谁信? 街边有一处茶肆,她找了个靠着栏杆的位置坐下,要了杯最简单的清茶。 能在寒冷的冬天里喝上一杯暖呼呼的热茶,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对街正在帮骡子主人绑玲子的车夫老徐,或者说,老徐同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她不知道轩辕策是怎么汾咐老徐的,只要她出门逛逛,都由老徐陪同。虽然她不懂武艺,但看得出来老徐必然是个功夫高深的练家子。有一次她在城外的树林里闲逛,明明距离她很远的老徐却在眨眼间就来到她背后。 于是她知道,别说想从轩辕策的手里跑掉,就是想在老徐的眼皮下身和翅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一会,小二将茶杯端上,她看了眼黄潜的茶水,轻吸一口,分辫出茶咔虽是最便宜的那种,但是因为此刻的惬意,使她觉得这茶香比名责的茶更沁人心眸,于是不禁阅上眼,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微笑。 夭空开始飘雪了…… 她感觉脸上有点冰凉,雪柔柔地落在肌肤上,瞬间又化开,成了水,沿着脸颊得落下去。 这是雪,不是泪,从她被俘到现在,没掉过一滴泪,但并非心中就没有悲戚。这雪花,是知晓人的心意吧? 因为天地雪白,即使她闭着眼,依然能感觉到一片茫茫白光,但是忽然间,白光之中有团黑影,缓缓逼近眼前,将那一片光亮沉沉遮蔽。 姬明烟眉心轻擎,这一个月的相处,令她太熟悉这股气息和这种感觉,因为不想面对,所以没有立刻睁眼。直到那人开口— “府中有的绝顶好茶你看都不看一眼,却冒着大雪天坐在这样简陋的茶肆中喝茶叶渣?” 再不面对是不行了。 捷毛扬起,她平静又无奈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轩辕策,“侯爷日理万机,怎么也有闲工夫到这茶肆中来小坐?” “有人整日不归,我总要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绊住了她。”他淡淡笑着,黑眸凝视着她,神态慵懒却又致命锐利。 她叹口气,“你总是怕我半路跑了。既是如此,倒不如给我拴上一条链子。” “即使是我侯府的的,我也不会用链子拴住,更何况是我请来的贵客。” “贵客?”她鄙夷地挑着眉毛,“我真不知道堂堂临江侯府竟是以这种待客之道招呼客人。” “那好,我可以换个头衔,就算是我未来的女人好了,正因如此,我更不会以强硬手段迫你屈服。我说过,我要的是你的心。” 她垂着头,不知道是否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过了好一阵,姬明烟才缓缓开口道;“东辽人擅打冬战。这个春季他们将许多草原整改为稻田,强行引水灌溉,秋季收获了不少的小麦和苞米,我怀疑他们是在囤积粮食,就为了冬天这一仗。” “你这是从哪里探听来的?”轩辕策问。 “刚刚出城转了转,遇到一个从东辽来的老人,说是自已的家因为钊草无法放牧,只好四处打打零工,一路来到了这里。” “这件事倒不算什么秘密。”他并未赞许她,“为了大战而提前备粮,我们天雀也是这样做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们准备何时出兵,用什么样的借口出兵,重兵都安排在哪里?” 她微微一笑回应,“这都是绝密情报,你只让我在这里转转是探听不到的。” “那你准备怎样?” 姬明烟歪着头,脸上满是笑,她许久没有笑过,现在却笑得灿烂到让轩辕策心生孤疑。 “听说东辽太子是个好色之人,不如我以使节的身分替你出访一次,如何?” 她的话引得他的眉心一皱,盯着她的眸色更加幽深,“你在我这里固守坚贞,却不惜去敌营用美人计?” “你这里对我来说,就是敌营。”她握着茶杯窃笑。他的表情倒像是吃醋。 他猛然从桌子对面探过手来,一把抓住她握着茶杯的柔美,“那我不介意你先在我身上用一用这美人计。” 她摸然地看着他的手,“侯爷若是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美人,随处可得,又何必一定要为难我?” 轩辕策恨得几乎想狠咬她的手背来消火,但是最终只能恨恨地甩开,“你真是不怕惹怒我。” “侯爷千方百计想要我为你做事,便不会和我生气。”她轻轻笑着,因为难得的嫣然笑意,所以令她显得更艳丽。 若非对刻提醒自己,记得她笑容背后那颗恨不得马上逃离他的真心,他几乎就要迷失在这份笑意产生的妩媚之中。 “先回府再说。”轩辕策忽然站起,顺手将姬明烟面前的茶杯拿走。 她诧异地看着他,“我只买了茶,没有买这茶杯。” “我不喜欢你用过的东西,日后落到那些贩夫走卒、或是山野村夫的手里,尤其是……”他弯下腰,诡笑着以食指一点她的红唇,“能一亲你芳泽的东西。” 姬明烟一时呆住,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 轩辕策这个人总让她摸不透。他在下属面前,一张脸总是阴沉沉、冷冰冰的,即使是他最得才的连建澄、宋石龙那些人,也很少博得他的赞誉,他们也像是习惯了,即使他冷着脸,他们也能说说笑笑,自己播料打浑找乐子。 而在与她独处时的轩辕策,却是个霸道牙“魅的危险人物,她必须打起十足的精神,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口舌之争中落于下风。 说来也真是可笑,她从来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怎么会与他计较起言语上的胜负? 起身之对,看他真的拿着那个茶杯往外走,那店主认得他自然不敢开口多问,姬明烟苦笑着,只好多拿出几个铜板放到桌上。 两人双双回到马车前,他忽然停下,回身去扶她。这一个小动作让她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感觉他们不是敌人,她也不是他强掳来的俘虏,他们更像是一对故友,或者……就是一对平凡的夫妇? 这念头在脑海中乍现,就将她吓得在寒冬之中冷汗直流。 原来她不是怕输了口舌,而是怕输了心! 也许是前几天接连在外面奔波有点辛苦,姬明烟今天懒懒的不想动。快到午时她才出了房门,见门口站着好几个丫鬟,有的手捧热气蒸腾的水盆,有的端着温温的毛巾,还有的捧着食盘,她们皆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她。 她一愣,“你们在这里站了多久?” 一个名叫若莹的丫鬟笑得脸都快僵了,“姬姑娘,奴婢们等了您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姬明烟不禁惊呼,“你们就站在这里一直等着?为何不叫我一声?” “侯爷说,若不是姑娘自己醒来,不许我们打扰您的好梦。这水和饭菜都已经换过几回,都是热的,姑娘现在要盅洗用饭?” 姬明烟将一只手伸进水盆里,只觉得一股温暖从掌心直渗入身体。这水不凉不烫,温得刚刚好。也不知道临江侯府的丫鬟是怎样调教的,这两个时辰之内,要在这寒天中将这水温一直保持得这么合适,定然是要频繁地去换水,小心当差,用心办事到这种地步,未免太折腾人了。 她忽然有股冲动,于是没有梳妆,只穿着雪白色的晨服,径自向前厅走去。 那几名丫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敢问,也只能端着手里的东西追了上去。 轩辕策这时正巧刚刚回府,站在前厅的门口与樊世朝等人说着话,姬明烟突然来到,前厅内他所有的部属都不禁愣位。 他也征了征,原本冷唆的五官线条却舒展开来,慢悠悠地踱步到众人前面,望着她问道:“这是为了欢迎我回府而特意做的打扮?” 姬明烟没有理睬他的戏谑,开门见山的说;“有件事想求侯爷。” 第七章 “你会有求于我?”他挑着眉,“说说看,若我能力到,又不算太为难,一定答应。” “请侯爷不要对我太好。” 她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周围的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瞧着自己,像是在说: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若是侯爷一人对我好,我也就心领了,但侯爷却牵扯了无数人要为我奔波,我实在承受不起。我不想折寿,所以请侯爷以后不要再让这些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服侍我了。” 轩辕策微眯着眼,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很恼怒的女子,猜侧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入府以来,很少主动和他说话,今夭难得这样气势汹汹、甚至衣冠不整地来见他,只是为了不让人伺候她伺候得太周到? 他忽然伸过手,揽住她的腰往侧厅走,其他还在前厅中的人见了虽大惑不解,也只能一声不吭地在原地等候。 姬明烟被他拉到侧厅,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侧厅门口的一件东西磕了她的脚一下,她才低头去看。 只见偌大的侧厅里摆了一地的箱子。有些箱子已经打开,躺在里面的丝绸、古董、字画、珠宝首饰,全都肆无忌惮地张露于人前。 “这些东西,我想你必然也是不喜欢的了?”轩辕策用手一指,“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买的,而是临江这里的乡绅官宦选来的,且都指名要送给你。” 她皱着眉,“送我?送我也是为了讨好你吧。” 他笑了,“你说的没错。不过他们还是会很尊敬你,甚至是敬畏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是站在你身边的女人。” “没错,你可以不希罕这些东西,但你又何必连对这高高在上的地位也嗤之以鼻呢?想想,你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有多少是要依靠这些才能得到的。” 姬明烟獭洋洋地回道:“但是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得到的再多,都是你给的。” 轩辕策呵呵笑出声,“你已经把我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也许你更希望我把它们记在血液里。” 她抛下话漠然转身,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在旁边墙壁上,他陡然欺身逼近,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她必须迫使自己鼓起全部勇气才能和他保持对视。 “明烟,或许我是个傻子,才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动了心。”他担着她尖尖的下巴,向来傲然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沉郁,“我曾听人说过,男女之间,谁先动了心,就算是先输了。好吧,我承认我在你面前的确是先输了,但是起码我真的有诚意追求你,你不必一直端着高傲的姿态和我说话,因为我们两个人是平等的。 “我给你地位,给你我唯一的一颗心,要换回的,也只是你这个人的心而已,你就那么舍不得付出吗?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给我?” 若不是见过轩辕策在战场上飞扬跋鹿、傲视群雄的样子,她几乎要为他这哀哀肯求的样子而心挂动摇了。 但是,他是轩辕策啊,一是手握十余万大军与朝廷分庭抗礼的逆臣、是个可以在谈笑之间将他人生命玩弄于股掌中的一代袅雄。 他也会有真心真情吗? 良久,她终于避开那双火热的眼,轻声道:“侯爷,即使你有再多的理由,也不是你强迫别人的借口。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 “慕容眉给了你什么,让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 他的脸颊已经贴近到她的耳边,那温度、气息、力量,无一不在提醒她,危险已经逼近。 她不敢吸气,怕将他的气息一并吸入身体之内。 “他给我的,只是……尊重,做人的尊严。每个人,即使出身再卑微,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如果你要尊重,那我给你的已经足够了。”深邃的眸子在这一瞬间像是迸出了火花,“也许,是给的太多了。” 有件事他早就该做了。 抢夺,是她给他定的罪。若他是罪人,那么他的罪行其实犯得并不显着,因为他最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 既然如此,这一刻,他要真正开始抢夺! 轩辕策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以让她童息的方式霸占住她的唇舌,让她无法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将她的呼吸和过于冷静自持的神智一并吞没在他的世界中。 姬明烟没有挣扎,因为在最初的一瞬她完全是被吓得愣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直到过了好一阵子,在鼻间清晰地呼吸到那陌生且具有强大震摄力的气息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到一个怎样难以自拔的泥淖之中。 她想挣脱他的束缚,可才扭动了一下身子,就被他更狠地压倒在旁边的一个箱子上,那冰冷的木箱在毫无暖意的房间中更显得冷硬,而她身上的衣服不算厚重,纤瘦的后背被木箱上的铁条磕得生疼。 她本不想喊叫的,但是她发现他企图从她身上掠夺更多时,不得不豁出去将拽开地腰带的那只大手紧紧握住喊道:“我不希望在这个地方被人强暴!” 轩辕策重喘一口气,放开扣住她腰的五指,从她的身上直起腰。 那一瞬间姬明烟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得意、不是恼怒,更不是色欲熏心,而是一种挂败似的悲伤。 “我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苦笑了下。 “你说过,你暂时不会为难我。”她抓紧腰带,却发现自己有多惊惶,她的手竞然颤抖得不能重新将它系好。 他从她的腰后一拉那条带子,又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我是说过,但是你不要逼我逼得太紧。”他低着头,缓缓帮她重新系好腰带,手指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颇,“虽然是正午了,但是现在天这么冷,穿得这么少是想生病吗?” 他又一次将自己那件镶嵌着黑色貂毛的雪白大麾解下,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对这个温度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微微抬起眼,看到他幽深的眸子中悄悄燃烧的那两簇小火苗,像是可以将铁链慢慢烧熔,不禁又垂下眼眸,有些难以承受那样的火热。 她每走近他一次,就觉得自已对他多了一分迷惑。似乎他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轩辕策,抑或是……她从未真正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因为反抗无效,姬明烟只得继续被动接受轩辕策强行为她安排的种种优待。 而且此后每天三餐,只要他在府中,她都会被要来与他同席。 有一次她故意起得晚了些,结果出门时再度看到丫鬟们愁眉苦脸地捧着东西站成一排,她们的纤纤玉足虽然穿着厚厚的鞋子,却都被积雪履盖,怕是冻了许久。 当她去到轩辕策的跨院正房时,迎面而来的连建澄大着胆子对她小声道:“姬姑娘,侯爷到现在都没用早饭。您……方便时还是早点过来吧。” 她心中不禁又生了许多愧疚。不是愧疚轩辕策因为她而没有按对吃上早饭,而是愧疚因为她的任性,有这么多人被迫跟着受苦,她可以想象,因为轩辕策没有吃早饭,府内又有很多人也跟着饿肚子了。 唉,她还是乖乖地做他的禁脔吧。 若是秉持着相安无事的原则,其实在临江侯府的日子也不是太难过。 有时,他会撤来一些看似繁杂的书给她看,当他有空时也会选其中一两本和她心平气和地讨论。 公事上,他甚里会拿一些和地方官员及外省官府的书信给她看。 有一天,朝廷突然发来旨意,内容竟然对前次那场惊天动地的惨烈战役一字不提,反而耀升他为临江王。他当着姬明烟的面看完那张圣旨,然后微微一笑,抬手将圣旨丢进屋中一角的火盆里,任火苗将那价值万金的东西付之一炬。 “一个王爷之名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她微讽取笑着,拉出一张信纸,自己研墨替他给朝廷写谢恩表。 他冷眼誉来,“写这种东西做什么?” “你虽然瞧不上朝廷的封赏,但如果你还没有打算篮权夺位,劝你还是把表面上的事情做好,免得落人口实、遭人议论。要知道没有几个百姓真的愿意拥戴乱臣贼子,除非这个朝廷已经有了他们不得不推翻的原因,但依我之见,就算当今圣上是个孩子,也不足以做为让百姓们追随于你的理由。” 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动着笔,谢恩表已经写了大半,轩辕策踱步到她面前,又细细看了一眼那封信,忽然撞仁收紧,“你几时学会模仿我的笔迹?” “你的字我这几夭也看了不少,要学并不难。”她低着头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吹了几口气,将残留的一点墨渍吹千,然后才递给他,“侯爷,不,应该改口称您王爷了,请您过目吧。” 轩辕策看着她,将那封信接过来,扫了一眼不禁哼道:“倒比樊世朝写的还好些,我看樊世朝若是看到这封谢恩表,恐怕要担心自己在府中地位不保了。” “樊参军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人,金格殿试御封探花,我可比不了。”她从书桌上找来信封,将谢恩表封好,“你给朝廷的回信都是装在哪个匣子里?” 他没应声,却是专注地看着她,忽然拉起她说:“走,出去看看雪景。” 桌上一堆的公务他就这样丢下,拉着她出了府,一路乘马车沿着城郊的江岸漫行。 姬明烟在车内打开车窗往外看,一股清新的雪气扑面而来,但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身后他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温暖气息包裹着她,竟比他的大麾还要舒服。 “临江在夭雀中并不算是最大的府郡。我一直希望这里的百姓,可以再富足一些。但是这里的土地不宜种植稻谷,倒是山上的果树每年的收获令人欣喜多了。” 他让她靠着自己,将许多公事娓娓道来,仿佛他们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 姬明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天雀早年有一位福难王爷,虽然幼年被放逐幽州,但是后来也将幽州治理得人民富强,还凭借着幽州的富庶及民心,与朝廷打了一仗……嗯,倒是很像你。” 轩辕策一笑,“福难王爷是个厉害人物,当年本可苍上帝位,后来却收了手,我一直替他可惜。” “如今你可以在青史上取而代之了。” “你仍判定我是乱臣贼子?”他低下头,将下巴压在她的发顶,“明烟,你若非先做了慕容眉的人,就不会对我有这么多的偏狭之见。” “偏狭?整个朝廷都认定的事情还是偏狭?莫非你挟军抵抗朝廷削权,也是忠君爱国的表现?” 他自上而下俯视,看到她的眉心又纠结起来,便笑道:“算了,你我千什么在这对唇枪舌战?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日后自然会知道。我现在只想问你,有没有好的办法帮我的临江尽快富庶起来。” “你所管辖之地不只临江一地,周围十二个县郡州府,几乎也都在你的统辖之内,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那日和你说过了,这里距离东辽最近,倘若东辽要与我开战,而我所需的粮食却要从其他州府调集,就有可能会受制于人。” 