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娘子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腊月冬寒,暴雪纷飞。 京西韩家后院中,到处白芒一片,肃杀又迷乱。 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傅新桐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到了院子里的雪地上,脸颊蹭在了台阶上,刺骨的疼,让她忍不住往后缩去,可身子刚动,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一脚踩在了头上,让她的头怎么都抬不起来,身体受到摧残的同时,曾经高傲的自尊也受到了践踏,甚至像个笑话般,在这卑贱奴婢的脚下匍匐。 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新绿的袄子,站在门外打帘子,韩家老夫人袁氏由一个光鲜美貌的女子搀扶着走出了房门,来到廊下,张妈妈立刻松开了踩在傅新桐头上的脚,到袁氏面前复命去了: 「老夫人,天儿凉的很,您还亲自出来。」 袁氏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肩上披着绛紫锦缎的貂绒领子大氅,富态的很,面皮保养的不错,看得出来年轻时颇有风采,只一双眼睛生的不太祥和,眼角带着煞,看着就不太好相与,身边扶着她的女子,叫袁欣纯,与她颇有两分相像,是袁氏的侄女,也是韩进臣的表妹妾侍。 没有了张妈妈的踩压,傅新桐终于稍稍将身子爬起来一些,却被打的抬不起头,目光最多就看到了袁氏的大氅,想到这料子在还未入冬的时候,她就替袁氏挑好了送过来,袁氏当时是嫌弃的,可她对傅新桐的一切都很嫌弃,傅新桐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想,真是讽刺。 傅新桐自问嫁入韩家之后,为韩家日夜操持家务,对袁氏和韩进臣有求必应,成亲不过两个月,袁氏就让韩进臣纳了袁欣纯做妾,傅新桐在这方面无所谓,有人伺候韩进臣,她自然是巴不得的,后宅之事,她并不上心,韩进臣要纳多少,她都替他张罗,如今韩家的峥嵘景象,袁氏在外从不夸傅新桐一句功劳,世人皆以为是她袁氏打理有方,傅新桐亦从未多言表功。 半年前开始,韩进臣将家中妾侍尽数散去,只留下了袁欣纯和另一个瘦马杜氏,傅新桐以为他是厌倦了这种事,再加上铺子里确实很忙,便没有过多的追根究底,直到两天前…… 傅新桐在喝下了袁氏递来的一杯茶水之后,便昏迷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她衣衫不整和马房里的马夫吴二被‘捉奸在床’的时候,傅新桐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要辩驳,可那吴二却先一步‘承认’了与她所谓的‘奸、情’,说出了他与自己‘私通’的‘事实’。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傅新桐已经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来形容了,袁氏身边的张妈妈亲自对她用刑,又打又骂,无所不用其极,逼着她承认跟吴二私通的事情,傅新桐却咬死了牙关,什么都没说,既不辩解,也不承认,沉默以对。 因为她知道,既然袁氏有心作践她,就算她为自己辩解再多都是没有用的,被人当场抓获的‘私通’,纵然她身上长了一百张嘴都是说不清楚的,若是有人能替她详查,兴许还有翻供的可能,可谁会为她做这件事呢?除了韩进臣之外,不做其他人想,可是,自从她出事以来,与她夫妻八载的相公韩进臣,又在哪里呢?别说替她辩解调查,就连面都没有露过,由此,傅新桐便明白了这对母子的意思,无论自己再说什么,全都是徒劳无功。 傅新桐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刺痛了袁氏的眼,目光微微闪烁,一旁的袁姨娘警醒的看了她一眼,赶忙轻扯了一下袁氏的衣袖,袁氏转头看她,袁姨娘便对张妈妈说道: 「雪越来越大,老夫人可经不起风,这贱妇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做了腌臜事,被捉奸在床了,我们韩家的脸都被这贱妇丢尽了,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这么多双眼睛总是亲眼所见的,老夫人心慈,顾念着往日情分,有些话不便说,但我可管不了这些,她是乡君身份,纵然做了丑事,我们也打杀不了她,便直接将她送回傅家,让傅家上下老小也瞧瞧他们这百年书香门第养出了怎样不知廉耻的贱妇来。」 傅新桐耳中在听见袁欣纯说要将她送回傅家时,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可实在没力气动弹,两个婆子再次过来将她架了起来,傅新桐的头垂的很低,嘴里感觉有血水滴下来,脸皮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各处都肿痛的厉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惨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傅新桐对着袁氏的方向抬了抬,只见袁氏挺立廊下,她身后的帘子忽的动了动,傅新桐盯着那帘子看了一会儿,心中雪亮,又将目光落到面色凝重的袁氏脸上,袁氏不敢与之对视,避开了目光,傅新桐自觉没趣,又盯向了袁欣纯,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盯着袁欣纯看这么久,论模样而言,袁欣纯生的并不是很好,然而她的性子好,看起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从不说逾距的话,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可谁会想到,在这样一张老实的脸蛋下面,居然藏了一颗凶残的狼子野心。 傅新桐被婆子拖着出了院子,两条腿在雪地划过,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子,夹杂着血水,让刚刚积雪的院子看起来格外惨烈。 袁欣纯扶着袁氏回到温暖的房中,立刻就乖巧的给袁氏递了个暖手炉,袁氏接过手炉,在她手上拍了拍,算是赞赏的,尽管刚才袁欣纯说的那些话让袁氏多少有点不舒服,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帮了忙的,至少,不用袁氏亲自去对傅新桐说那些话。 「姑妈就别再为那贱妇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还有表哥,别藏了,快出来吧,我都瞧见你了。」 第2章 袁欣纯在袁氏和韩进臣面前,从来都是以亲眷的身份自居,袁氏不反对,韩进臣也没把她当外人,听她这么说了之后,屏风后人影一闪,消失了两天的韩进臣走了出来。 韩进臣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出头的嫩小伙,俊眼修眉,长身玉立,面如敷粉,一派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只眉眼间无甚神采,仿若未曾点睛的龙,俊则俊矣,却空有其表,颇有些可惜。 袁氏自然是知道儿子一直都在屋里藏着的,见他出来,赶忙站起来问了一句: 「进儿,你说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那傅氏虽不讨喜,可这么多年也算安分守己,用这样的方式,会不会……」 袁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韩进臣给打断了: 「娘,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别再犹豫了。」 韩进臣话音刚落,袁姨娘也跟着凑到了袁氏身旁,小声劝慰道: 「是啊,姑妈。您之前不也一直说讨厌那傅氏嘛,总说她目中无人,不尊重您,把持着韩家的产业,吃穿用度居然还敢管到您的身上,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媳,您还有什么留恋的呢?表哥做事向来有分寸,总是为了韩家和您好的。」 袁氏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身旁的侄女,今天她的表现真让袁氏刮目相看,目光中的幸灾乐祸已经毫不掩藏了,想起她往常表现的那样单纯无害,原只是没寻着机会吧。 韩进臣见母亲这般,凑过去跪在袁氏面前,抓着袁氏的手说道: 「娘,您放心吧,就算那傅氏没了,凭儿子一人也能撑起韩家来,不妨与您透露,清平郡主那儿已经允了儿子,只要我休了傅氏,她便去求长公主殿下下嫁与我,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姐,圣眷正浓,与傅氏的出身天差地别,若是娶了清平郡主,那儿子今后的仕途定然顺畅。」 袁氏眼前一亮:「你说的是真的?清平郡主果真那样说了?」 韩进臣点头,知道怎么安抚自己的母亲:「那是自然,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对傅氏这般决绝?她若不走,如何给清平郡主让路?」 袁氏想了想,果然心宽了一些:「可是傅家……还有她娘,就算不受宠,可到底是公主出身,这……」 「所以咱们才要先发制人,让傅氏出错,她不贞在先,咱们没将她打死已经是给傅家面子了,她做了这等丑事,难不成傅家还会因此来与我为难?至于她那个没用的公主娘,最多只会哭两声吧,她有那脸面和胆量去告吗?不用担心。」 韩进臣目光笃定,似乎如今的一切,他早已在心中演练多时,急功近利,无情无义的令人作呕。 说完这些,韩进臣又对袁姨娘使了个眼色,袁姨娘便再次来到袁氏耳旁: 「姑妈,表哥说的对。那傅氏嫁到韩家来,除了挣了些钱,对表哥的仕途却没有任何帮助,傅家都是一帮子读书的,手里也没什么权利,原以为傅氏有个公主娘亲,可谁知道却是那样的性子,根本不为皇家喜,逢年过节都没人记得请她入宫去,也太没用了。清平郡主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份自然比没有册封的傅氏高出不知道多少呢。」 袁氏先前心中的一些怜悯,在儿子和侄女的劝说之下,也渐渐的消失,如果除掉傅氏,能让韩家和儿子更上一层楼的话,袁氏可是一点都不会犹豫的,因为她实在太想回到从前老爷还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时候了,那种只要出门就被捧着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完全能够掩盖住她原本就不太多的道德和良知。 傅新桐被韩家的人敲锣打鼓送回了傅家,她被绑着手脚,脸上青紫一片,身上血迹斑斑,两条腿连走路都要婆子拖着,韩家是真没打算给她活路,最前方的人骑在驴子背上,一路不断重复着傅新桐背夫偷汉,私通马夫的罪名,加上锣鼓喧嚣,很快就在道路两边聚集了很多不明情况的百姓,一个个全都对着傅新桐指指点点,这条翰林街是傅家的,都知道她是傅家的女儿,韩家这样大张旗鼓的将她以这种方式送回来,想要毁掉的不仅仅是傅新桐一人,从今往后,整个傅家的名声都会毁在她一个人身上,别人提起傅家,都只会说傅家出了个淫邪偷汉的女子,整个傅门千金都会遭受牵连。 在道路两旁人的指指点点之下,傅新桐终于被押送到了傅家门前,看着熟悉的门庭,傅新桐强撑着一口气没昏死过去,在韩家人咄咄逼人的声势之下,傅家人很快从门内出来,傅新桐给婆子架着,身上绑着绳索,微微抬头,就看见了从门内走出的傅庆昭——傅新桐的父亲,十四岁的解元,二十八岁的状元郎,曾经风靡整个上京的美男子,却因一次意外,脸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让他无缘仕途,只得从商,一生郁郁,空有满腔诗书抱负,却处处受制,无法施展。 此刻他面上带着焦急,第一个跨出了门外,身后跟的是傅庆城,傅庆业,一个翰林院士,一个国子监祭酒,是傅新桐的叔伯,两人随着祖父傅远在朝为官,傅远位及太子太傅,傅家是朝中罕见的父子三人同朝为官的典范了。 韩家人瞧见傅家的老爷出门来,一点也不打算息事宁人,将傅新桐的‘罪行’又一次大声张扬而出,傅庆铜和傅庆业两人面面相觑,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让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傅庆昭走下石阶,来到傅新桐面前,傅新桐认出了他的靴子,虚弱的脸嘴都合不上,嘴里的牙都被打断了,不住流下血水,滴在傅家门前。 第3章 傅庆昭从婆子手中,将傅新桐夺过,傅新桐挂在父亲身上,软绵绵的,出气多过吸气,尽管她抬不起头看父亲的脸,但从他不住起伏的胸膛,傅新桐也能感受到傅庆昭此刻的怒气,只不知道他是怒的自己,还是怒的韩家。 韩家人和傅庆城,傅庆业叫嚣完之后,一纸休书砸到了傅庆昭的脸上,然后就带着韩家人大张旗鼓,扬长而去。 傅庆昭将傅新桐抱了起来,要将她从门内抱进去,却被傅庆铜和傅庆业阻拦:「二弟,此事之后,怕是傅家再容不下新桐进门了。」 傅新桐靠在傅庆昭的怀中,意识涣散,却依旧能分辨声音和语气,傅庆昭抱着她跪在傅庆城和傅庆业面前: 「大哥,三弟,新桐绝不会做此等事,这件事容我详查分辨,如今只求让她进门好生医治。」 傅庆城和傅庆业对视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脚步,还有嘤嘤哭泣的声音,傅新桐的眉眼动了动,知道这是她娘的声音,她娘还是那么爱哭,性子软弱,平时被嫂子和弟妹压得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她跑出来,扑到了傅新桐身前,看着傅新桐的惨状,更是哭的声泪俱下。 「二哥就别为难我们了,新桐做出这等丑事,被人……当面抓住了,还有什么好详查分辨的,我傅家百年来都未出过此等恶女,如今因她一人坏了我傅家的名声,怎可再让她进门?」三老爷傅庆业这般狠绝道。 傅庆昭又看向了傅庆城:「大哥。」 傅庆城甩袖转过一边,傅庆业情绪激动:「此等恶女,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我傅家名声就这么被她毁了!」 说完就要扑过来,她娘尖叫着扑在傅新桐身上:「三叔莫要如此,新桐她,新桐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又哭出了声。 傅庆业厌恶的瞪了萧氏一眼,到底没敢对她动手,一旁的傅庆城看着他,招来了管家说道:「去将此时禀告老夫人知晓,看老夫人如何处置吧。」 傅庆城一句话似乎彻底打碎了傅庆昭的希望,萧氏抱着傅新桐哭的更加大声了,因为谁都知道,这件事被老夫人知道的后果是什么。 「大哥,事情都未查实,难道我傅家人就该被那韩家空口白牙的泼脏水吗?这事儿咱们要是认下了,那今后傅家的颜面何存,就算大哥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该为傅家的名声着想啊。」傅庆昭喊的声嘶力竭,却未能让傅庆城动容。 拂袖转过一边,不再看他,傅庆业上前来对傅庆昭道:「二哥,纵然你爱女心切,可你也该看看她做了什么丑事,都被人捉奸在床了,你怎么还有脸护着这个不知廉耻的畜生?」 傅新桐半睁着眼,看着因为自己而痛哭流涕,毫无尊严的父母,没力气说话,眼泪倒是流了下来,她爹和娘怎么能斗得过他们?韩家吃人,傅家又岂是吃素的,傅新桐一点都不期望被韩家送回来之后,能在傅家得到什么支持,只是苦了一生忠厚,心软良善的父母。 果然过了没多一会儿,管家就带着傅家老夫人身边的两个管事妈妈过来传话: 「傅家一门清烈,断不容此等丧德败行之人,老夫人叹自己管教无方,出了此等恶情,绝不姑息放纵,特禀族内长老,既韩家退人,那傅家也绝不留她,按照习俗浸了,方能还我傅家家门清白。」 听了那两位管事妈妈的话,傅新桐闭上了眼睛,浸了的意思,就是沉塘了。傅家这般反应,傅新桐早已想过,并不觉得奇怪,傅庆昭和萧氏都傻眼了,双双抱着傅新桐不肯撒手,直到傅新桐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拖行出去,萧氏的哭喊声还在身后继续,傅庆昭也在怒吼,可在傅家,他们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老夫人要将傅新桐沉塘,那便是铁律,是圣旨,更何况,大房与三房巴不得将二房踩到泥地里去。 傅新桐被粗暴的拖走,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还未停稳,傅星落就从马背上跳下来,推开了辖制住傅庆昭和萧氏的下人,从门边抄起一根棍子就往前冲去,傅新桐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哥哥在后面喊她: 「新桐,新桐别怕,哥哥来了,哥哥来救你!新桐——」傅星落的声音被杂乱的打斗呵斥声盖住了。 傅新桐哭不出来了,想回头再看一眼哥哥,可她的脖子似乎被韩家打的僵掉了,她拼尽全力,也只是看到了为跑来救她,而被傅家护院围住,压在地上暴打的哥哥,她奋力挣扎,喉咙里发出声响,可突如其来的一棍子,就那么打在她头顶,让她原本就不清醒的脑子,瞬间就开了瓢。 傅新桐再次有意识,那就是全身被水包围的时候,她全身被绑着绳索,脚下吊着石头,水没过了头顶,眼睛吃力睁开,嘴里不住喝入喝水,窒息的感觉让她在水下奋力挣扎,扑腾,岸上围满了人,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全都眼睁睁的看着不住泛出涟漪的水面,从开始的一圈一圈,到后来的水面静止。 昏暗的水里,傅新桐似乎从绳索中挣脱出来,她在水中左右转动,发现自己似乎不难受了,连呼吸也不需要了,身子轻转,回头就看见了一个被五花大绑在水里的女人,那个女人和她有着一张完全一样的脸。 嘴巴和眼睛全都大张,死状极其恐怖,傅新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就是已经死去的自己啊。绳索缠满了一身,为了防止她逃脱,脖子上也缠着绳索,忽然绳索动了,将她的颈子收紧了向上拉扯,傅新桐随着自己被打捞上岸的尸体一起上去,岸上仍旧有很多人,脸上表情既害怕又想看,傅新桐很庆幸父亲母亲和哥哥都不在,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样的死状。 第4章 傅家大房和三房的人来了不少,傅新桐看见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仿佛就在看一个和她们毫无关系的尸体一样,没有人为她心痛哭泣,没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她们眼中有的只有厌恶和冷漠,傅新桐蹲在自己的尸体旁,看着周围好几个假道士围着自己的尸体念镇魂咒,仿佛他们也知道,她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被处死,必定心生怨愤,镇魂咒据说就是镇压冤死之人的怨气的,真是可笑,若是他们一口咬定了自己是罪有应得,那又何必念这镇魂咒,不过就是他们一个个都心虚罢了,从她被韩家送回傅家,前后还不足五六个时辰,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决定了她的生死,不去调查取证,不去和韩家当面对峙,而是用这种最不费功夫,成本最低的方式,来向世人‘证明’他们傅家绝不姑息的态度,一条人命,一条与他们有着血脉牵连的人命,在他们眼中,竟连草芥都不如。 道士们念完了镇魂咒后,傅家总管付了钱,然后就派人抬了一口薄棺材来,把傅新桐的尸体装了进去,开始缓缓盖棺,傅新桐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尸体一点一点被棺盖遮起,她不甘就这么死了,卯足了劲儿,想在棺盖完全盖上之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痛苦也好,破败也罢,至少活着才能宣泄她心里的恨吧。 可是却被一道强大的力量给弹开,引发了周围一阵飞沙走石,围观的人尽数捂了眼睛,害怕被江堤上的砂石迷了眼睛,傅家的管家左右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那已然闭上的棺木之上,想起棺木中人那恐怖的模样,顿时感觉不寒而栗。 傅新桐感觉自己被那强大的力量弹入了一个姑娘鬓角的海棠中,晕晕乎乎,在那海棠花中走了一路,才知道那是傅家三房的一个粗使丫鬟,先前是跟着婆子们一同到江堤前来看热闹的,傅新桐随她回到了傅家,这丫鬟迎面撞上了一个胖婆子,被那婆子凶神恶煞的揪着耳朵臭骂一顿,将她鬓角的海棠花一把夺了抛在一旁的花圃之中,傅新桐也跟着落到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花圃,是东南角院外的一处,后边儿就是梅兰竹菊的影壁,左边儿是车轿房,再往后,就是正门了。 傅新桐试图走出花圃,却始终无法做到,像是被无形的绳子拴着,哪儿都不能去,她从白天坐到了晚上,晚上等到了白天,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消失。 车轿房里每天都人来人往,各房的人出入都要从这里经过,两个婆子匆匆而过,傅新桐听见她们说: 「自从三姑娘走了之后,二夫人都好几日没吃了,怕是要病了。」 「二老爷也是这样,我听二房伺候的人说,两人成天坐在三姑娘的房里,一待就是一日,魔怔了一般。」 傅新桐听了父亲母亲的近况,却是无能为力,缩入了一朵残花之中。她的事情,对父亲和母亲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们都是心软良善之人,看不穿旁人的心计,斗不过旁人的手段,两人曾经那样好的开局,最终却落得如今这无人重视的可怜下场。 傅新桐在花圃之中,每天都能听见看见府里的人匆忙而过,从他们支零破碎的话语中得知傅家和外面的事,东家长,西家短,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般看透人性。 数着日子,大概过了两个月,傅新桐正飘在花瓣上假装晒太阳,忽然眼前一亮,就看见萧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傅新桐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萧氏,她瘦了好多,几乎都脱形了,傅新桐想迎上去,想喊住她,却被花圃困住,什么都不能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萧氏坐上了车轿房的一顶轿子匆匆出去了,两个随她从宫里出来的婢女,玉锦和芳冉提着裙摆追都没追上,两人停在花圃前,玉锦焦急的说: 「这可怎么办,我就说不能告诉公主那些话的,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芳冉接话:「哪是我说的,要怪就怪老太太院里送药的丫头,要不是她多嘴,公主怎么会知道韩家要……」 后面的话,芳冉没说完,就被玉锦打断了:「好了好了,如今不是怪谁的时候,咱们还是得去将公主追回来,那韩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公主又是那性子,去了也是……」 两人的话全都说了一半,说完就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这些话入了傅新桐的耳,她从来就是个聪明的,只不过缺了运气和心狠,听了玉锦和芳冉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便猜到萧氏为何这般激动的原因了。 韩家定是要娶妻了。 萧氏不相信傅新桐会做那背夫偷汉的事情,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新桐就被沉塘了,所以萧氏心里头一直憋着劲儿,直到现在听说韩家要娶妻,才坐不住了,兔子急了还咬人,萧氏这是想去替傅新桐讨个说法了。 可是结果会如何,傅新桐可以想见,韩家如今虽没有大官在朝,但身为前首辅之家,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这些年傅新桐为韩家赚的钱,七成都被韩进臣拿来打点关系,而他自己也多少有些偏才,其实,当傅新桐被袁氏算计之后,就想到了,必然是自己挡了谁的路,才会被袁氏和韩进臣那般算计。 而想来想去,便只有清平郡主那个傻子了,那傻子曾不止一回,在傅新桐面前提及过自己对韩进臣的欣赏,有一段时间,韩进臣曾被宣召入长公主府,据说是给世子辅导学业,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第5章 没有出乎傅新桐的预料,萧氏被两个丫鬟扶着,失魂落魄,眼眶红肿的回来了,玉锦边走边安慰她: 「公主,那韩家欺人太甚,又有长公主府的人撑腰,三姑娘就算是被冤的,可人都埋了这么长时间,有理也说不清了,您就是上书也无济于事……」 芳冉对玉锦使了个眼色,玉锦便没敢继续说下去,芳冉扶着面无表情的萧氏,轻声安慰: 「公主,三姑娘的事儿,奴婢们都相信她是清白的,可如今咱们确实没有证据了,那脏水泼在了三姑娘身上……」 后面的话,傅新桐就听不见了,兀自在那花圃之中盘旋,可愣是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和动静,焦急万分,她真是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萧氏,从前她就算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嚎啕大哭一场,除了当年老安美人死的时候,她曾这样沉默过,其他时候还真是没见着,傅新桐很想去安慰她,很想在旁边开导她,可是她已经是个死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只希望父亲和哥哥能从旁劝着她些,别让她太难过的好。 这段时间,被困在这花圃之中,傅新桐心里的恨也消了一些了,比起让家人替她报仇,她更希望家人平安健康。父亲,母亲,哥哥,再不愿他们为了自己的事情难过了。 第二天,傅新桐在花圃上方的桂花树上静坐,这时的天才刚刚蒙蒙亮,傅家内宅中仍旧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洒扫的零散声音,忽然正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像是冰雹落在鼓面上,不停歇的一直敲,门房老张头去开门,厚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张头的语气带着些不满的怒气: 「一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呀?」 门打开之后,外面是个让傅新桐有些熟悉的人,韩家的门房小赵,只听小赵对老张头一下就跪下了,吓了老张头一跳,将门打开,小赵才惊恐万分的说道: 「贵府,贵府二夫人在我府门前悬梁自尽了!请您快些进去通传给大人们知晓吧。」 老张头的瞌睡瞬间就给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呐呐道: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谁悬梁自尽了?」 小赵见老张头糊涂,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就往门内冲去,老张头这才反应过来,急着阻拦,却被小赵溜了进去,老张头在后面喊叫: 「哎哎,你怎么硬闯了?」 说完,傅家门房的人就全都出来了,火急火燎的去追一路往里窜的小赵,傅新桐也是惊呆了,傅家的二夫人,不就指的是萧氏嘛。她有多希望这个消息是幻觉,萧氏昨天还好好的,怎会跑到韩家门前去上吊呢? 不一会儿的功夫,傅庆城,傅庆业,甚至连傅远都出动了,傅庆昭憔悴不堪,脚步虚浮跟在最后,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傅家的老爷们集体出动,傅新桐便知道,那韩家门房小赵所言不虚了,萧氏……真的去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傅家的女眷们都在门外守着,等府里的老爷们探望回来,老夫人也拄着拐杖站在门前等候,左右踱步,慌张的神色毫不隐藏,傅新桐听她们说: 「这萧氏平日里不做声,一做声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她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嘛,若她真的吊死了,别说韩家,就是我们傅家也难辞其咎,只怕我们都要被她连累了。」 「别自己吓自己,就萧氏那胆子,她敢上吊嘛,平时声音大些,她都不敢说话了,更遑论上吊自尽了,还是等爷们回来再说吧。」 可话虽这么说,大伙儿心中还是相当害怕的,因为,就算萧氏平时在傅家有多没用,可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情,她们欺负萧氏,萧氏也不敢说,这么些年过来了,早就把府里这群人的胆子给养肥了,完全忘记了萧氏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个没用的公主,若是萧氏不出事,谁也管不到她们傅家门内的事情,可若是萧氏出事了,纵然再不受宠,可到底是皇家出身,只要大理寺一出动,他们傅家自然要受到牵连的,到时候,随便给安个藐视皇族的罪名,就够他们一家子受的了。 所以此时此刻,傅家女眷们的心情是紧张的,尤其是老夫人段氏,她自诩治家有道,外人无不称颂,可前不久刚有出嫁女傅新桐名节不保,她当时没想太多,只想着别把事情闹大,将那不知廉耻的东西沉了就算了,反正是被人抓奸在床了,就算再怎么扭转,也扭转不了她不贞的名节,死了才是干脆,至少能最小程度的减少对家中女眷小姐们的影响,可现在,萧氏又来了这么一出,若真吊死在了韩家门前,就不是沉一个傅新桐能解决的了。 派去前往韩家探听消息的小厮骑着快马赶了回来,在门前停下,气喘吁吁从马背上滚下来,就跪倒在傅家石阶门前,对段氏和傅家众女眷,哭丧喊道: 「老夫人,二夫人她,她,真的去了!」 随着小厮的喊叫,段氏只觉得眼前发晕,往后倒去,幸好有余氏她们搀扶着,三夫人宁氏对那小厮问道:「你可探清楚了,此时非同小可,若有传错,我要你全家都不得安生。」 小厮惊呆了,不住磕头:「此等大事,小的如何敢胡说八道,小的赶去之时,二夫人刚被二老爷抱了下来,身子……身子都僵了。」 第6章 这番话说出来,那便不是开玩笑的了,一时间,傅家门外尽是啼哭的声音,段氏六神无主起来,抓着余氏的手不住颤抖: 「她怎么那么傻呀!看着脾气温和,可怎么就能做出这等事来啊!」 说着话,段氏似乎就要晕倒,余氏扶着她,跟着默默垂泪:「二夫人太傻了,她就是这样吊死在韩家门前,又有什么用呢,桐姐儿也已经去了,回不来了……真是作孽哟。」 余氏是大房嫡夫人,是真心为萧氏心酸的。 府外哭声大作,傅新桐哪里还会听不清呢。萧氏用最笨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为了用自己的命,替蒙冤的女儿证明清白。 韩家昨日迎亲,今日萧氏吊死在韩家门前,喜事变白事,萧氏用自己的死,对这个世界做出了最激烈的反抗。 傅新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双目圆睁,透出惊恐。 入目所见是秋地白的印花纱缎,透着淡粉,是傅新桐少女时期最喜欢的一种颜色样式,自从嫁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用过这样色调的东西了。 缓缓坐了起来,傅新桐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她躺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她小时候睡的如意千工拔步床,这张床是她九岁那年,父亲让城内最着名的工匠替她打造出来的,用的是整块的檀木,价值千金。 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哪里?」 既是自言自语,傅新桐就没打算得到回应,可忽然: ‘是你的房间啊。’ 一道轻吟的声音在傅新桐的耳旁想起,傅新桐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透过粉色的纱缎床帐往屋里看去,熟悉的一切让她眼睛忍不住发热,可入目之处,根本没有其他人在,那那个声音从何而来? 傅新桐在床帐之中左右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这是一双白嫩细致的小手,比印象中要小了两圈还不止,小手之中,攥着一枝槐花,细长的枝桠上,几簇白嫩的米粒花瓣似乎微微一动,可床帐里根本就没有风…… 思及此,傅新桐吓得赶忙将手里的槐花枝抛到了一边,居然又听见了一声比先前细微的声音:‘哎哟,摔着我了。’ 分明就是那枝被傅新桐扔掉的槐花花…… 傅新桐还未从自己死而复生的冲击中清醒过来,饶是她经历过生死,也不免被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幕给吓到,愣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了床,床边放着一双小巧的绣花鞋,上面绣着傅新桐小时候最喜欢的雀鸟,这种鞋,傅新桐十三岁以后,就不再穿了。 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完全让傅新桐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已经死了,水下那恐怖的死状到现在还让她历历在目,可现在她分明又活了。 傅新桐赤脚走下床,走到了屏风外西窗前的一座梳妆台前站定,还未瞧镜中人,便已被房间中的熟悉摆设吸引了目光,这里的陈设与布置,不是她出阁前的房间,又会是哪里呢。 贵妃软榻,木镶白玉的圆桌,案上的一尊自鸣钟,窗台前放着的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房间东边是她的小书房,用的全都是她喜欢的五彩琉璃珠子串成的珠帘,珠帘后,空荡荡的书架前,摆放着一张硕大的黄花梨书案,这相同款式的书案有两张,一张摆在傅新桐的小书房里,另一张,摆在哥哥傅星落的阁楼书房里。 失魂落魄的转过了脸庞,对着镜中婷婷而立的身影看去,披散的黑发将一张莹润白皙的脸衬托的越发小巧,两只黑亮的眼睛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傅新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个头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吧,她这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十一二岁的年纪? 这是梦还是现实? 傅新桐在镜子前面的梳妆台上翻看了一番,确实看到了不少她小时候用的东西,沿着梳妆台往外走,厅里的桌椅看着比从前高了,贵妃榻上铺的软垫是傅新桐最喜欢的秋海棠,掀开琉璃珠帘,小书房的全貌也展露出来,傅新桐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尽管她有个学问很好的父亲,可她就是不喜欢,所以小书房里的书架上空空荡荡的,桌面也干净的很,因为她也不喜欢写字。 放下珠帘,傅新桐来到窗台前的那株玉兰花旁,芬芳将她的意识再次引领回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玉兰花瓣,枝叶忽然动了动: ‘别碰我,我还小。’ 傅新桐吓得赶忙又缩回了手,忍不住将手指送到唇边轻咬,这个习惯是她从小养到大的,直到嫁人前都没有改掉,后来要为了韩家在外奔走,那时才渐渐的在人前改掉了这个坏毛病,但偶尔紧张的时候,依旧会犯病就是了。 如果说刚才床上那株槐花是幻觉,那现在这株玉兰又算什么呢? 正要凑过去研究一番的时候,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傅新桐认识她,是她少时的贴身丫鬟画屏,傅新桐出生之后,她就被派来陪伴伺候,傅新桐一直把她当做姐妹一般,可是这丫头心野,不甘在傅家为奴,十七岁那年就豁出去,跟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员外郎,做的是正妻,员外郎没有妾侍,听说是个好人,而那之后,傅新桐与她见过一面,确实面色红润,穿金戴银,过的很是不错,听人说,那员外郎简直把画屏当孙女儿似的宠着,爱着,一点不让她受委屈。 第7章 从前的傅新桐年纪小,对画屏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觉得她不自爱,小小年纪居然愿意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可是随着自己年纪的增大,傅新桐独自面对了生活上的困苦抉择之后,才渐渐的明白了当初画屏做那决定的心情,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的,唯有自己手里攥住不掉的东西才是真真切切的,金钱,权利,名声,这些哪里比的上实实在在的幸福呢,只可惜,这世上能想透这一切的聪明人并不多。 画屏手里端着水盆进来,往屏风后看了一眼,见床上没人,小声‘咦’了一下,傅新桐没有喊她,直到画屏眼角瞧见了站在窗台前的傅新桐,两人对视片刻之后,画屏才将手里的水盆放下,两只手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紧张的跑过来对傅新桐说: 「姑娘怎的起来了,还不穿鞋,这样又该着凉了。」 傅新桐痴痴的看着画屏,若是先前的一切只是浮光泡影,她自己在做梦,那现在呢,画屏真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与自己说话,语气神态完全就是当年的样子。 画屏见傅新桐愣着,不禁上前又喊了一声:「姑娘?」 傅新桐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动了动,却还是不敢说话,画屏见她这般,不禁撩起了袖子,伸手在傅新桐的额头上探了探,她的手很凉,让傅新桐一下就清醒过来,对画屏说道: 「我没发烧。」 声音也是同样的稚嫩,傅新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画屏收回了手,又过来扶着傅新桐,说道:「姑娘就是没发烧,那也不能光着脚站在地上。」 说完之后,就将傅新桐扶着坐回到了床沿,画屏给她拿来了罗袜,傅新桐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待画屏走来,才对她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 画屏蹲下身子,将傅新桐的双脚捧到自己膝盖上,仔细的替她穿上罗袜,嘴里答道: 「姑娘和大姑娘她们一起放风筝啊,后来风筝吹到了树上,姑娘你就自己爬上了树,摔下来了嘛。」 傅新桐听画屏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印象,只不过这个印象已经过去十几年,并不那么清晰了,爬树捡风筝…… 傅新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将宽松的衣袖撩起来,果然先前没发现,手腕和手肘上确实有几处擦伤,画屏又对傅新桐指了指她膝盖上放着的右脚脚踝: 「还有这儿呢。这回的事情真是太险了,那么高的树,姑娘就自己爬上去了,好歹喊个奴婢呀,若非顾公子来府里听学,正巧遇见,接住您了,要是让您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还不定摔成什么肉饼样子呢。」 傅新桐听着画屏说话,总觉得她说的事情离自己很遥远,能够记得放风筝的事情,可是爬树,掉落,被救……这种十多年前的细节,想起来可真是为难她了。 「顾公子?哪个顾公子?」傅新桐在脑中回想了一遍京城姓顾的人家。 「就是承恩候府的世子呀。」画屏替傅新桐将鞋袜穿上,将她的脚放在脚踏上。 傅新桐蹙眉一愣:「承恩候府世子……你是说,顾歙?」 画屏自然的点点头:「嗯,名字是什么,奴婢不知道,但听说就是承恩侯府的世子,今日与大公子一同回府来,大公子说是要带他去见老太爷,路过花园的时候,正巧就救了姑娘,若非顾世子,姑娘从那么高的槐花树上摔下来可真没得救了。」 傅新桐仔细回想这情况,只觉得脑瓜仁子有些疼,伸手摸了摸,后脑处肿起了一个大包,画屏见她头疼,便赶忙来到她身后替她看:「顾世子是飞上去的,姑娘在刚掉下来的时候,脑袋似乎在旁边的假山石上磕了一下,虽有些肿,但想来没什么事吧。」 画屏在傅新桐身后替她揉脑袋,傅新桐便放下了手,开始静坐在那里,仔细翻找着十多年前的记忆,可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曾被顾歙救过。 不怪她疑惑糊涂,那可是顾歙啊,承恩侯府与镇国公府的独苗,虽说天纵英才,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可在他没死之前,那可是京城里独一份儿的贵重公子,就算是皇子王爷,都未必有他的声势与恩宠。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救了自己呢? 傅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就是文官出身。 她若是今年十一二岁的话,那说明傅家还未到那一门父子三人同朝为官的盛况,如今该是只有祖父傅远任职太子太傅,大伯和三叔仍在六部观政,而她的父亲,傅庆昭明年或者后年,就该中状元了吧,中状元之后才因为意外被毁容,无缘仕途,只得从商,二房就此没落,被大房和三房压得喘不过气来。 「姑娘?」 画屏说了那么多,发现傅新桐好像没在听的样子,出声喊了她一声,傅新桐这才回过神来,对画屏问道:「我爹娘呢?哥哥呢?」 尽管傅新桐到现在还不怎么敢相信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一岁的时候,可就算这一切是梦,她也想再见家人一面。 「老爷和夫人都在老太爷的院子里呢,老太爷今儿休沐,来了好些个拜访的客人,这不顾世子救了您,老爷和夫人总该要去道谢的。还有公子,现在该是在学堂吧。」 第8章 画屏将这些与傅新桐说了,傅新桐便猛地站了起来,吓了画屏一大跳,不明就以的问:「姑娘要做什么?」 傅新桐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画屏觉得今儿姑娘有些奇怪,见她想出门,便赶忙放下了正在整理的被子,跟着傅新桐往房门走去,门外走来另一个妙龄婢女,与傅新桐打了个照面,把傅新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婢女面若桃花,笑起来特别可爱,这张脸傅新桐怎会不记得,贴身婢女春桃,她和画屏不一样,画屏十七岁就离开了傅新桐,还未等到傅新桐出嫁,而春桃却是一直跟随在傅新桐左右,傅新桐嫁去韩家的时候,春桃便作为陪房一并去了,就那么惦记上了韩进臣,不时撩拨,而韩进臣是个来者不拒的性子,不过半年的功夫,就让这春桃爬上了床,从通房抬到了妾侍,这丫头还很争气的怀了韩进臣的孩子,只可惜,韩进臣身边有个袁欣纯,这丫头哪里是袁欣纯的对手,最终孩子没生下来不说,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所以,不怪傅新桐看见春桃,就像是看见了鬼似的,春桃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惨状不亚于傅新桐被溺毙的恐怖。 「姑娘,您醒啦。奴婢刚替您煎好药,您趁热喝吧。」 春桃笑得十分甜美,这样的可爱外表给她行了不少方便,再加上她嘴角总爱挂着笑,甜美喜庆,论谁都不忍为难她。 傅新桐注意到春桃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热气腾腾的药,春桃见她不说话,便将药送到了傅新桐面前,傅新桐稍加犹豫,就接过了药碗,吹着热气儿,毫不扭捏的将一整碗药尽数喝下,将空的药碗递还到了春桃手中,然后便从春桃身边擦肩而过,往院子里去。 傅新桐真是一刻都等不及想要见到傅庆昭和萧氏,经历过生死,才知道什么是人生最重要的人和事。 春桃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碗,与一旁的画屏对视一眼,低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画屏也是一头雾水,她家姑娘最怕的就是喝药,每回喝药都要哄了又哄,才肯勉强喝那么一口,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一声不吭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别愣着了,姑娘刚摔了脑袋,可不能再出事儿了。」 画屏提醒,春桃也是连连点头,将药碗交给了院里的洒扫婆子,就和画屏一起追着傅新桐去了。 傅新桐走出房门,这个时候,正是她们二房最鼎盛的时期,院子住的是仅次于主院的素商院,她和哥哥都有一处单独的小楼,她的小楼名叫青雀居,哥哥的叫沧澜居,院子里的陈设还是印象中的那样,幽静雅致,别有洞天,而这一切,在父亲容貌被毁,前途无望之后,就尽数被大房占据了去。 素商院中亭台楼阁,山水环绕,连接着一片枫林,每到秋日之时,枫林之中红叶漫布,置身其中,最能感受秋日氛围,这也是素商院的名字由来,素商素商,指的便是秋日,若是在合适时节,有人登高望远,傅家这片藏于市井之中的枫林也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处美景了。 傅新桐在青雀居的回廊上穿行,忽然听见了一段高声: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你是不长耳朵还是不长记性?公主房里能放这种低贱的花草吗?」 傅新桐停下了脚步,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回廊的那端拱门外,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正叉腰训斥着个小姑娘,张牙舞爪的样式,让傅新桐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母亲的乳母蔡嬷嬷,当年随母亲一同嫁来了傅家,性子比较乖张,在傅家有个‘母螃蟹’的称号,表明上看起来十分护主,可实际却是个盗娼货色,母亲对她掏心掏肺,对她比对宫里的老安美人还要敬重听话,可是这嬷嬷倒好,不仅在背地里偷盗母亲大量财物,在二房没落之后,还连同外人欺压性子软弱的母亲,时常将母亲逼得颜面全无。 春桃和画屏来到傅新桐身后,顺着傅新桐的目光看去,春桃凑到傅新桐的耳旁小声说道: 「哼,这个母螃蟹,成天就知道欺负人,那花草哪里是小柔放错了,分明就是小爱放的,可小爱会做人,给母螃蟹送了成套陶然坊的胭脂,这不就栽到了小柔身上来。其实谁不知道,房里放错了花,夫人根本就不会介意的。」 春桃是个会看人下菜碟说话的,她知道在傅新桐面前说这些不会有事,所以就放心大胆的说了,若是能因此挑唆的傅新桐前去教训那只横行霸道的母螃蟹,那也是一出好戏,母螃蟹就是记恨,也只会记恨姑娘,与她无关系,里外她都不吃亏。 画屏脸色一变,刚要出声,就听傅新桐面无表情盯着春桃,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 「今儿早上是你让我爬树捡风筝的?」 傅新桐话音刚落,春桃的脸色就变了,尴尬的低下头,再不敢言语一声,傅新桐看她这样,心里便有数了,其实她哪里记得到底自己为什么会爬树捡风筝了,只诈她一诈罢了,歪打正着戳痛了春桃的小心思。 所以说,有些人的品性是天生的,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 目光再次落在那拱门后头,若是从前的傅新桐,此时被春桃一挑唆,大概就会上去了,只是经历太多,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单纯与热血,蔡嬷嬷是要收拾,却不是现在。 第9章 收回了目光,傅新桐再次转身,从东侧拱门走出了青雀居,按照淡薄的记忆,往主院去,幸好素商院与主院离得并不远,只要穿过花园就能到达。 傅新桐经过花园的时候,眼中看着园子里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朵,耳朵里总觉得嗡嗡的,虽然没什么明确的声音出来,但是傅新桐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回到了十一岁的年纪,并且还多了一项听得懂花语的技能,说实在的,若不是经历过生死劫,单这项令人惊愕的技能,就能把傅新桐给吓死。 因为身后跟着画屏和春桃,傅新桐不能弯下来再次证实一番自己是否真的听得懂花语,并且能与它们交流,若是真的话,那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见到父亲和母亲之后再说。 傅新桐来到了主院外,守门的婆子见了她,腆着笑过来请安:「三姑娘来了,听说您受了些惊吓,可好些了?」 这种傅家人久违的恭维语气,傅新桐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父亲傅庆昭如今还是傅家最有前途的,母亲是皇族公主,整个傅家再没有比她更受重视的姑娘了,这段美好的时期,就连祖父傅远对她的态度,都与嫡孙无异,可见二房如日中天的气象。 