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娇娇女》 楔子 西莞国·宝成十五年,城郊。 初秋将至,冷风扫叶,风中萧瑟的气息穿梭在行人的鼻息之间,一阵快速的脚步声杂沓过地面的落叶堆,发出沙沙的声响。 风,凛冽而刺骨。 阴少华走进一座荒废的院落,只见四周断壁残垣,景象吓人得紧,然而他却像是视若无睹一般,不偏不倚地直行而入,直达一扇紧闭的门前。 “叩、叩、叩!”阴少华伸出手,敲了三下。 木门应声而开。 “请随我来,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那老者侧身让开一缝,阴少华钻了进去。 只见屋中颓败衰坏,到处散发着霉烂的气味,叫人不由得皱眉。 那老者行至厅中,转身。 “请阴公子稍等,我请主人出来。” 阴少华并没有等太久,不一会儿,一个白发男子便由那老者搀扶了出来,只见他脸颊瘦削,却气势如狮,手脚起落沉稳有力,两道雪白长眉形如箭簇,一双精光四射的眼锐利地扫过阴少华上下,那模样足叫天下所有人均心生畏惧,惟有阴少华却不然。 大风大浪他见了不少,不会因此而却步。 “阴少华,你是惟一敢与老朽对视之人。”半晌,那白发老者忽尔一笑。 “阴公子,跟您说话的,便是我龙家堡堡主龙昊天。”领他进来的老人解释道。 阴少华点点头,“不知龙堡主找阴某有何要事?” 他感到纳闷,以远东镖局在江湖上不甚响亮的名声与不大的规模,名震一方的武林泰斗龙昊天会找上他?很难想象。 “老朽想托管一个宝物。” 阴少华闻言更加疑惑。 “龙家堡高手如云,远东镖局怎么也比不上,何以堡主舍近求远?” 龙昊天眼中火星一迸,但随即隐没。 “我有我的理由,一句话,你愿意替我跑这趟吗?” 阴少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 “堡主如有堡主的理由,在下依言从命便是了,只是,阴某要的报酬不会太少。” “阴少华,你也是个明白人。”龙昊天点点头,向旁边的老者挥了挥手示意。 那老者见状,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县内最大的宝城银号,见票即付。” 阴少华瞄了一眼,随即拿起放入衣襟之中,“我晓得了,只是不知龙堡主到底要我保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龙昊天吁了口气,这时那老者忽走进里面,不一会儿,便牵出一名少女,约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窈窕,湛灵灵的黑眸中似有一团火,直勾勾地望着阴少华。 阴少华正不明所以,龙昊天开口了:“就是她。” “什么?”饶是如何镇静,阴少华也不免有些惊讶。 龙昊天铿锵有力的声音低沉地传进阴少华的耳中。 “她,就是我龙家堡最珍贵的宝物,我的女儿,龙。” 第一章 初见少女,他甚为惊讶。 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竟然浑身散发一股贵气,从她清秀而充满灵气的眼眸看得出她的机灵,又许是大环境养成使然,她无畏无惧的态度底下,还糅合着一股不解世故的天真。 也可以说是娇气。 阴少华看人向来少有差池,这回也不例外。 “龙堡主是要阴某保护令千金?” “正是,你愿意吗?” 阴少华未正面回答,只道:“这倒也无妨,只是镖局里皆是男子,虽说人口简单,但日常生活粗率随兴,久了只怕令千金待不住。” 毕竟被交付的对象是人,他还是有所顾虑的。 “这点阴少侠不须担心,我只希望龙能交由你保护,少则三日,多则一个月,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到时龙家堡就会派人来通知,是留或走,皆会给予适当的处置。”龙堡主仿佛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迅速说道。 “处置?”话中有话,阴少华不由得挑眉,“敢问龙堡主一句。” “请说。” “阴某与龙堡主素昧平生,堡主为何将令千金交托于我?” 龙昊天呵呵一笑,往怀中慢慢摸出了一把短匕放在桌上,染成红色的牛皮镶银刀鞘特殊、醒目,短匕的刀柄则雕着一个虎头,虎眼还缀着两颗晶灿灿的红宝石,做工精细华美,阴少华眼尖,立刻认出。 “这把匕首……”那是他家中失落已久的虎头匕啊!怎会在龙昊天的身上?! “远东镖局昔日威名颇盛,当家的人称‘铁手钢筋阴不群’,就是令尊吧?” 阴少华一凛。 “我与令尊夙昔交好,于二十几年前,令尊在押镖途中遇上了一帮绿林盗匪,龙某出手相助。后来我与令尊相谈之下大为投契,这才结为莫逆,只是江湖之中俗事纷扰,因而不常见面,令尊生前最常对我提起的,便是报恩一事,龙某不是施恩图报的人,自不会放在心上,岂料他竟先我而去了……”龙昊天叹了一口气,复又道:“令尊仙逝之前,曾托人给我一把匕首与一道口信,告诉龙某,如有一天需要帮助,可以找他惟一的独子,只要拿出这把匕首他就会知晓一切,老夫当时也未放在心上,直到今逢大劫,才想起了这件往事,原本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毕竟今天的远东镖局也不复往昔了!” 阴少华无言地听完这段话后,便将银票放回桌上。 “既是家父遗命,这笔钱阴某便万不能收,请堡主收回吧!” 龙堡主笑了笑。“你别跟我见外,日后小女要麻烦你的地方尚有许多,要是拿报恩一事当帽子来扣你,只怕老夫心尚未不安,你倒埋怨起老夫来了,这也是老夫一开始并未对你说明的原因。” 阴少华闻言,唇角微扬,也不再客气,反正钱不嫌多,“堡主这么说,阴某就不推辞了。” 龙堡主见事情已交代妥当,便转身嘱咐那少女。 “儿,你愿意跟着他去吗?”龙堡主轻声细语地问着,完全没有与阴少华对谈时的威仪。 那少女看向阴少华,眸中一团星火。 “要多久的时间,我才能回家?”她虽然看着阴少华,然而问话却是对着龙堡主问的。 龙堡主闻言,顿了一下,不敢给肯定的答案。 “要很久很久吧?”少女自个儿下了断语,似也不是真的期待父亲回答。 阴少华竖耳聆听两人的谈话。 “儿……”龙堡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爹爹。”少女截断了他的话,走到阴少华身前,“我跟着他去就是。” 阴少华未发一语地看着眼前少女站到自己身旁。 “你会保护我吧?”少女又问。 “我会尽我所能。”他简短地说。 “那很好。”少女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便不再开口,而交易,也算是完成了。 离开荒废的城郊后,阴少华跟在龙身后慢步走着。 进城之后,他仔细端详着少女的背影,她走路的模样轻快,脚步丝毫不见沉重,该说是临危不乱吗?瞧她那副东看看、西瞧瞧,对一切都陌生而好奇的模样,是极少出门似的。 龙昊天将女儿托付给他之后,便和老者匆匆离开了那栋废弃的宅子,只留下他和少女四目相对。 “你说,你的名字叫龙?”阴少华询问。 “如假包换。”龙点点头。 “为什么?”阴少华问。 是什么样的变故,让龙堡主选择将她托付给一个陌生人?而且,他从未接过这种差事。 龙眼底闪烁,听出了他的语意,美目眼波流转,说不出的精灵慧黠,“因为我爹爹有危险,不能连累我。” “你的态度倒是很沉着啊。”阴少华皱眉说道,“可你爹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危险。” “世事如棋,如何预料?更何况你看起来也不像可以托付的对象。”龙轻笑。 “好个刁钻的小丫头。” “我爹说,只要跟着你,我就会安全无虞。”龙上下打量着他,方式与龙昊天如出一辙,“是真的吗?” “受人之托,理当忠人之事。”阴少华语气平缓地道。 “那好,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龙轻轻一笑,少女娇俏的姿容闪过一丝莫测高深的神色。 话才说完,她竟随手抄起路边小贩卖的花瓶,朝着阴少华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阴少华见状,也不慌乱,举手便抓到了,顺势就将瓶子的冲力给化解掉了,龙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花瓶平顺地“滑”入阴少华的手掌,完璧归赵。 “老人家,受惊了。”安抚了小贩一句,他回头对龙道:“这就是你的‘考试’?”阴少华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要再试试别的方法?” “不急。”龙拍拍双手,“以后有的是机会。” “既然我已经通过第一关考试,那么接下来你应该乖乖跟我走了。”阴少华一把拉住龙的手。 “等等。”龙一愣,急急抽了回来。 这辈子除了爹爹以外,还从没有其他男人碰过她,这个阴少华是怎么回事啊?居然一点男女分际都不顾? 果真是个莽撞的人,龙暗暗下了这个结论。 “还有什么问题?”阴少华可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我可先告诉你,你是爹爹选的人,所以我才跟你走。” “噢?” 阴少华闻言转过身来,看着那有双火焰般瞳眸的少女,态度不卑不亢,“我也告诉你,我不会管你心底怎么想,你爹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会完成任务,跟你怎么想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小姑娘,你最好乖乖扮演好一个被保护者的角色,别出什么乱子,否则我就会像教训孩子一样教训你。” “你……”龙一愕,他算什么东西啊?“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现在有了。”阴少华看着她,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 远东镖局前 那是一栋很旧很旧、看来久未翻新的大宅子了,龙跟随着阴少华来到这里时,显得有些吃惊。 她一转身,身上的裙带都跟着转了起来,一时间衣袂飘扬,属于少女的桃色调,紊乱了阴少华的视线。 “这里就是远东镖局?” “如假包换。”阴少华学着她的口气,戏谑地答道。 “又破又旧。”龙下了句简单的评语。 “多谢指教。”阴少华倒是半点也不以为意。 龙皱了皱眉,“爹爹为什么非把我交给你不可?我很怀疑,我龙要卖也不止这些身价啊!” “你一个小女孩儿家,人家要你何用?”阴少华冷嗤了一声,这小姑娘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龙闻言,咬了咬下唇,“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阴少华好歹也是开镖局的,在江湖中行走多年,怎么可能不知晓她的价值? 自小到大,她被众人争相讨好,宝贝着、宠爱着,所有人见了她莫不争相讨好,只有这阴少华不同,看她的眼神像怪物,一点也不买账,真是公主落难了,她想。 瞧她神色既嗔且怒,说不清的复杂,阴少华不由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被宠坏的娇娇女,富豪人家总有那么一两个,并不少见的。 “出门在外,凡事都得忍让些,在远东镖局,没有人会对你毕恭毕敬,你最好看清这一点。”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龙有些气恼。 “彼此、彼此。”阴少华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远东镖局的大门,“进来罢!” 龙望了望四周,很想走进去,奈何脚步沉重。 “还不进来?”阴少华回头。 咽不下那口气,她就是举步不前。 “好罢,那你就站在那里。”阴少华甩了甩手,径自走开去了。 “你……”才到口的埋怨,立即又被她活生生吞了下去。 她怎么可以向他求饶?骄傲可是她的骨血。 秋老虎的威力慑人,龙才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昏,眼睛酸涩不已,汗水自额头滚落,粘湿了一身。 她不禁想念起爹爹,想念起龙家堡,想念起自个儿的房间…… 从来没想过她也有这么一天,从小到大,她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落魄”,龙家堡是富裕而强大的,历代以来均是西莞皇室的重要支柱,打仗时,龙家将们一马当先;国计困窘时,龙家粮仓通国库。虽然龙家历代在朝廷之中不曾有过官位,然而他们的功勋彪炳,天下人一致敬重,要不是当今皇上近来卧病在床,昏庸到不行了,竟宠信起不知打哪来的江湖方士,还任命其为国师,龙家堡的声势是不会下坠的…… 最惨的事当然不止如此,龙家堡本身就不平静,龙昊天已年迈,加上只有龙一个女儿,后继无人,底下人物一个一个都想出头。要知道,龙家堡一向不以德服人,而是论实力讲武功的,也因此,下头对上头往往也很难忠心,向来与爹爹不合的就是曾老六了,偏偏此人在堡中势力庞大,想除去他还不是简单的事,龙堡主见近日来曾老六渐渐坐大,表面不说,心中却是暗自焦急,于是拟定了计策,将龙先送往安全之地,待肃清反贼后再行接回。龙虽了解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但到底还不是真的很明白父亲要面对的事情会有多么险恶,只想着如果能出来瞧瞧新鲜也好,只是遇上了阴少华这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就算了,竟还要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想到这儿,她就头痛脚痛眉毛痛,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没错,她后悔了。她应该跟爹爹并肩作战的,而不是当个临阵脱逃的懦夫,站在这儿跟这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阴少华赌气,到底算什么? 龙有些头重脚轻,白花花的太阳照得她头昏脑胀,意识虚浮,突然脚一软,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她一定会摔到地面,头肿出一个大包吧……龙正这么想的当儿,有人从后头已一把托起了她,她就这么顺势地滚入那人的怀里。 “阴少华?”龙只是晕,还没昏倒。 “大小姐,你还真娇弱哪!”阴少华道。 原来他刚才并不是真的走进宅院里,只是拐了弯攀上围墙,坐在上头观察龙的一举一动。这小姑娘脾性太倔,不过身体却不怎么听使唤,标准的外强中干。 “你一直偷偷注意着我?”龙抓着他的袖子问。 阴少华没回答,却一把抱起了她。 “你……”龙羞恼,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奈何手软脚软,丝毫无反抗之力,“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来!”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阴少华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再说,我不会对小孩子感兴趣。” “你说我是小孩子?” “会为了小事斗气,难道不是小孩子?”阴少华一路将她抱进了远东镖局大门内,一入镖局便见着一棵参天大树,枝桠错结,为镖局带来了良好遮蔽,即便在猛烈秋阳下都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你家活像鬼屋。”龙嘴皮子不饶人,下了评语。 “谢谢赞美。” 阴少华说着,脚下仍未停,将她抱进了大厅里,才欲放下,里面便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年龄与阴少华差不多,身形却比较瘦高,龙愣愣瞧着他,只觉这男子面貌俊雅,但阴柔之气过盛,说他斯文,眉宇间却又隐着一股煞气,看着挺阴森的,嗯……与这间镖局果然相配。 “少华,她是谁?”那男子见着龙,细细地看了看她,充满敌意。 “她姓龙,是我这次保的镖。”阴少华道,半开玩笑地。 “开什么玩笑?人也能保?”瑞冷嗤了一句。 “其实我是代为保护,数日之后,任务便能完成。” 那男子一脸不屑,“这算什么,你去告诉他们,这买卖不做,快快把这丫头送走,少在这儿瞎耗时间。” “生意是我接的,我来决定做不做。”阴少华冷冷地看了那男子一眼,“瑞,我看你是热昏头了,远东镖局从没退人买卖的事,你最好清醒清醒。” “对啊。”龙在一旁伸手扇凉,“阴少华已收我爹爹十万两银票,拿了钱就想翻脸不认账吗?” “十万两?”瑞睁大眼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没错。”阴少华点点头。 瑞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就让她留下来,咱们要用钱,只得接这笔生意。” 十万两,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爹是什么狠角色,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十万两呢!可以整修门面,让大家知道城里还有这么一间老字号,搞不好还可恢复远东镖局当年的盛况,远东镖局近年来押的镖银最多不会超过九千两,这种超级小镖的酬金非但少得可怜,跟同行相较起来更是脸面无光,况且还不经常有,阴少华全然不在意也就罢了,他可是看见账簿就发愁呢!不过现今有十万两银子入袋,一想到这里,瑞就忽然觉得,让这看来碍眼的小丫头留下来也可以忍受了。 碍眼,没错,他用这两个字来形容第一眼见到龙的感受,总觉这小姑娘伶俐太过不似同年女孩儿,说话更是半点不客气,既然非接这笔生意不可,瑞便打定主意要排挤她到底。 “我要住哪里?”龙问道。 “瑞,你去安排。” 正当瑞暗自窃喜,打算把龙踢到最荒凉的院落里去时,阴少华又加了一句话,“就让她睡在我隔壁的房间吧!” “什么?”瑞跳起来,“那是我的房间!”阴少华的房间紧邻通道底,隔壁也就那么一间而已,被龙霸走了,难道要他打地铺去? “你让出来就是了。”阴少华不予理会。 “我不要!” “我也不要!”龙马上说,“谁要睡臭男人的房间!” “由不得你决定。”阴少华没看龙,只是注意到瑞反常的语气,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那就好。”瑞松了一口气。 “人会认床是难免的,你不搬的话我搬也行,西院那里有两间相邻的房间正合适。” “什么?”瑞双眼一瞪,又跳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意见吗?”阴少华道。 “没有。”瑞讪讪不语,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了些,只得这么回答。 “那好。”阴少华语毕,对龙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龙背着手走在后院回廊之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思。 龙家堡的庭园大概是这里的三倍,草木欣荣、繁花争妍,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哪像这儿,安静得只听得见脚下的声音,更别提什么花啊、树的了…… “这儿真小。”她摇摇头。 “对我而言够大了。”阴少华跟在她身边,俯视着她。从上往下看,最入眼的莫过于龙长而浓的眼睫与小巧挺直的鼻梁,她其实很漂亮,漂亮得有点过了头。 “嘻……”龙忽然笑出来。 “你笑什么?”阴少华有些莫名其妙。 “我笑那个叫瑞的男子。”龙道,“他的模样活像个大醋桶,换句我爹爹讲的话,娘们儿似的,好好笑。” 阴少华闻言,嘴角不禁一勾,“瑞要是听见你这么说,非把你骨头拆了炖汤不可。” “他敢动我?”龙挑了挑眉,“他是你什么人?怪里怪气的。” 阴少华本不想交代,但想到龙今后也要住在这里,镖局里的人事她也该知道一些,“瑞与我情同手足,真要论的话算是结拜兄弟吧,或者你也可以解释成合伙人。” “这么大的镖局里就两个人?”她以为镖局里应该有很多手下的。 “我们镖局里人员很简单,除了我跟瑞以外,还有一个小妹子叫莲青,只是她住在外头的水月庵,两三天才回来一次。对了,瑞的脾气比较特殊,你最好少惹他,他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软弱。” “什么?”龙听不懂,阴少华却将话题岔开了。 “这里就是西院厢房,你睡左边这间。” “噢……”龙低应了一声,东看看、西瞧瞧,这儿的摆设自是不能与家中相比了,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是生活环境一夜之间落差太大,对她而言当然有些冲击,家中暖帐香炉鸭绒被,这儿却是硬板床配一袭薄褥子,她掀起来看了看,还有股湿味儿扑鼻而来,许是这情景触动了她少女易感的心,一时之间,她竟觉得好不凄凉…… 阴少华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噘嘴,脸上还偶尔流露出好奇的表情,完全不懂得隐藏自个儿的心绪,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或许她是在比较,阴少华心想,便走到门口,靠在墙柱子上,盘着双手,敛眉等待。 “阴少华。” “什么事?” 阴少华回头,与她对视,直望入她的眼瞳之中,敏锐地觉察到里头有一闪而逝的不安。 是陌生地方的关系吧?他想。 “我就在你隔壁。”他说道,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真能相信他吗?龙望着眼前的男子,心里不禁有些郁闷不安。 爹爹是武林中最具威望的人,龙家堡更可谓集武学精华于大成,堡中高手如云,龙自小身处在这种环境之中,老早训练了一副好眼力,谁有非凡骨、谁资质平常,这都是一眼能判断的事,但就只有这人,她竟猜量不透,也无法解释为何爹爹选择了他。 犹疑只是一瞬,脸上即刻又回复了原先的表情,龙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从不在他人面前表现软弱。 “阴少华,你知道吗?”龙道,“我爹爹常说,其实真正的敌人并不远,就在附近。” “你这是在损我吗?” 龙不语,嫣然一笑,颊边的两缕长发轻轻甩动,露出耳际间一道银色,光芒耀眼,阴少华不由得一愣。 注意到他的失神,龙索性伸手拨开头发,让他看个清楚。 “好看吗?这在别处可买不到。” 那是一个纯银的龙形耳环,雕工精细、看来珍贵而独一无二,戴在龙耳上,恍如银龙攀在她耳际张牙舞爪,霸气非常。 “如何?”龙观察他的表情,别有深意地问。 阴少华挺直的剑眉微微一蹙,淡道:“不像一般女孩家戴的饰物。” “一般女孩家想戴还戴不到呢!”龙冷哼一声,“龙自古以来就是皇族圣物,要不是龙家堡在战场上功勋彪炳,我们能把龙形随随便便往身上穿戴吗?”短短几句话,便透露了她对家族的自傲,也说明了她非普通人的身份。 “是啊,龙家堡个个均非凡夫俗子,你的确不是普通人。”阴少华呵呵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龙家堡富可敌国,单单一只纯银龙饰要是没个典故、没镶个珍珠玛瑙,怎能戴上你耳朵?”阴少华边说,边走出她房间。 “你……”龙瑛刚吐出一个“你”字,阴少华又开口。 “你要想保命,最好别老是将显赫的家世挂在嘴边,那只会使你更容易成为目标罢了。” “你这人……”真是说不出的气恼,无缘无故被抢白,龙不由得开始说气话,“阴少华,我讨厌你。” “彼此彼此,咱俩不遑多让。”她的话一点也没打击到阴少华,他是万箭不穿。 “你竟敢讨厌我?”龙索性举起手捶了他一拳,“我长这么大还没人会讨厌我!” “那是因为他们怕你爹。”阴少华直言,龙的拳头打在他身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像是在挠痒痒。 被他一针见血说中,龙刹时住了嘴。 所有的人都怕她爹……是啊,没错。所以从小到大,她不曾有过朋友,每个人见着了她不是唯唯诺诺便是曲意承欢,她受宠,却从来不曾开心,她的生命中没有平等,只因所有人的地位都比她低。 龙绝对不是被惯坏的孩子,她晓得这个事实,只是今天由阴少华口里赤裸裸地说出来,高傲的她心里还是觉得十分难堪。 入夜之后的龙家堡并不平静,一桩巨大的阴谋已经悄悄展开。 龙昊天在自己房中缓慢踱着步,仿佛在沉思,此刻在他身边的只有那名服侍他多年的老者。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响。 “叩、叩、叩!” “谁?”老者率先道。 “是我。”门外正是那曾老六。 “主人已经睡下了。” 曾老六在外头低笑了两声,“得了,堡主,下属跟了您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明白您老爱热闹吗?平日也没见多早歇息,怎么今天倒赶着找周公下棋去了?今儿个是您老花甲大寿,咱们下头这些兄弟,特地凑了银子为您摆几桌酒,您老不嫌弃就赏个脸,咱们兄弟才有个理由开开心心地喝它两盅啊!” 听他里叭嗦地说完一堆话,龙昊天也不便再保持沉默,向房中老者点了点头,老者会意,便朝外头道:“知道了,主子说不扫大家兴,待会儿便来,兄弟们只管放胆喝。” 曾老六得讯,也不多言,回过礼后便离开。待他走远后,龙昊天与老者四目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看来就是今晚了……” 那老者看着主人,亦是忧心忡忡,“那些下属已起异心,为曾老六所收买,咱们……” 龙昊天仿佛没听见他忠实的仆役所说的话,径自道:“防得了豺狼,防不了恶虎,惟一万幸的是,儿已不在此地……”大叹了一口气,他提袍走出房门。 老者跟在后面,看着主人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主人近来是大不如前了,自从御前失宠,他在部属之中的声望似乎也渐渐地低落,由曾老六取而代之。 不是没想过办法力挽狂澜,只是……主人毕竟老了,惟一的女儿又因备受宠爱至今对于俗务一窍不通,越发无法与曾老六抗衡,再加上当初进入堡中的兄弟皆是重利之人,一心只想得到传说中的龙家宝玉,传说得了那块玉,就能号令群魔,民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根本无法杜绝,也就因为如此,龙家才成了那些有心人口中的肥羊。 龙昊天缓步来到大厅之中,才一现身,众人便纷纷起立。 “堡主驾到!”众人迎上前来敬酒,“恭祝堡主六十大寿,兄弟们,咱们快来敬酒!” 龙昊天闻言,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然而眼中却是寒光乍迸,“不了,我年纪已大,实难放肆,今儿个我就不喝了,你们大家痛快一场便是。” 众人闻言一愣,眼底眉梢均传递着不安的信息,倒是曾老六由人群里站了出来,一边排开众人、一边使了个眼色。 “好啦好啦!你们就别灌酒了,堡主肯给咱们弟兄面子,出来坐上一会儿,咱们就该知足啦,你们喝你们的去!”众人见状,不好再劝,便各自散开。 