姬明烟想了想,“每年客府郡要给朝廷上缴的粮食是多少?” 第八章 “根据府郡大小不等,上缴的粮食数目也不一样,再依据天时、粮食的收成情况,年年都不相同。如临江,应该是交给国库……每年三十万石左宕吧。” 她抬头看他一眼,“你这两年真的给国库缴粮了吗?” 轩辕策笑道:“朝廷想歼天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总要留着一些,但并非全然没缴。” “上次怒江一战用了多少?” “大约……十成之七左君吧。” 姬明烟又看他一眼,“没有瞒我?” “难道我还怕你做间谍不成?”轩辕策自信地笑道:“就是用去了这么多,所以我要和你坦言,短期之内我不宜再和东辽作战了。” “那么……你为何不向东辽示弱呢?”她沉思许久后说:“东辽也必然知道,要打败你并非一朝一夕,所以他们厉兵袜马,这一两年都在忙着储备军粮,只是依然还没有一个借口可以正式和你开战。在这个时候,你不如向对方示弱,以表和睦之意,然后趁机休养生息,再图后计。既然现在朝廷都以加封晋爵来与你求和,你又何必一直要绷着这根弦?” “说来说去,你原来是在为朝廷说话。你是怕慕容眉要再吃大亏?” 她瞪他一眼,陡然坐直了身子把他的手狠狠甩掉,“你让我为你想主意,却又对我左宕怀疑,这算什么?你快点放我走,我宁可死在江北,也不想在你眼皮底下活着了。”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还以为你是逆来顺受的纬羊,没想到是头小老虎,竞然也会发脾气。是我说话不小心得罪你了?那我道歉。” 她推开他下了马车,地上厚厚的积雪一下子盖过她的脚背,她打了寒颤,又往前走了几步。 江边岸上的积雪也有半尺厚了,她穿的靴子是皮毛制成的,可以盖到小腿上,但即使如此,仍走不出几步就感觉到寒意已经从脚底窜到了膝盖上。 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她知道轩辕策必在身后注视着自己,但就是不想回头,直到一不小心踩空了,陡然得下岸提的斜坡,整个人被摔到了江提之下。她听到身后一声惊呼,那人奔来,但是因为积雪也走得并不顺畅,几乎是琅跟跄跄的滑到她跟前。 她倒在距离江面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大半个身子都陷在积雪里。 轩辕策抓住她的时候,却发现她仰面躺着不住地哈哈大笑。 起初还以为她摔糊涂了,等他帮她拂去脸上的雪花时,却见她笑着笑着,眼泪竞顺着眼角流下,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神色一沉,坐在雪地里将她一把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的吸泣渐渐平息又冷着脸将他挣开。 “回去吧。”她主动开口,擦干脸上的泪痕,没事人似的站起来挥了挥身上的雪花,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你还有家人吗?”他忽然问。 她侧目看他,“什么意思?难道你抓了我还不够,还想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若你想见他们,我可以派人接他们过来。”轩辕策凝视着她的脸,因为她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今日她失控落泪的模样来得突然,令他措手不及之外,还有种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怕她的眼泪、怕她的悲伤,怕她明明人在他怀中触手可及,但一颗心却远得难以捉摸。他不明白自已早已见惯了山水风景,为何还会栽在这片云上。只知道若能为她做一点事,让她高兴,他不会吝音做任何柄牲。 只要……她能留下。 姬明烟为了他这句话,怔在那里许久,刚刚清亮的眸子又似被一层雾气笼罩。 他懂她的悲哀、懂她的思乡之隆,却不能给予她最渴望的自由。若他不是轩辕策,而她也不是姬明烟,她或许会感念上苍,将这样一个男子送到自己的身边。可是……他们现在却是敌人,她又怎能因为敌人些微的“施舍怜悯”就感怀动容? 她硬着心肠,逼自己淡摸的冷笑轻讽,“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就够了,总不能让他们都跟着我一起受苦吧?更何况……也许在他们心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要让他们知道我这样活着……丢尽他们的颜面。” 轩辕策不悦地抿紧嘴角,“好吧,既然如此,日后也不要怪我不通情达理。” 她耸耸眉,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你不走吗?” “原来你的眼里还有我。”他抖院着她,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几步走近将她一把抱起,自提岸之下飞身一跃回到提岸上。 在马车旁着急等候的老徐连忙伸手来扶,被轩辕策挡了一下,却发现连建澄也站在马车旁边笑咪味地看着他们。 “王爷带着姬姑娘出来踏雪寻梅啊?”他不由得打趣。 轩辕策看到属下对神情立刻变了,眉峰一夔,“你来做什么?” 连建澄上前一步回复,“东辽来人了。” 他和姬明烟同时一征,互相对视一眼,她笑道:“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王爷和东辽早就有约了?” “没有。” 他拉着她回马车,连建澄追着在他们身后说道:“我刚听说,侯爷已经被朝廷荣升为王爷。王爷,属下恭喜您了。” “东辽来人是谁!”轩辕策设有接他的话。 “来人没有通报身分和名字,只说是东辽特使,带了东辽王的密信而来,一定要见王爷。”连建澄又神秘兮兮地说:“王爷小心,我总觉得来人不简单。” “嗯。”他应了一声也上了马车。 姬明烟沉声问:“你猜东辽派人。来做什么?” “大概……和你的建议是同个目的吧。”他闭上眼养精蓄锐。在遇大敌前,他需要冷静地思考。 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东辽特使的到来必然会为天雀掀起新的风波,只是来人是冲着他轩辕策来的,还是冲着天雀朝廷来的? 若是后者,反而简单声若是前者……他也无惧。 姬明烟本想回自己的卧室去休息,但是轩辕策不让她走。 “东辽的人你也该见见,就算是帮我。” 他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好跟着他一起去了会客的正堂—浮云堂。 在姬明烟和轩辕策心中,都料定东辽的特使必然是和一般他们所认知的东辽人一样—高大威猛,孔武有力。 没想到站在堂内的那个年轻人,一袭淡难的米白长衫,身形瘦钊,容颜俊秀,看上去倒是天雀人的样子。 “你……是东辽特使?”轩辕策孤疑地看着那人。 那人微笑着行了东辽之礼,“阁下是临江侯吧?在下是东辽特使拓跋隆,奉东辽王之命,向临江侯致意问候,还有一封信转交。” 他构出那封信双手递上,轩辕策看了眼连建澄,他立即明白王子意思,便伸手接了过来。 “东辽王客气了。”他看了眼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黑箱子。“这箱子也是东辽王送来的?” “是。”拓跋隆回身打开那个箱子,捧出一柄金子打造的权杖。“这是我王送给临江侯的礼物,请临江侯笑纳。” 轩辕策踱步过来,看了看那根金灿灿的权杖,却未接过,只冷冷一笑,“东辽王这是什么意思!” “我王说,临江侯现在是天雀国的擎天巨掌,天雀国的皇权,总有一天要交到您的手上,这权杖便是最好的贺礼。” “整个天雀都在议论我的拥兵自重,”他回头看了眼表情淡摸的姬明烟,“现在东辽王又要给我加上一项罪名。” 她缓缓走近,微笑道:“王爷若是不喜欢,可以将这件东西退回去。只是依我之见,无论是还回去,还是私自留下都不好,王爷何不将它转呈京城万岁驾前,一是彰表你的一颗忠心,二也算是为陛下下个月的寿辰提前道贺。” “说的好。”轩辕策也笑着与她对视,“那就依你之见,明日我就派重兵将这件东西护送到京城去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拓跋隆悄情注视了姬明烟好一阵,才躬身问道:“请问这位可是姬姑娘?我王也有礼物要送给姑娘。” 她蹙着眉说:“我和贵国陛下素无交情,只怕受之有愧。” “我王说,姑娘是临江侯跟前最得宠的人,绝不能怠慢了。”他打开桌子上另一个精雄细琢的小匣子,从中立刻透出一片关光,淡淡的黄绿色,即使在明亮的白夭依然清晰可辨。 “这是我国特有的日明珠,只在境内的东山矿区有少量开采。这样大的珠子就是在皇宫中也是少见。我王说,只有这样的明珠才配得上姑娘这样的绝世佳人。” 姬明烟苦笑着看了眼匣中的明珠,“贵国陛下真是太客气了。只可惜我这等庸脂俗粉实在配不上这样价值万金的宝物。王爷,这明珠也请代为转送太后吧。” 轩辕策自然依她,“好,反正我送你的珠子也不少,就从不见你希罕过一颗。你若是把人家送的东西当做宝贝,我反而要吃醋了。” 他转身对连建澄吩咐,“招待拓跋特使入住驿馆,晚间府内设宴款待。” 姬明烟离开浮云堂对,随意的回头望了眼,却见拓跋隆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这笑容不知怎地竟让她心头一惊,一种强烈的不安陡然自心底升起。 她不禁低声问走在自己身边的轩辕策,“我们是不是太轻慢东辽人了?若是他将今日的事情回报给东辽王……” “你不是舍不得那颗珠子了吧?”他故意取笑她,但是眼中都是冷冽的戒备,“不过,你还是多小心,那人刚才眼珠子乱转,总是悄悄看着你,我猜他若是有所图谋,必然会先从你身上下手。” “我有那么值钱?”她漫不经心地捧起旁边树枝上的一杯雪,又顺手扬开,雪花满撒飞舞,阳光下一片金光点点。 轩辕策将她用才往怀中一带,嘴唇贴着她的鬓角,“我看中的人,当然是无价之宝。” 她的心一颤,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恐惧,只是她这一瞬间身子轻微的颤抖仿佛也被他察觉,原本已是紧箍着的手臂又更加收紧了几分,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临江侯府今夜便将赶制“临江王府”字样的牌区挂到了大门正上方,王府门前顿时比以往更加车水马龙,周围几个郡县州府的乡绅官吏,能赶到的,都特意赶来道贺,不能赶来的,也派了专人送来责重的贺礼。 轩辕策端坐在花厅的主位,百无聊赖地听着众人的歌功颂德,这一幕场景实在有些眼熟,只是上一次是在几年前的慕容府,而那一次的主人是慕容归鹤,他再不耐只要远远地躲着就行了。 今天,他却是躲也躲不开。 他向四下看了看,好半天了,也没见姬明烟的身影,于是他问身边婢女,“姬姑娘呢?” “姬姑娘说这里宾客众多,她都不认识,就不出来见客了。” 他的嘴角嘴着一丝笑,“请她过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姬明烟知道自已躲不了多久,但是听着前面吵吵囊囊,她和轩辕策是同样的不耐烦。她若出去了,可以想见,凭最近在众人口中流传的那些故事,必然会被人围观。她实在不喜欢看到那些奇奇情隆的眼神打量自己,不过轩辕策摆明了不想让她独善其身。 于是她找了一件最不引人注意的淡篮色裙子,从花厅的侧门进去,在长廊里情悄找了个角落坐下。 第九章 花厅中华灯辉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轩辕策,但显然他还没有看到她。 远远望着轩辕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得暗笑了几声。原来他只是不愿意独自在这受苦,而想拉着自己一起来受罪罢了,既然如此,更要让他再苦一苦才好。 她叫来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婢女,让她拿杯热茶来。 此时忽然有人伶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站到她身边,轻声叫道:“姬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与您共饮一杯?” 她讶异地侧转身,就看到拓跋隆笑咪咪地看着自已,一杯已经斟满了的酒就选到她眼前。 她犹豫一下,婉言谢绝,“我的肠胃不好,喝酒就免了。拓跋大人若是一定要喝……”她拿过婢女端来的茶杯,平举眼前,“我就以茶代酒吧。” 拓跋隆笑着收回手,“也好,总算不是驳光了我的面子。” 于是两人一酒一茶,对饮了一杯。 “我好像曾经见过姑娘。”酒杯后,他的瞳眸精光一闪,“大约五年前吧,在京城。我有幸去过慕容府,在那里似乎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姬明烟陡升警觉,将目光转投向别处,“慕容府吗?我的确在那里住过,你若在那见过我,也不奇怪。” “不过我上次见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和现在可大不一样。”拓跋隆句句都有深意似地进逼。 她正思付着该怎样打发这个难缠的人,忽然廊外人影一晃,轩辕策已站在她对面,淡然斥贵,“又穿得这么单薄站在风口,过来。” 她如释重负,索性提起裙角从廊凳上迈了过去。 他在对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展颜笑道:“学顽皮了?” “没喝酒我就醉了。”她笑吟吟地仰起脸,“拓跋大人刚才请我喝酒,可惜我肠胃不好,没能赏脸,要不然你替我再和他对饮一杯?” 轩辕策挑着眉,“其实我的酒量也不好,不过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吧。”他招手叫人拿来一个酒杯,拓跋隆隔着长廊为他把酒斟上,“拓跋大人远道而来,恕我未款待周到。大人明日回东辽去的话,我可以给大人备一匹好马,就算是我对大人此番辛苦的谢意吧。” 拓跋隆举着酒杯,浅浅一笑,“明日我还不回去呢。” “哦?大人还要北上去京城?”轩辕策抖晚着他。 “我王有令,要我留在这里等王的消息。我出发之前,王说他随后还有密信要送来,为了安全,并非只派出我一个特使。” “东辽王还真是有趣,故弄玄虚的做什么?”他揽着姬明烟往回走。“好吧,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若你有心做天雀人,我这临江王辖地之内,也可以给你三间瓦房安身。” “那就先谢过王爷了。”拓跋隆在后面追加一句,“姬姑娘,若我当日见到的确实是您本人,也算是故人重逢了,日后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交由我办。” 轩辕策陡然脚步一停,低下头审视着姬明烟的眼,她的眉心皱了一下,然后又淡淡地回应,“多谢拓跋大人的好意,但也许你看错了。我在慕容府深居简出,从来不见外客的。大人也不必为我操心,现在是王爷照顾我,还怕有什么心愿不能达成?” “说的好。我轩辕策的人,无论何事,都是归我管,旁人休想觊觎。”轩辕策用眼角的余光誉着拓跋隆,有着警戒。 虽然不知道他刚才和明烟说了什么,但是显然这个人如自已所料,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对方强要留在临江,必然是另有围谋。 不过这样也好,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姬明烟在驿馆门口走下马车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空空的花瓶,看着从驿馆墙内伸出头的几枝红梅,对跟随在自已身边的老徐说:“就是这样子的红梅,只是不知道人家许不许我们折?” 老徐在身后笑道:“若知道是姑娘您要红梅,谁不急急的为您折来?您不用亲自动手,我去和馆主要两枝就是了。” “还是我自已选定要哪一枝比较好。”姬明烟说着就径自往驿馆内走。 看门的人看到她时愣了一下,刚要出声询问,就见她身后的老徐使了个眼色,看门人立刻不作声地退到一边去了。 她在馆内小院里的红梅树下站定,自言自语地说着,“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倍向小园。这红梅开的地方还真是难致呢。” 此对,忽然有人在旁边开口说道:“姑娘用错诗了,此情此景应该用除凯的那首“赠范哗”。” 姬明烟幽幽侧目,看到拓跋隆正笑着和自已说话,“拓跋大人今日没有出馆办事?” “在等我王的旨意,岂敢四下闲逛?”他踱步过来,“姑娘看上了哪枝红梅?我可以替姑娘折下。” 她仰着头看了半晌,用手一指,“就要左上角那枝抖权上的,开了两三朵,还有几朵含苞末放,最合我的心意。” “那请姑娘稍等。” 拓跋隆没有立刻抬手用蛮力扭断树枝,而是回身去房里拿了一柄剪刀,寻着姬明烟指定的那枝红梅,将它剪了下来。 “剪下的花枝更新鲜些,根部的水分得以保留,可以多保存数日。”他将梅枝擂到她的手中花瓶里。 姬明烟看了他一眼,微微领首,“多谢拓跋大人了。”然后转身便走。 老徐跟在她身边,帮她打开车门,重新上了车离开。 拓跋隆站在驿馆门口,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待马车走远后,他缓缓收回背在后面的手,其中一手中握着一张小小的字条。那是姬明烟刚刚情悄塞给他的。 在没人的角落里,他将字条打开,上面极纤细小巧的字迹写着—带我离开。 他无声一笑,将那纸条擦紧。他刚才果真说的没错,此情此景,还是该用那一首“赠范哗”才最为应景啊。 折花逢舞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姬明烟也设有想到,一个东辽人,在天雀人眼中向来是粗鄙不堪的异族人,却能如此机敏地想起这首诗与她巧妙传递暗语。 不过也真是巧,这诗中的意思,正与她所处境地和心情异常契合,现在的她,的的确确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了。 抱着花瓶回到临江王府,她先去了轩辕策的书房。 他今日有事外出,早晨说可能要外出一天,午饭就不陪她吃了。 她听了只是一笑。所谓哈她吃……其实是说反了吧? 他的书房是一室的冷调色彩,墙壁雪白,桌案乌黑,描金的樟木书架摆着不少的书籍,他不是个附庸风难的人,书房中没有摆任何的古董珍玩,只做了一个架子在窗前,放着一柄长剑。 她将那瓶红梅放在他的书桌上,室内仿佛受这瓶红梅的映照而变得亮丽起来。 她走到窗前,将那柄剑握住,试着往上提了提,却文风未动,这剑的分量还真是不轻,她两只手都不足以轻松提起。 于是她便就着架子,将剑身向外抽出一截,一股迫入眉捷的森冷寒气陡然扑面而来。 她一惊,退速将那剑擂回去,周身的寒意却好像还未能立刻散去。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用什么样的剑啊。这剑像极了轩辕策,一样的寒气逼人、十足霸道。 剑柄上,刻着的一串小字映入她的眼帘—上古轩辕,碎地开天。 她征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却看到轩辕策居然站在门口。 “不是说,要晚上才能回来?”她还有些征仲,以为是幻觉。 他的神情似比平时严肃了些,“有些事……要回来处理。” “哦。”她应了一声,“那你先忙着吧。” 她走到门口,却被他抓住手,扯了回来,他凝视着她的脸,似有很多话要问。 “从哪里折来的红梅?”他终于问出口。 “在驿馆里,正好那位拓跋大人也在,他亲自帮我剪的。”她平静回答,貌似坦诚。 轩辕策依然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她,“这么巧啊,怎么想起去那里?” “沿着街上走了圈,都没有看到好看的红梅,只在释馆见到。你去过慕容府,应该知道慕容府中最美的就是沿着东府墙根种下的那一排红梅树,我本以为在临江看不到那么美的红梅了。” “我上次去慕容府时不是冬天,设有看到什么红梅。”他很久没有用这样摸然的口气和她说话了。 姬明烟仰起头,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一丝少有的不安。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吗?她相信老徐必然把自己和拓跋隆见面的事情告诉他了,但是她相信轩辕策抓不到什么破绽。 “江北那边,有人给你送了点东西过来。”轩辕策牵住她的手,“你看了不要太激动。” 姬明烟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人从江北选东西给她,而送来的,竟然是一小坛玉堂春。 