微微颔首,并未像小时候那般与这些婆子笑脸相迎,因为生命用了很长的时间和很残酷的方法,让她见识过了这些人阿谀奉承,两面三刀,捧高踩低的架势。 「父亲母亲在里面?」 傅新桐冷着面孔的样子让那两个守门的婆子也不敢轻浮了,赶忙笑着回答:「是是,二老爷和夫人还在。」 萧氏虽为公主,却无封号,在皇族公主中,排行第八,是先帝后宫六品安美人所出,因没有封号,便没有在宫外单独开府的资格,当初安美人在先帝还未驾崩时,替萧氏求了傅家这书香门第的姻缘,当年的傅家二公子,风头正盛,萧氏嫁到傅家,名义上虽为下嫁,可实际上却并无多少特权,既不能单独开府,那便只能作为傅家的儿媳,住在傅家,萧氏本身就是个随意性子,开始的时候,府里人还称呼她为公主,到后来就直接称夫人了,萧氏对这些事并不在意,自然不会和傅家计较。 得了那婆子的话,傅新桐就昂首进了院子,与素日的谦和判若两人,跟随在傅新桐身后的画屏和春桃面面相觑,春桃只是觉得疑惑,画屏则在心里暗自祈祷,自家姑娘别是从树上摔下来,摔坏了脑袋吧。 平日里就连走路,也没有这么风生水起的速度,姑娘的性子随了夫人,向来谦和,与府内下人也并无架子,甚至有时候还能与下人们打成一片,尽管很多下人都在背地里说姑娘傻气,可姑娘就是吃他们表面阿谀那套,就算听说了些什么,也不去在意,可是今天的姑娘,着实像是变了个人,似乎变得不好亲近了。 而画屏哪里知道,傅新桐曾经经历过什么,二房没落,她借着最后的势头,嫁入了前首辅家里做嫡长媳,世人皆说她傅新桐命好,嫁了前途无量的韩家长子韩进臣,韩老太爷虽然仙逝,可韩家在朝中的势力仍在,韩家长子又是那样出众的人品,傅新桐只不过是一个才学平平的女子,又是傅家没落二房之女,多少人为韩进臣觉得冤屈,可背后的事情,又能与谁说呢,韩家光鲜稳重的表象之下,其实藏污纳垢,蚁穴溃堤,早已是临近崩塌之态,而韩进臣那人,更加无需多言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八个字,便是对他的最佳写照。 傅新桐经过拱门,穿行花园之中,迎面走来一清冷男子,俊眼修眉,雅人深致,神采内朗,萧萧肃肃,如青松,如墨竹,如那蔚蓝天际最高的云,高洁尊贵,气度由内而外散发,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刀锋一般的凛冽。 迎面而来的俊逸男子目不斜视,与傅新桐擦肩而过,傅新桐的目光随着那男子往后看了一眼,便不做停歇,回头继续往前走,春桃抓着画屏的衣袖摇摆了两下,面上的兴奋之意毫不掩藏,画屏按住她的手,对她使了个警告的眼色,饶是如此,春桃在那颀长声音走出拱门之后,还是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轻叹,直到傅新桐继续往前走,她都没能反应过来。 傅新桐走了几步之后,又迎面遇上一人,大房嫡女傅灵珊,比傅新桐大两岁,是傅家的长孙女,穿着一身水绿色百褶兰花裙,脸上带着妆,精心梳着一个繁复的双灵髻,乌黑的秀发盘在头顶,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至少三五岁。 傅灵珊看见傅新桐,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傅新桐的一头未曾梳理的头发上,说道: 「三妹妹何故如此?发髻都没有梳一个?」傅灵珊的问题问出口,傅新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起来,走的急,一心想着要见父亲母亲,便忘记了梳发,不过,幸好她年纪小,就算在府里披头散发的走一路,也不会怎么样。 傅新桐不说话,盯着傅灵珊看了一会儿,傅灵珊的目光一直往她身后飘去,很显然,她不是偶然出现,而是追着某人出来,但又顾及矜持,不敢追的太紧,只敢偷偷的在后面错开了时间追出来。 傅新桐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当年二房好的时候,傅新桐自问绝无亏待大房和三房的兄弟姐妹们,有好东西都会想到大家,可是自从二房没落之后,他们又是怎么对她的?就眼前这个傅灵珊,曾经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偷偷命人拿了一盘馊掉的糕点给她吃,然后跟大家一起嘲笑她像个落水狗。 第10章 傅灵珊笑脸对傅新桐问话,原以为傅新桐会像从前一样傻兮兮的回答,可没想到,今天的傅新桐对她完全爱搭不理,只用她那双黑亮冷冷的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就从她身边经过,往主院花厅走去,留下傅灵珊愣在那里,觉得莫名其妙,对跟在傅新桐后边儿的画屏问道: 「你家姑娘怎么了?」 画屏不好意思的赔笑:「今儿姑娘从树上摔了,估摸着脑仁儿还疼呢。」 傅灵珊知道这事儿,风筝就是她们一起放的,要是早知道从树上摔下来会被那人救,傅灵珊才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傅新桐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呢。 往后瞥了一眼,傅灵珊一跺脚,娇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就往院门走去。 丫鬟给傅新桐打了帘子,全都乖巧的喊了一声:「三姑娘。」 傅新桐走入花厅之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下的萧氏,比印象中年轻了好多,傅新桐的鼻头忍不住酸了起来,也不管厅里其他人,径直往萧氏走去,萧氏看见她笑了,阳光下的笑容那样貌美。 「囡囡怎么这样就过来了?」傅新桐小时候,萧氏总喜欢叫她囡囡,因为据说宫里的老安美人是江南人,家乡就是这么叫孩子的。 傅新桐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再忍不住,猛地扑入了萧氏的怀抱之中,嚎啕大哭起来,吓坏了萧氏,一个劲的安慰: 「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是不是吓到了?没事儿!不是好好的嘛。」 在萧氏轻声细语的安慰之下,傅新桐渐渐停止了哭泣,本来就只是一阵子的情绪,过去就好了,萧氏的怀抱是暖的,声音是真的,抱着她时是有感觉的,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样的际遇,不亚于从地狱里爬出来,经历过生死,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状,魂魄被困在花朵中那么多个日夜,这些经历,就算是坊间的志怪小说都想象不出来,可偏偏这一切都让傅新桐经历到了。 萧氏低头看着傅新桐,眼圈红红,鼻头红红,脸颊也红红的,别提多可怜了,不禁觉得好笑,在女儿鼻头上刮了刮,依旧将怀中的孩子当做是小孩儿般,傅新桐嘟着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着萧氏破涕一笑。 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咳嗽,傅新桐回头,看见发声的是傅庆昭,从萧氏面前站起来,刚要走过去,就看见傅庆昭对她使了个眼色,傅新桐顺着他的眼色看到了正盘腿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段氏。她自然也年轻了许多,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此刻正用严肃的目光盯着傅新桐看,因为在段氏的眼中,傅新桐的一切都不合礼数与规矩。 「咳咳,桐姐儿来了,还不给祖母磕头请安么,今日你来这么一出,可把你祖母给担心坏了。」 傅庆昭见自己给女儿使了眼色,女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直言点醒了,傅新桐这才将目光从傅庆昭脸上转移到段氏身上,段氏身后站着大夫人余氏,余氏对傅新桐悄悄招了招手,递了个‘赶紧的’眼色,傅新桐这才走到段氏身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段氏侧过头去,将傅新桐上下打量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孩子真是个祸头子,一刻都不得消停,好端端的大家闺秀,没点矜持和分寸,好端端的去爬什么树?别总仗着自己年纪小就……」 段氏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傅庆昭从旁打圆场:「母亲息怒,桐姐儿才刚醒,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训斥她的,您身子本就不好,可别被这小妮子再气坏了,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傅庆昭容貌生的极好,年轻时自不必说,就是现在也是俊逸不凡,走出去依旧能让女子为之心动,再加上他年少成名,十四岁便中了解元,虽不是老夫人段氏的嫡亲孩子,却深得老太爷傅远的喜爱,这样出众的人品与才学,自然是家中最有希望和前途的那个了,因此,傅庆昭所在的二房,便是傅家小一辈的中心,而这一切都停止于他中状元之后发生的那场意外。 傅新桐不记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一直容貌出众的父亲,有一天右脸颊忽然变得狰狞,从此只得以幂帘遮面,绝缘仕途,无奈从商,二房命运就此扭转而下。 傅庆昭原本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性情温和,与萧氏琴瑟和谐,从未红过脸争吵,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傅庆昭十分疼爱孩子,尤其偏宠傅新桐,因为她是女孩儿,多宠一些没关系,对儿子傅星落就严格很多,尤其在做学问这件事上,傅星落天资不高,自然及不上傅庆昭,所以平日里也没少因为这件事而吃苦头。 段氏哪里看不出来傅庆昭在护着那丫头呢,深吸一口气算是妥协了,没办法,谁让老二争气,让老太爷当做眼珠子似的宠着,旁的儿子在傅庆昭的衬托之下,全都变成了不可雕的朽木,只有傅庆昭是通灵神木,既然他开了口,那段氏也不能过于纠缠,所以,尽管看那丫头百般不顺眼,段氏也只能将就忍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断定了,凭着萧氏那心性,反正绝对教不出什么又能耐的女儿,如今他们要宠,那便由着他们宠好了,早晚有她出门受罪的时候。 第11章 摆了摆手,段氏将盘腿放下了罗汉床,张勇家的立刻上前搀扶着,尽管傅家世代只是书香门第,可经过百年积累,家中自然富贵,享福惯了,也就渐渐染上了些富贵病,讲究起了派头。 「今儿也有些累了,你们都去吧。回头二房自己备些礼给承恩候府送去,救命之恩不是儿戏,切不可怠慢了,叫旁人说我们傅家不懂规矩。」 段氏的交代傅庆昭自然应承:「母亲放心,这等礼数自不会忘的。」 说完这些之后,傅庆昭就领着萧氏和傅新桐一起给段氏行了个告退的礼,然后一家三口便走出了主院花厅,段氏回头看着他们出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走在阳光之下,那场景看了叫人别提多让人羡慕了。 「你说,这傅家将来会不会全是老二这一家子的了?」 段氏忽然对张勇家的说了这么一句。 张勇家的伺候了段氏几十年,自是心腹,立刻明白段氏的意思,笑着回道: 「老夫人多虑了,二老爷纵然受老太爷喜爱,可终究不是嫡出,上头还有大老爷在,老太爷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的,到时候,顶多就是给点家产和宅子罢了。」 一番话,并没有让段氏心情变好,反而更添担忧: 「若只是给点家产和宅子也就罢了,终究是有数的,可瞧着老二这青云直上的架势,前儿老太爷回来还与我说道,文华殿的宋阁老相当看好老二,只要明年殿试能得个三甲,文华殿就有他一席之地,老二进了文华殿,待个两年,连外放和观政都省了,直接进六部任职,凭他自己也能挣得一番家业,本是好事,家族兴盛,可到底将老大和老三比下去了。」 傅家大老爷傅庆城和三老爷傅庆业都是段氏的嫡亲儿子,自然要替他们多操心一些的,在段氏看来,要是老二没那么出彩,老太爷的目光兴许就能多放在老大和老三身上了。 傅新桐跟着萧氏和傅庆昭回到了素商院,搂着萧氏正准备跟着回房去好好唠唠,撒撒娇什么的,却被傅庆昭喊住了,让傅新桐在门外罚站,傅新桐有点傻眼,可傅庆昭却坚持: 「你以为我在老夫人面前说话是假的?你可知道今儿差点惹出什么祸事来?若非顾世子刚巧经过接住了你,你这条小命就给你折腾没了。跪在这里好好的反省反省。」 傅新桐看着傅庆昭,肚子里有千百句话想要说,可终究是没开口,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若非自己真的犯错,父亲是绝对不会罚她的。 乖乖点了点头,嗫嚅了一声:「是。」然后就干干脆脆的跪了下来。 傅新桐的乖顺让傅庆昭和萧氏都感到有些意外,傅庆昭依旧板着脸,故意对傅新桐道: 「你这什么态度?平日里说你一句,你要回十句,今儿变天了?」 傅新桐摊手:「爹爹好生奇怪,难不成女儿明知爹爹说的是对的,还要与您一句顶十句不成?」 「嘿。」傅庆昭看了萧氏一眼,指着傅新桐说:「听听这些个道理,还一套一套的。别以为这样就能免责,给我好好跪着,不让你起来就不许起来,听到没有?」 萧氏掩着唇,便走入了厅中,傅庆昭点了点傅新桐的额头,也跟着入内了。 傅新桐瞧见他们,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就算是跪在院子里,她的心中也感觉到无比美好,真不知道该说上天对她是眷顾还是不眷顾,若说眷顾,她上一世受的那些苦又算什么?可若说不眷顾,那又怎会让她重生回来,再享受一次团圆自乐呢?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幅画,一个梦,傅新桐也不愿走出和醒来,她愿意一直沉沦,一直睡去,直到天荒地老。 傅星落从学堂里回来,将书袋子抛给身后的小厮傅安,火急火燎的奔入了院子里,就看见傅新桐可怜兮兮的跪在院子里,鬼头鬼脑的往厅里探了探,确定父亲母亲瞧不见他,这才凑到傅新桐身边: 「爹罚的?」 傅新桐抬头瞧了一眼傅星落,虎头虎脑,没有长大后那么清俊,因为他总爱在大太阳下面跑出去玩儿,所以皮肤晒得有些黑,小时候为了这个,没少挨傅庆昭数落,按照傅庆昭所言,傅星落这猴儿样,根本就不像是书香门第出身,倒像是那些不入流的武将之家出来的孩子,算算时间,大概在今年夏天,傅星落就该被送去保定的白鹭书院了吧,在素有状元摇篮的白鹭书院中,傅星落就要被铺天盖地的书本湮没,不能在太阳底下疯玩儿,白净的皮肤自然就能回来了。 「啧,盯着我做什么,问你话呢。跪傻啦?」傅星落伸手在傅新桐的额头上碰了碰,确定她是不是烧了,觉得没什么异样后,才又道:「放心吧,有哥在,我去跟爹说,让他免了你的罚,再不行,哥哥替你!」 傅新桐眼眶红润,哥哥就是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她,现在如是,从前亦如是,想起上一世他为了救她,被傅家那些人按在地上暴打的样子,傅新桐就想哭,而她一哭,傅星落就慌了手脚:「哎哎,哭什么呀!真跪疼了,得,哥这就去找爹去。」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傅新桐喊住,沉着一问: 第12章 「哥,你大学会背了吗?颜良之的字临摹几遍了?胡友润的花鸟图学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傅星落给问懵了,低头看着自家这个妹子陷入了沉默。 傅新桐耸了耸肩膀,状似无意的说道:「若你这些都会了,那你就去替我求情吧,若是不会就算了,省得你去之后,情没求下来,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傅星落觉得自己居然无言以对,在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面前。 但仔细想想,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想着父亲舍不得多惩罚妹妹,傅星落就很识相的摸摸鼻头,叫上傅安,悄悄的转身离开了。 傅新桐抬头看到天空飞过一排雁,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敢真的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 傅庆昭虽说是要让傅新桐反省,可到底不忍,不过两刻就派人出来解禁,将她扶到了厅内,由萧氏心疼不已的替她揉膝盖。 「今日的教训一定得记住了!听到没有!别什么事都想着出头,这天底下的事儿不是你一个小丫头就能看懂的。」 傅新桐倚靠在软榻上,双腿搁在萧氏的腿上,萧氏给她轻轻的揉着膝盖,别提多心疼了,傅庆昭说了这番话之后,傅新桐还没发问,萧氏就先开口了: 「哎呀,你与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什么看懂看不懂的,这回的事情就是个意外,别说的那么悬乎。」 萧氏是个凡事都喜欢把人往好处想的类型,但傅庆昭还多少有点脑子,怎会瞧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对萧氏和傅新桐说道: 「别说我的话悬乎,记住道理就成了,这风筝在树上,底下全是小厮丫鬟,怎么就轮到桐姐儿爬上去呢?」 傅新桐感觉这还是第一次听傅庆昭说出这样的话来,印象中的父亲一直是个不问世事的先生,虽说与商贾打交道,但那么多年也没能将他身上的酸劲儿去了,对人对事也和萧氏一样,不怀疑,不抗争,不抢夺,总之随遇而安,随心而为,所以傅新桐一直以为父亲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派,但今天这番话,倒真有些让傅新桐对他改观的意思了。 也许上一世,并不是傅庆昭天真,而是傅新桐自己天真,她小时候就天真的以为世上没有坏人,没有坏事,等到她意识到世界和她所想的不一样时,已经过了能安静坐下来听傅庆昭说话的时期。再加上,傅新桐自己要强,就算在韩家过的不好,也只往肚子里咽,并不想给父亲母亲增添烦恼,毕竟他们要在傅家应对这些豺狼虎豹已经够吃力了。 萧氏似乎还不能够理解傅庆昭的话,刚要继续发问,年轻有朝气的芳冉就走了进来: 「夫人,蔡嬷嬷求见。」 萧氏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芳冉在门口传话,自有小丫头去院外通传,自己则站到门边等候差遣,萧氏对芳冉招手,指了指傅新桐的膝盖,芳冉立刻就反应过来,走上前替换了萧氏的位置,让傅新桐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腿上,接替萧氏继续按揉起来。 萧氏低头整理了一番裙摆,傅庆昭见她有事,就往书房去了,萧氏坐在主位上,蔡嬷嬷进门之后,就笑眯眯的到了萧氏面前请安: 「夫人今儿脸色真好,这绾色的料子果真衬的皮肤红润了许多呢。」 蔡嬷嬷是萧氏的乳母,也是素商院的管事嬷嬷,平日里与萧氏回话最多的便是她,生了一副好口才,每每都能将萧氏夸赞一番。 萧氏笑得祥和,对蔡嬷嬷问道:「嬷嬷来所为何事?」 蔡嬷嬷这才正色回禀:「哦,就是上回与夫人说起的,要将府里的花木重新换过一遍,奴婢已经找好了合适的花坊,说这两天就能将替换的花木运来了。」 萧氏有些糊涂:「呃?将花木重新换一遍?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蔡嬷嬷笑得慈祥:「夫人贵人多忘事,不就是那回夫人在院中赏花时,奴婢说的嘛,夫人怎的忘记了?」 萧氏依旧想不起来有这回事,蔡嬷嬷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语气夹带了些急促:「夫人忘记了也没什么,奴婢记着就得了,奴婢心想着,这不马上就是老太爷生辰了嘛,府里花木焕然一新,也算是个好兆头不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瞧了,定然是会高兴的。」 「可是……」萧氏话音刚出,就被蔡嬷嬷打断: 「夫人!奴婢都是为了您好,难不成奴婢还会害您不成?」蔡嬷嬷倚老卖老,对萧氏这般说道。 萧氏不善言辞,又怕蔡嬷嬷真的生气,赶紧摇手:「不不不,我自然知道嬷嬷的好意,可是……唉,我该做什么,嬷嬷直接跟我说了吧。」 听了萧氏妥协的话,蔡嬷嬷脸上又有了笑容:「这就对咯,奴婢一心为了夫人着想,这事儿办下来,定会让老夫人与老太爷对您刮目相看的。夫人只需同意奴婢去账房支取银子便是,回头账房来与夫人对账,夫人签押便是。」 萧氏最不耐烦的就是处理这些事情,刚要点头,却听见一旁传来一道稚嫩柔软的声音: 「娘,后宅之事不都是三婶在管嘛,府里替换花木这么大的事情,娘您做的了主吗?」 第13章 萧氏和蔡嬷嬷全都转头看向靠在软榻上的傅新桐,见她眼神明亮清澈,嘴角一抹天真的笑容看起来那样纯良,可她问出来的问题,却着实让萧氏和蔡嬷嬷都一愣。 两人对视了一眼,蔡嬷嬷在萧氏还未开口之前,就赔笑道: 「夫人是什么身份,府里什么事情管不得?就连三夫人管家,还不都是夫人您让出去的嘛,若是夫人您愿意管,还怕老夫人不把权柄交到您手中?所以……」 蔡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新桐给打断了: 「蔡嬷嬷此言差矣,之所以三婶管家,那是因为三婶管得住家,与我娘身份如何或是谦让不谦让没有关系,连我都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府里人若都像是蔡嬷嬷这般自作主张的话,那府里秩序岂不是乱套了?所以,这替换花木一事,蔡嬷嬷其实可以直接去和三婶商量,若是三婶同意了,那便再让三婶来与我娘吩咐便是。」 傅新桐一番话说的条理分明,让在萧氏面前顺利惯了的蔡嬷嬷都语塞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干咳了一声,对傅新桐说道: 「三姑娘小孩子家家的,管大人的闲事做什么。芳冉,你好生给三姑娘按腿,别在这里打扰了我与夫人说话。」 芳冉看着蔡嬷嬷,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片刻后才看了一眼萧氏,将头低了下来。 傅新桐将她们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看来这个蔡嬷嬷比她印象中还要嚣张很多啊,居然敢当着萧氏的面,数落起她来了,傅新桐将腿从芳冉腿上挪下来,芳冉讶然的看着傅新桐,见她从软榻上站起身,芳冉也跟着站了起来,傅新桐来到蔡嬷嬷跟前,仰头对她冷道: 「蔡嬷嬷的意思,是指桑骂槐吗?」 也许是傅新桐眼底的冷意让蔡嬷嬷觉得有些心虚,但到底没把傅新桐这个小女娃放在眼里,不耐的转脸过去叹了口气,再转过来时才开口: 「三姑娘莫要闹了,奴婢正与夫人说正经事呢,芳冉还愣着干什么,三姑娘怕是乏了,将她带回去歇着吧。」 傅新桐站着不动,往芳冉那儿看了一眼,只见芳冉目光求助萧氏,而萧氏却一脸为难,似乎想要来劝,又不知道如何劝,蔡嬷嬷这么多年来,或多或少都有积威,尽管芳冉并不太愿意,但最终还是期期艾艾的来到了傅新桐身边,弯下腰,小声对傅新桐说道: 「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奴婢带您……」 因为她弯着腰,俏脸就在傅新桐对面,在芳冉还未说完一句话的时候,傅新桐就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了芳冉的脸上,将她整个脸颊都打的偏了过去。 傅新桐动手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萧氏也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站起来,惊愕的盯着傅新桐的小小背影,芳冉也是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着傅新桐,眼底居然泛红,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只见傅新桐面无表情的冷道: 「我打你,你还好意思哭?自己好好想想,我难道还不该打你?你和玉锦都是宫里出来的正经宫婢,入宫之时你们的教习嬷嬷是教你们到了主子身边伺候,不需要听主子吩咐,只要听一个面目狰狞,目无尊上的奴婢吩咐就可以了?我打你这巴掌,你还觉得冤吗?」 芳冉还未从被打和被说教的阴影中走出来,自然无法回答傅新桐的话,而傅新桐也没打算她能立刻反应过来,与她说这些,不过是想点醒她罢了。 傅新桐转过身,仰首直面蔡嬷嬷,傅新桐虽然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身形,可是在与蔡嬷嬷对峙之时,竟比一位成年的夫人还要冷静无惧,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逼人的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你这贱婢简直该死!是谁给你的胆量这样和主子说话?我先前不过是顾全你的脸面,没把话说透,既然你自己不要脸,那我还客气什么?府里替换花木是多大动静之事,凭你一个奴婢自作主张就想替换了?还是说你根本不是想将花木换新,而是想从中光明正大的捞一笔?你今日若是不将此时说清楚,那就休怪我闹到老夫人跟前去,倒要看看老夫人是如何处置你这等吃里扒外的贱婢的。」 傅新桐气势惊人,说的话也同样惊人,可以说是一点都不留情面,遣词造句,都是萧氏想都不敢想的。 蔡嬷嬷在府里顺利了十几年,还从未有过这等被人指着鼻子骂贱婢的时候,更何况,这个骂她之人,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她老子娘也不敢这样与她说话啊。 「三姑娘说话可得有证据!奴婢随夫人出宫来,在傅家帮着夫人打点家务这么些年,凭的便是夫人的信任与赏识,三姑娘一口一个贱婢称呼奴婢,实在令奴婢心寒。这回花木之事,纵然有处置不妥的地方,却也没有三姑娘说的那般恶毒没人性。」蔡嬷嬷也不是省油的灯,随即便想出了辩驳之言,看着傅新桐那一派笃定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脑瓜子一转,就想趁机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个狠狠的教训,眼光一动,继续说道: 「从前三姑娘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定是给你身边那些嘴碎的蹄子教坏了,夫人,此事非同小可,三姑娘是夫人的女儿,今日这些恶言,与奴婢说也就罢了,奴婢自不会与三姑娘计较,可若是此等恶习不除,今后三姑娘在外面失了方寸,那丢的可就是夫人和整个傅家的脸了。奴婢给夫人一句劝,还是趁早将三姑娘身边伺候的春桃和画屏打发了,另找几个教授规矩的女先生来府中好好管管三姑娘吧。」 第14章 傅新桐好整以暇的看着蔡嬷嬷,转过头对萧氏说道: 「娘,您可瞧见了,这贱婢不仅敢贪赃枉法,如今还想要挟我呢。」 萧氏两边为难,不知道该相信谁好,想着蔡嬷嬷这些年劳苦功高,又是年长之人,转首对傅新桐说道:「蔡嬷嬷纵有不对,你也不该一口一个贱婢称呼她,这种市井之言,绝非大家闺秀口中可以说的。」 傅新桐看着萧氏,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有些粗鄙,但是萧氏哪里明白,对付这种粗鄙之人,你若说的太文雅,她们反而要拿捏你的短处,看萧氏这样子,若没有一剂猛药下来,她怕是还认不清蔡嬷嬷是个什么腌臜东西呢。 转过头去,正好瞧见蔡嬷嬷脸上自得的神情,仿佛因为萧氏说教了傅新桐,就是站在她那边了,傅新桐不甘示弱回瞪,口中犀利问道: 「母亲教训的是,就算我是用词不当吧。蔡嬷嬷满口道理,为我母亲所用多年,想来是个做事有条理,有分寸的,既然你说要替换花木,已然找好了花坊,那我便问问蔡嬷嬷,你找的是哪家的花坊?花坊老板叫什么?男的女的?你总共定了多少株花木?都有些什么花型?每样花型卖多少钱?总共需要多少钱?还有那么多品种,你准备各自摆放在什么地方?府里花木一开始都是由风水先生用五行八卦算过的,蔡嬷嬷要替换花木,可有再找风水先生回来盘算?暂且就先问这些问题,蔡嬷嬷若是能一一回答出来,那便算我今日冤枉你了,我给你这个奴婢斟茶道歉,只要你受的起。」 蔡嬷嬷被傅新桐问的哑口无言,这么多问题一下子砸过来,就是神仙也答不出来,更遑论,这替换花木一事,本就是她胡乱绉出来欺骗萧氏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盘问,一时竟慌了神,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傅新桐却没那么好心就此放过她,来到萧氏跟前儿,指着明显心虚的蔡嬷嬷,对萧氏道: 「娘您看到了?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蔡嬷嬷都无法回答出来,她连哪家花坊,花坊老板是男是女都说不出来……」 傅新桐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蔡嬷嬷急急打断:「不不,奴婢知道,奴婢是知道的。就是城东市场南侧那个京城最大的花坊,花坊老板是个,是个女人。」 傅新桐冷笑,转过头对仍旧有些失魂落魄的芳冉说道: 「芳冉啊,可想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芳冉再听傅新桐开口,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慌忙点头:「是,奴婢想清楚了,奴婢是夫人和姑娘的人,绝不会再听旁人吩咐。」 傅新桐满意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那你就替我娘跑一趟,既然蔡嬷嬷说了是什么花坊,老板是什么人,你便找几个家丁一同前往问一问,蔡嬷嬷有心为了夫人效力,咱们说什么也得支持支持,关于花的种类和数量,蔡嬷嬷回答不出来,那咱们就直接找那花坊老板问问便是。」 芳冉看了一眼蔡嬷嬷,刚挨了傅新桐一巴掌,哪里还敢怠慢,连连点头,就要跨出门槛,却被蔡嬷嬷急急忙忙的拦住,脸上的神情再也挂不住了,嘴角和眼角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声音也没有了之前的底气: 「姑,姑娘还是怀疑奴婢不成?难道,难道真要奴婢一头撞死在这儿姑娘才满意吗?」 傅新桐见她以死相逼,拦住了要开口的萧氏,冷道:「事关府中大事,就算蔡嬷嬷一头撞死在这儿,该查的还是要查,该问的一样都会问,你干嘛这样着急去死呢?让芳冉带人去问过了,回来再死也不迟啊。」 蔡嬷嬷真的是要被傅新桐给逼得吐血了,头上冷汗直流,眼神开始闪烁,萧氏都看出了她有问题,上前问道: 「蔡嬷嬷,你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说出来。」 傅新桐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娘亲给气死了,什么时候了,她还这样软绵绵的,傅新桐怕时间拖久了误事,干脆挡到了萧氏和蔡嬷嬷身前,对着蔡嬷嬷的腿肚子就踢了一脚,蔡嬷嬷正是紧张的时候,被傅新桐突然踢了一脚,当场就忍不住发怒了,扬手就要打傅新桐,幸好芳冉及时阻止,拦住了蔡嬷嬷的手,让那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啪’的一声,巴掌声音让厅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凝滞起来。 傅新桐的声音中带着狠戾:「你还敢动手?」 蔡嬷嬷看着自己火辣辣的手,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忍住,可是刚才情况多紧张,她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逼得失了方寸,抬头看向萧氏,只见萧氏在她扬手的那一刹那就将傅新桐搂入了怀里,小心护着,等到那巴掌打到护主的芳冉脸上时,萧氏平和的目光也发生了强烈的变化,这还是蔡嬷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萧氏面前如此失态,让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形象,瞬间就崩塌了。 而让蔡嬷嬷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娃娃已然把她逼得方寸大乱了,居然还不肯罢休,走到门外,对外喊了一声: 「来几个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奴婢抓起来。」 素商院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院子里伺候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扫地的小厮率先反应过来,将手里的扫帚抛在地上,撩起了衣袖,向傅新桐跑过来,紧跟着另外几个也跑了过来,根据傅新桐的指引,动作生疏的进了院子,将有些失魂落魄的蔡嬷嬷给擒住了。 第15章 蔡嬷嬷被人擒住才反应过来,开始叫嚣:「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是,是吓坏了!夫人看在奴婢伺候多年的份儿上——」 傅新桐没给蔡嬷嬷太多的时间,对那几个临时组建的护院家丁比了个手势,说道:「先将她关入柴房两日,不许喂水喂食,叫她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两日后若是想明白了,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是想不明白,那就继续断水断食的关着,若是假意想明白,今后还再犯,就没这么好说话,直接打断了手脚送去官府等候发落吧。」 所有人都被傅新桐这人小气势大给吓住了,这样的画面,按理说应该会很违和,毕竟是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在指示众人做事,可是偏偏,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所有质疑她命令的人全都不敢造次,唯有听命。 蔡嬷嬷被押着出门,刚要跨出门槛,只听傅新桐又喊了一声:「慢着。」 蔡嬷嬷心中一喜,以为傅新桐只是吓吓她,必然是不敢对她如何的,家丁们押着她转过身,与傅新桐面对面,蔡嬷嬷的求饶之言还未出口,就见傅新桐眼明手快,从蔡嬷嬷的腰间扯下了她始终挂在腰间那库房的钥匙,然后才挥手,让人将她擒下去。 所有指令与动作全都一气呵成,完全不打愣子,就像是处理这种事情天生的行家一般,雷霆之势,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芳冉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紧张的情况,虽说前后她被打了两个巴掌,但是两个巴掌给她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一个巴掌,打醒了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第二个巴掌,让她改掉了错误。 傅新桐走到芳冉跟前儿,抬头看着她左边的脸颊有些肿,但是目光却是清明骄傲的,可见这两个巴掌已经对她说通了道理。有的时候,对有些事,有些人,若是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方法,是根本不可能让她改变的。 萧氏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目光始终盯着自家女儿身上,将傅新桐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也伸手去摸傅新桐的额头,算上萧氏,自从傅新桐醒过来之后,已经是第三个人觉得她脑子烧坏了。 傅新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萧氏测量,乌黑的眼睛盯在萧氏的脸上,这时候倒是安静乖巧的,所以萧氏才更加难以理解,先前那个咄咄逼人的闺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我没事!」 萧氏却是摇头:「我看你有事!你倒与我说说,今日为何要这般对待蔡嬷嬷?她是娘的乳母,随我嫁入傅家,一直替我打理家务,今日你这般对她,岂非令人心寒?」 傅新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钥匙送到了萧氏面前,萧氏不解,对她递来询问的目光,傅新桐摇晃着手里的仓库钥匙,张口解释: 「令人心寒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萧氏蹙眉:「什么意思?」 接过傅新桐手里的钥匙,萧氏继续说道:「这是我当年嫁进傅家之后,交给蔡嬷嬷保管的嫁妆仓库钥匙,有什么问题吗?」 傅新桐对一旁的芳冉问道:「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可还在?」 芳冉即刻点头,与萧氏和傅新桐说话再没有了先前的犹豫:「还在的,夫人的嫁妆单子,全都是由我和玉锦收的。」 「嗯,你和玉锦就带几个人去库里瞧瞧,拿上单子对上一对,看看这劳苦功高的蔡嬷嬷,这么些年到底有没有好好看管夫人的东西。」 萧氏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傅新桐想说的意思:「你是怀疑蔡嬷嬷她……监守自盗?」 不是怀疑,是确定! 傅新桐在心里这般想,但不能直接说出来,只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 「有没有监守自盗,得查了之后才知道呢。娘现在让我怎么说呢。」 萧氏本来就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人云亦云,总把人往好处想,不愿意接受人性中的丑陋一面,但幸好,她还分得清亲疏与是非,她可以对所有人都慈悲,却只会对家里人进行无条件的保护。 她可以敬重蔡嬷嬷,却不会因为蔡嬷嬷而责怪自家闺女,萧氏这种无原则的脾气,其实只要对症下药也就可以了。 历经了一场纷争,傅新桐也有些累了,原本还想留在萧氏身边,多说一会儿话,可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傅庆昭就派人从书房过来喊萧氏过去研磨,红袖添香是他们夫妻二人最喜欢的一项兴趣爱好,两人性格同样温吞,同样不愿接受人性的丑陋,仿佛活在自己塑造的世界中,只要没有攻击,就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脾气,才使得后来在二房的变故中,那样不堪一击,随便一点小风浪,就能够让他们掉入海里挣扎,在大海里被别人夺了船,也就只能利用自己残余的力气,可怜兮兮的巴着船边,只求不沉下去,却绝不会想到将船掀翻,让船上的人也全都掉下水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两人这样的性子,才能够在今后的变故里活下去吧。 傅新桐还在等消息,不想回青雀居去,便在萧氏的床上睡了一小会儿,芳冉和玉锦按照傅新桐的意思,果真带着库房的钥匙和萧氏当年的嫁妆单子来盘点对账了,这不对不知道,一对吓一跳,玉锦和芳冉将单子妥善处理记录好了之后,呈送到了萧氏和傅新桐面前。 第16章 萧氏被从书房喊了回来,接过两个婢女写好的单子,打开正在看,傅新桐却连打开的意思都没有,站在萧氏身旁,双手抱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芳冉和玉锦问道: 「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玉锦上前回禀:「丢的都是成套东西中的一个或两个,还有就是些小摆设物件儿,存放的银子和金子数额也不对。」 萧氏此时也将单子从头到尾看完了,一脸的震惊与迷茫: 「怎么会这样,蔡嬷嬷她……」 傅新桐冷笑一声:「你们随我去搜一搜她的房间,说不定还有其他收获。我原只想关她两日,教训教训,如今看来,已经不是关两日可以解决的了。」 玉锦和芳冉对视一眼,都明白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若只是以下犯上,关她几日便算是赎罪,可若是偷盗主人家财物,这个罪名对于奴婢而言,可是致命的,若是主人家心慈,揪了去见官,还有些活路,有些主人家厉害的,直接在府里打死了都不为过。 傅新桐带头走向蔡嬷嬷的房间,目光坚定又冷冽,若想要不再沦为上一世的下场,从现在开始,傅新桐就要替萧氏和傅庆昭清扫身边的奸佞,他们既然不愿接触这些不美好的东西,那傅新桐便将之一力担来又何妨。 蔡嬷嬷监守自盗,上一世没少害萧氏难过,第一个要除掉的自然是她,傅新桐与她做了半天的戏,可不单单只为了将她关在柴房两三天,为的就是将她监守自盗的事情揭露出来,如今库房的证据有了,只要在她房间再搜出东西来,那她这个罪名就再也跑不掉了。 一个毫无廉耻的蠹虫,傅新桐觉得将她扭送官府都太便宜她了。 来到蠹虫所住的房间外,玉锦早就让两个家丁将门踢开了,一行人就这么进去,开始大肆翻找起来,让傅新桐感到意外的是,蠹虫的房间里居然还挺干净,那些从库房里偷盗的东西,居然一样都没有找到,眼看着都要掘地三尺了,玉锦和芳冉决定放弃,来到了傅新桐身旁,而其他同样是一无所获的家丁们也停下了翻找的动作,就等着傅新桐发话。 傅新桐环顾整个房间,不言不语的踱步,临近窗台,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 ‘渴,我渴。’ 傅新桐的目光锁定在窗台前的一株盆栽之上,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里面还有些干净的水,便提着茶壶去给那盆栽浇水,所有人都不懂傅新桐在做什么,说好了要来搜证据和赃物的,现在什么都没找到,三姑娘却踮着脚,走到窗台前给花浇水去了? 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只听傅新桐在安静的房间里自言自语:「她把东西到底藏哪儿了呢?」 ‘墙里。’ 一声回答之后,傅新桐便转过身去,对搜查众人说道: 「凿墙三分,挖地三尺,我就不信她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销赃掉。」 搜查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他们继续找下去还有没有意义,然而今天的三姑娘实在有别于平日里的和善,就连横行后院的蔡嬷嬷,都被她三两下给关进了柴房里,着实没有人敢再把她当一个小姑娘看待了。 众人怀着不信任又无奈的心情,开始在蔡嬷嬷房间的墙壁上敲敲打打,空心和实心的声音听起来本来就不太一样,有一个家丁在蔡嬷嬷的床铺后头果真拍出了些异样,赶忙出来喊傅新桐,将墙壁的不同敲给傅新桐听,傅新桐抬头将这面墙壁上下看了看,目光注视在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墙壁上的小洞上,小洞边上垂下一根细细的棉绳,傅新桐指了指那里,那发现问题的家丁就将棉绳拉了下来,就见墙壁之上翘起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露出暗格,傅新桐个子矮,垫着脚往那暗格里看去,让家丁把里面的一个小匣子取出来,放到桌面上。 匣子没有上锁,傅新桐直接打开,就看见匣子里的一些金银细软,有些样式看着就知道不是蔡嬷嬷的东西,画屏有些震惊的看着里面,指着其中一支发簪说道: 「啊,这个,这个……不是之前大夫人那儿丢的吗?怎的会在蔡嬷嬷这里?」 为何会在蔡嬷嬷这里,答案已经让众人了然于胸了,原来这个蔡嬷嬷不仅为人嚣张,居然还是个惯偷!接着春桃和画屏又在那匣子里找出了几样从萧氏的东西,傅新桐正要让画屏将匣子抱着,准备拿给萧氏去看看,让她亲眼看看,豆_豆_网。她敬重了一辈子的蔡嬷嬷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忽然眼尖,瞧见了匣子底下的一叠纸,傅新桐将纸拿出来展开看了看,不禁露出冷笑: 「大头在这儿呢。」 将那叠纸重新叠好了,放进衣袖中,然后便将双手拢入袖中,然后走到窗台处,将那盆花抱在手里一并离开了蔡嬷嬷的房间。 傅新桐让春桃将那盆花放到青雀居去,自己则带着画屏和先前搜查的领头家丁王顺去了萧氏面前,萧氏这里也早就派人来传了消息,才被关在柴房半天的蔡嬷嬷也给提到了跟前儿,傅新桐到场的时候,正看见蔡嬷嬷抱着萧氏的腿,跪在地上哭诉呢。 萧氏瞧见傅新桐进门,就站了起来,蔡嬷嬷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跪在地上收了哭声,低头用袖子抹眼泪,眼角偷偷的睨了一眼冷然走入花厅的傅新桐,似乎带着些恨意,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已经给被人给抄了个底朝天。 第17章 还想要对萧氏故技重施,用念叨旧情来软化萧氏的心防,可是当傅新桐让王顺将蔡嬷嬷房里的木匣子拿出来之后,蔡嬷嬷的脸色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疯了似的扑向了那个木匣子,被画屏身后的王顺一下子给拦住了。 蔡嬷嬷怒目瞪着王顺,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些下人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嬷嬷照应着,可是现在她不过是出了一点点事情,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踩她。可她哪里知道,自己平日里的为人实在太差,仗着萧氏的敬重和信任,在府里作威作福,早就引起府里其他人的强烈不满,暗地里都恨不得她能早点歇菜,上一世傅新桐没能早点将这蠹虫从萧氏身边铲除,让她后来在二房落难的时候,来了个釜底抽薪,将萧氏的钱卷掉了大半,逍遥自在的离开了傅家,对二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重来一回,傅新桐可觉不会再让这吃里扒外的刁奴有好下场。 傅新桐乖乖的站到了萧氏身旁,萧氏看了看她,傅新桐对萧氏摇了摇头,又对萧氏比了比蔡嬷嬷的方向,让她稍安勿躁,等着看。 画屏将手里的匣子送到了萧氏手边的桌子上,在傅新桐的示意之下,画屏将匣子打开,把里面的钗环玉佩一并倒了出来,这满桌的金银细软,让萧氏都不禁呆住了,伸手拿起一支自己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玉簪,凝视片刻后,才转头对傅新桐问: 「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傅新桐亲自回答,一旁的画屏和王顺便主动上前诉说原由: 「夫人,这些都是从蔡嬷嬷房里搜出来的,她将这些东西藏在墙壁的暗格里,据春桃和画屏她们辨认,有好些都是夫人们的东西。」 萧氏的目光在桌面上转了转,将自己找了许久的玉簪放下,又拿起了一根大夫人与她念叨过几回的金燕子钗,这是大夫人特地让城中的金匠打造的,萧氏是见过的,怎么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落在了蔡嬷嬷手里。 王顺说完之后,画屏也跟着上前补充: 「夫人,这里面奴婢认出了好些,还有一些不认得,但看样子,不像是蔡嬷嬷该有的。」 萧氏没有说话,抬眼看向了心虚冒冷汗的蔡嬷嬷,第一次沉声问道:「嬷嬷,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竟没想到你,你……太叫我失望了!」 蔡嬷嬷看着萧氏眼里不做假的厌恶,终于感觉到了危机,双腿一软就扑在地上不住磕头: 「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啊!」 萧氏见她如此,又犹豫了:「这……如何冤枉?难道这些不是你房里找出来的东西?」 蔡嬷嬷不敢说话,只用委屈的眼神看了一眼傅新桐,傅新桐冷笑一声,将袖子里叠好的那几张纸抽了出来,在萧氏旁边的桌面上摊开,给萧氏过目: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娘您瞧瞧这是什么。」 萧氏顺着傅新桐的手指往纸上看了看:「这是……契纸?」 傅新桐又指着落款处叫萧氏看,萧氏目光所及,傅新桐才又接着说道: 「这名字可是蔡嬷嬷的?这契纸上的名字,难道也是冤枉她了?」傅新桐转身来到跪地打摆子的蔡嬷嬷身前,看着这个刁奴,冷哼一声,在她头顶说道: 「蔡嬷嬷的份例,满打满算,每个月是多少纹银?不足二两吧,这处城南旺地的三进宅院要多少钱?」 蔡嬷嬷低着头不敢答话,傅新桐看向了王顺,王顺是个机灵的,预感今天绝对是个机会,虽说今儿他必然得罪死了蔡嬷嬷,可是,瞧今天三姑娘这架势,定是绕不过蔡嬷嬷的,王顺拼着一鼓作气,上前对傅新桐答道: 「回夫人和三姑娘,城南旺地的三进大宅院,少说也要三千两银子。」 傅新桐点头,对王顺的聪明识趣很满意:「很好,三千两银子,就是蔡嬷嬷不吃不喝,也得一百多年才能买得起吧?敢问蔡嬷嬷今年高寿了?」 蔡嬷嬷抖如筛糠:「奴,奴婢……早,早年在宫中,得,得了些贵人的赏,多少是有些余钱的,三姑娘莫要狗眼看人低,难不成奴婢就不能有点银子傍身,难不成奴婢就买不得好宅子吗?」 如此诡辩让傅新桐的眸子越发冷漠:「你在宫中得贵人赏?据我所知,你是我娘的乳母,一直追随的便是老安美人,老安美人生性节俭,自己都很少用奢侈之物,会赏赐给你三千两银子之多?这些也并非无迹可寻的,只需明日请我母亲入宫去问一问安美人,便知道蔡嬷嬷有否说谎了,若是没有说谎,确实乃安美人赏赐与你,那便算了,若不是,那就要蔡嬷嬷好生交代交代,到底是宫中哪位贵人赏赐于你的,你是安美人身边的人,若收了其他贵人的巨额赏赐,却不知你身为安美人宫里的人,又是怎么报答那些给你钱的贵人的?」 