龙昊天暗中留意着众人的举动,只见大伙儿皆没了平日放肆的模样,喝酒也无半点豪气,均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眉宇之间闪烁不定,更奇怪的是,谁在自家地方喝酒还抄家伙的?瞧瞧桌下那些亮晃晃的刀剑,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觊觎着权力及财富的下属终于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他心中沉甸甸的,惟今,他心头念的,便只有龙了…… 酒过三巡,大伙儿皆已略有醉意,胆子也大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龙昊天忽然闻到一股甜香,他吸了几口,只觉茫然欲醉,意识渐渐昏沉,他猛地一醒! 糟!是毒迷香!龙昊天醒悟过来时已经太晚,他看向身边,只见服侍他的老者早就被迷得不省人事。 这时,曾老六忽然一跃而起,哈哈大笑。 龙昊天怒极地瞪着他,奈何却无半分力气。 曾老六大笑道:“哈哈哈哈!终于被我等到这一天了!龙昊天,你机关算尽,却没料到我会暗中施放迷香,你不饮水酒、不吃桌上菜,又岂知我早将迷香解药置于食物之中?中这毒,只能说是你自找的啊!哈哈哈!” 龙昊天老脸涨红,无言以对。 “兄弟们,别磨蹭啦!要喝酒等发了财再喝吧!现在都给我起来,想办法把龙家宝库的钥匙还有龙找出来!老头不说钥匙下落,咱们就杀了他宝贝女儿!另外,堡中人凡抵抗者均杀无赦!” “是!”众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尖叫声,哭嚎惨烈无比,响彻云霄! “赶尽杀绝,你不怕死后下地狱?”龙昊天怒道。 “呵,老天爷真有灵的话,就现在降下一道雷劈死我啊?”曾老六嘻嘻笑着,无耻至极,“把钥匙交出来。” 龙昊天冷笑着,无视曾老六的逼近,“就凭你也想扳倒我?” “怎么?死到临头了还能说大话?”曾老六举起刀,一刀砍落!龙昊天一声痛喊,只见肘关节处的衣服已被划开,流下滴滴鲜血。 “说不说?不说的话,待会儿断的可就不只是手筋了啊。”曾老六望着那鲜血,快意地舔了舔唇。但龙昊天岂会屈服? “好哇!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来人啊!把龙家余孽,快给我找出来!” 龙昊天闻言,轻蔑一笑,“你慢慢找吧。” “狗娘养的!”曾老六怒极,一掌挥出正中龙昊天心口,龙昊天喉口一甜,喷出一柱血雾。 曾老六佞笑。“还是不肯说?那你就去地府见阎王吧!”说完,再补上一掌,龙昊天双眼圆瞪,翻倒在地。 “给我翻遍龙家堡,一定要找出那个死丫头!”曾老六大喊,一群手下闻言四散而去。 “呵呵,龙,你逃吧!你能逃到哪里去?迟早你要落入我手中,到时看我如何整治你!” 翌日一早 龙从床上惊坐而起,莫名地流了一身冷汗,她眼皮不停地跳着,仿佛是种恶兆,正预告着什么事即将发生。 是怎么回事?爹爹有危险了吗? 顾不得衣衫未整,她急急打开门,阳光霎时射入她的双眼,龙哎唷一声蹲了下来。 眼前忽然一暗,一个人影挡在她前头。 “你怎么了?”听见她房里一阵骚动,原本闭目养神的阴少华也被惊醒了。 “阳光太刺眼了。”龙闷闷地道。 阴少华看她一眼,也弯下身来,“你在急什么?连鞋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他伸手,替她系好绑腿。 龙看着他,有些发怔。 “你不懂男女有别吗?”她皱眉。 阴少华闻言抬首,“我心里一向都是坦荡荡的。”穿好鞋子之后,他轻轻握住龙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好了,你想去哪里?” “我想回家……” “不行。”阴少华想都没想就回答。 “阴少华,你该听我的,我可是……” “付钱的是你爹不是你,你爹要你离龙家堡越远越好。”阴少华一副没得商量的姿态,“还是,你也拿得出十万两?” “死要钱!”龙啐了一口,娇颜微怒,忿忿地往外走。 阴少华跟在她后头,表情显得有些要笑不笑的。 这小丫头实在有趣。 他或许从未整理过对龙的想法,然而那并不代表他毫无感觉。 可不是吗?当她被当成宝物一般地托给他时,他便已够惊讶了,但他不动声色,长年来在外闯荡,使他习惯不轻易将喜怒哀乐表现出来,所以他无动于衷,但却不是麻木不仁。 尽管他与龙相处时间并不长,但他能感受到她表面坚强、实则脆弱的心灵,她总是利用讥讽与好强的语言武装自己的心,看在他眼底,心中竟充满了一种无以名之的情绪。 跟着龙走到大厅,瑞已准备好了一桌丰富的早膳。几碟开胃菜,搭上一大盘的炒鸡蛋,盐拌土豆、千丝海带、姜片炒猪肉,还有热呼呼的稀饭。 龙扫了一眼,“这是谁煮的?” “我。”瑞没好气地回答,“怎么?肉太小还是饭太少?” “真是好手艺。”龙不理会他的挖苦,径自走到桌前,有些惊讶。从小到大,她向来是手不动三宝,“原先我还以为远东镖局也请得起厨娘,没想到这桌菜竟然是出自堂堂五尺男子之手。” 瑞不理她,径自张罗着阴少华的碗筷。 这时,突然有个人影窜了进来,龙一愣,定睛细瞧才发现来的是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她盘起大部分的头发以镶琥珀的银钗固定,只留下颊边两绺长发,梳成两条细细的辫子,衬得脸儿更加纤致,黛眉杏眼,笑容可掬,不但清秀窈窕,一身素淡黄衫更是秀丽而雅韵天成。 “早。”女孩儿开朗地打着招呼,一眼看见龙,“好标致的姑娘,你是来做客的?”她笑眯眯地问。 “我被绑架了,我是人质。”龙瞪了阴少华一眼。 原来这家伙身边还有红粉知己,真是好不风流快活,什么“我心坦荡荡”?根本是天生多情种,就会对女人献殷勤。 阴少华不会了解龙古怪的思考逻辑,对她的挑衅也只是一笑置之。 “别理龙,她下床气还没散。莲青,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水月庵的师父准你假?”算算日子,今天不是她回来的时候。 “当然是想你们喽。”苏莲青笑着,睇了瑞一眼,“瑞,能不能也赏我碗饭吃?” 瑞默不作声,在她面前递上了碗筷。 “谢谢。”苏莲青接过,又看了瑞一眼,瑞却没注意到。 “别卖关子,你要没什么事,岂会跑回来?” “谁说没事不能来?还有,我只说想你们,哪里说过‘我没事’?自然是有事才回来的。”苏莲青笑意盈盈地扯了一堆闲话,最后才道,“我方才在城里遇上了丐帮的刘乞儿。” “那个耳报神?”阴少华问。 “没错,听说昨晚出事了。”苏莲青道。 阴少华心中一动。 “龙家堡昨晚遭逆贼灭门,无一生还。” 龙手一松,筷子掉落在地上。 “莲青,别说了。”阴少华忽道。 早在龙昊天将龙托付给他时,他心中便已有了最坏的打算,果不其然,莲青证实他臆测无误。但怕影响到龙的心情,他连忙制止莲青说下去。 “为什么?我还没讲完呢。”苏莲青摇摇头,叹道,“哎,龙家堡堡主龙昊天,膝下无子继承衣钵,手下又个个不是简单人物,起异心只是早晚的事情,当初他靠这些人守成江山,却没想到今天的江山也毁在这些人手上,果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莲青,住嘴!”阴少华一句怒喝,吓得苏莲青顿时闭上了嘴巴。 “少华,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苏莲青大惑不解,随着阴少华的眼神望过去,这才发现脸色惨白的龙。 “咦?龙姑娘,你怎么了……”苏莲青一愣,“等、等等,你姓龙?莫非你是……”她仓皇抬首,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瑞,去把大门关上。”阴少华并未正面回答。 瑞瞪了龙一眼,“真麻烦。” “瑞!”阴少华皱眉,瑞这才像是投降似的站起身。 “好好,我去关就是了。”说罢,他起身离桌。 此时莲青慌忙上前扶住龙,“龙姑娘,你没事吧?” 龙咬住下唇,泪珠在眼眶中摇摇晃晃的,就是没掉下来。 “龙?”阴少华看她不言不语,有些担心。 “我要回去……”龙突然说道。 “什么?”苏莲青没听清楚,龙冷不防地一个跳起身,狠狠地撞着了她的鼻子。 “龙姑娘!你做什么?”苏莲青下意识松手。 “我要回去找爹爹!”龙终于爆发了出来,拔腿就往外冲! 阴少华见状忙喊:“瑞!拦住她!” 瑞仿佛早有准备似的,往前跳两步,伸手一拦,轻轻松松便抓住了龙,龙跑不掉,却仍不停反抗。 “放开我!放开我!” “你以为我想抱你吗?”端恶声恶气的。 “放开我……”龙的声音转成呜咽。 阴少华慢慢走近,立在龙身前,用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和缓语调劝着她。 “听着,你爹既然已经去世,你回去也不能改变事实,相反的还会落入那些恶人手中,你爹把你交托给我,我就会保你安全无虞,嗯?” “爹骗我……爹骗我……”龙哽咽着,“他骗我,他说只要几天,就会来接我回去……他骗我的……” “她要回去送死,咱们成全她就是了,横竖钱咱们已经收到,你还管她做啥?啐!”瑞冷哼一声,手便松开了,龙得此空隙,飞身窜出往大门奔了出去! 阴少华一愕,“瑞!” 瑞双手一摊,不搭理。 阴少华见状,忿忿地摇了摇头,起身追出。 第二章 这丫头身形娇小,看似弱不禁风,想不到还跑得蛮快的,龙昊天根本不用担心她嘛!阴少华在人群之中穿梭着找寻龙,找了一个上午也找不到人,不由得这么想。 原来十万两这笔为数不小的金额,正是龙昊天托孤的报酬,龙昊天原来早已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将近。 好几个念头匆匆在阴少华脑中一闪而过,脚下步伐却未曾迟滞,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找到龙。 一道银光折射入他眼,他敏锐地转头,不偏不倚正好瞄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由左边巷子蹿去。 “抓到老鼠了。”阴少华喃喃自语,立刻起身直追,不一会儿就见到龙背影。 “龙!”他低喝。 龙听见了,却来个相应不理。 阴少华皱眉,脚一蹬,身体顿时弹了出去,他飞身一个侧捞,手往龙腰间一带,竟就将她整个人凌空抱了起来! “阴少华!放我下来!”龙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够了没有?想摔死就再大吼大叫,没关系!”阴少华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摔啊!有胆你就摔啊!”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眸之中尽是火焰。 “你这小叛逆,别以为我真的不敢。”阴少华做出最后的威胁。 “我不管,放我下来!”龙被他搂在怀中,感觉到陌生男子的体温,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了上来,她从未如此靠近过异性,那种说不出的感受令尚未体验过男女情事的她觉得羞怒难当。 但不懂得女子细微心思的阴少华又岂会猜到这一点? “放我下来!”龙仍在叫嚷着。 “好,这是你说的!”阴少华冷哼了一声,手一松—— 龙就这样硬生生栽了下去,“砰”一声,不知阴少华是事先早就算准还是凑巧,龙没摔到地上,反而一头栽进了载满草的牛车里,一会儿就“灭顶”了。 当她从草堆里爬出来时,阴少华就站在旁边,双手环胸地看着她。 “你混蛋!”披头散发的龙瞪着阴少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三个字。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没伤。”阴少华上前,抓住龙的手,“走吧,跟我回去。” “我不要!”龙反手将阴少华的手腕抓到嘴边,竟一口咬了下去,阴少华眉心一皱,一手拉开。 “由不得你不要!”他一记手刀挥了下去,正中她后颈,龙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阴少华搂住她的腰,细细看了她一眼,昏迷中的龙没有了平日的骄蛮,闪闪发亮的耳环衬得她的脸庞更加白皙,柔和的五官清新秀丽,阴少华不由得心中一动。 美丽的女人他不是没看过,苏莲青就是其中之一,青楼中艳丽娇媚的更是多不胜数,但龙带给他的感觉又不太一样,虽然骄蛮,却又不令他反感。她的来头虽然大,倒也没大到吓倒他的地步,只是他至今不晓得为什么龙昊天会选择将龙交给自己,他如何确定他能保护她? 而龙耳上的那个龙形耳饰,又代表什么涵义呢? 阴少华带龙回远东镖局的途中,不过才正午,朗朗天际忽然刮过一阵风,天色开始昏暗下来…… “起风了……”阴少华喃喃自语。 阵阵寒风扫着尘土与落叶,行人纷纷走避,顷刻间街道被清空,空空荡荡地,甚是荒凉。 低头看了怀中少女一眼,他叹了口气。 “这是预告吗?龙?” 起风了,这是不好的预兆吗? 当阴少华将龙带回镖局时,已经担心了许久的苏莲青第一个冲上来。 “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苏莲青因一时口快,正自悔失言,“龙姑娘一定很伤心吧?” “她没事。”阴少华说完,便往里走,“你在这待太久,水月庵的静虚师太会担心的,早些回去吧。” “我今天不回水月庵了,师父晓得我今天回来住。”苏莲青急急解释完,又道,“少华,你要做什么?” “抱她回房,你不也看见了。”阴少华道,“去把铁链和锁头找出来。” “啊?”苏莲青有些惊讶,“什么?难道你要关着她?” “为了她的安全,我也是迫不得已。”阴少华语气平板,显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打开了西厢房门,阴少华走进屋内,将龙放到床上。 “她要是醒来怎么办?”苏莲青还是觉得不妥。 “她跑不掉的。”阴少华道。 苏莲青有些不敢置信。 “少华,这样不好吧?龙姑娘毕竟不是囚犯,她只是挂心家中的亲人啊。” “你以为我会让私人的情感作祟而放任她去送命吗?”阴少华回头,凌厉地扫了苏莲青一眼。 “少华,你这样太不近人情了!” “至少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阴少华断然回答。 许是他们的争吵太过大声,龙此时幽幽自床上醒转。 “龙姑娘,你醒了?”苏莲青见状大喜,忙去桌上倒了杯水,递到龙唇边,“来,喝点水醒醒神。”龙向后缩了缩身子,避开了水杯,“见鬼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回来了?” “是少华带你回来的啊。”苏莲青婉言安慰着。 “又是你!” 阴少华不答,龙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个劲地便要往外冲。 “龙姑娘,唉!龙姑娘,你怎么这么一意孤行呢?”苏莲青急着挡住她,“少华,你快拦住她啊。” “你出去。”阴少华忽然道。 “呃?”苏莲青大惑不解。 “莲青,你先出去,拿锁把门闩上,没我的命令不准解开。”阴少华一边说,一边伸手扣住了龙手腕。 “可是……”苏莲青有些迟疑。 “快去!”阴少华一声大喝,苏莲青陡然一惊,便立刻跑了出去,顷刻间屋内只剩龙与阴少华两人。 “你敢关我?”龙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信不信我不只敢关你、还敢打你?”阴少华冷冷看着她,“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你以为现在还有你爹给你撑腰吗?” 龙闻言,不由得默然。 是啊!爹爹已经死了,龙家堡已经没了……她已经成了个孤儿,无依无靠,再怎么显赫的家世背景都已微不足道了…… “你爹把你交给我,大概早有赴死的心理准备,你要他瞑目,便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莽撞行事,知道吗?” “你懂什么?”龙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吗?” “我不必懂,我只要尽好我分内的职责就行了。” 语毕,阴少华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 “莲青。”他唤了一声,门外随即传来苏莲青开门锁的声音。 “阴少华!你卑鄙、你无耻、你下流!”龙索性破口大骂。 “是,我卑鄙、我无耻,我下流,你要是能继续这么有精神地骂下去,看来我也不用为你操心了。”阴少华回头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跨出房门。 “莲青,把门锁起来。”阴少华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呃……好。”苏莲青一边应答,一边连忙七手八脚地将铁链闩紧,还不时望着阴少华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后,她才凑近门缝,张嘴轻喊。 “龙姑娘……” 龙相应不理。 “龙姑娘,你还好吧?”苏莲青探问着,“你要是饿了、渴了,就跟我说一声,我就住在你隔壁。” 仍是没有回音。 苏莲青叹了口气,倚在门上。 “真不知道少华是怎么了,平日他不会这样的,龙姑娘,你别太生气才好……” 龙双手抱膝地缩在床角,将头埋在自己膝中,她不想听,苏莲青的声音却仍一字不漏地传进她耳际。 “其实你别看他这样,少华人真的很好,这里多年来战争不断,我爹娘就是死在东寮国军队的屠村行动之下,全村人都死了,只有我,因为被死人堆掩护着,所以侥幸逃过一劫……”许是想起往事,苏莲青不胜唏嘘地摇了摇头,“好在少华跟瑞救了我,他们年纪没比我大多少,但已有不少江湖历练,带着我走南闯北,好不容易在这儿定了下来,还让我到水月庵那儿去学武艺,我感激他们,一辈子都感激。所以我绝对相信少华的一举一动都有他的意义,虽然他不善表达……”苏莲青说到这里,又回身靠近门缝看着房内的龙,说道,“龙姑娘,无论如何,请你相信他,少华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龙冷笑,听见这句话她更气了,“他不过是收了我爹的银票,不得不为之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管你呢?”苏莲青道。 “这样‘管’我?”龙看了看锁上的门,“真是仁义好侠啊!” 苏莲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咬了咬下唇,不知该接什么话。 “怎么,说不出话了吗?”龙跳下床,走近门边,细瞅着苏莲青,把她打量了个透。 “龙姑娘……”面对她咄咄逼人的气势,苏莲青有些惊慑。 “你为什么开口闭口都在帮阴少华说话?”龙问。 “那是因为……” “因为你喜欢他对不?” 苏莲青闻言,少女的白皙双颊不由得一红,“怎么可能?!少华就像我大哥一样……” “如果像你大哥,你脸红又是为哪桩?”龙冷笑。 “龙姑娘,你别乱说。”苏莲青一跺脚,眼眶随即红了,“我对少华绝对是兄妹之情,毫无其他!” “真的?”龙细看她的神情,发现苏莲青不像开玩笑。 “信不信由你,龙姑娘,请你别再拿我寻开心了……”苏莲青表情委屈,说完便掩面跑开,龙甚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的身影,心中同样有着复杂感受。 一阵秋风袭来,穿过门缝,钻入了她的身子骨中,寒凉尖刺,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觉得冷、觉得寂寞,现下连惟一能说说话的人都跑开了,更是让她备感寂寥,转身望了望这独剩她一人的屋子,忍不住双手紧紧交盘,互搓起自己的手臂来取暖。 几时她曾如此狼狈?从前在龙家堡,天一变御寒衣物便披上身,房里四处有暖烘烘的炉火烤得人昏昏欲睡的,丫头在一旁燃香说笑、奉茶献点,那情景温暖得教人掉泪,然才不过几天之隔,她竟落难至此? 龙想着想着,父亲宠溺的容颜似又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地,泪水慢慢地溢满了她的眼眶。 龙家堡 曾老六在龙昊天的书房里,翻箱倒柜地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一名手下跑了进来,曾老六随即停止手边动作。 “找到了没有?” 那人摇了摇头。 “妈的!死老头子还真会藏!”曾老六表情狰狞,一拳挥出,重重击在书桌上。 “老大……” “干什么?!”曾老六没好气地吼道。 “国师派人来了,正在大厅等您。” “什么?”曾老六表情一变,顿时紧张起来,“妈的!你怎么不早说!”他匆匆忙忙跨过凌乱的杂物堆往外头跑去,但还没到门口时,一道黑影便凌空而降,无声而迅速地立在他眼前。 “曾老六,好一阵子不见了啊!” 曾老六见到黑衣人,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气势早缩了半截。 “黑、黑武大人!” “嗯。你找到宝库的钥匙没有?” “报、报告黑武大人……目前还没什么进展。”曾老六唯唯诺诺地答道。 “是吗?”黑武眉心一皱,无声地伸出手,曾老六见状大骇。 “黑、黑武大人……别……别……”话还没讲完,他就被黑武整个人揪了起来,曾老六根本来不及求饶,黑武已将他往墙角狠狠一甩,曾老六硬生生地被摔回地面,这一下之重,足让五脏六腑移位! “你可知道国师的大业耽搁不得?”黑武冷瞅着他。 “当……当然知道……”曾老六不停点头。 “既然知道还在蘑菇个什么劲儿?”黑武一边说,一边抽出怀里长剑,曾老六看着吞了口口水。 “黑大……黑大人,您……您别……”他瞧着那泛着森冷白光的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黑武闻言,冷笑了声:“怕死的话,最好快把钥匙找出来,国师要的宝物就在龙家堡的宝库里,没了那东西,大业难成!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听到了没有?” “是、是……在下定不负所托!”曾老六忙不迭地点头,待他抬首时,眼前哪还有黑武的踪影…… 阴少华是在几天后才由苏莲青口中知道龙绝食的消息。 “她不吃饭?”阴少华瞪着苏莲青手上捧的饭菜,不由得蹙起了眉。 “是啊,已经关了七天啦,四天前她开始绝食,今天我端了三次饭进去,前两次都让她砸了。”苏莲青摇摇头,“龙姑娘的脾气实在倔强。” “何不干脆让她饿?只要她受不了,砸在地上的饭菜都会捡起来吃。”瑞在一旁冷言冷语的。 “瑞!”苏莲青叹了口气,“龙姑娘才经历丧父之痛,难道你不能对她宽容一些吗?” “抱歉,我可不像你是个大善人。”瑞没好气地说。 “别斗了。”阴少华看不下去,说道,“我来吧。”边说边伸手接过饭菜。 “少华,你管她死活做啥?”瑞十分不高兴,他向来就不博爱,看见自龙来到远东镖局后,所有事情的秩序都因此而混乱了便觉不满,加上龙又是一个刁钻难缠的角色,再怎么如花似玉他也不喜欢,“她要饿肚子就饿肚子吧!咱们别理她了。” “你怎么这样说?”苏莲青发出不平之鸣。 “不然还要怎样说?莲青,你可别同情心过剩了,把饭拿去喂狗它还会对你摇尾巴,可那刁蛮丫头还觉得咱们不配跟她说话呢!识相的最好闪远一点。”瑞还是那副调调,“你怎么说?少华。” “这是任务与义务。”阴少华语调平板,径自对着苏莲青道,“我托你去打听的事,你问了没有?” “有啊。”苏莲青跟在阴少华身后,两人一齐往龙的住房走去,“我问过城里专门打探消息的刘乞儿,龙昊天有八成可能是被他手下曾老六下毒杀死的。” “有没有什么证据?” “人证。”苏莲青道,“龙家堡上下除了过去跟随曾老六的手下还活着以外,其他人都……这实在太明显了。” “嗯……”阴少华沉吟了会儿,“自古以来弑上叛逆是最被人瞧不起的,曾老六就算因此坐上了龙头位置,江湖人士也不见得信服,反而还会群起攻之……除非他的目的不在权。”或者是……他背后尚有主脑? “听说他们在找一个东西。” “什么?” “龙家堡遭灭门之后,立即关闭封锁,严加看管,外人不许进、内人不许出,他们关在里面,好像全为了找出开启宝库的钥匙。” “宝库?钥匙?” “没错。”苏莲青肯定地点点头,“龙家堡世代为国尽忠,不过却与常人不同,不要加官晋爵,只要金银珠宝,因此他们所累积的财富自不在话下,我在想,作乱的曾老六定是眼红这些财物已久,因此才包藏祸心。” “只是为了钱而已吗……”阴少华喃喃自语。只要忠心为主,龙昊天不会是个薄待下属之人,曾老六有异心,有可能只是胃口大的缘故吗? “少华,你忘了我之前说的?他搞不好想当头儿呢!” “唇亡齿寒,焉能安耶?”阴少华摇了摇头,似有深意地自语着,苏莲青却没听清楚。 “少华,你说什么?” “没事,就要到龙房前了,待会儿有关龙家堡这些事,一个字都别提,知道吗?” “我明白。”苏莲青点点头,“少华……” “嗯?” “我觉得……你好像很关心龙姑娘……”虽然知道面冷心善是阴少华的脾性,但有时仍会觉得捉摸不透。 “你跟瑞一样,越来越疑神疑鬼了。”阴少华淡淡地回答。 才不是这样吧?苏莲青心想,那是一种身为女性的直觉,她知道他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龙是个充满谜样吸引力的女子,虽然刁蛮又任性,却又极端矛盾的脆弱与无助,她灵动慧黠的双眼隐隐浮着不安,离开熟悉的环境使她有如惊弓之鸟,同时却又散发出一股魅人的青春气息,同为女子的苏莲青第一次见着她,就被她的黑眸所迷惑,她不像自己天生是奔走于江湖的命,反倒是该被人小心呵护疼惜的贵族子女,龙是一颗天生的宝石,她有让人倾心的力量…… 不知不觉他俩已走到龙的房前,阴少华看她还在发呆,便唤了她一声。 “莲青,把门打开。” “呃……好。”苏莲青回过神来,连忙掏出身上的钥匙。 打开了木门,阴少华没有立刻跨进,反倒对苏莲青说道:“好了,这里我来就成了,你把钥匙给我,先去前头吧!”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苏莲青边说,边将钥匙塞入了阴少华的手中。 只见阴少华向她点了点头,便跨步而入,苏莲青只得替他将门重新带上,才有些惴惴不安地离开。 阴少华慢步走入房内,龙背对着他躺在床的角落,并未搭理他。 他盯着龙因绝食显得更瘦削的身子,不知怎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窜流而过,“为什么不吃饭?” “你管不着。”龙并未回身,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管不着?看来你还真是被宠坏了。”阴少华端着饭碗爬到床上,逼近她身后。 “你干什……”龙被他一把扳过身子,躲在床角的她,无处可逃,视线里硬是挤进了阴少华的脸…… 他的脸……他的味道…… 龙见过不少父亲的手下,然而她最亲近的也不过只有父亲而已,跟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眼对眼、鼻碰鼻倒还是第一次,原来男人是这么回事。他两眼深沉而锐利地直视着她,身上则散发着衣物本身的味道,他的肌肤粗硬而厚实,是长年在外历练的风霜…… 真是的!她在想什么啊?! 咬了咬下唇,龙别过头不去看眼前的男子。 “走开!”她低喝。 “真是个倔丫头。”阴少华将碗拿起,凑近她脸旁,“你再不吃饭,信不信我会把你绑起来,一口一口地塞?” “你敢?” “很好,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次,我有什么不敢?”阴少华说道,将碗搁下,便一把扭住龙双手。 “阴少华!”龙用尽力气大叫,“我爹都没这样对过我!” “凡事总要有个起头!”阴少华故意不看龙,冷冷地答道。他一手抓住龙,一手扯下床幔,三两下就把龙的手反绑到身后,龙怒极,只能不停以脚踢抗议。 “你要是再乱来,我连你的脚一块绑。”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挨了一脚。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龙冷哼,却没想到阴少华的动作比她更加迅速,才没一会儿,她的脚也被捆住了! “阴少华,你混蛋!”龙大骂,但声音却微弱得很。 “承让承让。”阴少华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她手脚都捆住了,他这才拿起碗,用汤匙舀了一口饭送到龙嘴边。 “吃饭。” “吃你个头!”龙啐道。 “吃我的头?”阴少华撇嘴一笑,“我的头会比这碗饭好吃吗?”他索性伸手将龙的嘴掰开,另一手将饭强喂入龙口中。 “唔……”龙被迫打开嘴吃饭,虽说是她自找的,但阴少华粗鲁的动作确实弄疼她了,她倔强得不肯吞咽,结果使得饭粒堵在唇边,甚至往下掉落,不管阴少华怎么喂,一团一团的饭就这样掉落在她身上和阴少华的手臂上,阴少华却恍如未见,仍旧一匙一匙地挖着碗里的饭塞入她的口中,龙的嘴都酸了、麻了,阴少华的动作却未曾稍停,女子一向好洁,龙哪曾如此狼狈过?眼睛一涩、鼻一吸,两行泪终于流了下来。 阴少华见状,停止了送饭的动作,手才一松,龙便把饭菜统统吐了出来。 “阴少华……你混蛋……你混蛋……”她抽泣着,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委屈与悲伤统统在此时此刻一倾而出,“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找我爹……” “龙……”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们凭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 “为什么不说话?”龙瞪着他。 “你如果不冷静下来,别人就只会把你当成无理取闹的疯子,你若不是三岁孩儿,就该知道不是凡事哭闹就会得到你要的结果。”阴少华冷冷地看着满脸泪痕的龙,但其实……他心中隐隐地抽痛着。 那是代表什么意思?不舍吗?他也不明白。 看她哭得涕泪纵横,哪还有半点当初生龙活虎的样子,连骂人都恹恹地没刚开始那么大声了…… 阴少华皱眉,掩饰着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就算我是三岁孩子也不要你管。”龙顶着嘴,然而却慢慢止住了抽噎。 她不得不承认阴少华说得对,哭泣是无济于事的,更何况她个性一向倔强,怎可在外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在眼前这个家伙的面前!她就算暗地哭死,也决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 “这就对了。”阴少华见状称许。 “阴少华,你到底想怎样?”龙止住泪水,定定瞧着他问道。 “保护你的安全。”阴少华想都不想。 “我不用你保护。” “这是你爹的吩咐。” “我爹已经死了!”龙悲怒交加地道,“让我走!放我出去!” “放你自己回去找死?”阴少华冷睨着她,“你爹会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吗?” “总比待在这里饿死好。” “绝食是你自己选择的,可没人逼你。”阴少华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饭菜,“你把这边搞成这样,难道还指望会有婢女来收拾善后吗?” “……”龙咬唇不语。 阴少华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我再让莲青端一碗新的过来。” “你要我吃饭,除非放我出去。” “办不到。” “那你告诉我现在外面情况如何?”龙珐丝毫不放弃希望,“阴少华,好歹我是龙家堡惟一的少主,你不能事事瞒着我!” “别跟我谈条件,我不接受威胁。”阴少华道。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 “吃饭。” “吃吃吃!不吃会死啊?”龙又恼了,这家伙太可恶,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整他。 “你不吃就算了。”阴少华的忍耐已到极限,他霍地站起身,跳下床,对她发出最后通牒。 “龙大小姐,你听清楚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劝你,你最好搞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应该做什么事情,这里不是你千金大小姐有求必应的龙家堡,这里是江湖。”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准备走出去,才到门口,背后就传来龙的声音。 “喂!” “还想骂人吗?”阴少华未回头,径自掏出怀中钥匙,准备开门,不料却听见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你把我手绑着,我怎么吃饭?”龙闷闷地说。 阴少华闻言转身,对上了龙视线,不自觉地,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三章 龙家堡 “拖拖拉拉个什么劲儿?快进来!只要你照实说,爷们一个子儿也少不了你!” 语音方落,一名手下便抓着一个年轻瘦小的少年,一边推、一边拉地将他带进了书房,里面,曾老六正坐在龙昊天生前最喜爱的黑檀木书案前,若有所思地发呆着。 “老大,我找到一个人了。” “嗯?”曾老六眉心一皱,“带上来。” 那名少年被一把推到曾老六面前,表情惊慌失措,看来恐惧不已。 “他是?” “报告老大,他是在城里卖豆腐脑的小贩,出事的前一天,他亲眼看到龙昊天带着女儿走进荒废的带帽胡同里。” “噢?”曾老六的心思活络了起来,转头面向那小贩,“他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那小贩忙跪地磕头,“大老爷,小的不敢瞒您啊!” “你怎么确定,那一老一少就是我手下说的那两人啊?”曾老六细眯着眼问道。 “这……”小贩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启禀大老爷……其实总共有三个人,两个老人家,还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我在街上摆摊,天气正凉,叫人打哆嗦呢,我想,早点回家也好……可就在准备收拾时,来了三个人,就……就是这两老一少,他们各自叫了一豌豆腐脑儿,其中那姑娘也不过才吃了几口就不动了……还用手背抹泪,那两个老者见状也吃不下,便付了钱走人……” 曾老六听到这里,和手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再说下去。”曾老六道。 “小……小人会特别注意到他们……是因为他们不但穿着体面,行踪也很诡异……” “诡异?你倒说说看怎么个诡异法。” “是……是的。”那小贩道,“城里有个带帽胡同儿,早年传出闹鬼的事,早就荒废了,可是他们竟然往那里走去……” “噢?”曾老六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心下仿佛已信了七八分,筋肉纠结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抹喜意,“他们那几人曾经说过什么话没有?” “这……” “仔细想!”曾老六的手下突然推了他一把。 那小贩一吓,脑子似突然开窍般,眼睛一亮,“有……有了,他们在吃豆腐脑儿的时候,其中一个老人曾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曾老六竖起了耳朵。 “他……他说‘时候到了,远东的人也该来了’。” “远东?” “没、没错!就是远东二字,那老者说完话后,三人立时就起身付钱走了。”小贩一口气说完,看了看左右,有些害怕,“大、大老爷,小的都告诉您了,您是不是可以……” “嗯……”曾老六沉吟了会儿,朝他的属下一挥手,“给他十两银子,放他走!” “遵命!”那属下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捧来一小袋碎银丢给那小贩,小贩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喜不自胜。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他一边谢一边退了出去。同时,曾老六立即招来部属。 “来人啊!快去把城内跟‘远东’二字有关的店铺统统给我彻查一遍,连只蚊子都不许放过!” “哈啾!”瑞打了一个喷嚏。 他隐约有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远东镖局的气氛一向沉闷,这几天更是黑云罩顶,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不速之客——龙。 自从龙来了之后,他得多煮一份伙食,多洗一份碗筷,这些都算了,最让他看不惯的,是阴少华为了她,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以前到现在,镖局从盛极而衰、到今天的徒具虚名,他与阴少华一路并肩走来,从没依赖过谁、仰仗过谁,他喜欢这种日子,没有家累,只有他们哥儿俩的生活,虽然阴少华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也不热,事实上他对谁也都是如此,但近来阴少华因为龙,已经过度地将情绪显露在脸上。 他不喜欢那样。 正当他窝在厨房里为了准备下一顿而洗洗切切的时候,身后冷不防传来苏莲青的声音。 “瑞!” 瑞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被莲青突如其来的一唤吓了一跳,有些恼怒,“你来做什么?” 苏莲青踏进厨房,“我来帮你的。” “免了。”瑞想都没想就回答,“这儿有我一个人忙就够了。”厨房是他的堡垒与天地,正如兵家重地般的侵犯不得。 然而苏莲青却不管,上前几步,硬是在他身边挤出一个位置。 “唉……你……” “在水月庵里,我也常常帮师姐们忙的。”苏莲青道,“说吧!接下来要做什么?” 见她语气平和,但却完全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瑞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好将旁边的两个番薯递给她。 苏莲青接过番薯,随手操刀,动作利落地便开始削皮,一边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他攀谈着。 “瑞,为什么你这么讨厌龙?”苏莲青问道。 “你又知道了。”瑞冷哼一声。 “我怎么不知道?一看就晓得了,你每次说到她就没好脸色。”苏莲青轻笑。 “不谙世故的千金大小姐谁会喜欢?” “你不喜欢她是因为少华的关系吧?”轻轻将番薯往上抛转了个方向,苏莲青继续削着皮,倒是瑞的手滑了一下。 “少华对她太好了,所以你很不习惯对吧?”苏莲青说道。 “他要对谁好是他的自由。”瑞不看她,态度自若地答。 “真的吗?”莲青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怕吗?”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瑞冷嗤一声。 莲青索性挑明:“要是少华喜欢上龙怎么办?”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瑞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阴沉,他一把抢过苏莲青正在削的番薯,“你在这里住太久了,还不赶快回水月庵!” “我偏不要!”苏莲青又将瑞手上的番薯抢了回来,清丽的脸上有着少见的执拗。 “静虚师太会担心你的。” “师父知道我不会给她添乱子……”苏莲青道,“再说,我是住在自个儿家里,师父操什么心?” “你……” “师父会担心我,少华会担心我……”苏莲青手边的动作突然停止,她转头看着瑞,“那你呢?” “我?”瑞满头雾水。 “对,就是你,你会不会担心我?” “你在说些什么啊?”瑞感到莫名其妙。 “你压根儿就不会担心我,你眼底从来就只有少华一个人。”苏莲青心一横,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了。 “莲青!”瑞表情一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苏莲青不语,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将刀子和番薯一丢,便跑开了,留下瑞在原处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激荡久久无法平复…… “莲青怎么不见了?”中午时分,瑞发现莲青还没回来,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阴少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不知跟谁闹别扭,回水月庵去了。” “是、是吗……”不晓得为什么,瑞反而松了一口气。 “怎么?她走了你倒高兴?”阴少华观察到瑞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 “哪、哪有,这丫头大了,老爱东走西闯,回水月庵让静虚师太管着她才好。” “莲青走得太急了。”阴少华若有所思地看着瑞,“我本来还想交代她办一件事。” “什么事交代我去办还不是一样?”瑞热切地回答,“莲青个性有时太急躁,交给她办还不如由我……” “是有关龙的事。”阴少华打断了他。 瑞闻言,一张脸霎时沉了下来。 “怎么,你不愿帮了?” “跟那丫头有关的事你别找我。”瑞板着脸答,“她早走早好,省得拖累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阴少华双手环胸,看着瑞。 “随你便。”瑞霍然起身,不愿再谈。 阴少华叹了一口气,“你跟莲青是怎么搞的?”他惟一能信任的两个人竟莫名其妙地在闹别扭,真是教他头疼。 “你不用管我跟莲青,你管你的龙就行了。”瑞不悦地回了句话,转身走开,还未到大厅口,忽有人撞了进来。 “瑞!”阴少华机警,一把扯住瑞往后拉!不过须臾之间,一把刀竟就这么直挺挺地砍了进来,差点就要当场将瑞劈成了两半! “麻烦终于来了……”被拉到后方的瑞,看着阴少华跳入杀阵中的身影,不由得喃喃自语。 转瞬之间,阴少华已制住那刺客,他抓住那名男子,朝他的颈上一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嘿嘿一笑,突鼓起嘴唇,阴少华还未会意过来之前,瑞迅速抄起一把剑劲射出去,一招正中刺客背心!那刺客愕然一声闷哼,颓然倒下,一记毒吹针和着血,从张开的口中掉出。 “谢了。”阴少华见状,不由得苦笑。 “还你刚才的恩情。”瑞不痛不痒地道,“龙搅乱了我们的生活,你打算如何处置?” 阴少华瞄他一眼,“我自有打算。” “龙,起来。” 一句男声轻轻地钻入龙的耳中,她在梦中抿抿唇,不愿醒。 别……别吵她啊!经过昨天的大吵大闹,她已身心俱疲了啊! “外面已是乌烟瘴气,你却兀自做着黄梁大梦,真甜啊……”男子依旧温和,挖苦的话听来不怎么刺耳。 “别吵我。”她将头埋进被窝,不理不听。 “龙,起来吧。”男子轻轻唤着,然后,龙感到她的身体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托起,她倚入那男子怀中,下意识地要挣扎,奈何最大的反抗也不过就是像小婴儿般的踢蹬而已。 “唉……”男子轻轻地叹息,“龙……你爹把你交给我,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涵义?” 爹?什么涵义?她听得迷糊了。 不过,这样睡起来似乎还挺舒服的,就别醒来吧! 那些辛酸与痛苦,就在睡梦中淡化吧……有这男子的声音就够了……淡淡地安抚着她……这就够了…… “龙,那些人已经找上门来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男子又道。 离开这里?嗯,那敢情好,那个讨厌鬼阴少华将她像犯人一样地看管着,甚至一度捆绑她的手脚,要是能离开这里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露出微笑。 “怎么笑了?莫非你在梦里,能听到我说什么吗?” 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那么清楚又那么温柔,直达她心中,她怎么可能听不到? “看来你果然是睡着了,否则醒的时候,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跟现在可是相去甚远。”男子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笑意,打趣着说。 龙皱了皱眉,这男子真怪啊,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不过,看在那怀抱很温暖的分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睡梦之外,阴少华垂首敛眉,细细审视着躺在他怀中的龙。这几天她也算是受够了,蓬头垢面、狼狈得很,然而苦难似乎未摧折她甜美的睡容和坚强的心志,她身上流的血液不愧是高贵的…… 龙不知阴少华的心思,安稳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 龙再度醒来时,她已身处在水月庵的一间厢房里。 睁着迷蒙睡眼,正当她还在熟悉环境时,却听见外头传来几个人谈话的声音。 “龙姑娘就尽管在这放心住下来吧,我和众师姐们都会好好照顾她的。”那是苏莲青。 “那就拜托你了,还有师太……”这是阴少华…… “阴少侠,你不必担心,水月庵相当清静、安全,我相信那些恶人再怎么会找,也未必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找到这里来的。”一个陌生、但听来无比祥和的声音缓缓地道。 龙自床上坐起,快速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 她不是在远东镖局里吗,为什么这会儿又换了个地方?水月庵这三个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咦?龙姑娘,你醒啦!”苏莲青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盆热水,微笑道,“我替你端了盆水来让你梳洗梳洗,还有,桌上有我几套衣服,你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穿好不好?”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是少华带你来的。” “为什么?” “咦?少华没告诉你吗?”苏莲青一愣,“镖局里遭刺客袭击了,你的行踪已经败露,如果不快点逃,恐怕迟早会被你的仇家找到。” “什么?”龙一凛,“这么快……”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上的那个龙形耳饰。 “抢龙、天下乱;得血玉、号群魔……”她低喃,极小声地,像想起了什么。 苏莲青倒是没听见,径自拧了条湿帕子过来,递给龙要她梳洗一番,“这里是水月庵,我平时都住在这,静虚师太是我师父,待会儿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语音方落,阴少华许是听见谈话声,踏步走了进来。 “醒了?” 龙望着他,不知怎地,方才仍浮动不安的心忽然稳定了下来,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胸口,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奇异感受。 “哑了?”阴少华走到苏莲青与龙两人之间。 “你们聊,我先和师父出去。”苏莲青识相地退了出去,不久,外厅传来木门掩上的轻轻撞击声,房间里终于只剩龙与阴少华两人。 “你把我像东西一样丢来丢去?”龙率先开口。 阴少华一挑眉,“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你……”龙一愣,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我睡着时怎么了?” “不告诉你。”阴少华板着脸,在桌边坐了下来。 龙跳下床,跑到他身前,“阴少华,你到底要关我关到什么时候?” “不晓得。” “你知不知道,我爹被杀了,我身为他的女儿,不可能坐视不管?”龙道,“这样吧,你放我走,到时我会给你好处的。” 睇着她,阴少华冷哼了声。 “凭你也想报仇?你拿什么?” “不许你瞧不起我!”龙真是看到他就有气,索性伸手捶了他一拳。 “凭这花拳绣腿?”阴少华一把攫住她的手,逼近她。 “那又如何?!”龙毫不退缩地瞪着阴少华,满腔的怨怒和委屈无处发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的身躯不过是个臭皮囊!就算赔上我自个儿的性命又有何要紧……”语音未落,阴少华冷不防地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龙无法闪躲,脸上倏地浮现五指印! “你爹花了钱雇我,就是为了保你身家性命!你居然作践你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简直愚蠢无知到家!” “引以为傲?”龙冷笑,脸上的热、辣、痛,深深刺伤了她的心,仿佛是一把利剑,戳痛了她,也激起了她的防御本能。 “你还打我!你还打我!阴少华,你又打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爹死了,谁再来以我为傲?谁会在乎我的死活?” “我打你是要让你清醒,还有,这句话我已重复问过不下八百次,你打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去送死?” “我并不笨。”龙道,“我毕竟是我爹的女儿,你以为我会傻到真让曾老六占我便宜吗?” “你这丫头,拗起来像条蛮牛似的。”阴少华摇了摇头,站起身。 “喂!你要去哪里?”龙见他要走,不由得出声叫他。 “谈不下去,我先走一步。” “等等!”龙冲上前拉住他的衣襟,“你要去哪里?!” “既然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我去哪里不用跟你说。”阴少华冷淡地答道。 “你……你回来!”龙霎时有些慌乱,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她虽讨厌阴少华,却不想他离开,“阴少华!你不是保护欲很强吗?怎么这会儿又想撒手不管了?!” “你真矛盾啊!”阴少华露出一抹笑,“一会儿不许我离开,一会儿又要我放你走,你可知这是青楼女子欲擒故纵的手段?” 龙一愣,哑口无言。 阴少华轻扯下她的双手,语调缓和下来:“水月庵是尼姑庵,男客不可久留,所以我在水月庵外租了一间屋子,离你不远。” “……” “龙。”阴少华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放心地再次嘱咐,“有什么事情跟莲青说,你别自己擅作主张,懂吗?” 龙眼中闪了闪,“阴少华!” 阴少华止步,回首。 “嗯?” 龙冲上去,“你给我咬一口!” “什么?”阴少华还未回过神,龙已抓起他的手臂,张嘴就咬了下去! 阴少华眉心一蹙,不语。 龙这下咬得并不轻,等她松嘴时,上头已留下了鲜明的齿印。 “你做什么?”阴少华问道。 “你不会背叛我吧?”龙瞪着他问。 “你未曾真正信任过我,又何来背叛之说?”阴少华轻轻一笑,伸出手来拍了拍龙的脸颊,龙一愣,下意识想缩身,却因为阴少华那句话硬是僵在原地。 异常温暖而有些粗糙感的手,轻轻抚过她柔细的脸颊,使她陷入了迷惘。除了爹爹,从没第二个男子对她如此温柔…… “好好想一想吧,小姑娘。”阴少华不自觉地低声说道。 龙望进他眼里,一时间有些错愕。 那是什么?在阴少华眼中闪烁着的,是什么? 天色阴暗了下来,似要下雨了。 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立在一座巨大的宫殿之中,正望着置放在大殿中央的火炉,火炉的高度几乎与宫殿高度相齐,熊熊火光里不时传出哔哔的烧柴声,男子无声地望着火炉,双手环胸。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宫里的总管太监李公公。 “国师……”李公公轻声喊道。 男子转过头来,“原来是李公公啊。” 李公公涨红着脸,肥白的脸上沁着汗,他忍不住举袖在脸上擦了擦,“是皇上吩咐我来的。”看着眼前这“国师”,李公公不由得想起一年多前发生的事。 那时还是初春时节,百花齐放,万物祥和,但皇上却突然染上了怪病,不时上吐下泻,严重时甚至有癫狂疯症之状,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一发作起来却是折腾得要人命,才没几天工夫,皇上便瘦得只剩皮包骨,正当群医束手无策时,眼前这人——巫鸣,出现了,他不过给了一颗丹药,皇上所有怪症状便突然消失了,虽然虚弱得仍须卧榻休息,却已能辨人识物,龙心大悦的情况下,巫鸣当场被封为国师,赐予宫殿一座,以便就近照看皇上的病。 李公公虽亲眼目睹丹药的神奇,却对巫鸣的来历有些怀疑,不过他治好皇上的病却是不争的事实。也因此,李公公对这莫测高深的巫鸣,向来是满怀戒心。 “嗯……”巫鸣脸色阴晴不定,“天候之故,丹药未成,请公公转告皇上,七日之后的午时方能再取药。” “啊?”李公公脸色一变,“国师大人,这可不成,皇上没您的药,这会儿疼得脸都发青了,太医们束手无策,惟有您的丹药方可救命啊!” “公公就算说这话,巫某也不可能立时生出丹药来啊。”巫鸣呵呵一声怪笑,语气中不无蔑视之意,“就算是威胁杀了巫某,巫某也无计可施。” “这……”李公公脸都绿了,“可……可皇上这次发作,病况非同小可,国师若撒手不管,我还有脸面回去吗?不如就在这里了结了……” “公公不必如此。”巫鸣脸上忽然出现一抹怪异的笑容,他伸出双手,连忙搀起正要扑通下跪的李公公,“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您这一跪,叫巫某如何受得起?” “再怎么大,不过也只是皇上身边的奴才啊!”