来送酒的人,是一个眉目俊朗、未及弱冠的少年,见到轩辕策和她联袂而出,少年的神色稍稍一变,接着垂下头,躬身说道:“侯爷托我将这坛酒送来,说一来是偿当年欠王爷的酒债,二来……听说王爷有了新宠,特向王爷道贺。” “有趣,慕容归鹤几时变得这么通人情世故了?不过他不向我道贺加官晋爵,倒来恭贺我有什么新宠?倒也奇怪。回去和你家老侯爷说,他用词不准,我向来没有旧宠,又哪来的新宠之说?”他云淡风轻地随口开着玩笑,看看那少年,又看看姬明烟,“你们俩应该认得吧?” 未等那少年开口,她就冷冷回应,“王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跟着慕容眉也有几年了,慕容府上下的下人就算我不能认全,下人们也都该认得我。王爷特意叫我来做什么?说是有人给我送东西,却是送给王爷的,王爷是为了羞辱我吗?” 姬明烟翻脸要走,轩辕策一把抓位她的肩膀,咬牙说:“我又哪儿得罪你了?你一天到晚对着我演戏就罢了,现在又发什么脾气?” 她蓦然回头,爆发似的冲口喊道:“王爷明知我是慕容眉的人,偏要强留我在这里。我被迫留下就算了,现在又让慕容家的下人看到我。日后就算我能回去,就算慕容眉还能容我,慕容府中的人又岂能容得下我?王爷,您是存这份心思吧?” 轩辕策敏紧眉头,嘴角却向上一扬,“没错,我存的是这份心。慕容归鹤说是给我送酒,只怕是慕容眉在后面唆使来打探你的消息吧?只是你也说过,一女不诗二夫,既然你回去免不得要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你又何必给自己找这个不痛快,非要惦记着回去?” “我回去是死是活,都是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只是生不如死。” 他气得脸色铁青,“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锦衣玉食供着你,你竞然说“生不如死”?” 姬明烟未曾见过他和自已生这么大的气,忽然间不知为何一阵阵心疼,只是她的自尊令她依然不肯低头示弱,就那么冷冷地瞧着他。 轩辕策抓住她肩膀的十指扣得紧紧,她只觉得肩脚骨疼得她几乎要叫出来,但紧咬着唇没有吭声。 “王爷……请、请放开姬姑娘。她身子骨弱,禁不起王爷的指力。” 他盛怒回头,看那名慕容府的使者神情紧张地盯着自已,目光中似是极力压抑着愤怒。 第十章 轩辕策冷冷一笑,“真不愧是慕容府的人,直到现在还在替你说话。怕我吃了你吗?” 姬明烟轻声道:“你心中气我,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他松开手,恶狠狠地冲着那人喝令,“滚!我临江王府中不想再看到慕容府的人!” 那少年使者犹豫了下,看向姬明烟。 她沉声说汾咐,“你走吧,不必管我。若今生有缘……有缘就会再见。” 轩辕策挑着眉,“再见?只怕是再也不见!” 姬明烟苍白着脸,微微苦笑,“我想也是。” 入夜,姬明烟披衣而起,外面又下了雪,月光皎洁,将雪色照得莹白光亮,从窗内看去,外面一片明晃晃好似白天一样。 她穿了衣服鞋子,推开窗户吸了口气,清新冰凉的雪气冲入肺腑,令她脑中分外清明。推开房门,小院内静心吻清的,每踩在雪地上一步,都可以听到积雪发出咯咦咯咬的声音。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不由得笑了。 有多久没玩这种孩童的游戏了?小时候最喜欢和兄弟姐妹们在下雪天里跑来跑去,把厚厚的积雪堆成一个个奇怪的样子。大哥最善于担泥人,有一次用雪做了一个人形,还剪了一件衣服给那雪人做了头发和胡子,结果大伏儿看了都大笑不已,因为那雪人像极了他们那个不苟言笑的爹。 后来那雪人被盛怒之下的爹一脚踢碎了,他们吓得一哄而散,以后就再也没有堆过雪人。 那时候正是少年不识愁诚味,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到那种日子了。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吓了一跳,因为月光雪色太过耀眼,她竞然没看到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小院月门的门槛上。 她细细地分辫了一下,迟疑着叫了声,“王爷?” 那个人果然是轩辕策,他的身子动了一下,有点僵硬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违目光都是呆滞的。 姬明烟这才发现,他的手边放着个小酒坛,就是白夭慕容家选过来的那一坛。 “你不是说你不善喝酒。夜里这么冷,坐在这里喝冷酒,是仗着身子骨好?” 她在他身边蹲下,闻到一股酒气,细细去看,他的脸颊微红,一向沉稳深邃的眼神都变得迷离。 心中一软,她伸手去扶他,“你该回去休息了。” 轩辕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仰起脸认真地看了她半晌,喃喃低语,“明烟,我说过我先输了,但是你不该让我一直这么输下去。” 他声音中的悲恰和眼底的忧伤,让她的心又像白天那样抽痛。 为什么会痛?是因为怜悯他表错了情?还是怜悯自已陷入这样一段让人迷乱的感情中? “王爷,也许是您从一开始就下错了赌注。”她狠着心肠打击他。 他苦笑道:“也许吧。” 伸手去拿小酒坛,却发现酒坛已经空了。那一小坛子酒虽不多却也不少,也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喝了多久。 他扶着月门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姬明烟发现他已经醉得不行了,只好将他扶回自己的卧室。 手碰着他身子的地方,总觉得他的身子好像热得不大正常,伸手一摸,他的脸居然是滚烫的。 她忙转身要去找人,却被他叫住,“别叫人了,否则又要折腾半夜。只是我的身体不耐酒力,喝多了会发热而已。”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弱点,讶异地嗔怪,“既然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他蒙蒙陇陇地睁着眼看她。那眼神的哀福几乎让人看了,心底不住的泛疼。 姬明烟坐在来边望着他,心中想起的是一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她和他的心中都有愁,只是他比她更表达出一些罢了。 她找了块手帕,用水打湿,盖在他额头上,他打了个寒颤,呢愉的念着,“怎么这么冷?” “你刚才坐在雪地上岂不更冷?”她要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却被他摸紧了手挣不脱,他连手都是滚烫的。 “明烟,我知道你想逃走。”他的眼波柔得像水,声音却锐利得像刀。“但我绝不能让你走。” 他抓位她的手碗向上摩挲,在她失神的时候翻身将她压下。 当裂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姬明烟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因为他浑身滚烫得像火一样,而自己的身子却冰凉得像雪。若非是在梦里,怎会有这样荒唐的感觉? 但是当他的唇肆无忌惮地压位她的唇瓣时,形影陡然变成真实的肌肤相亲,她意识到了危险也感觉到了恐惧,却不可能敌得过他的力量。 他用尽力气镇压了她的一切反杭,即使她以眼泪做为无声的抗议和恳求,他亦不为所动。 当两人的交缠到达了极致之时,从未感受过的痛楚几乎将她撕裂之际,他终于在这瞬间迟疑地停了下来。 “你真的嫁给慕容眉了?”他困惑地看着雪白的被单上不该出现的嫣红血渍。因为发烧头脑还有些不清醒的他,努力思考着这其中的含意—“对了,慕容眉的身体不好,看来你们只有夫妻之名,却设有夫妻之实。” “现在你满意了?”她喘息着,脸上泪痕犹在,纠结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 “还没有……”他吻着此刻苍白的朱唇,“因为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心。” “从今以后,你永远也不会得到。”她咬牙切齿地咒骂,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只换来身下更剧烈的痛楚,如潮水一股涌来的羞辱感,和着痛楚几乎将她的身心都撕裂成碎片。 当他拥着她沉沉入睡的时候,她恨不得找把刀来,将自己违同这个男人一起送上黄泉,但她无法,他微烫的体温为她驱赶着周身的寒意,那眉梢眼角残留的春意与忧伤,是她更加为自已悲伤的原因。 她恨他! 因为此生从未有哪个人这样残忍地伤害她,且伤得如此彻底。 但是,一但是,一被他紧拥在怀中对,她却发现自已竞然已爱上了他。爱上这个霸道狡诈,心思如海一般深邃的可怕男人。 是几时开始的?她不知道。 但她希望可以尽快将一切结束,就当这是一场恶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可梦醒时,一切真的可以化作虚无,成为过去吗? 姬明烟每次出门都有老徐陪同,这一次也不倒外。 她坐在马车中,活着江岸漫无目的地前行,老徐习惯了她这种漫游的出游方式,也不多问。 走了不知多久,一直呆呆看着窗外风景的她忽然叫了声,“老徐,停车。” 他勒住马头,她下了马车,看着前面小山上的小庙。 “我要上山拜佛。” 老徐笑道:“姬姑娘,这庙早就荒废了,连个和尚都没有。” “没有和尚最好,更是清静,我向来见山拜山、见佛拜佛,既然遇到了,不能不拜,庙里总有泥像吧?” 姬明烟说着,也不管山路是否好走,就执拗地上山。老徐只好拴住马,疾步跟了上去。 推开庙门,里面果然一片萧条,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老徐苦笑道:“您看,我说没有人吧,这里的泥像大概也都烂掉了,您还是和我回去吧。” 他一脚迈进庙门,身子还没有站稳,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阴风吹来,便闪身往旁边一跳,一柄雪亮的钢刀就擦着他的脖子蹭了过去。老徐一个翻身,双拳抡得虎虎生风向身后之人的两边太阳穴击出,那人变招也快,一泞可氏身躲了过去,接着一扬手,从手中洒出一把粉末。 老徐低声怒斥道:“不要脸,赢不了就出阴招。”话音未落,他已经咭咚一声躺倒下去。 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姬明烟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对面的人道:“拓跋大人很守约。” 拓跋隆笑答,“我说过要达成姑娘的心愿,就必然会全力以赴。这徐宗齐曾是轩辕策麾下的一员虎将,如今仍是老当益壮,若非姑娘提点,我还真没留意到他竟然会扮成车夫跟在姑娘左宕,看来轩辕策为了防止你逃走,真是煞费苦心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今夭能离开江南,我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了大人。” 他笑了笑,“姑娘不必客气,实话实说,我也有求于您,我们算是互惠互利。我的马就在后山下拴着,姑娘这就和我下山?” “不,我们还是坐马车走。”姬明烟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徐,“你最好换了他的衣服和我一起上马车,这样才不会引起轩辕策手下人的注意。这里毕竞是他的地盘,临江多得是他的眼线和密探。” “还是姑娘考虑周到。”拓跋隆笑着将自已和老徐的衣服调换了下,对着昏迷不醒的老徐说:“这迷魂粉用在一般人身上可以昏迷四五个时辰,你是个练家子,最多两个时辰就应该能醒过来了,对不住,得罪了。” 两人回到车上,他拉起马缓问:“姑娘打算怎么走?大摇大摆地从临江的城门离开?” “没那么容易。”姬明烟咬着下唇,“我的车只能在城内行动,若是出了城,必然引来重兵追捕。”她交握着双手,看着拇指上那枚翠绿的戒指,“我们走江上。” “江上?”拓跋隆以为自已听错了,“那里可都结冰啦,怎么走?” “城西有一处江面只结了一层薄冰,这两天又被捕鱼的人砸开了。加上今夭的天气暖和了些,驾一条小船,说不定可以划到对岸去。” 他想了想,“这可是步险棋。若是你的算盘落空,江面冻住,无路可走。你还有别的路吗?” “没有了。”姬明烟的语调清冷平和,没有一丝感情,“若真的如此,便是夭要亡我,我就顺从夭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微惊,回头又深深看她一眼,“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她轻颤着抱紧双臂,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 不知道在何对何地,恍惚之间,似有人和她说过一 你休想死,有我活着,无论鬼神,都不能把你带走。 可是,若一个人已心存死志,谁又能救得活她? 轩辕策啊,你该知道这个道理的。 临江城西郊的岸边,聚集了一些渔民,清晨在江上捕了鱼后,收了船,三三两两地在江岸上或蹲或坐的抽着旱烟聊天。 姬明烟的马车停到江边时,自然引起那些渔民的注意。 “这马车好像……是王府的吧?马车的车门上还有王府的标记。” “可是王爷从不会坐车来这里啊。” 这时候,一直在角落蹲着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忽然站起来走了过去,对车里说了两句什么,车门便开了,从中走下的那名女子,让一名渔民惊呼,“哎呀,原来是姬姑娘!” 姬明烟的名字在临江早已是人尽皆知,认出她来,几名渔民也忙不迭地站起来,敬畏又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 “那就是未来的王妃?王爷怎么还没有娶进门来?” “谁知道。听说这姑娘是从江北抢来的呢。” “哈,王爷还真是与众不同,老婆还用抢的?” 姬明烟没有听到众人的议论,但可以感觉到众人对自己的好奇目光。 她低声叫住前面那个戴斗笠的人,“阿俊,你看过路线了吗?行得通吗?” 第十一章 那人回过头,斗笠微微上扬,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竞然是前次来给轩辕策送酒的那名慕容府使者。“我昨晚已经走了一次,轩辕策被封王后,江面的封锁禁令已经解除,两岸的船只可以自由来往。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对面的松江府了。” “那就好。”姬明烟轻轻吸了口气,“他要追来,半个时辰应该不够吧。” 他们走到江边,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就停在那里。三个人都上了船,阿俊对坐在船头的梢公说;“开船吧。” 梢公站起身,由裕翅船头的摇榕开始摇船,小船飘飘荡荡的离开了江岸。 姬明烟望着江岸越来越远,手指不由自主地担紧了衣角。坐在她对面的阿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三姐,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再走?” 她讶异地抬起头,“杀了他?” “是啊,朝廷出兵本来不就是要杀了他吗?你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没有动手?你不是说过,他是朝廷最大的隐患?现在正如你所说的,已经无人可以摄服他了,如果你杀了他,就是立了大功,回到江北去,没有人会再追究你落入敌营之后的事情,否则,免不了一番拷问……” 姬明烟看了眼坐在旁边同样留心倾听他们对话的拓跋隆,眉心一蹙,“这件事以后我再和你说。” 阿俊也看了看拓跋隆,“三姐不用避讳拓跋大人,在我出府之前,东辽的太子已经致信给陛下,表示愿意与我们结为发邦,百年之内不动干戈。拓跋大人此次来江南,纯粹是为了探听轩辕策的虚实,不会和我们作对。” 拓跋隆微笑地说:“看来我的来历你已经知道了。可是你又是谁呢?这位姬姑娘,您又是谁呢?” 两人都不禁坐直了身子,戒备地盯着他。 姬明烟低声回应,“大人此次助我,是我的恩人,但是有些事情大人还是暂时不知情为好,这也是为了大人的安全。” 拓跋隆笑道:“我这个人胆子大得很,姑娘还怕说出真相会吓着我?” “我是怕你若知道了,日后会招来杀身之祸。”她的音调一冷,如冰般冰凉。 船舱内的气氛霎时有点诡异,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阿俊扬声问:“船家,距离江北还有多久的路程?” “今夭顺风,比你昨夭走的还会快点,大概再一” 船家笑呵呵的正说着话,声音却戛然而止,船内的人正在纳闷,船外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江水里。 阿俊急扮推开船舱的门板,只见原本还在摇榕的船夫已经不知去向,船头的甲板上有水花无数,河面亦有涟漪一圈圈地泛起。 他惊得大变脸色,一下从船舱内跃出,此对身后有破空之声响起,他猛地伏低身子,一支飞箭就擦着他头顶的发髻险险飞过。 姬明烟从他身后一把抓住他,沉声道:“不要起身,是“他”追来了。” “啊?那该怎么办?”阿俊急得恨不得自已去摇榕,可是他压根儿不懂得行船之道。 她神色凝重,咬牙推开阿俊,自己走出舱门,回过身,只见在距离自己乘的这条船不远的地方,十余条快船一列排开,中间那条船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一身朱红色的长袍被寒风吹得鼓起,一把搭了静的弯弓就举在那人的胸前,杀气像是能遮天蔽日般的从对岸沉沉地压过来,即使距离这么远也让人呼吸艰难。 虽说看不清眉目,她也知晓那人是谁。 于是她苦笑,到底还是逃脱不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她低猪了轩辕策的洞察力,高猪了自己的计划。 总是棋差一着,又败给他了。 她站在船头一动不动,那十余艘船缓缓逼近,围成一个圆形,将他们的小舟困在其中。 “三姐!”阿俊急得叫她,却被拓跋隆拉了一把。 拓拔隆对他摇摇头,“你放心,轩辕策不会杀她。” 姬明烟旬起唇角,“是啊,他不会杀我。拓跋大人,您身上有兵刃吗?” “你该不会现在想杀他了吧?只怕他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从怀中拿出一柄短刀递过去。 她抽出刀刃看了看,微笑道:“真是一柄好刀,不要说夺人性命,吹毛断发也不在话下吧?” “当然,这是我东辽最厉害的铸刀大师花三年心血才铸出的刀。”拓跋隆身处险境依然谈笑风生。 “那我就放心了。”姬明烟笑着扬起下巴,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轩辕策。 终于,他们已经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五官,见他脸上没有她想象中的恨意,依旧是那种浓浓的忧伤,浓到化不开的地步。 大概就是他这样的神情让她动摇了恨他的决心,在某一刻,动了心。 若他们不是这样对立的身分,也许便可以成为一对真正的恋人。但开始已经错了,结局又岂会是正确的?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弓静,笑着举起了自已手中的刀。 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解,似是在问她—你手无缚鸡之才,还想凭这柄刀对我反抗吗? 她嘴角轻勾,笑里亦满是苦涩,突然间,她的刀锋在空中划出破风之声,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舱内距离她最近的阿俊惊得扑上去夺她的刀,她挣扎了一下,使劲浑身户气挣开阿俊,刀锋虽偏了,却仍扎到了她的腿上,拓跋隆也挤出船舱,如猛虎扑食般抢夺下那把刀,惊问:“你这是千什么?” 她看着腿上泪泪而出的鲜红血液,凄然笑道:“我说过,若天要亡我,我就顺从天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回身去找东西帮她包扎伤口,阿俊急得哭了出来,性姐,你若死了,我怎么和爹交代?” “就当他从未生过我这个女儿。”她故意不去看对面船上轩辕策的反应,她怕自己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感情,动摇她的决心。 