蔡嬷嬷面如死灰,惊愕的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傅新桐,从她由下而上的角度望去,傅新桐披头散发的脸有些阴沉,目光中带着一股要将她置之死地的决绝,蔡嬷嬷不禁心上一颤,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只被老鹰盯上的兔子,无论怎么撒丫子跑,都不可能逃脱利爪。 「蔡嬷嬷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心虚了吧?」傅新桐面无表情,冷凝的敛目盯着她,周身的气场压得蔡嬷嬷喘不过气来。 第18章 咽了下口水,蔡嬷嬷才咬唇说道: 「三姑娘……是真的要奴婢死吗?这种罪名,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认啊。」 目光再次瞥向了萧氏,可是以往萧氏对她的宽容,在傅新桐一步一步的证明揭露之下,已然不复存在,如今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蹙眉,目光灼灼盯着蔡嬷嬷兀自难过。 傅新桐冷笑一声: 「所以说,人不能乱说话,这些银钱若只是你偷盗母亲的财物,便还算是家事,若你说这钱来自宫中,那……就要由内务府来好好查查这钱的来源,以及你在安美人身边当差的时候,背着她做过多少恶事了。」 蔡嬷嬷听到‘内务府’三个字的时候,明显身子一顿,肩头一缩,傅新桐微微弯下身子,凑到蔡嬷嬷耳旁,轻声说道: 「所以,现在蔡嬷嬷可以告诉我和母亲,你这笔钱到底是宫里贵人赏的,还是你偷盗了母亲财物?」 蔡嬷嬷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傅家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有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压得说不出话来,她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里会想到自己的一句狡辩,在这丫头口中居然成了一道催命符,让她再没有机会继续辩解,偷盗主人家财物的确是家事,可牵扯到宫里内务府,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了。 蔡嬷嬷一咬牙,只得认了: 「回姑娘和夫人的话,是奴婢偷来的钱,奴婢鬼迷了心窍,奴婢不是人,请姑娘和夫人看在老奴往昔伺候的份儿上,饶了奴婢吧。」 蔡嬷嬷被傅新桐逼的在萧氏面前承认了自己偷盗,萧氏失望的转过了目光,蔡嬷嬷咬着牙抬头瞪了一眼傅新桐之后,就跪爬到了萧氏面前,巴住萧氏的腿就开始哭诉起来: 「夫人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一时财迷心窍,做了这等糊涂事,求夫人看在往昔情面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今后定然洗心革面,绝不再犯,夫人,您是奴婢从小看着长大的,奴婢对您不曾有半点不忠,当年安美人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奴婢在外面奔走,有什么好的东西,全都先紧着您和安美人,从未起过贪念,只是这几年奴婢的年纪越来越大,虽说夫人仁慈,与老奴说过在府中安养晚年,可奴婢这心里头没底啊,夫人是傅家的夫人,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这傅家,未必就是夫人说的算,将来若是旁的人看不过奴婢,想要将奴婢赶走的话,那时候,奴婢身无居所,岂非要流落街头,奴婢无儿无女,总要替自己打算着的。」 蔡嬷嬷说的情真意切,确实有点勾动了萧氏的同情:「可这些,嬷嬷大可与我说明,犯不着做那偷鸡摸狗之事啊,你,你让我如何与老爷交代?」 这么一听,语气似乎就算是软了下来,蔡嬷嬷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 「夫人,奴婢今后再也不敢了,今儿这事儿,奴婢要多谢三姑娘,若非三姑娘将奴婢的错误点醒,奴婢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呢,求夫人再容老奴一回,且看老奴今后的表现,若还再犯,不用夫人撵我,老奴自己就收拾包袱滚走了。」 萧氏还是念及旧情的,正要开口,就听傅新桐自蔡嬷嬷身后走出,冷声说道: 「你以为你今儿犯的只是偷盗之罪吗?若只是偷盗,我倒也未必就容不下你。我气的是你利用我娘的信任,瞒天过海,欺上瞒下,表面上恭恭敬敬,可背地里却阳奉阴违,这样行为才是不能忍的,因为若继续容忍,只会令你变本加厉,今天你骗我娘替换府中花木,明天就不知道你要骗她做些什么了。」 蔡嬷嬷低着头,可一双眼睛不住往旁边瞥去,盯着傅新桐的目光,仿佛像是装了刀子般,若是能用眼刀的话,傅新桐的腿此时已然被她看的血淋淋了。 傅新桐不再给蔡嬷嬷解释的机会,对外拍了拍手,只见春桃从外面领着一个穿着得体的女子走入了商素院,来到主院花厅之中。 那女子虽看起来有二三十岁,但却未梳妇人髻,穿着一身鲜亮的粉彩褙子,看起来朝气蓬勃,脸上也始终挂着微笑,叫人看了就凭添好感与信任。 「给夫人请安,给姑娘请安。」 标准的礼仪让傅新桐有些意外,看了一眼春桃,春桃上前说道: 「夫人,这位便是城南最大的花坊的老板,名叫姚久娘,是三姑娘派人将姚老板请来府中问话的。」 萧氏不解的看了一眼傅新桐,只见傅新桐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便走到了姚久娘身旁,对她行了个乖巧的礼,客气说道: 「实在不好意思,有劳姚老板亲自跑一趟了。」 姚久娘看着傅新桐,官家小姐她见了多了,可是会对她行客礼的小姐,这位还是头一个呢,不怪其他,只怪商人的地位太低,不被世人所看在眼中,只这一眼,便让姚久娘记下了这位特别有礼貌的官家小姐。 傅新桐上一世为韩家操劳,打理后院,管家从商,而傅庆昭在容貌被毁之后,也投身商行,所以,傅新桐早就放下了对商人的偏见,对姚久娘礼遇。 「姑娘莫说这样的话,喊我前来自然是有事的。」 傅新桐笑着指了指跪在萧氏面前的蔡嬷嬷,开门见山对姚久娘问道: 第19章 「姚老板可曾见过她?她是我娘身边伺候的人,今日来与我娘说,她与姚老板订了不少花木,却又说不清楚订了多少,所以才请姚老板来问一问的。」 姚久娘是个精明的女人,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小姑娘眼中的厉害,眸子转向她所指的那老嬷嬷,见那老嬷嬷低着头,看不太清长相,不过,事情到了这份上,姚久娘哪里还会不知道今日自己莫名被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莞尔一笑,与这看着年纪很小,但气势惊人的小姑娘对视一眼,果断的说出了让傅新桐满意的话: 「回姑娘的话,我并不认识这位嬷嬷,何来她与我订了花木之说?」 傅新桐敛下眸子,转而看向了萧氏,笃定说道: 「娘可听见了?这刁奴事到如今,还在骗你,她说她对您忠心,可是她却在这样的大事上都与您说谎,更遑论其他事情了,她在您面前,就没有一句真话。」傅新桐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对画屏和春桃比了个手势,两个丫头便会意,走到姚久娘面前,对姚久娘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便领着姚久娘行礼告退。 姚久娘知道这位气势惊人的小姑娘从头到尾想要的,就是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想要在她的母亲面前,证明一下那刁奴的恶行,既然她已然证明,便不需要再继续留下来了,走到门房之后,拿了一份赏银便离开了傅家。 「娘您念她旧情,将她留在身边,好吃好喝的供她养老,商素院众人因为您的缘故,也对蔡嬷嬷十分敬重,可这样的善待,换来的是什么?是背叛,是欺骗。今日若非盘查到底,谁会想到这么一位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居然会是个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呢。」 萧氏失望的叹气,蔡嬷嬷被逼到这种境地,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她伺候萧氏多年,也明白萧氏这个人的性格脾气,就算心有不舍,但只要是至亲之人提出的,她就绝不会反对,这样的脾气,从前给蔡嬷嬷行了不少方便,可是这一次,怕是行不到方便了,闭着眼对傅新桐说了一句: 「姑娘今日是要置我于死地了,当真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句话说的是蔡嬷嬷的心声,没有作假,她会这么问,也是想要告诉这位深藏不露的姑娘,有些事儿如果做得太绝了,有可能得不偿失,这傅家后院之中,豺狼横行,虎豹当道,二房都是些温吞性子,今儿出了个出头的小姑娘,一鼓作气将她这只老家雀给铲除了,一点都不留情面,不留后手,这样的做法,在蔡嬷嬷看来,无异于自寻死路的做法,也正好应证了,小姑娘手段稚嫩,如果换过是个有远见的人,今日最多也就是重重敲打一番,不会像她这样得理不饶人,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如果真是用对了手段敲打,蔡嬷嬷今后为了赎罪,自然会收敛很多,二房有她这个老家雀在,多多少少也能帮衬着吧,可这姑娘偏偏不只是想敲打,而是想完全的将她从萧氏身边拔掉,她走了之后,二房的人就更加软弱可欺了,到时候,凭她一个小姑娘能罩得住吗? 傅新桐面无表情看着蔡嬷嬷,让蔡嬷嬷以为她听不懂意思,正要开口再最后示弱提醒一句,却不料傅新桐却在此时快她一步开口道: 「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而是你自己狂妄自大到没给自己留活路。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欺上瞒下者,二十板子之后发卖;偷盗主人家财物者,二十板子发卖;念在你曾伺候我娘多年的份上,就不打你四十大板了,拢共二十板子,打完之后,赶出傅家,从此再不许登门半步。」 傅新桐神情冷漠的说完这些话,彻底断绝了蔡嬷嬷的生意,傅新桐看了一旁的王顺,王顺赶忙反应,喊了两个在院子里候命的家丁进来,将蔡嬷嬷的两条胳膊给控制住了,蔡嬷嬷深吸一口气,被押着转身的那一刻,对着傅新桐最后说了一句: 「三姑娘早晚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你以为这傅家后院之中,就只有我姓蔡的一个恶人不成?从今往后,你可得小心这些,别被人给算计了去,二十大板要不了我的命,我会在外面,等着看姑娘你的下场。」 蔡嬷嬷这么说完,便被王顺他们押了下去,傅新桐看着她被押走的背影,心中冷笑,傅家的水有多深,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下场什么的,她也拭目以待呢。 萧氏还是觉得不忍,在傅新桐身边站了一会儿后,就要追出去,却被傅新桐一把拉住了,只见傅新桐披头散发,两侧黑发将莹润光泽的小脸遮掩的极其小巧,让她的两只大眼睛看起来越发清澈明亮,挺翘的鼻子与萧氏相同,一张丰润的唇瓣,却是像的傅庆昭,怎么看都是一副善良心软的面相,可是今日的傅新桐,让萧氏觉得都有些认不得了。 傅新桐当然知道萧氏在想什么,但她一点都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蔡嬷嬷是个蠹虫,蚕食着饲主的一切,到关键时刻,背信弃义,若将这种人留在身边,那才是最大的危险。 「娘,蔡嬷嬷今天会偷你东西,会欺骗你,明天她就会卷了你的钱财,将你抛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傅新桐对萧氏说出这番话来,也正是因为面对的萧氏,所以傅新桐才会说的这样直接,毫无遮掩,因为她知道,萧氏看起来懦弱无原则,可是对儿女,丈夫用情至深,就算觉得傅新桐奇怪些,也不会对她产生怀疑和攻击。 第20章 「可你出手也太狠了,蔡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纵然有错……」 不等萧氏说完,傅新桐便截断了她的话:「母亲,您若是心疼她,那等她被赶出去之后,您派人送点银钱去给她度日,但是今天她的这顿打绝无可能避免,无规矩不成方圆,若只是因为蔡嬷嬷是您的乳母,就可以宽恕她的罪行,那么将来其他人有样学样,在外面给傅家招来灾祸,那时候可如何是好?说不定还会连累父亲,连累我和哥哥,难道母亲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受害吗?」 傅新桐的话让萧氏收回了外出的脚步,转身与傅新桐对望,母女两人视线交错,身边似乎韶光流转,傅新桐似乎远远的看见了一户人家门前两只大红灯笼高挂,喜气盈盈,可夜风吹来,吹动了灯笼内的红烛火光,将大门房梁之上悬吊的一具尸身吹得微微一动。 那一世,凄凉惨绝,一败涂地,这一世,她绝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纵然成为至亲眼中的恶人,世人眼中的恶棍,她也要尽她所能,将他们全都保护起来。 蔡嬷嬷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傅家。 主院之中,老妇人段氏还特意因为这件事情,将管家的三夫人宁氏喊来询问: 「那个蔡嬷嬷不是老二家那位从宫里带来的人吗?说打发就打发了?」 蔡嬷嬷平日里在傅家的作为,段氏也有所耳闻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房的运气太好,有那么个东西在多少能拉扯些。 宁氏是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长眉窄脸,眼睛里透着股子精明,能够让老夫人指派着管家,一来是因为确实有点管家的才干,二来则是因为出身,她虽不是公主,但却是詹事府宁家的嫡长女,从小在宁家老夫人身边长大,宁家老夫人是一品的诰命,德高望重,傅家大夫人余氏出身小门,身份上比不过三夫人宁氏,而二夫人萧氏,尽管出身高贵,但本人却是绵软性子,管不得家,左看右看,也就是三夫人这样的出身和德行,才堪当重任。 「可不就是打发了。我初听说时也吓了一跳,这件事二房是自己处置的,半点都没要府里的人出手,传到我耳中时,我就赶忙派人去二房问过,说是蔡嬷嬷偷盗,被人赃并获,打了板子之后,也没个回声儿,就给赶出府去了。」宁氏这般回答。 段氏仍有不解:「那是她们二房的人,自己赶出去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奇怪,那蔡嬷嬷不是老二家的心头好嘛,平日里捧得像个什么似的,怎么这回子这样坚决了?」 「并不是二嫂坚决,听说是三姑娘露了一手,不知道这蔡嬷嬷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小祖宗,今儿抓贼拿脏,居然全都是这位小祖宗亲自带人去的。」 说到这里,宁氏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二房人的性子,府中上下谁不知道,二爷是个风雅的不沾人间烟火的书呆子,二夫人是个耳根子软,性子懦弱的,但架不住二房运道好,二老爷读书是个绝顶人才,深得老太爷的喜欢,可若真论起治人的手段,二房可就搬不上台面了,所以,这回二房一出手,就解决了她们房里可以说是最大的老贼雀,又怎会让人不感到意外呢。 「你是说……桐姐儿?这怎么可能。」 段氏一百个不愿相信这个答案,宁氏也知道段氏不相信的理由,说实话,如果不是她的几个心腹打探回来的消息完全一致,就连宁氏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个听起来就很荒谬的答案。 「正是桐姐儿。这是二房中人众口说的,绝不会有假。」 婆媳俩目光对视着,似乎都想看明白对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十一岁的小娃娃,一出手就动了她娘信任尊敬的乳母蔡嬷嬷,这话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会相信吧,然而事实如此,不由得人不信。 傅新桐自然知道自己今日所为,定会在府中各房引起猜测,她并不避讳这些,二房如今的势头看着挺猛,但是她却明白,这些所谓的势头有多虚弱,父亲一生风雅,与诗书为伴,不善心计;母亲性子温吞懦弱,这样的身份都能让她过成了受气包;二房之所以还能在傅家有一席之地,完全是因为老太爷赏识父亲的才学,等到明年父亲中状元,二房一度声势无人能及,这样的一副好牌,可是却打出了那样的稀烂结果,若是傅新桐重活一世回来,依旧按照前世与世无争的路数走的话,得到的结果不会比上一世要好。 所以,她一点都不介意别人说闲话,上一世她就是太在乎别人说什么,遇事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被别人指戳,就算后来嫁入韩家,发现韩家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府中乱作一团,她也没有对外人多说一句,咬着牙撑了八年,虽说对韩进臣没有感情,可是她八年的艰辛付出总是真的,可最后得到了什么下场?因为碍了别人的路,就被那样诬陷对待,虽然最后不是韩家亲手杀了她的,但他们做的比亲手杀了她还要可恶。 傅新桐重生后的第一天过得相当充实,傍晚时分送走了蔡嬷嬷,她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回房休息了,在春桃和画屏的服侍之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穿着一身丝缎的睡袍回到房间,春桃一边替她铺床,一边喋喋不休: 「姑娘今儿可真是威风,不过奴婢觉得还是太便宜那蔡嬷嬷了,才二十大板,她那种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就该原地打死才好呢。」 第21章 画屏正在挑烛心,听了春桃的话,看了一眼在小书房里的傅新桐,见姑娘没有发表什么,这才说话回应: 「她那把年纪,二十大板已经够她遭一回大罪了,毕竟是夫人的乳母,总有情分在的。」 傅新桐从小书房里为数不多的书本里,挑了一本保定和大兴的人文县志来看,亏得傅家是书香门第,很多人家找不到的书籍,她家都有存版,只是傅新桐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后来长大了,二房经历惨事之后,她才慢慢的知道读书的好处,但那时候她都已十五六岁了,家里张罗着替她议亲,三夫人宁氏给她找来了韩家这门亲事。 当时韩家老爷病在家中,身居首辅大臣之位,韩家在外人眼中,算是一门很好的亲事,可当时韩家看中的是威远侯府的嫡小姐,可威远侯府却不肯同意这门亲事,韩家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傅家,提出要求,让萧氏入宫去给傅新桐求一个县君的封号,那阵子,萧氏天天去宫里守着,和老安美人日日去皇后跟前儿求,最终也只勉强求到了个乡君。 韩家有些不满,毕竟韩进臣当时已经是同进士,就等着入仕任职,前途无量,只因韩首辅实在病的不行了,韩家人想要借韩进臣的婚事给老爷子冲冲喜,无奈之下,才答应了娶傅新桐,可成亲之后,没几天,红事还是变成了白事,也就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吧。 春桃对画屏撇了撇嘴,见傅新桐低头翻书走过来,特意走到傅新桐身边,亲近的问道: 「姑娘,您也觉得蔡嬷嬷只打二十大板就够了吗?」 傅新桐拿着书坐到床沿上,将一页书翻过之后,才抬头看了一眼春桃,心不在焉的说到:「够了吧,我又没打算打死她,赶出去就好了。」 如果真的要打死蔡嬷嬷,萧氏那里也不会这么好说话的。傅新桐心里清楚的很,萧氏的容忍度在哪里,所以才对蔡嬷嬷留了手,不过只要将她赶出去,死不死的对傅新桐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春桃听到傅新桐的答案,嘟着嘴白了画屏一眼,画屏拿着个熏香过来,给傅新桐的被子沁香,这样讲究的方法,也就是二房还鼎盛的时候才能做到,过两年,别说沁香了,每年四季的衣裳都不能保证如时送过来。 傅新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合上了书本,看向了画屏,莫名问道: 「画屏,将我的珍宝匣子取过来,我瞧瞧我总共有多少东西。」 画屏将熏香搁置在隆起的被子下方,讶异的看了一眼傅新桐,然后就点头要去取,春桃还想着在傅新桐面前讨个好,抢着去做:「我去拿我去拿。」 送到了傅新桐面前,傅新桐盘腿坐上了床,将帐子放下来,打开了自己的珍宝匣子,这匣子是用珍珠攒成的,珍珠是哥哥随大伯父去东海游历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傅新桐很喜欢,就让人攒了个宝匣子出来,一千多颗米粒大的珍珠,虽然不值钱,可攒起来还是相当漂亮的,傅新桐很喜欢,一直用到出嫁之后几年呢。 匣子里放的都是些小姑娘的宝贝,珠钗玉环什么的,并没有多值钱,这些也不是傅新桐要看的,她要看的,是宝匣子最下面的银两,傅家虽然是书香世家,但祖辈颇有积蓄,良田商铺有不少,而萧氏虽然不受宠,但到底是公主,出嫁时带来了不少嫁妆,其中最值钱的该是傅家门前一条长约十里的商铺街了,父亲毁容之后,说好听的是打理傅家的财产,可实际上打理的就是萧氏的嫁妆,那时二房势弱,三夫人见不得二房赚钱,每年还要以供养族亲祖宗之名,从中抽取七成盈利呢。 匣子里的银票都是小额的,看得出来,算是傅新桐每年攒下来的压岁和每月的份例,她今年才十一,可想而知,钱也没多少,算算大概有个三四百两吧。 「唉,这么点儿,够干什么呀?」 将匣子合上,打开床帐,就见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守在床边,傅新桐轻咳了一声,画屏就上前问道: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 春桃习惯性怼画屏:「呸,姑娘能有什么事儿,就你话多。」 画屏也不和她计较,接过了傅新桐递来的珍珠宝匣子,傅新桐对她比了比下巴:「放起来吧,里面银票我都收掉了,明儿再去母亲那里要一些好了。」 「呃?姑娘要钱做什么?」画屏谨慎的问道。 春桃还是不给她面子:「姑娘要钱自然有用,你问东问西的才奇怪呢。」 「你!」画屏对春桃怒目相对。 被连续怼了两回,画屏就是好脾气也受不了了,傅新桐看着她们,不禁暗自抿嘴笑了笑,两个丫头的性格还是没变,画屏冷静聪明,小心谨慎,春桃野心勃勃,活力四射,想起来上一世她俩的命运,傅新桐的目光不禁落在了越发艳丽的春桃身上,如果春桃上一世不是那么蠢的话,也许会是一个对付袁欣纯的得力干将。 傅新桐一整个晚上都在考虑今后该怎么做,二房如今士气如虹,一直到傅庆昭中状元之前,可以说都没有什么致命的大事发生,她仔细回想上一世,二房之所以那么快衰败的原因,其中一个与她父母的性格有关,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二房当时没有能力独立出来,说白了,就是没有余钱。 第22章 所以,傅新桐为什么会那样怨愤蔡嬷嬷,当初若非蔡嬷嬷落井下石,在二房落难之时,卷走了萧氏大部分的钱,二房也不至于穷困潦倒到那副田地,傅新桐记得很清楚,当时府中上下对二房中之人,全都避之唯恐不及,也就只有大夫人余氏和几个小家出来的,曾经和萧氏有过交往的寒门夫人时常来照应一二,可二房实在跌的太惨,就算大夫人有心相帮,二房却还是没有能站起来。 若是二房当时能拿出应对的银钱,不在府中颜面尽失,将人心全都失去,可能结果也会有所改变,至少如果有钱的话,父亲那样风雅的人,就不需要亲自走上商贾之道,就算是毁了容貌,可凭他的才学,就算没有了远大前程,也是有鸿儒大硕与他相交的,若是有余钱打点,入个编修馆,做些文书编撰之类的职务也未必就不能够。 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在作祟。 她怀揣着心思,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昨天忙了一天,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今年她是十一岁,也是仗着父母宠爱,才能这样随性,看着镜中的自己,人比花娇的年纪,无论怎么看都好看,傅新桐算是傅家容貌最为出色的那个,当时韩进臣松口同意娶她,可能也是看中了她的三分颜色吧,只可惜,她生来带着傲,原以为是一段求过来的美好姻缘,可谁知去了韩家才知道,哪里有什么美好,韩进臣才名在外,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傅新桐看穿他之后,便拒绝与他亲近,夫妻间原本就没有的感情变得更加凝滞,这也是两人成亲八年都没有孩子的原因,现在想想,傅新桐真是庆幸自己当年的坚持,若非如此,她给韩进臣生下一儿半女来,对她来说也是耻辱和牵挂。 春桃有一双巧手,替傅新桐梳了一个清丽的元宝髻,周边细心的围了一圈傅新桐最喜欢的米粒珍珠,这样的打扮既不张扬,也不失礼,大大方方的。 其实,傅新桐一直觉得春桃伺候的还算尽心,只是她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从来就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她爬上韩进臣床,被抬做妾侍的时候,傅新桐并没有感觉生气,是春桃她自己做贼心虚,从此之后不敢再在傅新桐面前抬头,主仆离心,直至她被袁欣纯害死。 「姑娘觉得这样好看吗?」 春桃凑到傅新桐脸边,亲密的与她说话。春桃这样甜美的长相,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那是相当亮眼的,叫人很难拒绝。 傅新桐噙着微笑,将镜中的自己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头:「好看,春桃的手艺真不错。」 受了夸奖,春桃单纯无邪的笑了起来,画屏整理完床铺过来,对傅新桐问道:「姑娘,那些……银票就放在枕头底下?要不要收起来?」 傅新桐愣了愣,然后才摇头:「不用了,给我全放到荷包里去,我带在身边。」 画屏惊讶:「啊?荷包里放那么多银票吗?会不会……」 虽然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傅新桐也能够明白的,画屏是个谨慎的性子,一直都能给傅新桐很好的建议,只可惜嫁人嫁的早了,没在傅新桐身边伺候太久。 「不会不会,你照做就是,我会当心的。」 傅新桐心情不错,对两个丫鬟也是满怀欣慰,说话语气温柔信任,这也是她在韩家历练八年之后的结果,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一定要守规矩,主人是主人的规矩,仆婢是仆婢的规矩,因为规矩,所以人被分了三六九,可这又是何必呢,人创造了规矩,可最后却成了规矩的奴隶,太可悲了。 历经一世,她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忠诚,其次才是人品和能力。只要能做到对她忠诚,那么她便也能做到以诚相待。 傅新桐从梳妆台前站起来,画屏将她今天要穿的衣裳取了过来,是一件荷叶领的粉蝶百褶裙,看起来十分跳脱鲜艳,傅新桐下意识摇头: 「太花了,这件不好。」 画屏和春桃看了一眼,画屏道:「这不是姑娘最喜欢的颜色?又是新的,如何不好?」 傅新桐没法和她们解释一个内心年龄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想穿那么花哨的心情,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自己去了衣橱前,将她的衣裳全部看了一遍,颜色普遍都是这样的鲜艳,傅新桐很勉强,挑了件绾色的云纹襦裙,拿出来递给画屏: 「穿这件。」 画屏将粉蝶裙放下,接过绾色襦裙,在傅新桐身前比了两下,才纠结说道:「姑娘,这颜色太老气了,不衬您。」 傅新桐坚持:「衬的衬的,就穿这个。」 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找个时候,将衣橱里的衣裳全都换掉,换成老成持重些的颜色,这样才不会让她这个伪少女觉得不好意思。 换好了衣裳,傅新桐正要去主院,不速之客就来了。 傅星落模样滑稽的闯入傅新桐的房间,吓了两个婢女一跳,傅星落不管不顾来到傅新桐身前,不等傅新桐发问,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敢情他这怪模怪样,是因为怀里揣着个纸包啊。 「福鼎楼的鲜肉包子,刚出炉的。」 傅星落一边说,一边将纸包送到傅新桐面前打开,果真里面躺着四个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第23章 傅新桐眼前一亮:「真是福鼎楼的吗?福鼎楼不是……」 几年前关了嘛…… 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傅新桐抚着心口暗道好险,幸好傅星落大大咧咧,根本没注意到自家妹子的奇怪动作,兴致勃勃的指着包子说道: 「快吃呀,凉了就没这么松软了。」 傅新桐才不和他客气,拿了一只张口就咬,肉香在房间内弥漫出一种叫做幸福的味道,春桃和画屏动了动,傅星落看见她们就将纸包也递了过去:「喏,怎么不拿,今儿倒和我客气起来了?」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看了看没空说话,直点头的傅新桐,才对傅星落行了个礼,高兴的各自取了一只。 纸包里还剩一个,傅星落对傅新桐递去个眼色询问她还要不要了,傅新桐摇头,福鼎楼的包子比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都大,吃一个下肚就饱了,哪里还能吃第二个,傅星落嘿嘿一笑,拿起了剩下的那个,将傅新桐梳妆台前的另一把椅子拉到傅新桐对面坐下,兄妹俩,外带两个丫鬟,就那么在房间里啃起了包子,其乐融融。 「我可都听说了,你昨儿把蔡嬷嬷给赶走了?是不是以讹传讹,蔡嬷嬷是娘的心腹,平日里就算咱们多说她几句,娘都要护着的,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说服娘的?」 为这事儿,傅星落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要不是怕扰了妹子休息,他昨儿晚上就来问了。 傅新桐满足的咬下一大口肉,这味道她真的是好多年都没有吃到了,心里可美得很,傅星落等不到回答,用脚尖推了推她的脚,傅新桐才反应过来: 「啊?也不是我赶的,是那蔡嬷嬷自作孽,什么不好做,偏偏要欺上瞒下,吃里扒外,我不过是追问了几句,她就语无伦次,自曝其短了,然后我让人去她房里搜出了好些个赃物,她想狡辩也没口开啊,打她板子,赶她出去,都是按照府里规矩来的。」 傅星落三两下,就把一个大包子啃下了肚,画屏赶忙抽出帕子递给傅星落擦手,傅星落一边擦手,一边说道:「我知道她的毛病,也跟爹娘提过,可娘偏就护着她,我是问你,怎么说服娘的。」 傅新桐想了想,认真回答:「我没怎么说服啊。娘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难道蔡嬷嬷条条罪状当前,证据确凿,娘还会偏袒不成?娘也是真伤心了,从没想过她一心信任的蔡嬷嬷会那样骗她。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的,蔡嬷嬷给赶出去之后,她还派人送银两出去了呢。」 四两拨千斤的将昨日之事说与傅星落听,傅星落听的一头雾水,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却又具体说不出来,他本来就是个粗犷的性子,不爱计较这些后宅小事,问个大概也就得了。 傅新桐吃了大半个包子,抬眼看了看还很青涩的兄长,忽然眸光一动,对傅星落问道: 「对了哥哥,我听说娘嫁到傅家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商铺和田庄来,这些东西都是谁在管呀?」 蔡嬷嬷只管萧氏嫁妆里的财物,却没有管萧氏的商铺和田庄,傅新桐昨天刚露了一手,若是今天再去问萧氏,萧氏可能真要请道士回来给她驱邪了,干脆在傅星落这里问问看,试试求证一下自己脑中的记忆是否正确。 「那些东西,应该都是三婶一同在管吧。她不是管家的嘛,哎呀,你问这些做什么,娘的嫁妆,等到你出嫁的时候,还能少的了你的不成,现在操那心作甚。」 傅星落的回答和傅新桐的记忆还算吻合。 萧氏的那些商铺和田庄,如今果然都在三夫人宁氏那里管着,弟妹管着嫂子的嫁妆……傅新桐心中不免又幽幽叹了口气。 傅庆昭和萧氏这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风雅谪仙,那心,可是比天都大啊。 吃完了哥哥送来的福鼎楼的包子,傅新桐又去了商素院,傅庆昭在书房里备考,萧氏去了主院,段氏规矩大,每天都要儿媳们去请安问好,听她一番垂训。 芳冉问傅新桐:「姑娘可是有事?」 「事倒没有,待会儿我娘回来,你和她说一声,我去街上逛逛。」傅新桐来萧氏这里,就是要和萧氏说自己想出去逛街的。 在二房还没有遭难之前,傅新桐在傅家的日子过得相当自由,因为段氏管不着她,傅庆昭和萧氏对她又十分纵容宠溺,后来二房遭了难,傅新桐一直到出嫁前,被段氏允许出门的次数,简直可以用十个手指头数完。 画屏已经到车轿房替她准备好了一顶青篷小轿,轿子两边绣着一个‘傅’字,四角下垂的双鱼木牌,彰显出这是一顶官家小轿。 春桃跟着傅新桐身后,跨出门槛,正要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三妹妹这是去哪儿?」 傅新桐回头,就看见一端庄少女向自己走来,微微一愣,认出了她是大房的长女傅音渺,大夫人余氏的女儿,比傅新桐大两岁,上一世嫁的早,又是远嫁,一年也回不了几次京城,与傅新桐的关系自然不太亲近,但傅新桐却知道这个姐姐是好的,因为傅新桐在韩家最困难的时候,曾来傅家求救,傅家是三夫人当家,用三十两碎银子就把她打发了,这位大姐姐难得从外地回家探亲,在府里听说了她的难处,夜里悄悄的命人给她送了三千两银子应急,就是那三千两银子,让傅新桐平安度过了危机,转危为安了,一直记着大姐姐的这项恩情,想要报答,可在那之后,大姐姐就不曾回过京城,大概没两年,就听说得了病,不过二十出头就香消玉殒了。 第24章 此时见她,傅新桐满心的感动,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大姐姐。」 对傅新桐来说,这是一声迟来的大姐姐。 傅音渺有些惊讶傅新桐对自己的热情,这位三姑娘向来与她不多话,怎的今日这般要好,心里欢喜,加快脚步向傅新桐迎了上前,傅新桐主动伸手,两手交握。 「大姐姐是要出门吗?我也要出门呢。」 傅新桐的样貌美丽,五官灵秀,小小年纪就能遇见长大之后的美貌,着实令人喜欢,傅音渺温婉一笑: 「昨儿听说你和珊姐儿,秀姐儿一起玩耍,从树上摔下来,怎的不在房里多歇歇。」 珊姐儿是二姑娘傅灵珊,三房的长女,秀姐儿是四姑娘傅毓秀,三房的次女,全都是三夫人宁氏所生。 「掉下树不假,可我也没摔着,憋在房里怪没意思的。」 傅新桐的耿直让傅音渺忍不住掩唇莞尔笑了出来,昨天三姑娘掉下树,被刚巧经过花园的承恩侯府世子救了,这事儿早就在傅家上下传遍了,所以傅音渺也知道傅新桐没摔着。 「大姐姐这是去哪里?」 傅音渺指了指身后丫鬟手里捧得一个包裹,说道:「母亲替外祖母做了一套衣裳,让我拿过去给外祖母瞧瞧看合适与否。」 大夫人的娘家势微,是个六品互市监,因为大夫人的父亲曾经阴阳巧合,救过傅家老太爷一命,当年才许了亲事,余氏性子平和,虽是小户,却也知书达理,嫁入傅家之后,相夫教子,尽管不得大老爷敬重,但因其连老夫人段氏都挑不出来的礼数和事事谦让的态度,让她在傅家站住了脚,生出了傅家的长子与长女。 傅新桐点头表示了解:「哦,既是如此,那我便不邀大姐姐一同玩耍了,请大姐姐替我向外祖母问一声好。」 傅音渺再次对傅新桐递去了讶然的目光,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素来不高,二房与三房的弟弟妹妹们见了她很少有热络的,这位三妹妹据说被二叔宠的很,母亲又是公主出身,府中上下对她也是捧着,往常见了面,最多就是点头笑一笑便擦肩而过,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傅音渺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温和的点头对傅新桐道: 「多谢三妹妹,我一定替妹妹转达,外祖母定会高兴的。」 说完这些,姐妹俩就分道扬镳,分别坐上了各自的青篷小轿。 画屏和春桃分别跟在傅新桐轿子的两侧,先前出发时,傅新桐交代了要去城南花市,轿夫一路抬着便去了。 傅新桐坐在轿子里,一颠儿一颠儿的,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掀开较帘往街上看去,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更甚,街道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京城之中最繁华的是长安街,朱雀街和中央大道,长安街卖的大多都是衣饰珠宝等,朱雀街大多酒楼饭庄,中央大道则是梨园戏曲,三条主要街道囊括了京城的主要客流。 先前从傅家所在的春熙巷走出,巷中也有好些铺子,只是分门别类有些杂乱,不如三条主街有条理章法,这条春熙街算是萧氏最值钱的陪嫁,可是萧氏不善打理,稀里糊涂的就交到了傅家,而傅家又是三夫人宁氏管家,宁氏又怎么会花精力去替萧氏打理这些街道呢,不过后来傅庆昭接手之后,才略微有了些起色,那时候,三夫人又开始眼红,利用段氏从中使力,半强迫式的将傅庆昭做出来的成果压榨了去,傅庆昭手里没有余钱,春熙街也没能再发展起来。 傅新桐脑中想着,若是这条街道放到她手中来打理的话,将会是怎样的光景呢?可是现在却不是张口要的时机,一来因为她年纪太小,二来就算她现在把街道要过来了,手里也没有钱维持打理,好在离二房崩败还有一年的时间,若是能在这一年中,她积累些银子下来,等到明年一举拿下。 想法是美好的,可是现在对于傅新桐最大的问题是……怎么积累银子。 来到了城南花市,傅新桐站在街道口就明显感觉到一股香风扑面,她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明明四周并没有什么风的感觉,画屏以为傅新桐想要干什么,凑上前来,傅新桐对她摇了摇头,这才往花市里走去。 春桃心直口快,跟在傅新桐身后问道: 「姑娘,你不是一向不爱侍弄这些花草的嘛,今儿怎么想来这里逛?」 傅新桐不爱侍弄花草这是傅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而她之所以不喜欢,想了想原因,可能是因为她从小听多了关于安美人的事情吧,因为萧氏的亲娘安美人,当初就是个御花园里的种花宫女,被先帝看中了,这才有了萧氏的存在,所以萧氏受安美人影响,也喜欢侍弄花草,可是到了傅新桐这里,她真觉得这项技能并不光彩,也没什么意思,心里多少有些排斥,所以就成了大家眼中,她不喜欢种花种草的性子了。 「我没有不喜欢花草,以前就是懒得弄而已。」再多的解释也不需要,反正她外祖母,母亲,全都喜欢种花草,就算她突然喜欢上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 「姑娘昨天从老槐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枝槐花呢,奴婢给您换衣裳的时候,您都不肯松手。」画屏边走边说道。 第25章 傅新桐想起了昨天醒来之后,第一个和她‘交流’的那枝槐花,总觉得她能重生,就已经和花草结下了难解之缘了,既然难解,那就不解,顺其自然好了。 花市东边口处,有一间店铺门前车来车往,好像很繁忙的样子,傅新桐抬头看了看,春桃就咋呼道: 「姑娘,那是姚掌柜的店,昨天奴婢就是从这里请的姚掌柜去。」 傅新桐一愣,顺着春桃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姚久娘从店铺里走出来送客人,一直笑着等客人上了马车,刚要入内,眼角余光就看见了傅新桐主仆三人。 姚久娘眼前一亮,立刻迎了过来,对傅新桐熟稔的说道: 「傅姑娘,您怎么来了?是府里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这位官家小姐昨天就给了姚久娘很深的印象,小小年纪有那样气势的可不多见,到底是皇家的孩子,对傅新桐自然特别客气了。 傅新桐看见她就想起来她是谁了,脸上也堆起笑容:「府里没什么事了,是想来卖几盆好看的花儿摆在房中,不想却瞧见了姚掌柜。」 姚久娘是个人精,立刻附和: 「姑娘要买花,那可是找对地方了,若是姑娘不嫌弃,便去我那铺子里看看,不敢说远,方圆十里之内,就没有比我的花坊还品种齐全的了。」 说完就对傅新桐比了个‘请’的手势,傅新桐本就是来随便看看的,遇到个热情招待的,自然不会拒绝了,便随着姚久娘去了她的铺子。 还没进门,傅新桐就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目光往左边移动,看见了几盆迎风绽放的小花,看着像是路边的野花,可是却和路边野花的嫩黄色不同,这里的小花全都是亮丽的浅粉色,看着十分特别。 「姑娘喜欢这花?眼光可真不错。算是我们店里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费了不少人力才……」姚久娘走过来,对傅新桐解说起来,但傅新桐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抬头打断了她的话: 「花菱草嘛,一般路边的野花都是白色和黄色,粉色确实挺特别的。」 姚久娘听了傅新桐的话,脸色有那么一点尴尬,以为这小姑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没想到还有些见识。 傅新桐蹲下身子,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浅粉色的花瓣,花枝轻颤,娇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嘻嘻嘻,痒痒。’ 傅新桐走进姚久娘的花圃之后,仿佛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大概就源于对周围花草的感受吧,第一次知道,原来以前没有放在眼里的花花草草也有这样丰富的情绪。 姚久娘走在前面给傅新桐介绍,回过头来,就看见傅新桐嘴角带着笑,不禁问道: 「姑娘对花草很有研究?」 傅新桐摇头:「还好,我母亲爱好这些,平日里多入眼罢了。」 姚久娘微微一笑,对这位谦虚的小姑娘好感倍生,姚久娘的花坊不愧为京城第一,占地面积特别大,里面亭台楼阁,像一座宅院,分门别类,以花命名,特别雅致。 「不知姑娘今日来是想看什么的?」 周围的伙计瞧见掌柜亲自招呼,便知来客是贵,哪怕是抱着花盆行走间,都会停下来与她们行礼,可见花坊的管理特别严谨,一时间倒叫傅新桐陷入了回忆,她上一世经商八年,可能没有涉猎花木买卖,所以对于姚久娘这类的掌柜不甚熟悉,要不然,凭着她的能耐,傅新桐该是知道她这号人的,然而她并没有听说过。 不过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有缘之人,哪怕历经一生一世,命运也会安排你们见面。 傅新桐被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给逗笑了,见姚久娘奇怪的看着自己,这才端正了面孔,对姚久娘道:「哦,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实不相瞒,很多普通的花草,我母亲院子里都有,就看一些不寻常的吧。」 「姑娘想看不寻常的?」姚久娘有些拿不准这个小姑娘的意思。 傅新桐也不和她卖关子了,直接说道: 「看兰草吧。」 几个字说完之后,姚久娘目光一顿,然后就笑的花枝乱颤起来,傅新桐不解:「姚掌柜怎么了,我是说错话了?」 姚久娘摇头,说了一句让傅新桐更加不理解的话: 「我原以为姑娘是来看花的,原来不是……」 傅新桐正要发问,就见姚久娘撩起衣袖,对傅新桐比了个‘请’的手势,方向对着右前方:「从这条小径往前,便是兰草居了,姑娘直接走到尽头便能看见,我这还有事要忙,便不陪姑娘一同前往了。」 说完这话后,姚久娘便眉目含笑,对傅新桐点了点头,礼貌的离开了,留下主仆三人觉得莫名其妙,春桃最是藏不住话,走到傅新桐身边跺脚道: 「这姚掌柜,怎的这样怠慢姑娘,居然让姑娘自行前往,真是的。」 傅新桐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姚久娘一开始对她很热情,但是听说她要看兰草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呢,那感觉就好像,觉得傅新桐不是来买花的。 不管怎么样,傅新桐今儿都想看看这兰草,不是因为风雅,而是因为众所周知,兰草值钱,若是能从兰草上获得什么商机的话,那回报比其他任何花木都要来的丰厚,毕竟京城之中,有太多文人骚客对于高洁的兰草有着特殊的爱好,再加上,兰草难得,开花更少,对气候,土壤等要求极高,就是再厉害的花匠,也不敢保证兰草一定能养活,养好,养出花。 第26章 若是从前,傅新桐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养价值万金的兰草,她记得以前萧氏院子里有一盆,那是从安美人宫里挪出来的,拿回来之后,萧氏对那盆兰草简直爱不释手,日日观赏,傅新桐和傅星落想要靠近些都别想,可饶是萧氏那样宝贝,那盆兰草最后也没能存活下来,萧氏以泪洗面,难过了好些时候,当时傅新桐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萧氏会为了一盆花伤心成那样,撇开情怀不谈,后来傅新桐听说了一盆兰草的价格,才稍微能明白一点萧氏难过伤心的感觉。 一盆普通的开花兰草,价格居然能够卖到万两之上,这么贵的东西,没了自然是心疼的。 沿着姚掌柜指出的路径,傅新桐她们往前走去,没走太远,果真就看见了一座雅致的屋子,仿佛是以琉璃制造,透着光,木制房梁下,透过琉璃居然能看见里面,不说其他的,就单单这座屋子,建造出来就是价值连城的,门前有一块木牌,木牌上娟秀的字体写着‘兰舍’二字。 再抬头望去,就见房屋门前两边木柱之上挂着诗词: ‘谷深不见兰深处,追逐微风偶得之。解脱清香本无染,更因一嗅识真如。’ 傅新桐不懂诗词,只知道定是写兰草的,自古文人最喜以兰草为题作诗作赋,有的是真爱,有的则是附庸风雅,毕竟梅兰竹菊乃四君子,而梅竹菊又比较常见,兰草贵为稀,越是难得的东西,就越是能引起人的好奇之心。 这样的心里,傅新桐自问还是很能明白的,就和经商是一个道理,有些东西,卖的越贵,越是说不清道不明来处,就越是能够引起人们的好奇,人一旦对东西好奇了,那就离掏钱不远了。 傅新桐嘴角含笑,提着裙摆踏上了木头台阶,来到兰舍前,刚跨入门槛,傅新桐就愣住了。 她倒不是意外兰舍之中有人,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而且全都是清一色的妙龄少女,她们站在门后的屏风旁,目光专注的看着展览场中,傅新桐的个子矮,看不到场内是什么,只觉得周围这些女子的表情都太奇怪了,一个个仿佛全都眉眼含春,难不成看个兰花,还能看出什么情愫来? 正心里纳闷,个子高些的春桃和画屏就同时发出一声抽气,傅新桐奇怪的看向她们,只见春桃的脸都红了,一只手捂着脸颊,一只手指着场内,激动难以言表的样子。 「姑娘,场内几个年轻男子在对诗赋。」 画屏的话稍稍解开了傅新桐的疑惑,只见画屏又凑下来,在傅新桐耳边说道:「还有承恩侯世子也在,在二楼凭栏旁。」 傅新桐看着画屏,也是一愣,当即抬头望去,果真瞧见二楼贵客坐席上,一位松柏颀秀,风流韵致的冷面公子正端坐其上,他身着一身白底墨竹直缀,并不华丽,却风雅至极,单单坐着就让人觉得气韵如海,尊贵不凡,只是面容极其冷峻,不苟言笑,让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不是承恩侯府世子顾歙,又是哪个?这样的偏偏佳公子,饶是摆出这样冷漠的气场,都不能将楼下围观女子们的热情减退。 傅新桐似乎有点明白,姚久娘前后态度转变的意思了。 今日她花坊的兰舍之中,有文人诗词对峙,吸引了众多女子前来观望,傅新桐来的不巧,让姚久娘以为她也是来凑热闹的,所以,从一开始热情的介绍花草,到后来神色暧昧的给傅新桐指路。 傅新桐暗自幽幽一叹,要是她知道,这兰舍中今天这样热闹,那打死她也不会来的。 「三妹妹,你怎么也来了?」 一道压低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傅新桐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傅灵珊正向她招手,傅新桐走过去,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姑娘,都是有些面熟的,这些姑娘与傅灵珊交好,知道傅新桐的身份,也很客气的过来微笑。 「二姐姐也在,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对于傅新桐的问题,傅灵珊一副‘你明知道,还问我做什么的表情’,偷偷往二楼望了一眼,嘴角噙着笑,说道: 「你不知道今日什么情况,你会过来?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这春心就动了?」 傅灵珊的话让傅新桐有点尴尬,这下还真被人当成是来凑热闹追男色的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傅新桐就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无奈的在傅灵珊等给她腾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忽然感觉楼上有人在看她,傅新桐抬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看见,二楼之上倒是有几个身份贵重的风雅公子,似乎全都以顾歙为尊,但是却没人在看她,傅新桐觉得一阵奇怪,便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力放到了场内正在以诗会友的文人才子身上,耳中充斥的都是一些美妙的咏兰诗句,虽不得其意,但只听着便觉得满腹诗香。 