李公公道,“皇上要有个闪失,咱们这些身边人可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这个……”巫鸣沉吟了会儿,“其实要说办法,倒也不是全然没有。” 李公公能做到总管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他见国师欲言又止,心下已约略摸到了对方的心思。 好你个龟儿子,原来是有所求才在这儿拿乔起来了。李公公心底暗啐,脸上却堆满笑容。 “国师有些什么妙方,尽可说出来,要是缺什么,您只要吩咐一声,小的马上给您办去。” “难!难!” “难?”是故意刁难吧?李公公心想。 “皇上的病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巫某的丹药虽有微效,却需连服七七四十九天,如今受限于天候之故,丹药未炼成,中断服药的话,病况只会加重,就算能用其他药物控制,却也耐不过二十四个时辰,等到再度服药却需服满九十八日,如此反复循环,皇上的病恐无痊愈之期,偏偏天候是最难掌控的,除非……” “除非什么?”李公公连忙问。 巫鸣一笑,缓缓启齿:“除非得到‘青龙血玉’。” 青龙血玉?那是什么玩意儿?! 李公公不由得皱眉,“国师大人……” “公公莫急,巫某会解释。” “恕小人说句唐突的话,皇上的病要紧,国师大人莫要再打灯谜了……” “真心急啊。”巫鸣笑了笑,才道,“青龙血玉可控制天候。” 李公公一愣。 “自古相传龙生九子,九子非龙,却各有所好,因此蚩尤控制九子弱点,用来与黄帝相抗,使得九子落入邪道;后有龙族祖先以血封印九子力量,因而产生青龙血玉,血玉代代相传,力量无人可比,有了它,制天如反掌之易,如能控制天候,丹药自能炼成……” “这……总而言之就是要得到那块玉是不是?”李公公急道。 巫鸣点头,无声地笑着:“没错。” “那那块玉现在何处?” “公公毋须担心,巫某已知血玉下落。” “噢?!”李公公又惊又喜,“既有下落,何不快快取来?” “这就是巫某为难之处。” “国师有何困难,直说无妨,小人若能略尽绵力,必定倾力相帮。” 巫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李公公这么说,巫某也不得不尽力了。”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交给李公公。 “国师大人,这是?” “这是巫某精心炼就的‘六合回生散’,虽不能根治皇上病症,却能缓解两天之内的不适,请公公拿回宫中让皇上服下。” 李公公接过那一小包药粉,放在手中掂了掂。 好轻哪……看来这家伙在没达成目的前,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予取予求了…… 巫鸣见到李公公怀疑的模样,勾起唇角。 “公公不必担心,巫某不是小人,所求之事,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皇上而已,身为国师,为皇上尽忠更是分内之事。” 李公公闻言仍半信半疑,但眼下实在也没话可说,只得连声称谢。 “多谢国师赐药,但还不知国师所求为何?” “不急不急,皇上的病要紧。”巫鸣道,“后事就请公公明早至此,再来详谈,如何?” “我这人天生急性子,您老不先说,小人回去可要吃不下、睡不着了。”李公公道。 巫鸣一笑,“既然如此,巫鸣就直言不讳了,巫某想借调官府士兵一用。” 他虽身为国师,然而兵权却不在他手中,要完成他的计划,非得借助足够的兵力不可。 “这……”听到他的话,李公公不由得沉吟了会儿。 “怎么?不成?” 李公公顿了顿:“成,哪有不成的?只要是国师所求,皇上一定会答应的,小人这就回去禀报。” “有劳公公了。”巫鸣作势一揖。 “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先回宫去了。”李公公拂尘一挥,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匆匆离去。 李公公离开之后,原本挂在巫鸣嘴角的微笑,便迅速地隐没消失了,他缓缓步回火炉前,随手抓起一把干柴丢了进去。 “刷”的一声,火势猛然大作,焰光闪烁,映红了巫鸣没有表情的五官,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分外诡异,令人望而生惧。 第四章 夜凉如水。 水月庵的气息一向宁静平和,入夜之后,众人早已睡下,只有她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 现在她已经没有束缚了,她为何不逃走呢? 逃走……龙心中闪过这念头,随即又将头埋入枕中。 逃出去之后何去何从呢?凭她这身三脚猫的功夫,真能为父亲报仇吗? 想到父亲与许多无辜的人也许就此曝尸荒野,她的心脏不由得剧烈地抽痛起来……都是为了她,为了她一人…… 一颗心揪着,痛到无法入眠。 龙霍然起身,打开木门,很小心地不使自己的脚步发出声响,缓缓地走到花园中。水月庵中常年植栽花草,暗夜里绽放的,是馨白可人的玉兰,散放着淡淡幽香,龙走到花旁,拈花而叹。 “今天是十五……”她喃喃自语,“月已圆了……” 月已圆了,她这一辈子却是无法与爹爹团圆了…… “你在做什么?”一道男声自前方传来,龙乍闻声不由得愣了愣,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谁?” “是我。”月移花影动,那人的身影也渐渐在微薄的月光下显露,龙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位置。阴少华?他不是住在庵外,怎么这会儿却又进来了? 仿佛透视她心中的疑虑,阴少华率先开口:“我找静虚师太商量事情,不知不觉晚了,正经过这里要从后门出去,没想到会遇见你这只夜行鸟。”淡淡地说笑着,他走出花影下,“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来采花不行吗?”她负气。 他为什么不好好睡觉去?老是监视着她,不累吗? “好风雅,宁可半夜不梦周公,当起采花贼来了。”阴少华闲适地踏着缓慢的步子。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还说她是采花贼呢!龙咕哝了一句,他还不是半夜不睡觉,宁可防着她逃跑。 似乎总在她多愁善感的当儿,阴少华便会出现! “我看你除了采花!还有别的目的吧,老实说,你穿着单衣到底想跑到哪儿去?” 龙不答,反问道:“阴少华,你找静虚师太商量什么?” “虽然这里是水月庵,但我总不会是来参佛的。” 龙闻言,嘴角微微一扯,“那你是借口来看我的?” “你这丫头真不害臊。”阴少华笑了笑,缓缓走到龙面前,他颀长的身形利落而矫捷,迈开的脚步沉稳无声,由远至近,一会儿龙已在他需垂首才能四目相交之处。 他细细看着身前的女子,突然有些失神。龙的五官十分细致,尤其是眼睛,像稀有的水晶石一样亮眼,熠熠动人,充满光辉,在夜里更是明显…… 过去以为她的迷人之处就是那双像火焰一般有神的瞳眸,却没想到,她平静的时候,竟更有令人着迷的魅力…… 也许,这就是她深深吸引他的原因。 吸引?他为龙所吸引? 阴少华甩了甩头,想要抛开这个想法,他不过是为了报恩,不过是在尽一份江湖人应有的道义与责任,而且他很同情龙,就此而已。 不稀奇的,他试着告诉自己。他的同情心一向比表面看来还要旺盛,瑞和莲青不都是这样结识的吗?多年以来,他因醉心于武术而四处求师拜艺,荒废了家业,镖局也自此一落千丈,不复往日盛况,但他却也因此习得一身武艺,更多了两个“家人”,得失相抵,他从来不觉后悔,如今再度遇上龙,他又有同伴即将增加的预感,只是……龙不若莲青,她慑人的双眸,总震撼着他的心。 “阴少华,你盯着我看做啥?”龙被阴少华瞧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转身背对他。 阴少华察觉到自己失态,咳了两声。 “没事,你既然安好,那么我就走了。”他匆匆说完,转身想离开。 龙闻言,不知怎地一股气恼上心,她回身,三两步跑到阴少华面前,“就这样?” 阴少华一愣。 “不然还要怎样?” “你……”被他那么一回话,龙不禁也哑口无言。 是啊!不然还要怎样? “我睡不着,你陪我!”她任性起来了。 “那可不行,水月庵是尼姑庵……” “我不管,你来都来了。”龙索性拉住阴少华袍袖,“我就是要你陪我聊天,既然你说水月庵男客不好久留,那咱们到外头去总行了吧!” “别任性。”阴少华轻道,却无责备之意,“还有,姑娘家这样拉着男人可不太好。” “我常常这样抱着爹爹的手臂。”龙珐看着他,不在乎地说道。 阴少华苦笑,“我可不是你爹爹。”他可是个有血有肉的大男人啊!这小丫头把他当成什么了?“你不是我爹爹,我当然知道。”龙斜睨他一眼,“不过你的气息,跟我爹爹很像。” “气息?”他不懂那种抽象的话。 “是啊,我就是闻得出来。”说着说着,整个人倚到了他的肩上。 “你是小狗吗?”阴少华呵呵一笑,龙暂不跟他计较,只是舒服地往他靠拢。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柔软的身子靠在阴少华的臂膀上,竟令他产生一种无以名之的遐思,阴少华不愿气氛如此暧昧,索性伸手一拉,试图将龙拉离身旁,没想到龙由侧面被拉到前头,以他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去,怀中只着单衣的女子,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肌肤,阴少华一时愣住了,竟不晓得该就此推开她,还是一饱眼福到底。 “你在看什么?”龙顺着他的视线回看自己,倏地张大眼睛质问他,“登徒子,你在看哪里?” 阴少华镇定地咳了两声,再怎样也不能先乱了自个儿的阵脚。 “你只穿单衣会着凉的,先披我的外衣吧!”他边说边解下自己身上的罩袍。 “我不穿,我一点都不冷。”龙一手挥开。 “你不冷也得穿。”阴少华仍将外袍往她身上披。 “我就偏不穿。” “穿!”阴少华硬将衣服扣回去。 “不穿!”龙抓下来就往回丢。 “穿!”阴少华接住衣服往龙面前送。 “不穿!”龙双手垂立,杏眼圆瞪。 “你……”阴少华见状,突然失声笑出来。 龙见状一愣,“你笑什么?” “笑我们两个人太无聊。”阴少华摇摇头,“居然为了一件衣服在这里横眉竖眼。” “是你无聊,硬要我穿衣服。”她不由得嗔了他一眼。 “你不是常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更何况这里是水月庵,你要是衣衫不整被外人看见,还道我对你怎么了。” “你敢?”龙下意识地瞪着他。 “说得好,我有什么不敢。”她得来的回答仍然只有那句老话。 “你真的敢?” “你说呢?”她的疑问换来一个挑眉。 这回龙脸上终于出现了少有的笑容,甜美无比,阴少华目不能转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的笑靥。 像流星一样的笑,迅速而绝美。 “你爹说得真对,你果然是个宝物……”阴少华不由得低语,伸手撩过龙额前刘海…… 龙一时间竟无法反应,只能任由他的手拂过她眼前眉睫,在她额上留下温暖的痕迹……他的手,很温柔、很熟悉…… 像父亲一样温暖,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阴少华的动作轻缓小心,极尽柔巧,就怕她受伤似的…… 很久没有这种被宠爱的感觉了,龙忽然觉得一阵鼻酸,她轻轻挪动身子,自阴少华怀中脱出。 “怎么了?” “你……你别对我太好,我不习惯。”龙道,吸吸鼻子,转身不愿让阴少华看见她的软弱模样。 “怎么,你还会怕人家对你太好?”阴少华步到她身后,“向来不是只有人家对你好的分吗?”她是千金之躯,从小娇生惯养,谁敢不对她好? 龙闻言,不由得收起了之前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愁。 “阴少华,你在江湖行走多年,难道还会比我笨吗?你应该知道,对你好的人,往往就是对你有所求的人……” 看来她并非完全不解世事啊……阴少华心想。 他对龙的好奇,渐渐随着对她的认识而加深,他也渐渐了解到,荣华富贵并未全然蒙蔽了她的心灵,她也懂人心,也懂世间的丑恶…… “你被人求过吗?”阴少华问。 “当然。”龙不假思索,“我并不小气,问问服侍我的人就知道了。”当她的婢女一向好命,不管是什么东西,她再心爱也能割舍,只要她高兴,人家要求的,她几乎都给得出手,反正那些东西从来不是她真正想要且喜欢的,拥有再多,也弥补不了心里的空虚。 “原来如此。”阴少华道,“在那些人眼中,你或许跟神一样了。” “这不好笑。”龙瞪了他一眼。 “不好笑?”阴少华一摊双手,故作无辜样。 “你知道吗?我常常赏东西给我身边的人,看他们为了这些东西高兴的模样,我就不禁羡慕起他们,为了那样一件小事就可以如此快活,他们能,为什么我不能?” “或许这就是富贵人家的宿命。”阴少华正色道,“相信我,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相信?”龙喃喃道,似乎对这两个字相当不以为然,“阴少华,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喔?” “是关于我娘当初如何去世的故事。”龙不怎么在意他的回应,自顾自地便往下说,“我娘是被爹爹的手下害死的,因为他想送上自己的女儿给我爹当小妾,坐享无尽财富,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打从我娘生完我之后,便想尽各种办法害我娘,最后,我娘在去佛寺上香的路上被人一刀毙命,她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个善良的妇人……”龙面无表情,平淡的语调中不带任何情绪,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干。 “你知道杀她的人是谁吗?正是那个妄想麻雀变凤凰的女人,因为我娘不会武功,她便托辞自己可以保护我娘安危而当了我娘的贴身护卫,我娘十分信任她,没想到养虎为患,最后下手的,竟然就是她……” “好了。”阴少华扯住她的手臂,“别说了。”他不需要她这么血淋淋地向他昭示什么。 “让我说完。”龙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崩溃的。”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伤口早就愈合了,她已经不会再为这件事掉泪了…… 所以,她可以非常平静近乎冷酷地说着,像在说一段故事一段与她切身相关却又显得遥远的历史…… “她用的手法太拙劣了,她说她不过走开了一会,我娘便被歹徒挟持杀害,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我娘临终之前扯下那女人裙角一块布料,如果她当时不在,我娘又为何会有她的衣物碎片?”龙嘴角泛出冷笑,“我爹‘处分’了她,然而我娘……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龙……” “我爹相信他的手下,我娘相信那女人,结果最后呢?娘死于非命,爹也被曾老六以下犯上给杀了,这世间若有公理和正义,为何我龙家堡从未得到过应有的公平对待?”龙越说越激动,心中似有把火炬,炙得她快沸腾、快爆炸了!“这世间最难令人相信的,就是‘相信’这两个字,我爹要我相信你,但我真的该相信你吗?” “冷静一点。”阴少华伸手想抱住她,“龙,你又冲动了。” “别这样说我!”龙怒道,一把拍开阴少华的手。 “不然呢?”阴少华不放弃,向前跨了几步,这回龙后退无路,还是被他抓入怀中。 “放开我!” “不放。”阴少华将她的头紧紧按在怀里,“想想,你刚刚还好好地说说笑笑,怎么这会儿又成了个小蛮女,这样反反复复,谁吃得消?”看似玩笑的语气里,却掺杂着无奈以及一种无以名之的心疼…… 阴少华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疼痛,为了她,一颗心正剧烈地翻搅了起来。 “吃不消也不要你管!”龙情绪化地怒喊,“阴少华!你放开我,大色狼!大坏蛋!” 阴少华听见她叫,更将她的头紧紧按入自个儿胸膛前,让龙听见那急如擂鼓的心跳声! “龙,不气……不气……不气……龙,不气……”他突然垂首,在龙耳边低低喊着,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 龙就这么趴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强烈的心跳声,眼睛张得大大的,樱唇微开,喘息着,听着……那激烈的心跳,是阴少华的,他为什么……为什么心跳得这么急?! “龙,不气……不气……”阴少华的低喃仍在耳边。 龙一愣,听着那一次又一次的“不气”,原本紧握成拳的双手,竟不自觉缓缓地放松了…… “不气……不气……”那安抚仍如魔咒,不歇。 时间一分一秒,极缓慢地过去,龙紧绷的身子渐渐地松懈下来,僵硬感渐渐消失,随着阴少华温柔的声音,终于,她闭上了眼睛。 心跳变得缓和了……这是她入睡前,脑海中惟一感觉得到的思绪。 “龙……龙……” 清晨,曙光透进窗纸,照进一室的光亮还带着点微热,龙虽不情愿,仍在女子柔和的呼喊下,缓缓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啦!”苏莲青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你睡得好沉哪,昨天太累了是不?” 龙一愣。 梦里,她还在阴少华怀中,怎么……怎么一觉醒来,竟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变到了床上? 她是怎么回到房里的,难道…… 惟一的可能性在脑中一闪而过,双颊不由得飞上红霞,刚起床时的倦意顿时也消了一大半。 “昨晚……少华来过吧?”苏莲青看着龙问道,和蔼可亲的脸上有着理解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你在房里走动,料想你定是睡不着,本想出来陪你聊天,却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了。”苏莲青笑道。 龙看着苏莲青平淡的神情,心中不由得生疑。 “苏……苏姑娘,你……你不会生气吧?” 苏莲青有些惊讶,“生气?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生气啊? 龙半个脸埋在被子里,两眼望着苏莲青,“我跟你的阴大哥花前月下,成双成对,你不会难受吗?” “呃?”苏莲青一愣,顿了几秒钟后,很莫名其妙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花前月下,成双成对……呵……” “你笑什么?” 苏莲青一挑黛眉,秀美清丽的脸庞现出少见的淘气,语调略带促狭地反问了一句:“先别管我怎么想,我且问你,如果是我跟少华花前月下,成双成对,你又当如何?” 话才刚讲完,便看到龙的面容一僵,莲青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龙姑娘,难不成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对少华……”许是想起了那天的事,苏莲青不由得摇了摇头,“我不都已经说过了吗?我跟少华之间有的,也只是亲如兄妹的感情,不会有其他的……”真正占据在她心头的,其实另有他人。 “为什么?”龙问道,“我就不相信他从不需要女人。”她主观地认为,男人是一种无法克制自己的动物,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一样。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也曾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过,只是一个个都没有名分也不长久。至于父亲手底下的部属更是甭提了,小妾多得都可以相互比赛选美了。她自小在这种环境长大,看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初认识苏莲青时,她还道苏莲青的身份也如同那些女人一般,是阴少华的床伴,没想到她连连否认不打紧,居然还一再保证说她与阴少华间绝无私情。 这怎么可能?龙不相信。 “女孩子家说话怎么这么露骨?龙姑娘,你年纪还比我小呢!”苏莲青有些不好意思,不了解龙那千回百转的心思,早为了龙的话羞红了脸。 “我爹爹也有过许多女人。”龙直来直往地说道,“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少华不是你爹爹。”苏莲青仍是笑,“我从没看过他跟哪个姑娘要好过。” “真的?”龙显然有些狐疑。 他和她说话时的模样,倒像个经验老到的情场高手,何以这样的男子,却是个没女人缘的家伙? “嗯……”苏莲青突然不说话,仔细地看起龙来。 龙被苏莲青一番略有深意的目光瞧得颇不自在,“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龙,你好像很关心少华啊?” “我……才没有。”龙翻过身,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才没有呢,苏莲青胡说八道。 内心连连否认,但阴少华的面容突然浮上她的心头。尖挺的鼻、意志坚定的眼与薄如冰削的唇,他算不上好看,但隐在五官间的魄力足使人心折…… 她不会看错的,阴少华就是那种人…… 思绪游移间,苏莲青将她唤回了现实。 “好了好了,龙姑娘,别这样嘛,我不逼问你,这总成了吧?”苏莲青笑道,“不过,我真的从不曾看见少华对哪一位姑娘那么关心的,他对你……不比寻常啊!” 躲在被子里的龙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得震荡了下…… 对她不比寻常?那是代表什么意思? 脑中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苏莲青伸手去拉她的被子,“好啦,不说这个了,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要不要起床梳洗梳洗,跟我一起去见师父?”说着,苏莲青将被子掀起,无意中却看见龙耳上的龙形银耳饰。 “这耳饰好漂亮……”她不自觉赞叹道。 龙一愣,竟迅速从床上弹坐起来,用手掩住耳朵。苏莲青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剧烈,着实被吓了一跳! “龙姑娘?” “我……我要换衣服了。”龙神色有些慌乱。 “你怎么啦?脸色发青呢!刚才不还好好的?”苏莲青想去摸她的额头,却被龙一把挥开。 “我没事!”龙仍捂着耳朵,“我要换衣服了,请你……” “好……我知道了。”苏莲青也察觉有异,于是连忙起身,“龙姑娘,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一声。” 龙闭唇不语。 苏莲青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要有事就叫我,还有,别跟我客气,叫我莲青就成了,好不好?” 龙望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苏莲青一愣,“这……”对人好还需要理由的吗?见龙那样认真地询问着,她不禁笑了出来,“也许……真要解释的话,也许是我很想有个朋友,有个姐妹吧!”语毕,她转身离开,轻带上门。 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苏莲青没理由的对她好,她为什么如此惊惶,为什么又那么欣喜?她到底怎么了? 下意识地走到镜前审视着自己,首先跃入眼中的,正是那只方才被苏莲青看见的耳环,龙的心思不禁又回到了方才的事情上头,她伸出手重新抚上耳朵,径自轻轻在那只耳饰上摩挲着。 这只耳饰,从她出生时就戴在她的耳朵上,须臾未离,至今也过了十几个年头,背负着它,就仿佛背负了整个龙家堡的兴衰,她很明白它的重要性,只是不懂,爹爹为何选择将这耳饰交给了她? “爹爹……您要我背负这个责任到什么时候……”龙仰首,叹息,“永远永远吗?一直到进坟墓里吗?” 这个龙耳环,代表了龙家堡的一切,她非得就这么一辈子背在肩上,至死方休? 脑子里忽然闪过阴少华的身影,看到他坚毅的五官,龙心头微微一动。 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她不胜悲哀地想。 如果是那个强壮的肩膀,一定就能担负起那样的重责大任,奈何天生注定,她也无力回天。 “爹爹呵……您在天之灵,知不知道儿正在受苦?为什么、为什么您当初不把孩儿生为男儿身呢?”她低低自语,望着自个儿纤细的身体,眼泪又几乎要流了下来。 远东镖局内。 一大早,瑞就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给吵醒,他徐缓地步出大厅。 “来了,来了!”面对几乎快被蛮力给撞开的门闩,瑞不由得嘀咕着,“一大清早扰人清梦,这些人真该下地狱……”说着说着,便伸手拉开闩,才刚打开门,人群便蜂拥而入,瑞一皱眉,脚下后退了几步,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院落中间。 一群身着深青官服、手持利剑的士兵冲了进来,瑞双手拱在身前,面无表情。 “敢问大人大清早的光临寒舍,莫非是有什么要事么?” “别跟他嗦,先给我搜!”为首的是大胡子李捕头,来势汹汹且看上去颇为威严,官兵们听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屋里屋外便惨不忍睹。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跑出来,附在那李捕头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李捕头听着听着不由得五官纠结,最后,他一把推开那个士兵,大步走到瑞面前。 “你是这间镖局的负责人吗?”李捕头问道。 一群士兵围着瑞,周遭器物被翻搅得乱七八糟,面对这状况,瑞仍是垂首敛眉。 “草民只是这里的伙夫。” “管事的头儿在哪?” “草民身兼数职。” “别跟我拽文儿。”李捕头啐了一声,“总之这镖局的负责人不在?” “正是。” “那本捕头问你话,你可得据实照答。”李捕头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告示,咧咧两下亮在瑞眼前,“本捕头问你,你可曾见过这女子?!” 瑞迅速地扫了一眼。 “没见过。” “没见过?”李捕头冷冷地一笑,“难道你当本捕头是三岁小儿,可任你唬弄?” “草民不敢。”面对这群蛮不讲理的官府士兵,瑞的反应依旧冷淡平常。 “你当真不晓得那名女子的去处?本捕头可警告你,她是官府通缉的人,藏她对你可没啥好处。”李捕头见问不出个什么结果,气急之余不禁表情狰狞,双目炯炯逼人。 