奋力推开阿俊,她一个翻身就从船头上跌落冰冷的河水中。 姬明烟的鲜血瞬间将那一片江面染红。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拓跋隆看到船头上只有吓呆的阿俊时,急忙喝问“怎么回事?” “三姐她、她……”阿俊如坠梦中般用手指着那已经红透的江面。 拓跋隆低咒了一句,推开他就要下水救人。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如游鱼坟龙般破水而来,游到他们的船头前,那人起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沉沉地潜了下去,朱红色的衣影与鲜红的血液触为一体,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拓跋隆也愣住,缓缓站起身,只见四周的船头全是举着弓箭指向自己的人,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天雀人发起狠来,倒比我们东辽人还狠三分。” 再低头看去,江中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纠缠在一起,慢慢浮出水面。 临江王府中乱成了一团,咐近郡县所有知名且医术不凡的大夫全都被叫来。 水泄不通的王府之内,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所有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多说一句话。 轩辕策的卧室门口站了十余名大夫,他们正窃窃私语,商议着姬明烟的伤势。 突然房门一开,连建澄从内走出,沉着脸问:“王爷想知道各位大夫有设有讨论出个看法了?” 众人推举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胡大夫,还是您去说吧。” 胡大夫愁眉苦脸地跟着连建澄战战兢兢地走进去。 室内中光线很昏暗,轩辕策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看着躺在来上一动不动的姬明烟。 当他把人从水中救出对,她就已经陷入了昏迷,即使他飞快地点了她腿上的穴道止血,但她早已失血过多。 她的全身冰冷,冷得他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直到他强行往她嘴里灌了一口热酒,她被哈得咳嗽了两声,他才确定她还活着。 此时感觉到有人走近,他缓缓抬起脸,阴影中,他沉郁的表情更加令人感到震摄。 “说吧,最坏到什么地步?”他开口问。 胡大夫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词,“这位姑娘被刀伤及大腿,失血太多导致昏迷,但这不算是最糟糕的,我们几人都担心,这一刀恐怕已伤及了腿上的经脉,这一生有可能再也无法站起了。” 说到这,胡大夫本以为轩辕策会震怒,没想到他只旬着唇角哼了声,“是吗?那倒好了。”接着,又将目光移向尚不省人事的姬明烟,“我只要地还活着,至于能不能站起来……并不重要。去开药吧。” 胡大夫如蒙大赦般急忙退出房间,大冷的冬夭,他硬是被惊出一身冷汗。原本他便最怕轩辕策逼他们一定要治好姬明烟褪上的伤,而这实在让他们为难,因为谁也设有治愈的把握,更怕万一治不好会掉脑袋。 没想到这腿拐王爷反而像是不太在意,要他们开点补气养血的方子为姬姑娘慢慢调理,倒也不算太难。 连建澄站在门口退疑地说:“王爷,听管家说您前些天也发了烧,身子还弱,刚刚又受了江水的寒气,应该先洗个热水澡,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出去。”幽冷的低叱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明白主子心中的痛苦比表面上深得多,他只好咬着牙出了房间,并回手将房门关好。 当室内重新恢复昏暗冷寂,轩辕策低下身细细审视着姬明烟这张苍白的面孔。 她的眉心还纠结着,是因为痛恨自己连死都死不成吗?她必然是拿定主意,若不能活着逃离,就要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他的掌控。但是他偏不让她如意,死亡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他们分离。 他触摸着她冰凉的脸颇,将唇履上她雪花般苍白微凉的唇瓣,起初只是轻轻的触碰,随即,便是抵死般的辗转。 他知道她恨他,就如他现在也不得不恨她一样。 她不知道他的心,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的心,她只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认定他是逆臣,两人是对立的没有结局,不愿看看他的心。 她用那种毅然决然的惨烈方式在他面前自绝,而他在跳入江水中的刹那,头脑都是空白的,只是拚命地想游到她身边,然后对她说一句,“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就陪着你一起死。到了阴曹地府,我们可以再纠缠一百年。” 唇下似有了反应,她发出轻微的呻 吟,眉心揪得更紧,他抬起头,指腹活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当她睁开眼时,他努力收起自己眼中所有的疼惜,只让冰冷的寒意留在眼底。 她则空洞而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便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急于开口。 两个人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直到连建澄要婢女冒险来送晚饭。轩辕策没有贵骂,将目光投向桌子,灵慧的婢女立刻会意,将整盘的饭菜放到了桌上,然后默不作声地又退出去。 他起身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吃了好一阵,姬明烟忽然出声,“那两人,你杀了吗?” “你是说,帮你逃跑的拓跋隆和那个慕容府的年轻人?”他夹起青菜,“你是希望我说杀了,还是没杀?” 又是一阵静默。 轩辕策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你可以放心,拓跋隆是东辽人,我要杀他还要给东辽王三分薄面,至于那个叫阿俊的年轻人,来历可疑,我已经关起来了,过几日我会亲自审问。” 第十二章 这时,姬明烟在来上努力侧过脸,盯着他,“放他走。” “凭什么?” “放他走,我便留下来。” 他嘲讽地望她一眼,“你现在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本钱吗?即使我不放他,你也走不了了。刚刚大夫和我说,你这腿可能会废掉。”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摸素着自己的那条伤腿,“是吗?老天对我还真是够狠心了。” “这便是你说的生不如死吧?现在你该知道,你已经没有能力再威胁我了。我不信你还能跑得掉。” “我还有这条命。”她字字说得决然,“只要我不想活了,你无论如何也留不住我。” 他的心被她的话狠狠掐紧,丢下筷子霍然起身,“你算准了我会被你要胁,你算准了我真的怕你死?” “我算不准。”她淡淡说道:“你若是不怕我死,我倒省心了。” 桌上的碗倏然被他扫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那瓷器接连破裂的清脆声音却设有惊动她一丝一毫。 “我平生最恨被人要胁,尤其恨人拿我的感情做要胁!姬明烟,你非要把我逼得恨你是吧?我这辈子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么无情无义!” 他一句愤怒的指贵敲在她的心头,将那里敲得疼痛不已。她在他眼中是这么恶毒的女子吗?他却不知道,她的心也早已是血肉模糊了。她真恨老天,为何不让她死个痛快?偏要她背着家国重任,爱了却不能爱?想不爱却也逃不了。 见他愤怒的离开房间,她这才缓缓支起身子,摸着自己的伤腿,还有痛感,只是软软的没有力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那样,废掉了这条腿,一辈子都再不能行走了。 若真是如此,那是上天在罚她吗? 是怪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因为她有过逆天而行?抑或是爱敌人的惩罚? 若这真的是惩罚,那这惩罚也未免太过惨重。 她无力地向后一倒,从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痛,痛得她流出了眼泪。 迷迷糊糊的,姬明烟在哭过之后睡着了,她太累了,暴得不想再睁开眼。直到她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哭,但这一回哭声不是来自她自己。 她被迫睁开眼,只见已经变得更加幽暗的屋内,有个人悄悄地坐在她的床边擦着眼泪。她眯着眼分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阿俊吗?” “三姐!”他忙擦了擦眼泪,握住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是我。” 她长呼一口气,“是轩辕策放你进来的?” “嗯。”阿俊垂下头,“三姐,都是我没用,既没能带走你,又救不了你。但你何必想不开呢?这次逃不走,还会有下次。总有成功的时候,只要你不死……” “这次不成功,就不会有下次了。”她凄冷地低笑,望着他不解的眼神,懒得解释给他听。 一日日被强留在轩辕策的身边,她的心便一日日更加动摇,这次她发了狠地逃跑,失败之后固然轩辕策不会杀她,但她自已,也用尽了大半的勇气和决心。 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对,她还能做到义无反顾和毅然决然吗?若不能,则她永远成为江北的叛徒,那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还不如死去千净,她才会在失败后意图自杀。 “你回江北去吧。”姬明烟努才抬起手,履住他的手。“趁着轩辕策没有改变心意,快回去。我现在帮不了你什么了,日后,一也要靠你来侍奉爹娘,你必须好好活着。” “三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岂能够丢下你独自逃跑?爹娘也还等着你回去呢。” “回不去了。”她摇摇头,“我再不敢想回去的事情了。我已经明白,这是老天的安排。我逆天太久,早就该有如此下场。” “三姐……你这样说……我真是无颜以对。”阿俊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哭了,我最见不得男人掉眼泪,你今年都十七岁了,还要我来哄你吗?”她故作不耐烦地收回手。“走吧,你留在这里才是叫我操心。你若是可怜三姐,就赶快回江北去?” 见她执意赶自己走,阿俊只得站起身小声说了句,“三姐,你要保重自己……记得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人生在世,谁不想为了这四个字拚尽力气。 只是当活着成为一种痛苦之后,活着,还不如不活。 她再度睁开眼时,阿俊已经走了,换成轩辕策站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黑夜中,她看不见他的脸,但知道他必然正凝望着自己。于是她平心静气地开口说:“你肯放了他,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不必。”他冷冷道;“你该知道我不求你的感恩戴德。” 姬明烟微微一笑,“好吧,那你现在能不能去给我弄一碗粥来?我已经饿了很久了。” 一碗热腾腾的红枣银耳粥端上来后,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喝着这碗粥。她虽然不想活,但有轩辕策在,她一时大概也死不了,那么与其半死不活地活着,不如活得生气勃勃。所以她必须补充体力,让自己先恢复元气。 轩辕策就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喝完了整碗粥,他将粥碗接过,然后报开被子。 寒意让她打了个寒颤,问道:“千什么?” “该换药了。”他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温度,手指却已经轻柔又快速地解开绑在她腿上的白布。 那一道深深的刀口,令人触目惊心,连姬明烟自己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轩辕策帮她重新上了药,又一点点重新裹好了厚重的新布条,再将被子盖好。 “这些日子暂时不能沐浴了。”他像个火夫似的和她交代着事情,“伤口不能碰水。” “不知道会变得多臭。”难得她还有心情自嘲。“你若是不喜欢闻,可以躲我躲得远一点。” 他抬起眼,在幽凉晦暗的房间中,声音清晰至极,“但可以擦澡这点小事,我会亲自帮你解决的。” 真不该在此对脸红,但她确实感到自己的耳根子一阵发热,不知道此刻已经是怎样的面红耳赤了,幸好,房里不够明亮。 樊世朝匆匆穿过王府的花厅往里走,连建澄从后面追来,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走得这么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京中又有旨意了。” “皇上三天两头下旨,王爷理睬的少、丢开的多,那两个辅国大臣不知道吗?一天到晚代王行令,累不累啊?”连建潜笑道:“你别再往前走了,王爷不在自己的书房里。” “管家不是说他没出门?”樊世朝一愣,赶快停住步。 “王爷现在搬到姬姑娘的院子去住了。叫人有事都去那边回禀。” “哦。”他赶快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一踏入那小小的院于中,樊世朝就见姬明烟和轩辕策都坐在庭院中。所不同的是,姬姑娘坐在王爷专门叫巧匠帮她做的一张轮椅上。柔软的青竹编成椅子,质地坚硬却又轻巧,上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将整张椅子都罩得严严实实,不要说坐,光是看着就觉得温暖柔软。 两个车轮是用上好的水曲柳做的,涂上了朱红色的漆,泛着幽亮的光泽。 不过……再好的轮椅也只是轮椅而已。 樊世朝看了眼坐在上面的姬明烟,她慵懒地靠着椅背,手中握着一卷书,似睡似醒地眯着眼。 坐在她对面的王爷,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一本本蟾地内各处送来的公文。 这两人,若非知道他们的底细,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定然误会他们是怎样匹配的一对神仙眷侣。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走过去说:“王爷,京中又来旨意了。” “嗯。”轩辕策没有抬头,“慕容归鹤又想干什么?” “旨意上说,太后大寿,请王爷入京参加寿宴。” 轩辕策把手中的公文一阉,冷笑道:“寿宴还是鸿门宴?”他看向对面的姬明烟。 她正缓缓张开眼,懒懒地看了眼他,开口说:“不想去就不要去。”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去。”他接过樊世朝手中的信函。“回去,就是在江北的土地上了。” “我说回去,你就肯回去吗?”姬明烟抬手拿起桌上一盏茶,“你几时听过我的话?”吸了口茶,她皱皱眉,“茶凉了。” 站在远处的婢女赶快过来告罪,撤下茶壶不过须臾,又换来一壶新的热茶。 “你刚吃过药没多久,最好不要喝茶。”轩辕策皱着眉看她,伸过手来将茶壶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下。 姬明烟伸手去拿却拿不到,自己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要抢也抢不过他,只好无奈地叹气,“如今吃喝都由你管束了,想喝杯茶都这么难。” 轩辕策没有看她,又问樊世朝,“那个拓跋隆还没有回国吗?” “没有。他昨夭说想再见姬姑娘一面。说是有负姑娘所托,不但设有力成姑娘交力的事情,还连累姑娘受了重伤,非常抱歉。” 他对着她冷笑,“此人真是厚颜无耻。” “此人很不简单。”姬明烟捻起桌上的一粗葡萄。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难得轩辕策还能弄到新鲜的水果。“他为什么敢帮助我?你想过吗?” 他眉眼挑起,“莫非你能知道他的底细?” “他对我也防着,不会和我说真话的。若是我和他一起回到江北,也许他就会说,但现在已没有这个机会了。”葡萄的汁液流到她的唇角,甜得出乎意料。 她正在细细品味葡萄的味道,忽然轩辕策将她自轮椅上一把抱起,她吓了一跳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嗔道:“做什么?” “起风了,先回屋去。”他将她抱回卧室,临进门前对樊世朝交代,“给朝廷写封信,说我身体不适,家事繁忙,不能保证一定能去太后的寿宴。” “知道了。”他望着两人的背影,躬身告辞。 拓跋隆那日在江上被抓起来之后,轩辕策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将他软禁在驿馆的一个小院之内,周围都有重兵把守,此后也没有人审问他。 直到两日前,轩辕策手下的一名参军樊世朝来找他问话,也只是问了问当日姬明烟是如何与他传递消息的。 他猜是轩辕策为了防止姬明烟再度逃跑才派人来问这问题。他想了想,也没有说真话,随便编了个谎话唬咔。但看樊世朝一脸的怀疑,猪计他的谎言连樊世朝都不信,更别说轩辕策了。 不过樊世朝也没有追问他的意思,问完了就走。他赶快叫住对方,问道:“姬明烟怎变样了?” “姬姑娘吗?腿上受了伤,还在休养之中,日后能不能好就不知道了。” 拓跋隆心中一沉,眼前闪过的是姬明烟那张苍白的脸和半身鲜血林漓的凄艳景象。这女人怎么能这么狠绝?对自己下手如此的狠。这世上的活法有千百种,就算这条路走不通,自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何必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我能不能见姬姑娘一面!”他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可能得到同意。 果然,樊世朝也只是笑笑,“我会代拓跋大人转达这个意思给王爷的。” 今日,王府中忽然有人来,客客气气地请他入府,说王爷有事要和他说。 他想,总算要见面了。这一去还不知道是不是要砍他的头了?轩辕策能忍到现在才来找他算帐,还真是不容易。 第十三章 进了王府,走过重重深院,一直到了一座独门小院的门口,领他进来的婢女回身说道:“大人请稍等,我进去通禀姑娘一下。” 通禀姑娘?拓跋隆一愣。待他被领进院子时,只见小院正中的石桌旁坐着的正是姬明烟。她坐在轮椅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拓跋隆看到那轮椅时瞳孔收紧起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真到了这个地步?要一直坐着它了吗?” “大概是吧,大夫说那一刀伤了经脉,很难好了。” 她说这话对,模样看来很是心平气和,他不禁动了气。 “你怎能一脸云淡风轻,这难道不是你的腿?你下手的时候就没想过结果?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我下手时也没想到会砍到腿。我原本想扎的不是这里。” 他听了更气,“难道真死了你才觉得心满意足?你也有父母兄弟吧?你让他们日后都怎么惦记你?年年去坟上祭拜?除了死,你就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姬明烟歪着头看他,眼中有了一丝动容,“拓跋大人,你我原本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却这样冒着杀头风险帮我,又为我如此操心,我能不能问一句,大人想从我这里图谋什么?” 