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狂情》 第一章 这是西域里一个叫作楼兰的小国,小国里的一户人家,一个女孩的故事…… 蔚蓝的罗布泊,千顷碧波,含烟沁翠。长满荻草芦苇的湖岸在阳光之下,铄金十里如火如炽,风起处,翕然有声;罗布泊鲜碧绝尘、一望无际,是楼兰人赖以为生的大地之母。 「快呀!姊姊,照你这个速度,什么也猎不到了啦!」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孩喊道。她深邃如潭的棕色眼眸、高挺精巧的鼻梁、深刻而分明的五官,是不同于中原女子的鲜动美艳。 「谁像你整天活蹦乱跳的……」舞羚咕哝埋怨着,吃力地跟随着妹妹,心想:湖畔的芦苇又高又密,可别刮破了她新做的绸裙才好。 「哎哟,快点嘛!野雁飞光了啦!」舞鸢急得直跳脚。 她也穿着今天才第一回穿的漂亮衣裳,绿丝绸罩衫,丝质夹布的裙子,腰间一条嫩黄腰带;鹅黄嫩绿,说多俏丽就有多俏丽!可是舞鸢才不在乎呢!她只在乎她手上的这把小弓发挥不了作用。 真是!殷阗送了她一把好弓,正想今天大显身手一番,没想到带着舞羚,她根本走不快。 舞鸢蹙起柳眉,无可奈何却又不忍心地停下脚步来等舞羚。 也罢,毕竟她这个姊姊的个性可不像她。舞羚是出了名的温柔美女,多走两步路都喊累了,更何况在这芦苇丛中穿梭? 舞鸢只得伸出手拉着姊姊,口中嘀嘀咕咕:「好嘛好嘛,我跟你一起慢慢走总行了吧!」舞羚娇娇的嗓音似斥似怨,「谁教你好端端的,偏要来湖畔射什么野雁!」 「是哟——」舞鸢灵灿的眼珠子一转,促狭地道:「如果是殷阗让你陪他来,你陪不陪呢?」舞羚脸颊霎时一红,不甘心地反顶回去:「你还不是因为安胥没空陪你,才拉上我。」这下换成舞鸢直了眼,如玉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她斜斜睨了姊姊一眼,「好啊,调侃我!」她才没那么好欺负呢,说着说着她的手已经到了舞羚身上,趁势去搔她的胳肢窝。 舞羚惊跳着尖叫出声,笑得连站都站不稳,却腾出手来挣扎着反攻回去。 舞鸢又要忙着躲又忙着笑,笑得都快没力气了,一时之间,两人娇娇朗朗的笑声偏布了整个湖畔…… 「哦,原来是两个小姑娘呢!」两人被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霎时止住了笑闹。 舞鸢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四名大汉,他们粗犷剽悍的脸上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瞧他们的装束,并非来自楼兰。 是汉人!舞鸢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护着姊姊舞羚。 自从张骞三次出使西域后,楼兰城内外出现汉人的军队商旅已不是奇事。 「啧啧,你看这两个怎么样?」那四个汉人竟好整以暇地自己交谈起来。 「后面那个看起来比较可口吧!」其中一个一边说,一边还用暧昧的眼神看着舞羚。 舞鸢警觉地把舞羚围在身后,抬起脸瞪着这些人,虽然这四名汉子看上去光是影子都能把她压扁,舞鸢却还是用她那双冰冷如琥珀的瞳眸狠狠地瞪着他们。 「哎哟,这小姑娘瞪人呢!」一阵哄笑后,注意力移到了舞鸢身上。 「这个泼辣的也不错啊,够味儿!」 「喂!你们赶快让路,我们要回去了!」舞羚自觉是姊姊,总不能老躲在妹妹背后,因此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勇气,她盲目地站出来对着那四个大男人娇斥一声,手叉在腰上,还傻兮兮的身子往前一挺,纤薄的上衣自是掩不住她胸部发育良好的坚挺线条。 「你在做什么呀!」舞鸢急急又把姊姊往身后一扯。她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想宰了她! 果然,那些男人眼里流露出饥渴,开始有了动作。 「怎么样?小姑娘,跟我们走好了。」