瑞却仍是那副要人没有、要命一条的态度,“草民既未曾收留过这名女子,自然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如果李捕头硬要扣草民一顶帽子,草民也实无话可说。” “胡扯!”李捕头一拳拍落桌面,“那女子分明曾借住于此,你怎么可能不知情?” “就算是杀了草民也没用。”瑞冷冷地道,“难不成大人要逼草民编出供辞吗?” “你……”李捕头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妈的,你最好不要让我捉到把柄!否则后果有你瞧的。我们走!”他一招手,成群士兵立刻排成两路,鱼贯而出。 待得脚步声远去,瑞依旧站在原地,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 “都说女子是祸水,果不其然啊……”他喃喃自语着,弯下腰,开始捡拾满地的花瓶碎片。 第五章 正当李捕头匆匆自远东镖局离去时,苏莲青正拉着龙在大街市集上穿梭。 “我们这样出来真的没关系吗?”龙有些担心,她戴着紫纱面罩,只露一双大眼,“天色不太好,我看我们还是回水月庵吧!”她低声说道。 “放心吧,我们只出来一会儿,而且有我在,你不必担心。”苏莲青笑着安抚她。 她知道龙快被闷坏了,所以便提议带她出来走走,得到静虚师太同意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带了龙出门。 “可是阴少华不知道。”龙仍有隐忧。 “少华要是知道,你现在就不会同我站在这里了。”苏莲青对龙挤了挤眼睛,“啊!那儿有卖驴打滚儿,走吧,我请你吃去。” 龙就这样被她拉着跑,来到小贩面前,苏莲青兴致勃勃地同小贩讲价,龙则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观望着四周,突然,一阵细微的谈话声不经意地飘进她耳中。 “瞧!那儿告示墙前挤了一堆人唉!” “耶?官府贴出新告示了,走走,咱们去瞧瞧!” “唉,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是捉拿人犯之类的,你难道抓得到人,领得到赏金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刚打那儿走过来,一路上大家都议论纷纷哩!说是这回悬赏的人犯,既不是江洋大盗,更不是逃走的死囚,而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哩。” 龙闻言一怔,转过头,这才发现苏莲青也注意到了。 “小姑娘?”听着听着那人的兴趣可来了,“一个小姑娘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祸?” “就是小姑娘才使人好奇嘛!”说着说着,两路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苏莲青缓缓拿起了手中的吃食,掏出碎银给小贩之后,便同龙一起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不知怎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钻进人群之中,龙踮起脚尖,想要瞧清告示上写的是什么,此时天空却阴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水倏然落下,看热闹的人群哗地一哄而散,避雨去了,苏莲青趁此空隙走至告示前面,一看,两人心下不由得凉了半截…… 周围除了雨水不停的滴滴答答声,再无其他一人,苏莲青缓缓伸出手,揭下了那张告示,龙默默盯着她,不发一语。 两人随即转身离开,完全没发现这个举动,已悄悄地被路过的某个人看进了眼底…… …… “龙被通缉?”阴少华眼神一凛。 “是她没错,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苏莲青肯定地点头,她揭了告示之后,便急急忙忙将龙送回水月庵,再赶到阴少华住的地方,但由于心虚,她并没有将和龙一起出门的事情全盘托出。 “你看,这就是官府贴的悬赏告示。”苏莲青将那告示自怀中拿出,摊在阴少华面前。 阴少华看了一眼,忽然紧皱起眉来。 “莲青,你撕这张纸时,周围可有人?” “不!那时候正好下雨,除了我以外……”苏莲青尚未说完,阴少华便霍然起身。 “别说了,我们快走!”他有不好的预感—— 龙要出事了! 水月庵 大群官兵围住了庵内庵外,曾老六不知何故竟与衙门士兵连成一气,龙家堡内归顺曾老六的下属们也占据了水月庵的佛堂,齐声叫嚣着。 “老尼姑,识相就把龙交出来!”曾老六举臂挥刀,静虚师太不动如山,曾老六一愣,刀尖瞬止在静虚师太鼻前几毫米处,庵中众弟子不禁为静虚捏了把冷汗! “师父!” 静虚未回应众弟子的呼喊,表情仍一派祥和,“这位施主,水月庵中并无此人,想必您是找错地方了。” “放屁!”曾老六呸了一声。 “师太,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请您别为难弟兄,在下保证,只要人一找到,咱们立刻退兵,不损水月庵一砖一瓦。”官府派来的李捕头毕竟还敬重出家人,讲话还算客气。 “啐!你跟她客气个什么劲儿?!有没有人,搜完就知道了!来人啊!给我仔仔细细地翻!” 静虚师太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老尼姑,少在那叽叽喳喳了,有人看见你的小徒弟带着个小姑娘,两人还撕了官府贴出的告示,之后又回到这里来。再查上那么一查嘛!嘿,偏偏她又跟远东镖局关系匪浅,要是老子不来这里找上那么一找,才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王八!” “不管怎样,你都当定王八了!”一声娇脆女声赫然传出,曾老六一愣! “谁?” 飒飒冷风一阵,两道黑影诡魅地直挺挺蹿入静虚师太与曾老六间,曾老六下意识举刀,却被一股力量狠狠撞了一下,这一撞把他震得虎口发麻,刀竟差点松脱了! “莲青!”静虚师太看着及时赶回的苏莲青与阴少华,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师父,你没事吧?”苏莲青关怀地回头问道。 “嗯,我没事。”静虚师太道。 “寒暄够了没?快把人交出来!”曾老六上前一步,“再不交出来,我放火烧了这破尼庵!”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你们这班人竟无事打扰佛门安宁,就不怕死了下地狱?!”苏莲青一口气实在忍不住,剑出剑鞘,气壮如虹,已难收势! “哈!开什么玩笑,我曾老六这辈子杀人多如牛毛,再添上几条命又何妨?你这区区小丫头敢向老子挑衅,分明是不想活了!” “莲青,不要莽撞。”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阴少华终于开了口,众人的眼光不禁齐望向他,曾老六更是仔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男子眉目间英气逼人,虽沉默却不掩其气势,方才差点打落他刀的,看来就是这男子! “少华!”苏莲青恼喊,阴少华却不理会,此刻,李捕头忽然皱起眉头,上前两步。 “咦?我认得你……”李捕头道,“你就是远东镖局的阴少侠……” “正是在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原来你竟在此处,想来人犯必定也在此无疑了!”想起来,一切都合理极了,李捕头不由得露出笑意。 “李捕头何出此言?”阴少华道。 “这还用说吗?人往往会把重要的东西藏匿在安全的地方,水月庵自然是个好地方,要不是这位苏姑娘,咱们弟兄恐怕还在远东镖局里‘喝茶’呢!” “噢?”原来他们已经去过镖局了,阴少华心想。 “你们还在蘑菇什么?!统统别再废话了,把人给我带出来!”曾老六耐不住性子,一声大喊,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动刀,阴少华见势已至此,也拔剑应战! “师太,少华对不住您,今天定要搅乱这佛门净地了!”他大喝,顷刻间飞身而出,与众多人影缠在一块儿。 静虚师太摇首,手执拂尘的她仅以拂尘防卫攻来的人,不做攻击,“少华,别跟他们斗,这里有我和莲青,你得去办‘正经事’!”言外之意是要阴少华赶快带着龙逃走。 奈何此刻,阴少华被许多士兵团团围住,一时半刻之间难以脱身。 莲青跳到阴少华身前,一剑往前头攻来之人刺去,拔出,一道血虹飞溅! “莲青,休伤人性命!”静虚师太急道。 “少华,你快走。”苏莲青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怎能丢下你们。”阴少华咬牙道,狂剑横扫,莲青身旁一个士兵又被打飞了出去! “你们这群饭桶!叫你们抓个人都抓不着,养你们作啥用?!”曾老六已耐不住性子,突然抓起一把刀便直朝着阴少华杀了上去!阴少华见状准备抗挡,不料曾老六却是别有心机,刀至阴少华面前时突然转向,手一伸,竟抓住了苏莲青背心,手再一横,轻轻松松就把刀架上了苏莲青脖子,这一下起落太快,众人根本始料未及! “莲青!”静虚师太见状一时分心,却被曾老六的下属趁此时在静虚身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师父!”苏莲青见状,泪水随即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曾老六结强行拉了回来,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她只能干着急。 “小姑娘,干吗一脸愁眉苦脸的啊!”曾老六涎着脸嬉笑,“担心那老尼姑啊?” “放开我!”苏莲青奋力挣扎着,曾老六却把刀往她脖上一贴—— “别动、别动!再动,我可不晓得这把刀会割到哪儿,要是你的小命没啦,你师父可就更伤心喽!” “莲青,师父没事,你别轻举妄动……”静虚师太捂着手臂,虽然心下暗自发急,却仍试图安慰着苏莲青。 “呵呵呵,好一个师徒情深呐!”曾老六嗤笑,转向阴少华说道,“要是想保全这小姑娘,我劝你快把龙交出来,否则……我的手要是滑了一下,这小姑娘可就……” “住手!”一道女声娇喝道。 阴少华心中一动,缓缓转头。 众人也在此时纷纷看向声音出处。 不知何时,回廊下出现了一个影子,秋后落叶纷飞,一瞬之间几乎教人瞧不清她的模样。她自阴影中缓缓走出,抬首,一群人见状,手下动作随即静止,曾老六的眼睛霎时发出光芒! “你们要的是我,别伤害其他人。”细瘦的人儿开了口,声音中是一径的坚定无畏。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阴少华无法解释心中复杂的感觉,为什么她要出来?! “我不能再逃了。”龙看了阴少华一眼。 “龙!”阴少华怒喝,肃穆的神情竟闪掠过一丝痛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阴少华……”龙盯着他的眼,昨晚的情景在她心中掠过…… 心中的那抹痛是为什么? 无暇细想,无暇分析,无暇整理混乱的思绪,她已经下了决心,再不能忍受多些死伤了! “曾老六,我爹待你不薄,你为什么非置他于死地不可?”龙望着眼前横眉竖目、狰狞无比的男人,心中的恨意与鄙夷越来越具体、膨胀了起来…… 她的眸中闪过怒火,却突然隐没,娇小的身形紧绷如弓,灼灼的目光看得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曾老六也不禁吞了吞口水。 她跟龙昊天……太像了! “曾老六,你不敢面对我吗?”龙踏前一步,再度怒吼,“你弑上灭门,如今还会怕我吗?” “妈的!你这孽种,龙昊天都死了,你还敢在这里摆架子?”曾老六冷哼一声,“你要搞清楚,现下老大是谁!” “老大是谁,我也很想知道。”龙道,“绝对不会是你这个空有蛮力、只懂杀人的屠猪户吧!” 曾老六闻言不禁一阵恼怒,他原是屠猪户,跟着绿林盗匪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之后才归顺龙家堡,原以为这是谁也不晓得的过去,如今却被龙翻了出来,对她的杀意不由得又增了一分! “啊!”在曾老六手中的苏莲青忽然痛叫一声。 “狗贼!你做什么?!”龙怒叫,她眼睁睁看着莲青的颈子上渗出了血丝。 “做什么?哼,咱们废话少说。”曾老六歹意冷笑,“你知道我要什么,拿来!” “你真是够卑鄙下流的了。”龙冷冷地道,始终没有正眼瞧他,“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 “那好,我就送这个丫头下地狱!”说着说着,抓住莲青背心竟就要举刀挥落—— “慢着,我还没说完。”龙立刻阻止,“我不会把东西给你,但是我会跟你走。” “龙!”阴少华冲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臂,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龙咬住下唇,硬是不看阴少华。 再看一眼,她怕自己就要崩溃了…… “放了莲青,我就跟你走!” “龙,你不可以这样!”苏莲青着急地大喊。 “这跟你没有关系。”龙故作冷淡地回答。 曾老六不由眯眼,“你想耍什么花招?” “我能跟你耍什么花招?”龙干笑一声,“我只有一个条件,带我去见你的头儿。” “老子就是头儿!” “放屁!”龙双目圆睁,讥讽道,“凭你这猪头猪脑,能害得死我爹吗?!我告诉你,你要不带我去见那主事者,我可以马上把‘东西’毁掉!我龙死不足惜,倒要看看你如何向主子交代!” “你这贱人!” “比起你来,我还不够格呢!”龙眼中闪着胜利的光芒,复仇的火焰燃烧了她的心志,使她此时此刻看来无比骄矜霸气,竟丝毫无受制于人的委屈,这股气焰,烧得曾老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曾老六,你放不放人?”龙瞪视着他,再问了一次。 “哼!”曾老六不得已,悻悻然地一把推开苏莲青。 “龙!别去!”同时,苏莲青喊道。 龙闻言,第一次与她对视。 “谢谢你关心我……”她低低地说。 苏莲青一阵错愕,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感谢的话自龙口中吐出…… “莲青,你对我的好,我绝不会忘记。”语毕,龙朝着曾老六走去。 “你……”苏莲青伸出手要抓住她,但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那是阴少华!他抢在龙身前,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她的去路。 龙盯着他的胸膛,缓缓抬首。 从刚刚开始,她的心就莫名而隐约地痛着,试着去忽略,不去管,然而在阴少华面前,她就似乎再也无法容忍…… “为什么?”阴少华一字一句皆从牙关逼出,握紧的双拳几乎要发颤。 他也不懂…… 那种巨大的不安与愤怒,究竟是从何而来…… “为什么?!”他再问了一次。 “对不起……”龙只能这么说。 “龙,你可知你此行必有去无回?”静虚师太的声音缓缓地飘进了两人之间。 “我知道。”龙依旧看着阴少华,他紧抿着双唇,即使不语,她亦能知晓他心中的疑惑。 “阴少华,身为龙家堡仅存血脉,我有我必须背负的使命,一径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她的眼神坚毅,望着阴少华,眼底竟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柔情。 “请你谅解我。”她道,这语气已近乎恳求了。 “我不会原谅你。”阴少华黯然神伤,“有我在,我就能保护你,你父亲的愿望也是如此。” “你保护我,然后天天被追杀,甚至拖累师太还有莲青也不足惜吗?!”龙的语调忽然提高。 “我……”一向冷静自抑的面容,竟闪过一丝痛楚。 “你会累,我也会累,师太、莲青和水月庵的其他师姐皆与我非亲非故,凭什么被我牵连?我龙的命虽然值钱,却也还没贵到需要赔上几十条人命,阴少华,别再增加我的罪孽了,让我走吧……” 一番话说完,现场竟响起鼓掌声,众人一看,只见曾老六双手合掌停在半空中,脸上带着鄙夷与蔑视,嘲讽道:“好!好!好!真是演得太好了,真教老子我今天开了眼界,知道什么叫唱大戏了啊!” “狗贼,你闭嘴!”苏莲青怒喝。 “哼!”曾老六不理会苏莲青,径自绕到龙和阴少华的身边,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嘴里还啧啧有声。 “龙,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从来就没发现……”曾老六贼贼淫笑,“你卖弄风骚的本事也挺强的嘛!” 龙闻言,脸色不由得青一阵,白一阵。 “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就能让这小子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一副万死不辞的模样,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招数啊?” 龙紧闭着唇,不语。 曾老六冷笑,又道:“还在大庭广众下情话绵绵呢!看来你最厉害的倒不在嘴皮子,而是……嘿嘿……”见他越说越是淫猥下流,水月庵中众女尼皆勃然变色,就在此时,龙忽然扬手,一个巴掌就朝曾老六甩了过去! 曾老六一时闪躲不及,竟就硬生生吃了她一个热辣辣的巴掌! “你这贱人!”曾老六立即回手,不料掌力初发,却被一旁的阴少华硬生生拦了下来。 “你想对她做什么?” “没你的事,滚开!”曾老六欲挥开阴少华,然而下一秒,阴少华就将他整个手腕给扭了过来。 “哎唷!”曾老六痛得五官都扭曲了。 “信不信我可以在下一秒扭断你的手?”阴少华冷冷地说。 “放开他。”龙忽道。 阴少华闻言,不禁错愕地回首,“你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么吗?” “我知道。”龙心意已决,“我要你从今已后别再管我了。” “当真?”初秋的风穿过对峙的两人,阴少华眼中闪过一丝无以名之的痛楚,但他太懂得隐藏了,所有的情绪稍纵即逝,他缓缓放开曾老六的手臂。 “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曾老六见状,立即召人抓住束手就擒的龙。 阴少华动也不动地看着她,龙低首敛眉,不去注视他的表情。 就这样吧! 秋风飒飒,萧索厉瑟,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而已,龙心想。 她不该再牵挂谁的,自从爹爹去世以后,她的人生已无重要的人事物,没有牵挂,她才能安心地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然而想到阴少华,心里仍然凄恻纠结,她生平还不曾为谁动过心,莫非这就是—— 千思百想只在转瞬之间,从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拉扯,她不由得闷哼一声,向前跌了几步。 “龙!”阴少华在她背后唤着。 龙依旧没有回头。 “这样真的可以吗?”苏莲青上前一步,喊着,“龙,你说啊!这样真的可以吗?你要让我们自责吗?” 倒是曾老六,至此终于露出得意的微笑,“呵呵呵,叫什么叫?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跟我们走的,你可别舍不得,半夜跑到国师府当刺客啊!哈哈哈哈……” 李捕头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曾老六,你说太多了。” “呵呵……呃……”曾老六也知道自己失言,便顿住不语,“咱们走!”语毕,一群横眉竖眼的手下便押着龙走出了水月庵佛堂。 “静虚师太,有扰了,既然人已经抓到,官府也不会再追究水月庵的责任,告辞。”李捕头领着官差鱼贯而出,一会儿工夫不到,水月庵的外人便撤得干干净净。 “少华……”苏莲青见到阴少华失神的模样,担心地走上前。 “这样真的可以吗?就让龙姑娘这样跟他们去……” “……”阴少华不语,眼神锁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少华……其实,你喜欢龙姑娘,对不对?”苏莲青以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轻说道,音量虽轻,却如千斤压顶,重重砸在阴少华的心坎里。 你喜欢龙姑娘,对不对? 何以莲青比他更清楚地明白这个事实? 难道真是当局者迷? 阴少华心中浮现龙的脸,她的眉、她的发、她的肌肤……每一样都充满了令他心动的香味,即使极力克制着,这一切仍在她离去之后,加倍清楚地浮现在他面前…… 静虚师太走了上来,“去追她吧!” 阴少华听见静虚师太慈祥的声音,不由得回过头来。 “师太……” “不管那些人想要什么东西,龙姑娘都不应该落在他们手上,去救她吧!”静虚师太道。 阴少华看着师太的眼神,心中陡然也随之坚定起来。 他不该犹豫、不需犹疑的,不管龙说什么、做什么,他的决心始终未变啊! “少华,去啊!”苏莲青道,“我听见曾老六说什么‘国师’的,龙一定会被带到那里去,咱们去救她吧!” “你留下。” “呃?”苏莲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我的责任,我去就行了。”阴少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若。 “那怎么行……” “莲青,听你少华大哥的话。”静虚师太微笑地说道,“难道你信不过你少华大哥的能力吗?” 苏莲青一愣,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阴少华,想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坚持。 “去之前,我要先回镖局一趟。”阴少华道,转身准备离开。 苏莲青闻言,心中一动。 “师父,我也要跟少华一块儿回去。” “去吧。”师太温和地说道,“莲青,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你少华大哥不在的日子里,帮他多照应照应镖局。” “我晓得了!”苏莲青顾不得脖子上的伤,连忙尾随阴少华而去,静虚师太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佛祖啊,请您保佑那些孩子们吧!” 第六章 国师府 曾老六还是第一次被带进这种地方,这里的阴暗和巨大空旷实在令他吃惊。过去向来都是巫鸣到龙家堡,他从未踏进国师府一步,从来都以为,当朝第一的国师府应是极尽奢华之能事、金雕玉砌,却没想到这里竟然连大白天都阴影幢幢的,还透着股寒心的凉气,真是教人感到浑身不舒服。 “请您在这等一等,奴才去请国师出来。”带路的小厮对他说道,还用奇怪的眼神扫了他身旁的年轻姑娘一眼。 待下人进去之后,曾老六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妈的,繁文缛节一堆。” 一旁的龙冷笑,“是啊,有人贱骨头,天生受不起。” “你说什么?”曾老六闻言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就想打她一巴掌,不料前方却走出一道身影。 “住手!” 曾老六扬在半空中的手硬生生顿住。 巫鸣的动作十分迅速,一会儿就来到曾老六及龙身前,龙不由得眯起了眼。 总觉得这个人,有一种熟悉感…… 他阴鸷的眼神,邪气逼人,薄如刀削的嘴唇更是显示了一贯冷血无情的态度…… 龙忽然觉得这里的空气好阴冷,令她的手脚全都冰凉一片。不禁有些想念起阴少华的怀抱,温暖又厚实…… 再一次就好……龙想得出神。 再一次就好,只有他的拥抱,能够驱走这挥之不散的绝望与凄凉…… 正当她迷蒙了心绪之际,曾老六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 “国师大人,我把龙带来了……”曾老六忙着抢功。 “很好。”巫鸣点点头,挪到龙面前,冷睨着眼前女子。 “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了……”巫鸣突然笑了,龙愣了下,笑容在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看起来实在是奇异而突兀极了。 只见巫鸣伸出手,抚上龙的脸颊,龙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下意识想要闪躲,巫鸣却仿佛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动作似的,另一手马上也伸了过来,将她的脸紧紧地箍住! “你想干什么?”龙由牙关里吐出这句话。 “嗯,果然跟我所想的一样,是个倔脾气的小姑娘。”巫鸣饶富兴味地瞧着她,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五官却出奇细致,眼中的火焰如同龙舞,奔跃着骄傲与霸气,“不愧为继承龙家血脉的孩子……” “你看够了没有?”龙皱着眉。 “小丫头,耐心很差唷。”巫鸣呵呵一笑,放开了她。 “那……那个,国师大人。”曾老六在一旁,有些期期艾艾的,“咱们是不是该叫她把‘那个’给交出来?” “你急什么?”巫鸣淡淡瞥了他一眼,“小丫头人都已经在这里,跑不掉了。” “不……不是,国师大人,咱……咱们有过约定,我杀了龙昊天……龙归你,宝库的金银财宝归我……” “怎么,你等不及了?” “那……那倒不是。”妈的,要不是这巫鸣的武功权势皆高出他十倍不止,他又何须在这里低声下气?真、真是他、他、他妈的,曾老六心中骂声不迭,口里却仍恭恭敬敬地回答。 “既然不是,你就给我乖乖等着,否则有钱没命花,可也是惨事一桩。”巫鸣冷哼一声,一手拉过龙。 “去布置一个喜堂。” “呃?”曾老六一愣,抬起头,“喜……喜堂?”他没听错吧?连龙都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听……听是听见了。” “那还不快去!”巫鸣锐眼一扫,眼中透着凶光。 “是……是,我马上去。”曾老六这会儿可是一秒都不敢再多待了,连忙赶了出去。 巫鸣看着曾老六离去,不分得嗤笑一声,回过头,龙正冷睨着他。 “你想娶我?” “当然。”巫鸣点点头,走到她身边,“你不会不懂原因吧?” 龙身子一凛,却仍力持镇静,“何必大张旗鼓?你只要强占我身子就行了,多此一举做什么?”巫鸣闻言,伸手抬起龙下颌,“龙氏一族也算皇亲国戚,身为名门之后的你,与本朝第一国师缔结良缘,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放屁!”龙冷冷喝了一声。 “把你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呵呵呵,有意思。”巫鸣凑近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你的力量。” 龙表情仍是一径倔傲,但眼神突然闪过一抹精光。 “传说中,龙家祖先曾有异能者,收服了作乱的神兽,将神兽封印在‘青龙血玉’之中,得到血玉的人,就等于拥有了号令群魔的力量……” “你倒是挺清楚的。”