拓跋隆直起身来冷冷说道:“我的确是曾说过有求于你,但是不代表我就不能真心为姑娘你着急。你还年轻,大好芳华岂能虚度!” “大人也还年轻,就打算这样留在江南,不想回故里吗??她眨眨眼,“若是大人想回去,我可以向轩辕策恳求,他原本也不想为难大人的。” “不必。”他骄傲地说:“我若想走,轩辕策是留不住我的。” “但大人留下来,却是要时时刻刻受制于人的。贵国陛下真的会有旨意给大人送来吗?这么多天迟迟设有音信,大人……您倒像是被送过来的质子。” 姬明烟的话让拓跋隆先是一征,然后哈哈大笑道:“姑娘真是慧黔,质子”这个词用得有趣。可惜我没有姑娘想的那么矜贵。我这条贱命随时都可以为东辽柄牲,所以王既然让我等消息,我会一直等下去。” 她垂下眼,似是不知该怎么劝他对,忽然有婢女端上来文房四宝问:“姑娘,您要的东西拿来了,外面冷,研的磨容易干,是不是回房间去写!” “不用,我只是觉得无聊,想写写字罢了。屋内暗暗的,坐一会儿就会犯困,还是在外面写好。”她抬头看向他,“那天听大人说话,似是对诗词也颇有心得。大人最喜欢的诗是什么!” 拓跋隆想了想,抓过那盘中的毛笔,将宣纸迎风一展,在石桌上挥笔写下十四个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入夜,姬明烟在窗前写字,轩辕策推门而入,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打招呼。 他走到她身边,看她反反复履在写的都是一句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看着看着眉心起,“你还想着逃跑?” 她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丢给他一张纸,“看一看,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轩辕策对比了一下她交给他的那张纸上的字和她正在写的,两者全然一致。 “没什么区别,不都是你写的?” 她丢开笔,吐了一口长气,“看来拓跋隆的字迹不难临摹。” “原来这是他的志向。”轩辕策挑了一下眉毛,“让他见你,他就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早说过他连我都防着的,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但是他心中有这十四个字,就说明他不是个甘于久处人下之人。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到临江也好久了,一直是孤身一人,也不和别人见面,也不打探消息,他不会真的穷极无聊到只能等他所谓的密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她抬起眼来透露,“他和慕容府早有接触了,和朝廷也已打过招呼。这次来临江,必然另有深意。” 他看着她,“这是慕容府和整个江北的秘密,你怎么舍得和我说!” “我虽不想看你压制住朝廷,却也不想看东辽压制住你。毕竞你再坏,也是天雀人;东辽人再好,也终是东辽人。” “好个是非分明。”轩辕策忽然将她抱了起来。 她碎不及防,将墨汁洒了半身。“你又想干什么?” 自从伤了腿,她就彻彻底底的受制于他了。虽然有张轮椅,奈何院门有门槛,她的轮椅根本过不去,只能在这方寸大的地方转圈,一天到晚看的,也只是头上的四方天。 轩辕策将她抱出房间,隔壁的屋子中不知几时摆了几个大桶,从中升出的层层热气如云雾一般,让整个房间到处充满了温暖潮湿的味道。 姬明烟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一红,别过脸去不敢再看那木桶一眼。 “你不是说怕自己臭死?”轩辕策促狭地看着她,“你这个表情是觉得害羞?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你怕什么?” 她气得推开他,但一条随根本就站不稳,他长臂一伸,又将她及对揽在怀中。 “不要勉强自己做根本做不到的事倍。这件事你若是能自已做,我不会自找麻烦亲自伺候你。” “你可以叫婢女来,她们总比你有伺候人的经验,王爷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她几乎是恼羞成怒。 轩辕策微笑道:“这等养眼的事情,我岂会便宜别人?” 姬明烟还想叱责时,忽然觉得身上一凉,她吓得急忙闭上眼,知道自己的衣服必然已经离开了身子。 腿上的伤口还不宜碰水,轩辕策就用许多布将伤口一层层细心缠紧包好。可他的手指却有意无意似地故意在她的肌肤上来回摩挲,尤其是她的大腿,总是时不时地得落指尖蹭过她的大腿内侧,让她一阵阵地泛起颤栗。 接着是不同于他带茧指掌的东西,在她身上得动,似是一块绵软的布料饱沾了温热的清水活着她的肌肤轻柔地摩挲滑动,因为刚才外面的空气寒冷,一瞬间她的全身毛孔都好像张开般的舒爽。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立刻又将眼睛紧紧闭起。 她这副胆快的样子惹得他不由得取笑道:“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却害怕我帮你沐浴?” 她气恼的不予回应,他轻笑了声,继续用温热的布缓缓擦过她的身子,每一分每一寸都小心擦拭,此对已没有任何的燎拨和情欲,只是细心地帮她擦着身上可能会有的污垢。她闭紧眼,令她加倍清晰地听到偶尔水花拍打的声音,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手在她的胸前和后背游走,即使因为隔着一块厚厚的布,并没有直接碰到她的肌肤。 她咬着牙等待,却也不敢催他快点结束。以前怎么也不曾想过,明明很舒服的一件事,现在却像受刑一样艰难。 从颈上流下的水珠,顺着胸前的起伏曲线落下,蒸腾的热气让姬明烟渐渐觉得昏昏欲睡、困倦滩抑了,而身侧就是一个滚烫的木捅,桶壁温热的咸觉让她终于忍不住靠过去,她放任自己很想打晚的念头放松沉入梦乡,这样不去管他在做什么,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胡思乱想。 再清醒过来时,她已经重新回到了床上,换上了簇新的衣服,也已盖上了厚重的被子,连腿上的伤口又被重新包裹过了。 她微张着困倦的眼,看着眼前那个伫立在床边的高大身影,呢愉低语,“辛苦王爷了,您去休息吧,我跑不了的。” 唇上忽然被人重重压住,吻得那么用力,像是要将她的嘴唇都咬破似的,带着无奈的恨意,将两人的呼吸都触在了一起。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狠心的女人。”他在她耳畔咬牙切齿地说着,“可我就是放不下你,为什么?” 心又开始疼了!她最怕听他说这样的话,他每说一次,她的心就会软一分,可她不能允许自己心软。然而这样的热吻又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想起自己被他紧压在怀中强占的那一夜,她亦曾有过被融化的感觉。 若当时,她给过他一些温暖的回应,那段记忆该不会那样的痛苦。 唇上的力度似是变了,不再是摹力的攫取,但他吻得更深,而她不知何时微微有了些回应,那种强烈的反抗抵触逐渐消失,唇瓣也不再是冰冷的。 他欣喜若狂地将她纳入怀中,让她半坐半躺地靠在自己的双臂上,就这样拥着她,像拥着一个稀世珍宝般舍不得松开。 她懒懒地靠着他的手臂,亦贴紧了他的胸脸,自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和一种无人可以动摇的坚定力量,让她可以踏踏实实地入睡。 唯有—腿上时时传来的痛感还不停歇地提醒着她—不要丢了心啊……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唉,若当对死在江上该多好啊,再也不用受这样的折磨。 从姬明烟受伤之后,轩辕策每晚都与她同屋而睡,他睡在外间新置的床上,只要她疼醒呻 吟一声,他就会立刻从外面奔连来照看。 有时候她真怀疑轩辕策晚上有没有睡觉,而白天悄然观察他时,确实发现他眼中的血丝是增加了许多。 她虽然恨他,但是心中也有愧疚。于是她总趁他不在,悄悄的帮他看一些他留在房内的公文,能帮他处理的,就用他的笔迹帮他处理掉,然后照样放回原处。 这不是可以瞒人的事情,但轩辕策回来看到之后并没有来询问她,只是将公文交给连建澄或者樊世朝直接去力了。 两个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渐渐地,她帮他处理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倒显得清闲了许多。 这一晚,姬明烟推着轮椅到了房间门口,看着三寸高的门槛出了会儿神,然后用未受伤的一条腿踩住地面,双手撑住门框缓缓站起,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一条腿上,身体像是纠结在一起,吃力得很,但好歹她是站起来了。 靠着门框喘息了片刻之后,她咬紧牙用力一跳,竞然从门里跳到了外边。但是下面的台阶湿滑,还有薄薄的积雪,要跳下去真是谈何容易。 她想了想,将披风脱掉,丢在地上,慢慢蹲下身子,坐在那披风上,然后身子一点点向前蹭,也蹭出去了一些距离。 只是伤腿虽然已经不再那么剧烈的疼痛,却软软的没有感觉,一点力气都使不了,全仰仗另一条腿和两条胳膊的臂力,因此这会行动得特别艰难。 她也不着急,动一点,扯扯身下的披风,又往前动一点,半个时辰之后,竞已挪到小院门口。她扣住院门的门板拚命向上使力,又将整个身子从地上撑起来。 看着自己这一路行来在地上拖曳的痕迹,她叹一口气。好歹今天算是独自出了门,虽然太过狼狈,但没有求助于任何人,总是一个进步。若是能再有副拐杖,也许能走得更快些。 但不知道轩辕策是不是成心不让她学会走路,从她受伤之后,他没有任何帮她的意思。要求他去弄副拐杖来,大概是不可能了。 缓缓转身,她试着要往回走,但是刚才耗损了太多的力气,全身都开始酸疼,违再蹲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埃,真是自作自受。”她对着自己苦笑。这一生她有多少件事都是因为自作自受,才落得下场可悲? 第十四章 忽然间,有一道人影从斜对面的墙上飘然落下,她微征,看着那人蹂手蹂脚地走到她的房间门口,而她因为靠着门板站,又在阴影里,那人竞然没有看到她。 于是她就这样瞧着那个黑影从已经推开的门缝向内张望,心中也不恐惧,反而觉得好笑。 忽然她身后响起一句低语,“你真是不遗余力地想逃跑。” 她急忙回身,“嘘!有人渗入。” 身后的人拉了她一把,她便跌入一具宽厚胸膛里。另一道人影像箭一样从他们两人的身边窜出,瞬间已经飞至那个黑影后面。 渗入者发现背后有劲敌到来,急忙回身相抗,闪亮的刀锋在夜色下寒光逼人,姬明烟只听到兵器磕碰的声音,竟然看不清那两人的身形。 “还是个高手。”她身后的轩辕策冷笑一声,接着高声喝道:“不必留他那条贱命了,杀了也无所谓。” 听得他的吩咐,战团中寒光更织,最后有人闷哼一声摔了出来,一身的鲜血染红了衣服。 另一人是连建澄,他上前几步,踩住那人的胸口,用手中的长剑指着对方的面门,“什么人敢来王府行刺?” 那人没有回答,头一歪,竞然死了。 他俯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纳闷道:“王爷,我明明没有刺他致命的部位。” “看看他是不是服毒了?倒便宜了他。”轩辕策冷冷地看着那人的尸体,“查查他身上有没有线索,若是没有,就直接剁了喂狗。” 姬明烟打了个寒颤,在他怀中瑟缩下又偎得更紧了些。 轩辕策歪着头看着地上那件被蹂埔得姿惨的披风,用自已的大麾将她裹住。 “这件衣服以后就留给你吧,免得你又没有外衣穿。”他抱起她,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去了他的院子。 “你怕还有刺客会来?”她楼着他的脖子,不知道是因为整个身子都在他的怀中懒懒的不想动,还是因为刚才受了惊,总之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她全身都懈怠了下来,任他抱着。 “那里脏了。”他简洁地说。 回到他的寝室中,他擦开她的裙摆,解开裹伤布,看看里面的伤口,“嗯,都长好了,居然一点都没撕裂,难怪你这么大胆,敢从屋子里面跑到院子口。” “就算只剩下一条腿,我也不能做个废人。”她由裕起他的大麾盖住了腿。 空气太过寒冷,肌肤稍稍暴露在外就会一阵阵的打寒颤。 “刚才的那个人是来刺杀你的?”她问道。 “也许吧。”他看着她,“说不定是江北派来杀我的。” “哦。” 轩辕策继续盯着她,“后悔了吧?” “嗯?” “后悔不该提醒我,应该把那个刺客放进屋里,让他杀了我。” 她沉默了许久,“我没想过让你死。” “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姬明烟仰夭苦笑,“是吗?也许……是吧?” 望着她这种落然又哀伤的表情,轩辕策几乎以为这一瞬间的她,心中是爱着他的,所以不希望他死。可是他的奢求又岂会成真?她都以死亡为代价来反抗他了,怎么会爱他? 她必定是恨他的,恨得刻骨铭心,恨得没有一刻愿意停留在他身边。若不是地被剪断了翅膀,早就远远地飞走了,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这些夭来,他的内心一直很挣扎,因为大夫再来诊疗曾和他说,姬明烟的腿还有痛感,说明腿上的经脉没有彻底断掉,也就是说她还有希望重新站起来走路,即使不会像以前那样行走自如,也不里于在轮椅上度过一生,只要好好加以练习,帮她恢复体力,假以时日,她便可以脱离轮椅,行动自如。 但是他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让她重新站起来、让她可以重新行走、让她拥有离开他的能p。*。,一若真的到了那一夭,那现在他拥有的一切,不就是一场只能回忆的梦了? “王爷,知道那人的身分了。”连建澄忽然在屋外喊了一声。 轩辕策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间,才命令道:“说。” “王爷,这人似乎不是冲着您来的。”他忽然把声音压低,“他的胸口纹着一个短剑的刺青,王爷知道,这是大内高手的标记。” “嗯。”轩辕策孤疑地问:“怎知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人的衣服里面藏着一张纸,画着一个人像。王爷猜,画的是谁?” 他皱着眉一瞪,很不喜欢手下的故弄玄虚。 “如果属下没有看错,那画的是姬姑娘。”见主子不悦,连建澄连忙从袖子里将那张画构出来,递到主子的手中。 将画纸一展,纸上的人眉眼分明,果然就是姬明烟。 轩辕策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让她知道。” 连建澄自然明白他说的“她”是谁,点了点头,“但是此人已死,线索断了,后面该怎样查?” 他想了想,没有回答,等手下离开,转身又回到房内。 姬明烟料靠着床栏坐着,见他回来,忙问道:“那人是谁派来的?” “你怕是慕容府派来的?”他故意促狭地笑。 她摇摇头,“慕容府不会用这种手段的。万一杀不了你,还要和你翻脸,根本无利可图。”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刺客真的是冲着她来的?大内高手为什么要来杀她?其实若是慕容府派来杀她的杀手,他反而觉得讲得通,甚至高兴。这说明慕容府以及慕容眉都已经放弃救她,而她若知道是慕容府的人要置她于死地,留在那边的那颗心也可以死了。 然而偏偏不是。 是她几时得罪了大内高手,结下了私怨? 是江北认为以她现在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杀了她就足以重创他了? 还是……这不过是江北设下的一个阴谋?只为了激怒他? “我要回江北去给太后祝寿。”他忽然说出的话让她惊异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去?你不怕涉险?” “我有你陪着……便不怕。”他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发现她全身又变得僵硬纠结了。 是为他担心吗?她该欣喜若狂才对。因为只要踏上江北的土地,她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脱离他的桎梏。 姬明烟思忖着,“刚才的刺客的确是江北派来的?” 他望着她,点点头。 她又想了一阵,“你是要回去揪出幕后主使?” 轩辕策悠然一笑,“思考太多会老得快!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操心了。” “不会与我无关,因为他刚才的目标是我的房间。”姬明烟深深吸气,眸光格外的清亮,“也许他要杀的目标是我……” 他的眉尾一扬,将她紧接入怀中,“不管真相如何,你有我,谁也动你不得。至于我这条命,除了你,也没有人可以拿得走。” 他的这白话,似是郑重的交托,将自己的性命都交托到她的手里。 即使接受过更郑重的托付,她却从未有如此沉句句的背负感—虽然她背负的只是这个男人的一颗心而已。 轩辕策计划三天后上京,不过他的决定刚刚对下属们说出来之后,反对的声音就一浪高过一浪。 “王爷,我们刚刚和朝廷打了那样一场大战,您怎么能回京去?虎落手阳被火欺啊!万一您一到了江北,对方就扣住您不放怎么办?”连建澄最为着急。 樊世朝思付着说:“太后寿宴之事,明显是江北人的阴谋。他们知道王爷不会回去,或许是想以此做为借口,好在世人面前说王爷怎样目无王上,企图叛乱,下一次待他们准备好了,还会再开战的。” “再开战也不怕!”宋石龙拍着胸睛道:“我的红衣大炮一定会让他们尝到厉害!” 金沧海也皱紧眉头建议,“王爷,若是一定要上京,也要我等属下陪同才行。咱们点齐人马一起去,少说也要带一万。” 轩辕策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众人发表议论,直到金将军说完,才淡淡地开口打断,“又不是入朝篮国,我带那么多人马去,反而招人议论。不用那么麻烦,让建澄挑十几人陪我同行即可。这边,文事问世朝,武事问沧海,你们两人商议着,全权负贵。” 宋石龙惊道:“王爷,您一定要去?为什么啊?您不去又会怎样?” “你们最近难道不觉得奇怪!”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众人,“上次怒江一战,慕容家丢了慕容眉,但我们在江中打捞了三夭,捞起来的尸体没有一个是他。那他人呢?建澄,慕容家给慕容眉力丧事了吗?” 他一愣,“好像……没听说。” “连衣冠冢都没有给他立。”轩辕策冷笑道:“这只能说明,他很有可能已经偷偷替回了慕容府。” “那……就算是他回去了又怎样?他是王爷的手下败将,不敢声张自己还活着的这件事,大概是怕遭受朝廷对他兵败的贵难,所以他老爹把他藏起来了吧?”宋石龙如此分析。 “不要因为他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就看扁了他。”他幽冷地笑着,“我倒觉得他会是我此生的一大劲敌。所以他是生是死这件事,我必须知道。” “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力。我会让京里的探子全才查找慕容眉的所在!”连建澄扮回应,“这点小事,还要劳烦王爷亲自进京吗!” “我进京不全是为了他。”轩辕策沉吟着说:“昨天有刺客渗入王府,这件事你们都应该知道了。这未吐客的来历有些蹊跷,我怀疑与京中的什么大人物有关。而太后的寿宴就在这几日,是我入京调查的好机会。” 樊世朝看着他,“王爷是为了姬姑娘吗?听闻那刺客原本是要渗入姬姑娘的房间。” 宋石龙冷笑一声,“没准是慕容府的人派来天口的,那女人既然原来是慕容眉的老婆,必然知道许多慕容府的秘密,慕容家见她逃回去无望,于是就派刺客来灭口了。” 他的话引得众人一片附和之声,而金沧海算是众人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位,也是看着轩辕策长大的,耳闻目暗了轩辕策和姬明烟的种种爱恨纠葛,一直没有机会劝他,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 “王爷,女人心海底针,若她原本就是故意留在您身边做慕容家的间谍呢?王爷对她不能不防。我没见哪个女人,被王爷这样的男人如此的细心呵护还如此不识好歹。