顾歙的目光再次投射到那最后走入的小姑娘身上,似乎透着奇怪,一旁的温覃顺着好友目光看去,凑过来问道: 「遥知,你看什么呢?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 遥知是顾歙的字,知交好友都这么喊他,温覃与顾歙算是世交,两人年纪相仿,家世相当,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亲近。 顾歙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唇瓣微动,似乎欲言又止,最终目光一转,淡淡的摇了摇头,算是终结了这个话题,将好奇心特别重的温覃气的几乎要扑上去咬他。 第27章 不过大概是知道顾歙的脾气,没好气的努了努嘴,便不再发问,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遥知自己想说,自己就算再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的。 场下一场对诗结束,迎来一片掌声,场中的那些闺秀们一面拍手,一面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往二楼瞥,傅新桐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和傅灵珊她们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开了,殊不知在她起身离开之后,一道探究的目光,始终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顾歙的关注让温覃觉得很奇怪,又问: 「那是傅家三姑娘,有何奇怪?」 顾歙终于肯将他清冷的目光转到这位少时的好友身上,低浅的声音响起:「我知她是傅家的。」 温覃有些讶异:「你知道?」 这可就稀奇了,在温覃的印象之中,顾歙其人从来没有在他口中主动提起过任何一个姑娘来,温覃先前看他对傅三姑娘有点兴趣,才告诉他,没想到他居然知道。 顾歙微微点头,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位傅三姑娘,因为昨天他与同窗一同去傅家拜会,偶然在傅家花园里救了一个从参天老槐树上掉下来的小姑娘,便是这位傅三姑娘,昨天傍晚时分,这姑娘的父亲傅庆昭就亲自携礼去了承恩侯府道谢。 偶然救人,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让顾歙耿耿于怀的是……他分明记得,这姑娘落在他手上之前,后脑已然重重的在假山石上磕了一下,落到他手中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都像是没气儿了。 虽然他没有来得及证实,那姑娘就被傅家人抱回了后院,可那样的伤势,不过一夜的功夫,她就恢复了? 顾歙心中满怀疑惑,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姑娘不仅是过了一夜就没事儿了,昨天受伤‘醒来’之后,已然大发神威,解决掉一个战斗力爆表的刁奴了。 温覃饶有兴致的看着顾歙,不继续追问,只用一双桃花眼盯着他,顾歙再如何淡定,也被温覃给看烦了,垂首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温覃面前,深邃的目光落在温覃面上,剑眉微微一扬。温覃识趣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便不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见下方的诗友会进行的差不多,有些参与完的文人才子已经开始行走赏兰。 顾家人对兰花有偏爱,偏到身子外头去的那种偏,顾歙也不例外,温覃与他自小相熟,自然知道顾歙为了兰花痴迷之事,曾有一回为了守一株空谷幽兰绽放,他能独自一人在山上守了足足二十多天才下山来,痴迷程度可见一斑。 温覃放下杯子,斟酌片刻后,才对顾歙小声问道: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看承恩侯这回是铁了心,上下都打点好了。」 听温覃提起承恩侯,顾歙的眸光微微下垂,盯着自己的茶杯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放下,冷漠的说了一句: 「他铁了心,与我何干。」 说完之后,顾歙便站起身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温覃拱手,算是告别,头也不回的出了雅间,下楼去。 温覃趴在二楼栏杆上,看着楼下的姑娘们因为顾歙的移动而产生不小的骚动,顾歙目不斜视的带着几名护卫走出兰舍。温覃看着他离去的决绝背影,无奈叹了口气,外人看顾家那是风光无限,顾氏一门,一后一公二候,放眼整个天下,还有比他顾氏更尊荣的世家吗?然而,在这尊荣之下,却有着那么多无奈。 傅新桐走出兰舍,沿着来时的小径走出去。 原是想看看花草界最值钱的花,可是来的不巧,遇上了这诗会,别说赏花交流了,连靠近花都难做到,只能过两天再来了。 傅新桐让春桃去找姚掌柜说一声,毕竟傅新桐是被姚掌柜亲自迎进门的,而且将来很可能会有生意上的往来,春桃去了之后,傅新桐就和画屏出了花坊,在周围的小花坊门前稍稍转了转,然后就回到轿子旁等待春桃回来。 顾歙骑着马从花市出来,他坐的高,老远就看见婷婷立在轿子前的傅新桐,小小年纪便明眸皓齿,俏生生的乖巧样,穿着一身不衬她皮肤的老式衣裳,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其小美人的姿态。 傅新桐也看见了顾歙,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他,想转过身避开,却又觉得太过失礼,因为不管怎么说,他昨天机缘巧合‘救’了自己,若是避开,就显得傅家太没有家教了。 那小姑娘脸上的犹豫神情让顾歙看不太懂,原本想就此经过的他,却忽然放慢了动作,目光落在傅新桐身上,似乎带着浓浓的探究,说实在的,顾歙真的很好奇,这姑娘昨天那么撞一下,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傅新桐微微低着头,想磨叽磨叽,可一抬头就看见顾歙的马已经到了四五步之外了,这么近的距离,若是傅新桐再装看不到,那就是要装瞎眼了,连画屏都忍不住在傅新桐身后稍稍推了一下傅新桐,显然连画屏也觉得,在这样狭路相逢的时刻,她作为被救的人,应该要上前和救命恩人寒暄道谢一番的。 突然间,傅新桐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要出门来看花。 硬着头皮迎着顾歙走过去,顾歙勒紧马缰,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似乎才到他腰际的小姑娘,先前在马上将她那犹豫又不情愿的表情看得分明,此时倒要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第28章 「顾兄长好,我是城东傅家的孩子,家父傅庆昭,我叫傅新桐,昨天多谢顾兄长仗义相救,父亲母亲都与我说了,若非兄长,新桐小命就该没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傅新桐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的顾歙也无可挑剔,情真意切,似乎真有一股感佩之情流露,可是,先前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想避开的,最后避无可避,才被丫鬟推着上前。 颔首沉声回道:「举手之劳,无需介怀。三姑娘伤势无碍……便是大幸。」 目光在傅新桐上下打量了一圈,傅新桐低着头,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怎么觉得顾歙这句话有点别的意思在里面呢,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回想先前自己的话,也没有不妥,完全就是一个受了恩的闺阁姑娘说的话,她没有喊他顾公子,而是喊的兄长,便是规避了暧昧,没有半点问题啊。 扯着唇瓣对他笑了笑: 「伤势无碍,后脑上生了个胞,睡过一夜就消了。」 顾歙深邃冷漠的眸子盯着傅新桐,让傅新桐没由来的就心上一紧,总觉得他那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怀疑,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紧张的咬了咬唇瓣,悄悄抬眼,只见顾歙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傅新桐吓得赶忙避开了目光,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重生的事情被这双厉害的眼睛看穿了。 傅新桐回来的第二天,难免是有些心虚的,其实她自己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就算是她直接跟人说出来,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正要想法子脱身的时候,救星春桃回来了,傅新桐对春桃招手,抬头对顾歙笑道: 「我的婢女回来了,我要回家了,再谢顾兄长救命之恩,改天若有机会再行拜谢。」 说完这些之后,傅新桐也没敢再看一眼顾歙的表情,兔子似的钻入了轿子,第一次觉得原来女子的‘矜持’这么好用。 顾歙停在那里看着她钻入轿子,渐渐走远,身后护卫见自家世子愣在当街,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提醒。顾歙的目光从那轿子上收回,口中莫名就说了一句: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他才轻夹马腹,策马前行。 傅新桐觉得自己好像是逃过了一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那顾歙看她的眼神不对,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他那样的身份,也不是她想有交集就能有的。 顾歙是承恩侯府的世子,然而却是比肩皇子贵胄般的尊贵,他父亲是承恩侯,掌管京城八万禁军,祖父是镇国公,三军统帅,已故伯父是威震候,当今皇后顾氏又是他的亲姑姑。 这么说吧,他们顾家,一后一公二候,放眼整个京城,谁家能出这样的阵容?而顾歙其人,又是三府公子,镇国公府嫡长孙,承恩侯府嫡长子,威震侯府指定袭爵世子,也就是说,今后如果顾歙袭爵的话,便是一人袭两爵,承恩侯与威震候便是他一人爵位,加一品的侯爵,若本身再有功绩,直接升为‘公’也说不定。 这样的身份,又岂是上一世的傅新桐可以企及的? 这样的身份,就是要娶天上的仙女,也没有人会说他痴心妄想啊。 只可惜,天纵英才。 傅新桐记得,顾歙并不是个长命的,并且死的也不是很光彩,因为他上一世最后落得一个‘弑父不成,反被父杀’的下场。 顾歙弑父被杀的事情当年可是京中的头等大事,人们茶余饭后争相讨论的话题,一时间,舆论倾盖而下,将顾氏一门推向了风口浪尖,声威直下,镇国公府与承恩侯府相继削爵,镇国公一怒之下,远走漠北,至死未归,承恩侯也因杀子一事而一蹶不振,顾氏一门,自顾歙死后,便一落千丈,风光不在。 傅新桐回到商素院,萧氏还在主院没回来,傅庆昭则仍在书房,傅新桐原本是想回自己的青雀居的,但想想还是亲手沏了茶,亲自端着去找傅庆昭了。 傅庆昭虽然不会亲自动手种花,但是萧氏喜欢,他为了萧氏曾经也研读过不少关于花的书籍,傅新桐既然想要走这条路的话,那自然是要对花草多加了解才行,傅庆昭的书房里,肯定有相关书籍。 傅庆昭身边的管事傅安,在廊下遇见了傅新桐便赶忙迎了过来: 「安叔,我爹在书房吗?」 因为傅安是傅家的家生子,很早就在傅庆昭身边伺候了,傅新桐和傅星落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都客气的称呼他为‘安叔’。 傅安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外表没有什么特色,但是傅新桐知道,这位的学问相当不错,不是傅庆昭那种文学上的学问,而是生活中的学问,除了武功之外,安叔几乎什么都会,一直追随傅庆昭身后,就算后来从商,他也是尽心尽力的,算账和管账本事一流。 「在呢,刚说要喝茶,我这才吩咐下去,三姑娘就来了。」 傅新桐和傅安又说了几句话,傅安领她去了书房外,听见里面传来‘进’的声音,傅安才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傅新桐端着茶走入傅庆昭的书房。 第29章 傅庆昭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精致幽静,处处透着文人的风雅,傅庆昭喜欢怪石假山,因此书房里也摆放了不少小块儿的山石盆景,这与傅庆昭流露出来的温润气质有些不符,给人感觉更硬朗一些。 傅新桐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出入傅庆昭的书房了,她不爱读书,傅庆昭因为她是女子便没有刻意勉强。 傅庆昭手里拿着一本时文选在看,掀开了紫檀帘子,走了出来,抬头看见是傅新桐,傅庆昭眼前一亮,嘴角自然而然就扬起了一抹笑: 「真是稀客。」 傅庆昭对傅新桐的突然到来发表了自己最真挚的感言。 傅新桐难为情的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茶摆放在一旁茶几,甜甜道:「母亲还在主院未归,便想来瞧瞧父亲。」 对儿子很严厉,对女儿却很宠溺,傅庆昭被女儿这句话给逗笑了,放下手里的书本,做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端起这杯意外的茶,喝了一口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说吧,这回是想要什么?」 知女莫若父,女儿对书房避如蛇蝎,等闲不会登门。 傅新桐听了傅庆昭的话,羞赧的低下头,反省自己从前主动来找傅庆昭,要么是为了一件别人有她没有的衣裳,要么是为了一种萧氏不让她戴的首饰……显然这回傅庆昭也没有怀疑小女儿来找自己的目的,必然又是看上了一件她没有的东西了。 在傅庆昭看来,小女儿的娇惯并没有什么,反正是闺阁女子,在家里有父兄宠爱,将来嫁人有丈夫宠爱,他又不想让女儿去攀附权贵,没必要隐藏天性,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女子娇气柔弱一些在傅庆昭看来无伤大雅。 事实上,正因为傅庆昭的这个教育理念,让傅新桐将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适应不了挫折,看不清世情,不过那个时候,傅庆昭还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毁灭性的伤害。 见傅新桐不说话,只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俏皮可爱的模样让傅庆昭笑了,对她招招手,傅新桐走过去,他很自然的伸出手捏了捏傅新桐的脸颊,道: 「怎么不说话?你昨儿处置蔡嬷嬷的时候,不是挺厉害嘛?」 傅新桐在近处看着自家父亲,儒雅俊逸,温润卓群,双眸如画,目光内敛,带着风采自信,年轻时这般惊才绝艳。 不敢继续回想上一世他的惨淡遭遇,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傅新桐垂下眼睑,低头撩起自己腰间的流苏佩: 「蔡嬷嬷太过分,她总想把母亲当令箭使,替换府内所有花木这种会留人把柄的事情,她都敢抬出母亲的名义来,偏偏母亲被她骗了那么多回,却什么也不说,我昨天是正巧抓住了机会,想着将她赶走,总好过她继续留在母亲身边做个祸害吧。」 傅新桐说的实在,让傅庆昭感到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蔡嬷嬷是个祸害?」 「啊?什么时候?」 傅新桐愣愣的看着自家父亲,他是怀疑了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想问一问呢。一时间,傅新桐居然有些拿不准主意,但是后来一想,觉得她也真是想太多了,问她的人,不是旁人,是自己的父亲啊,她没必要拐弯抹角,直接回答就好了。 「好几年前开始吧,蔡嬷嬷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我以为她是个好的,可是她对咱们院里的下人可坏了,每回骂人,打人,都是用的母亲的名号,下人们都以为是母亲要责罚打骂她们,我与哥哥,还有母亲说过几回,可是母亲却不在意,昨日也是赶巧了。」 傅新桐觉得自己在给自己脸上装肉,蔡嬷嬷的为人是在她卷走萧氏大部分东西之后,傅新桐才明白过来的,只是这些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傅新桐干脆就用了傅星落的话,说自己也曾在母亲面前提起过这些。 傅庆昭深吸一口气,目光深远的看着自家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傅新桐都有些心里没底了,他才笑了出来,伸手在傅新桐的头上揉了揉,说道: 「这些事情,本该我来处理,却叫你兄妹操心了。」 傅新桐心中一暖:「父亲也是为了读书嘛。」 她知道,傅庆昭最不耐烦的便是处理后宅之事,他胸中有丘壑,有思想和抱负,关心的都是朝政大事,所以,在后宅问题上,傅新桐是真的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这和读书没关系,是我性格所致。就好比蔡嬷嬷这事儿,我不是不知道,但我硬是拖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决,总觉得那刁奴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可昨天晚上听你母亲说起,我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不足。居然让你这么个小娃娃都忍不住出手了。」 傅庆昭的话让傅新桐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心里似乎对这个满脑子之乎者也的父亲有所改观,她一直都觉得傅庆昭是个风雅的大男子,崇尚那种君子不占后宅事的观念,可现在听起来,难道父亲的性格,并非她所想的那般? 「父亲也觉得我做的对?」 傅新桐小心翼翼的问道。 傅庆昭看着认真的女儿,半晌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对也不对,你已经做了,那就不要再管这些了。你与你母亲,身份贵重,该是受人保护的,这样的事情,你大可不必亲自出手,对你的闺誉不好。」 第30章 傅新桐听到这里,顿时便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父亲这话不对,我与母亲身份贵重,难道我们就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明知有错,却还要顾及面子身份而不说吗?所谓闺誉,不过是别人对我的看法,只要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平安无事,那些虚名,我根本不看重。」 傅新桐站在傅庆昭面前,身上仿佛有一种超脱年龄的睿智,让傅庆昭一时看失了神,傅新桐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早点说出来比较好,就算接下来说的话,会惹的傅庆昭不开心,可若是能对他有一点点的影响,傅新桐觉得就很值得。 「母亲生性慈悲,不善与人交恶,不愿看透人心,可若是将来有心人利用母亲的这种性格而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又该如何?我从小不喜欢读书,但是也知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些词,父亲才华横溢,少年得志,只待明年殿试,便可一飞冲天,可这些是极其顺利的情况,若是情况有变呢,父亲保护不了我们了,我与母亲若太软弱,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呢?」 这些话傅新桐还算是压抑着说了,上一世她和萧氏的下场,正应证了她今日所言,她在韩家苦苦支撑八年,一朝被弃,沦为敝屣,回到家中,不问真相便被亲人沉塘而亡,母亲软弱,不能为女讨回公道,只能豁出自己的命,吊死在刚娶新妇的韩家大门前,虽然她用死引起了朝廷的重视,让韩家受到了些惩罚,可是她的命也搭进去了,这一切的后果,难道不是因为傅庆昭的保护不周吗? 并不是责怪傅庆昭什么,而是觉得要将他的这种观念扭转过来,妻女的确需要保护,可是这种保护,并不是用自己的肩膀去一力承担伤害,而是要让妻子和孩子们自己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让她们早些认清事实,等到真有风暴来临之际,她们不至于被风一吹就散架。 傅庆昭用惊愕的表情看着傅新桐,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惊,他的确少年得志,从而自视过高,周围的环境也让他十分安逸,并且很自信的认为,这样的安逸是凭他的才学得来的,所有人对他钦佩不已,就连国子监的先生都对他爱护有嘉,便是要他一飞冲天,才硬是在他得中解元之后,又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才松口让他参加殿试,傅庆昭觉得,既然自己有这样的才学,受到这么多人的敬重和爱护,那身为他的妻女,便无需再做什么,只要愉快的生活就够了。 然而,傅庆昭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如女儿所言那般,并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能给她们庇护之后的事情。 「你这孩子,想的倒是深远,可你想的这些事情,父亲不会让他发生的。」 傅庆昭对傅新桐这般承诺,眉宇间仍旧自信。 傅新桐低头莞尔一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人想的深远一些,也没什么错。」 看见自己十一岁的女儿,一本正经的说这句话,傅庆昭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 「我看你娘说的对,你这摔了一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傅庆昭随意一句,让傅新桐心上一紧,正要说话,傅庆昭又接着道:「不过我看也没什么坏处,遇事多想想总没错的。」 傅庆昭的心中颇有感触,从前听别人说,孩子都是在摔倒中长大的,一直没心没肺的闺女比从前长大了,居然把‘居安思危’这个道理说了出来,这个道理傅庆昭不是不懂,但是从来都没有往自己身上套用过,今日被女儿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一点醍醐灌顶的意思,让这个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一下子窜进了脑子,若有若无的给了他一些警示。 傅新桐她不确定傅庆昭是会反思,还是只会把她今日所言当做一个孩子的玩笑话来听,但不管怎么样,今日之言只能点到为止了,再多说就太叫人怀疑了。 「我知道了,今后一定多想想再做。」乖巧的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今天的真正来意:「对了,父亲书房里,可有关于养兰的书籍,若是有,可否借我一观?」 傅庆昭讶然:「养兰书籍?兰花吗?」 「嗯,正是兰花。父亲这里可有?」 傅庆昭看来一眼自己庞大的书架,点点头,给傅新桐指了个方向,说道:「有倒是有,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向来不喜养花吗?」 傅新桐按照傅庆昭指示的方向走去,果然看见了几个想要看见的字样,心里觉得有个像傅庆昭这样喜欢读书的父亲真是不错,至少只要你想要学习的时候,他都能很准确无误的给你指导。 想起上一世,傅庆昭全心全意培养哥哥傅星落考科举,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哥哥最终也只是勉强考了个举人,殿试参加了两回,连个同进士都没考中,这对于一向读书有方,才学斐然的傅庆昭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挫折了,自己读书再厉害,再怎么被人说是天才,可是后继无人,唯一的儿子资质平平,用尽了全力,却连他当年的一半成就都达不到,实在是遗憾的。 可是,傅庆昭不知道的是,傅星落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他更热衷于武学,十四岁的时候,他曾有一回和父亲争吵之后离家出走,便是想要从军去的,可是后来父亲出事,他在外听说,便不忍再走,回家之后,一直在家中守着,为了让父亲宽慰,傅星落只得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按照父亲所希望的那样,日日苦读,弃武从文,然而天分受限,最后也没有什么大作用。 第31章 「从前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麻烦。」 傅新桐从傅庆昭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名为‘兰香’的书,拿在手中翻阅,傅庆昭走过来之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将之抽走,然后转身在书架上扫了两眼后,重新拿了一本塞到傅新桐的手中: 「看这本吧。」 傅新桐低头看了一眼,书名处是用小篆写的‘花策’两个字,傅新桐用手指抚在那两个字上,抬头看了一眼傅庆昭,傅庆昭眉峰一动,目光一闪,傅新桐觉得奇怪,低头将书翻开,便明白傅庆昭为什么表情有点异样了,来到傅庆昭身旁: 「这书是……爹爹写的?」 书皮上的小篆,傅新桐没认出来,但翻开书,里面的字不是傅庆昭的又是谁的,傅庆昭扬眉一笑: 「我写的怎么了,都是很实用的心得,比其他养兰的书籍全面多了。」 傅新桐不怀疑自家爹爹的水平,只是她从来就不知道,傅庆昭居然还对兰花有过这么深刻的研究,想了想原因,傅新桐就笑了:「哦,定是为母亲写的吧?」 傅庆昭没有否认,摆摆手:「就你多话,拿了书就去吧,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问你娘,你娘知道你想要学种兰花,定会很高兴的,这才有点女孩儿家的样子嘛。」 傅新桐自然不会跟傅庆昭说自己想养兰花的真正原因了,拿了书,对傅庆昭行礼,便离开了书房,回到青雀居中。 画屏和春桃正坐在廊下跟着两个婆子学纳鞋底,脚边放着两只小簸箩,放着是已经秀好的鞋面儿,看见傅新桐回来,两人齐齐站起来,傅新桐挥挥手: 「没事儿,你们忙吧。我看会儿书。」 说完之后,就带着书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直奔小书房里,此时此刻,书房里阳光明媚,正是看书的好时候,傅新桐的目光落在书房的窗台上,便是那株从蔡嬷嬷房里拿回来的茉莉,傅新桐走过去,轻抚她还未开放的小花苞: 「你要晒太阳吗?」 傅新桐试探性的说,小花苞似乎微微颤动一下,轻不可闻的声音传出:「要,还要水。」 傅新桐取了小水杯盛了一些水过来,轻轻的洒在花瓣身上,浇完水后,又将窗子给支棱起来,让阳光直接照射进来,茉莉似乎很高兴,迎着小风对傅新桐道谢: 「谢谢。」 傅新桐又轻轻的抚了它一下,然后才拿着傅庆昭给她的书,坐到窗台下的太师椅上,翻看起来。 可是,尽管傅庆昭的书里面介绍很详细,但傅新桐看着看着,觉得还是想看看实际的花样,这个就要去找萧氏了,萧氏有个专门搭建的花房,傅新桐记得,花房里养着几株兰花的,只不知是个什么品种。 合起了书,对外喊了一声,问道:「画屏。」 不一会儿,画屏便走了进来,傅新桐对她问道:「我娘回了吗?」 萧氏去主院请安,傅新桐在外边儿转了一圈回家,萧氏都还没回商素院,现在也不知回来没。 「刚要来回禀姑娘呢,芳冉姐姐来传话,说是今儿中午让姑娘去主院用饭,老夫人留饭呢。」画屏说。 「老夫人为什么留饭?可说为什么了?」傅新桐奇怪的一问。段氏一般不留饭,除非年节时分。 画屏摇头:「这个芳冉姐姐没说,就让姑娘换身谨慎些的衣裳,注意礼节,莫要失了礼数。」 萧氏会有这吩咐,傅新桐不觉得奇怪,因为段氏规矩大,对府里女孩儿尤其严苛,吃饭,说话,穿衣服,全要按照她的规矩去做,府里的姑娘都怕去她那儿,也就是傅新桐稍微自在些,所以最不得段氏喜爱。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老沉的衣裳,傅新桐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一身老夫人定是喜欢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换了。上一世傅新桐尚且没把段氏放在眼里,重来一世就更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了,这个满口规矩,却表里不一,自私自利的老女人,傅新桐早就见识透了。 傅新桐磨磨蹭蹭,又看了一会子书,在画屏和春桃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去了主院。 原以为自己肯定是最晚的一个,却没想到在路上还给她碰见了傅灵珊和傅毓秀,那两人并肩走在园子里,傅灵珊比她大一岁,傅毓秀与傅新桐同年,比她小两个月,两人看见傅新桐,都愣了愣,傅灵珊笑着迎上前: 「三妹妹也是去老夫人那儿吗?」 傅新桐点头:「是啊,二姐姐和四妹妹也是吧。」 「是呢,老夫人今日留饭,也不知是为个什么,三妹妹可知道吗?」傅灵珊对傅新桐向来表现的还算热情。 但傅毓秀却不然,总是一副看不惯傅新桐的样子,这不,傅灵珊话音刚落,傅毓秀就开口凉凉道: 「她知道什么呀,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姐姐问了也是白问。」 傅毓秀有一股傲气,她和傅新桐的容貌不分上下,年纪又相同,两人总是免不了要被放在一起比较的,傅毓秀不喜欢被人拿去和傅新桐比较,因为旁人总会因为傅新桐的出身而高看她一眼,傅毓秀落到下风,这是她最难以忍受的。 第32章 对于傅毓秀的讽刺,傅新桐冷哼一声,便越过她们往前走去,傅灵珊佛口蛇心,傅毓秀自命清高,两个人傅新桐都不想搭理,就算她们今后,一个是嫁入了王侯府邸,风光无限,另一个入宫为妃,前途似锦,这些都和傅新桐没有任何关系。 傅新桐头也不回的从她们面前走过,两人对视一眼,不忿的跺脚,傅毓秀对傅新桐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教养。」 傅灵珊拉了拉傅毓秀的衣袖,轻轻的摇了摇头,确定傅新桐走远后,才轻声对傅毓秀说道: 「别说了,过几日皇太后大寿,宫中宴请,定然是来请了她娘前往,这段时间,咱们还是别惹她的好。」 原来傅灵珊根本就知道今天段氏留饭的原因,皇太后大寿,宴请皇亲国戚,萧氏虽是个没有封号的公主,但皇亲国戚总还是的,必然要入宫去贺寿,老夫人段氏虽有诰命,却非一品,只得在延禧宫门外参拜,这些天,可不就是要对萧氏好些嘛。 傅新桐去了主院,在萧氏身旁听了几句便知道了段氏留饭的原因,皇太后五月初八的生辰,是六十整寿,宴请皇亲臣眷,萧氏必然是得了邀请的,段氏表面规矩,但骨子里好钻营,觉得萧氏有用了,便来联络联络,很现实。 整场饭吃的傅新桐有点膈应,看着段氏和宁氏一唱一和,将萧氏捧得高高的,以为她们是真心所言,傅新桐是晚辈,坐在另一桌席面上,与傅灵珊,傅毓秀坐在一起,干涉不得。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了饭,萧氏喝了几杯酒,白玉般的脸颊上透着红,眉眼带笑的跟段氏告辞。 段氏慈眉善目:「嗯,去吧。桐姐儿,好好照顾你娘。」 傅新桐应声之后,宁氏也上前来,笑眯眯的与萧氏说道:「二嫂先行回去休息,礼单早就拟好了,待会儿便拿去给二嫂看。」 萧氏笑的单纯,一个劲儿的摆手:「没事没事,弟妹办事,我很放心。」 傅新桐看着宁氏,她先前所说的礼单,定然就是皇太后寿宴时,萧氏要送的东西了,再过几日便是寿宴正日,宁氏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有将礼单和萧氏确认,足见平日里的怠慢,偏偏萧氏又不在乎这些,糊里糊涂的,凭的叫人钻了空子。 宁氏的确没有把萧氏放在眼里,但是却不会轻易做叫人拿捏住把柄的事情,礼单她可以晚送到萧氏面前,却不能不送。 「兹事体大,二嫂还是过目一下吧。」 宁氏的坚持让萧氏点点头,然后两人握了握手,傅新桐才搀着萧氏,往商素院去。 萧氏觉得有些头晕,傅新桐便扶着她往观鱼亭去歇息,屏退了丫鬟,傅新桐扶着萧氏在观鱼亭的栏杆旁对面而坐,用从芳冉那里拿过来的小扇,替萧氏扇了扇,见萧氏好些了,傅新桐才坐下对萧氏问道: 「娘,怎么替太后准备寿礼这种事情,您也让三婶做呢?」 萧氏看了看傅新桐:「让你三婶做有何不妥?你三婶是个能人,我不善应付这些,她替我做了主,我就省得烦心了不是。」 「可寿礼之事何其重要,娘亲不亲自督办如何能放心呢。」 傅新桐的话让萧氏笑了,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呢,这么多年,若不是你三婶替我管着那些,让我无需操心,我哪里有这样悠闲的日子过呀。」 萧氏言语中,居然还对宁氏充满了感激,傅新桐叹了口气: 「娘亲只会想别人的好,却从不想别人的恶,前年三婶给你准备的那尊玉佛,佛腰处裂了一条细口,差点让您被太后罚了,这事儿您就不记得了?」 傅新桐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桩事情的,大概在她九岁那年,萧氏送去宫里给太后贺生辰的玉佛,半腰处裂了一条细口子,这对于佛像而言,是很不尊重的一件事,细口子被太后身边的嬷嬷看出来了,太后很生气,当场就要拿萧氏问罪,还是老安美人去求了皇上,这件事才堪堪罢休。 回到傅家之后,宁氏在她面前哭一通,说自己如何如何罪该万死之类的话,萧氏心软,听不得这些,这件事儿也就给揭过去了。也许正因为没有处罚萧氏,让她短了记性,今年太后的六十整寿寿礼居然还敢假手宁氏。 说起那件事,萧氏也是一愣:「那也怪不得你三婶,玉是好玉,雕琢成了玉佛,敬献给太后,礼送的再合适不过,只是下面的人不谨慎,腰间竟没发现那道口子,你三婶也不想那样的。」 傅新桐被萧氏的天真打败:「送给太后的寿礼怎能由得半点马虎,三婶心思何其缜密,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竟没一个看出玉佛有瑕疵?也就是娘亲您会信这种话了。」 「桐姐儿这话说的严重了,难不成,还是你三婶故意害我不成?」萧氏依旧没当回事,还有心情跟傅新桐调笑。 傅新桐叹息咕哝:「她差点害了您被太后责罚,不是故意的也是有意的。若非安美人替娘亲去皇上面前求情,还不知道娘亲要受到怎样严厉的处罚呢。」 萧氏想起前年太后寿宴时的情况,一时又没了主意: 第33章 「这,这也不至于吧。我在府里从不与她相争,她说什么我都赞成,从未有过红脸争吵之事发生,她为什么要害我呢?根本没有理由啊。」 还能是为了什么,萧氏若被太后厌弃责罚了,那在傅家就更加没有地位了,宁氏虽说管着傅家的中馈,但说到底,心里还是没底,她出身太子詹事府,父亲官阶在傅远之下,她嫁入傅家,虽然得了管家的大权,可是上头有两个嫂子,大夫人占着一个‘长’字,二夫人占着一个‘贵’字,从身份上来看,似乎都比她有资格管家,她能安心才怪呢。 可是这些又不能明着和萧氏说,萧氏是个直肠子,心软的很,除非傅新桐能像对待蔡嬷嬷那样,强势的压倒宁氏,逼着萧氏做决定,否则的话,跟萧氏说这些根本就是对牛弹琴,没什么作用。 萧氏看着女儿一脸愤慨的样子,不禁笑了,一双眼睛含着秋水,浓艳逼人,看的傅新桐也不忍再逼她,低头牵起自己的衣带,咕哝道: 「反正我觉得三婶不是好人。」 萧氏笑着点了点傅新桐鼻尖:「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疑。家和万事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正是你爹爹最紧要的时候,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莫要用一些杂事,扰了你爹爹的清净才好。」 这些话的确是萧氏的真心话,在她眼中,傅庆昭是天,他的一切都是至关紧要的,在萧氏看来,除了家里人的事情,其他都算是杂事吧,所以才那样不上心。 傅新桐沉默了,看来,要让这对爹娘认识到如今的处境有多危险,光是凭嘴皮子说几句是不够的,得有一些真实的事情出来才行。 因为宁氏说晚一些会将礼单送过来给萧氏看,虽然傅新桐知道,宁氏绝不可能在礼单上做手脚,但她还是留在商素院未曾离开,下午申时左右,宁氏果真来了。 萧氏刚刚睡起,在用燕窝,傅新桐懒得喝那甜腻之物,坐在一侧,观赏兰花盆景,一边对照傅庆昭的手写记录,对照图文,仔细看着这株从萧氏的花房里搬过来的一株最易生长的‘新梅建兰’,从萼片看到芯柱,倒是对兰花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宁氏进门之后,傅新桐站起身来对宁氏行了个礼,宁氏点头: 「桐姐儿也在。」 傅新桐回:「三婶好,母亲刚起呢。」 萧氏生活习惯极好,辰时一刻醒来,亥时一刻睡去,午后小憩,醒来之后要用一碗燕窝,这是傅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傅新桐这么对宁氏说,便是告诉宁氏,萧氏还没准备好。 宁氏自然听懂,傅新桐让画屏再入内稍事催促,宁氏便在外间与傅新桐一起赏兰,看见傅新桐手中的书册,拿到手中看了看,抿唇一笑: 「桐姐儿想养兰?」 说话间,宁氏纤细的手指,抚在书册的字里行间,目光中透出怀念,傅新桐的目光一直没从宁氏身上挪开,口中答道: 「是,兰花漂亮。三婶也喜欢吗?」 宁氏将书册放在桌上,抬眼看了看傅新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只喜欢观赏,却不会种植,这方面自然不及你父亲母亲了。只是兰花虽美,却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养哦。」 正说着话,萧氏从内里出来,穿着一身居家便服,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娇嫩的仿若那枝叶间盛放的鲜花,美的不可方物。 「弟妹来了。」 萧氏主动对宁氏伸手,宁氏过去,两手交握,一同坐在了花厅里两张并排的太师椅上,宁氏对身后的嬷嬷伸了伸手,那嬷嬷便将一份纸张递到萧氏手中。 萧氏接过了纸,展开随意看了看,便将纸合了起来,语气满是信任: 「都说了,弟妹做事我是放心的,不用看也知道。」 傅新桐悄无声息的站到了萧氏身旁,看见萧氏放在茶几上的纸,便拿起来打开看了看,纸张上写的东西,一眼看过去,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不过,宁氏也不会傻的把问题暴、露在礼单之上。 两人之间的对话听着有些乏味,傅新桐便又回到了那株兰花旁,耳中听见一道细细的喷嚏声,傅新桐将目光落在那株新梅建兰身上,伸手在它的花瓣上轻轻点了点,就听见软软的声音开口了。 ‘太香了,不舒服。’ 傅新桐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株建兰在说什么,鼻子吸了吸,一股浓厚的香氛味是宁氏身上发出来的,宁氏素来喜欢浓郁的香氛,走到那里都是香气飘飘的,人闻着倒没什么,却没想到,花草先受不了了,忍不住抿嘴一笑,却不料被宁氏看在眼中。 宁氏正在与萧氏讲解礼单的内容,忽然看见一旁的傅新桐没由来的笑了,不禁发问: 「桐姐儿是有什么想说的?这万寿锦有什么问题吗?」 所谓万寿锦,便是在锦缎之上,以上刺绣的形式绣出上百种‘寿’字,算是比较费心思的贺寿礼,所以傅新桐笑了,宁氏才觉得奇怪。 傅新桐原本就没听她们在说什么,闻言摇头: 「自然是没问题的。」站起身来,对萧氏和宁氏行礼:「三婶与娘亲有话说,我便不打扰了。」 第34章 说完这些之后,傅新桐便回身,亲自将兰花抱在怀中,带它离开这个香气四溢的室内。 ‘呀,好舒服啊。’ 怀里的兰花又开口了,傅新桐低头看它,微微一笑,对自己能种出兰花一事更加自信了。至少她能知道,这些花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将建兰捧着去了花房,花房里是个婆子在伺候,看见傅新桐进来,赶忙迎上前来,傅新桐将手里的花交到了婆子手里,让她去忙,自己则在花房里驻足观赏起来。 需要在花房里生长的花,一般都是比较畏寒的,兰花之中,建兰算比较好养,只要温度控制的好,一年四季似乎都能不断的生长,傅新桐来到专门养兰花的那一片,婆子躬身在侧,傅新桐略微数了数,花房里总共有四盆建兰,开的都还不错,旁边还放着两株与建兰有些区别的,傅新桐指着问道: 「这两盆叫什么呀?」 婆子听了问话,立刻指着对应的兰花回答:「回姑娘的话,这一株是墨兰,这一株蕙兰。」 傅新桐没有把傅庆昭的花策带来比对,听婆子说了之后才了解过来,左边那株深绿宽叶,株形威武的便是墨兰,没有开花,还是叶子状,右边那株生的细长,直立挺拔,叶面粗糙,指腹摸上去似乎还有些扎手。 「这两株都是夫人从宫里带回来的,在府中养的不错,估摸着都能长成开花的。」 婆子见傅新桐对这些有兴趣,便在旁讲解,傅新桐点头算是回应了,弯下腰,凑到那株墨兰前看了看,伸手点了点它的花叶子,宽叶墨兰就很精神的动了动,傅新桐似乎听见它在说:‘碰我做什么。’ 还是一株有性格的墨兰,声音听着还算健壮,该是没什么问题的。然后,她又将目光落在了旁边那株蕙兰身上,其实就傅新桐而言,比起粗壮的墨兰,她更喜欢秀丽的蕙兰,这兰草生出竹子的挺拔也属不易了,伸手碰了碰那粗糙的小叶子,并未如先前墨兰一般,立刻就给她回应。 傅新桐蹲下身子,凑到那株还未生出花芽的蕙兰旁仔细听了听,一道微弱的‘热’声让傅新桐感到了意外。傅新桐抬头看了看这花房里其他花,并没有那一株觉得热,相反空气十分清新,温度适宜的很。 「这株蕙兰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傅新桐这般对那婆子说话,婆子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来解释:「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奴婢伺候这些花丛不敢怠慢呀。」 婆子以为傅新桐是说她没有把花照顾好,傅新桐看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便抬手让她起来,又道: 「将这株蕙兰搬到我房间去吧。」 「这……」婆子有些犹豫,傅新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补充一句:「你先搬吧,待会儿我自会去与夫人说的。」 婆子得了傅新桐的话,这才点头,将那株蕙兰抱了起来,傅新桐似乎听见那蕙兰的声音,如诉如泣,心中不忍,便从婆子手里接过了花盆,轻柔的将至抱在手里。 「还是我自己抱回去吧。」 傅新桐一路小心翼翼的抱着那株蕙兰,本来是想将它带回房间里的,可是,房间里的温度兴许比花房还要热,它既然怕热,那就不能关在房间里,傅新桐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 「我抱着你在府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地方。」 仍旧是一声微弱的回应,傅新桐听了都觉得揪心,因为这声音很明显就是快要不行的样子,只是外表仍旧青葱,看不出来有异,若没有遇见傅新桐,也不知道还能在花房里撑几天。 傅新桐抱着兰花在院子里穿行,从风廊走到花园,再从花园走到了池塘边,一直嫌弃周围环境的蕙兰,最终无奈挑选了观鱼亭,听它的声音,这里也并不是最合适的地方,只是傅新桐带它走了那么多地方,只有这一处勉勉强强的。 傅新桐将之放在观鱼亭中的石桌之上,陪它说了一会儿话,蕙兰告诉她,她希望待在一个比较阴冷的地方,花房里有阳光,它只能偶尔晒晒,时间不宜超过半个时辰。 观鱼亭中,一人一花,夕阳西下。 傅家夜里有规矩,夜了之后,就不许任何人再靠近池塘,所以,傅新桐将这株蕙兰放在观鱼亭中,也不怕谁晚上来将它抱走,而且蕙兰自己也希望能沾一点露水,据说这比浇水滋润的多。 傅新桐离开观鱼亭,回到商素院,芳冉告诉她说萧氏又被请去了主院,问傅新桐要不要一起去,傅新桐一听似乎没有强制要求,自然不愿再往主院跑去,拿了花策书本,就回了她自己的青雀居,随便吃了些东西,就早早洗漱上了床,看了一会儿书,着重找了找这蕙兰的养法。 看了之后,傅新桐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的,因为,这蕙兰的品种繁多,有旧八种和新八种的区别,看图样,今日她在花房里看见的该就是旧八种里面的潘绿,最为普通的品种,可就算再怎么普通,若是一直放在花房里养,而不知道变通的话,十之八、九都是长不成的。 可若不养在花房里,傅家又有什么地方适合养呢? 第35章 傅新桐合上了书,带着疑惑睡下,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后,傅新桐才猛地坐了起来,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画屏和春桃都去睡了,傅新桐惊喜的击掌,她怎么想了这么久才想起来呢,傅家养不了,她可以先送去姚掌柜的花坊里呀,今天白天,她在姚掌柜的兰舍中,看见了各种各样的兰花,虽然没有交流过,但能感觉出来,全都精神奕奕的,与其让这株潘绿在府里消磨蹉跎,还不如将之先送去花坊里,等到傅新桐有能力,有本领将之养活的时候,再拿回来也不迟。 这么想着,傅新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落地了,正好送这株蕙兰去的时候,她还能再顺便看看其他的兰花。 今天去的不巧,遇上了诗会,明日总不会再遇见谁了吧。 傅新桐一早就抱着那株在观鱼亭中吸收了一夜日月精华的蕙兰,坐上她的青篷小轿,往城南花市去了。 没有迂回其他地方,直奔姚掌柜的花坊,门前的伙计正在洒扫,很显然没有想到会有客人这么早就上门,画屏上前说了傅新桐的身份,并点名找姚掌柜,伙计请她们入内,并知会另一个伙计入内通传。 傅新桐被带到了客舍,以为自己来早了,至少要再等一会儿,姚掌柜才会出来相迎,可没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那银铃般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伙计来传话,我还不相信,三姑娘可真早啊。」 姚掌柜妆容整齐,依旧容光焕发的精神样貌,看见人就笑,眉眼处有些细纹,年纪该有三十以上。 傅新桐没和她寒暄,直接指着桌上摆放的蕙兰,说道: 「不是有意过早打扰姚掌柜的,实在是我家这株蕙兰有些不成,府里竟无它容身之地,才想来请教一番掌柜的。」 姚掌柜先前心中还在纳闷,这小姑娘一大早来做什么,却没想到她竟是为了一盆花,姚掌柜走到那株蕙兰旁,弯腰低头看了看,这株蕙兰绿叶青葱,虽未出芽却挺拔秀丽,盆中土质也很适宜,并无不妥之处,直言道: 「这兰花,我瞧着似乎并没什么大问题,不知姑娘想问哪些方面?」 傅新桐有些为难:「我只知道它不大好,但掌柜的问我具体哪方面,我就说不清了。」想着姚掌柜是做生意的,对于养花未必真的在行,傅新桐又追问了一句: 「不知花坊中可有种兰的行家师傅,可否请他也看上一眼?兰花长成不易,这又是从宫里拿出来的,若就这般萎了,实在可惜。」 姚掌柜见傅新桐神情认真,不像作假的样子,又回首看了一眼桌上的蕙兰,心中纳闷,难道真是有问题她没看出来?倒不是姚久娘谦虚,若是其他花种,她还能说个七八分,唯独这兰花,她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最多只会观相,却难以分辨出实在问题。 「兰舍里倒是有行家师傅在,只现在时辰尚早,师傅们都还没上工,呃,等等……」姚久娘说着话,忽然顿了顿,道:「倒是还有一个……师傅在,只是……」 姚久娘吞吞吐吐的语气让傅新桐觉得很奇怪,但也不能当面指出来,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等待姚久娘做好决定。 「也罢,那师傅爱兰成性,该是不会生气的。三姑娘请随我来吧。」 姚久娘对傅新桐比了个‘请’的手势,昨天她以为这个小姑娘也和其他府邸的小姐们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赏兰的名义,来看才子诗会的,所以,当时领了傅新桐进门之后,她给指了路就离开了,可是后来,这姑娘在兰舍留了不过片刻,就出来了,走时还特意让她的丫鬟来与自己道别,姚久娘才知自己是误会那小姑娘了,故今早瞧她亲自抱着一盆兰花前来,才会这样周到热情,亲自领着傅新桐往兰舍去。 不过今天姚久娘领着傅新桐走的并不是昨天她前往的那座赏兰的兰舍,而是从兰舍右侧入了一条小道,小道两边都是青竹,微风飒飒,幽静清新,想来兰舍后面便是姚久娘口中‘师傅’的住所了,看着周边的雅致环境,想来这位‘师傅’定当是个风雅之人。 穿过竹林,姚久娘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住,与小院外守着两名小厮细语两句,其中一名小厮便入内通传,另一名小厮的目光落在了傅新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也许是确定了傅新桐确实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这才挪开了目光。