一名大汉向她俩跨前了一步,语调含笑,「我们会补偿你的——珠宝土地随你要。」 「你们敢乱来,看我爹不杀了你们!」舞鸢坚定地微昂下颚,傲气的脸庞却不由得渗出了丝丝细汗。 「那简单,带我们去见你爹娘,一切好商量。」买个楼兰女子有什么困难的。 「你们别过来!」这几个色胆包天的男人,竟然还一步步向她们逼近。舞鸢尖声喊着,护着舞羚只好一直往后退…… 「哎哟!」一个不小心,舞羚的脚差点踩进湖边的泥沼里。 「姊姊!」舞鸢慌急着把拉着舞羚的手往上用力一扯,把舞羚拉了过来,可是她自己却重心不稳,反而踩进泥沼里,就这么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舞鸢惨叫一声,这下全身污泥,裙鞋全毁,又脏又丑,简直惨极了! 舞羚一时反应不过来,还在一旁发呆,可那四个大男人却立即迸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指着摔在泥沼里的舞鸢捧腹大笑。 「何必戏弄两个小姑娘呢?」什么时候竟来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这阵混乱当中,他浓眉大眼,雄伟傲岸,阳刚中带着一抹俊逸,浑身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慑人力量。 「公子……」四名大汉神色一转,恭敬而肃静地站至一边。 原来是同党呵!舞鸢的心一下子凉了。眼看着那个俊野昂藏、英气逼人的男人向她一步步走来,一颗心不由得往上一提——他却伸手往泥沼里一捞,像捞东西似的,把来不及惊讶的舞鸢一把捞了起来,好端端地放在地上。 啊!他不一样呢! 那一刹那,舞鸢整个人呆住了,直觉眼前这男人是个英勇的侠士、从天而降的英雄。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浓浓感激和好感,而这一切全写在她不擅掩饰的表情上。 「真是可惜了,这么美丽的姑娘……」他迷人的薄唇一掀,漾起一抹惋惜的浅笑,轻轻而怜惜地用衣袖替舞鸢抹去脸上的点点污泥,温柔而小心翼翼,像在擦拭一件最珍贵的宝物。 舞鸢的脸霎时羞红如布满云霞,整个人像被魔杖点过一样木立在原地,忘了这是个陌生男人,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呆呆任着他软软的衣袖轻拂过她的面颊,激荡着她的心湖。 拭净污泥,舞鸢妍丽绝伦的脸蛋便呈现在他面前,他那双黝黑的眼眸跳动着笑意,「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给我什么酬谢呢?」什么酬谢?舞鸢呆愣着,有点懂,又有点不懂,只知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快、加快…… 而那张英俊的脸庞却逼近了她,骤然攫住她的唇。 舞鸢吓得睁大眼睛,无助地盯着他,只觉自己被卷入他黝黑深邃的眸子中,心跳快得几乎蹦出喉咙来。 他的手握住她娇小的肩头,她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结实手臂上紧绷的肌肉……湿润柔软的唇瓣相触,带来一股不知名的火焰,往上一窜,焚得她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火热难耐。 这个吻既烈且狂,他的舌尖探索地勾引着她的唇,挑逗着她。他强烈的男性气息猛烈地炫惑着舞鸢,她浑身发颤,心中意乱情迷的反应连她自己都讶异。可是,这陌生的感觉好奇妙……她竟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他捧着她细嫩的双颊,温柔、缓慢地加重他的热吻。 完了,她的头更昏了……青涩的舞鸢初尝亲吻滋味,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教人几乎晕厥的状况。她几乎不能呼吸喘息……她快不行了…… 就在舞鸢差点全身瘫软,再也无法好好站直的时候,他适时松开了她。 