王爷,恕属下说一句也许不该说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您又何必一” “散会了吧,三天后准备上京。”轩辕策把脸一沉,转身拂袖而去。 樊世朝对金沧海笑了笑,“金将军,王爷对姬明烟是铁了心的,您就不要再劝他了。你我还是好好想想,这一次入京如何保护王爷吧。” “王爷刚才说只要十几人随行,是在开玩笑吧?”连建潜额上冒着冷汗。除了战时,他一直是负贵贴身保护王爷的,但是要十几人保护王爷在此次上京、回京的路上全身而退,真的是难上加难。 看他一眼,樊世朝解惑道:“王爷只说让十几人随行,可没说除了这十几人之外,江南的其他人不能入京吧?江北、江南贸易频繁,鼎盛之时,光是江上船只往来的人数就能多达上千,涉及的钱款也多达百万两。如今王爷要入京给太后贺寿,去看热闹、寻找商机的生意人,应该也会不在少数吧。” 第十五章 “啊?这和我们保护王爷有什么关系?”宋石龙是个脑袋只有一根筋的人,听了半夭没听明白。 连建澄却懂了,眨了眨眼地笑答,“我知道了。我猜,至少会有两三千的商人百姓进京看热闹。” “你怎么知道?”宋石龙不解地看他。 金沧海也笑了,“我倒觉得,除了这些人之外,江南大营里的兵卒也该时时操兵演练,别懈念了。毕竞我们还有个强敌东辽,若是王爷离开对东辽犯境,我们不能全无准备。” “这倒是应该,可是……”宋石龙还没完全明白过来,那三人已经一起并肩走了,留下他愣在那里,叫了声,“喂!你们知道我是粗人,不要和我打哑谜了!” 轩辕策刚走进后院,就有婢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差点一头撞到他。 “急什么?” 他声音一沉,那牌女吓得急忙跪倒,“王爷,奴婢急着去找您,一时间没有看路,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我问你跑什么?” 婢女忙磕头回答,“姬姑娘受了寒,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奴婢想问王爷,是不是要请大夫?” 未等她说完,他就疾步进了房。 姬明烟果然发烧了,额头像烧着的炭炉一样热,整张脸都红扑扑的,和她平日的苍白大相径庭。 轩辕策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吓傻了。“怎么回事?”他记得他离开对房内是有火盆的,十分温暖。怎么现在火盆已经鸡天,窗子大开,屋内冷得像冰窖一样。 跟进来的婢女哭丧着脸说:“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来送早饭时,姬姑娘不许我进门,奴婢只好在外面等。看到窗户开着,奴婢怕姬姑娘受寒,想从外面关上,姬姑娘也不肯……” “出去。”轩辕策喝了一声,然后握着姬明烟冰凉的手在床畔坐下。 许久,他开口问:“你是故意的?” 她的一双眼已经烧得睁不开,只能微微露出一条缝看着他,“我不想回京。” 他胸中燃起一阵怒火,“你这女人能不能不要老拿自己的身体做为赌注?” 他转身出去吩咐婢女在旁边的房间放好沐浴的木桶,又在这边屋内摆上了十几个火盆,让屋内选速热了起来,然后抱着姬明烟去那里用热水洗了一个澡,将她全身都泡得热热的。 等洗完抱她回来时,这边屋子也已经热了。 轩辕策看着躺在床上的她,“你想这样发烧多少天,好阻止我去京城?” “只要江南的风还是这么冷,雪还在下,我天天都可以发烧。”她将脸埋在雪白的枕巾中,声音是含糊不清的。 他皱着眉,忽然将自已的外衣脱了,躺在床的外侧,在被子下将她接入怀中。她的肌肤被热水泡过,已经不再冰凉,但是乍然接触到他的皮肤和温度还是瑟缩了一下,脚指头都紧紧蜷缩了起来。 “三夭后我就上京。”他斩打截铁地告知她这个决定,“不管你肯不肯,我都会带着你一起走。” 她在他的怀中仰起脸,看着他,“也许我会病得根本走不动。” “有马车,你本来就无须走一步路。”他抚摸着地的秀发,将她的身子再往怀中拉了几分。上一次和她春风一度,他醉酒也发了烧,只依稀记得她的身子像花力一样香甜娇软,此刻记忆中的感觉与眼前实实在在的触感相印,他发现自己竟陷得这么深。 “你不想回京,是不想见慕容眉,还是怕我有危险?”他小心谨慎地问出这个问题,心中期待的是后者的答案。 她半天没有回答,直到他轻轻叹了口气,她才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咭浓了一声,“轩辕策,你千么要喜欢我?你不觉得我们俩都因为你的喜欢而活得很累吗?” 他苦笑道;“我有同感。但在我因为忍受不下去而举剑自刎之前,我们还得这么累地活着。” “你是我命中的克星。”她磨着牙,懊悔极了,“我当初不该到江南来问你那个愚蠢的问题。” “你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是不该让我在慕容府见到你。” 姬明烟还在嗦嗽,却坐在轮椅上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抬到王府门外,看着那辆豪华宽故的马车,她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世上最悲凉的事情,大概就是折腾了自己的身体,却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身后有个熟悉的气息逼近,接着她的身子就腾空而起,被抱上了马车。 在车内她擦开车市向外张望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车队后面,孤疑地问:“怎么,他也跟着一起进京吗?” 刚在车内坐下的轩辕策没有往外看,“你是说拓跋隆?他听说我要进京,就非要一同前往。这个人你不是说要留意小心?所以我想与其放在外面让他单独行动,还不如让建澄好好盯着他。” “他应该是东辽的密探吧。”姬明烟沉思着,“东辽这几日忽然没了动静,也许就和此人有关。” “嗯,他一直设有关键的消息回禀,东辽一定是认为开战的对机还不到。他跟着我上京,也许只是为了监视我是不是真的离开了临江,好为东辽的乘虚而入做准备。” 姬明烟又道:“昨晚你和金将军他们谈了一夜,就是谈边境的驻军问题?” “不只是边境的驻军,他们担心朝廷会在我一踏入江北土地的时候,就下令抓捕我,所以要求在江南这边以操共演练名为“沿岸驻军”,又找了至少八、九百的精兵化装成商人百姓沿路暗中保护。”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听着却连连挑眉,“你就是这样去给太后祝寿?你以为京中的人都看不出你的诡计吗?” 轩辕策的脸逼近到她面前,“明烟,京中有不少的傻瓜,不过也确实有几个聪明人,比如你的前夫慕容眉,如果他如我所料还活着的话,必然会准备好一切等着我上钩。” 姬明烟呼吸急促了起来,“你凭什么认为他还活着?“前夫”这个词,我不觉得适合他。” 他微微一笑,“你在我身边时,我从未听你主动提起过他。好吧,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为了不引起自己的心痛和我的嫉妒而不提!但是我也可以理解为是你知道了他平安无事,又因为无法回到他的怀抱而心中忧愤,所以不愿意和我提他。 “至于“前夫”一词……明烟,都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你还认为你回得去吗?慕容府的人会怎么说你?他们还能接受一个曾躺在我怀里的女人做他们的儿媳?” 她不禁紧咬住嘴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那条伤腿。他有阵日子没说刻薄话了,她几乎习惯了他的温存体贴,所以这突然而至的刻薄冷酷,让她心底故意淡忘的那层伤痛一下子又被揭开,一阵阵抽紧。 轩辕策意识到什么,将她揽入怀中,语调转为柔和,“明烟,我向你道歉。” 她苦笑道:“堂堂临江王,有什么可向我这个小女子道歉的?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静默片刻后,他轻声问:“这些日子以来,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对我动过心吗?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我的,但是我心中是怎样想你,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有时候真是恨,恨你的无动于衷、冷摸无情!” 姬明烟贴着他的胸口,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变得激烈而紊乱,就如他的呼吸一样失了规律。 她真的是个无动于衷又冷摸无情的女人吗? 若真是,她不会宁死也要回江北。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脱办法,逃离的办法,因为如果她再停留下去……就会彻彻底底地失落了她的心。 若她是那样的女人,这一次她不会不惜用生病折磨自己的这种方式,阻止他回到江北去。 因为就在他决定进京的那一晚,她作了一个恶梦,梦中他抱着她走在一片荒原上,四周忽然万静齐发,他却仍拚死护住她,从他身上无数个静眼流淌出的鲜血,是那样真实的恐饰,让她在梦中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她不能让他白白去送死,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现在的轩辕策对她来说,已不是掠夺者那么简单了。 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泣定的天魔星。夺走她平静的生活、夺走她的灵魂、夺走属于她的一切,现在连她恨他的力量,也已被夺去…… 从江南的临江到江北的京城,乘车要走十天,乘船七天即可抵达。 但因为现在是冬季,江面到处都结了冰,乘船的速度慢了,所以轩辕策先是乘车活着江南之岸行进了五天,然后再通过一处河道较窄、江面还未冻住的地方乘坐小船过江。 姬明烟沿途细心留意,果然看到有不少商人或旅客模样的人闲散似地跟在他们的人马周围,距离不超过百步。眼前能看到的,至少有一、两百人,若是出现紧急情况,大概一下子窜出来的人数会增加到更多吧? 拓跋隆来找过她两次,轩辕策都没有拦着,她便和他说了几句话,但是她身子不适,表情也冷冷淡淡的,拓跋隆便没有多打扰,说的也无非是让她多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 但是她心里明白,拓跋隆必然还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她谈,只是碍于每次轩辕策都在身边,所以没有开口罢了。 有一次轩辕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诡异地笑道:“你以前的一个提议倒是有些可行性。” 她不解地看着他。 “这家伏似乎看上你了。”轩辕策斜睨着她,顺手替她将一束散发重新盘好。 她挑着唇角,“是吗?可惜他不是东辽王子,否则我或许可以凭女色去换取点情报。” 他骤然街吻住她的唇瓣,狠狠地咬了她一下,“或许我该高兴,因为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也对你垂涎三尺,这说明我的眼光不差。不过其实我很不高兴,若不是留着他有用,我早就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了。” 他的血腥言词让她皱了皱眉,“那你应该把连建澄、樊世朝他们的眼珠子都抠出来才对,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见过我。” “我最该做的,是剁掉慕容眉的手。”他笑得诡异而放肆,“但是为了你,我会放他一马。其实倘若他肯和我做个朋友,我们联手,天雀根本不用把东辽放在眼里。” “你为什么这么抬举一个你的手下败将?慕容眉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一个毛头小于,不懂军事,不懂仕途、经济,做事莽撞缺乏深思熟虑—” “明烟,你这么眨低他,是怕我杀了他?”轩辕策打断她后面的话,“你既然是他的妻子,当然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不认为慕容家会傻到拿上万的人马和整个慕容家的荣辱,去交给这样一个没用的人,除非他们是为了毁掉慕容家的声誉和前途。” 她默然许久,又问道:“我们到了京城会住在哪儿?” “京中我有住处。在城南,是我父亲当年在京为王的时候住的,虽然比不了临江王府,倒也还说得过去。” 他看着她正在悄悄地按摩着自已的大褪,便按住她的手。 “你还希望自己能重新站起来?” “总不能一辈子做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物吧?你以为你能抱着我上上下下多久?难道你就不会有老到走不动路的那一天?”她设意识到自己这白话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却明显感觉到履在自已手上的那只手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等她抬起头看他对,他却故作平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时……我们已经可以谈到白头到老这件事了?”他终于转过头来,眉眼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第十六章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但是看到他一脸的笑容,已溜到口边的否认却不知为何没有溜出来。 “京城中,你一直把慕容府当做敌人,其实季道远才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她突然换了话题,他没有追问,也从善如流地和她探讨起来— “光看季道远这个人能坐到丞相的位置,就明白他绝对不是个单纯的人物。文武群臣都很服他,先帝让他做辅国大臣,不全是因为他是丞相。” “所以我觉得你不如抽空去拜会一下季道远,也许对于他来说,也正需要你这么一个帮手。” “帮手?我没听错吧?你没有用错词?你认为我会是季道远的帮手?” “虽然同为辅国大臣,但是季道远和慕容家是面和心不合,毕竟谁都想独揽大权,若是两个人在国事上起了争议,该让小皇帝听谁的呢?自然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轩辕策笑道:“你这番话真是有意思。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帮慕容归鹤,反而让我去帮季道远?” “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帮慕容府。” 他想了想,“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和季道远内斗,然后慕容府舒舒服服的做壁上观吧?” 姬明烟一笑,“你是聪明人。”这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轩辕策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简单,真是好气又好笑,将她在臂中狠狠圈紧,咬着她的耳根问:“我想不明白,慕容眉那样一个废物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恋恋不舍地帮他?连夫妻之实都不能行的男人,和太监有什么区别?怪不得我总觉得他一副娇怯之态,像个女人。” “如果你总是在我耳边唠唠叨叨说着他的坏话,你在我心中仅有的一点好感就会没了。轩辕策,我刚才说过你是聪明人,所以请你不要做蠢事。” 她冷冰冰的话搅得他心头一阵躁动。不知道是因为她承认对他有好感而快慰,还是因为她依旧在维护她的“前夫”而嫉妒。 “好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让我去找季道远,也是对我的一次提醒?让我小心季道远这个人?” 她又悄情揉着自己的大腿,“季道远老谋深算,很会哄骗人,慕容眉领兵之事你以为是慕容府争取的吗?不是,其实是季道远的意思……” “原来如此,如果慕容眉赢了这一仗,因此莫定了声望,慕容府不得不感激季道远的提携,而如果慕容眉败了这一仗,慕容府声誉受损,则季道远则可以趁势打压慕容府。”他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只老狐狸,看来我这次回京确实要先去拜访他。” “不要带着我一起去。”她挥了挥手,“季道远的儿子我很不喜欢。” 轩辕策一挑眉,“他曾经占过你便宜?” “不算是吧。他有这个心,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有点困了,一天到晚在马车上晃来晃去,感冒发烧虽然好了,却又落个头晕眼花的毛病。 “那么在我荡平慕容府之前,看来要先拿季丞相家开开刀了?” 他阴阴冷冷的笑声,惹得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杀人这件事我从来不开玩笑。”他从马车内的一张软登下,拿出一小瓶酒,“这是慕容府送你的玉堂春,我一直好奇慕容眉想借着这壶酒告诉你什么讯息?” 她接过酒瓶,慢声说道:“这壶酒名字的来历,是出自中原唐朝蒋维翰的一首诗—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 “哦。”他哼了一声,“怪不得慕容府是穷酸儒出身,考了七、八十年的功名才赚得现在的身分地位,说话咬文嚼字不说,取个酒名还要找首诗做典故,卖弄学问。前次慕容眉和我打仗,写了两首酸诗给我,可是诗文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你知道纸上谈兵这个成语的来历吗?” 姬明烟听得无趣,故意装睡不理睬他,轩辕策见无人响应自己,只能尴尬地对自己笑笑,然后倒了杯酒,慢慢地自斟自饮。 他虽然酒量挺浅的,但是玉堂春的味道他的确很喜欢。口感甘醇,回异于一般烈酒的辛辣,留在唇舌之间,可以细细回味很久,这就是文人琅酒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不过他最介意的是她刚才提及的那首诗— 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 对于慕容眉来说,临江王府便是那“几家门户”,而他与姬明烟的旧情就是那不得其门而入的春色吧? 他无声地冷笑,愉愉低语,“说到诗,倒有一句李商隐的,我记得清楚。” “什么?”她终于应了一声。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临江王轩辕策居然回京了! 这个消息轰动了京城,不只是上层的王公贵族惴惴不安,连街头市井的百姓也窃窃私语,如临大敌一般。 “听说临江王带了好几万的人马上京,来势汹汹啊。” “临江王前次打败了朝廷的兵马,不仅是拥兵自重,而且是独霸一方了。他回京来千什么,该不是要正式逼宫吧?” “好歹江北这边也有十余万的人马呢,临江王不至于太兴风作浪吧?” “上次朝廷兵败,慕容家的那位小侯爷据说落水失踪,下落不明,可是和轩辕策结了大仇。” “嘿,什么失踪啊,我看是因为打了败仗怕朝廷怪罪,所以才假称失踪了。你见慕容家的人进进出出,脸上有悲痛之色吗?也没见他们大张旗鼓地去找人,这其中一定有鬼。” 轩辕策的马车就在这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中进了京城。 因为轻车简从,竞然没有引起注意,只有守城的兵士在倒行检查的时候,被连建澄出示的刻有“临江王府”的腰牌吓到了,连检查都不敢,立刻放行了。 轩辕策让马车先停在城南的旧王府,这里还有百余名老家奴看守护院。 他进京的事情虽然大张旗鼓地昭告夭下,但是具体的行程和路线却非常秘密,以至于他今夭进京,京中竞然没有一个大臣知道,旧王府的门前格外安静。 老管家莫少文因为知道轩辕策这几日就会到,所以日日在门口守候,终于今天等到了马车。他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主子,不禁热泪盈躯地跪倒,“老奴给王爷见礼,多年不见,王爷风采依旧。” “老莫,起来吧,不必和我这么客气,我爹在世对说让我敬你为父,而且现在你年纪大了,不必再拜我了。” “越老越该知道分寸、懂得守礼,王爷体恤爱护老奴,但老奴不能没有点自知之明。