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传话之人便出来了,对傅新桐比了个手势:「姑娘请。」 傅新桐看了看姚久娘,见她并没有入内的动作,有点讶然,指着自己道:「就我一个进去?」 姚久娘点头:「嗯,看来是只请姑娘一人了。」 看来…… 傅新桐心里有些没底了,这师傅什么意思,只请她一人入内。瞧姚久娘的神情,这竹园内住的定是个行内大家,姚掌柜的花坊这样大的规模,不可能处心积虑的害她一个小姑娘,所以傅新桐虽然有些奇怪,倒是没觉得怕,转身从画屏手里接过了花盆,亲自捧在胸前,对画屏道: 「你且在这儿等我,我问明了这花的情况就出来。」 画屏似乎觉得不妥,但傅新桐并没有给她提意见的机会,说完就抱着花盆随着那小厮的引领,往竹园内走去。 第36章 竹园内的设计轮廓更为精巧,内有乾坤山水,竟不比傅庆昭亲自设计的商素院差,反而多了一些很鲜明的个人特色,想来这竹园的主人定是个想法不拘一格的人。 脑中没敢闲着,将路暗自记下,随着那小厮去到了一处并不太远的堂内,看来便是这竹园会客之地了,傅新桐脱鞋换屐之后,小厮便躬身告退,留她一人在堂内待着。 傅新桐将兰花放在桌面上,自己则在一片软垫上坐下,正看着左右竹壁之上挂着的几幅各种形态的兰草图,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傅新桐收了注视,转身立起,走到门边,做好了给先生行礼的准备。 可是让傅新桐没有想到的是,从门外走入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白胡子老先生,而是一个眉眼如画,清俊冷性,秀气如松的年轻男子,不是顾歙,又是谁呢。只见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黑发松散的束在脑后,以一根木簪固定,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额头与颈上略有薄汗,该是练武刚歇便过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傅新桐简直想要拔腿就跑了,今天是她重生第三天,她连着见了这人三回,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顾歙兀自换过屐履,双手拢入袖中,年轻的面庞,带着天生的冷意,瞥了瞪大双眸的傅新桐一眼,便径自与她擦肩而过,走到桌面那株蕙兰前站定,傅新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他不带感情的冷清声音响起: 「便是这株了?」 傅新桐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细碎着脚步急急走到了他身旁,点了点头:「是。」 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原来顾歙就是姚久娘说的‘行家师傅’了,傅新桐心里百感交集,如果早知道的话…… 顾歙的心理活动似乎并没有傅新桐那么多,早就蹲下来,围着那盆蕙兰研究起来了,目光真挚,神情专注,丝毫都没有他对人的冷淡,仿佛每一株兰花,都是他的挚友一般,亲切的令人惊讶。 傅新桐见顾歙这样认真,也不敢打扰他,静静的立于一旁。 顾歙跪坐到了垫子上,研究完了之后,抬头对傅新桐说道:「你会看兰?怎知它不好?」 见傅新桐依旧站着,顾歙对她指了指桌子对面的软垫,傅新桐跪坐下来之后,看了一眼兰花,斟酌道:「我不会看兰,但我能感觉到吧,总觉得它有些萎。」傅新桐觉得有些心虚汗颜,若非能听懂花语,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株蕙兰有问题呢。 傅新桐的话让顾歙并没有感觉很意外,因为这姑娘年纪很小,若说会养兰,看兰不免叫人觉得有些托大吹嘘;若说感觉,虽然听起来更加虚无缥缈,但顾歙却更相信些,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的感官确实会天生比一般人灵敏。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顾歙才颔首冷道:「确实根茎处有些萎了,若是再耽搁几日,叶子才能看出来。」 「那……可还有救?」 顾歙抬眼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容貌生的不错,尤其是两只眼睛黑亮又清澈,眉宇间带着英气,鼻梁正直挺俏,唇有肉,是端正磊落之相,说话也是直接,不如一般世家小姐被教导成千篇一律的温婉姿态。 「有救,将之放在我这里至冬日即可。」 顾歙也没有和她绕弯子,直言道。 傅新桐眼前一亮,带着神采,让她这张漂亮的小脸上更添灵气。傅新桐当然高兴了,因为她将蕙兰送到花坊来,为的就是能将之放在花坊里专门养兰的地方将养,还在想着如何开口,顾歙就自己说了出来。 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真挚灿烂的笑,一口大白牙叫人看着舒服。 「好好,求之不得。它一定喜欢顾兄长这里的环境。」 傅新桐的坦率之言叫顾歙不禁心情好了起来,十分难得的勾起一抹浅笑,使他冷峻的容颜凭添了颜色,如春山一笑,景色宜人。 傅新桐看的都有些呆,硬是在袖子里掐了一下手腕处的嫩肉,才回过神来。 「既如此,这株兰花便托付给顾兄长了,我会努力学习如何种植,若是找到其他更适合的环境,再来将它带走。」傅新桐这样说完之后,便从软垫上站起来,弯着腰摸了一下那兰花的叶子,小声说了一句: 「你要乖乖的,好好长,我走了。」 听到一声微弱的回应之后,傅新桐才笑着直起了身子,对顾歙行了一个福礼: 「多谢顾兄长,若无其他交代,我便回去了。」 顾歙坐在那里,并未起身,只颔首一动,算是回答,傅新桐不敢在他这里多耽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在门口处换上了自己的绣鞋,然后回身又看了一眼顾歙,发现他的目光已经回到了那株蕙兰身上,傅新桐便转身离开了,循着先前的记忆,往外走去。 顾歙的目光透过兰草盯上她的背影,眉峰微微蹙了一下,就这么看起来,这傅家三姑娘似乎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难道那天是他看错了,只是暂时的昏厥吗? 傅新桐从兰舍竹园出来,姚久娘还在外等候,看见傅新桐,立刻迎上前来,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向前,主动给傅新桐引路出去,竹园的门就此关上,两个小厮一左一右,肃立门前。 出了兰舍之后,傅新桐便与姚久娘告辞,姚久娘亲自送她出门,在门外时,才与傅新桐问了句: 第37章 「公子……收了花?」 傅新桐点头:「嗯,顾兄长说那株兰花暂时就养在这里,等到了冬日,出芽之后再取回。」 姚久娘听了之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对傅新桐说道:「如此甚好,姑娘面子大,我家公子破例了。」 傅新桐抬头看了一眼花坊的牌匾——皓兰轩,劲瘦的字体十分凌厉,却又透着难言的俊秀飘逸,若是将字与人联系到一起,方能体验那句‘字如其人’是什么意思。 傅新桐莞尔问道:「从前不知,这京城第一花坊皓兰轩竟是顾家的产业。」 姚久娘嘴角含笑,不置可否,但神情便算是默认了,这种规模的店铺,于普通人家而言算是个大的营生,但若是对顾家而言,最多算是九牛一毛的存在,因为不醒目,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与姚久娘告别之后,傅新桐坐上小轿,没有耽搁便回家了。兰花的事情,还要回去跟萧氏说一声才行,毕竟是她从宫里抱回来的。 傅新桐回到傅家,在门口正巧遇见了三夫人宁氏身边的管事张勇,见他正张罗着叫人把寿礼抬进府里去。有一块两人高的寿山石,七八个人在抬,还有些吃力,因为太大,侧门进不了,张勇只能秉了宁氏,挑了个没什么客人来的上午,从正门把寿山石运进去。 这寿山石定是宁氏替段氏张罗的太后寿礼,别看只是一块石头,可是从南运到北,走运河,吃水十吨的船得走三四个月,寿山石本身的价格不谈,单单花费的人力物力,就不容小觑了。 张勇看见傅新桐下轿,第一时间就来到傅新桐面前请安,客气笑言: 「三姑娘且稍待会儿,这是给太后的贺礼。」 傅新桐微微一笑:「无妨,既是太后的贺礼,且小心着些。豆_豆_网。」 张勇点头称是,便去继续指挥了,门房给傅新桐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傅新桐看着那庞然大物入府,想起来昨日宁氏给萧氏送的礼单,目光落在石阶下方的家丁队伍上,每个家丁身边都有各自负责运送的东西,盖着大红绒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周围还有京兆的两队镇守官兵持枪守着,可见傅家极其重视礼品运送之事。 门口的搬动还在继续,傅新桐站起来,踱步走到了家丁队伍前方,回事处的管家孙福迎上前来:「三姑娘,现在靠近不得,都是要入府清点的东西,可不能在府外露了光鲜。」 傅新桐看了一眼张福,不置可否,走入了家丁队伍,孙福紧张的跟在傅新桐身后,生怕傅新桐不守规矩,当众揭露礼品。 「昨儿我看了三婶给母亲的礼单,好些东西呢,可都在这儿?」 傅新桐在队伍里左看右看,她身量不高,也看不太真切,便出声对孙福问道。 孙福想了想,没敢怠慢,回道:「是,都在这儿呢。三夫人交代过,二夫人的寿礼要尤其小心。」 「都是哪些呀,揭开我看看吧。回头入了府库,我想看就看不着了。」傅新桐转身,对孙福如是说道。 孙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姑娘难为小的了,东西都还未经盘点,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揭开露了光鲜总是不好的。回头若是三夫人怪罪下来,小的也没法交差不是,这……」 「什么这啊那的,东西是我娘的,我还看不得了?」不等孙福喋喋不休的说完,傅新桐回头厉眼一扫,沉着的气势让孙福一愣,傅新桐转过身来,目不斜视的紧盯孙福:「左右是我二房的事,与三婶有何干系,若三婶真的怪罪我,便去我母亲那儿告发我,与你也无干系。揭开,我就看看,绝不碰一下总行了吧。」 孙福被傅新桐连消带打一番话,弄的满头是汗,从前也没听说三姑娘这样刁蛮,并且说的话头头是道,看似胡搅蛮缠,可又偏偏有些道理,三夫人管家是不错,可是任谁都知道,如今府里最受重视的是二房,二夫人又是公主出身,轻易得罪不起啊。 还在犹豫的时候,傅新桐走到一个手捧托盘的家丁身旁,指着说道:「孙总管若是不动,就别怪我自己动手了?」 话音刚落,孙福便窜了过来:「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小的来吧,三姑娘可千万被动手,看看就得了。」 想着今后傅家,定是二老爷最出挑,今日既然三姑娘开口了,那便算讨个好,反正只是揭开一角看看罢了,这么多人在场,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傅新桐跟在孙福后头,孙福没到一处,便小心翼翼的将红绒布揭开一角,让傅新桐快速看一眼,然后又迅速盖上,傅新桐每一样都看在了眼中,从头到尾,如她所言那般,真的‘只是看看’。 「东西都看完了,三姑娘就别为难小人了。」 孙福跟傅新桐打着招呼,还把她当个小姑娘似的哄着。傅新桐敛下眸子,没说什么,便离开了那礼品队伍,正好寿山石已经成功被抬进了府,张勇跑过来请傅新桐入内,傅新桐领着画屏便一声不响回了青雀居。 一段小插曲,孙福也没忘记去秀雅院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宁氏知道,宁氏正在听管事们回月话,孙福在她耳旁说了之后,宁氏才将手里的账册放在一边,冷眉道: 第38章 「你给她看了?」 孙福见宁氏面色有异,赶忙就跪了下来,率先请罪:「夫人息怒,那三姑娘当场就要发落小人似的,小人实在没法儿。」 宁氏睨着孙福,没好气的喷了口气:「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还怕她?」 「夫人有所不知,三姑娘如今厉害着呢,前儿不就刚把蔡嬷嬷给赶出府去嘛,小人不是怕……怕……」孙福接下来的话没说下去,因为‘啪’的一声,就给宁氏给扇了个大嘴巴子,捂着脸躲到了一边去。 宁氏压低声音,怒道:「你怕她,就不怕我?没用的东西!」 也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身边都是自己人,宁氏才敢这样嚣张的说话,看孙福一张老脸上满是委屈,宁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忍着又问了几句: 「她只是看看?没做别的?没着重看哪样东西?」 孙福赶忙摇头:「是,只是看看,小人再怎么不懂事儿,也不会让她上手的。真的就那么过了一遍,没见她着重看哪样。小姑娘嘛,就是爱看个鲜亮,该是不会注意到那个……」 孙福的话被第二个巴掌给打下去了,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捂着脸又捂住了嘴,然后在宁氏怒气汹汹的目光中,灰溜溜的滚了下去。 宁氏一拍桌子,兀自生气,倒不是其他的,就是气手底下的人没用,至于傅新桐,宁氏还没放在眼里,那些东西,她都已经提前让傅庆昭特意过目了一遍,傅庆昭都没看出问题,量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能看出什么门道。 她替萧氏准备的礼品之中,有一套和田软玉雕刻而成的十二生肖像,众所周知,太后是属羊的,其他十一个玉雕用的皆是青玉,凝脂温润,成色一等,价值万金,唯独那羊雕用的是颜色类似于软青玉的青白玉,二者的区别非行家拿在手中辨别而不得见。 就这么细小的地方,宁氏小心谨慎,特地事前请了傅庆昭看过,眼力过人,学富五车的傅庆昭都没有看出来这个地方有问题,宁氏就更加胆大了,这种东西如果是送去寻常人家,倒不至于会怎样,可若是送去宫里,情况就不一样了,首先以次充好的罪名是肯定的,其次,太后属羊,偏就羊雕有问题,太后知道后,定会追究萧氏的责任,就算不追究,也定然会在心里对萧氏厌恶至极,这便是宁氏想要达到的目的了。 前年她便动手过一回,故意敬献给太后的一尊腰侧有伤痕的玉佛,为的就是想给萧氏一点颜色看看,可偏偏她命太好,宫里有个安美人替她到皇上面前求了情,这才免了她的罪责不追究,但是今年,宁氏就不相信,萧氏还会这样好运! 不过几天的功夫,太后的生辰日就到了。 天还没亮,傅新桐便被叫起,换上了萧氏早就替她准备好的衣裳,因为年纪小,入宫不需要妆容,就只是让春桃给梳了一个元宝髻,在周围点缀了一圈颜色鲜亮的宝石,俏皮又可爱。 傅家门外车马早已备好,从昨天下午开始,门房就开始忙着装点车轿。 萧氏领着傅新桐往主院去,请了段氏一同出门去,段氏手边带了傅灵珊和傅毓秀,两人也是盛装打扮,娇俏的立在段氏身边,神色止不住的雀跃。 宁氏和余氏都在主院的花厅里忙活,大夫人余氏亲自做着大丫鬟的事情,在按品大妆的老夫人段氏身前身后,又是整理衣摆,又是抹平裙子,忙个不停,段氏则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余氏这样的服侍,而宁氏虽也在侧,却只是从旁看看,偶尔说几句好听的话逗段氏开心开心。 萧氏和傅新桐去了之后,段氏的目光先在两人身上打量一番,萧氏穿的是宫装,挑不出来毛病,目光落在傅新桐身上,段氏就有话说了: 「桐姐儿今日入宫去,打扮的是否太过随意了?我不是嘱咐过你,要替孩子准备盛装的吗?」 段氏话音落下,傅新桐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是一套她平时根本就不会穿的淡蓝百花垂肩裙,颜色虽然素淡,可是衣裙繁复,层层叠叠,已经很盛装了。 再看傅灵珊和傅毓秀,穿的也不过就是这样,顶多颜色鲜艳一些。 萧氏脾气好,温婉笑道:「都是按照宫里的规格做的,不会失礼,母亲大可放心吧。」 只有说起宫里的规矩时,萧氏在这家里才算有点话语权,毕竟就算不受宠,可府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是在宫里长大的,段氏还想再说点什么,宁氏从旁打趣: 「我瞧着这一身就很好嘛,咱们桐姐儿天生丽质,就算是穿的寻常衣裳,那也是个出挑的美人儿坯子呢。」 随着宁氏说完,一旁的傅灵珊也走到傅新桐身前,笑着开口道: 「母亲说的是,三妹妹这一身别替多秀雅了,再加上这绝顶的容貌,便是我傅家之最了,绝不会输了任何府邸的姑娘小姐。」傅灵珊也就比傅新桐她们大一岁,可说起话来,却圆滑老道。 她们母女一唱一和,萧氏但笑不语,段氏也没了挑剔,摆摆手,一旁余氏没注意,手里有针戳了指尖,发出一声嘶,段氏砖头瞪了她一眼,余氏便捏着手低下了头。 傅新桐看在眼里,站出来天真的问道: 第39章 「咦,二姐姐和四妹妹都在,怎的不见大姐姐一起?难道咱们一家四姐妹,独留大姐姐一人在家?」 这句话让段氏和宁氏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余氏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萧氏,萧氏赶忙拉了拉傅新桐,用眼神指示她别乱说话,可傅新桐岂是那种能被萧氏的眼神吓住的人,故意笑道: 「哦,我知道了,定是老夫人更喜欢二姐姐和四妹妹,不喜欢大姐姐,所以才只带二姐姐和四妹妹,不带大姐姐去呢。」 这话说的太直白,让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段氏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一甩衣袖:「胡说八道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就算大家都知道傅新桐说的是事实,但这些话却不是能这样直接说出口来的。 老夫人怠慢大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府中上下人人皆知,可知道归知道,被人当面说出来却也是没脸的,总失了公平公正,宁氏弯着嘴角,上前说道: 「桐姐儿这话说的,哪里就是老夫人偏心,家里的孩子,撇开嫡庶之分,嫡出的孩子全都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老夫人身边只能带两个孩子,珊姐儿和秀姐儿又缠的厉害,宫里的规矩,老夫人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音姐儿坏了规矩嘛。」 傅新桐毫不掩饰的冷哼一声:「既是只能带两人,那为何全都带你三房的?三婶这话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呢。」 宁氏脸上的笑可挂不住了,指着傅新桐想要出口教训,却碍于场合,只得咽下这口气,萧氏从旁拉了两回傅新桐,却都没有奏效,段氏面上现出怒容,正要责骂傅新桐,余氏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哎,桐姐儿体爱姐妹,只是音姐儿从前几日开始,身子就有些不爽利,这事儿回禀过老夫人知道,老夫人也觉得遗憾,横竖还是那丫头没福气罢了,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这时候,不过桐姐儿的好意,我替音姐儿谢过了。」 傅音渺有没有生病,大家心照不宣,傅新桐本来也只是搅搅浑水,挑挑刺儿罢了,也没指望真的能把傅音渺也一同带入宫去,事实上,傅新桐一点都不觉得入宫是多好玩儿的事,就是想抽一抽段氏和宁氏的脸罢了。 不过既然余氏出面说了,那傅新桐就不能再多说什么,因为再说下去,段氏和宁氏就该记恨到大夫人和大姐姐身上了。 余氏出面终结了这个话题,外头天亮,管家前来报时,段氏这才最后瞪了一眼没规矩的傅新桐,似乎忍着气,由几个婢女给她抬着衣摆,往外去了,傅灵珊和傅毓秀跟在段氏身后,傅灵珊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可傅毓秀的脸上就掩藏不住对傅新桐的不满,走到她身旁时,还特地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过傅新桐并不在意,故意翻了个白眼给她看,气的傅毓秀直皱眉,却又没胆子站出来跟傅新桐对抗,憋在心里,脸都涨红了。 待她们走出之后,萧氏才伸手在傅新桐的额头上点了点: 「你说你怎么回事?有些话不可乱说。」 傅新桐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对萧氏堆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娘,别训我了,该出发了。」 说完,就提着裙摆,兔子一般往外窜了出去,让萧氏想继续说教都没有办法。 萧氏虽然是公主出身,但是地位摆在那里,站在人群中,几乎是呈淹没状态,只是跟随人潮,在内殿外三跪九叩行礼,一些一品诰命与王妃,郡王妃等被太后请入殿中说话,其他的就只能在外跪着,等到太后再次传旨出来,众人方可随宫人前往礼房敬献礼品。 同样的,其实也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将准备的礼品亲自送到太后面前去,其他人的礼品,便是呈送到康寿宫的人管事手中。 傅新桐跟着萧氏在礼房外等候,排在她们前面的是恒郡王府的老王妃,因为年纪大,辈分高,所以被排在了萧氏前面,她带来的礼品已然被送入了礼房,老王妃被宣召入内对礼,下面就该轮到萧氏了。 萧氏似乎有点紧张,双手拢在袖中,似乎不住搓弄,傅新桐倒是觉得没什么,饶有兴致的左右看着,周围全都是皇亲国戚,在宫外说一不二的人家,可到了宫中,却也只是受人召见的,并且很多人还以能入宫为荣,段氏身份不够,被排在后面,傅新桐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她们人在哪里。 「不许交头接耳,端正些。」 萧氏小声对傅新桐吩咐了一句,傅新桐往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但目光却还是不怎么老实。 过了片刻,礼房内宣召的太监又走了出来,笑吟吟的请了萧氏进去,傅新桐自然随行,这就开始与萧氏对礼了。 傅新桐倒也不是第一回来宫里的对礼房,以前二房好的时候,她也随萧氏入宫过几回,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如同一般小姑娘似的,只对宫里的奢华建筑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对其他的并无上心。 萧氏的礼早已如流水般被送进了礼房,其实这礼房是四面通门的,只是站在外面的人看不到,各家呈送给太后的礼品,入宫时,先交付宫门处,然后等到拜见过太后,等太后宣召完之后,再行各家对礼,目的就是将礼品与礼单对照一番,然后经过宫中检验,记录,呈送入库。 第40章 这么个流程下来,若是没什么问题,便是很快的,流水般送入礼房的礼品,再由宫婢们流水般从旁门送出去,然后下一家的礼品流水送入。 宣读礼品单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的老太监,看他腰间的配饰,该是个五品左右的管事太监,捏着嗓音将礼品一件件的读出来,然后捧着对应礼品的宫婢便上前来,揭开红绒布,旁边自有四五个鉴别礼品的官员行家,上前来鉴别真伪好坏。 管事太监读到‘和田软玉十二生肖一副’,傅新桐左右调转的目光才收了回来,将目光投放在揭开了红绒布,露出内里真容的物件儿上,那是精雕细琢一副十二个动物玉雕,惟妙惟肖,雕工精湛,玉质温润,仿佛透着玉光。 辨别完的玉雕被摆放在旁边另一个绒布托盘之上,傅新桐的目光始终盯着,一个手持羊雕的官员口中发出了一声惊疑: 「咦,这个是……」 一般鉴别礼品,除非遇到真伪难辨的情况,要不然这些人很少开口,这里一开口,那边宣读礼单的管事太监便走了过来,垂问道: 「李大人,怎么了?」 老太监的目光瞥向了萧氏,似乎带着询问,而萧氏则一脸坦然的与之对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那官员拿着手里的羊雕在管事太监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管事太监的脸色微变,却也没当场说什么,而是对萧氏笑道: 「殿下所献此物,品鉴司有所疑问,请稍待片刻,待几位大人一同品鉴完成后,再行入库。」 听说东西有疑问,萧氏的脸色才白了下来,左右看了没人,只有傅新桐站在她身侧,与她对视,傅新桐看了一眼围在一侧交头接耳,对那尊手掌大小的羊雕反复研究的品鉴司官员们,对萧氏用口型说了句:「三婶。」 萧氏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东西若真有问题,那也是三夫人宁氏准备的,三夫人前年替她准备太后寿礼,便出过问题,萧氏想起当年的情景,若是今年再犯一回,那……那可如何是好?不禁缩了缩,吓得脸白如纸。 管事太监的目光落在萧氏身上,见她这般紧张了,心中似乎有了定论,走过来敛目一笑:「殿下莫要担心。只不知奴才该问不该问,这玉石可是有何分别吗?要知道太后生肖属未羊,那玉雕若是……的话,只怕太后那儿不好交代啊。」 管事太监中间的话没说全,不过意思却很明确了,就是说萧氏送的玉雕里,为什么会偏偏是羊雕有不所不同,萧氏慌神,不知如何分辨,脑中想着若这回再出事,定要连累安美人和傅家了,可左右又无其他人替她说话,正焦急之际,只听一直侧立在旁,与萧氏一同入宫的傅新桐开口说话了。 「回禀这位公公,那羊雕所用之玉乃世间罕见之老种独山玉,外况与市面普通的青白玉相似,但品质却绝非相同,为我父亲早年于南阳游学时与一得道高僧辨析佛法,后得高僧所馈赠,父亲一直视如珍宝,珍藏至今,因知太后生肖未羊,又信佛,故准备寿礼时,父亲便拿出了这块珍藏的独山玉,交给了雕刻大师吴阮先生亲自雕刻而成,以表对太后的尊敬。」 傅新桐的声音带着稚气,可话语间,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口齿清晰,不急不缓的说出这番话来,叫管事太监露出了讶然之色,萧氏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转头看了一眼傅新桐,见自家姑娘神色泰然,漂亮的小脸蛋上满是娇憨纯真,目光澄澈自然,绝非作假。 傅新桐这样的表现,叫管事太监都有些怀疑自己心里的定论是不是下早了,因为看见九公主脸色,所以就断定那羊雕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问题,可如今听了解释,也是不敢多想,看向了一旁交头接耳讨论的品鉴司。 过了大概一刻钟,品鉴司的李大人拿着那尊手掌大小的羊雕走过来,放到了一旁的托盘之上,对管事太监回禀道: 「品鉴司鉴定完毕,确属正宗南阳独山玉,此玉种极为珍惜,世间罕有,乃玉中极品。雕工更是精细,确出自国手吴阮先生之手,单此羊雕一尊,收藏价值便不止万金。」 品鉴司的话正印证了傅新桐先前所言,管事太监的目光落在傅新桐面上,傅新桐展颜一笑,周围仿佛都变得敞亮起来,这样出众的应对人品,实在令人佩服。 管事太监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才回到先前的台阶之上,接过礼单,继续宣读对礼。 一切仿佛只是一段小插曲般,没有掀起波澜,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当管事太监一句:「毕,请九公主入殿。」 这便是对礼成功,没有问题的意思了,萧氏紧捏的双手,已然汗湿,听到这句话之后,身子明显一松,有宫婢前来引路,萧氏回头看了一眼傅新桐,便随那宫婢往对礼处的东门走去,东门之后,便是宴客御花园。 宫里不比宫外,得处处有手持玉牌之人引领方能走动,萧氏懂规矩,一直等到了御花园内,落了座才缓过气儿来对傅新桐问道: 「那玉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你父亲提起过什么独山玉呢?」 傅新桐到这时才对萧氏吐口说道:「这事儿是父亲让我瞒着您的,怕您早知道了会露馅儿。」 第41章 萧氏更为不解:「露什么馅儿,你们父女俩还有什么瞒着我?不与我说清楚,这事儿我可不依。」 「娘,这事儿还得回去之后,与您细说,不是现在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总之您现在该明白过来,三婶娘到底是个好的,还是坏的了吧。她给您准备的这份寿礼有问题,那羊雕是父亲后来换的,原来并不是这种名贵玉质,若是对礼当场被揭露出来,您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傅新桐压低了声音,附在萧氏耳边说话,萧氏越听越惭愧,心头扑腾扑腾的跳,确实刚才颇有一些死里逃生的感觉,那玉雕若是出了问题,这一回就真完了。 见萧氏面色惨白,身子还不由自主的颤抖,脑中似乎在想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傅新桐也有些不忍心,但是想着,若非这样把严重的后果全都说出来,萧氏便不能分辨,宁氏的行为会对她造成怎样的伤害,早点认清宁氏的为人,对萧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太后属未羊,羊雕会很容易让太后联想到自己身上,以次充好这种罪名就不说了,若是太后降罪下来,别说是娘亲你了,就连父亲都会被牵连,二房若是就此一蹶不振,你觉得谁会最高兴?所以孰是孰非,您可千万要看准了。」 傅新桐在萧氏身旁坐直了身体,面色冷静的对萧氏分析这些道理,萧氏不敢说话,低着头忏悔自己信错了人,傅新桐的手覆上萧氏的手,紧紧的捏着,沉声说道: 「娘,有些人可以相信,但有些人却是不能,您可以善良,但是不能愚蠢,若因为你的原因,而害了身边的人,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就来不及了。您明白吗?」 萧氏咬着唇瓣,眼眶红润,似乎有些想哭,但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眨巴两下眼睛之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傅新桐的手,两相交握之后,萧氏方才郑重点头,看样子是有所悟了。 傅新桐这才对她露出了一抹笑容。只要萧氏能明白过来,那今后的事儿就好办多了。事实上,上一世就因为这寿礼的事情,惹出了大麻烦,不同于前年进献的玉佛有瑕疵,这一回是将矛头直接指到了太后身上,上一世太后得知这件事之后,勃然大怒,要发落萧氏,被安美人用命护着,最后萧氏平安出宫,安美人则被盛怒中的太后,责打了四十大板,五十多岁的年纪哪里受得住,行刑过后,虽然有宫里的药吊着性命,但最后也只拖了大半年,就去世了。直到安美人去世,萧氏才知道当初属于自己的罪责被降在了安美人身上,安美人用命让萧氏看清了三房宁氏的险恶用心,只可惜,萧氏还是知道的太晚了,等到她彻底醒悟过来的时候,傅庆昭就出事了。 御花园中的客人陆续进来,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傅新桐对萧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端正了身体,萧氏经过一番心里挣扎,似乎拿出了一些自信,看着比以往畏缩退让的形象,更加像一个公主了。 周围有几个世家夫人来与萧氏说话,傅新桐则与几个不太熟悉的世家女坐在一起,远远的就看见傅灵珊和傅毓秀两人,在这御花园中走动,似乎是受了段氏的指示吧,凑过去说话打招呼的对象,皆是一二品夫人身边的姑娘们,傅毓秀还好,天生高傲,跟在傅灵珊身后,并不殷勤,而傅灵珊则笑靥如花,钻营的性子,一览无余。 御花园中响起了乐声,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家并不知道乐声自何传来,但是每一处却都能叫人听得耳中,令人不禁佩服宫中琴师的安排与宴席的主办。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声吟唱之后,所有人全都停下了手里动作,纷纷从坐席上立起,往御花园东首望去,只见众人簇拥之下,一华服美貌女子款款走来,行容举止,优雅端庄,凤眼长眉,似乎是顾家人特有的容貌标志,傅新桐远远瞧着皇后顾氏,脑中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株蕙兰,也不知这些天它怎么样了。 顾歙既然让她摆放在皓兰轩中,那必然是要好生照料的吧。 恍恍惚惚间,忽觉周围人群似乎更为安静,傅新桐一抬头,就看见先前还在东首处的皇后娘娘,不知何时居然来到了萧氏面前,只听皇后娘娘清雅的声音,缓声诉道: 「公主别来无恙,这些日子可好?」 萧氏也很意外,怎么皇后娘娘会主动过来与她说话,一愣之后,赶忙上前回应:「哦,是,日子过得尚可,多谢娘娘惦念。」 皇后顾氏的目光从萧氏面上落到了傅新桐身上,莞尔一笑:「这便是你傅家那顽皮三姑娘吧,模样生的与公主相似,同样貌美,可这性子却不太像呢。」 皇后的话说出来之后,就让傅新桐傻眼了,这皇后主动来和萧氏说话,竟然是为了她,可傅新桐何德何能?还不就是因为从树上掉下来,被承恩侯府世子顾歙救了嘛,傅远和傅庆昭亲自携礼登门去承恩侯府道谢,所以这事儿皇后娘娘才会知道,闹了半天,就是想看看那个被她的好侄儿救下的姑娘长什么样子?那顾歙在顾家也太受重视了吧? 皇后这话说出来,让很多人都一头雾水的,但也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旁边的人问起之后,便小声与之交流起来。 萧氏也没想到皇后主动来说话,是因为自家女儿的一桩糗事,但皇后垂问,不得不答,让傅新桐上前行礼,萧氏答道: 第42章 「娘娘见笑了,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疏于管教,才养成了这样的野性子,那之后她父亲已然严厉教训过她,断不敢再做那危险事了。」 傅新桐起身之后,就感觉到周身递来许多不友善的目光,不禁暗自心惊,幸好她今年才十一岁,要是她年龄再大一些,跟十六岁的顾歙年纪相当一些,估摸着都能传出绯闻来了,到时候,这些人的目光就不仅仅是不友善了,说不定就该化作眼刀,将她射杀了。 皇后娘娘上下打量着傅新桐,见她神情安静,目光澄澈,模样是绝顶端正的小美人儿,又是傅老的孙女儿,出身还算可以,就是年纪小了些,才十一岁,当时听说了遥知在傅家救了人,傅家携礼上门道谢的事儿,顾氏就对这姑娘有兴趣,不为别的,正因为遥知在顾家的重要,镇国公与承恩侯都希望他能早日成家,可偏遥知那孩子,对女子没有半点兴趣,都十六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若她再不替他掌掌眼,还不知道要怎么蹉跎呢。 傅新桐当然不知道皇后顾氏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要知道了,还不得吓死。 皇后最后将傅新桐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又与萧氏寒暄了几句之后,才前往凤台落座,宴席开始。 因为有了皇后娘娘一开始的‘垂青’,所以萧氏和傅新桐的这一顿饭吃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再加上身旁总是会有似有若无的目光投射而来,有探究的,有指点的,还有交头接耳的,把傅新桐看的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萧氏心里有事儿,吃饭也是心不在焉的,饭过三旬的时候,去了皇后请示,好不容易来一趟宫里,总要去见一见老安美人的,皇后很通情达理,当即便允了萧氏,当即派人去太后殿中给老安美人传话,萧氏谢过之后,回来喊了傅新桐就往南边的御花园去了。 「待会儿见了老安美人,要规规矩矩的行礼,不可以乱走乱跑乱看。听见了吗?」 萧氏仍旧把傅新桐当做个小孩子似的叮嘱,小心翼翼的,生怕傅新桐在宫里出错。 傅新桐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萧氏是个寒酸的公主,在宫里长大,从小什么事情都忍让,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只要是别人看上的,她都会交出去,以求和平,最终养成了如今这种胆小如鼠的性格,嫁到傅家以后,她沿袭了以往的奉献风格,将原本属于自己,应该要争取的东西,拱手相让,为的也就是一个平和安静吧。 照理说,她是公主出身,傅庆昭虽说素有神童美名,可在傅家,终究是个庶子,充其量就是个有远大前程的庶子,所以,嫁给傅庆昭,萧氏绝对算得上是下嫁。傅家管家媳妇的权柄,怎么说也该交到萧氏手中才对,可是就因为萧氏这温吞性子,自己的东西不知道争取,叫宁氏钻了空子,在傅家做管家娘子这么些年。 老安美人在太后身边伺候,去传话的人将消息送去,得花一些时间的,萧氏领着傅新桐去了一座凉亭等候,凉亭下有四名宫婢守候,傅新桐看着凉亭周围花团锦簇的,十分喜庆,便小声对萧氏询问: 「娘,我娘在这亭子周围转转吗?」 萧氏看了看周围,不放心道:「只在周围转,不许离开太远。」 傅新桐应声之后,就出了亭子,往一处‘最热闹’的花丛旁走去,那是好几簇芍药围在一起,有红的,粉的,白的,全都盛放着,吸引傅新桐的不是它们的颜色和外形,而是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傅新桐蹲在地上,双手环过膝盖,饶有兴趣的听它们说话,竟不知道这看似奢华有序的皇宫之中,也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 傅新桐在花丛里走来走去,偶尔蹲下来小声和花说几句话,然后引发一长串的花丛连锁反应,一时间,花浪翻飞,夹着暖风徐徐吹过,微风将她的几丝黑发吹到颊边,别提多惬意了。 御花园的假山石之上,有一座水榭,水榭楼高三层,设计隐秘,三楼之上,坐着太子、齐王、肃王,还有几位郡王、世子。顾歙亦在其内,却未曾加入与众人,独自一人立于窗前,俯瞰宫内美景,目光始终盯着窗外某处,百花丛中一抹淡蓝,秀丽的仿若小仙子般,可是她在干什么?不时弯下身子,是在……与花说话?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逗笑了,顾歙敛目,就看见温覃递来的一杯茶,顾歙抬手接过,温覃与他并立窗前,问道: 「心情不错啊,看什么呢?」 同时顺着先前顾歙的目光往窗外看去,温覃眼前一亮,那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的小姑娘看着可真眼熟啊,不就是上回在皓兰轩的兰舍,让这位顾世子另眼相看了好几眼的傅家三姑娘嘛。 温覃指着窗外,惊愕的声音还未发出,就被顾歙按了下去,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递还了空杯,对温覃抬起一抹冷淡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点警告,便是这一点警告,让温覃惊讶的瞪圆了双眼。 他们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家世相当,趣味也相投,所以关系一直很好,顾歙给人感觉总是冷漠疏离的,不喜与人结交,纵然是对着太子和王爷们,态度也没什么变化,该甩脸的时候,一次都没少过,偏他才学过人,文武双全,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与那些新科状元,榜眼谈文论道,也从未输过,甚至见解观点更上一层楼,就连文渊阁的学士们都说,顾歙不入科举考场,一旦入了,那必然是翘楚之辈,这番话说出来,无一人表示质疑。 第43章 先前温覃看见顾歙笑了,尽管只是浅笑,但这样的机会真是不多见,从小到大,温覃掰着他的十根手指头就能算的过来,所以,他才会那般惊讶。 大着胆子,又飞快指了指窗外,温覃小声蹙眉说了句: 「会不会……太小了?」 顾歙看着他的目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调转了目光,转身离开了窗前,坐到椅子上,兀自拿起茶壶续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喝起来。 温覃踢了个铁板,摸了摸鼻头,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傻气,这位顾世子就算是想女人,也不可能会想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啊。 萧氏在凉亭中等的有些焦急,可老安美人却还未曾出现,已经让宫婢去问了两回,却只得来老安美人在陪太后会客,一时抽不开身的回答。 傅新桐已经把亭子周围的花丛全都逛了一遍,花儿们说的累了,有些都已经开始休息了,傅新桐回到亭子里,看了看略微有些偏西的日头,对萧氏说道: 「娘,老安美人是不是不来了?」 萧氏叹了口气:「唉,伺候太后要紧,你累了吧,咱们也不等了,估摸着好些人都已经回去了,咱们也回去吧。」 傅新桐看着萧氏眼中明显的无奈,说道:「要不,再等等?」 萧氏摇头:「不等了,若是能出来,她一定会出来的,拖到现在,便是说明真出不来。」说到这里,萧氏瞧见傅新桐眼中的担忧,不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反过来安慰道: 「无妨的,等过了这些天,宫里没这么忙了,我再请旨入宫好了,到时候还带你来,好不好?」 傅新桐点点头,心道要萧氏主动请旨入宫,估摸着比等老安美人宣召她们入宫还要希望渺茫,这一回未曾见到,下一回,便不知道何时才会相见了。 不过,另傅新桐并不觉得遗憾的是,这一世,至少因为她的关系,叫萧氏和老安美人不会再因为那尊羊雕而受到迫害,这就够了,出身宫廷,见面是需要缘分的,正如先前她在花丛中听闻的那些宫中之事,更加坚信了,人和人之间,其实归根结底,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有缘见面,自然会见,无缘见面,想也难见。 萧氏搂着傅新桐走出了凉亭,背影落寞的走出南御花园。 水榭之上的目光再次追随而去。 温覃靠在一旁,盯着顾歙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那傅三姑娘能够让他这样关注,伸手撞了撞他,将顾歙的视线给拉了回来,温覃站直了身子,双手抱胸来到顾歙身旁,目光往身后瞥了瞥,然后才移到顾歙脸上,轻声说道: 「先前听太子和齐王说起,你是想好了,真要进枢密院了?」 顾歙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目光,看他这表情,温覃便算是知道了答案,咬唇想了想后,笑道:「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爽快应承,做什么非得跟承恩侯对着干呢?拖了这么长时间,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顾歙低头不语,修长的指尖在杯沿上打转,良久才说了一句: 「谁说结果一样?同样是枢密院,可我没去他打点好的军机处啊。这就够了。」 温覃惊讶:「没去军机?那你……去哪里?」 顾歙再次将杯中茶水饮尽,冷静回道: 「皇城司。」 傅新桐和萧氏回到宴客的东御花园时,宾客大多都已经散席,皇后等后宫诸妃也早已离去,倒是段氏和傅灵珊等还在,与两名夫人说话,其中一位是定远爵府老夫人,还有一位冷傲贵妇,看见那张脸,傅新桐的眉头下意识便蹙了起来,首辅夫人袁氏,韩家的当家主母,也就是傅新桐上一世的婆婆。 真是冤家路窄。 现在袁氏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韩首辅的夫人,走到哪里都受尊重与爱戴。 深吸一口气,傅新桐敛下目光,跟在萧氏身后,来到了她们身前,段氏和袁氏都在听定远爵府的老夫人说话,看见萧氏她们,段氏招了招手,萧氏便也坐了过去,傅新桐目不斜视,在几位长辈夫人面前行了礼,而后主动退到一旁,与傅灵珊和傅毓秀坐在一起。 傅毓秀正在把玩今天宴席中,从齐王妃那里得来的一瓶玫瑰香露,傅灵珊似乎也是颇有收获,两人见傅新桐两手空空而来,傅灵珊不禁奇道: 「咦,先前齐王妃与肃王妃出了词牌,三妹妹竟一个也没答出来吗?」 宴席中有接词牌的环节,她们手中的其他东西,该就是从那环节中得来的了。 傅新桐瞥了她们一眼,摇头道:「我随母亲去了外面,没有赶上。这些都是你们赢来的吗?」 傅毓秀不说话,继续低头把玩着那瓶玫瑰香露,似乎很中意的样子,傅灵珊敛眸一笑,低头将手边的东西捧到了傅新桐面前,大方道: 「既如此,反正我这里多,三妹妹可挑两样喜欢的拿去。」 傅灵珊会说话,也看人下菜碟,知道要和傅新桐把关系搞好,尤其是今天之后,就连皇后娘娘都主动驻足与她说话,今后她傅三姑娘的名头只怕会越来越大了。 第44章 傅新桐垂眼看了看,尽管傅灵珊手里的东西挺多,可是却没有几样好东西,总共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傅毓秀手里的那一瓶珍眬阁的玫瑰香露值钱。傅新桐随意拿了一只淡雅兰绣的荷包,谢过了傅灵珊。 见那边夫人们起身了,三个女孩儿也赶忙立起,小步上前追随。 只见首辅夫人袁氏看见傅家几个姑娘时,停下了脚步,目光从左至右,将三人全都打量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在了傅新桐身上,对萧氏笑问道: 「这位便是府上三姑娘吧。模样可真出挑。」 傅新桐抬眼与袁氏对视一眼,略微弯了弯唇,算是矜持的回应,萧氏也笑着谢过,倒是段氏站出来对傅新桐说道: 「这位是韩夫人,你们都来给韩夫人请安。」 三个女孩儿依照段氏所言,上前给袁氏请安,袁氏点点头,豆_豆_网。然后转过身去,对段氏和萧氏辞别,定远爵府老夫人随之一同离开了。 袁氏走了之后,三个姑娘才直起了身子,段氏看了傅新桐一眼,然后才对傅灵珊和傅毓秀冷声说道:「那位是首辅夫人,你们该上前与她说几句话的。」 傅灵珊和傅毓秀被段氏说的惭愧,全都低下了头,傅新桐确是一动不动,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愧疚之意,反而唇瓣带着浅浅的讥笑,傅新桐怎会不知段氏指桑骂槐,在她看来,袁氏都已经主动与傅新桐说话了,她就该识趣,上前多言几句,以彰显傅家的教养。 「首辅夫人高高在上,如何会与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话,即便上前,也是遭受冷眼罢了。娘,御花园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府了,要不然给宫里的人看起来,还以为咱们傅家想赖在宫里不走了呢。」 既然段氏对傅新桐不满,那傅新桐也就不和她客气了,一番话说出口,让段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好几种颜色。 傅新桐才不理会,搂住了萧氏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往宫外去,得赶紧回去,今儿的事情,可还没解决完呢。 段氏气的鼻孔冒烟,有心将那不懂规矩的丫头拧过来教训,又恐在外失了颜面,只得将这口气咽下肚里,打算回府之后,再与这没规没矩的臭丫头敲打敲打。 一行人从宫门出来,坐上了傅家的马车,一路颠簸回到了傅家。 刚一下马车,管家就迎上前来给段氏行礼,段氏见他面色有异,不禁问道:「府里出什么事了?」 管家简略将府内情况说与段氏听:「回老夫人,二老爷傍晚时分从宫中回来,不由分说就命人拿了三夫人到主院去了,老太爷也在府里,三夫人正跪在主院里呢。」 段氏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蹙眉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是二老爷命人拿了……三夫人?」 段氏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管家说错了,从未在府中管过事的老二,怎会忽然命人对付老三家的? 管家焦急:「是,正是二老爷!三夫人似乎犯了二老爷的大忌,让小的亲自守在门边,等老夫人和二夫人回府之后,就立刻请去主院里说话呢。」 段氏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转头去看从马车上跳下来,伸手去扶萧氏的傅新桐,傅新桐感觉到段氏的目光,一边扶着萧氏,一边回头与之目光对视,嘴角噙了一抹冷笑,让段氏更加心惊。 往旁边递去一抹目光,听说自家母亲被擒,早就按捺不住的傅灵珊和傅毓秀赶忙提着裙摆,率先往门内跑去。 段氏也不敢耽搁,立刻入内。 萧氏似乎有些颤抖,傅新桐扶着她向前,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鼓励道: 「娘别怕。有爹爹在,这一回总要清清楚楚的讨个说法,您多想想那件事的后果,可千万不能再软弱退缩了。」 萧氏得了女儿的鼓励,稍微稳定了些情绪,郑重点头: 「放心吧,此事非同小可,我省得厉害。」 宁氏这回实在太过分了,就连萧氏这软性子都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平日里怎么欺负她没关系,但是萧氏是绝对不能容忍其他人欺负到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身上的。 傅新桐看着萧氏目光中的坚定,欣慰一笑,扶着她往主院走去。 刚刚进到主院之内,还未穿过花园,就听见老太爷傅远的怒喝之声,吓得段氏的脚步猛地一停,幸好有丫鬟扶着,停滞片刻后,便急急忙忙的往里小跑而去。 主院的花厅中,三夫人宁氏发髻散乱,两颊红肿,透着清晰的巴掌印,颤颤巍巍的被罚跪在中间,老太爷傅远坐在主位之上,傅庆昭冷着一张脸,立于傅远身旁,大老爷傅庆城歪着身子,斜斜坐在傅远的下首处,两手交叉,不做评论的样子,大夫人余氏则手足无措的站在傅庆城身后,担忧的看着三夫人宁氏,傅庆城旁边是三老爷傅庆业,只见他气喘吁吁,怒不可遏的盯着三夫人宁氏,手背之上青筋暴、露,很显然三夫人两颊之上的巴掌印便是出自三老爷之手了,傅灵珊和傅毓秀站在门外偷看,因为傅远和傅庆业的关系,两人只敢趴在门边,却不敢入内。 