「看来你还满喜欢的嘛!」他坏坏的、带着笑意的眸子直盯着她,揶揄的迷人嗓音在她耳边萦绕。 喜欢你个头啦! 舞鸢的脸颊因差赧而发烫,热吻之后加快的脉搏完全还无法恢复过来,她又气又羞,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枉费她原本还沉醉在一种梦幻的状态中,没想到这男人比他四名属下还可恶!那四人只是耍耍嘴皮尚未动手,没想到这人才一来,就…… 舞鸢一肚子火没处发,看准了恨恨地就往他脚上狠狠一踩,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对着那男人重重一推——「你去死吧!」那男人完全没料到舞鸢这么泼辣,也没料到她竟会推他,一个站不住,换成他摔在泥沼里。 舞鸢愣了一下,只见那四名大汉全都奔过来扶他们公子。她看了那个坐在泥浆中、狼狈而错愕的男人一眼,发觉那双眼睛也正回盯着她,充满了怒气,还有一些……诡异。 就在他们视线接触的那一刹那,舞鸢的心跳得怪怪的……不过毕竟情况不对,她没敢再去管自己那不对劲的情绪,迅速拉着一直傻愣在一旁的舞羚,头也不回地赶紧溜掉。 舞羚和一身烂泥的舞鸢一路直奔,好不容易回到家,正想偷偷从后门溜进去,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不是家人也不是女仆荷叶,而是楼兰的两位年轻王子——殷阗和安胥。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呀?」舞鸢吓了一跳。 「我才要问你跑去干什么了!」安胥惊讶地望着一身脏兮兮的舞鸢。 「唉!一言难尽。」尤其自己被强吻的那个部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一想起来,舞鸢的气愤与羞赧便直线上升。西域的民风虽然不那么封闭,没有什么被人吻了就要嫁给那人之类的观念,可是那不是出自自己所愿,实在也…… 「我去洗一洗。」舞鸢哀怨地挥了挥手,匆匆忙忙进了屋里。 「你们上哪儿了?」殷阗问向舞羚。他在四人之中年纪最大,觉得自己最有资格问话。 「还说呢!」舞羚却埋怨回去,「都是你啦,没事教舞鸢什么骑射!害她今天硬拖我去湖边,说非得射中一只野雁才肯回来,结果雁没猎着,自己反倒摔进泥沼里去。」舞羚难得精明,省略了一大段不说。 舞羚与舞鸢的娘亲是楼兰公主,当今楼兰王最小的妹妹。 楼兰王有两个儿子,公主生了两名女儿,因此两家人从以前开始就有着未明说的默契——将来必是要做亲家的。而四个孩子从小玩在一块儿,彼此之间也都明白,舞羚长大一定会嫁给殷阗,而安胥跟舞鸢亦配成一对。 舞羚下意识偷看了安胥一眼,不晓得他如果知道舞鸢今天被人家强吻,会有什么反应…… 「刚刚捡到从树上掉下来的两只幼鸟,想留给舞鸢玩……」安胥闷闷地说,「没想到等你们等了那么久……」 「幼鸟掉下来了?那得赶快送回树上的巢里去啊!」安胥的话被舞鸢打断,原来她清理干净,换了件衣裙,又从屋里跑出来了。 「送回树上?」安胥皱起眉头,抬头看着枝叶苍茂的大树。 「爬到树上去啊!」舞鸢想也不想,理所当然的道。 「对呀,爬上去。」殷阗在一旁附议。 「不好吧!」舞羚害怕地说,「又要爬树,又要小心手上的鸟儿,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怕什么」殷阗豪气地伸手接过弟弟手掌心里的幼鸟,身手矫健地便顺着树干往树梢爬去。 从小就是这样,殷阗和安胥就像舞羚和舞鸢,个性歧异;殷阗性急而烈,就像舞鸢老让人家骂是野丫头,然而相反的,安胥却相当沉静。可是殷阗喜欢的却是与自己个性迥异的舞羚,安胥也喜欢活泼的舞鸢。 「哇!好棒!」舞鸢羡慕地鼓掌,看着殷阗不费吹灰之力爬上树梢达成任务,正得意地滑下树来。 「这样子多危险,你看你一身是汗……」舞羚嗔道,一颗芳心却也不由得窃喜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如此矫健勇敢,「进屋里去歇歇好不好?」