主仆有别这句话是老奴常常教导下人们的,岂能自己废了规矩?” 他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好奇打量着被主子抱下马车,坐在轮椅中的姑娘。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看着王爷对她的殷殷关切,他也心下了然了。 “这位……姑娘,王爷要让她住在哪里?” 他见她依然是姑娘的发式装束,应该是还没有和王爷成亲。 “就住在老院的西房吧。”轩辕低头看她的头顶发髻,“在我卧房的对面。” 姬明烟对于他随意的安排已无动于衷,因为就算是她反对,也仍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都由他去。 旧王府内一重重、一进进,景致并不如轩辕策所说的有多差,比起临江王府的恢弘气势,这里更古朴难致、花扶木琉,虽然尚不见春风夏日中的绮丽妩媚,但并不显得苍凉,许多院子的角落里到处都种着红梅和白梅,在寒风中依然摇曳生姿。 “老王爷是个雅人。”姬明烟看着四周的景色,不禁感慨。 “你若是指院中的这些梅树,和我父亲并没有关系,这其实是我母亲生前栽种的,因为她名字中有个“梅”字。”轩辕策一直将她带到为她安排好的房间内。 连建澄站在院子中叫道:“王爷,季道远的人来了。” “说他是老狐狸看来说错了,该说他是条老狗,长了一个狗鼻子。”轩辕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看着姬明烟,“我要走一趋丞相府去会会这只老狐狸。上次我回京对,他还是户部尚书,我和他素无往来,这回他第一个派人来,肯定在打什么主意。” 她抬起眼,笑容可掬地说:“王爷请慢走。请问我是否要在府内等王爷回来吃晚饭?” “当然。”他在她鬓边印下一吻,“如果有不速之客来拜访你,请在我回来之后再与客人会面,否则我知道了,会很不高兴。我若因为不高兴而不小心犯下什么错,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她听着他对自己的威胁,只是淡淡一笑,推着轮椅去到窗边休息。 已经有婢女捧着热水盆进来请他们净手,茶点也等着一一端上,但轩辕策已经离开了,她从窗口抖院着已经走到院子里的他,只见他和连建澄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两人一起出了院子。 她回头问那个正往桌面送上芝麻糕的婢女,“这是京里荣盛斋的芝麻糕吗?” “是。是府里特地请荣盛斋的师傅来府内做的,器皿和食材也都是从荣盛斋带过来,只为了可以让王爷和姑娘趁热吃。” 姬明烟点点头,“我刚下车,只觉得胸闷气短,有些头晕,暂时没有胃口,就想透透气。” “那奴婢推姑娘出门?” “这太麻烦,我坐着轮椅,门槛也出不去,你把窗户再开大些即可,最好……能有个纸鸢在院子里放给我瞧瞧,也能散散心。” “纸鸢?”婢女愣了愣,“府中可能没有。” “春燕坊的纸鸢是京中最好的。能不能帮我买一个?”她眨了眨眼睛。 “那……奴婢去问问管家。”婢女不敢擅自做主。 而管家怎么敢拂了她的心意?半个时辰的工夫,纸鸢不但买回来了,买的还是春燕坊最精致的琉璃燕。因为用的是从海外高价买来的五彩琉璃纸,在阳光之下,更加熠熠生辉。 姬明烟趴在窗权上微笑地看着那高高飞舞的纸鸢,那条细细的长线牵动着它不能自由飞翔的翅膀,让它无论有多大的本事,都受制于婢女手中的小小线轴,被任意地拉扯。 就如同她的命运被拉在轩辕策的手中。 “把线抽拿过来。”她对着婢女招了招手。 婢女连忙走近窗边,姬明烟却伸出手一把扯断了那根线,婢女惊呼一声,那纸身已经悠悠地飞走了。 “姑娘,您这是……” 她喃喃自语着,笑容轻浅。“让它去它想去的地方吧。无论是掉在臭水沟里,还是飞去黄金屋,都是它自己选的。” 轩辕策到达丞相府门前对,季道远已经守候在门口了,远远看见他,立刻迎到他的马前,亲切地帮他拉住缓绳,“多谢临江王给老臣这个面子,理应是我亲自去接迎王爷,但是刚才下朝后,陛下又留我在宫内商议了一会儿关于在怒江上游修筑大坝的事情……” “丞相不用和我客气,你我同朝为臣,所以您不必以“老臣”一词自称,我这个小小的临江王实在是承受不起,若你硬这么称呼,岂不是好像我逾越了万岁的地位?”轩辕策神情冷淡,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丞相叫我来,不知道有何见教?老实说,我此次回京是为了给太后祝寿。如今尚未进宫拜谒陛下和太后,就到丞相府来聆训,只怕于礼不合。” 第十七章 季道远笑道:“王爷的话才真是折煞死我了,王爷先请入内稍坐,我有些肺腑之言想告知王爷。” 轩辕策跟着他走进大门,只见庭院中竞然站了好几十名的文武官员,他们整齐地分列两旁,躬身作揖,“见过王爷。” 他没想到丞相竞会用这种阵仗欢迎自己,不禁笑道:“季丞相这是什么意思?是要逼本王掉头就走吗?” 季道远忙解释,“王爷不要误会,这都是朝廷中的股肱之臣,为朝廷的前途担忧,今天听说王爷回朝,故在此等候,特意给王爷接风的。” “有趣。前不久我们分列怒江两岸,打得不可开交,我以为我这一趋入京若不是刀剑相向,也必然是要被软禁起来了,“接风”这两个字还真是不敢想。”轩辕策顾盼之间,霸道气势弥漫全场。 一位文官凑到跟前,长揖道:“王爷,在下是吏部诗郎李晋……” 轩辕策也不看他,一眼替到堂院中间已经摆好的椅子,便走上几步坐在主客的位置。“既然今天诸位大人如此厚待我,这位置我就当仁不让了。” 季道远忙招呼着众人入席,“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王爷既是如此痛快的人,咱们也不必太拘谨,有什么话要和王爷说的,别藏着掖着,都在这里一吐为快。” 他抬起手,档住要给自己斟酒的李晋,“谈事情的时候我不喜欢饮酒,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李晋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陪笑道:“王爷必然海量,喝一两杯也没什么。” 轩辕策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季道远在旁边说:“李大人是着急和王爷说事倍,但是王爷远道回来,都未能休息,李大人,还是把你的小事缓一缓吧。” 看看神情峻味的两人,轩辕策也不拐弯抹角,“既然丞相都说了要一吐为快,我也不喜欢与人客套,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他呵呵笑道;“好吧,我就说王爷是个痛快的人。是这样的,李大人的侄子也参与了怒江之战,但是不幸被俘,至今还关在江南的俘虏营内。李大人想求王爷开恩,把他的侄子放回来……” “这件事李大人直接去和建潜说就行了。”轩辕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抬了抬下巴,对跟随在身边的连建澄汾咐,“李大人的事情你全权负贵。” “是,属下明白。”他笑着拱手。 李晋惊喜非常,忙拉着连建澄到一边去交涉。 丞相挥了挥手,婢女们鱼贯而入,在桌子上摆好了酒菜,更有歌女舞姬飘然入场,轻歌曼舞翩然而起,满场一副就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 季道远虽然是主人,但是位置与轩辕策平行,离他最近,稍稍一侧身,低声说的话就如同耳语。 “王爷,我知道现在人多嘴杂,其实不好谈机密之事,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轩辕策挑了挑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恼恨之前朝廷大败,我害朝廷丢人现眼已属难得,如此盛情欢迎我,实在无法想象。他若非少年老成,心机深沉,就是天真愚蠢到任人利用。丞相既然和陛下朝夕相处,可否告诉我陛下算是我说的哪一种呢?” 季道远降了愣,笑道:“王爷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是陛下虽然年幼,也并非昏君。怒江之战前,他曾经忧心忡忡地问我,若是这一战江北输了,他会不会当不了皇帝了?” “有意思的问题,不知道丞相怎么答复?” “我说,临江王并没有想造反,只是想保全他的权力而已。若是陛下肯成全,他必然会成为陛下最晓勇善战的猛将,而虎视耽耽伏卧在我们夭雀旁边的东辽,也必然不敢搜越雷池一步。” “丞相的回答就更有趣了,若真是如此,为何还会有怒江一战?我在江边所见难道都是我的错觉?” 季道远面露无奈,“王爷知道,辅国大臣不只我一人,慕容侯爷一直坚持说,若不剪除王爷的力量,王爷将来必反!与其养虎贻患,不如先下手为强。” 轩辕策点点头,“原来是慕容归鹤那个老小子和我过不去,难怪慕容眉为主战将领。” “是的。虽然我曾几次劝过慕容侯爷,但是都无效。”他叹口气,“这一战,江南江北都损失太重,我听说东辽那边因此蠢蠢欲动,一直在寻衅挑事,只是全靠王爷坐镇,才退退没有犯境之举,我代陛下先行谢过王爷,若非在场人多,我必然向王爷行大礼。” 他说得越是诚恳,轩辕策心中越是冷笑。果然明烟的提醒没错,季道远是只手段极高的老狐狸。。在他一回京的时候,就急巴巴地把他拉到丞相府,只为了加油添醋把所有的罪名都压到慕容家头上。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他已经知道,两位辅国大臣的心思并不一致,日后要各个击破并非不可能之事。 后面季道远依然言语诚恳地和他讨论着诸多国事,他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几句。满桌的美食他极少动筷子,并非怕对方下毒,而是因为答应了要和姬明烟一起吃晚饭。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虚伪的客套,他起身要走,季道远急忙率众人出门相选。 待王爷骑马离开后,李晋在旁边情悄提醒,“丞相大人,这人……看起来不好拉拢。” 他哼了声,“我本来也没想拉拢他。但是现在他身边的一个女人,据说和慕容家关系深厚,而他把她宠得不得了,倘若他因此倒向慕容归鹤那一边,岂不是我们的大麻烦?” “不会吧?慕容归鹤的宝贝儿子慕容眉在怒江之战中死了,肯定恨他恨得要死呢。” 季道远阴冷地甩他一眼,“你怎知道慕容眉一定死了?” 李晋愣住,“不是都这样说?” “我看,那不过是慕容归鹤那个老家伏编出来欺上瞒下的谎言罢了。他那么宝贝那个儿子,若慕容眉真的死了,他也必然去了半条命,哪还能像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所以,慕容眉必定还在人间!” 轩辕策回到旧王府时,只见王府门前停着一辆白色马车,而他刚刚下马,马车上也走出一人,轻声问道:“请问尊驾是临江王吗?” 他本不想理睬,但是听声音是个女人,不禁疑惑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俏丽妩媚的妙龄女子笑咪咪地看着自己,那一身的白色在冬日里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来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却已做妇人的打扮。 “夫人找我有事?”他默认了对方的问题。 那女子轻轻一福身,“我姓赵,从慕容府来。” 轩辕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攘紧,面部肌肉也紧绷起来。“慕容府的人恕我不能接待。” “王爷稍等,”那女子忙追加一句,“若是宫里的人求见,王爷会见吗?” “宫里?”他孤疑地看着她,“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闺名是雅婷,不知道王爷是否听过?” 他微微一笑,“原来是娴雅公主。我知道了,听说公主嫁给了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铮,公主今日是代夫君来见我的?” “不是。”她微微一笑,“我是来探望姬明烟的。” 轩辕策抱臂胸前,“公主既不是代表慕容铮,那么是代表慕容眉来探望明烟,还是……” “慕容眉吗?”赵雅婷眨眨眼,“不算是为了他,我和明烟一直是密友,在我未出嫁前就是了。说起来,她还是我和铮哥的媒人。可惜我过门后,不久她就到江南去了。很久没见,着实想念,听说她受了伤,我特地赶来探望。” 他微一沉吟,“公主是一人来的?” “是。”她张开双臂,“而且绝对没有携带利器,王爷可以放心。” 轩辕策一笑,侧过身,“公主请。” 赵雅婷站在姬明烟面前时,两个女人望着彼此,眼眶中同时泛起一片水雾。 紧接着,赵雅婷奔到她的面前,一下子蹲下身紧紧抱住她的肩膀,“明烟,你受委屈了。” 轩辕策站在她的身后,满脸的不同意,“如果您说的“受委屈”是指她跟着我过了苦日子,那我可非常不赞成公主的说法。” 姬明烟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雅婷,你好不容易进来,不要得罪了我们这位威风八面的王爷千岁。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你要抓紧时间赶紧说,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好脾气”可以允许我们谈话多久。” 他干嗦了几下,“明烟,需要在你密发面前这么不给我面子吗?我特意从丞相府赶回来和你吃晚饭,还把你在府门外苦苦等候的密发带连来与你共叙姐妹之情,我所做的还不够尽善尽美?” 赵雅婷看看两人,“我听说了,王爷非常宠爱你,看来传言不虚。” 姬明烟拍拍自己的腿,“如果你觉得让自己终身残疾才能被宠爱,那么好吧,我已经被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轩辕策皱紧眉头,“不是我让你用刀扎自己的大腿,然后又跳进冰冷的河水中的。明烟,你给自己找了一条绝路走,不要把罪名强扣在我头上,我要的一直是活着的你,不是死了的你。” “我又激怒王爷了?那么……我道歉?” 她笑着抬头看他,用的是他曾说过的话,但是对面的他僵硬的表倍一点也没释然,而且冷冰冰地转身离开。 “看来他真的是很爱你。”赵雅婷轻呼一口气,“真是难得,也就只有你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说话,我看着他的眼睛对,真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哪有那么可怕?我倒认为是你们有偏见才怕他。”姬明烟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扶手,示意她坐下,“雅婷,能见到你真好,我以为你没有看到那只纸鸢。” 她笑道:“春燕坊的那只琉璃纸鸢,隔着三里地都能看得到,那可不是一般人会买得起的,而且在冬天,很少有人会放纸鸢。所以下人一说看到了一只五彩琉璃的纸鸢在城南方向飞,我就知道必然是你回来了。” 姬明烟也笑应着,“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我随口说了句“一线轻丝恨无力”,你便对答“总有清风解风情日。” 赵雅婷感慨,“那时候多无忧无虑,我知道你心怀大志却不能舒展,所以便说既然我是公主,总有能帮到你的一天,可是真惭愧,我这个公王到最后也没能帮到你,你被俘到江南,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明烟,你和慕容眉的秘密……他知道吗?” 她垂首默然许久,“应该不知道,否则他不会冒险带我回京。” “为什么他要回来?他该知道上京的处处危机。他就算是条龙,是只虎,也不该搜入敌营深处。” “我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我曾想阻止他进京,但是他坚持己见……” “你阻止他进京?”赵雅婷一征,“我以为你恨他恨到巴不得他死。” 姬明烟垂下眼睑,“这是两回事。” “怎么是两回事?明明是一回事。”她握着她的手,“明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他动了心?” 她手指冰凉,嗫嚅道:“雅婷,我知道我是个该死的人……可是我的心……确实给了他了。” “夭啊!”赵雅婷惊呼一声,“怎么能这样?老侯爷知道的话,会有多伤心?你知道慕容家上下,无不咬牙切齿地想把轩辕策碎尸万段吗?慕容眉失踪,朝廷军大败,不只慕容府丢尽了颜面,最近季道远还更加耀武扬威,陛下已经不肯听侯爷的话了。这时候,你若又倒向轩辕策那边,那我们该怎么办?你置慕容府上下于何地?” 第十八章 “所以我说我该死,当初我就应该死在怒江里……”她咬紧嘴唇,“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雅婷,先把我和他的事情放下,前不久有人偷偷跑到江南我的房间去,而且,手持利刃。” 赵雅婷张大眼,“是要杀你吗?” “是要杀我还是杀他,我不清楚。但是如果是为了杀他,他才不会当一回事,因为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可他如此坚持要回京甚至带上我,很有可能那人的目标是我。” “会是谁要杀你,还是来自京城的人?”她惊呼道:“莫非是季道远的人?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他已经开始怀疑慕容眉没有死。兵败消息传来之后,季道远特意冬门慰问,那副殷殷关切的样子啊,简直令人作呕。我只恨自己是个女人,不能登基称帝,否则我肯定会罢免了他的丞相之位,只有先帝才相信他是个鞠躬尽瘁的好人。” “好了,不要说他了,我想回慕容府一趋,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没办法出去。你帮我传个话给府里,就说我近日一定会回去。”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你知道府里有太多人等着见你了。”赵雅婷叹口气,“不过你这位王爷实在是太难对付了,我不敢保证能把你从他眼皮底下偷走。” 姬明烟想了想,“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我是该与他好好谈一次了。” 赵雅婷没有留在王府用膳,吃晚饭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在座。 姬明烟的筷子在盘子前停了很久,眼睛一直偷偷猫着轩辕策的反应。 平对她若是有表现出没胃口、不想吃的样予,他都会自作主张地夹很多菜到她的饭碗里,逼着她吃,但今天他只是闷着头吃自己的饭菜,连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 “你生气了?”她忽然开口。 他的筷子在空中一停,闷声说:“是的。” 她嫣然一笑,调侃他,“堂堂一位王爷,号令千军万马,生气的样子却和小孩子一样。” 他霍然抬起头盯着她,“那你想让我怎样?赵雅婷必然给你带来慕容眉的消息了吧?你憋了一个晚上,不是想让我放你回去与他共续前缘?” 地悄悄伸出一只手爬到他紧绷的唇角旁,轻轻抚摸,“你这样是在吃醋?”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了些,“吃醋?还算不上。毕竟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有什么人的醋值得吃?” “你最怕的不就是得到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吗?现在我心归属之地近在咫尺,你必然心存恐惧。”她对着他微笑,是从未见过的狡结和得意, “轩辕策,你是个胆小鬼,既然如此害怕,一开始你又为何要坚持带我回来?” “够了!”他将手上的筷子一摔,“姬明烟,我受够了和你这样真真假假地说话,你觉得我们一直这样彼此伤害地过日子有意思吗?不错,是我强行把你扣在我身边的,而且我还会扣一辈子!你最好认命!” 姬明烟望着他。在他的眼中有种以前甚少出现的绝望,几乎是绝望到了极点。他对她如此失望,却依然不肯放开手。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此时却显得如此无助的可怜。 忽然,她抱住他的身子,用尽力气坐到他的怀中,重重地吻上他的唇。 轩辕策顿时愣住。她从未主动碰触过他,更不要说吻他,这几乎是她相当深恶痛绝的一件事。