第4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段氏跨入门槛,先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三夫人,然后才急急走上前,对傅远和傅庆昭问道: 「这到底怎么回事?老三家的犯什么错了,你们要这样对她?」 傅远仍旧带着怒容,对段氏的问题并不想回答的样子,看了一眼傅庆昭,傅庆昭才朗声对段氏回道: 「母亲有所不知,咱们傅家差点满门都被弟妹给连累了。」 说完,便叫身后的傅安将手中托盘呈送到段氏面前,托盘之上放的是一尊手掌大小的玉质羊雕,段氏看的莫名,傅庆昭指着那羊雕解说道: 「便是这物。母亲可知三弟妹用心险恶,将这残次品放在敬献给太后的寿礼之中,若非我发现的及时,将东西临时替换,咱们全府上下都难逃一个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罪名了,弟妹对我,对瑾怡有意见,可以直接与我们说,何必三番两次的使这种龌龊手段,自绝门户不自知。」 傅新桐和萧氏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了傅庆昭的这一番话,傅新桐心如擂鼓,上一世她不是没瞧见过父亲发火,可那都是他毁容之后,性情变得暴躁所致,这一回,宁氏的过分行径,完全刺激了傅庆昭,让他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第一次插手了内宅之事,并且有一鸣惊人的效果。 看来今天之后,傅家二爷好脾气的名声就要改改风向了,让那些以为他是头病猫的人们好好见识见识,人不可能永远没有脾气,傅家二爷再好说话,那也容不得背地里使坏之人。 萧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一言不发,直挺挺的跪在了傅远面前,让傅远一惊,刚要叫她起来,就见萧氏双眼婆娑,含泪欲泣,话还没说,便散发出一股受了天大委屈无处伸冤的架势,这是萧氏的强项,只不过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平日里她受了委屈,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偷偷哭泣,而这一回,她选择了当众哭泣,同样是哭,但是效果就是天壤之别了。 「公主请起,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会纵容那自绝死路的东西!」 这不,萧氏还没开口,傅远就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并做出了承诺。看来萧氏平日里良善可欺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只要她红了眼睛,就会让人立刻觉得错的一定是旁人! 傅新桐全程围观母亲这一项技能的完美颠覆,心中暗叹不已。也许她娘也不是像她想象中那么没脑子? 让萧氏起来之后,傅远一双厉眼落在了宁氏身上,看得出来,素来看重家族名声的老太爷是真的动怒了。 宁氏咬着唇,左右看了两眼,对三老爷傅庆业递去了一抹求助的目光,似乎希望傅庆业能站出来,稍微替她说两句话,然而傅庆业拧眉,咬牙,表情恨不得比旁人表现的更为凶恶一点。 傅新桐见宁氏这样,心中冷笑,看来宁氏还是不了解傅家人的性格,傅庆城和傅庆业都是段氏教出来的好儿子,满口仁义道德,家族规矩,自欺欺人的将这些冰冷的条例,奉做金科玉律,你不犯错,大家相安无事,可你一旦犯错,那他们就会自动自发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你的错误,不管你的这个错误,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只要发生了,病对他们产生了妨碍与影响,那你就是错! 所以,在这种时候,傅庆业怎么可能站出来替宁氏说话? 宁氏还不算太笨,自然看出来傅庆业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甘的低下头,酝酿片刻后,才抬起了头,环顾一圈后,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萧氏身上,宁氏泣声说道: 「这事儿,我事先并不知晓,二嫂将准备太后寿礼这事交给我去办,我自然是想要办好的,可这一副十二只玉雕,我也不知为何会出问题,二嫂,我是冤枉的。」宁氏料准了萧氏的软弱脾气,只要她说的可怜一些,无辜一些,萧氏便一定会心软,只要萧氏心软下来,说一句不和她计较,宁氏这一关就能平安度过了。 萧氏别过了头,似乎并不想和宁氏多说话的样子,想起来前年那尊有瑕疵的玉佛,当时萧氏在宫里差点被太后发落,想起当时的惊险,还有回府之后,被宁氏哭着说了几句好话,自己就动摇原谅了她,可想而知,若是前年她便有此魄力,与宁氏将事情明明白白的分辨清楚,想来也不会有今次的事情发生了,凭白的,叫一家人替她担了一回风险。 宁氏泪眼婆娑的抬头看了看与往常有些不同的萧氏,见她转过脸去不看自己,宁氏心觉不妙,立刻转了方向,往段氏那儿扑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救我!这件事,我确实事先不知道啊,那一套玉雕里,怎么会混了其他成色的东西,我平日里只是管账,管家,对玉石也不是很懂,正因为不懂,所以,我在把寿礼准备好之后,还特意请二爷去看了一眼,二爷当时也没说有什么不好的,如今出了事,怎么能就怪到我一个人头上来呢。」 宁氏的话让段氏敛目,想了想之后,到底是没有抽回宁氏抓着自己的衣袖,宁氏是老三家的,是她的嫡亲儿媳,若因为老二几句话,就完全把老三家的推出去,那今后岂不是让老二在府里的声势更大了嘛,段氏考虑再三,心里也有了决定。 看向了蹙眉立在傅远身旁的傅庆昭,段氏说道: 第4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老二,老三家说的可是实情?你之前看过寿礼?」 傅庆昭似乎早就想到段氏会这么问,上前一步,对答如流:「回母亲,是。她的确给我瞧过一眼,我当时没往这方面想,疏忽了。」 段氏与宁氏对视一眼,拔腿来到傅庆昭跟前儿,说道:「哼哼,好一个疏忽了。这府里,乃至整个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你傅二爷的才学,简单的分辨玉石,连你都做不到,何况是个深宅妇人?这件事,我倒是觉得老三家的颇有些冤枉,若她自作主张,一手包办也就算了,可她在准备之后,还特意给你瞧过,你自己没分辨出来,如今出事,倒要将所有罪责怪到她一个妇人身上,还兴师动众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觉得妥当吗?」 傅庆昭鼻眼观心,不卑不亢: 「母亲所言差矣,正所谓有心算计无心,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纵然生了七窍玲珑心,也抵不过家里人的有心算计。母亲只怪我疏忽,却不知玉石分辨本就不是简单之事,单凭一眼,很难看出异样。母亲也不必急于替三弟妹开脱,我既然告了她的罪,那便绝不会是信口雌黄,请母亲与父亲及诸位兄弟,见过证人之后再做分说不迟。」 傅庆昭从前只是不管事,可现在一旦管起来,便如他自己所言,绝不会是信口雌黄,定要做好万全准备。随着他话音落下,傅安便走到门外,一击掌后,两个护院便押着宁氏身边回事处的管家孙福过来,宁氏瞧见了孙福,脸色就沉了下来,目光中现出了慌乱。 两个护院在傅安的指挥下,将垂头丧气的孙福押着跪到了众人面前,孙福结结巴巴的给众人磕头行礼,却是不敢去看一旁怒目瞪着自己的宁氏。 傅庆昭走到孙福面前,居高临下,冷声说道: 「孙福,你且将你知道的说与老太爷与老夫人听听,不得隐瞒。」 随着孙福的出现,段氏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有心护着老三家的,可是老三家的太不争气,做手脚便罢了,给人抓了现行,还留下了这等后患,人证物证齐全,目光微动,将衣袖从宁氏手中抽出,很快的做出了决定,她的确不希望三房被二房压着,但那是在不会牵连自己的情况下,如今二房证据确凿,她若强行为老三家的出头,到最后,人未必能救下,她自己还会惹了老太爷不高兴。 「回老太爷,老夫人,还有诸位爷,诸位夫人,小的是一时糊涂,听了三夫人的话,在二夫人的寿礼上做了手脚。」孙福出卖起宁氏来,一点都不含糊,傅远听了眉头立刻又竖了起来,指着宁氏忍着怒火,对孙福道: 「说下去!她如何让你在寿礼上做手脚了?我倒要听听,这人心到底能龌龊成什么样!」 宁氏吓得惊声尖叫,对孙福吼道:「孙福你胡说八道什么,收了人家多大的好处,才让你这般诬陷于我?」 孙福被宁氏的话吓得身子一抖,也不敢回头与宁氏对峙,只把头磕到了地面,瓮声继续说道:「小人不敢诬陷,句句属实,那副生肖玉雕是城东珍宝阁的东西,市面价卖三千两银子,十二座玉雕都是用的一整块玉质,那尊青石玉的羊雕,是后来找春柳巷中的王匠人,按照原来的羊雕样子另外做的,王匠人是城内出名的造假师傅,单单那一尊仿制羊雕,就花了整整一千两,这笔银子便是从账房出去的,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丝胡说啊。」 宁氏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扑上去厮打孙福,泼妇一般叫骂: 「胡说!全都是胡说!这些是谁教你说的?我何时让你去做玉雕了?你敢说,是我吩咐你去做的吗?你敢拿你那刚出世孙儿的性命来发这个誓吗?若非我亲口授意你,你那孙儿便不得好死,你敢说吗?」 这样的宁氏,谁也没见过,全都被吓了一跳,傅远拧眉不语,段氏犹豫片刻,见孙福不敢言语,便跟着追问: 「孙福,你先前所言之事,可是三夫人亲口吩咐你的?」 孙福被打了好几巴掌,也不敢还手,听段氏所言之后,便抬眼看了看双手拢入袖中,好整以暇站在一侧的傅庆昭,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三夫人亲口吩咐的,是三夫人的贴身婢女香柔来传话的。」 得了孙福这么一句话,宁氏便又激动起来: 「老太爷和老夫人明鉴啊,不是我吩咐的,这事儿我从头到尾就不知道,香柔,香柔呢,传香柔来问,若是这件事是我吩咐她做的,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宁氏这番话声情并茂,声泪俱下,看着实在不像是作假,萧氏转头看了一眼傅新桐,傅新桐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算是安慰,不过,心中却对接下来的发展趋势有了数,宁氏绝非好对付之人,就算傅庆昭抓到了孙福,并成功让他站出来指认宁氏,却也没算到宁氏还有后招,不用想也知道,宁氏既然敢把香柔给推出来,那香柔便定然会认下这罪名,解救宁氏于水火。 段氏也想到了这一点,知道宁氏敢传香柔上来,绝不会是自寻死路的做法,只要宁氏有把握让香柔认下罪名,那今天这事儿就还不算太糟。 宁氏含泪的目光紧盯着段氏,带着乞求,段氏起身说道:「去,将香柔给传来问话,事已至此,定要有个说法出来。」 第47章 门外婆子应声而去,片刻便将香柔给擒了过来,香柔脸色惨白的被押到了众人面前,偷偷摸摸看了一眼宁氏之后,便被段氏的大喝声给吓得跪趴下去。 「香柔,二夫人寿礼之事,你可有说的,如今孙福指证,说一切都是由你口中传达,是你让他做手脚害二夫人,是也不是?有没有人指使你,这事儿与三夫人可有干系?你且好生回答,若有假话,我扒了你的皮!」 段氏主母威风,香柔浑身打摆子,微微抬起头来,嘴唇都有些发青了,两只眼睛左右动了动,然后才跪着爬到了段氏跟前儿求饶: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这事儿……这事儿跟三夫人没关系,是,是奴婢自作主张的。三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奴婢就算当牛做马也不能报答她,奴婢日日看着三夫人为家里操心劳力,日夜不分,身子都熬坏了,奴婢心疼啊,可三夫人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却还落不得好,二夫人仗着身份,总是让三夫人受气,处处给我们夫人为难,奴婢实在看不过眼,这才,这才动了护主的歪心思,奴婢错了,是奴婢私自让孙福去做手脚的,奴婢只是想让二夫人出个错漏,今后别那么嚣张,我们夫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老夫人饶命啊。」 香柔的这一长段自白,听得傅新桐冷冷一笑,宁氏难缠,她身边的人也是伶牙俐齿,也不知宁氏对她有什么生死救命的大恩,让她不顾性命替宁氏承担罪责的同时,还要发挥余热,踩一踩萧氏,居然把自己描述成一个看不惯主人被欺负而动心思护主的忠仆形象,而如果她这形象成立的话,萧氏就变成了那个最终欺压妯娌的恶人。 萧氏听了香柔这些话,算是彻底认清了这对主仆的为人,忍不住要站起来为自己分辨,却被傅新桐和傅庆昭一左一右按住,萧氏左右看了看这对父女,傅新桐对萧氏轻轻摇了摇头,递去一抹‘稍安勿躁’的目光。 现在不是回应这些话的时候,越是回应争吵,越能给宁氏机会,让她更有说服力来抹黑萧氏和二房,所以,不回应比回应好,倒要看看这对主仆,还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宁氏脸上满是震惊,指着香柔,痛心道: 「香柔,竟真的是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我待你如亲姐妹一般,你何苦这般……陷我于不义啊?」 香柔惭愧低头:「三夫人宅心仁厚,待香柔恩重如山,府中上下无人不说三夫人是菩萨再世,您待奴婢如亲姐妹一般,奴婢怎会不知感恩呢,正因如此,所以奴婢瞧见夫人被人欺负,心中便不忿,您处处忍让,替人着想,可是别人却总欺您,奴婢看在眼中,实在替三夫人不值啊。」 接下来的对话,肉麻的简直叫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宁氏和香柔抱头痛哭,做足了主仆情深的戏码,厅内众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审下去了,傅新桐敛目想了想,清脆的声音在厅中冷静的响起: 「说了这么多,那害我娘亲的到底是三婶还是香柔?怎么就哭上了?你们主仆恩情如何,与今日所言之事有关系吗?难不成就因为你们主仆情深,今次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对礼处中,我与娘亲差点被御前侍卫押着去太后面前认罪,只不知若真那般,我与母亲抱在一起哭一哭母女情深,太后会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会不会原谅我们傅家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罪名。」 傅新桐的话没有留情面,一字一句说的分明,将有些歪掉的路子又给拨正了回来。 傅远一拍桌子,怒道: 「桐姐儿所言正是,你们别混淆视听,香柔,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说清楚了,这件事是你所为,还是她所为?若是你所为,你可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香柔一缩肩膀,宁氏也抖着身子,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目光低垂,不敢去看傅远的脸色。而香柔则深吸一口气,咬牙认道: 「老太爷,奴婢知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这事儿确实不关我家夫人的事,从头到尾全是我一人所为,我家夫人并不知晓。老太爷要打要杀,便冲我一人来就好,今生有幸做三夫人的丫鬟,奴婢死而无憾。」 一番慷慨陈词说的傅新桐都不禁有些感动了,着实想不明白,这宁氏到底给香柔下了什么迷药,让她就算豁出命,也要护着宁氏周全,她不可能不知道,今天一旦替宁氏认下罪名,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奴婢算计主人家,犯下了这等弥天大罪,那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偷盗,打一顿扔出去的事,这种罪名,就算是直接把她打死了,也是应当应分,没有人能替她开脱的。 所以,傅新桐真是有些不明白了。 这种事情,最怕没有个结果,香柔当面认罪,成功把陷入泥潭的宁氏给换了出来。 宁氏听香柔说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在旁边哭泣。 傅远看了一眼傅庆昭,只见傅庆昭双手抱胸,目光沉沉的盯着宁氏,傅远出声问道: 「三郎,这事你怎么看?」 傅庆昭收回目光,来到傅远身前,深吸一口气,对傅远拱手道:「全凭父亲做主,儿无异议。」 傅远点点头,又调转目光到傅庆业身上,傅庆业紧张的赶忙站了起来,傅远叹息道:「既然有了定论,那便按照家法处置,香柔拖下去,杖责一百,若还活着,送去衙门,依法判刑,老三家的纵然脱身,却也难逃督管不力,身为主持中馈之人,竟不知谨言慎行,身边养了这般,那般的刁奴仍不自知,这般糊涂,我看你这中馈可以别管了,暂且收回段氏手中,去佛堂抄经,禁足三个月。」 第48章 傅远的话在傅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一屋子的人没有谁敢提出异议,几个儿子躬身立起,拱手行礼称是,就连段氏在傅远面前,也是规规矩矩,不敢有任何造次。 这件事情的确很大,但不管是傅新桐还是傅庆昭,都没有指望,单凭这些就能将宁氏彻底除去,宁氏这么多年在傅家的功劳不可磨灭,纵然有错,到底没有酿成大祸,也没有外人知晓,并且家丑不可外扬,大家心里有数的情况下,继续追究,于整个傅家而言并没有好处,所以,傅远选择了到此为止。 而宁氏虽然一并受到了惩罚,但是这样的惩罚,比起香柔那种送命的下场自然是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所以,尽管宁氏心中有所不甘,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什么,中馈的权利,可以慢慢再拿回来,禁足也有解禁之日,至少,首先得保住性命才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傅新桐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香柔的事情还没完啊。就这样算了不成?」 众人将目光落到了傅新桐身上,宁氏侧目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一般,傅庆昭也不知道傅新桐想要干什么,萧氏急忙在傅新桐身后拉扯她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傅新桐上前一步,不顾身后母亲的提醒,来到傅远面前,抬头与之对视,傅远看着这个从前没怎么注意过的孙女,蹙眉问道: 「桐姐儿还有什么想说的?」 傅新桐毫不畏惧,指着被两名婆子正要押出去的香柔说道: 「香柔说我母亲平日里欺压三婶,所以才让她产生了害我母亲的念想,可是她还没说清楚,我母亲平日里如何欺压三婶了?苍蝇不叮无缝蛋,空穴自不来风,我母亲平日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绝非那等欺人之人,可如今有这等流言出来,自然是有人故意造谣的,若这回寿礼之事是香柔意气用事,为主尽忠,那么这个背后传流言之人,岂非才是罪魁祸首吗?因为她的流言,让香柔对我母亲产生了误会,所以做出此等恶事,若流言不除,那今后三婶身边还有多少个香柔要来找我母亲的麻烦,只有千里做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那谁又能保证,今后三婶身边,不会再出第二个,第三个香柔呢?」 傅新桐仍旧带着稚气的声音在花厅中响起,厅中只有她一人之声,说完了好一会儿,厅内都是鸦雀无声的。 连傅远都惊愕的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是与自己有切身关系的宁氏,率先反应过来,声音中透着阴沉与隐忍: 「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新桐两手一摊:「意思都在话里,谅谁都能听懂。今日要么香柔说出来我娘平日里是如何欺负三婶的,要有证据,有具体事件,不能随便瞎说;要么三婶就把传出这些谣言之人交出来,这些打着为主尽忠的旗号的刁奴,背地里编排主人家的事儿,挑拨离间,着实可恶,难道傅家还能留他们不成?尽数赶了出去才好。」 看似天真无邪的笑脸之下,藏得是一颗借刀杀人的狠心。 并且,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姑娘一点都不想掩盖自己的这份狠劲儿,肆无忌惮,百无禁忌,不在乎跟谁撕破脸,也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和评价,她的目的很简单,这事儿没完,至少,三房只折一个香柔进来,是不够的,她这是要宁氏再自断几条臂膀出来。 「三姑娘……」宁氏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了。 「三姑娘真要如此吗?」 宁氏第一次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身上尝到了苦头,明明心里恨得厉害,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现在本来就是戴罪之身,说白了,一条丧家犬,她需要时间来修养,需要时间来修复自己的形象,可是,这姑娘她不想给她时间,甚至还觉得她此次受伤太轻,要给她身上多加几道口子。 傅新桐沉下面容,眉峰紧蹙,郑重以待: 「自然要如此,老夫人总是跟我们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府里人犯了错,就该要承担错误,就好像三婶这回明明是受了刁奴连累,但是老太爷依旧惩罚了三婶,所以说,规矩是公平的,既然三婶都受了责罚,那么又有什么理由,放过那些嚼舌根的下人呢?三婶身边也不能总是留着这些人,将来指不定又出来几个香柔,瞒着三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大房和二房受陷害便罢了,可若是再连累三婶受罚可如何是好?谁也不知道,将来再出事的时候,三婶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只是被罚禁足和抄经了。」 傅新桐的话说的有些刻薄了,傅远的脸色都变了,段氏更是气的两颊发红,其他人也对这位三姑娘彻底的另眼相看了,傅庆昭觉得有些不妙,女儿锋芒太露,这样与长辈树敌,并非明智之举,赶忙出声: 「够了,大人的事情,自有老太爷和老夫人做主,你一个小孩子多什么嘴,还不退下。」 这么说是为了保护傅新桐。 但傅新桐却并不想收敛,上一世的经历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对付坏人,就该乘胜追击,每一次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敌人受到最重的伤,就算难以当场毙命,至少能够拖延坏人休养生息的时间,人生是一场有一场的战斗,时间是战斗中,最有用的武器,可以帮人占据良好的地理位置,让人先发制人,有时候,成功和失败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罢了。 第49章 「若是正确之事,又怎拘泥大人还是小孩,只要道理对,谁不能说?我明知三婶身边有奸人恶仆,却不出声提醒她,难不成真要看着三婶被那些刁奴害了才开口吗?老太爷乃当朝一品太子太傅,我傅家以家学素养闻名于世,若连府中这等刁奴的小事都管理不好,传出去岂非落人笑柄?父亲制止我,无非是觉得我不该这般无礼对长辈说话,可若我说的话,是对长辈有利,对家族有利,那又有何不能说的呢?」 傅庆昭感觉头疼,被女儿这一番慷慨陈词说的头疼。偏偏她表现的极为正常,仿佛真的是一个为长辈操心的真挚模样,正直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可是事实上,傅庆昭又怎会不知这丫头背地里的想法呢,而他能看出来,其他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傅远坐在主位之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傅新桐和傅庆昭,似乎在判断,这番话到底是傅新桐自己说出来的,还是经由三郎教授而出的,若是她自己说出来的话,那这孩子将来必不是平庸之辈,若是由三郎教授而成,那便说明三郎对宁氏的处置方式存有疑义。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让傅远感觉有点难办。 宁氏屏住呼吸,咬着唇瓣,跟其他人一起等待着傅远的定夺,傅新桐那臭丫头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她想要借刀杀人,想将计就计的再从她身边除掉一些人,宁氏恨在心里,却不能多言。 所有人都在等着傅远发话,片刻之后,傅远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对傅新桐问道: 「那……依你所言,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置?你说吧,我们都听你的好了。」 傅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危险,熟知他脾气的家里人都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一个个全都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就连傅远自己也觉得,他这样说了之后,那丫头如果是个聪明的,就该见好就收,不再多纠缠,事实上,他的心里已经断定,三郎的这个闺女,是个有脑子的聪明人,所以,他已经做好了谁都不敢说话的准备,然而,这一回他却判断错误了。 傅新桐朗声清晰道: 「有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有父亲母亲,伯父叔父在,我不敢决定处置方法,只能根据府里的规矩说一说看法。要将三婶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全都盘查一番,查查看到底谁嚼了三婶和我娘的舌根子,一旦查出来,按照府里规矩赶出去,等三婶从佛堂解禁出来,与我娘便不会因为那些挑拨是非的刁奴而坏了她们妯娌间的情分。一个家里,总要太太平平的,不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整个花厅里充斥着傅新桐清亮的声音,看似单纯幼稚的话,将她的想法表露无遗,没有隐藏,没有惧怕,没有担忧,让人清楚的知道,她这么说不为别的,只有一个目的——要让宁氏受更多的惩罚。 宁氏盯着傅新桐的目光简直像是最锋利的箭矢,当场就想把傅新桐射死一般,两手捏着拳头,骨节都泛出了白,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隐忍着怒火吧。 段氏也为傅新桐的胆大包天所震惊,萧氏紧张的抓住了傅庆昭的胳膊,傅庆昭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慰,但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傅远面上离开,今天的事情,傅庆昭早就想好了结局,傅远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没有太大差别,宁氏最多也就是被禁足,削权,心有不甘,但傅庆昭知道进退,不会在这件事上紧追不舍,因为他知道,凭着这一回并未真的出事的情况,很难再进一步惩罚宁氏,所以他对这个结果算是妥协了,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妥协了,他的女儿却没有妥协,对宁氏,乃至于对傅远仍旧步步紧逼着。 傅庆昭顿时有点搞不懂女儿这么做的意图,若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可是这回的事情能够扭转乾坤,说到底,也都是那丫头的主意,所以,傅庆昭不相信女儿会不懂得‘见好就收’这个道理,那么她现在紧追不舍又是为什么呢。 傅新桐再次将问题送到了傅远的手中,整个厅中的人也都在等着傅远这个大家长做出反应,因为这个答案,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替回答,傅新桐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所依照的也确实是傅家的规矩,身边的下人嚼舌根,确实是不容许的,所以,如果傅远驳回傅新桐的建议,那就是对府中规矩的质疑与不遵从,但若是不驳回,便只剩下同意这条路。 傅远之所以觉得生气,并不是因为孙女的咄咄逼人,而是气她把他架到了一个为难的境地,进退似乎都不对,宁氏身边的下人有问题,就算傅新桐不说,他也会派人去查问,但那样的话,主动权仍旧在他手中,是他自主去做的,和现在被她推着去做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身为太子太傅,在朝为官数十载,傅远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试过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了,这丫头是聪明,可是未免聪明的太过了,她仿佛谁也不相信,不相信从别人那里能得到让她满意的结果,所以她争锋相对,咄咄逼人,就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傅新桐鼻眼观心,面容恬淡,仿佛先前说出那番话的人,并不是她一般,如其他人一样,沉静安稳的站在那里等待傅远发话。 半晌之后,傅远从主位上站起,深吸一口气干咳了一声:「桐姐儿既然是按照府里的规矩说话,那便没什么错的,嚼舌根的下人的确是不能留,三房伺候的人,是该好好的清理清理了。」 第50章 说完这句话之后,傅远便捻须来到了傅新桐面前,低头看着这个还没长开,瘦瘦小小的漂亮孙女,听不出喜怒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这么处置,桐姐儿可满意了?」 傅新桐抬头,用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傅远,认真的说道:「满意不满意的,与我何干,全凭老太爷吩咐便是。」 傅远的脸色沉下来,还没说话,就见傅新桐被傅庆昭给拉到了身旁,傅庆昭上前为女儿打圆场,对着一旁忍着怒火的宁氏说道: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既然幕后指使之人已经抓到,确认是我错怪了三弟妹,我便在此对三弟妹说一声抱歉好了,还请三弟妹原谅我未经查证的鲁莽。」 宁氏这下鼻子简直是要气歪掉了,这对父女简直坏透了,明明已经将她逼到如此地步,先折了香柔不说,如今连她身边伺候的人都要被清洗,手中管家的权利也暂时没有了,出手这样狠辣无情,居然还在这里假惺惺的与她道歉,宁氏暗自咬紧牙根,这笔账,她总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三老爷拉着宁氏离开了主院,大老爷和大夫人也行礼告退,傅远甩甩衣袖,也打算离开,段氏随在身旁,在傅远面前,段氏是不敢多说什么的,一切都以傅远为尊。 傅庆昭带着萧氏和傅新桐退到一边,给傅远他们让路,傅远经过他们身旁,在傅新桐面前站定了一会儿,面上的表情似乎带了一些怒意,傅新桐鼻眼观心,只当没有看到,并不在意,反倒是傅庆昭和萧氏紧张的很,傅远盯着傅新桐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落到了傅庆昭身上,冷声说道: 「哼哼,我瞧着你这姑娘将来出息的很啊。」 傅庆昭惭愧的低下了头,傅新桐此时倒是学乖了,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装起了纯洁无暇的小白花,对自己先前的表现,丝毫不觉得后悔。 对于傅远的警告,傅庆昭认真点头对应: 「父亲放心,我回去定会好好的教训她。」 傅远眼神复杂的瞥了一眼傅新桐,伸手在傅庆昭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才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主院,段氏只冷冷用眼角睨了他们一眼,便跟了出去。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主院花厅之内就只剩下傅庆昭,萧氏和傅新桐了,傅新桐察觉到周身空气有点凝滞,心道不妙,便想赶紧溜走,可刚行了福礼,准备开溜,就被傅庆昭给提溜了回来,低下头,傅新桐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脚尖在地面上蹭了两下,两手搅动着衣摆,原以为傅庆昭要训她,可等了一会儿,傅庆昭也没开口,傅新桐不禁抬眼看了看他,对上了一双与她有那么点神似的深邃黑眸。 傅新桐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咧嘴笑道:「爹,您生的可真好看,娘当年除了看中您的才华,是不是还看中了您这张脸?」 没正形儿的话刚问出口,就被傅庆昭伸手打了一个爆栗子在额头上,傅新桐捂着额头,乖巧的躲到了萧氏身旁,寻求母亲的保护,萧氏在外面很软,但是在打孩子这方面还是相当护短的。 傅庆昭看着这样的闺女,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不知天高地厚。」 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自己先前那番话有多大的影响,傅庆昭深吸一口气后,决定好好的跟她分解分解: 「我从前虽然没有教过你这些,但是做人凡事得留一线,这你总该知道吧?你今日所言,不仅把你三婶逼到了墙角,就连老太爷都被你……你说你要这么咄咄逼人的做什么?一个小姑娘家,今后倒好,你这目无尊长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姑娘没有姑娘的样子,你是不是仗着年纪小,就有恃无恐了?自己好好想想,今年十一,过个三四年之后,就该议亲了,议亲就是大姑娘了,今后说话做事,一定要思虑再三,话到嘴边留三分,听到了没有?」 傅庆昭的训话,不管有没有道理,傅新桐都是会听完的,毕竟是自己亲爹,总要给他留几分颜面的。 「你说你刚才是怎么想的?就算你三婶出了错,犯了事,那也轮不到你一个晚辈去说她,如今好了,你三婶和老夫人,只怕要把你恨之入骨了,今后你和你娘在府里的日子能好过吗?你说说,你那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等到傅庆昭说完,傅新桐抬眼试探的看了看他,然后才咬唇支吾答道: 「好处就是……把她身边的爪牙拔掉一群再说啊。况且,不管我今天说不说那番话,三婶和老夫人都已经恨上我们三房了,我若是退让,她们也不会与我冰释前嫌,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抓紧机会,多多的削减敌人的力量呢,我觉得我做的没错啊。」 这些都是实话,傅新桐掏心窝子说的,傅庆昭看着她一时语塞,半晌才道: 「这些道理,都是谁教你的?怎么我感觉你越来越……魔障了呢?」 傅新桐一嘟嘴:「爹,那这回寿礼的事情,又是哪个魔障了的人提醒你的?若不是我看出孙福的表情有异,让爹爹暗地里去查一查,真叫她们把寿礼送到了太后面前,咱们一家人,现在估摸着都在天牢里待着呢,还能让您有机会在这里训我话呀?」 第51章 听傅新桐提起寿礼的事,一直沉默的萧氏便开口了。 「说起寿礼,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父女俩早就知道了,却为何不事先告诉我呢?你们都不知道,当时我在宫里,听说东西有问题的时候,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萧氏对这父女俩埋怨道,父女俩对视一眼,最终决定由傅庆昭上阵解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傅新桐早就知道宁氏的手段,所以那日在府外时,她故意让孙福揭开红绒布让她看一眼寿礼,为的便是为了傅庆昭问她的时候,能够有个由头说出来,她对傅庆昭说,看见孙福揭开那一副十二生肖玉雕时表情有异,才怀疑寿礼有问题,让傅庆昭暗自派人去调查,然后迅速更换,等到寿宴结束之后,不等宁氏有任何准备,将她擒住发落。 而事先不告诉萧氏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萧氏一个不小心漏了馅儿,让宁氏有所防备。可即便他们动作再快,还是让宁氏找了个替死鬼脱身,没能一举将她打垮。 寿礼风波在一场预期之中的混乱之后,落幕了。宁氏被暂停了管家的权利,禁足佛堂三个月,房中下人被查问清理,老太爷出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连续五天,三房里人人自危,生怕被查问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而相比三房的混乱,商素院就明显清静很多。 傅新桐每天在院子里捣鼓她的那些花草,在萧氏的帮助下,她基本上能把花园里所有的花和种法都记住,并且很认真的记录下来。 傅星落从外面给傅新桐带了两个糖人儿回来,傅家有家学,在离傅家宅邸往西四五里的南山书院旁,除了本族的孩子,也接受亲朋好友之子孙舅侄,傅星落早上辰时去,下午申时归,回来的路上,经常给傅新桐带点好吃的,好玩儿的。 问了萧氏,傅星落来到院子里找傅新桐,傅新桐正蹲在一株瘦瘦弱弱的月季花旁给它松土,嘴里念念叨叨的,傅星落走过去,傅新桐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他,傅星落来到她身旁,也跟着蹲下身子,指着月季说: 「你这爱好来的挺急啊,年初的时候还跟我说讨厌种花呢。怎么的,这才多久就喜欢上了?」 傅新桐将手里的小铲子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就有丫鬟端来了温水盆给她净手。傅新桐洗好了手之后,才转身,一边擦手,一边对傅星落说道: 「这爱好也许是天生的,我从前不了解,原来种花也能有这么多乐趣。」 关键是,傅新桐发现,每一株花,只要你用心栽培,那就和人一个道理,它们有生命,而傅新桐有幸能够比其他人更加分明的理解它们的生命。 傅星落不以为意,将糖人儿送到傅新桐手中,说道:「种花有什么乐趣,我看你就是一时脑热,待十天半个月之后,我再来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坚持。」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才不会一时脑热,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十年八年的,我也能坚持。」 能够听懂花语这事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经历的,既然这个技能掉落在了傅新桐的身上,那么傅新桐就想要把这事儿做好,毕竟,被这么多生命需要的感觉真的特别棒。 傅星落一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表情有那么一点点落寞,负手走到傅新桐的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语调略带羡慕的说道: 「若我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别说十年八年了,一辈子我也能坚持啊。只可惜……」 傅新桐知道傅星落说这话的意思,他并不喜欢读书,却无奈生在了一个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透出书卷气的读书人家。 「只可惜什么?人一辈子能有多长,自然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傅新桐有心开解傅星落,上一世他为了家庭勉强自己放弃武功,读书考功名,那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二房没落,父亲被毁了一生的希望,他身为父亲的长子,的确有责任为父亲延续生命,但这一世,傅新桐希望,这个耿直热血的哥哥,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过一辈子。 傅星落略带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讪笑: 「说的容易,你个小孩子哪里会懂我的意思。」 傅新桐敛目一笑:「我如何不懂?不外就是哥哥不喜读书,想要学武罢了。」 傅星落惊讶的看着傅新桐,摸了摸后颈,纳闷道:「你……怎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 傅新桐将目光落在傅星落的鞋子上,用手指了指,说道: 「家学每天申时放学,你每天却都要到酉时一刻才回来。从家学到家里,都是坐轿的,就算走路,来回路程全都是青石大路,你这鞋上每天都是沙土,若遇上下雨天,还会沾了泥泞,可别跟我说你是故意从后山那里绕回来的。」 傅星落顺着傅新桐的目光往自己脚面上看看,果真如傅新桐所言,全是沙土,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仿佛自己珍藏很久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揭露了出来,并且还是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子揭露的。 不过,傅星落并不是个扭捏之人,轻咳了两声,挺直了身子,大大的叹了口气:「唉,我喜欢又有什么用,家里没一个赞成的。」 第52章 「你可曾与爹爹说过?」傅新桐还不知道这一世傅星落和傅庆昭是怎么说的。 只见傅星落点头:「说了,但有什么用?咱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傅庆昭的确是这种思维,这一点傅新桐也没有办法,傅庆昭对她纵容宠溺,那是因为她是女孩子,将来不用考虑功名利禄,家族兴盛之类的事情,但傅星落就不同了,他是二房的长子,身上肩负的责任比傅新桐要多多了,所以对傅星落,傅庆昭从来都是严厉的,关于读书以外的事情,几乎不让傅星落做,其实这种做法,并不正确,反而会让傅星落对读书这件事情越来越厌恶,再加上,他不像傅庆昭那般对读书有天分,受限的天分注定了他在读书这条路上飞不高,跳不远,与人相比,处处都是挫败,更加刺激了傅星落的自信。 见妹子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傅星落不想她为自己操心,笑着摆摆手,岔开话题: 「好了好了,不说我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女孩儿,将来是要嫁人的,只要擦亮了眼睛,嫁个好人家就成了,随你是种花还是拔草,只要你过得开心,爹娘就放心了。」 傅新桐嘴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谁说女孩子只要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若是女子无才无德,就算去了婆家,那也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所以,还是得有自己的想法和技能才行。」 傅星落失笑:「想法和技能……嗯,说的不错,那你想做什么?是要做个女先生呢,还是要做个女霸王?」 「去,谁跟你开玩笑呢。我是认真的。我要赚钱,赚很多钱。」 傅新桐并不想对傅星落隐藏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看着傅星落高高挑起的眉峰,傅新桐一点都没有觉得难为情,只听傅星落不解问道: 「赚钱?你很缺钱吗?」 傅新桐摇头:「不缺啊。但现在不缺,不代表以后不缺啊,谁还嫌自己钱多不成?」 「你这想法……怎么说呢,听着没什么问题,可实际上却有很大的问题。」顿了顿之后,傅星落才决定说出自己的看法:「有哪家闺阁小姐会想要自己赚钱呢?商贾的身份是为人所耻的,还是,你所说的赚钱,与我所说的商贾赚钱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啊,只要涉及到金钱,那肯定就和商贾有关系。学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确实低下,可谁又规定,闺阁小姐不能从商呢?先前我说的爱好,其实并不是种花,而是我想通过种花去从商,我没什么其他天分,读书不行,女工不爱,琴棋书画也是不通,更何况,我所说的这些事情,于女子今后也并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还不如从商来的肆意呢。」 傅新桐语出惊人,让傅星落的下巴都要掉落在地上了,傅新桐见他这样,不禁发笑,她今天和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得到傅星落的支持,只是单纯的把想法告诉哥哥,他同意或是不同意,对现在的傅新桐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转过身去,继续蹲在那株与她说土紧的月季花旁,拿起小铲子给它松土。 傅星落震惊完了之后,从椅子上起身,踱步到傅新桐身旁,看着拥有令人称羡清丽容貌的妹子,见她神情专注,目光坚定,想法足够惊世骇俗,并且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在努力往自己想要走的方向前进,可反观自己,却还在为自己该不该有喜好这种事情犹豫,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傅星落对傅新桐无奈说道: 「你这想法就跟我想习武是一样的,爹绝对不会同意的。」 傅新桐指了指旁边的水壶,让傅星落给她递过来,傅星落照做,傅新桐站起身,接过了水壶,一边给月季浇水,一边对傅星落无畏的回道: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过的也是我自己的日子,爹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做的。」 这个回答让傅星落自愧不如:「可若他阻止,你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他用什么法子阻止。若是口头上制止,那估计没什么用,我肯定不会听,若是将我关起来,那我就跑出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这一辈子绝不按照别人的意愿过活,我想要的东西,不会依靠别人给我,因为我会自己挣。」 傅新桐说的全是心里话,她上辈子受了太多拘束,最终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被人害是关键不错,但其实也和她自身有关系,若是她能强势一些,活的潇洒一些,做事情不瞻前顾后,为自己多想想后路,那即便韩家要害她,她也能无所顾忌的为自己申辩,如果她能有自己的生活,不再成为婆家和娘家的附属品,掌握更多自主的权利,不被人控制。 反正她已经经历过最凄惨的下场,这一世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再比上一世差了,既然如此,那何不活的随心所欲一些,让自己强大起来,要努力强大到,叫那些看不惯她的人,更看不惯,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岂不是更痛快嘛。 虽然对傅星落说的那么一本正经,慷慨激昂,但是傅新桐知道,她的那个理想想要完全实现的话,还有很长一段辛苦的路要走,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 不过那些还有些遥远,现在对于傅新桐来说,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尽一切努力,把花养好再说。 第53章 抱着一株含苞待放的香雪兰去了皓兰轩,自从她那日将蕙兰送来这里被皓兰轩的幕后老板顾歙接纳了之后,傅新桐便成了皓兰轩的常客,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几乎跟皓兰轩里的伙计,师傅都混熟了,进门之后,完全不需要伙计带领,她自去想要去的花舍。 姚久娘巴不得她常来,发自内心的很喜欢这个爱花的小姑娘,原本还以为她另有目的,但是从春天接触到了夏天,从夏天到冬天,姚久娘发现,这小姑娘真是心无旁骛,一心对种花感兴趣,来了之后从不会想法子去后面的兰舍里,反而会很避嫌的问,顾公子是否在,若是他在的话,她便错开那日,另选个他不在的日子去。 今日傅新桐一来便直奔姚久娘的花舍,姚久娘得了通传,便迎上前来,丫鬟已经从傅新桐的手中接过了那盆香雪兰,姚久娘把手中的一只暖手炉塞入了傅新桐手里,说道: 「天儿渐渐凉了,秋风起的厉害,你若不想走,派人来传我也是一样。」 傅新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暖手炉,又塞回了姚久娘手中,说道:「这才几月,你就用上这东西了,寒冬腊月里,你可怎么过?」 