龙一怔。 这个叫巫鸣的,到底是什么来历,竟对龙家的历史了若指掌?青龙血玉的由来虽只是历史传闻,却是龙家人历代以来皆心照不宣的真实故事,何以面前这个男子竟会知晓只属于他们家族的神秘传说? “龙,此时此刻,你一定很疑惑吧……”巫鸣轻轻一呼,一口气全喷在她脸上,龙不想吸入他的味道,恼怒地闭紧了嘴。 巫鸣不以为意,闷笑着,“也罢,你不必知道,反正我要的,是你和青龙血玉的力量。” “你休想。”龙冷睇他一眼。 “我休想?” “我已非完璧之身,你如何得到我?”龙缓缓地说道。 巫鸣闻言,脸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语音未落,他已挥掌掴出,“啪”的一声,随着那声回荡于大殿中的巨响,龙白皙的脸上非但浮出了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更被刮破了。 “打死我也没用。”龙冷哼一声,擦拭着唇角血迹。 巫鸣恶狠狠地瞪视着她,原本冷静的表情出现了凝重的杀气,他由怀中掏出一把短匕举刀欲刺落—— 龙抿紧双唇、闭上眼睛。然而那椎心一剑迟迟未落,她再度睁眼,却见匕首竟划过她的手臂,“嘶”的一声,她的袖子裂开了一道口,巫鸣顺手撕下,只见藕白的手臂上,赫然出现的,正是一点鲜红无比的守宫砂! “哈哈哈……”巫鸣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 “呵,幸好我没真气昏了头。”巫鸣看着那点鲜艳的处女标记,笑容又再度回复了,“要真中了你的激将法,送你上西天的话,我又如何得到龙家世代嫡传的力量?” “你太卑鄙无耻了。”龙恨恨地道,冷艳容颜上全是不屑之意,“没有青龙血玉,你要了我的身子又如何?” 巫鸣闻言,作状以掌击额,一副怎么没想到的模样。 “啊,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呢!”说着说着,他便伸手至龙耳旁,轻轻一撩,便拨开了她的头发,露出镶在耳上的龙形耳环! “龙、龙,向来只有继承神力的龙家女子拥有这个宝物与名字,龙家祖先说得好哇……”巫鸣伸出手拈住了那银环,龙一震! “放开我!”她将头向后仰,奈何巫鸣用力一拉,耳环被狠狠拔起!龙痛叫,巫鸣的另一手却钳住了她的腰。 “抢龙、天下乱;得血玉、号群魔!”他端详着银龙耳,一字一句地吟念,龙的动作顿时凝住了…… 他……他怎么会知道,血玉的传人十二字真言?!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龙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冰冷,她不怕为了名利弑杀她父亲的曾老六,却开始怕起眼前这深不可测、想夺她力量的陌生人…… “可怕吗?”巫鸣瞧着她发白的嘴唇,眯起了眼,“唔,即使是害怕,亦是楚楚动人呢!”他欺身,俯首,一个吻落在龙嘴唇,龙浑身一颤,想推开他却没有力气。 一阵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简直想去死! “甜美极了……你的味道……”半晌,巫鸣终于离开她的唇畔,颇有意犹未尽的味道。 “你……你一定跟我龙家有什么关系吧……”龙未拭唇,却问道。 巫鸣一顿,嘴角一勾,“小姑娘何以见得?” “血……血玉传人十二字真言,除了传人本身外,无人知晓,你既然知道……就表示你是龙家人。” “你很聪明,不过真相为何,我暂时还不会告诉你。”巫鸣一笑,突举起双掌凌空拍了两下,掌声方落,屋里便多出了两个仆从。 “把她带下去梳洗一番,换上最好的衣服,待曾老六备妥喜堂,即刻准备拜堂!” “是!”两名仆从异口同声回答完之后,便架着龙离开大殿,龙看着巫鸣侧过身深思的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好的预感,也许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远东镖局内 瑞坐在昔日大家一同用餐的大圆桌旁,桌上空荡荡的,他的神情有些木然。 回忆往日和乐的情景,一张圆桌三个人,虽然连半张桌子都围不满,但却是他心中最完整的“家庭”景象,那是他情愿一生守住,最最重要而不可被破坏的宝物啊! 曾几何时,一切已经改变,只为了龙…… 瑞的手握紧了…… 他晓得自己不该也不能有这种情绪,然而思及往日欢乐,又觉难以面对眼前的空虚,一只拳头,就此握紧放松、握紧放松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瑞霍然起身,才跨了两步,又收回了脚,径自跌坐回椅子上。 苏莲青第一个跑进来。 “瑞!”她冲上前,“我回来了!” 瑞抬首,拧眉,“你的脖子怎么了?”心头一揪,他下意识拉着她看了一会儿。 苏莲青闻言,伸手一摸,果然一片粘湿,“又流血了!”连她自个儿都没注意到,竟还蹦蹦跳跳地又跑又追。 瑞不语,起身走到一旁拿出包扎的用品,“过来坐下。” 苏莲青乖乖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怎么弄伤的?”语气虽平板,包扎的动作却细腻得很。 “刚刚被曾老六划伤的。”苏莲青仔细地看着瑞的表情,“不过是皮肉之苦。”他关心她呢!真好。 “少华呢?”瑞不看她,径自专注在她的伤口上。 苏莲青眼眸一黯,“在外头,就来了。” 语音方落,阴少华从外头步进,“瑞,你没事吧?我听说李捕头他们来找过你。” 看见瑞,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下了,然而阴少华仍极力克制心绪,不使之紊乱。他一向认为表情会泄漏心中所想的事情,所以学会了隐藏。 这一方面,瑞早就深得精髓了。 “我哪能有什么事呢?”瑞的回答无关痛痒,“谅他们那些三脚猫的身手也伤不了我。” “那就好。”阴少华点点头,“你帮我好好照顾莲青,我打算去国师府救龙。” 瑞手中动作忽止。 莲青察觉到他停止了包扎,抬头一看,只见瑞的神色怪异,不由得低唤了声:“瑞!” “你还要去找她?” “瑞,你是怎么了?”阴少华有些错愕,他从来不曾对他的行动多加干预,“一扯上龙,你就不对劲。” “我不对劲?!”瑞本来还坐着替莲青包扎,听到这句话霍然起身!“你才不对劲,自从龙来到这里,你就整个人都失常,变得完全不像本来的阴少华了!”他冷声说道,字字冷如冰珠,“你难不成是爱上了那个女人,因而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阴少华浓眉紧蹙,真不知晓瑞此时在发什么神经,“你在说些什么?” “没想到你连约定都忘了。”瑞的容颜掠过受伤的表情,是啊!他一定早就忘了,那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约定…… 十多年前的断垣残壁之中,阴少华在闹饥荒的村落里救了他,与他约定好从此要保护他带着他共同生活,一直以来他都深信不疑、矢志不移的啊! 但如今亲口承诺的人早已将约定忘记,他究竟还在企求什么、还在奢望什么呢?! “瑞……”苏莲青关心地垂询,美眸之中有着无人能解的迷茫与伤痛。 “不要管我!”瑞赫然出掌,镖局大堂之中传出一声轰然巨响!转瞬之间,一把太师椅竟被瑞的手劲劈得七零八落。 “你做什么?”阴少华怒喝,上前抓住了瑞的手腕,然而瑞却一把甩脱了他,挺身飞奔而出。 “我去找他!”苏莲青想都不想,追了出去。 “等等!”阴少华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瑞他到底……” “你不会懂的。”苏莲青挤出一抹笑,神情却是悲凄欲绝,“你的心在龙身上,你不会懂的……” “莲青……”阴少华心中一震。 “少华,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瑞我会去找回来,不管事情变成怎样,请你记住,你永永远远都是莲青和瑞心中永远的大哥。”莲青轻轻拨开了阴少华的手,而后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秋风瑟瑟,落叶袭身,阴少华望着莲青的身影,苦涩的感觉,竟无法遏止地由心里渐渐漫溢至四肢百骸。 即使如此,他仍不能放下去找寻龙的念头…… 只因那花样年华的小姑娘,早已吞噬了他的心。 国师府中乘风阁 龙被带到国师府中的一处楼阁上,抬头望着墙上的题匾,不由得发笑。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那家伙将我关在这里,难道是要我乘着风逃走吗?” 她转身,看着那两个奉命看守她以防逃跑的佣仆。长得高大巨壮的两人面无表情,对着她不怒不笑也不说话,简直就像木头人一样,偏偏又将她包围得密不透风,以她娇小的身形所望去的天空,足足被这两人占去大半。 “该不会是你们帮我换衣服吧?”龙瞪着他们两人,没好气地问。 那两人不答话,其中一个用手推开了龙身后的门,随着雕花的木门咿呀应声而开的同时,从里面走出了两个同样作仆从打扮的中年女人,一个精光四射看来精干,另一个则是唯唯诺诺的模样,不若前者。 “我们来为夫人更衣。”那看来精明的女人说道,“我是被国师大人派来服侍夫人的刘妈,日后夫人要是有什么吩咐……” “等等……你做什么开口闭口叫我夫人?” “与大人成亲之后,您自然就是国师府惟一的女主人了,称您为夫人,并无不妥。”刘妈毫无惧色,说得理所当然。 “住嘴!”龙喝斥,“不准再夫人长、夫人短的!我听得头都痛了!” “那可不成,夫人。”刘妈的脸上浮掠一抹狡黠的笑,“尊卑不能不分,若不称您为夫人,奴婢们也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了。” “你!”龙大怒,本欲发作,顿了会儿,一口气最后还是隐而未发。 臭婆子,总有一天教你好看,要真那么倒八辈子霉成了“夫人”,第一个就先整你! “请夫人入内更衣吧,有我刘妈和林婆子侍候,您要什么就有什么。”刘妈做了一个请入内的动作,态度不卑不亢,然而话中语气却不可违抗。 “我要自由,你能给吗?”龙冷哼一声。 刘妈答得可妙:“夫人很自由的,您可在乘风阁中自由行动,刘妈和林婆子没有您的召唤,不会前来干涉。” 龙真是气到极限,不怒反笑了,“废话!” “请夫人入内更衣。”刘妈再度说道。 毫无选择的余地,龙只得踏进了乘风阁里头,才一进门,她便被层层黑影笼罩住,林婆子关上所有的门窗,一股绝望的气息包围住她。 她面色一沉,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救自己离开这里。 不自觉想起阴少华,她随即甩了甩头,像是要甩开这分不该有的幻想。 她接下来的人生,早在放开阴少华手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就当是梦吧…… “夫人,请往里头走。”刘妈在她的背后轻推了一把。 “别碰我!”龙回头,怒瞪刘妈一眼。 刘妈却丝毫不为所动。 正当龙有气无处发的当儿,林婆子不知何时捧出了一套红衣服,呈到她面前。 “请夫人换穿衣服。” 龙瞄了一眼,径自往前走,“凤冠霞帔?” “是,大喜之日很快来临,耽搁不得的。”刘妈跟在她身后,“请夫人换穿衣物,试试合不合身,要是尺寸不对,现在改还来得及。” “你们滚出去,我不喜欢别人帮我换衣服。” “只要夫人换了衣物,刘妈与林婆子自会退下。” “噢?”龙面对这食古不化的老婆子,心底的怒气益发高涨,看见那大红礼服便一把抓了起来,往刘妈身上砸去,“滚出去!” 刘妈一愣,下意识要把礼服捡起,龙却乘势一脚踩住了她的手背。 “你滚不滚?” “夫人何苦作践下人呢?”刘妈吃痛,嘴上却还要逞强,“夫人要是这般对待奴才,只怕到了您出这栋楼之前,再不敢有人进来送茶送饭了!” “你就尽管不送啊!我龙就算饿死也不吃你这口脏饭!”龙恨声道,眼中杀气腾腾,“你再不滚出去,我就踩碎你的指骨,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说着脚下一使劲儿—— “啊……”刘妈痛叫一声,龙乘势收脚,只见刘妈捂着手往外头逃了出去,龙见状冷冷一笑,瞄向旁边的林婆子,“你呢?” 林婆子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直往外头退了出去,门才一锁上,她便听见刘妈的咒骂声。 “这下贱的小蹄子!我就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走,咱们赌钱去,一茶一饭都别送给她!”一边说着,两人脚步声便渐远去了,龙听见锁链闩住门的声音,之后便再没有半点声音。 一片空寂。 龙孤身一人,站在偌大而阴暗的乘风阁中,秋意由窗口贯入,翻卷她单薄的身子。 良久,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直至暮色降临,她才突然回神。 不意触上自个儿的嘴唇,她一怔,而后,用力以手背擦抹起来,像是死命要拭去被巫鸣侵犯过的痕迹般…… 苏莲青追着瑞,不停不停地追。 瑞的脚步快速而敏捷,早知晓莲青跟在他的身后,却仍不曾回头。 苏莲青也不曾出声唤他,只是紧跟在他身后。 他前进,她也前进;他停顿,她也停顿,两人像玩着影子游戏,动作一致。 不知走了多久,瑞终于有些累了,他忽地顿住脚步,往四周看看,接着便坐到旁边卖面的小摊子上。莲青愣愣瞧了会儿,才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坐。 瑞不看她,径自对老板招呼。 “两碗面。” “哎,就来!”小贩热络地应和着。 莲青转头,看着摊子上腾腾的水蒸气翻滚上涌,不由得出神了,不一会儿,小贩将两大碗阳春面叩地一声放在他俩面前,“客官!两碗面!” 她回过头来,发觉瑞正看着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 莲青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我担心你不行吗?” 瑞将视线移到她的颈项处,方才包扎过的地方,显然已因剧烈的运动渗出了血丝。 “你又流血了。” “不要紧的,我说过这只是皮肉伤。”虽然这样说,她还是不自觉摸了摸脖子,“瑞,你对我真好。” 瑞仍是面无表情,开始低头吃面,“别搞错了,我没别的意思。”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莲青举着筷子,却食不下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瑞无动于衷,专心对付着眼前的食物。 天气凉飕飕的,面碗里的热气与香味均诱惑着食者的味觉神经,然而莲青竟只是一径呆坐在瑞面前,毫无品尝的欲望。 从小,她就是瑞带大的,如果阴少华是救她的人,那么瑞就算是她的养育者了吧!他虽是男子,却有着妇道人家也不及的细腻,她不晓得瑞与阴少华两人的武学师从何处,然而她却知晓,瑞的武功也绝不在阴少华之下,只是很少显现出来罢了!当少华将她救回的时候,瑞看到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端出一碗白粥,他知道她的,他们有着相似的背景,所以无需言语,只要四目相交,一望即知。然而,瑞对她的照顾虽还算周全,却也还不到无微不至的地步,他真正关心的人,是少华。 就像只狗儿一样。 莲青心中这么想。 瑞就像只忠犬,跟了少华这个主人就矢志不移,而她,不过是主人交付的一项任务,他除了尽责之外,便毋须太过关心…… 她以为瑞一直都知道她的……然而…… 一滴眼泪掉落,滴入面碗中。 她对瑞,太复杂了呵! 瑞捧起碗喝下最后一口汤,而后将碗放回桌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莲青的面丝毫未动。 “你在干什么?面都糊了。”瑞皱了皱眉头,以为她不吃,伸出手准备拿过她的碗。 莲青却在此时,一把扣住瑞的手腕。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发什么神经……”瑞抬首,这时才望见她的表情,“你哭什么?” 莲青不理会他的话,径自说道:“瑞,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莲青……” “明明不想理我,还是帮我叫了碗面,明明根本不想关心我,却又帮我包扎脖子上的伤口……”她越说越是哽咽,成串的泪再也不听使唤地落下,“明明……明明对我……明明对我……” “别说了。”瑞蹙眉。 “你对我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痛苦?”莲青缓缓地道,对上瑞的目光,四目相交,“即使,我晓得你对少华……我还是……” “我叫你别说了!”瑞欲抽回自己的手,莲青却坚持不放! “你怕我说什么?说出你最不想听的话吗?” 瑞索性闭眼,不看她,不听她。 莲青笑了,花样年华的姣美面容上却是泪流满面,“我那样苦苦地跟随着你,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难道可以瞒过我吗?瑞,我都看在眼底,你对我的冷漠、对龙的敌视、还有……对少华的热情……”倏然,她凄楚一笑,“多好笑?我们就像一个缺了口的圆,永远连结不在一起,少华追着龙、你追着少华、而我则追着你……” 瑞陡然起身,用力而愤怒地甩掉她的手,同时也甩了她一个耳光。 时间突然静止了,周遭的喧哗人声忽然寂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均往他们两人投射过来,莲青与瑞就这样伤心与愤怒地对峙着。 莲青伸出手抚上自己的颊,讽刺地笑了。 “我说对了吧……”她低声着,“我一定是说对了,不然你怎么会打我?” 瑞的神情闪过一丝痛楚。 他丢了锭碎银在桌上,转身要走。 “等等!”莲青霍然起身,冲到他面前挡住他。 瑞无语看着她,心绪一片纷乱,说不清涌上心头的是痛是恨是爱是怜,他不知道! “我不会死心的,都追到这里来了,我早就没尊严了。”莲青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语音颤抖却意志坚决,“就算被你伤得体无完肤,心魂俱碎,我还是要跟着你……瑞,你甩不掉我的。” “你这是……”面对莲青强烈而执拗的宣誓,铁石心肠也开始有了微微波动,说不清为何,想不透为何! 莲青一向是最柔软,像朵春天里的花,娇俏而可人,从来不曾强迫谁也从来不曾伤害谁,就连他最讨厌、视为生活中闯入者的骄蛮大小姐龙,莲青也从来只有笑脸以对。 但是她今天这副模样,却是瑞从未见过、也最震撼无比的一面呵…… 面对这样的她,瑞的心失去了分寸,乱了…… “随便你吧……”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莲青闻言,没有露出宽慰的表情,却是哀戚一笑。 “太好了……太好了……我该高兴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听到你的话,我却一点都快活不起来呢?” 瑞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无言。 多情总为无情伤,莲青为他,他为少华,皆何尝不是如此? 第七章 深夜,月光倾泻,屋内一片银辉。 龙被敲门声所惊醒,她睁开眼,背光的一个修长身影遮去了月色,正在窗外凝视着她。 一醒,她翻身坐起。 “不请我进去?”门外传来她所熟悉的声音。 龙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跳下床铺,连鞋也来不及穿便跑到木格棱窗前。 “阴少华?!”她低喊,“你……你怎么?” 窗外的人影悠然一笑,笑容里非但没有平日的狡黠,反倒有着终于见到她的宽慰。 “不请我进去坐?” “你开什么玩笑。”龙又气又急,“我要能请你进来,我早就出去了。” “可我是一个大男人,夜半进姑娘的房间,总是不妥。”阴少华仍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俊容上有着促狭的笑意。 “阴少华,你三更半夜跑来这跟我唱大戏吗?”龙有些激动,“到底救不救我?” “当然要救你。”隔着窗,阴少华将手指伸进窗内,触碰到龙的脸颊,“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之前不还视死如归的吗?” “你到底要嘲笑我到什么时候?”龙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可知我……” “你怎么?”看见她的表情里掺杂着惊惧、担忧,阴少华的心几乎扭拧在一起。 “他们逼我成亲。” “什么?” “你还听不清?!我被逼要和国师成亲。”龙缓缓地说。 “成亲……”阴少华一愣。 “你看看。”龙见他似乎仍搞不清状况,索性放开他的手,退后了两三步,将身上华丽的嫁裳透过月光展示在阴少华面前,“这是我被逼着换的衣服,美不美?” “你……”月光洒落在她身上,鲜红的嫁衣描金画凤,璀璨夺目,将她原本就显白皙的肌肤更衬托出一股珍珠色泽,然而即使美丽如斯,看来却仍旧无比刺眼…… “国师为什么要娶你?”阴少华问。 “她们见我不肯换衣服,就剥走了我身上的衣物,让我不得不穿……”龙仿佛未听见他的话,反而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瞧,这衣服可美呢!做梦都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被嫁出去的,我爹……我爹……泉下有知,不晓得会作何感想?”她自嘲,语气却有些哽咽。 阴少华听得心潮一阵激荡。 “龙,我这就救你出来……”说着,他由腰间掏出一串钥匙。 龙睁着泪眼,望着他。 “你……你怎么会有……” “方才我是逗你的。”阴少华用钥匙打开了上了锁的门窗,“其实我已潜伏了一晚,看见众人都被调离岗位去准备喜事才动作,来找你之前,便已在前头将守卫迷昏,取得钥匙……”话才说完,他已“咿呀”一声打开窗户,轻轻一跃,便跃入了房中。 “走吧!”他伸出手。 龙想都不想就要冲上前去,然而,才朝他走了两步,便突然停下了脚步。 “龙?” “等……等等,不……我不能……”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的耳……” 阴少华顺着她的手势瞧,这才发现,那个一直镶在她耳边的龙形银饰不见了。 “我不能走……”龙看着他说道。 “不能走?” 龙点点头,神情有些慌乱。 阴少华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不过是个耳饰,掉了就算了,你若真喜欢,改日我另外打造一个给你。” “它不仅仅只是个耳饰而已啊!”龙低喊。 “那不然呢?”阴少华不解地看着她,“难道你想跟那个人成亲?” “胡说八道,我宁可死也不嫁他!” 阴少华这才露出笑容,“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走吧!” 龙仍是摇头,看着阴少华不解的眼神,她泪湿了眼眶。 “罢了……事已至此,瞒你也是无用,我就跟你照实说了罢。”龙轻叹,目光飘向远方。 “等等。”阴少华突然掩住她的唇。 “怎么啦?”龙不解其意。 “留在这儿说话太危险了,咱们得另找个地方。”这里搞不好随时会有人来啊! 龙闻言便道:“你放心吧,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若是轻举妄动,反易招麻烦,那个国师为了不让你发现我,所以才只留了几个人彻夜看守,反正我武功弱跑不掉,安插几个卫兵和烦人的老婆子就够了,没想到你却还是寻来了。”她小声地道,黑墨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阴少华不禁为她的瞳眸所吸引…… “现在,你可以专心听我说话了吧?”龙道。 阴少华不语了。 夜色迷茫,秋意侵心,龙就在此情此境之中,娓娓道出关于她自己以及耳环的故事。 “龙家不是一个普通的家族,虽然没有任何官阶,却直属于皇室,皇室一直视我们为守护者。上古之时,蚩尤以龙生九子作乱,龙家祖先有异能者,以神力制伏了作乱的神兽,将神兽的力量封印在‘青龙血玉’里头,青龙血玉是古今奇物,罕见非常,然而它的能量太过强大,也太过危险,所以一直以来都被藏在龙家的宝库之中,甚至连保护它的龙氏子孙也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久而久之,朝代换了,龙家虽不复往昔尊荣,却也还是称霸一方,而这段历史,就被当成一桩传说,亦真亦假,有人信,也有人不信,然而,只有龙家真正的传人才会知晓,这是千真万确且不容抹灭的事实……” “这跟你的耳环,又有什么关系?” “耳环……是宝库之钥。”龙看着阴少华道。 “钥匙?”阴少华怔然。 “你没听错。”龙道,“青龙血玉是极重要的家传之物,自然也需要特别的地方保存,我们的祖先便盖了这座宝库,任何财物均只进不出,血玉亦然,惟一能开启这座宝物的钥匙,便是世代相传的龙形耳环!” 阴少华闻言,终于明了了一切,“原来……这就是曾老六找你的原因……” “不错,没有钥匙,杀了我爹篡得大位也是枉然。”龙想起父亲枉送性命更是伤感,“只可惜他虽知道宝库没有钥匙开不了,却不晓得耳环就是开启的关键,然而……” “国师却知道?” “没错……”龙看向阴少华,“阴少华,我不能走,他拿走了钥匙……金银财宝我龙不屑一顾,只有那块血玉,它是爹爹交托给我的,我必须守护,一定要守护……” “好了……别说了……”阴少华一把攫住她,“别说了……” “其实……当我决定来此时,本就有一死的准备,我要见到指使杀我父亲的元凶,与他同归于尽,即使这要费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我都心甘情愿……然而……”她缓缓抬头,“为什么……为什么每当复仇心一起,你的影子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久久无法散去?” “龙……”听见她这一番话,他不禁惊喜交加。龙与他……原来竟有着同样心思。 男女间复杂的情意,早已在短短时日的相处与争闹中,盘结纠结,密密实实地裹住他们俩了。 从来以为自己清心寡欲,甚至没有爱人的能力,然而……一见龙,他的信念就全然瓦解。眼前的人儿楚楚动人,美目含情,将难以言喻的,全以泪水道尽,教他如何不动心,如何不动情? “龙……”阴少华叹了口气,“这是怎么了,从我遇见你,瑞就说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我好怕……”龙低喃,第一次主动拥住他,想不通,眼前男子魁梧挺直的身躯,她是从何时恋上的?她真是太不知耻了,这样抱着一个大男人,可偏偏……她放不了手啊! “阴少华……我曾以为只要能再一次,一次就好,只要能再被你像这样的拥抱一次,龙此生死而无憾了……然而……”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当那个……男人亲我的嘴时,我简直想去死……”至此,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奔落。 “阴少华,我好恨好恨他……好恨好恨他……” “龙,别哭,你把我的心也拧痛了啊……”阴少华轻抬起她的头,为她拭泪,望着她因哭泣而苍白的嘴唇,轻轻地靠近…… “龙,为什么每次当我见到你,你不是在哭,就是在生气?”当他万般怜惜,不由自主地,在龙唇畔印下一个吻时,龙怔住了。 