但是此刻的她却表现得如此热情奔放,与平日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想做什么?”向来都是她会被他的吻搞得方寸大乱,今日乱了方寸的人却是他—完全的茫然、完全的慌乱。 她不回应,只是继续吻着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下巴,就如同他平日调戏她一般。 他忍受不住,喉呢中发出一声低吟,将她抱起放到旁边的床榻上,立刻反客为主。 他从未想到,重温那一夜美好的机会竞来得如此仓卒突然,当他摹胀的欲 望第二次在她身体上逞欢时,她没有第一次的杭拒,反而羞涩的附和,小心翼翼地逢迎他,竭尽全才地配合着他的占有。 这是不对的!轩辕策的心中深深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已控制不位自己的欲 望,尤其是在自己渴望她这么久之后。 敦入她身体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当所有的紧绷、汗水、纠缠、低喊都化作了风一般的呼啸释放出身体时,他感觉到心底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碎裂。 他知道她成功用自己的身体攻破了他坚硬的心防。 以前他只是想要她,现在则是更加的想爱她。 为了爱她,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你想要什么`?”天已黑透,他犹抱着她不肯放手。听着彼此的呼吸,知道她也没睡。 他会沉声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知道她今夜的反常必然是有所求。所以他努力维持冷静,生怕她下一刻提出的要求会让他癫狂。 但是,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恐惧,轻轻说出的话几乎在一瞬间毁天掉他全部的冷静希望— “我要回慕容府一趋。” 良久良久,他温热的双臂仿佛瞬间冰冷如铁,像是被点住穴道一样僵在那里,没有反应。 她知道自已伤了他,有些心慌的斟的着措词解释,“我只是要回去一趋,没说我就要回去。”他听得懂她的意思吗? “你是要回去和慕容眉做个了断,还是为了去慕容家请罪?” “都有。”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准。” 她像是被吹迁来的夜风冻着了,哆嗦了一下,身子蜷缩得更紧,“轩辕策,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我最不敢说的那句话来,你才肯放我去吗?” “你要说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世上还有什么话是她不敢说出口的? 像是等了百年的光阴,她才开口,那声音虽然低微,却清晰地传入他耳里— “我爱上你了” 一瞬间的惊愣,轩辕策‘比嗯得好像被人丢进了一个极乐的深渊,不知道是喜还是痛。 “这是……为了回去而付的代价?”他迟疑着,不敢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像被冒犯似的,努力挣开他的双臂想离开他,但是那条伤腿刚刚踩到地面,就被他从后面一把拉了回去。 “烟……即使你是为了回慕容府而骗我,我也认了。因为这条件太过诱人,诱人到根本无法拒绝。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软肋在哪,对不对?我说过,我先喜欢上了你,所以我先输了,可是你不该一直赢我,这实在是……太冷酷无情了。” 他低哑地呻 吟,将她紧紧圈抱在怀中,不敢放开一丝一毫。 然后,他才极其艰涩地说:“好,我……让你回去。” 当马车停在慕容府门前对,姬明烟不解地回头看着坐在车内一动不动的男人,“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进去?” “不。”轩辕策从早上开始脸色就很难看,“我在门口等你,一个时辰让你叙旧、交代事项应该足够了。我不想和慕容家的人打照面,你也应该知道,这两扇大门后,有多少人恨不得杀了我。明烟,我不想进去,是不想起了冲突让你为难,但是一个时辰之后倘若你不出来,我就只有登门要人了。” “我说过只是去见他们一面,你不用威胁我。”她淡淡一笑,起身推开车门,身后他忽然将她的手腕拉住。 她再度回头,“怎么?后悔了?” “不。”他的眼神幽深,波润暗涌。“明烟,昨夜你和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姬明烟的唇角轻扬,“你怕我骗你?” “我只是不敢信。” 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中,“若我真的骗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轩辕策盯着她的眼,手掌微微地颤抖,“你把我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也许我会。” 她又笑了,“那最好,不过我只怕你永远下不了手。” 姬明烟推开了门,自己下了车,已经有人为她备好轮椅,她坐在轮椅中,示意跟随左宕的婢女— “去敲!!”吧。” 慕容府今日不仅大门紧闭,而且门外连一名守门的家丁都没见到。 婢女敲了好一阵的门,里面才传出不耐烦的声音,“老侯爷今日不见客?” 姬明烟朗声道:“请转告侯爷,姬明烟回来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从里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跑步声,紧接着大门被人从里面用才拉开,一个须发半百的老人第一个跑出来,急得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有穿好,他定定地看着坐在轮椅中的她,嘴唇颤抖。 她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侯爷,明烟回来看您了。” 来人正是慕容府的当家慕容归鹤,他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看了眼在台阶下静静停靠的那辆马车,没有多问,只是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轩辕策在马车内听到外面乱烘烘的一阵嘈杂,知道姬明烟已经被接进府了。 他从未感受像现在这样焦灼的心情。 那个人就距离自己如此近,他明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暂时不能接近,只因为他希望这一次短暂的分离之后,可以换来更长时间的相守。 相守,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他和明烟真的能走到生命的终结吗?不是两个人厌恶彼此之后被迫自绝生命、甚至是杀掉对方的生命终结,而是两个人头发雪白、满脸皱纹,牙齿都已掉光,却还能相看两不厌的那种相守。 但是一闭眼,他就想到了明烟站在怒江江上的船头,带着淡淡的微笑,举起锋利的短刀,狠狠扎向自己身体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一刻,他宁愿她扎的是他的身体,而不是她自己的。 他与她,经历了这么多,她真的肯和他在一起,像普通的夫妻那般,宁静而幸福地走在一起吗? 她昨夜的话,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为了哄骗他? 在这扇门后,她会不会见到慕容眉?如果见到了,他会对她说什么?她为了慕容眉曾经做过那么多的挣扎和反抗,这一回,她又怎么可能回头? 越想,他越觉得心头抽紧,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住了。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车厢,“请问是临江王吗?” 他微睁开眼,“若是慕容府的人,就不要来烦我。” “王爷,我不是慕容府的人,我是……宫里的。” 这对话何其耳熟?轩辕策将车窗推开,只见外面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婢女,正战战兢兢地打量着马车,以及从车窗口露面的他。 乍然看到他的脸,小婢女像是受了惊似地急忙退后一步,垂手肃立,“王爷,宫里有人想见您。” “我今日不进宫,改日自会向陛下请安。” “王爷,想见您的人不是陛下,而且,就在不远处的茶楼中。” 轩辕策顺着那婢女手指的方向朝远处看,果然看到一个茶楼的招牌,依稀看得出写的是“明前茶舍”。 “转告你家主子,我很不喜欢明前茶。” 那小婢女尴尬地笑道:“王爷,那里不是只有明前茶。我家主子说,如果您不愿意过去,她可以过来,只是她不想让人在外面看到她。” “难道你家主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嘲讽了一句,看着地面的影子思考顷刻,伸了个懒腰,“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你的主子在半个时辰内能说完要说的话,我可以会一会。” 终章 轩辕策走到明前茶舍的二楼包厢门口,想象着门内可能会是什么人在等他。他知道京中有太多人想见他,当然没有哪个人是安着好心。 来自宫内的……赵雅婷他已见过,不可能偷偷摸摸的。而且她现在应该在慕容府内,所以此人肯定不是她,那会是谁? 他伸手推开房门,只见一名贵妇坐在房内,虽然她神情焦虑,惴惴不安,虽然她看上去已非青春少女般娇嫩欲滴,但依然难掩她的风华绝代,美艳动人。 看到她时,他眉间微微堆起,迈入门槛扰豫了会儿,还是屈膝跪下,“轩辕策参见太后陛下。” 那女子被惊了一下似的,立刻跳起,连忙说道:“临江王请勿多礼。衰家此次出宫不想让外人知道,才如此乔装打扮,在这小街僻巷见王爷一面。王爷,请这边坐。” 轩辕策坐到苏太后的对面,他暗中审视着这位年轻守寡,却是天雀皇朝地位最高的女人。 以前到皇宫中赴宴,他曾远远地看过苏太后几次,当对对这个女人印象不深,听说她是因为生了唯一的皇子赵念康,才得以击败后宫众位佳丽,登上后位的。 不过除了姬明烟,他这辈子也没有正眼看过什么女人,即使她国色天香。 他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壶茶和两个茶杯,抬起眼皮,“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话,太后这样小心谨慎地见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太后很为难似地紧紧抓着手中的一块手绢,虽然已经为人母,有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但她看上去还像个娇娇怯怯、不堪世事的小姑娘。 “说实话,见到王爷之前我有很多话说,但是现在,一真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 “抱歉太后,我只能给您半个时辰,所以您最好想好重点,长话短说。” 轩辕策的淡摸和霸道让苏太后不禁抬起眼皮誉了他一眼,“我听说刚才您在慕容府的门口。” “太后选了这里召见我,不就是因为这里靠近慕容府吗?” “我还听说王爷护送了一个女人去慕容府?” “算不上护送,只是陪同。” “王爷认为她进去之后还能出来吗?” 他陡然脸色一沉,“看来连太后您都知道我和她的事情了?太后想说什么,最好明说。” “姬明烟……和娴难公王是密发,我想这一点王爷大概不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轩辕策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乏味。 苏太后却不知为何露出一丝苦笑,“看来是我自大了。我忘了雅婷嫁给了慕容铮,她为了慕容家几乎恨不得倾尽所有……必然将慕容家能说的那些秘密都已经告诉王爷了。我这一回来见王爷,便是求王爷一件事。” “嗯?” 她忽然泪水盈眶,下定决心般脱口说道;“求王爷不要被美色所惑,被奸人利用。先帝临终前,紧拉着陛下和我的手,让我们母子一定要携手共度难关,按说,我是妇道人家不能擂手国事,可是眼见奸臣当道,国内忠良自相残杀,实在是忧心里极又无能为才,只能请王爷前来商谈。” 轩辕策沉吟着,“太后所说的美色若是指姬明烟的话,我倒觉得您是多虑了。姬明烟不是自动送上门的美人计,而是我强行扣留在身边的。她与慕容家,虽然情感未断,但并无实质牵绊,所以也没有什么奸人可以利用到我。” 苏太后愣了愣,看着他,“难道王爷并不知道姬明烟的真面目吗?” “什么真面目?”他已经听得有些烦了。 她又迟疑了片刻,“王爷在怒江之战中,见过慕容眉吗?” “开战前见过,如何!” “慕容眉在战后失踪,王爷没有找过他吗?” “敌将首领的下落我当然关心,岂能不找?” “可曾找到?” “没有。” “但是王爷却找到了姬明烟。” 轩辕策陡然像是被雷劈中了身体,大脑忽然变得迟钝了些,察觉到什么,却又不想真的明白,“找到明烟又怎样?” 苏太后苦笑提示,“王爷为何不去慕容府问问?慕容眉与姬明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陡然站起,因为太急太猛,将桌上的茶杯碰翻,茶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弄脏了他的衣服,他竞浑然不觉,丢下苏太后,跌跌撞撞地便冲了出去。 “三姐,你真的要这样去见他吗?”那清冷的卧室中,阿俊看着姬明烟将自己的长发缓缓梳拢成男子的发髻,换上了素白的儒衫,不由得急急叫道:“他若是现在知道真相,知道你原来的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疯呢?何不换个方法?也许我们趁他不备的时候……” “阿俊……”姬明烟温柔地回头一笑,那疏疏淡淡的笑容却梅花一般清冷孤傲,“我犯下的过错,自然要我去化解。这件事如果不当面和他说清,我与他……慕容府与他……不会彻底安宁。你放心,我知道该怎样做。” 此时,前院有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来喊道:“不好了,轩辕王爷忽然来砸门了。” 阿俊一惊,“时辰还没到,他现在来必然是反悔了,或听到了什么风声……” 姬明烟款款起身,“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就让我去见他吧。世间的心结,没有什么是化解不开的。” 慕容府的门前,大门依旧紧闭。轩辕策急如风、烈如火般冲到门口,重重地拍着门板,里面却无人应答。 他杆眉拢奎,正欲飞起一脚将门板瑞碎,那门却在此时打开了— 站在门后的不是什么家丁奴仆,而是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他”微微仰着脸,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薄薄的唇瓣轻启— “佳客远里,未能远迎,请王爷恕罪。” 轩辕策的脑子轰的一声,顿时有天打雷劈般的感觉。站在面前的这个男子,正是慕容眉!但“他”的出现并不是让他最震惊的事清,而是因为他忽然像是被人揭开了挡在眼前的妙慢,真真正正地看清了“他”— 那疏淡的眉形、那深邃的明眸以及那尖尖小小的下巴,苍白如病的肌肤,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真实身分— 姬明烟,原来就是慕容眉!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极了的话逼出击间,“原来……我真的应该……杀了你!” 在她的身后,似是有人惊呼着奔来,她却一伸手臂,将所有人阻止在后,一双明眸中没有恐惧,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我今日以本来面目见你,就是为了和你做到真正的坦诚以待。王爷,我并未想过要骗你,是因为我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看我的,但是我知道自己竟像个傻子一样,任人玩弄。慕容眉、姬明烟,我不管你是谁,我轩辕策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所以……”他抬起头,所有的怒火化作冷冰冰的刀锋,“慕容府的人,你们听着,我轩辕策活着一日,便会让你们永无宁日!” 说完,他竞丢下她,愤而离开。 她愣住,随即追了几步,但是腿伤毕竟未愈,只走了两三步便一下子跌倒在门槛上。身后的赵雅婷惊呼着奔过来扶她,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轩辕策的背影,喊了一声,“王爷!昨夜我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你若不信,我可以掏出心给你看!” 他本已冲到车门前,听到她的话,却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站住。 轩辕策缓缓转过身,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心中又开始抽痛。 刚刚那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恨意根本浇不天他对她炽热的狂恋。即使被她耍、被她骗、被她弄得违体鳞伤,他的心还是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丢不开放不下。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卑微的地步,是他轩辕策活该。 他向她回迈了一步,看到她眼中已布满了泪水。 又是她的眼泪……它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是绝望的泪水,让他心疼不已。 第二次她在他面前流泪,是他不顾她的意愿,藉酒醉生病强占她的那一夜,那泪水应该是因为恨他而流下,可他当时只想她和他一起痛到同生共死。 这一次,她又流泪了。为什么? 她成功地骗了他这么久。他心心念念的敌人,竞然就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的左宕。她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杀了他,但她没有,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等待这一刻可以看到羞辱他之后,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吗? 慕容眉,姬明烟……不管你是谁,你做到了你想做的。 我还是输了,原来打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要做一个败军之将。 他微微苦笑,紧握的拳头缓缓张开,四周的寒风是透心的冰凉。 他是不是应该走了?这里,可还有他的立锥之地? 那个作了无数次的美梦也该碎了,她的心中不可能有他,因为她是慕容眉。而慕容眉,注定是他一生的敌人。 他怅然地愣愣站着,全然设有注意到一支碎了毒的飞箭从对面直扑而来。 当箭尖穿破他厚厚的衣服,刺破他的肌肤,刺中他的胸膛时,他笔直地向后倒了下去,心中却想着她曾一心求死,他终于懂得她为何求死,原来死亡真的可以了断一切痛苦。 这样也好,因为他真的下不了手伤害她一分一毫。 他张大眼睛,看着渐渐模糊的天空,忽然感觉有道白色的影子扑到他面前,一滴泪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鼻翼的轮廓,流到了他的唇间。 那苦涩微咸的滋味是如此清晰地触痛了他已无知无感的一颗心。 明烟,是你在哭吗?你在为谁流泪?若是为了你自己,那么从今以后,你已不会再有叫结和痛苦,不必再哭泣。 若是为了我……你是因为同情怜悯,还是为了那我不敢奢求的—爱? 明烟,我爱你,至死都爱。 但唯有死亡可以了断我对你的贪念,让你回归自由。你该释然了吧? 【豆豆提醒本书上集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