两人相携进门,傅新桐摸着姚久娘的手一愣:「呀,怎的这样凉,怪道要用这手捂子了。」 姚久娘没说话,笑了笑,指着那盆傅新桐送来的香兰问道:「这怎么了?」 傅新桐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说道:「这株香兰的土该换了,要松软些的,我府里没有。」 姚久娘捏了一块根上的土质在指尖撵了一下,确实没什么养分了,土质干硬,打趣傅新桐道:「叫你买花都来我这里,那些滇人手上能有什么好货,全都坑你们这些不懂事儿的大小姐呢。」 这株香雪兰说傅新桐从别处买回去的,那些花商是大理来的,来京城之后,便主打花木市场,声势可大了,傅新桐也去看了几眼,买了几盆普通的花儿带回去养着,姚久娘一眼就看出来这花的来历,不过傅新桐并不觉得奇怪,眨巴两下眼睛,算是讨好卖乖,姚久娘就破功了。 喊了贴身丫鬟抱起那盆香兰,对傅新桐说道: 「跟我来吧,不知前世是不是欠你这小冤家的。」 说完,就要领傅新桐去其他花舍,傅新桐却说不愿,说道:「哎呀,换个土而已,我自己就能做,你让人把土送到我那花房里去,我正好去看看其他花长得怎么样。」 姚久娘讶然道:「这换土对花来说,等于换生,真不用找师傅换?你能行吗?」 傅新桐笑的笃定:「什么叫能行吗?当然能!我花房里养的那些花难道都是别人替我养的不成?放心吧,我的手艺现在不比你花坊里的师傅差。」 姚久娘被傅新桐的话给逗笑了,却是没有反驳,因为这段日子以来,傅新桐的进步她看在眼中,当真是没有遇见过比这姑娘还要天分高的花匠了,无论什么花,到了她手中,她都能养的很好,就算遇到了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情况,她也能很快分析出问题的根本,然后叫人对症下药,很快解决问题,所以,正如她自己所言,换个土而已,她完全可以胜任的。 自从傅新桐的蕙兰被摆放在皓兰轩之后,她经常过来,多次以后,干脆在皓兰轩中盘了一处私家花房,花房说现成的,一直空置不用,傅新桐正好将之利用了起来,在里面养一些她自己的花,如今两三个月过去了,花房里已经颇具规模。 傅新桐轻车熟路的往自己的花房去,迫不及待想要和那些热闹的小家伙们打招呼了,脚步走的急了些,没看见转角处的袍角,一下就撞了上去,鼻尖正中迎面走来那人身上,傅新桐人小身子轻,被撞的往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忍不住就眼泪汪汪了。 「没事吧?」 清冽的男声让傅新桐抬起了头,逆光中,俊逸的容貌似乎带着光圈,傅新桐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都被撞花了。 顾歙穿着一身墨竹长衫,腰系翠玉,温文尔雅的仿佛一副最出色的的江南烟雨画,傅新桐最后肉肉鼻头,低头对顾歙行礼打招呼: 「原来是顾兄长。我没事。」今天顾歙怎么会在皓兰轩,傅新桐在心中纳闷的想,之前有一次她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他正式入仕了,入仕之后,便很少来皓兰轩里走动,就算过来,也只是待在他的兰舍之中,很少出来,没想到在这里跟傅新桐撞了个正着。 顾歙见她鼻头泛红,眼眶含泪,定然是撞疼了的,略显英气的眉头轻蹙,小嘴嘟着,用一副委屈的外表说着坚强的话,不禁叫人莞尔失笑。 「没事就好。你这是去你的花房吗?」 顾歙生就一副与人疏离的冷面孔,听他问话,傅新桐也没做其他想,愣愣的点头:「哦,是。走的有些急了,莽撞碰上了顾兄长,实在太失礼了。」 傅新桐心里其实挺冤枉的,她哪里想到,会在这条路上碰见顾歙呀,姚久娘去给她找土去了,她自己就先跑了过来,要早知道顾歙在,她哪怕在姚久娘的花舍里多喝几杯茶呢,也好过,现在这么尴尬。倒不是因为别的,若是其他普通的世家子弟也就算了,可偏偏是这顾歙,因为他上一世太出名了,傅新桐对他的下场记得特别清楚,正因为记得清楚,所以她每回见到顾歙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别扭,这就好比她参透了顾歙的生死,却不能告诉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往死里去。 第54章 「无妨。」顾歙自然不知道傅新桐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声音依旧清冷,接下来说的话,却叫傅新桐大跌眼镜:「早几日就听说你那花房中养了不少绝品,一直想去瞧瞧,改日不如撞日,便今日好了,不知道方便与否?」 傅新桐呆愣愣的看着顾歙,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能说不好吗?在别人的地盘上,占着别人家的地方种花,她有说不好的权利吗? 当即点头:「顾兄长若是不嫌弃的话,这边请。不过我可先说明了,我种的不是什么珍稀品种,没有绝品的种类,都是寻常的花。」 原以为这样能阻拦顾歙,可没想到他却一本正经的回望她,又是一句:「无妨。」 就这样,傅新桐莫名其妙的就把人带去了自己的花房,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在他身前,不远不近的领路,不得不说,傅新桐感觉自己在顾歙面前,很不自在,顾歙身上的感觉和自家哥哥傅星落完全不同,傅星落爽直热情,对谁都笑容满面的,可顾歙给人的感觉太过冰冷,他生来尊贵,出身显赫世家,人生按理说应该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的,可是偏偏他最后得了个那样惨烈的下场,顾歙在弑父之前,他的才华有目共睹,说京城贵圈公子中的翘楚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文武双全,这样出色的人,就该一辈子待在云端,受人膜拜,缘何要落下凡尘,遭受尘世无情的碾压呢。 傅新桐小心引路,不觉往后看了几眼,那隽隽内蕴,风雅灵秀说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仙风道骨,一身正气,这样的翩翩佳公子,为什么会走上弑父的路呢,看着绝非那种丧心病狂,道德沦丧之人。 「你想说什么吗?」 顾歙很敏感,从傅新桐偶尔递来的目光中就察觉出傅新桐的疑惑,傅新桐身子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道: 「啊?我,我不想说什么。」 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收敛了心神,不敢再去揣摩他。 顾歙抬眼看她,见她不想说,便不再追问,心中没由来的忽然想起了温覃那句话: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为何你对她另眼相看? 顾歙不觉得自己对这小姑娘另眼相看了,但是他不能否认的是,这姑娘身上确实透着叫人难以解说的谜团,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团缥缈的烟雾之中,看着像是真实存在的,可实际上当你走近了,她又飘向了更远的远方,如一缕勾人的魂魄,吸引着他的目光。 两人各怀心思,走到了小径的尽头处,便到了傅新桐的花房前,这里本事皓兰轩中的一处空置地,说傅新桐对姚久娘提出要求之后,姚久娘派人给她专门收拾出来的,原本姚久娘还以为这位千金小姐只是一时兴起,玩几天便会失去兴趣,可傅新桐用她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她对种花这件事的执着和诚意。 「便是这里了。」 这花房外表看上去便是一座小木屋,地基桩子打了十六根,屋子与地面有一定距离,这是花房常用的搭建方式,为的便是让花有一个通风干燥的环境。 花房周围,傅新桐摆放的全都是一些特别好生长的绿蕨植物,叫人看了便觉得绿意盎然,眼前一亮。 傅新桐率先走上了小木屋的台阶,站在绿萝植物间对顾歙像模像样的比了个‘请’的手势,顾歙左右看看,上了台阶,抬脚跨入了采光不错的花房。 花房内的情景,也大大出乎了顾歙的预料,尽管排列毫无章法,但花房中的花草全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生长的特别旺盛,不是哪一个品种特别好,而是所有的花,看着都生机勃勃,没有半点萎势。 傅新桐进来之后,见顾歙并没有想说话的样子,只是在各种花草前走动,观赏。 傅新桐的耳边叽叽喳喳的响起热闹的声音: ‘呀,这是谁呀,长得可真俊。’ ‘就是就是,跟桐桐一起进来的。我之前在花园里看见过他。’ 随着这一株角瑾的话音刚落,小屋里其他都很好奇的花草全都像是炸开了锅,完全不考虑傅新桐这个当事人的感受,‘旁若无人’的谈论起来。 直到有一道声音说: ‘我知道了,定是桐桐的未来相公。’ 傅新桐下意识就喊了一声:「才不是。」 这一声过后,花草的声音没压下去,倒是把自己和顾歙吓了一跳,顾歙原本正弯着身子欣赏一株本不该在这个时节开放的蜀葵,听傅新桐猛地开口,顾歙便直立起身子,转身看向了傅新桐,目光中带着疑问: 「你说什么?」 傅新桐尴尬的简直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赶忙摇手赔笑:「没,没什么,我,我是说该,该……浇水了。」 说完之后,傅新桐便低着头走到一片红黄白相间的百日草旁,蹲下身子仔细的给她们浇水,不敢去看身后顾歙的表情,确定顾歙没有其他反应之后,傅新桐才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的弹了一下面前一株橘黄色的百日草,先前那惊世骇俗的话,就是它给说出来的。 ‘哎哟,疼。’ 娇嫩的一声过后,傅新桐对它轻轻哼了一声,用手指作势还要去戳它,百日草立刻怂了:‘不要不要,桐桐别戳我。’ 第55章 傅新桐本来就是吓唬它的,没有真动手,浇完这一片之后,站起身,猛地感觉身后的气息不对,顾歙来不及后退,傅新桐就站了起来,傅新桐转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顾歙居高临下睨视着她,半点没有尴尬的样子,完全把傅新桐当做一个小妹妹,从容不迫的指着那片百日草,问道: 「你先前……吓唬它做什么?」 顾歙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了‘吓唬’这个词,虽然有点可笑,但他从傅新桐刚才的表情分析下来,分明就像是吓唬。 傅新桐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装作听不懂顾歙的冷幽默,其实心里有些打鼓,不得不说,这人的感觉实在很准确啊。但准确归准确,傅新桐也不能直接回答,装傻说最好的方式了。 果然,看着傅新桐呆愣的表情,连顾歙都忍不住为自己的用词不当而反省了,挑了挑眉,这个话题算是揭过去了,傅新桐眨巴两下眼睛之后,就继续转过身去给花儿们浇水了。豆_豆_网。 顾歙环顾一圈之后,自顾自的坐到了花房一角上挂着的一根秋千板上,手里抓着秋千两旁的绳子,静静的在那里看傅新桐给花浇水,他发现这姑娘养花,并不是靠的运气,而是她真的知道,哪一种花需要浇水,不需要的那几盆都会很自然的跳过去,忽然发现秋千里面的绳子后,木柱壁上挂了一本册子,顾歙觉得好奇,便将那册子取了下来,翻开看了起来。 傅新桐浇完水,从窗台上取了笔墨,准备记录今天的情况,发现她要的东西居然莫名其妙的到了顾歙手上,傅新桐走过去,对顾歙伸手道: 「顾兄长,可否让我先把今天的份记录完你再接着看?」 顾歙坐在秋千上,长腿弯着吃力,干脆两条腿全都伸长了,又直又长,身材比例非常好,傅新桐的目光,好不容易从这一双长腿上移开,接过顾歙递来的册子,趴到窗台上去书写起来,顾歙两手环过绳索,十指交叉,对傅新桐问道: 「你每回都记录吗?」 那本册子说她每日过来浇水,施肥,剪枝的日常记录,写的很详尽,很细致,从那本册子上,顾歙就能明白为什么这花房里的花开的都特别好了,因为花和人一样,是需要被精心护养的。 傅新桐边写边回答:「嗯,总要记下来,下回才不会出错嘛。」 因为今天只要浇水,所以傅新桐很快就写完,翻看着前面的记录,傅新桐对照着在花房里巡逻起来,顾歙不打扰她,就那么坐在秋千上,感受着今天他这突如其来的好兴致,明明在来这之前,心里还很烦闷,在他最喜欢的花园里疾走都不能纾解,可是到了这小小的花房之中,看着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忙前忙后,侍弄花草,温柔细致的仿佛在对待一个个娇弱的孩子,尽管她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有些人的善良,就是她的天性,不管年龄大还是小。 傅新桐一个个的查问过去,确定花房里的小家伙们全都精神很好,没病没痛的,她也就放心了,至于它们完全不知道顾及她这个当事人的心情,在那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她和顾歙的关系,傅新桐除了选择漠视与不理会,别无他法,反正她也不能对这些娇嫩的花儿怎么样,平时还能稍微骂两句,可今天顾歙在,连骂它们的机会都没有。 「我这里的活儿都干完了。」 傅新桐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的活儿干完了,可以走了,大哥你是走还是不走啊? 顾歙仿佛没有听见,眉头微蹙,目光空洞的看着他正前方,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事情,傅新桐觉得有点尴尬,上前喊他不是,不喊他也不是,正无奈之际,花房外响起了姚掌柜的声音: 「新桐啊,你要的那种软土,花坊里正缺,明儿才有的到,要不明儿再……」 姚久娘边说便走进傅新桐的花房,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睛就瞥见了坐在傅新桐专属秋千上的那人,姚久娘当场愣住,一只脚跨进了门,另一只脚就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跨入,目光看向傅新桐,一副等她解释的表情,可傅新桐能解释什么呢,地盘儿说你们的,花房也是你们的,她自己都是客人,客人也不能限制主人的行动不是。 顾歙回过神,看向门边的姚久娘,冷声说道: 「我与三姑娘半路遇见,来瞧瞧她的花房。」 姚久娘对顾歙很是恭谨,进门之后,便行福礼退到一旁,有人来了,打断了顾歙的思绪,只见他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小小花房内,原本地方就不大,一下子挤进来三个人,实在有些拥挤,顾歙蹙眉走到门边,姚久娘和傅新桐站在两侧恭送,顾歙跨出了门槛,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傅新桐说道: 「你要软土的话,我那里还有一些。随我来吧。」 随意的一句话,让姚久娘和傅新桐都愣住了,顾歙说完话的人倒是走的很潇洒。 两人看着他走了挺远之后,姚久娘才来到傅新桐身旁,轻声对她问道: 「我们公子跟你这小姑娘很熟吗?」 傅新桐连连摇头:「不熟啊。我才几岁,跟他也不是一辈儿的。」 姚久娘想想也是,新桐今年才十一,两人就算认识,也不可能很熟悉才对,忽然又一想,问道:「那说你家中哥哥与他相熟?」 第56章 傅新桐继续摇头:「我亲哥连见都没见过他。」 见姚久娘还想继续八卦,傅新桐赶忙抬手制止了她,说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和你家公子没有任何你脑中想象的关系,我看他今天有些不对,可能心情不好吧,所以说话做事不能跟平日里相比较的。他让我去拿土,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我跟你算钱。」 傅新桐说完这话后,便不等姚久娘反应过来,就兔子一般蹿了出去,生怕姚久娘再揪着她不放,问东问西的。 其实姚久娘的问题,也正是傅新桐心里纳闷的问题,顾歙今天肯定心里有事儿,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这样表现呢。 傅新桐去往兰舍的路上反复回想上一世她所知道的顾歙的消息,他今年十六岁,十六岁的顾歙,应该已经进了枢密院吧,枢密院直属皇帝亲管,掌军机,皇城,军机管的是军政,皇城管的说情报,以顾歙的家族势力,必然是进的军机了,军机处的事情,可不是她这种升斗百姓可以知道的。 这么一想,傅新桐就不再勉强自己去回忆了。 想到这里,傅新桐猛地在通往兰舍的小路上停下了脚步,眨巴两下大眼睛后,抬手在自己的脑门儿上重重拍了两下,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 「傅新桐啊傅新桐,你在想什么东西。顾歙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顾歙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傅新桐自己身边的事情还搞不定,焦头烂额的,居然有心思去想别人的事。 再三告诫自己,顾歙与自己没有关系,不管他今后会是什么下场,好也罢,坏也罢,总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就对了,顾家的水太深,远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可以改变的。 傅新桐来到顾歙的兰舍前,已经有个黑衣小厮在门外等她了,领着她进门之后,顾歙不见踪影,是个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迎接的她,请她在上回她来过的那个花厅中等候片刻之后,亲自取了好几种软土来,给傅新桐自行挑选,傅新桐也没和他客气,认真的挑出一种她想要的,见那管家守在一侧,似乎等她说话的样子,傅新桐才对他笑着行了个福礼,道: 「顾兄长那儿我便不去打扰了,烦请先生替我道一声谢。」 那管家连忙摇手:「哎哟,先生一词不敢当,小姐请。」 傅新桐不做停留,直接出了兰舍,往姚久娘那去,姚久娘似乎在等她,傅新桐过去坐下,把软土散开,正要动手,就听姚久娘对她问道: 「是你邀请我家公子去花房的?」 傅新桐一边小心翼翼的将花盆中原有的土面凿开一些,摇头回道:「哪儿啊。我在半路遇见他了,他问我去哪儿,我说去花房,他就说也想去看看。」 生怕姚久娘误会,傅新桐解释的很详细,姚久娘看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认真的表情,不禁笑了:「我家公子一般不主动,对你这个小丫头竟是三番两次的破例呢。」 傅新桐满头黑线:「这个例还是不要给我破的好。」 「怎么?」姚久娘露出一个兴味正浓的表情:「你对我家公子好像很嫌弃嘛。」 姚久娘虽然看起来三十多岁了,看起来也挺沉稳,所以,傅新桐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样幼稚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瞥了她一眼,傅新桐成功把花丛盆里面拿了出来,根茎丝毫未损,说道: 「你家公子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本来就挺严肃了,今天看起来就像是谁都欠他钱似的,不好玩儿。」 傅新桐的话让姚久娘有点意外:「你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你应该问,谁看不出来?」傅新桐深吸一口气,用后背在鼻端轻拭,对姚久娘挑眉一笑。 姚久娘被这调皮的丫头给逗笑了,深深呼出一口气,感叹道:「还真没多少人看的出来。你这丫头也算和我家公子有缘了。」 傅新桐对姚久娘话中说的‘有缘’两个字暗自不屑嗤鼻,对她话中的另一个词感兴趣: 「他心情真不好啊?为什么?」 这个问题,傅新桐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期待姚久娘会回答,但是她错了,姚久娘居然毫不隐瞒的告诉她了。 「你回去别告诉其他人,似乎说朝廷里的事情,我家公子进了枢密院,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心情能好才怪呢。」 枢密院隶属皇帝,权利凌驾于六部之上,其间的复杂,自然不是局外人能懂的,就算顾歙出身显贵,可毕竟才十六岁,官场的那套尔虞我诈,他还要好好适应适应呢。 并不想打听这些事,所以姚久娘说完之后,傅新桐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手中动作迅速,很快就把花的土给换好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姚久娘立刻就传了丫鬟端着热水过来给她净手,傅新桐不想和她再继续说顾歙的事情,转移了话题: 「对了,上回托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傅新桐想要养兰,但没有一个适合的地方是不行的,上回她来皓兰轩,正好遇见了个商人来和姚久娘谈事情,皓兰轩想要另外建两处花圃,傅新桐跟着姚久娘看了几处,意外的看中了西郊外一处山谷,那里人烟稀少,但气候宜人,特别适合种植兰花,所以,就托姚久娘打听这山谷的事情。 第57章 「哦,那个呀!我给你问了,那山头是有主人的,虽说远在西郊,但价格可不便宜,据说那员外买了说打算建一座庙宇供奉佛祖的,只是后来生意上受了挫折,庙宇建不成了,才要出售,周围盘山路全都开好了,这也是他价格比其他地方贵些的原因了。」 姚久娘将自己打听出来的事情跟傅新桐说了,傅新桐听着点头,神情有些疑虑,姚久娘见状,继续说道: 「你个孩子家家的,若只是想找一处地方养花,我替你另外寻一处风光好些的平地,建个花圃什么的,还能弄温室,再讲究些,弄个琉璃房也不成问题,岂不是更好些?就那山的价格,都能在城中买一处四进院儿了,就用来养花,不合算啊。」 傅新桐想了想,难得却很坚持:「我还是觉得那山谷挺好的。你不是也说,特别适合养兰花吗?」 「是,我是说过,但是代价太大了。况且那地方只能说是气候适宜,兰花娇贵,但除非说那种珍稀名品,一般的兰花在花室里养,也能养出来。」 姚久娘跟傅新桐说的说实在话,她很喜欢这小姑娘,不愿让她今后后悔,所以出言提点。 「那若是珍稀品种的兰花,温室里能养出来吗?」傅新桐依旧执着。 姚久娘斟酌一番后,回道:「温室里养不出珍稀品种,可也不见得你买了那山谷就能养出来。要知道,有多少花匠倾注一生之力,也许都不能养出一株名品兰花来,这也是珍稀兰花之所以卖出天价的原因了。」 傅新桐咬唇陷入了沉思,姚久娘叹了口气,说道: 「姑娘啊,你这想法是好的,但是,我是一个花商,我用我的经验告诉你实情,珍稀品种的兰花,我卖花这么些年,还真没亲眼见过多少,也只见过两株凤羽,一株金纱,这些一出来,在花市里都能卖出三五十万两的价格,但是,什么素冠,荷鼎,天逸之类瓣莲兰的,连我都只在传说中听过,没亲眼瞧见过,种子市面上很多啊,但真正能培育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姚久娘说的情真意切,想要打消傅新桐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在她看来,傅新桐身为官家小姐,不愁吃穿,若是养养花做调剂的话,完全没有问题,可若是真的花一大笔钱去做一件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事情,她当然还是希望,小姑娘能再稍微慎重一些了。 姚久娘说的话,傅新桐全都听在耳中,也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毕竟那座山的价格着实不菲,城中地区,一座四进大院,少说也要卖到十万两银子,这么多钱若是打了水漂的话,确实是件特别遗憾的事情。 傅新桐没有当场表态,只说跟姚久娘说了一句: 「要不这事儿我再想想吧,你先替我周旋着,别回绝了人家,最多三五天吧,我就给出答复来。」 这样说过了之后,姚久娘答应了,傅新桐才愁眉不展的离开了皓兰轩。 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自己养花不过半年时间,技术只能算是入门以上吧,若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养花,养兰的话,确实看不到希望,但是,她有一项别人不知道的技能,当时她最所以看中那处山谷,也和山谷里的花花草草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她发现,跟姚久娘走了很多地方,唯有那山谷里的花草特别精神,茂盛,而她也在那山谷的一处山壁上,看见了一株野生的兰花,开的绝不比温室中精心培育的要差,与那株野生兰花‘交流’一番后,傅新桐才认定那山谷确实说个养兰的好地方,冬暖夏凉,前后无屏障,通风干燥,再加上山谷似梯,山势不陡,地势颇高,用来养兰再合适不过了。 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她就掀了被子起床了,喊了画屏她们进来替她梳洗一番,就跑了出去,看时间还早,怕萧氏和傅庆昭没起床,傅新桐就先去了傅星落的院子里,因为她知道,傅星落有早起的习惯,一天苦闷的读书时光里,也就只有早晨这段时间他说自由的,可以打打拳,连连武,强身健体。 傅新桐去到沧澜居的时候,傅星落的贴身小厮傅小四就领她直接去了后院,傅星落正酣畅淋漓的打着一套强身拳,别说,还真有点虎虎生风的架势。 看见傅新桐,傅星落就停了动作,傅小四给他送去了汗巾,一边擦汗,一边往傅新桐走来: 「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这懒虫居然起来了?」 傅新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切,我每天都起的很早,你不知道罢了。」 傅星落狐疑的看着她:「无利不起早……我怎么感觉你今儿来者不善啊?」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傅星落的感觉还挺准的。只见傅新桐对他咧嘴一笑,甜甜的对傅星落喊了一声: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一声‘哥哥’,喊得傅星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双手在胳膊上抚了两下,夸张的说道:「噫……快别这样,有事儿说事儿啊!咱不兴这调调。」 知妹莫若兄,傅新桐的一点小九九看在傅星落眼中,半点作用没有,傅新桐深吸一口气,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傅小四身上,傅小四一愣,立刻会意,给傅新桐他们行了礼,就赶紧退到一旁去了。 第58章 傅新桐确定周围没人能听见她说话之后,才对傅星落招了招手,傅星落略显不安的靠过去:「你可别吓我啊……」 傅新桐一把搂过了傅星落的胳膊,提前做好了他要逃跑的准备,然后笑靥如花,甜甜蜜蜜的对傅星落小声问道: 「哥,你有银子吗?」 傅星落:…… 傅星落静默的看了傅新桐好一会儿,然后才挑眉咬唇问道: 「银子?什么银子?」 傅新桐一拍他胳膊,笑的像只狐狸:「就是银子!你有多少用不着的银子,全都借给我吧,我有用。」 「你……要干什么呀?」傅星落呐呐的问。 傅新桐甜甜的笑,有点害羞把自己想包山头的事情说出来。兄妹俩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傅星落才无奈的低下头,败在了妹子的柔情凝视上: 「要多少?」 傅星落的妥协,让傅新桐笑的更灿烂了,但也没跟哥哥客气:「有多少要多少。」 「……」 傅新桐从傅星落的院子出来,满意的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哥哥真是够意思,把这几年攒下来的一万几千两银子全都悉数交给了傅新桐。 走出沧澜居,傅新桐直奔商素院,萧氏和傅庆昭已经起床,傅庆昭去了书房,萧氏正在梳妆,看见傅新桐来,萧氏吃了一惊,坐在镜子前对傅新桐招手,傅新桐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今儿早晨吃红枣燕窝粥,我都没去叫你,你就过来了。」萧氏从镜子里对女儿温婉一笑。 傅新桐凑到萧氏身旁,在她耳边轻声赞美: 「娘,您今天可真好看。」 饶是萧氏这迟钝的性子,也看出来傅新桐有事儿来的,一摆手,叫芳冉她们先停下梳头的动作,到一旁去,然后才让傅新桐在身边坐下,母女俩牵着手,萧氏狐疑的瞧着她,傅新桐嘿嘿一笑,直接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娘,我……想买个专门种花的地方,可没有钱……又不怎么好意思开口……」 看着女儿扭扭捏捏的,萧氏不禁觉得好笑,伸出手指,在傅新桐的额头上戳了两下,道:「你不好意思开口,那还过来做什么?你喜欢种花,娘自然说支持的,想要什么样儿的,多大地方啊?其实也不用特意去买,我那儿就有两处专门养花的庄子。」萧氏在没有落魄前,也算是个大富婆,到底说皇家出身的,傍身之物虽比不上受宠的公主们,但也比一般府邸的妇人要多的多。 傅新桐摇头:「我不想要娘的庄子,我想自己买。」 「自己买啊。也成啊。你想买哪里?我让玉锦去给你打听打听行情?」 女儿开始喜欢上种花的事情,萧氏说看在眼里的,这半年来,她每天勤勤恳恳的,的确是学了不少本事,也养活了很多小花小草,萧氏自己就喜欢侍弄花草,所以,对女儿突然提出要买地种花的事情,并不觉得排斥,相反还很支持。 「不用玉锦,我都托人打听好了,地方也选好了,现在就是……缺钱。」 傅新桐知道萧氏的性子,她耳根子软,说话得顺着她慢慢磨。 「原来地方都选好了!行啊,缺多少银子,娘给你补上便是。」萧氏对子女相当宽容,平日里只怕宠的少了,现在女儿开口,她总不会不答应的。 更何况,上回寿礼之事,傅庆昭在私下里也跟萧氏把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若非傅新桐的谨慎,二房还真要给人算计了去,萧氏只要一想到那件事,就心有戚戚,对于立了大功的女儿,别提多感激了。 傅新桐想直接比个‘十’的手势,但总觉得一开口就要十万两,对萧氏来说太过惊悚,于是就委婉的提出:「额……大概也就蔡嬷嬷贪的那一座宅子吧。」 蔡嬷嬷被赶出府之后,萧氏让人给她不仅仅送了银子,还把宅子也送给她养老了,傅新桐当时没有阻止萧氏,因为她知道,萧氏只有这么做了,她才会心安理得,今后才能彻彻底底的跟蔡嬷嬷断了联系,而傅新桐现在这么说,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铺垫下面的话,她娘对她至少不能没有比对蔡嬷嬷好吧。能给蔡嬷嬷一座宅子,那给自家闺女…… 提起蔡嬷嬷,萧氏的脸上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对傅新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怎么知道我把宅子给蔡嬷嬷了?」 傅新桐嘿嘿一笑:「蔡嬷嬷就算有错,可是她是娘的乳母,这是不争的事实,娘送她一座宅子也没有错。」 萧氏幽幽一叹:「唉,我以前答应过她,要给她养老的,如今她犯了错,给赶出府去,又没有容身之地,我给她宅子和钱,她就能生活下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傅新桐连连点头:「嗯嗯,娘做的没错。所以,我的事儿……娘怎么看?」 一句话把萧氏的感伤给拉了回来,看着傅新桐,才想起来两人先前在说的事情,一回神才愣住了:「你说要多少?那宅子……得有七八万两啊,你买一块种花的地儿,要的了那么多钱吗?」 傅新桐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对萧氏坦白:「其实我看中了一座山,那山环境特别好,是个员外郎五年前买下来准备建庙宇的,上山下山的青石路都铺的好好的,山谷里气候宜人,特别适合种花,我想着把山买下来,先种花,今后若是再有余钱,我便在那山上建一座自己的别院,春日赏花,夏日纳凉,秋日赏月,冬日赏雪,岂不是很美嘛。」 第59章 萧氏被女儿一番美好的想象给说的愣在当场,尽管傅新桐的话听起来很美,但萧氏也不是笨蛋: 「听你这么说,也就是那座山上,现在……什么都没有吧?花这么多钱,就只买一座什么都没有的荒山,合适吗?」 傅新桐梗着脖子坚持:「合适啊!怎么不合适!有句话不是说,有钱难买心头好嘛,那座山就是我的心头好,若是不买下来,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萧氏还是为难:「但价格……未免太高了。这事儿是谁给你经手办的,莫不是欺负你小孩儿不懂事吧。一座荒山卖那么高的价格。要不,我还是让管家去给你掌掌眼,买可以买,但价格方面得再谈谈。」 傅新桐想了想,没有拒绝萧氏的建议,倒不是怕姚久娘在价格上欺骗她,只是想着,若是她要在那座山上种兰,少不得要从家里出人去的,很多事情确实不太适合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去做,多点人手帮衬着总是好的。 「嗯,母亲言之有理,那这事儿我就当您同意了。价格的话,娘派人去谈,谈的成谈不成,反正我就要那处山,贵了便宜了,我都要。」 傅新桐铁了心,不管怎么样都要尝试一下的。而且她心里有底,十万两银子对于上一世落魄的二房来说,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说现在还真不算什么太大的金额,毕竟萧氏的家底在那里,蔡嬷嬷这个蠹虫被弄走了,萧氏的钱就保住了。 「难得你这么执着,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若你真买了那处山,那今年过年的时候,可不许再跟我要那些名贵的钗环首饰了啊。」萧氏这样说,便是应下了傅新桐。 傅新桐听后,自然高兴,脸上笑容绽放: 「好好好,我不要那些东西了,今年不要,明年也不要了。我只要那座山。」说到这里,傅新桐顿了顿,左思右想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对了,还是不要麻烦管家吧,如今三婶娘卸了权,都是老夫人在管事儿,年底府里事多,管家得帮着老夫人干活儿,若是真要人去帮我的话,就请安叔吧,安叔做事稳妥的很,娘总放心吧。」傅新桐一直觉得傅庆昭身边的傅安是个人才,上一世二房那种逆境之下,傅安都能帮着傅庆昭将生意打点的相当妥当,所以,她一个小小山头的事情,有傅安来帮忙的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萧氏一愣,没想到傅新桐早有了想法:「傅安啊。稳妥倒是稳妥的,可是把他支给你,你爹那儿不就没人伺候了?」 「我爹明年才考试,商素院的庶务又不繁琐,可以暂时交给安婶儿,安叔去帮我忙上两三个月,也就能回来了。」傅新桐这样劝说萧氏。 萧氏犹豫着点了点头:「那好吧,回头我去和你爹说说。」 这件事就这么说成了,傅新桐笑容满面的投入了萧氏怀抱之中,撒娇道: 「娘,您对我可真好!」 萧氏抱着闺女,不禁失笑:「你这孩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上回寿礼的事儿,若非你这鬼灵精,咱们家现在哪有这样快活轻松的,你爹爹明年殿试在即,若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他,那我可真是难辞其咎,一辈子都难以安心的。本来还在想着,过年的时候,给你买几套上等的头面首饰,如今你既然自己开口要了别的东西,多贵娘都给你买,只是买了之后,你可不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种花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花和草都是有生命的,虽然不会像猫儿狗儿那儿叫唤,但它们同样会渴,会饿,会生病,你养了它们就要好好照顾它们,听见了没有?」 傅新桐靠在萧氏的怀中,仔细的听着萧氏说话,萧氏的声音特别温柔,就和她的人一样,婉约秀雅,一字一句都印入了傅新桐的耳中,直达心底。萧氏这番话,若是从前说给她听,傅新桐一定很难理解,花花草草怎么会和猫儿狗儿一样呢,但是现在嘛,没有比傅新桐了解的更真实了。 所有的生命都该得到善意的对待,傅新桐今后要做的事情,便是如此了。 有了萧氏的鼎力相助,傅新桐的包山头大业得到了飞速发展,傅安确实是个能干的大叔,在姚久娘的介绍之下,见过那员外郎,原本员外郎开的价格说十一万两银子,傅安最后与之谈到了八万两成交。 萧氏也不含糊,虽说山头只有八万两,但是她依旧从账房支出了十万两交给了傅新桐,八万给做她购地之用,剩余两万给她周转,虽说银子送到傅新桐手中的过程很轻松,但为了这十万两银子从府里账房支取,萧氏与老夫人那儿还有一段说辞,这事儿傅新桐也是后来才听傅安说起的,总之有些波折。 傅新桐将这山买下来,自然有了命名的权利,冥思苦想两三天亦不得果,又去傅庆昭那儿和他商量一番,傅庆昭为了表示对女儿爱好的支持,傅大才子挥毫泼墨,亲笔替傅新桐写下了一副大字——云熙绝尘。 云熙和绝尘是世所罕见的两种莲瓣兰的名字,令懂兰之人一看便知道这山的来历。 傅新桐每天来回山上山下两三趟,云熙山地势颇高,青石板自山脚下绵延而上,走一趟不带喘、息的话,也得要半个时辰,傅新桐亲力亲为,就连傅安都钦佩傅新桐的这股子干劲儿。 第6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傅安替傅新桐安排了数十名专业花匠,花了十多天的时间,在云熙山中搭建了花台与景台,云熙山是一座三面合抱状的山峰,山腰如瑶台平起,能建一座不小的山庄,傅新桐的兰花养在云熙山的东南方,后面临峰壁,随着日光移动,峰壁前的光照时间不同,傅新桐将兰花品种一一亲自栽种移植,其认真的态度和专业的架势,令一种行家师傅都纷纷赞赏。 傅新桐先从皓兰轩移了两百多株各色普通兰花来,都是些兰花苗,看着特别娇嫩,花匠们齐心协力,给兰花苗们搭建了遮风避雨,适合成长的花廊,但那都是养的对环境和温度没有太大要求的普通兰花,而另一些对环境有要求的兰花,傅新桐则亲自设计,利用山里的有利条件,为兰花搭建最合适的养花台。 这是一项费时又费力的精细活儿,傅新桐废寝忘食的工作了两个月也只才完成了一小半工程,而天气越来越冷,山里的环境则越来越严苛,傅新桐继续坚持,直到十一月中旬,京城第一场雪下来之后,萧氏心疼,怕傅新桐身子扛不住,傅庆昭才下令让傅安将傅新桐强行带回家去。 傅新桐遇到了一些瓶颈,也确实需要时间考虑考虑,将云熙山的事情暂时安排好之后,才勉为其难下山去。谁知道,下山之后第二天,傅新桐就病倒了,可把萧氏给急坏了,一边在床前伺候,一边忍不住埋怨。 「你说说你看,小姑娘家家的,这样好强做什么?山里多冷啊,又赶上下雪,自己不知道照顾自己,现在可受罪了吧?」 萧氏满心满眼的全是心疼,傅新桐将自己裹在厚实的棉被里,一张莹润白皙的小脸上现出两坨不太自然的嫣红,黑亮的大眼睛也没了精神,迷迷糊糊的对萧氏回道: 「前阵子我也没觉着身子难受,每天还挺有精神,也不知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萧氏用凉帕子给傅新桐敷额头:「还是那句话,凡事过犹不及,你能认真对待事情,爹和娘都很高兴,只是也得有个度,有些事儿何必自己去做,我听春桃和画屏说,好几次下着雪你还跑到山腰上去看花台,这么折腾,不病才怪呢。」 傅新桐头里昏昏沉沉的,萧氏的生意就好像在门外边儿说,虚虚实实的,听着也不是特别真切,但担忧的语气,傅新桐还是能感觉出来的,迷糊间对萧氏安慰: 「娘,我没事儿,您别担心了,我睡睡就好了。」 萧氏看着病中的女儿,平时的精神全都萎了,躺在被褥里虚弱的叫人心疼,一时鼻子发酸,两行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傅新桐这一病就病到了过年,年二十八,二十九才觉得好一些,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整个人感觉身子都酥了,不过,渐渐回来的力气让傅新桐又一次意识到了身体健康的重要。 傅家准备着过年的事儿,府里上上下下都挺忙碌的,也就是不管事的二房稍微清静些,傅新桐还有点鼻塞,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但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夫也说让她出门走走。 傅新桐去了商素院找萧氏,昨天听画屏她们说,萧氏这几天都在做鞋面,因为傅家有正月里给穷苦人家施粥送衣的善举,府中娘子夫人,每逢年节都会亲手做一些出来,萧氏也不例外。傅新桐去的时候,萧氏正在看鞋面样式,商素院的花厅里忙忙碌碌,芳冉在萧氏耳边说了一下,萧氏就抬起头来,对傅新桐招招手,让她过去。 「在你的小院儿里走走就得了,还到这里做什么。」 放下鞋面布,萧氏习惯性的伸手在傅新桐的额头上探了探,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放下手,让傅新桐坐在身边,傅新桐拿起桌面上的一只鞋面,是蓝布花纹的鞋面,百姓们平日里经常穿的款式,鞋面内衬后,有一个小小的傅字,城中做善事的人家有许多,便是以这种方式来区分的。 「房间里闷的很,我想去云熙山看看。」一病好多天,山上的花儿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虽说也有专门的花匠留在山上照看,但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尤其还有几株她亲手培育的名种,也不知道出芽了没有。 但傅新桐浓浓的鼻音一出,都不用萧氏说话,她就已经预想到结果了,果然,只听萧氏没好气的回道:「给我老实待着,等明年春日里再说吧。」 萧氏坚决的话让傅新桐吸了吸鼻子,想起前几日自己发烧时萧氏的担心模样,也不敢再坚持了,干脆留下来,帮着萧氏给鞋面儿分类,有男鞋,女鞋,小孩鞋,正忙碌的时候,傅安走了进来,傅新桐以为傅安是找她的,赶忙站了起来,傅安走到她面前,给她行了礼,问傅新桐病好了没,两人寒暄一两句后,傅安对萧氏说道: 「夫人,银子从账房取回来了,足三万两,已经全都入了账,除去宫里的礼品,年里亲戚走动的来往花销,应该差不多够了。」 萧氏点头:「哎,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第61章 傅安摆手说不敢,神情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傅新桐善于察言观色,对傅安问道: 「安叔,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呀?」 傅新桐这么一开口,萧氏也愣住了,对傅安递去了询问之色,傅安犹豫了一下,才叹息说出实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今儿去账房支银子,拿的是夫人的对牌,管账的老刘却不认,非要我去主院里找老夫人要张开银的条子,我只好去了主院,这才耽搁了时候,我就是想问问夫人,是不是府里的规矩有了变化,我不知道还是怎么的。」 傅安这番话说的有些没底,因为他年前这两个月都是随傅新桐在云熙山的时间多,所以,以为是这段时间府里的规矩改了,他不知道,才有此一问。 萧氏没反应过来,傅新桐倒是精怪: 「你取的是哪份钱?跟主院有关系吗?」 府里有三房在,全都说主院管着账,但每一房的开销其实都是分开的,若是全家的开销,那就是公出,若只是各房私用的话,那取的便是各房存在公中的钱,并不妨碍,每次支取时,并不需要去主院里开条子才对,所以,傅安这么一问,傅新桐就想到了关键。 「取的就是二房的银子,夫人吩咐说今年因为支取了些给三姑娘,所以,年里的花销就从她嫁妆里取,谁知道我今儿去了账房才知道,说今后咱们二房不管取什么钱,都得去主院要条子,账房才给支取。」 傅安将心里的疑惑全都说了出来,这下萧氏就更懵了。 「可是,咱们取的都是存在公中的私银,这回我让你取的还是我的嫁妆银,为何每回还要去主院要条子呢?这规矩什么时候改了,我怎么也不知道?」 萧氏蹙着眉头表示这一切连她都不清楚,傅新桐和傅安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数了,有些话傅安作为下人不能明说,只能由傅新桐来说了。 「还能为什么,就是有些人嫌咱们二房花销大了,想控制了呗。」 傅新桐没直接把‘有些人’明说出来是谁,但是府里管账的人就那么两个,从前是三夫人宁氏,现在是老夫人段氏,宁氏不管账好几个月了,那就只剩下老夫人段氏一人了,这个规矩毋庸置疑,一定是她那里变化来的了。 萧氏咬唇,语气也略带不满了。 「咱们二房花销大,可用的都是自己的钱,也没有给公里添任何麻烦,怎么以前能随时支取,现在就不行了呢?」 这个问题,傅新桐也在想,上一世她印象中可没有这么一出,因为上一世的现在,应该还是宁氏管家,二房若想用银子,都是直接去取就可以了,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蔡嬷嬷可以偷偷卷走萧氏那么多银子的原因,因为萧氏对她完全信任,只要蔡嬷嬷去账房开口,三五八万的银子随便支取,蔡嬷嬷花了很短的时间,拿了钱就离开了傅家,萧氏糊涂,平日里从不对账,等到年底账房盘钱的时候,才发觉这窟窿有多大,可那时候蔡嬷嬷已经卷走了钱,不知所踪了。 萧氏的问题,傅安没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傅新桐出来说道: 「安叔你先去忙吧,这事儿我娘知道了。」 傅安本来就是想告诉夫人这件事情,并不觉得自己能给出什么解决的方法,听傅新桐这么说了,便点点头:「是,那我先下去了。」 傅安离开之后,傅新桐放下手里的鞋面,看了一眼萧氏,只见她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新桐试探着小声问了句: 「娘,看来老夫人要限制咱们使银子了,这可怎么办,咱们院儿里还好说,自己省着些便是了,可若是明年父亲去考试,各方需要打点,到时候,一笔一笔的还需向老夫人伸手去吗?」 这句话直戳萧氏的心头,愣愣的看向了傅新桐,虽说表面上没什么异样,但是眼底深处已经酝酿出了抗拒,傅新桐敛目,凑近了萧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娘,咱们二房的银子,其他的也就算了,可娘您的嫁妆怎么也给老夫人管去了呢?就不能……自己管吗?」 二房的钱放在公中,给段氏管着,那是因为府里没分家,这也不是傅家一家这么做,嫁妆什么的,若是普通人家,老夫人管去就管去了,可萧氏的身份,原本就是下嫁进门的,她的嫁妆交给老夫人去管的话,这一开始的姿态就放的太低太低了,所以,才让段氏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萧氏。 傅新桐的话在萧氏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若是几个月前,傅新桐和她说这些的话,萧氏可能还会觉得女儿想太多了,但是,自从上回被宁氏阴了一回之后,萧氏就开始警醒起来,萧氏素来对自己认定的人和事,很难改变,一旦改变过来,那也很难再被左右。 就像是蔡嬷嬷,这一世被傅新桐阻截了她后来卷款潜逃的事情,所以,在萧氏眼中,蔡嬷嬷的确没有做过直接伤害她的事情,所以她对蔡嬷嬷格外宽容,可宁氏不一样,宁氏用那样阴险的手段害人,并且被傅新桐和傅庆昭抓了现行,萧氏如醍醐灌顶般看透了宁氏的为人,段氏的偏袒,让怀疑和不信任的种子彻底在心里发了芽,现在傅新桐只要对萧氏点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萧氏自己就能想明白过来。 二房没钱花,可以省省,但若是丈夫要打点,就一定不能省,萧氏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深吸一口气后,萧氏转头看见傅新桐正期待的看着她,轻咳一声后,对傅新桐道:「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就别管了,待会儿我去书房找你爹说去。」 第62章 这是萧氏新掌握的技能,觉得自己处理不好问题,就去跟丈夫求助,傅庆昭绝对不是庸人,只是性子高傲,若是没人敦促的话,一般懒得出手,萧氏遇事去询问,正好起了敦促傅庆昭出手办事的作用,有傅庆昭出面去跟老夫人杠上,无论是讨个说法,还是讨要萧氏的嫁妆,在傅新桐看来都很靠谱。 萧氏那里忙,人也多,傅新桐觉得太吵,就辞了萧氏,在商素院的园子里逛,觉得没意思,就问画屏: 「我哥呢?最近怎么都没瞧见他,忙什么呢?」 画屏想了想后,说道: 「昨儿倒是瞧见二公子来给夫人请安来的,今儿没见着。这不年底了,公子学院里必然说有事忙的,我听说那些才子们,总是爱聚在一起谈论诗文,喝茶品茗什么的,公子约莫就是和同学们在一起呢吧。」 这些全都是画屏的猜测,傅新桐听到那句‘谈论诗文’时,差点笑出来,就傅星落那粗莽汉子,就算用绳子绑他,他也难得会去和什么才子墨客们谈史论道的,定然说借着这个名义出去练武玩儿去了。 商素院里找不到人玩儿,傅新桐又不想去其他院子里,干脆去了后院的枫林,前些时候下了一场雪,将林子里最后一点火红的枫树叶都给打凋零了,整片林子看起来萧条又清冷,傅新桐顿时没了观赏的心,正裹着脖子打算回青雀居去找几盆花草聊天,却瞧见春桃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姑娘,不好了,公子出事儿了。」 春桃的话让傅新桐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呐呐的问:「什么公子出事了?大过年的,怎么说话呢。」 「哎呀,奴婢没胡说,二公子和大公子从外边儿回来了,说有一位公子说被抬着回来的,奴婢也没赶得及去瞧,就先回来告诉姑娘知道了,先前来的时候,还撞见了二爷和夫人呢,正往主院去呢。」 春桃一连串说了好几句话,终于让傅新桐听明白了,提上裙摆就慌忙道:「走走走,去主院看看。」 心里暗自祈祷,那个躺着回来的可千万别是傅星落啊。 急匆匆的赶到了主院里,傅庆昭和萧氏已经闻讯赶过来了,傅新桐稍稍跳起来,往里看看,傅星落结实的背影让傅新桐看的一阵安心,这才放缓了脚步,往里走去。 来到萧氏身旁,萧氏瞪了她一眼,傅新桐吐了吐舌,这才将目光落在了院子里,傅星落挺直而立,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垂头丧气的族中子弟,他们身前放着一个担架,架子上,傅家大公子傅越申满身满头都是血,看样子说昏迷过去了,情况十分惨烈的样子。 饶是傅新桐都惊讶了,跟着萧氏上前,傅新桐看见了傅星落,只见他的脸上,也只比傅越申好那么一丢丢,鼻青脸肿的,鼻血横流而下,但他看着比傅越申硬朗多了,这和他平日里喜欢打打拳脚有很大的关系吧,不说能打人,至少能挨打,关键时刻皮糙肉厚也能救命。