阴少华微微离开,“不要再哭泣了,不要再生气了,虽然你爹去世了,可我还在你身边,阴少华有血有肉,不是假的啊!”他抓住她的小手,往自己脸颊上放。 龙摸着他的脸颊,温热的暖度自指尖传来,给予一股稳定的力量…… “阴少华……你喜欢我?”她语调哽咽,却仍一字一句地问。 许是不曾也不习惯说爱,阴少华面对这问题,露出了苦笑,那是男子汉表情中少有的,“你一个大姑娘,说这些不害臊吗?” “你不说,我不会知道!”龙咬着下唇,“我怎么知道你跟那个国师大人是不是同一种人,是不是只为了我的身体、我的力量……” “你胡说些什么?”阴少华表情微变,“你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龙淡漠一笑。 “怎么可能不疑心呢?” “什么?” “阴少华,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国师要娶我为妻吗?” 见他面露不解,龙的表情不知怎地,竟有些欣慰。 “你果然是不知道的……”她偎进阴少华怀里,“我不但是血玉的继承者,同时也是‘力量’的传承之人。” “龙,你越说我越迷糊了。”阴少华望着她。 她娇小的身躯为何背负着那么多的秘密、那么重大的责任? 不由得想起龙昊天,他将这一切全转嫁在惟一的女儿身上,难道这是她应当受的? 龙见他出神,也不唤,径自伸出手臂,在他面前缓缓掀开嫁衣的袖子,阴少华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点鲜红印记,红得像血,红得像焰。 “守宫砂……”阴少华道,“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毋须对我证明你的清白……” 龙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龙家世代单传,是为了避免‘力量’被其他血脉分散,生男生女皆同,如果是女儿,则必须招赘,如此才能维系力量的传承,我也不能例外。” “你的意思是要我入赘吗?”阴少华闻言,本性难改地说笑了句。 “你有时还真是迟钝得可以……”龙苦笑,续道,“得到血玉,并不能破坏血玉的封印,只有得到龙家传人的‘力量’,方能开启血玉封印……” “等……等等。”阴少华猛然一醒,“你的意思是,这就是国师要娶你的原因?”为了得到启动血玉的力量,所以才娶她为妻?! “你总算明白了。”龙无助地抱紧了他,“阴少华,我死不足惜,但那块血玉,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落入恶人手中,血玉已在我辈族人世代的净化之下逐渐具有圣灵之力,若是再堕魔道,只怕天下苍生将陷入不幸境地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双手不禁抱紧了她,“龙,一切我都明白了……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有我在,你死不了,而且,就算你要下地狱,我都会跟着你去!” “你不必如此。”龙轻轻推开他,“我只求你一件事。” 阴少华凝望着眼前人,只见月光渡影,她的容颜因将要说出的请求而恍似含醉酡红,秋凉,风轻吹她发梢耳鬓,将伊人衬托得更显柔美多情。 “要了我。”龙看着阴少华,轻轻地说。 “龙……” “要了我。”龙再次说道。 “我……” “只要你要了我,我对国师就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然而,我却还能把握住与他拜天地的时机为我爹爹报仇,阴少华,只要你要了我,我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啊……” “不……”他怎么能?“龙,你这是逼我啊!” “逼你又怎样?”龙一步步逼近,灿灿水眸中晶晶莹莹,宛如最柔媚的水波,撩动着阴少华的心。 “这样不行。”虽然她已投怀送抱,阴少华仍试图保持着理智,不让她的眼神与发香所诱惑,“这里太危险,我们都不该失控。” “刘妈跟林婆子根本不会理我的,就算被抓到,大不了一死,阴少华,我不怕死,你怕不怕?” 阴少华苦笑,“我不怕死,但,我不想你死。” “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龙……你不能逼我……” “我就要逼你,就爱逼你!”龙突地两手紧揽任阴少华的颈项,泪眼望他,态度坚决而不容抗拒。 “阴少华,你如果是个男子汉,就不该一再逼我表明心迹,龙敢作敢当,我喜欢你,献身给你我决不后悔!” “龙,放开我。”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龙非但不放,更加搂紧了他,“刚刚吻我的是谁?抱我的是谁?这难道是你对每一个人示好的标准动作吗?”龙将自己的身子紧贴在阴少华身上,意图使他感受到女子温暖的体温,“不要逼我让自己更难看了,龙不是下贱的女子,我是真的喜欢你,难道非得三媒六聘,你才肯与我洞房?”她越说越是哽咽,到后来甚至已泣不成声。 阴少华的心,不可遏止地绞扭成团,怀中抱着这纯真清灵、感情却意外地像火焰般炙热的女子,他再也无法抗拒这份汹涌而来的情意,再也不能了! “龙,你可还曾记得,前些日子你还视我为讨厌鬼?” 龙闻言,淡然一笑,“那是违心之论。”放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不安分地伸入了衣襟之中,她触及了男子的肌肤,温热而厚实,剧烈的心跳,令她情难自已。 “龙……别。” “我美丽吗?”龙的声音,幽幽地在他耳际响起。 美丽吗? 这何需说明、还用说明吗? 月色轻笼聚来,影渡棱窗,阴少华的身子遮去了龙娇小的身躯,龙在呢喃,小小声地呓语着…… 一片云朵飘来,遮去了光明月影,也替这双有情人儿,掩去了缠绵的痕迹…… 隔日。 秋阳高悬,天气晴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了肃然冷凝的国师府中。 曾老六再度来到国师府,迎头就碰上国师府第一号看门犬——黑武。 “黑……大人!”曾老六看着面无表情的黑武,心里直犯嘀咕。 怎么这国师府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凶? “国师大人在府里吗?” 黑武朝他望了一眼,“大人要你准备的事,你办好了没有?” “办……当然办好了!”曾老六边说着,双手同时献上一个木盒,“瞧……我还为大人带贺礼来。” 黑武冷哼一声,道:“为免夜长梦多,大人决定今天就拜堂。国师府人手尚嫌不足,你的手下都来了没有?” “那是当然,小的已经准备妥当,万请大人放一百二十个心……”曾老六刚拍完胸脯,脸上随即出现了不知该不该问的尴尬神情,“只是……” “只是什么?” “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曾老六闻言如获大赦,忙道:“是这样的,小人与国师的商议,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 “怎么?!你怕大人对你食言?”黑武佞笑,他晓得巫鸣曾与曾老六有过协议,龙家宝库中一切财物,除了血玉之外尽归曾老六所有,没想到在龙被抓来之后,巫鸣却一点表示也没有,难怪他要发急了。 “这当然不是……小的虽与大人有这项约定,不过小人对大人也是一片忠心啊!黑大人,您万万不可误会,曾老六虽然贪财,却还不至于因此对国师有丝毫不敬之心啊!” “谅你也不敢。”黑武冷哼了一声,“吉时将至,国师大人已准备要与龙拜堂,待他俩成了亲,一切皆成定局之后,该给你曾老六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是……是!听到黑大人您这么说,我老六就放心了!” “还在那蘑菇什么?带两三个人到乘风阁去,押龙出来拜堂完婚!” “遵命!”曾老六这一声吆喝十足有力,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开去。 黑武望着曾老六离去,这才掉头转进大殿,只见屋中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厅堂正中的喜幛挂着金色双“驦”字,左盘龙右飞凤,好不华丽! “曾老六去带人了?”站在喜幛前面,盯着双喜字瞧的人身着大红蟒袍,但并未回身,只是沉声问道。 “是。”黑武恭恭敬敬地弯腰答道。 “终于……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刻了……”那人回身,原来正是巫鸣,他脸上有着奇异的兴奋表情,较之平日的不苟言笑,简直判若两人。 “属下亦为国师大人感到无比快慰。”黑武说道。 “今日,只要龙为我所有,他日,龙椅的主人,也可以换一换了。” 黑武闻言,非但没有吓到,反而还跟着附和:“属下亦深切盼望那一天的到来。” “黑武,你跟着我,日子也不算短。”双眼闪着阴鸷的眸光,巫鸣冷魅深沉地道,“多年来,我的怨与仇,终于有了出口……” 黑武不动如山,对于主子的心绪,他一向拿得稳妥,不该听见的,他自会装作不曾听到这句话一般,“吉时将至,新娘子快要来了。” 仿佛在应和着黑武的话,大殿外此时响起了燃放炮竹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吉时已到,只见一行人由外头缓缓步进,曾老六抢先跨进大殿里头,张嘴就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他一边拱手行礼,一边极尽夸张地恭维着,“带进来!”他往后头吆喝,语声方落,刘妈和林婆子便一人一边,搀着穿着嫁服的龙走了进来。 “放开我!”龙怒道,刘妈仿佛是要报复她似地将她的手臂抓得死紧,让她痛得要命。 “放开她!”出声的是巫鸣。 刘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手,龙马上乘机挣脱,浑身上下拍了拍,一副腰也酸背也疼的模样,“国师府的下人好大架子,连未来的国师夫人也敢惹,很欠管教。”她冷冷地道。 巫鸣唇边掠过一抹嘲讽,“你如是心甘情愿做我的夫人,刘妈岂敢为难于你?” “呵呵呵,说得像是我错的样子。”龙索性一把扯下红头纱,露出一张端丽无双、然却充满怒意的脸庞,“根本是你狼子野心,杀我父亲占我家财,堂堂第一国师要什么有什么,竟干起绿林盗匪的勾当,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 “闭嘴!”一旁的曾老六下意识举拳就想教训她,却没想到巫鸣打断了他。 “你退下!” “是……是……”曾老六唯唯诺诺地。 龙见状,不由得又是一笑,笑意之中,竟含些许怅凉。 “曾老六,我爹当初怎会用了你这草包?看来他会被背叛,倒也不是全无理由了。”她叹道。 “你……”曾老六气得双眼瞠圆,要不是……要不是巫鸣要这丫头,他一定早在抓到她那一刻就杀了她! “吉时已到。”黑武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请新郎新娘就位。” 巫鸣闻言,冷肃的嘴角不由得绽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 他的愿望即将要达成了…… 不管是龙,还是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在今天达成了……伸手轻触龙那如白玉的面颊,她轻颤,巫鸣眼神一凛,用双手钳制住她,逼迫她与之对视! “龙昊天……你果然有个好女儿啊……”以拇指与食指紧扣她下颌,巫鸣的话更显莫测高深了。 龙与他对望,那张冷凝面孔带给她的,竟是一股熟悉的感觉…… 是怎么了?她心里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感。 眼前的巫鸣明明是素昧平生,然而她为何有熟稔的回忆? 龙不知不觉,冷汗淋漓…… 阴少华……你在哪儿呢?快来救我啊! 心中不自觉响起软弱的呢喃,只因她首次意识到,她要面对的是一股多么恐怖的力量…… 她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啊!少华! 仿佛听到她心中的呼唤,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男子的声音,势如飞箭,声如裂帛,雷霆万钧的自空中传来! “龙!” 那声呼喊猛然撞入龙胸臆间,龙心中一热,不知何处生来一股蛮力,竟硬是挣脱了巫鸣的手指转过头,满头碧钗珠翠飞起扬旋…… “少华!”她大喊,双眸之中泪盈于睫,“快来救我!” 巫鸣这时忽然眉心一皱,立时抓住了龙手臂。 “阴、少、华?”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迸出,这时一旁的曾老六早已满头冷汗。 “是的!”龙回头,眼底无限坚定,“阴少华,我的夫婿!” “夫婿?!”巫鸣闻言,立时伸出五指,一把撕下了薄如蝉翼的鲜红嫁纱。瞬时间,一截皓腕展露在众人眼前,白如藕洁如雪,哪来的一点守宫砂?! 第八章 “你!”巫鸣看着龙那白皙而毫无痕迹的手臂,一股戾气逐渐自胸中涌起,青筋纠结,面目狰狞,不自觉更加握紧了龙的臂膀,龙吃痛,脸色不禁苍白起来。 “你竟敢在我的屋檐下,做出这种事?”巫鸣逼近她面前,一字一句锐声道。 即使痛不可当,龙的笑容依旧高傲。 “怎么?这样你还要娶我吗?” 巫鸣一顿,突尔察觉到自己失控,冷静瞬时回到他的脸上,他唇边扬起一个鄙薄的微笑。 “娶!我为什么不娶?” 龙闻言微愣,巫鸣纠结的表情混杂着诡谲与嘲讽,由喉头冒出几声冷笑,得意地看着她的表情。 “巫某乃是堂堂本朝第一国师,岂会因为未婚妻子不忠便弃她而去?我要天下人瞧瞧我的良心,即使妻子缺手断脚,我依旧不离不弃……” 洞悉了他话中的歹毒,龙不禁面色刷地苍白。 巫鸣更是得意了,靠近她耳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龙,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语毕,龙不知怎地,突感有个力道狠狠撞了她双腿一下,随即一股剧痛感袭来,她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啊……” “事情还没完呢!”巫鸣回头,对属下使了个眼色,“我还要送新娘子一份大礼,黑武,快去请出来!” “遵命!” 就在黑武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际,阴少华的身影却突然凌空跃入国师府大殿之中!与龙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她脸上闪过的惊慌失措,全落在他眼底…… 剧烈的疼痛麻痹了龙看见阴少华时的狂喜,她的心仿佛掉落至无比黑暗的深渊……阴少华担忧的神情在她眼底扩散开来,成为一团模糊的影像……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少……少华……”龙无力地低喃。 “龙!”阴少华望着她瘫倒在地,一袭红衫似圆弧状地敞落在地,她仆倒在其中,看来宛若楚楚红莲…… 心不由得被揪拧了,龙该是他的,他早有觉悟的话就不该听信她的责任之说,把她交给曾老六,这是他这辈子犯过最严重的错误! 龙昊天是怎么交代他的?!他为什么要放手? 满腔的自责与愧意,都化成了阴少华眼瞳中的阴沉杀意,从未有如此想伤害过一个人的感觉…… 只因巫鸣伤害了她! “阴少华,你好大胆子,竟敢闯进国师府中,搅乱国师大婚?”曾老六立刻围了上来。 “阴某向来无所畏惧。”阴少华正眼瞧也不瞧曾老六,目光只锁定在龙身旁的巫鸣身上。 他才是真正的对手! “怎么?那么凶狠的表情,是想杀了我吗?”巫鸣冷笑着。 “阴少华,你走吧,别再管我了。”龙忽然抢白。 看着他两人对峙,眼中均流露了不是敌死便是我亡的气势,龙一凛,心中登时明白当心爱的人以身犯险时,那股由衷的担忧与惧怕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死不足惜,只是阴少华他不能、绝对不能…… 爹爹已在黄泉路上,惟一盈系心怀的人,只剩下阴少华一个了啊! 阴少华循声望去,只见她眸中盈着恳求。 “他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我之于他已经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啊!” 凄切而令人心碎的语调啊! 阴少华望着龙哀求的面容,无比心疼,但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深重的摇首。 “我已放手失去你一回,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曾经在水月庵将她推给曾老六,而那结果却让他后悔莫及,她怎能再要求他放开她的手?! 决不!永不! “少华……你这又是何苦?”多么令她伤心又欢喜的回答啊!她该笑还是哭呢? 龙自出生就是千金之体,向来都是众人将她呵护备至,她从未去关怀过别人的心意,而如今,直到情弦挑动,她才知道,牵挂一个人竟是如此滋味,既甜蜜又痛苦,甜的是阴少华为了自己义无反顾;痛的是,明知她已然无救,为何他又偏来送死? 似是洞悉了她的想法,阴少华看着她,缓缓地道:“龙,你从不知道我的能耐。” 什么意思? 龙一愣,阴少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阴少华大喝,纵身上前与巫鸣展开缠斗。只见他手中长剑舞出一轮剑圈,剑气平行激射而出,在此同时,剑上又蹿出数十根细细的银针,要知道战斗时讲究的是制敌机先,若是又挥长剑又掏暗器的,有时反会为敌人制造攻击的机会,因此阴家传人想出了将暗器附着于刀剑之上的妙计,只要在战斗时见时机对了,轻轻启动兵器上的机关,立时便能发射暗器。 这正是阴家独门的剑器合一,兵器中尚有兵器之招数,好使敌人防不胜防,只见那银针尽出,若天罗地网般迅绝无伦地朝着巫鸣盖头打去!然而巫鸣却无动于衷,反倒绽开一抹阴笑。 “阴少华,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就在那剑影光轮即将攻到的一瞬间,他忽大手一挥,遮去了龙身影,双脚一蹬,拉着她施展轻功,飞身至大殿梁间。 “放她下来!”阴少华怒吼,拉下一条红彩带便运用内力将彩带抛出,柔软红彩顿时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动般地朝着龙腰部缠去,不料巫鸣却更快地一手扯断红彩! “你真要我放?”巫鸣桀桀怪笑,“我现在要一放手,她就会摔下去,到时两腿就真的废了,你舍得吗?” “你……” 就在这个当口,黑武的声音忽由众人背后传来。 “主子,我把‘礼物’带来了!” 阴少华闻言回首,看到那“礼物”时不由得一震! 巫鸣纵身大笑,“龙,你仔细看看!仔细看看那是谁啊!”他拉扯龙的头发,龙痛叫一声,抬起头来,睁眼欲看,望一望,却再也不能克制自己了! “爹?!” “龙堡主?!” 是的,不会错的,那白首长须、坐在一张木轮椅上,四肢垂软无力的老者还会是谁?他就是当初威震江湖的群龙之首龙昊天啊! 但,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浑身脏乱、蓬首垢面,除了眼神仍如以往锐利炯亮之外,他的模样看起来比个乞丐好不了多少……这真是龙昊天吗?!他不是早就死了?! “爹爹!”龙再也忍不住痛楚而泪如泉涌,她直觉伸出双手,仿佛借此,就可以摸到思念已久的父亲。 龙昊天的嘴角动了动,却无言语。 “你到底是何居心?”阴少华皱着眉,心中疑云越来越大,这个巫鸣,千方百计究竟为了什么?! “你问得好啊!”巫鸣冷冷地笑了,“这你何不问问那个废人呢?” “你把龙堡主怎么了!” 巫鸣耸耸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怎么了?就是留他下来在国师府做客而已。” 只是做客就把他弄到残废瘫痪?想起龙昊天这些日子以来可能承受的痛苦,龙更加心痛了。 “爹……”她大声呼喊,“你听见我没有,看见我没有?!我是儿啊!爹!” 龙昊天定定地睁着眼睛,望着女儿的脸上却面无表情,惟有眼神之中写满忧虑及担心…… “龙昊天,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狼狈凄惨的一天吧?”巫鸣望着他,极其得意。 龙闻言,不由得有些怔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你早就认识我爹爹?” 巫鸣听见她的问话,倒是笑了。 “你问我认不认识你爹?呵……呵呵呵呵!”他突然仰首而笑,笑容极其诡谲怪异! “你笑什么?!”龙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笑你,笑你这问题问得太好了,我竟会认识龙昊天?!”他猛然一收手劲,揽过龙在她面颊旁喷着气,“我为什么会不认识龙昊天?我与他乃血脉至亲,骨肉相连,我怎会不识得威风凛凛、纵横江湖三十余载的龙昊天?” “骗……骗人!”龙的脸色发白,“龙家血脉世代单传,代代无论男女也仅止一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巫鸣加重了力道,勒得龙气息窒碍难行,差点要无法呼吸。 “我要是胡说八道,你就当着你爹的面问个清楚吧,看看我是否与你相同,皆具龙家血统!” 龙闻言,求助地望向父亲,龙昊天无言凝视着女儿,眸中只有太多伤痛和歉疚。 他做错了阿!当初若不是一时心软,现在又何以铸下大错?! “解开他的哑穴!”巫鸣吩咐黑武。 黑武依言从命,伸出食指与中指,按住龙昊天哑穴位置重重点了两下,龙昊天一声嗽咳,喷出几口唾沫,这才沙哑地发出了声音…… “儿……” “爹……你快说吧!”求求你,你快说吧!那难以承载的重担与罪业早就该完结了啊!龙祈求地望向父亲。 “我……我与他……”哑穴被点已久,龙昊天的声音尚未能完全恢复,但语气中的肯定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与他确是亲生父子……” “龙堡主,此话当真?!”阴少华不可置信地问道。 只见龙昊天一边咳着,一边说道:“龙家世代单传的原因,是因为‘力量’不能被取代或分散,所以传人皆只保留一条血脉,自古以来绝无例外……只是,我龙昊天,罪该万死地破了这个先例……” “老鬼,剩下的话就让我来替你说完吧!”巫鸣打断了他,“龙,你我同父异母,只因咱们有个风流的父亲,而我,就是千不该万不该被留在这世上的野种,我的母亲是龙家堡中帮佣的卑贱奴婢,而你娘却是皇室钦点下嫁的公主,云泥之别早有定夺,谁该留下、谁该死去也早就昭然若揭,不是吗?”巫鸣呵呵冷笑,一字一句话语轻松,然而事实的真相力道却重如石捶尖针,狠狠刺入龙胸膛…… “龙,你身为天之骄女,可曾想过被人轻蔑仇视的滋味?”巫鸣这时忽然一把拉起她的头发,贴近她的面颊低声说道。 “别靠近我……”龙闭上眼,紧别过头不想看他。 “怎么?你害怕吗?!”巫鸣看着她惊恐的神情,仿佛乐在其中,“你怎么能感受我当时的心情于万一?你身份尊贵,我却低贱卑微,我的母亲没有因为生下我而得到比较好的待遇,反而被元配逼得悬梁自尽!他们要杀我,我却没死,逃出来了,当时我就发誓,舍弃龙家的一切!” “所以你叫巫鸣!”阴少华沉沉开口,终于想到他名字中的真正涵义,“巫鸣”即是“无名”,这就是巫鸣的本意! “但既然你已舍弃龙家所有,又为何要找上他们?” 巫鸣闻言,眼光移向阴少华,好似他问了个再蠢不过的问题,“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不回来找他们?” “你……” “我是被他们的‘规则’所排除在外的人,但是我的仇恨不会消失,我要让龙家的人永远痛苦和后悔!” “就为了这可笑的理由,所以你要龙?”阴少华只觉眼前这人疯了,“她是你的亲妹子,你倒还真下得了手啊!” “没有人把我当成龙家的一分子,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巫鸣笑得更加狂肆了,“倒是我真的需要她的‘力量’,我要变得更强大,就需要有纯正继承人的血统,龙就是我要的。” “她已经与我有夫妻之实,你要她何用?” “巫某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你难道以为龙不是处子之身对我就毫无用处?”巫鸣说着,竟伸出舌头在龙脸上用力地舔了一下,龙昊天见状,不由得别过头,不忍再看。 “你瞧,我还是有让你们痛苦的能力,是吧?”巫鸣厉笑,“黑武,把老头子的头扳过来,我要他张大眼看仔细!” 黑武将龙昊天的头用力扳正,强逼他直视眼前一切。 “你要就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龙昊天再也忍不住了,“龙何辜,你伤了她也不会改变事实的。” “为何不能?我已得到龙家宝库之钥龙形耳环,青龙血玉已然非我莫属,就算不开启它的力量,它所代表的涵义也足以让我成为一方霸主,取你甚至是取皇帝性命,对我而言可说是轻而易举!”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没想到巫鸣最终目的竟是篡夺皇位! “你疯了……”龙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难道当今皇帝身染重病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也就是说,除非他死,否则皇帝的病就不可能好起来? 只见巫鸣的表情不置可否,使人发毛…… “已经身为国师却仍不满足,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吗?!”巫鸣一声冷笑,突然曲手以肘重重往龙背后一击!龙背心一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霎时竟喷出一口鲜血! “龙!”阴少华见状,只觉气得胸肺欲炸!怒瞪着巫鸣,再看一眼被他挟持的龙,心中不由得掀起了暴风!“放开她!”再也不能忍了,他飞身而出,挺剑欲救—— “黑武!” 一直在旁听命的黑武随即上前,但两人尚未交手之际,一道身影突然跃入二者之间—— “让我来对付他!” 听这声音,多么熟悉?!阴少华定睛一看,那与黑武缠斗在一块儿的身影,不是瑞又是谁? “瑞?!”阴少华有些惊讶,“你……” 他怎么会来? 向来最讨厌动手的他,竟为了龙……不,或者该说是为他而来的,当天瑞负气离去的情形他并非不在意,然而却因为龙而无暇去理会,而今瑞来了,是否代表他已尽释前嫌? 思绪千回百转,只在一瞬间。 “去救人!”瑞在武器铿锵撞击的刹那,怒喝他一声! 阴少华如梦初醒,连忙转身,可这时巫鸣早就架着龙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阴……阴少侠……”龙昊天的声音微弱地传来。 阴少华闻声回首。 “龙堡主。” “巫……巫鸣他定……定是准备拿着血玉逃走……你一定要……制止他……” “我会的。”短短三个字,尽揽一切承诺,阴少华立时追了上去。 国师府殿外回廊 巫鸣挟持龙欲逃走,不料才走没几步,便被后头追上来的阴少华给拦住了。 “放开她!” 