殷阗点头,与舞羚进了屋内。 两对小恋人,于是有了各自的空间。 安胥紧抿着唇,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在舞鸢心目中是远远比不上殷阗了,好半晌才迸出一句:「你一定比较喜欢殷阗,是不是?」 「你说什么呀!」舞鸢啐他一句,知道安胥在吃醋,嗤地一声笑开了。 她跟殷阗个性是较相像,可是从小她就知道他是自己将来的姊夫,她只是把他当成大哥哥一样看待罢了。而安胥有他的优点,虽然年纪轻却深思熟虑,论起学问来,殷阗也大大比不上他,而且他比殷阗英俊得多——唇红齿白,眉清目朗,是个动人心弦的翩翩美少年。 「一直是这样!」忧心舞鸢情意不定的安胥,嫉妒得脸色发白,他一口咬定道:「你从小就喜欢跟在殷阗后面,看他打猎,看他骑马……我知道你一定喜欢他!」舞鸢也懒得反驳他,只是瞪着一双琥珀宝石般的晶亮大眼,「你再乱讲,小心我不睬你!」她严肃的语气、微愠的眼神,果然唬得安胥不敢再说。他一时心慌意乱,顾不得其他,一把握住舞鸢的手,情急而迫切地将她拉近自己,呐呐道:「鸢,你别气,别不理我。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只是一时急了,怕你觉得我不够好……」舞鸢嫣然一笑,晶莹剔透的眼珠子一溜,「你又没做错什么,等你哪天做错事,我自然会让你知道你哪里不够好。」 「唉!」安胥多虑敏感地叹了口气,「你的个性又强又烈,我想我将来肯定管不住你。」 「干嘛一定要你管我?我自己不会管自己吗」舞鸢微嗔地噘起嘴,俏丽的小脸蛋微微往上一昂;那娇俏的神情、无瑕绝丽的容貌上漾着一片青涩的妍媚,真真迷人心魄! 安胥心中一荡,心魂霎时不受控制地飘扬起来,脑子里原来想说的话也全忘了,禁不住舞鸢无形的诱惑,他情不自禁地将脸庞凑近她的发际,偷偷攫取她那令人销魂迷魄的芬芳。 舞鸢的心跳不由得急促起来,安胥俊美的脸庞离她那么那么的近,而他的眼神又是那么样的深情,痴痴地、情迷地望着她…… 她忽然再也没有勇气直视他,一朵红云飘上她妍丽的容颜,虽然没有喝酒,她却觉得自己醉醺醺,又软绵绵的…… 「鸢……」安胥涨红着脸,因为缺乏经验而不知所措,然而却又完全无法抗拒自己想亲近舞鸢的欲望。他重重喘着气,就这么青涩而笨拙地轻轻捧住她的面颊,再轻轻地把唇压在她的唇上。 四唇相接,纯洁不带色欲的轻触,却饱含着安胥年轻而真切的情感。 短短的一吻,两人随即分开,安胥紧张而不知所措,从低垂的眼帘中偷偷看着舞鸢,却发现舞鸢羞涩的脸红着,惹人心疼怜爱。 「鸢,这辈子我都会照顾你的。」安胥轻拥她入怀,深深觉得自己今生今世有妻如此,再无所求。 舞鸢把面颊埋在他的胸前,柔柔地依偎着,一种幸福的感觉在此时传遍她的心扉…… 但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她极杀风景地想起了下午被强索的另一个吻。 那种强烈而炙热的感觉,让人麻痹而瘫软的震撼,跟刚刚完全不同。刚才她慌乱得几乎一点感觉也没有。天!到底哪一种感觉才是正确的呢? 哦……真是要命!她怎么能偎在安胥的怀里想这些、怀疑这些当然是安胥的情意才是正确的;那个男人无端而无礼地强索她的吻,她怎还能对他念念不忘啊! 舞鸢的脸颊倏地燥热滚烫,她伸出手紧紧环抱住安胥的腰,用尽心力把下午的记忆压挤出去,挤出去…… 第二章 「小姐!小姐!」辛苦的小女仆荷叶,在找遍了整座大宅之后,终于在后院的树上发现了蜷缩在树枝上的舞鸢。 「小姐!」荷叶不解地喊道,「你在树上干嘛呀」 「我爬上来看上回殷阗跟安胥救活的那两只鸟儿嘛,看看它们长得怎么样了。」舞鸢从树上传声下来,那声音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有着点攀爬上树的快意,又有着点不知名的焦虑和庆幸。 「哎,好啦,小姐快下来了。」荷叶兴高采烈地又说:「大厅来了个商人呢!带了好多汉土的漂亮丝绸,还有别的地方的美玉宝物,大家都在看呢!小姐也快去吧!」 「真的?」有这么有趣的事?