他身后那些族中子弟脸上也都挂了彩,有两个吓得都开始打摆子了。可见他们这回惹的事儿该是不小啊。 萧氏忍不住上前,看着傅星落脸上的伤,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余氏从廊下跑了过来,看见傅越申躺在担架上,立马就扑了过来,跪趴在傅越申身旁大哭起来,萧氏想看看傅星落的伤,但余氏哭的太凄惨,傅越申的伤势太惨烈,萧氏只得先蹲下身子安慰余氏。 傅新桐走到傅星落身旁,悄悄的伸手戳了戳傅星落的腰,傅星落回头,似乎鼻血还在流,他也不介意,直接抬起袖子擦了擦,鼻血越发黏糊到他脸上,邋遢中带着男儿血性,就是这一刻,傅新桐居然真的在哥哥身上看见了一些武将的意思,从前虽说她支持傅星落从武,但那只是支持他的梦想,觉得傅星落应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却从来不敢想象,傅星落能在武将这条路上走出名堂来。 可刚才,就是那一抹拭血的狠厉目光,让傅新桐似乎对他有了些许的期待,也许弃文从武的傅星落,真的能有一段别样的精彩人生呢。 傅远和段氏也闻讯赶来,府里夫人老爷们全都聚齐全了,傅远看着孙子,侄孙们的样子,不禁沉眉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 问话期间,府里的大夫已经背着药箱过来,首先替伤势最重的傅越申看诊,傅星落左右看了看,见其他比他年龄大的叔伯兄长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只得上前一步,将脸上的血重新擦了擦,对傅远朗声回道: 「我们今儿约好了去西山马场看赛马,没想惹事儿,可马场外头有个恶少,他调戏一个卖炊饼的姑娘,还把人爷爷打了,那祖孙太可怜,咱们读圣贤书,知道君子有所为,这事儿咱们既然遇见了,总不能不管,就上去阻止,可谁知道,那恶少手底下有好些个打手,全都是练家子,我们敌不过,就都给打了,越哥给那恶少用棍子打了好几下,当场就晕了。」 傅星落将事情原本说了出来,傅家一干老爷们听了全都皱起了眉头。 傅远走下一节台阶,对大夫问道:「越哥儿怎么样?伤势要紧不要紧?」 大夫给傅越申诊脉结束,起身对傅远回道:「老太爷放心,大公子没什么事儿,都是些皮外伤。」 第63章 傅远点点头,让大夫去给傅星落也看看,走下台阶,看着傅越申给两个下人抬了起来,渐渐转醒,看见傅远,立刻就哭了出来,一个劲儿的让傅远给他做主,傅远烦不胜烦,让人把他给抬进去好生修养了。 大老爷跟着儿子后头走了几步,让大夫人余氏随进去,自己留下等着问怎么处理。 只听大夫一声抽气,惊愕的看着眉头紧锁的傅星落:「二公子这伤,可比大公子严重多了,这,这肋骨似乎……快快快,别站着了,得躺下接骨啊。」 大夫这一声喊,吓得萧氏和傅新桐都愣住了,傅庆昭也走过来,担忧道:「伤着肋骨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不要命了吗?」 傅星落的表情有点无辜:「我,我忘了。也不怎么疼。」 估摸着是看见萧氏的眼眶红了,傅星落赶忙又追加了一句不疼,傅庆昭哪里容他这样逞能,立刻和大夫一起把傅星落给扶着进了门,躺到里面的软塌上去医治了。 「你们也别跪着了,都起来,不是你们主动惹的事儿,就没什么好怕的,都说说,可看清了那恶少的长相,若官府询问,你们可否说的清楚特征来?」 傅远这是要走公家路线——报官。 一个年级稍微大一点的子侄上前怕道:「能,那打人的恶少,我们都认识,是隔壁书院的王硕,他舅舅是当朝韩首辅韩大人。」 听到韩首辅韩大人,傅新桐眉心一蹙,目光立刻转向了傅远,只见傅远捻须的手也放了下来,拧眉沉声问: 「什么?韩首辅?」 傅一平见傅远的脸色变了,也有些害怕,鼓足勇气点了点头:「嗯,正是韩首辅,那王硕是他的外甥,素来便是个欺行霸市的恶少,我们都认识的。」 傅一平是淮北旁支家送来京城读书的,今年十六岁,性格稳妥,从不惹是生非,今儿算是赶上了。 「那王硕可知你们是谁?」傅庆城随即追问。 傅一平有些紧张:「应,应该是……知道的,咱们家学就在他们书院隔壁,时不时的也能遇见,但起这样大的争执,还是头一回呢。」 傅一平的回答让傅远陷入了沉思,傅庆城拿不定主意:「爹,您看咱们还……」 ‘报官’两个字,傅庆城没说出来,傅远却是懂的,沉吟片刻后,才蹙眉沉声道:「先等两日再说吧。」 这个等两日的意思,约莫就是不想为这事儿和韩首辅正面怼上,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韩首辅如今只手遮天,在朝中呼风唤雨,傅远是太子太傅,虽官居一品,可说到底手中权力有限,正面与韩家为敌,绝非明智之举,所以,傅家的这个亏,兴许就只能忍下不发了。 傅庆昭从厅中走出,正好听见了傅远说的话,自然明白意思,傅远与他问傅星落的伤势,傅庆昭回:「断了根肋骨,大夫说好生休养的话就不碍事。」 傅远点头表示知道了:「好生养着,别落下病根儿。」 傅庆昭应下是之后,便让萧氏进去瞧傅星落,傅新桐自然一起进去,回头看傅远他们站在门外,暗自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跟韩家对着干,犯不着做那炮灰,反正用不了多久,韩首辅莫名暴毙,韩家自然就会没落了,傅家现在去不去讨公道也就没什么要紧了。 傅星落受了伤,这个年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可把这位小爷给急坏了,正月里就发了一通脾气,说要下床,要出去,被萧氏给怼了回去,说他们兄妹存心不让她好受,小的病刚好,又轮到大的,如今还不听话,真是前世欠他们的云云,把傅星落给震住了,憋闷着在房里,再不提出门的事儿,姑娘似的养了好多天。 傅新桐年前病好了,正月里倒还算自由,跟着傅庆昭和萧氏后头走亲戚,因为他爹才名在外,都知道他明年要参加殿试,他是大学士腾易唯一的关门弟子,之所以拖到明年考殿试,也全都是因为这个腾大人,他对傅庆昭十分爱护,寄予厚望吧,老先生终于松口,几乎是给了所有人一个预告,预告傅庆昭明年的辉煌,所以,在这个新年中,傅庆昭的应酬,居然比傅远还多,俨然已经是政坛新贵的架势。 傅新桐自然是随着萧氏在各府女眷中行走了,萧氏身份贵重,却平易近人,性子和软,在众夫人中算是一股难得的清流,傅新桐相信,只要傅庆昭平安无事入了朝,那萧氏在贵妇圈中的地位就一日不会落地,朝堂和后宅,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官家夫人们在这方面的敏感丝毫不亚于在朝当官的男人。 正月里大人们忙着应酬,傅新桐这样的孩子也就是跟着吃吃喝喝,跟平日里不常见面的亲戚孩子说说话。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直到初八那天,事情就来了。 一大早门房就去了主院通传,说是有访客上门,傅远一开始并未在意,年里有方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谁知门房说了个名字后,傅远就彻底震惊了,亲自从主院迎了出去,因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首辅韩大人。 韩玉庸年轻有为,不过四十便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自有其一派从容的气度,傅远将他迎进门,在花厅中接待,丫鬟斟茶的空档,傅远看了一眼跟在韩玉庸身后进门,被五花大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那年轻人脸上有点伤,不太严重,垂头丧气的样子。 第64章 又看了一眼跟在韩玉庸身后而来的俊美少年,傅远认识这个站在他身后的,便是韩玉庸的长子韩进臣,因为韩玉庸成亲颇晚,二十五六岁才有的第一个儿子,素来十分珍爱,走到哪里都带着,各方面都以最好的条件培养,傅远从前见过他几面。 丫鬟斟茶后,傅远对韩玉庸比了个‘请’的手势: 「韩大人请喝茶。」 韩玉庸同样回了个礼,然后端起了茶杯,从容喝了一口,这才放下说话:「今日冒昧前来,还望傅老莫要见怪。」 傅远摆手,客气道:「哪里哪里,韩大人亲自前来,是我傅家的荣幸,不知……所为何事?」 傅远总不会相信,这厮是来给自己拜年的,其实看到院子里的那被捆少年,傅远心里就有点数了,但不好说破,遂问道。 韩玉庸脸上现出一股怒气,指着院中被捆少年,怒道: 「傅老见谅,那王硕是我外甥,素日被我那无知的姐姐宠坏了,成天惹是生非,我教训过好多回,却抵不过他母亲的溺爱,前些时日,他与贵府公子当街发生争执一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连夜审问之后,才知这混账小子做的好事,今日特将他绑来,听从傅老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无二话。」 韩玉庸一番话说的正义凛然,听得傅远直摇手不答话,韩玉庸瞧着傅远不动,便猛地站起,大刀阔斧走到门外,傅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见韩玉庸从手下那里接过了一条马鞭,二话不说,走到王硕跟前儿,毫不手软,劈头盖脸就抽了起来,抽的那皮糙肉厚的王硕嗷嗷直叫,当场就跪了下来,却是只敢嚎叫,越嚎越惨,就是不敢躲避,把自己宽厚的背完全露在上面,让韩玉庸抽个痛快的感觉。 傅远哪里能让韩玉庸在自己府里教训子侄,赶忙上前阻止:「使不得使不得,韩大人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啊。」 韩玉庸本来就是做给傅远看的,既然傅远上前阻止,那他推辞个两回也就作罢了,韩进臣在旁边看的心惊,韩玉庸收手之后,他就赶忙弯下身去把王硕给扶了起来,王硕被打之后,垂头丧气,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可见韩玉庸在他眼里是个不可违抗的角色。 「傅老哇,子恒是真惭愧,府里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听他说,那日他手下那帮人将府上几位公子都打得不轻,我恨不得当场就结果了他,留着祸害,可我那姐姐就他这一根独苗,又是哭又是求的,我从小父母过世的早,便是姐姐将我拉扯大,留他一条小命,权当报了姐姐的养育之恩,我今日捆他前来与傅老诚挚道歉,还望傅老大人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韩玉庸亲自绑人前来道歉,的确有些出乎傅远的意料,若是不给面子,实在说不过去,陪了个笑就点头了。 「也没有韩大人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是几个小孩子打打闹闹罢了,哪里会真的记恨,我那两个孙儿也只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韩大人别往心里去了。将他领回府去,好生养着吧。」 傅远说完这些话,便算是将这回的事情彻底放下了,原以为韩玉庸要就此离开,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道: 「管这混账东西做什么。倒是府上令孙因此受伤,我总要去探望过才放心的,是我这外甥惹的事,我要他亲自去给令孙赔礼道歉。」 傅远愣住了:「这……就不必了吧。」 韩玉庸未说话,扶着王硕的韩进臣便从旁劝道:「傅老太爷就成全我表哥吧,他那日打人回去之后,心中便难安,一直想要与府上郎君道歉,尤其是府上二郎君,听闻他还断了根肋骨,若表哥不去道歉,实在说不过去啊。」 韩进臣今年十五,身量颇高,天生的衣服架子,模样十分俊秀,脸上总是挂着让人感觉很温暖的微笑,眼睛里透出的也是清澈诚挚的目光,既然一个孩子都这样说了,那傅远便不好再拒绝了,最后一番商讨之后,才决定由管家领着韩进臣,押着王硕前往商素院去,韩玉庸与傅远在主院里喝茶等候。 下人们早就先一步跑着去商素院将主院的情况告诉了傅庆昭,傅庆昭正好在傅星落的房里督促他背书,傅星落虽然不能下地走动,但每日该背的书一点不能松懈,苦不堪言中,下人的话传完之后,傅庆昭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打都打了,还来道什么歉,真是没事找事。」瞥见傅星落在偷懒,傅庆昭瞪他一眼:「你看你的书。」 说完之后,傅庆昭就随着那下人出去了,嘴上和心里虽然不待见韩家的做法,可是人既然来了,那就不能不招待,更何况来的是韩玉庸的儿子,于情于理,傅庆昭都要出去招呼一番的。 傅新桐手中捧着一株刚刚出芽的蕙兰,准备送到观鱼亭去,整个傅家,也就只有观鱼亭那里的气候勉强能让蕙兰接受,想着等过了这两日,傅新桐就回云熙山去,到时候把府里的兰花全都一并带走。 可走到门边,正好遇见几个人走入,她护着蕙兰,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十分俊美,却也能让她内心掀起一阵恶心想吐的男人。 韩进臣……怎么来了? 韩进臣也看见了退到一旁去的窈窕少女,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穿着一身朱红襦裙,腰间挂着环佩,秀气的元宝髻上珠光宝气,立刻就明白过来她是谁,等领路的管家对傅新桐行礼,喊了一声三姑娘之后,韩进臣便确认了,将王硕交给身后一个小厮,自己上前对傅新桐抱拳作揖,用温文尔雅的声音打招呼道: 第65章 「原来是三姑娘,幸会。」 韩进臣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能让他这样跟一个小姑娘打招呼,定然不会只是因为他懂礼貌,目光落在他身后一个被绑的男人身上,将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管家对傅新桐简单说道: 「三姑娘,这位是韩首辅家的公子,韩首辅特意领着那位舅公子来与咱们二公子道歉来了。」 果然!这所谓的‘舅公子’,说的应该就是年二十八那天,把傅星落和傅越申打了的韩首辅的外甥王硕了。 傅新桐心中暗自想着,面上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抱着蕙兰,对韩进臣回了一礼,从容道:「韩公子好,父亲在哥哥房里呢,福伯直接带他们去就好了。」 说完这些,傅新桐便对韩进臣微微一笑,绕过他们,走出了商素院。 韩进臣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僵,的确没想到这傅家的姑娘这般高傲,他都已经表明身份了,她居然还这样冷淡,心中对父亲要招揽傅庆昭一事有些不看好了。 傅新桐走出了商素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停下脚步,脑中却是转的飞快,韩进臣不会无缘无故的来,韩玉庸让他带王硕来道歉,听着像是合情合理的,可既然要道歉,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呢,并且王硕打了好几个人,为什么偏偏只到商素院来道歉呢。 韩玉庸看来是别有用心了,他想招揽傅庆昭,没有毁容的傅庆昭,才华横溢,名师高徒,前途无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一飞冲天的那一日,各方势力急于招揽他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即便如此,韩玉庸亲自前来还是让傅新桐感觉到了意外,上一世她不记得韩玉庸有没有登门拜访过,因为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是她记得韩进臣来过,她就是那时候,看了一眼韩进臣,被他那英俊的外表所迷惑,到后来韩首辅去世后,韩家没落,母亲提出让她嫁去韩家的时候,她没什么挣扎就同意了,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噩梦的开始。 看来上一世,韩玉庸也来招揽过傅庆昭的,只是傅新桐不知道罢了,突然有点担心,若是傅庆昭就此被韩玉庸招揽过去,即便这一世他不毁容,跟着韩玉庸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啊,停下脚步,傅新桐觉得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至少得去看看傅庆昭是个什么态度才行。 从回廊上截了一个丫鬟,将手里的蕙兰交到她手中,让她把花放到观鱼亭的石桌上去,自己则提着裙摆,快步往商素院走去。 原以为商素院中还在说话,可没想到傅新桐折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傅庆昭亲自送了韩进臣和王硕出门,王硕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但因为有伤,仍旧被一旁小厮扶着,傅庆昭和韩进臣客客气气的,但傅新桐对这两人都还有点了解,傅庆昭假笑的时候,会笑的特别敷衍,敷衍的让你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敷衍;韩进臣假笑的时候,看起来笑的很真诚,但是下意识卷起的手掌,则表明了他此刻不爽的心情。 看样子,傅庆昭没有跟着韩玉庸干的意思了,有了这项认知,傅新桐心里就放心了。 傅庆昭抬眼看见她,问道:「你不是去观鱼亭了吗?」 傅新桐看了一眼故作潇洒的韩进臣,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直接走到傅庆昭身边,拉住了傅庆昭的手,娇憨说道:「我忽然想起来,爹爹答应要替我把花从盆里移植到岸边去的,爹爹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傅庆昭眉目一敛,对一旁打算开口的韩进臣说道:「韩贤侄请便,我确实答应过姑娘要去帮她干活儿的,便不远送了。」 韩进臣笑容一僵,此时的他还是高贵的首辅公子,受不得人怠慢,与他后来‘忍辱负重’的性子有些不同,当即便对傅庆昭拱了拱手,瞥了一眼依靠在傅庆昭身边的傅新桐,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商素院。 傅庆昭将胳膊从傅新桐的手中抽出,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客人在时,如何能够这样说话?」 傅新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满道:「我这不是替爹爹您解围嘛,您这脸上左右可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字,您懒得招呼他,却无可奈何,我见着了总要帮一帮您的,反正我年纪小,谁也不好跟我一个小姑娘计较不是?」 傅庆昭被傅新桐说的嗤笑出声,转身便要往里走,傅新桐忍不住追上去问: 「爹,您真不愿跟着韩首辅做事吗?为什么呀?」 傅新桐是真的好奇,韩玉庸此时权势滔天,满朝文武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傅庆昭虽说是大学士的关门弟子,又是明年殿试的状元火爆人选,可若是能就此搭上韩玉庸的大船,就算搭不上,也无需做的这样绝对才是,毕竟傅庆昭可不知道,韩玉庸过两年就会下台这件事情。 傅庆昭转头看了一眼傅新桐,颇有感慨:「唉,你说你这脑子要是给你哥哥用多好啊。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偏偏跟个棒槌似的。」 「哥哥脑子挺好的,就是不用在这些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上面。爹爹还没跟我说呢,您为什么不愿意呀?」 傅新桐替傅星落说话,只见傅庆昭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回廊的台阶,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搓了搓,口中吐出一口浓浓的雾气,小声对傅新桐说道: 第66章 「不是我不愿意,是韩家就要出事儿了。此时就算走的再热也是枉然,骑驴看唱本,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新桐愣愣的看着傅庆昭,五彩漆皮飞檐之下,傅庆昭伟岸高然,气质拔群,周身散发出来的成熟男人的睿智,比这严寒的空气还要让人醒觉。 摈着呼吸好一会儿,傅新桐才呼气咬唇问道:「韩家……要出什么事儿了?」 这一刻,傅新桐简直怀疑,傅庆昭也是重生回来的了。要不然就是韩家近来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傅庆昭有此觉悟。 只见傅庆昭的目光越过萧条的指头,看向了湛蓝的天,又重重的呼出一口雾气,低头看向满脸好奇的傅新桐,猛地醒悟: 「啧,我这跟你说什么呀!小丫头别多问了,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儿。」 傅新桐:…… 心中颇有不满,若是这些话是傅星落问出口的,傅庆昭一定会乐于跟儿子细说分析,可对于女儿,傅庆昭觉得,只要她把花绣好就行了,这些事情,总该老爷们儿操心才对。 傅庆昭送走了韩进臣,还要进房间去给傅星落背书考问,就撇下了傅新桐进了房间,傅新桐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傅星落的哀嚎声,傅庆昭对儿子读书这件事的执着,俨然成为了傅星落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傅新桐在廊下又站了一会儿,脑中不断搜索上一世的事情,她记得韩玉庸是病死的,可到底得的什么病,众说纷纭,都说韩首辅死的太突然了,其实仔细想想,韩玉庸从未传出有什么难以痊愈的恶疾,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缘故的,这个缘故,也许傅庆昭已经想到了,所以,他才会提前疏远韩家,而如果韩玉庸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事情,所以屈尊降贵的来府上招揽人才,为他所用。 这么前后一对比,显然这回韩家遇到的事情相当棘手吧。 傅新桐一边往观鱼亭走,一边忍不住打了两下自己的头,暗恨自己上一世活的糊涂,对朝堂政治一事太不敏、感,以至于,连韩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前往观鱼亭的半路会经过主院外的一条小径,傅新桐站在小径之上,远远就看见傅远亲自送韩玉庸和韩进臣他们出门去,韩玉庸脸色没什么不对的,依然与傅远客客气气,有说有笑,韩进臣脸色一般,没什么表情,垂目跟在韩玉庸身后,穿过小径之时,韩进臣抬起目光看见了立于小径之上的傅新桐,小小的身影,婷婷立于梅枝下,朱红的襦裙看着十分醒目,莹润光洁的小脸,虽透着稚气,却难掩其清灵毓秀之色,没由来的,韩进臣想起那日母亲所言,说傅家三姑娘人品不错,进退有礼,若是她父亲得以高中,将来仕途坦顺的话,那这姑娘的身份,绝对算得上是名门贵女,只是瞧她说话,韩进臣便知道,这绝对不是个蠢笨之人,女人若是主意太多的话,似乎就没那么可爱了,但若只是个事事听从男人吩咐的女子,似乎又显得太过古板沉闷。 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韩进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是见了两面,他居然看着那小姑娘就想到了什么男人女人的事情,让自己收敛心神,思绪回到了她那个不识时务的爹身上,韩进臣最后看了傅新桐一眼,才幽幽的把目光收了回去。 傅新桐重生回来之后,重新回到了孩童时代,过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年,接触的也大多都是十岁左右的孩童,大家凑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大概也就是你拿了多少金豆子,我拿了多少簪花。 过了元宵节后,傅新桐在房里数了数自己这个年里拿到的外快,那些不能花销的小首饰除外,光是金豆子和银果子就拿了有两三百两那么多,如今她的云熙绝尘正是打造初期,需要银两投入的时候,自然是有多少算多少了。 元宵过后,傅星落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萧氏和傅庆昭终于开恩大赦,让他下地行走,但行走范围仍有规范——仅限商素院。 傅新桐觉得这样的休养对于傅星落而言,简直犹如酷刑,所以,每天都会从外面给傅星落偷偷带一些他喜欢的东西,比如一些闲书话本,傅星落最喜欢看的就是江湖游侠传,特别羡慕那些游侠们,走南闯北,到处行侠仗义的生活。他能下地之后,傅新桐才放心跟萧氏和傅庆昭提出要去云熙山的事情。 傅庆昭倒是没什么,萧氏有点不同意,可架不住傅新桐的纠缠,终于,在正月二十之后,点头同意了。 傅新桐大半个月都没有在云熙山出现,可想死山上的这些小宝贝了,花匠们都很用心,按照傅新桐要求的照料这些花,虽然天气严寒,但个个却都挺精神的,让傅新桐越发觉得自己这地方选的不错。 春桃被傅新桐留在了家里,画屏和两个粗使婆子随傅新桐上山了,因为傅新桐要偶尔留在山上,所以当初在建造兰园的时候,傅新桐就一并让傅安替她在山间的空地上,建了一座简易的木屋院子,虽没有亭台楼阁,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云熙山接连左右好几座山峰,却唯有这一座绿被环植,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子灵气,远远望去,与左右荒山十分不同。 傅安在云熙山的山脚下安排了会拳脚的护院当值,有个护院班房,班房通着山上的院子,连着一根铃铛,傅新桐有事的话,会摇响铃铛,这样既不打扰傅新桐,又能及时保护到她,十分妥帖。 第67章 傅新桐在花丛里转了一圈,偶尔蹲下来和它们说说话,问问哪个渴了,哪个要施肥了,哪个觉得冷了……傅新桐全都一一回应,等到伺候好它们之后,便搬了张小凳子,坐了下来,和它们说一说山下面的世界,还有上山的时候,从山上的其他花草那里听来的事情。 比如说山上哪棵草开花了,哪朵好看的花谢了,哪棵树里长虫子了……这样的闲话,小花儿们来者不拒,有多少都愿意听,所以说,不管是人还是花草,都愿意听关于自己圈子里的事情。 画屏坐在木屋的廊下纳鞋底,晒着太阳不是很冷,偶尔才把手抬起来呵一呵取暖,其实屋子里有炭盆,挺热乎的,但画屏觉得,自家姑娘都在园子里冻着,自己躲在屋子里取暖,实在不像个样子,便拿了东西,一并出来,傅新桐在远处的园子里,画屏就在屋子外头远远的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姑娘嘀嘀咕咕的在做什么,但身为丫鬟,陪着总是不错的。 木屋边上有一个小厨房,厨房里灶台碗具一应俱全,傅新桐在云熙山上一点也不娇气,中午有什么吃什么,婆子给煮了点银耳红枣汤,外加烙了两张甜饼,傅新桐抱着一碗甜汤就回到了兰花田里,正吃着,天上的太阳就被云层给遮住了,傅新桐抬头望天,吸了一口山上特有的凛冽空气,就听耳朵边上有声音说道: ‘要下雪了。’ 傅新桐低头,看见一株翠枝绿叶的春兰:「不会吧,这都几时了,我瞧着天儿挺好,就是几片云遮了日头而已。」元宵的时候天上就只是飘了几片雪应付了一下,可今儿都二十了,真的会下雪吗?傅新桐有点怀疑。 ‘要下,要下。’ 紧接着好几个声音都出来了,傅新桐抱着碗站起来,招呼画屏过来帮忙:「画屏来跟我把架子拿过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 傅新桐拿的是雪雨架,正月里的温度对兰花而言,并不算太冷,除非有雨雪,才会动用到这种架子,傅新桐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我总觉得……快下雪了。」 在两个婆子和画屏的帮助之下,兰花园上的雨雪架子终于摆放好了,可云层中探出头来的太阳让傅新桐多少觉得有点尴尬,画屏最是体贴,笑道: 「呃嗯,没有雪的话,挡挡风也挺好的。」 傅新桐:……画屏真是个好姑娘。 一个时辰的艳阳高照之后,就在连傅新桐都不禁怀疑自己,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那雨雪架子撤掉的时候,天居然真的开始阴沉下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几片雪花飘洒而下,傅新桐将手伸出走廊,等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消融。 画屏惊讶的发出惊呼:「天哪,真的下雪了。姑娘您可真神。」 傅新桐没有说话,对她笑了笑:「去泡壶茶来,咱们这里赏的雪,定然比山下要好看。」 「姑娘,今儿下雪的话,咱们还留山上吗?夫人又该担心了。」 画屏先去烧水,搓着手在院子里对傅新桐问,傅新桐深吸一口气:「待会儿你去山脚下传个话儿,让婆子回去跟我娘说一声,顺便再拿几床铺盖上山,这样就算晚上冷一些没关系。今儿刚上山就回去,明儿我娘就不肯我出来了。」 画屏应声,将水放到炉子上之后,才呵着白气走回来:「姑娘这话要是给夫人听见了,指不定又得哭上一回了。」进去屋子里看了看,又掀帘子走出来:「咱们原本就有铺盖,再让婆子拿个两条过来就得了,姑娘的床上得多铺些,晚上软和好眠。」 这些日常事宜,画屏素来办的很好,傅新桐没有什么意见,只仰头看着青白的天空飘下来的雪花,感受着山中特有的寂静,冬日的山,万籁寂静,就连飞鸟都很少出现,傅新桐真的很喜欢这样与世隔绝的安静。 雪越下越大,画屏说什么也不让傅新桐继续在廊下待着了,拉着她进了屋子里,在茶水里加了几片姜让傅新桐暖和身子,傅新桐站在窗子后头,看着外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白雪皑皑,远处的兰花丛上,雪雨架恰到好处的替娇嫩的兰花儿们遮住了风雪。 一场晚雪足足下了两个时辰都没有缓解,画屏有些担忧:「哎呀,这雪要是一直不停的话山路还不得封了,咱们可怎么下山呀。」 傅新桐却毫不在意:「怕什么,山上水和粮食够吃两个月的,封山也不怕,咱们这小屋安叔特意加固了好几层,再大的雪也不怕。」 「话是这么说,可……」画屏看着自家姑娘一副泰然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息,姑娘若是真给困在山上了,别说夫人要哭,整个傅家都得手忙脚乱了。 「别可是了,去看看两个婆子回来没有。若真是封山了,咱们晚上就挤一床被,也不会冷的。」 傅新桐吩咐之后,画屏便撑伞顶着风雪出院门,经过安然无恙的兰花丛,往山的入口走去,周围都是林子,安静的很,蜿蜒的山道上满是积雪,并没有婆子回来的征兆,画屏探头看了几眼就回来了。傅新桐在窗后看画屏的表情就知道,婆子定然还没回,估摸着风雪大,在半路耽搁了。 画屏进门之后,无奈说道:「不会真给姑娘说着了,咱们给封在山里了吧。」 第68章 傅新桐笑着回应,没有说话,若真是被雪下得封了山,她倒觉得更清静些呢,这云熙山就是属于她的一方小天地,历经两世,才拥有了这处世外桃源,就算让傅新桐日日住在这儿,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天因为下雪,黑的有些慢,但眼看着光线也渐渐的弱了下去。 傅新桐站在炭盆旁加炭,画屏一面纳鞋底,一面密切关注着外面的风雪是否小了些,暖和的山中木屋,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寒风大雪,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在万籁寂静的山里显得格外清楚,吓了傅新桐和画屏一跳,两人对看一眼后,画屏将手里的鞋底放到藤编篮子里,站起身,对傅新桐摆手,示意自己先出去看看。 画屏打开门,撑伞走了出去,傅新桐不放心,也跟着一同出门去,两人的脚步踩在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院子里没什么异样,倒是傅新桐听见了一阵嘈杂声,是从花丛那里传来的。 ‘哎哟,哎哟,压死我了。’ ‘谁呀谁呀。’ 诸如此类的问话吸引了傅新桐过去观望,走出院门之后,就看见先前她好不容易搭起来的风雪架塌了一角,花儿们吓得惊声尖叫,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后面有人。’ 傅新桐在杂乱的声音里,听见了这么一声,心头猛地一惊,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顿时被一剑寒光吓得僵在当场,只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站在她们身后,黑色劲装上好多伤口,而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剑刃此刻正抵着傅新桐的脖子,危险的声音在呼呼的寒风中响起: 「别出声,否则杀了你们。」 傅新桐立刻闭嘴不敢说话,画屏转过头来,吓得手里的伞都掉了,被那人一记厉眼扫过之后,赶忙捂住了嘴,恐惧的盯着那把架在傅新桐脖子上的染血长剑。 那人不仅身上全是伤,左边的胳膊似乎断了,估摸着是从上面砸下来的时候,撞在了风雪架子上,架子塌了一角,他的手也伤着了。 感受着肩膀上长剑的重量,傅新桐轻咳一声,表现的颇为镇定: 「这位……壮士,不是求财吧?」 若为求财弄到这步田地,也是有病的。 那人盯着傅新桐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将手中长剑卸了下来,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怎么的,弯下了身子,低下了头,画屏见他放下了剑,立刻拉着傅新桐往后,自己挡在傅新桐身前,做保护状,傅新桐从画屏身后看着那在脸上捣鼓半天的人,不知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把脸上的蒙面巾给扯了下来,抬起了一张年轻的脸,看样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吧。 这张脸,傅新桐并不认识,但是他看着傅新桐的目光倒像是见过那般,接下来他说的话,也让傅新桐惊讶: 「傅三姑娘,仓促间得罪了,没想到会是你。」 傅新桐和画屏对望一眼,才不确定的问:「你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人将剑插在地面,借着剑的力量站了起来,一条胳膊似乎卸了下来,只见他表情痛苦,伸手去按住了肩膀,口吐雾气说道:「我是平安侯府世子温覃,曾见过两回姑娘,今日我等受人追杀至此,命在旦夕,还望姑娘能出手相助。」 平安侯府世子……温覃? 傅新桐将这个名字放在脑中想了想,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可他话中却说认识自己,傅新桐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过转念一想,温覃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貌似与顾歙是朋友吧,顾歙上一世死的极其不光彩,这温覃……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唯一与他在一起的朋友吧,这件事傅新桐有点印象,因为当时她就总听人说,顾歙虽然弑父被杀,但身边还有好友相伴,泉下也不寂寞什么的。 「你等受人追杀……还有谁与你一起?顾歙吗?」 傅新桐盯着温覃那只用手背托着胳膊的手,只见他的指尖正好搭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手柄之上,这意图比较明显,如果傅新桐不帮忙的话,也许接下来他的那把匕首,就会刺到她的身上了。 但在傅新桐说出‘顾歙’两个字的时候,温覃的手指才离开了匕首手柄,喘着雾气,对傅新桐点了点汗湿的头:「顾歙他们还在这山上,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我们见这座山上绿林植被茂盛,便从很高的山峰上跳下来,我落在这花圃之上,其他人就不知散去何处了,我听人说过,顾歙曾救过你,今日冒犯姑娘,实属无奈,还请姑娘不计前嫌,帮我们一把。」 傅新桐左右看了一眼远处,与云熙山比邻的山脉的确更高一些,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好巧不巧的落在自己的山上,可是顾歙…… 犹豫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们?山上就我和我的丫鬟两个弱女子,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啊。要不我让护卫们上山来?或者我让丫鬟替你包扎一下?」 温覃摇头:「不,我的伤无碍,护卫们……最好还是不要喊上山,不瞒姑娘说,我们是被人追杀至此的,现在知道我们行踪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从上面的山下来之后,就散开了,但应该都在这座山上,可否请姑娘与我一同上山去寻一寻。只要找到顾歙他们,我们就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 第69章 傅新桐还没回答,画屏就插话道:「这怎么可以。雪这么大,我们姑娘身子弱……」 画屏的话说了一半,温覃就跪了下来,抱着腰腹五官皱到了一起,似乎是坚持不住了。 傅新桐上前扶住他,对画屏说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画屏你扶着温世子去屋子里,给他烧水包扎伤口,我床头柜子里有金疮药,你照顾他。我上山去看看。」 将支撑不住的温覃送到了画屏手中,傅新桐捡起了地上的伞,头也不回的从青石山道的缺口处,上山去了。 画屏急的跳脚:「姑娘!姑娘!你不能一个人上山……」画屏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后腰一僵,一个冰冷的尖锐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背,温覃用最后的力气,威胁道: 「别废话了,进去替我包扎,包好了我再去替你找她。」 画屏被挟持着进了屋子,担忧的往先前傅新桐消失的山道旁望了又望,不过一会儿工夫,那雪地之上就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脚印,在昏暗的光线中,人影已经不怎么看得见了。 傅新桐撑着伞往山上去,天色虽然渐渐晚了,但她也没有感觉多害怕,因为周围山上全是树木,耳边总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手抚上一棵树的树干,轻声问道: 「可看见山上有人摔下来?」 老树回答:‘听见几处声音,没看见人。’ 「声音从哪儿出来的?」 老树的东边枝叶动了动,傅新桐便道了谢,往那方向找去,一路上又问了几棵树,几棵草,都说听见了声音,没看见人。 傅新桐把伞合上撑在地上做拐杖用。顾歙靠在枝叶繁茂的枝丫后头,老远就看见傅新桐撑着伞走过来,看着像是找人,可她找人的架势也太奇怪了,左问又问,偶尔还蹲下身去问,她问什么呢?因为距离远,顾歙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看她嘴型,必然是在问话的,问的是那些林子里的老树和花草? 这个猜测太可笑,顾歙捂着腹部的伤,稍稍将身子坐的直了一些,却牵动了伤口,掌心上面全是血,疼的他脸色发白,发不出声音来,顾歙看着傅新桐那小小的身影一路问着,一路准确无误的往他所在的这棵树走来,临近之后,顾歙终于听见她在说什么了。 「那边的树说有人摔过来了,在哪里?」 问完之后,顾歙亲眼看见她抬头看向树枝树叶,诡异的是,那朝着他这方向的树枝居然真的动了两下,枝丫上的雪扑簌簌掉落,而顾歙可以肯定的是,先前绝对没有风,傅新桐越走越近,终于一路问到了顾歙所在的树下,顾歙是看呆了,都忘记发出声音喊她,就见傅新桐对他所在的这棵树问: 「人在哪里?」 问完之后,顾歙确定自己没听见任何声音,可傅新桐的头却就此抬了起来,分明就是有谁告诉了她,他的所在。 树上树下,两个人四目相对,顾歙还没从这个猜测中回过神来,傅新桐也有些惊讶,他指缝间留下来的血绝不是开玩笑的,温覃身上的伤虽多,但却都不致命,可顾歙捂着的那处伤,可比温覃严重多了。 傅新桐把伞抛在一边,仰头对顾歙喊道:「你怎么样了?我,我该怎么救你下来?」 顾歙回过神,喘息着说道:「你贴着树干站好,将手伸出,借我一点力就可以了。」 傅新桐不含糊,按照顾歙的要求,贴着树干直直的站好,又将两条手臂伸出,顾歙将跨坐在树干上的一条腿顺过来,深吸一口气后,便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撑着树干,一跃而下,在傅新桐上臂处借了个力,就成功落在了傅新桐身前,伤口牵动的厉害,忍不住单膝跪了下去,傅新桐见状,赶忙过去扶他,顾歙借着傅新桐的力气,重新站了起来,傅新桐见他递来疑惑的目光,生怕被他误会,赶忙解释: 「那个……是温覃,温世子让我来找你的。他也受伤了,不过好像没你的严重。」 听到温覃的名字,顾歙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声:「多谢。」 傅新桐目光在他腰间那汩汩流血的伤口看了半天,似乎有点吓到了,苍白着小脸回道:「不,不用谢,顾世子之前也救过我。」 傅新桐只是觉得他这伤很严重,但却知道,这伤并不会让顾歙死,因为顾歙上一世,是在她嫁给韩进臣三四年以后,才死的,那死的轰轰烈烈,街知巷闻的…… 想到前世的事情,傅新桐有点不自在了,又干咳了一声,对顾歙说道:「温世子在我山间的小屋里包扎伤口,我也扶你过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天里待久了,顾歙身上冷的像冰块一样。 傅新桐大着胆子扶他前行,可刚走了两步,顾歙便说了一句让傅新桐吓掉心魂的话: 「还有几个兄弟不知所踪,你再问问这些树,他们都掉哪儿去了。」 傅新桐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冷汗直流,脖子僵硬的抬头看向顾歙,只见顾歙一双俊目中满是睿智聪慧的光芒,只一个眼神就让傅新桐相信,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回想刚才,她一路问过来的情况,他居高临下,定是看的清清楚楚,所以现在他这句话并不是试探,而是实实在在的吩咐,因为他已经确定了,傅新桐有这个能力做到他要求的事情。 第7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一时间,傅新桐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心中慌乱不已,直到顾歙体贴的又安慰了一句: 「放心吧,你这回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傅新桐:…… 第一次在呼啸的风雪中感觉热的流汗。傅新桐将头转到一边,咬了咬手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感觉扶着的手臂动了动,傅新桐抬头对上顾歙,只见他似乎正在给她考虑的时间,蹙着眉头,一手捂在腰间,好看的唇瓣上没什么血色,这画面,让傅新桐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回应的话,就不仅仅是矫情了,还很绝情。 「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去,我再上山找吧,你这伤看着挺严重。」傅新桐这般说道。 顾歙却坚定摇头:「天彻底黑了之后,就更加难找了,我还死不了,救人要紧。」 见傅新桐还很担心,顾歙便主动往前走了两步,算是向傅新桐证明自己‘死不了’,傅新桐左右看看,现在林子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好在有积雪反光,还能勉强看见前路,若是等到彻底暗下去,别说找人了,就是他们自己下山都很困难,当即不再磨蹭,捡起地上的伞送到顾歙手中,让他撑着伞往前走,自己则跑到他身前,像先前找他时那般,一棵一棵树问过去,在离傅新桐发现顾歙之地的不远处,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掉进雪坑里,断了一条腿爬不上来的弟兄,雪坑有点深,凭傅新桐肯定没办法把那人拉上来,顾歙说着就想上前救人,被傅新桐拦住: 「你不要命了,你这伤口若再加深的话,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吧,我来。」 顾歙被傅新桐拦着,先前稍微动作大了点,口中就忍不住吐出大口的雾气,有些不信任她:「坑太深了,你拉不起他。」 傅新桐不管,左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顾歙的腰间,指着旁边一棵树,说道: 「你靠着树站会儿,把腰带解下来给我。」 顾歙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傅新桐的意思,二话不说,将腰带解下,递给傅新桐,傅新桐量了量长度,然后又把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这一豪迈举动,看的顾歙眼睛都直了,傅新桐把两根腰带系在一起,她从前跟回事处的挑夫学过绑货物的系绳方法,知道怎么系绳子可以让越系越紧,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有了两根腰带的长度,傅新桐便将一端系在雪坑旁的树干上,跟树干打了个招呼,然后将另一端抛下雪坑,大声对下面问道: 「够得到吗?」 不一会儿,雪坑里传出一道声响:「够得到,我上来了。」 腰带被绷紧,能够看见雪坑底下有动静,傅新桐也跟着拉扯腰带,过了一会儿后,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少年被拉了上来,那少年唇红齿白,看着并不像是刺客的样子,一只脚的小腿肚上穿刺了一根利箭,顾歙瞧见他上来,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问了句: 「子威,觉得怎么样?」 那少年擦了擦早就冻红的鼻头,爽朗一笑:「没事儿,死不了。你怎么样?」 他们俩在那儿说话,傅新桐就赶忙将腰带从树上解了下来,没有还给顾歙,而是卷在自己手上,对他们说道:「你们相互搀着,跟我后面走,这腰带待会儿说不定还要用到。 顾歙对傅新桐点了点头,心中对这小小年纪的姑娘十分佩服,这么果断勇敢的姑娘,他确实是第一次见,正如他一开始对她的评价一般,跟普通闺阁姑娘很不一样。 顾歙和洛子威互相搀扶,远远地跟在傅新桐身后,过了一会儿后,傅新桐又找着一个挂在树上的弟兄,洛子威协助她一起,将人给拉了下来,林间的路越来越难走,天也越来越黑,傅新桐一找一个准儿,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顾歙所说的六个人全都找着了。 此时天已经黑的几乎不怎么能看得见了,若就这么下山去,很容易走散出事故,傅新桐干脆让他们全都抓住腰带的一段,她走在最前面给大家引路,不过她虽然能听见声音,但由于光线太暗了,就算树木给她指引,她也看不太清楚了,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听见山下仿佛传来一阵呼唤声,男声喊的是‘顾歙’,女声喊的是‘姑娘’,傅新桐面上一喜,顾不上脸都冻僵了,大声呼应起来: 「画屏,画屏,我们在这里,这里!你们在哪里呀!」 隔了片刻,就听见温覃的声音:「我们在山下,你们再喊几声,我们来找你们!」 温覃的声音一出来,傅新桐身后那些还有力气喊话的弟兄们全都卯足了劲儿喊了起来,温覃的声音越来越近,过了片刻,终于找了过来,画屏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气喘吁吁的,看见了傅新桐才像是提起了劲儿,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画屏看见傅新桐狼狈的样子,赶忙把自己的外罩衫给脱了下来,披在傅新桐身上。 温覃看见顾歙他们一个不少的跟在后头,高兴的笑了起来,见顾歙脸白如纸,赶忙上前相扶,带着众人往山下去。 有了温覃和画屏的领路,终于一行人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被全部带下了山,傅新桐指了指她的山间小院子,说道: 「都进去吧,没有其他人在。」 然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快要晕倒的顾歙,傅新桐和画屏替他们掀了帘子,让他们一个个全都走入了温暖的木屋之中,然后就和画屏一起去外面替他们烧热水去了。 烧水的时候,画屏偷偷的问傅新桐: 「姑娘,咱们要不要喊山下的人上来,这么多人,太危险了。」 傅新桐摇头:「不用了,里面都是各府的公子,世子,顾歙你不是认识的嘛,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傅新桐伸手在炉子上烘了烘,忽然想起什么事,对画屏吩咐道:「这里我来吧,你赶紧到山腰那儿去等着,若是婆子们回来了,你把东西拿上来,把她们打发了下山去,就说我睡了,晚上用不着她们伺候了,让她们住在山脚下,明儿再上山来。」 吩咐完这些之后,画屏还是有点担心,但是刚才她确实看见了承恩侯府世子顾歙,想着那样身份的公子,定不会对自家姑娘如何,才点点头,放下柴火,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嘱咐傅新桐小心,然后才转身往外去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花语娘子》卷一 作者:花笑茗 02、《花语娘子》卷二 作者:花笑茗 03、《花语娘子》卷三 作者:花笑茗 04、《花语娘子》卷四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