巫鸣闻声回首,面色青厉,“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跟上来。” “天涯海角,没有我去不成的地方。”阴少华平静地道。 他的心魂,早系在眼前的龙身上了…… “你真要挑战我的能耐?” 阴少华目光炯炯有神,“没抢回龙,我决不放手。” 巫鸣闻言,停步了,“这女孩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 “她已是我的妻子。”一言抵尽万语。 “那好,我就杀了她,好让你不再日悬夜念!” “龙!”阴少华大喝,再也顾不得形势立即便飞身挺剑而去!巫鸣仿佛早有准备,竟将龙的身体抓过来顶在身前;阴少华见状,连忙硬生生收回力道。 只那么一寸之间,剑端差点就要刺入她的心坎。 “少华……”龙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别管我,求你别管……” 她担心啊!他的安危与性命…… 生死之间,情丝依旧剪不断理还乱,她的心早绞碎了呵! 秋风飒飒,阴少华浑身却是汗湿透衫,使劲握着剑柄的手指,已然泛白。 他太用力了…… 阴少华忽灵光乍现—— 事在人为,他太过担忧龙的生死,却因此失却了往常的冷静无畏。 必须冷静下来!阴少华心想。 龙紧紧攀随着他的眼神,忽然像是心有所感,知晓自己须得分散巫鸣的心思才行…… 想也不想,她忽尔俯首,便往巫鸣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这劲道不轻,巫鸣当场脸色大变!“你这贱蹄子!”他举起另一只手就要往她天灵盖处挥落——就是这个时候!阴少华的心中闪过这个声音。他再度将剑挥出,趁着巫鸣分神之际,朝着他的手臂准确无误地往下一划—— 所有的动作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缓慢而清晰了……一道血虹随着剑尖划出,巫鸣双眼一瞪,下意识松开了龙,龙缓缓倒落,阴少华准确地接着了她。 一绺长发飘过他的鼻尖,熟悉的体温透入他的肌肤,他感觉到了她的体温。 龙再度回到他的怀抱。 “你回来了。”他表情平静地说了一句。 龙望着他,嘴角一弯,深深偎进他怀里。 情势转变得如此突然,巫鸣的手臂也在这时“啪”一声,被截落在地。 “你……你……”巫鸣的表情恐怖而吓人,“就算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能逃出国师府吗?” “来人啊!把这群反贼给我统统抓起来!”巫鸣大喝,不料却没有动静,“来人啊!” “来了!”一道清脆女声扬起,语音方落,来人已然进了国师府,身后跟着一群士兵,为首被押解的,竟就是曾老六! “莲……莲青?!”龙率先认出她来。 “龙姑娘。”苏莲青笑着,一派水水柔柔、娇娇盈盈。 “这是怎么回事?!”巫鸣吼了出来。 “怎么回事?很简单啊,我与常到水月庵上香的大将军夫人正好交情不错,将军也视我如亲女,向他调兵遣将,再简单不过。” “国师……国师大人,救救我啊!”这时曾老六突然叫了起来,莲青闻声,立即不客气地回身在他脸上刮了两巴掌! “鬼叫什么?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呸!臭婆娘!贱蹄子!”曾老六丝毫不肯认输地啐了一口,莲青脸色微变。 “给我把他嘴巴封起来!” 阴少华见状,与苏莲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笃定,能调动军队士兵,必是皇上也知晓国师诡计了。这时,突然响起一阵诡谲狂乱的笑声。 “呵呵呵……看来龙昊天果然替他女儿找了一个好女婿……”巫鸣披头散发,眼神渐渐变了。 “你……”感受到他话中的诡异,龙瞥了他一眼。他想做什么? “呵呵……龙,别忘了,我虽是龙家余孽,身上毕竟留着龙家的血,这肮脏的血液虽不足毁天减地,却也够我呼风唤雨……”巫鸣的伤口奇异地不再流血,他的毛发直竖,眼瞳逐渐变黑……国师府四处竟开始掉落大量的尘土,整座殿阁摇摇欲坠,众人感受到这撼动,不禁慌乱起来! “让这殿阁倒塌吧,毁灭你也毁灭我如何?”巫鸣呵呵笑着,“龙家血脉一旦不存于世,就再也没力量压制那块血玉了,就让所有的力量统统从禁锢里解脱吧!让这天地回归混沌,一切重新开始!”那是什么意思……众人听得背脊发凉,就在这时,大殿竟开始崩落了! 巨大的石块纷纷掉落,高墙倾倒,磐柱歪斜,瑞此时正推着龙昊天的木轮椅从里头出来,“怎么回事?!” 阴少华晓得事不宜迟,忙大声呼喊。 “走!快走!” 正当众人慌张忙乱地往出口处逃去时,巫鸣却红了眼,铁了心,打定主意要全部的人皆葬身此地。 龙始终观察着巫鸣的动静,突然挣开阴少华的怀抱,一块大石轰然落下,阴少华直觉跳离,没想到一眨眼,他与龙间竟已被大石阻隔! “你在做什么?!”阴少华的眼神惊讶而愕然。 “我不能走……”龙忽道。 “不能让巫鸣继续发疯下去。”龙望着他,“少华,我感觉到了。”尘土飞扬间,她环胸闭眼,“这充满杀戮的气息,足够毁灭这个国家了……我必须去阻止……” “龙……” “这是我……不,该说是龙家传人的宿命……”龙再度睁眼,泪水已然决堤,“爹爹已经老了,惟有我,才能对抗巫鸣,少华,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她还没说,阴少华的内心早已隐隐约约猜到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当初,爹爹把我交到你的手中,而今,龙拜托你的事依旧相同。”龙泪眼看着眼前男子,“请你照顾我爹爹。” “龙!”阴少华疯狂地喊着她,“我不答应!你回来!” 巫鸣要发疯就让他去发疯吧!要毁灭就让他去毁灭吧!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龙! 龙仿佛是看透他的心意,露出淡淡一抹笑,阴少华见状心里一阵寒…… 那笑,太凄凉,莫非是临别的预兆…… 龙缓缓地开口:“我不能违背我的天命……” 要下这个决心何等不易,要离开他又是多么困难啊!龙咬住下唇,难以自已地哽咽了…… “少华,珍重。”她别过头,朝着大殿飞奔而去。 “龙!回来!”阴少华见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忧愤焦急与绝望油然而生。 不,这不是他要的结果,龙不该离开他,说什么都不能! “少华!”苏莲青跑过来,似乎还没发现异状,“我们是不是要快点离开?” 阴少华未回头,紧抿下唇,“不行。” “怎么了?”苏莲青绕到他身前,“咦?龙姑娘呢?现在这里这么危险,她跑到哪里去了?” “她又回去大殿了。”阴少华道,“龙还在里头。” “她怎么……” “我要进去找她!”阴少华说着就欲前行,不料才走没几步,便被人拉住了。 “你想为她弄到什么地步?” 阴少华回头,是瑞,怒气冲冲的。 “到了这时候,你到底还想说什么?”阴少华看着瑞,坚决而不容反驳地问。 瑞不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终于放开了抓着他的手。 就那么一松手,阴少华立即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飞身钻进了那尘飞土落的空隙之间。 落石乒乓,仿佛砸碎了瑞心底最后的一丝奢望…… 莲青望着瑞,叹了口气。 “瑞,我们走吧,好吗?”她提醒着,“龙的父亲光靠自己是逃不了的,我们应该带他走。” “这是我惟一能做的事吗?”瑞忽然道。 “什么?” “不能跟他并肩作战,永远只能在他身后?”瑞的语调无比凄恻幽长…… “我在你身边啊。”莲青轻轻将手搭上了他的肩。 瑞回头,看进莲青的眼底,仍是一径的清明与无怨。 心中不由得一动,他也曾在阴少华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就是莲青现在的表情…… 一阵轰隆巨响,殿中石板地竟连片拔起,两人间的僵持因此被打断,瑞愣了一下,直觉这里再也不是久留之处,于是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了苏莲青的手臂,便道:“走!” 语毕,他拉着莲青冲到了龙昊天的木轮椅旁。 “…………”龙昊天见爱女没有出来,焦急得五内俱焚,“儿她……?! “咱们先出去再说!”湍急道。 “龙堡主,请您放心吧!有少华在,龙一定会没事的!”莲青向他保证着,尔后,便与瑞合力抬起了龙昊天的木轮椅。 “龙堡主,坐稳了!” 话才方落,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了这摇摇欲坠的国师府。 第九章 一阵轰隆巨响撼动了整个国师府,粉尘沿着断垣残壁激射而出,把刚逃出国师府的众人都给吓得怔住了! 烟尘滚滚,高大宏伟的国师府不再,转眼间竟成了座废墟,众人惊吓之余,纷纷四处逃逸,只留下苏莲青、瑞及龙昊天等一行三人,呆站在外围处,情绪复杂急切地张望着四周。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莲青几乎傻了。 龙昊天不语,紧闭的双眼仍控制不住泪水。 “少华他……”一向理智的瑞也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难道……他们……” “不准乱说!”莲青一喝,语气中有少见的坚决,“少华和龙姑娘绝对会没事的,绝对!” “难……难……”龙昊天忽道。 “龙堡主?”莲青望向他那充满沧桑和深刻悔恨的脸庞,有些错愕,莫非龙昊天早预料到了些什么? “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年负了小翠,逼她至死,今天这孩子又怎会沦落至这步田地?拥有异能并非一件好事,我当年只望那孩子会明白,所以让他从龙家逃了出去,却没想到……他竟为此堕入恶道,甚至伤害了儿……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龙堡主,您别太自责了。”苏莲青心中其实亦满是焦虑不安,然而不忍见龙昊天这样老泪纵横,不由得柔声安慰。 “一切因我而起,龙某焉能不责怪自己?” 瑞见状,再也忍不住了,“莲青,你在这照顾龙堡主,我进去找人!” “瑞!”苏莲青上前一步唤住他。 “唔?”瑞回首。 莲青双手握剑,神情复杂,似欲言又止,最后,仍只道了句:“你小心点。” 瑞点点头,纵身而去。 莲青叹了口气,走回龙昊天身边。 “小姑娘,难为你了。”龙昊天是明眼人,许多事是毋须言语,一望即知的。 苏莲青不语,只是扯开了一抹温柔的淡笑予以回应。 “龙堡主,晚辈有一个主意,不知您觉得如何。”她轻轻地道。 龙昊天了然一笑。 “我知道你仍想进去。” 莲青闻言无语,只是眼神仍旧带着征询。 龙昊天的回答简短有力:“虽然是你们带着老朽逃出来,但老朽有个心愿,即使死,也想和我女儿在一起,所以,带我一块儿进去罢。” “少华!”瑞在大片的废墟之中喊叫着。 然而四周除了细砂散落及风的声音之外,没有半点声响。 “阴少华!”瑞再喊,只见前方扬起一团白蒙蒙的沙尘,他毫不犹豫地便钻了进去。 “别再叫了。”龙的声音忽现。 “怎么是你?少华呢?”瑞有些吃惊。 龙抿了抿嘴,“这里很危险,你不走还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少华。” “是吗?”龙笑了笑,“你还真关心他。” “你……”瑞正想回嘴,龙却突然转头望向别处,一边还伸手向他招了招。 “嘘!跟我来!” 沙尘团中恍如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一不小心就会被脚下的碎石断柱所绊倒,两人绕了一会儿,才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细微的白光,白光渐渐扩大,成为一个光团,最后,瑞终于认出,那正是方才的大殿之处,由于整个建筑顶盖已被掀开,所以阳光才会直直照进来。 只闻一声巨猛掌力轰然发出,原本已略平静的大殿忽地又是一阵飞沙走石。 他俩从残垣隙缝中钻进了大殿,只见原来是巫鸣不停发出攻击,打着殿中石柱,每打一下,大殿上便掉下一堆沙石,整栋建筑断垣颓圯,模样煞是骇人…… 咬紧牙关一抿唇,正当龙想走出去的时候,突有人搭住她的肩膀,她直觉回头,原以为是瑞,没想到却是阴少华。 “少华?”他怎么跟来了?! 瑞大喜过望,“少……”他正欲说话,却被阴少华无声的严凝表情给阻止了。 阴少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少华……”龙不由得润湿了眼眶。 “别说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阴少华道,“没有我,你这小家伙如何成事?” 语毕,他一马当先,跃身而出! “少华!”龙大骇,连忙冲了出去。 巫鸣见到阴少华等三人又踅了回来,凌厉的表情之中闪过一丝阴邪笑意,双掌打出的威力更加惊人了! 一时之间,殿中恍若天摇地动,连上天也仿佛感应到此刻的情势诡谲,外头跟着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天色蓦地暗了下来。 “巫鸣!住手!你到底还想怎样?”龙喊着。 巫鸣不理会她,举起一块重石便朝她打了过去。 龙一惊,躲避不及,忽然有一个人将她抱起堪堪闪过,滚到旁边的地面,龙惊魂未定,凝神一望,救她的人竟是瑞。 “瑞……” “你不用跟我道谢,我救你只是为了他。”瑞仍旧是面无表情。 龙感激地一笑,站起身子,拍拍尘土,再度往巫鸣的方向走去。 “住手吧!”她坚定的眼神望着巫鸣,气势慑人。 “滚开!” “他不会听你的。”阴少华猛然抛出长剑,起脚踢去,瞬间一把长剑亮晃晃地直往巫鸣背心刺去! 龙还来不及阻止,一股内力将阴少华给重重弹了回来,这一下始料未及,阴少华竟就这样硬生生被弹了出去,他双脚用力撑住地面,却还是挡不住那股狂暴的力量,整个人被直直向后推了十几尺才刹住!此时,看见地面被划出两道深长的土沟,他这才发现巫鸣的四周,竟散出淡淡蒸气,显然是内力极高的高手才有这样的修为,也因此明白,外界的力量根本没办法伤害他。 “这就是你的本事?”阴少华力克双腿间的麻痛感,咬着下唇说道。 “巫鸣……不……或许我该叫你大哥……”龙见状,忽然往巫鸣方向走去。 “龙,别靠近……危险!”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不知道是在说给阴少华安心,还是龙自个儿的喃喃自语,她脚步未停,手竟平直伸出,眼看就要触碰到巫鸣—— “呵呵呵呵!”巫鸣桀桀怪笑着,“凭你一个小姑娘,又失去了处子之身,没了龙家传人的‘力量’,你能奈我何?” 龙紧抿着唇。 “你毁了我的家……”她逼近。 “伤害了龙家堡……还有我的父亲……” “呵呵呵……龙家人负我在先,我为何要善待他们?”巫鸣看着她,笑得诡异,“就连你也是……呵呵呵,龙,你何不清醒清醒?与我同创大业岂不更加美哉?阴少华不过是个普通凡人,龙家的未来掌握在他手中,真的会有希望吗?!”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阴少华冷冷啐了一口,“逆伦的话你也讲得出口,禽兽不如!” “呵呵呵!阴少华,你懂什么?我与龙素未谋面,若是我不说,她岂会晓得这世上还有一个龙家余孽?我本来连活在世上的资格都没有,又何须受世俗教条的规范?” “既然如此藐视我们,你又为何处心积虑毁掉龙家堡?其实,你心底根本还是想成为龙家的一分子!”龙道。 巫鸣闻言不由得一愕。 “否则你就不会口口声声地把龙家放在嘴边,想得到我是为了什么?你不过是想得到龙家的承认罢了!”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口里最嫌恶的,其实往往就是心中最最在乎的,她晓得巫鸣的弱点了! 得不到龙家认同的他的弱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巫鸣怪笑着,表情却变了。 “我要的只是龙家传人的力量,我要用它来控制一切!占有一切!”仿佛是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巫鸣竟开始攻击。只见他右手一抓一掷,一根木柱便直直朝着阴少华摔了过去。 阴少华闪躲不及,被砸中了肩膀。 “呃……”阴少华闷哼一声,任是再怎么逞强,还是被那股巨大的冲撞之力给撞得单膝跪地,巫鸣见状哈哈大笑,反身一扣,牢牢抓住了龙的手腕。 “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爱的人,自以为无所不能,实则不堪一击,这样还妄想要保护你,龙,你太天真了!” “少华……”龙担忧地喊着。 “我……没事。”强抑住喉头间一股腥甜味,阴少华歪斜地再度挺起身子。 内心挂念着他,龙的脸色不由得有些苍白,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阴少华肯定痛极了,不然不会连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都要费那么多时间。 焦灼之情犹甚,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巫鸣,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一个人……”她回头,低沉着嗓音说道,“但是你真的让我非常、非常、非常地生气……” 巫鸣看着地,忽地悚然一惊。 那是什么? “处子之身只是将这力量延续下去的媒介,但属于我的能力不会因为失去守宫砂就消失……” “你说什么?”巫鸣不可置信。 “巫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下是否后悔了?”龙低着嗓子,冷冷地道,“让我体内的力量复苏,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呵……” 说着说着,龙的眸底突然蹿出了一丝火苗! “这就是……封印的真正面貌吗……”巫鸣愣愣地瞧着龙上扬的长发和眸色渐淡的双眼,不由得感到一丝恐惧…… 龙家的祖先,上古的异人,其实也是天界的神兽,为了制服作乱的龙之九子,才化身为人,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也在凡间留了下来,世代镇守。几千几百年来,从未有过龙家子孙再度现出原形的事迹,而今却在龙身上重演,这代表什么?他才是天地不容的吗?! “龙!”察觉到她的变化,阴少华不由得担心。 那么娇小的身躯,承受得住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别过来……”龙低喝,“你会受伤的。” 阴少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任凭他见过再多江湖奇事,但那双眼睛充满灵气与霸气,燃烧着熊熊怒焰,那么娇弱的女儿家竟会有如此一双眼眸,普天之下是绝无仅有的啊!是他在做梦吗? “龙家传人异能天承,我隐忍,是为了父亲的告诫……” “龙,你不可以!” “但是,你毕竟是我大哥……”龙一字一句,眼眶泛泪。 巫鸣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你,你在同情我?” 就在他怔愣的同时,龙细瘦的双手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竟突然挣开了巫鸣的掌握,反手一拉,制住了巫鸣。 龙大喊:“少华!趁现在!” 阴少华下意识顿时跳起,完全忽视了身上的伤,只是凭着心念去动作,就这么持着长剑,朝巫鸣胸前直直插落—— 仿佛心灵相通,就像后头长着眼睛似的,龙看也不看便在阴少华挺剑刺入的一刹那闪开。阴少华的长剑长驱直入,插进了巫鸣胸坎,再一翻转,直捣心窝。 几乎是同时,瑞奔上前,“畜生!看剑!”他大喝一声,从他身后也补上了一剑,顿时两剑齐插在巫鸣胸口。 “呃……”巫鸣低头望着自己。 一丝血迅速无声地流下,剧痛漫天盖地地自心口处蔓延开。 来不及感觉痛楚,发狂已使他失去了仅存的理智…… “这就是你的能力?”巫鸣咧开嘴,冷笑着,“就算这样真能杀了我,你以为我会这样就算了吗?” “什么?”龙来不及听清楚,巫鸣却一个吸气挺胸,伤处发出一阵格格声响,只见那把剑震了几下,竟被他使出的内力给拔了出来,巫鸣再用力一推,那剑立时飞了出去,正中阴少华胸腹! 阴少华这回再也忍不住,张口喷出一摊鲜血。 “少华!”龙大恸,立即拔脚奔回他身边。 “你没事吧?”天啊!他在流血,汩汩喷涌而出的鲜血,让她心碎欲绝。 “我……我没事。”阴少华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龙……龙……” “我在这,我在这。”龙立时将他的大掌抓住,放在自个儿脸庞上摩挲着。 阴少华感到胸中气息窒碍难行,抬眼却看见龙的眸色更加淡了,那是为了他吗? 不,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景况啊!那盈满星火的瞳眸之中,为何此刻只有深沉的悲痛? “阴少华,你不准死……”龙抱着他的身体不放,“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她哽咽着。 阴少华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放心吧……”他勉力支起自己的身子,以手指在身上迅速地点了几处穴道止住血气运行,摇摇晃晃地站直,“如……如果被他打那么一记就倒了下来……那么,你父亲当日岂不是看走了眼?” 龙见他还有力气安慰自己,不由得稍宽了心。 她回首,只见巫鸣瞪视着她,口中仍不住喃喃自语。 “血……血玉……” 他仍系念着那不属于他的东西,或者该说……那不曾真正属于过他的身份…… 龙放开少华的手臂,走回巫鸣面前,巫鸣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你……” “你怕了?”龙面无表情,“一心念着那块玉,那块玉又如何,为它葬送性命很值得吗?” 巫鸣来不及回答,却有一道声音由他背后传出,是叹息。 “我儿……” 巫鸣浑身一颤,缓缓回头。 “你……你叫我什么?” “爹?”龙愣了一下,“您怎么……” 龙昊天眼神无限悲悯,推着木轮椅来到巫鸣身边。 “是爹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巫鸣闻言,残存的意识不由得盈悲万千。 说这些都没用了…… 如果他才是龙家正统继承人,那么或许今天失败的人就不会是他了吧? 只是,他毕竟不是被选中的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如此了…… “一切莫非都是命中注定……” “原谅我吧……”龙昊天老泪纵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今让你们骨肉相残,我又该如何自处?如何自处?!” “你……你别假惺惺了……”巫鸣冷笑,“谁是你儿子?我无名无实,不继承你的姓氏,别自……自作多情了……”众人屏息看着这幕,只见巫鸣突抓紧龙昊天的手,紧紧不放。 “你……” 巫鸣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昊天,尔后,头一歪,便断了气。 龙立定于他面前,双瞳漾泪。 良久,龙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 “儿……这是你的大哥。”他轻轻地道。 龙不语。 龙昊天向阴少华示意:“你过来。” “爹爹?”龙不解。 只见阴少华走到他面前,面色苍白如纸,显然伤得不轻,然而靠着他本身的武功修为,还勉强能够支撑。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阴少华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让我为你疗伤吧!”龙昊天忽道。 “这……”阴少华不解其意,还在犹豫的当头,龙昊天却施展了一招小擒拿手将他抓了过来,双掌抵上他的背部,便开始运气而行,一时间,阴少华感到周身流动着一股热烘烘的暖流,舒畅极了。龙却发觉不对,“爹!您这是做什么?”她察觉到父亲的表情非常怪异……简直就像想把全身的真气都灌输到阴少华体中一般。 “爹……您这样做,会保不住自己的啊!”她哭叫。 阴少华一愕,正要开口,龙昊天的声音却打断了他:“不要开口,否则真气散乱,会走火入魔的!” “爹……”龙只能在一旁呜咽,这时龙昊天输气已毕,双掌一抽,便“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龙堡主!” “爹!”众人抢上前去扶他,只见龙昊天早已气若游丝。 “孩子,不用太过惊讶。”龙昊天淡然一笑,“老朽已经死过一次,这辈子罪业太重,早该去赎我自身的罪去了……何况我已垂垂老朽,就算再活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龙堡主……”苏莲青摇头,“您不该这样牺牲自己……龙姑娘需要您……” “儿有少华已经足够……”龙昊天看着阴少华道,“上苍会决定该留下来的人选,龙必须留下来,这不是我决定的,一切是天意,天意注定,她必须为龙家守护基业,也为你……” 龙昊天语未毕,合上了眼。 “龙……”阴少华想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龙昊天未睁开眼睛,却露出了微笑,“叫我一声爹吧!” “爹……”阴少华毫不考虑地脱口而出。 “少华……好好代我照顾儿。”龙昊天已感欣慰,多年前和老友阴不群的约定,此刻终于完成了…… 说也奇怪,就在龙昊天合眼的一刹那,空气中原本悬荡漂浮、盈盈亮亮的粉尘,仿佛就像被敲得细碎的水晶一般,竟隐约聚成一条龙形,迅速地升往天空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龙堡主!”苏莲青喊道,不禁流下两行热泪。 “别哭。”阴少华扶起哭倒在龙昊天身上的龙,将她双颊捧起,“龙,学着坚强,让你爹走得安心。” “少华……”她只手抚过眼前的那张脸,她从未这么仔细看过他,那浓如黑墨的剑眉、直若悬胆的鼻梁及透着坚毅的薄唇,即使闭着双眼仍散发着一股锐气…… 阴少华看着她星火般的瞳眸,眼底有着无尽深意,不语。 今后,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就像荒漠之狼、渡野之雁,一生只为惟一的爱侣而活。 他相信,龙只要看着他的双眼就能明白的。 龙了然,抬首,望向那张空荡荡的木椅,清眸漾泪…… “爹爹……” 阴少华忽尔拥住了她,熟悉的体温直透肌肤,传进她心底深处。 将头埋入那堵熟悉温暖的胸膛之中,龙缓缓闭上了眼睛,突然,却感到阴少华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耳朵,为她戴上了一只耳环。 “少华?”。 “这是你的。”阴少华抚着她耳际,不由得喟叹。 这闪烁着银辉、光耀质纯无比的龙形银环啊,竟无故引起这许多纷扰…… “你的龙,今后,我和你一起守护它。”阴少华轻声道。 龙闻言不语,只是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 微风吹了过来,苍凉颓败的国师府中,秋意显得更加深浓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