她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无聊到爬上树来了,只是…… 「荷叶啊,快去给我找个梯子来!」舞鸢情急地催促着。 「梯子?做什么?」荷叶反应不过来,歪着头努力想。 「真笨哪!」舞鸢气得直想跺脚,但是被困在树上又跺不得。 「当然是因为下不来了嘛,否则要梯子干嘛?」 「哦,」荷叶咯咯偷笑,当下了解,原来这顽皮的小姐知道怎么爬上去,却不知道怎么下来呵!还好自己来找她,否则小姐还不知要在树上捱到几时呢! 「笑,笑!还不赶快去拿梯子!看我等会儿下来不整你!」舞鸢从齿缝中吼出声来。 「是!」荷叶噤声不敢再笑,一溜烟地到柴房中找梯子去。 舞鸢只好一个人又在树上等啊等,半晌,终于见到小荷叶气喘吁吁地扛着梯子,东拐西拐地走了过来。 「快点!」心浮气躁的舞鸢,等不及地在树上朝她挥手。 累得香汗淋漓的荷叶,好不容易把梯子往树干上一架,连汗都来不及挥,一边却退着步子又要溜了。 「小姐啊,你自己赶快下来吧!刚刚公主还在问我你去哪儿了呢,我没敢说,这回得先回去跟公主回个话,免得公主发现你居然在树上,你跟我都要受罚的呀!」 「喂!荷叶,等等啊!梯子倒了呀……」荷叶只想着达成目的即可,随手把梯子往树干上一靠,转身就跑,根本没发现梯子没架好,也没听清楚舞鸢的呼喊,她只担心着,晚去大厅回话准挨骂。 「荷叶啊……」舞鸢无奈地望着平躺在地下的梯子;有梯子,可是她一样下不去啊!唉,真是郁闷极了!死荷叶、臭荷叶,帮个什么忙,有帮跟没帮全一样! 舞鸢烦躁地坐在树上,随手扯着树叶,扯一片丢一片,一边想像着大厅里现在是什么样的热闹景象,那商人会拿来什么珍奇的东西?舞羚是不是又挑了好几块漂亮的丝绸做衣裳?不晓得会不会帮她留个一两块哪! 「咦?你在上头做什么?」一个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飘上来。 是谁?陌生却又彷佛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你!」舞鸢惊骇地指着树底下的男人,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你怎么会在我家」,怎么会是上次在湖边强吻她的那个家伙「欸,别搞错,可是你爹请我来的。」他自在地环视着这整个后院。 「现在你的家人都在大厅里被我带来的货品宝物吸引住了。我觉得无聊,你爹就准许我在宅子里四处逛逛。」方才在大厅看见她姊姊舞羚时,他才知道她的身分。 原来他就是荷叶口中的那个商人?舞鸢差些就要在树上晕过去。 这个有趣的姑娘,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又见面了,她居然还是个楼兰贵族呢!却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上回还推他入水。他长那么大,还从来没被女人整过,也许是这样,所以让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十分深刻,好个泼辣的小女人! 他玩心倏起,健伟的身躯往树底下一站,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舞鸢。 「姑娘在树上似乎待了不久的样子,不知上头有什么吸引人的风光?」舞鸢再笨也明白他在取笑她!她下巴往上一抬,傲气地哼一声:「我看空气不行」 「行,」他呵呵大笑,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梯子,这丫头再嘴硬吧!他昂头,深邃的明眸中带着坏坏的笑意。 「咦?怎么有个梯子放在这儿?想必是忘了收回去,这样吧,我替你们收进柴房好了。」说罢,他轻松地一手勾起梯子,就要把梯子带走,「喂,你等等!」舞鸢忍不住了,他要真带走梯子,她这下不知何时才有机会爬下树来,最有可能的机会,是等她爹娘来发现她,然后把她大骂一顿…… 「姑娘有何指教?」他装模作样地故作不解。 「梯子还我!」她在树上不悦地大叫。 「还你?哦,好。」他带回梯子来,却仍然将其往地上一搁。 舞鸢简直气结,她怒火冲天地对他大吼:「你就不会把梯子架到树干上」 「架到树干上?做什么呢?」他带笑地往后退了两步,明知故问。他就是要她求他! 他到西域行商也有大半年的光景,待在楼兰的时间尤其长,旅途寂寞,他也学其他人一般买几个侍妾,可他从前见过的西域女子,美则美矣,却从来没有一个像舞鸢美得这么辣,美得这么有个性,美得这么有趣的! 「你……」舞鸢气得握紧了拳头,脱口而出:「我要是自己能下来,还要梯子做什么」 「哦,」他很可恶地装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嘛!」虽是如此,他倒是把梯子架上树干了。 舞鸢遥遥瞪他一眼,很恨、很怨,却又不得不把握机会,当下顺着梯子,一步一步缓缓地往下爬。 她的脚还没落地,他的手却已经环住她的腰,把她扶了下来。 这家伙又碰她!舞鸢猛转头,看见他注视着她的眼神,晶亮亮的,饶富兴味,眼光在她绝美柔媚的脸庞上梭巡,那肆无忌惮的眼波彷佛能将她看透…… 舞鸢心中怦然一动,想起了上回的经验,马上挣脱他的手臂,防御地斥喝:「你想干嘛?」舞鸢那一副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但是还硬要装出凌人傲气的神情,与上回在湖边时如出一辙,没来由地就教他又气又怜,忍不住想戏弄戏弄她。 他放软了声音,温柔的眼神却带了点挑衅。 「干什么那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这激将法果然奏效,舞鸢扬起下巴,挺傲气地,然而视线却飘散不定。他俊逸的脸部轮廓,充满智慧的眼睛,又英俊又带着股邪气,感觉像酒般让她心神不宁。 「谁说我怕你」他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低柔磁性的嗓音魅惑着她:「是吗?你甚至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你了」舞鸢倏地抬起羽扇双睫,刻意倔倔地看着他。 他立刻趋近,一俯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怎么会……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震撼,吻得她天旋地转;他的舌尖慢慢地、性感地在她唇上游移,搜寻着她的气息。一波波热流冲上她的胸臆,她的体温猝然上升,血管波动着滚滚热流,她浑身颤抖,紧闭着唇抗拒他。 「别怕。」他的唇暂离她,话语和着气息吹进她的耳内,「乖乖听话。」 「你……」怎么乖?怎么听话?他的心跳如鼓声震耳,以一种狂野的律动伴随着她加速的心跳,虽然隔着重重衣物,他身体的热度仍然传入她的胸中,陌生的情潮令她窜过一丝无名的心悸,教她怎能不怕? 「我什么?」他的吻飘落在她的鼻尖、耳畔、脸颊,挑逗着她。她蜜般甘甜的湿润红唇是男人致命的毒药,才尝一口就让人无法克制地想再尝下去;她衣衫下一起一伏的胸、倔强的樱唇,在在让他心往神驰,他怎能放过她? 不行了……她快昏了……舞鸢下意识微启樱唇稍稍喘气,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唇移了回来,舌尖滑了进去,吮着她醉人的气息。 下一刻,他的手竟然情不自禁地探向她的俏臀,轻轻的摩挲着;而意乱情迷中的舞鸢居然毫无知觉,任他的厚掌恣意地爱抚着她。 猛烈焚烧的火焰在舞鸢体内狂燃,她完全醉倒在这教人惊奇的滋味中,理智顿时烧成灰烬。 忽然,有片树叶飘落下来,落在舞鸢的肩上,那轻微的接触却足以使她重重一震!霎时,思绪回来了,她在干什么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耶,而她竟然还陶醉在其中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地推开他。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眼中热烈焚烧着的火焰却完全没平复。 「你们楼兰女子不是都很热情的吗?」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舞鸢的脸色更难看,她靠在树干上,心跳加遽,膝盖发抖,怨恨地瞪他。 「热情,但可不是随便!在你的眼中,我们也许不像汉人女子那么尊贵,可也不是没知识的野女人!」舞鸢严厉的话语一下子将他打醒! 没错,热情可不代表随便,他从来没仔细去思考这点。她好歹也是楼兰的贵族,若是他仍在中原,岂敢对汉人的王室女子这般大胆戏弄?他只是任凭着自己的意欲去走,无意中却对楼兰女子有不公平的对待标准,贬低了她们。 也许,汉族人多少有这种优越感,觉得贫贱的西域女子,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自小饱读诗书,自认不是那般没品之人,可也无形之中感染了恶习而不自知……这实在不可原谅。 「对不起。」他郑重地向舞鸢道歉,宁肃的眼神中多了一抹诚挚。 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舞鸢反而愣住了,她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分不清到底他之前的吻她是戏弄,还是现在的道歉是虚假。 不过,他那诚恳的模样,还真让舞鸢不由得就想相信现在的他。真是的……他可恶的所作所为……她应该恨他不是吗?可她竟然又恨不下去……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勇敢的小女子性烈,敢开口训他,然而事实上,也只不过是个单纯没心机的小女人罢了,他只是一句道歉,就让她天人交战成这样。 不过在他心里,却有股莫名的情愫正在缓缓的滋长,缠绵复杂得有如蚕丝,不知不觉地绕着整颗心。 她也许只不过是妍媚了点,亮丽了点,只是与众不同了点,只是直来直往、有个性了点……然而仅仅是这些「只是」,却足以让她俏丽的身影镌刻在他的心版上,再也难以磨灭。 「鸢!鸢!」有人来了,是舞羚的声音。 「我想我还是先离开得好,」他瞥了眼声音的来处,又转回头来,眼神不自觉地变得好温柔,深深的,彷佛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里头。 舞鸢简直就要在他这样的眼光之下醉倒,她咽了咽口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道别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却认真地开口:「对了,我带来的东西里有匹翡翠缎子,是江南著名的丝绣,我想那应该很适合你。」从刚才一直到现在,舞鸢像是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她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哦,还有……」他临走前又回过头来,那双动人心魄的黑眸盈着笑意。 「我喜欢你。」舞鸢惊吓得无以名状,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圆大。然而就在她惊愕时,他已经消失在庭院的廊下。 天哪!他的话是真是假?是又在戏弄她吗?可他温柔认真的眼神,又让人完全没有力量怀疑。她的腿,忽然很不听使唤地就这么软了下去…… 「鸢?鸢?你坐在这干什么呀?」舞羚终于找着了妹妹,她手腕上还披着一匹丝绸。 「没什么。」舞鸢像在掩饰什么似的,立刻站了起来。 「我们大家都在找你呢,没想到你躲在这儿。」舞羚受不了地拍了妹妹一下,「你不知道,大厅来了个……」 「来了个商人是吧?」舞鸢笑着打断姊姊的话,「我知道了,荷叶来找过我,我正要上大厅去呢!」 「不必去了,我们都挑好,人家也差不多要走了,欸,你不知道……」舞羚的表情神秘兮兮地,眼神还警觉地四处溜了一下。 「那个商人,就是上回在湖边偷……你的那个。」舞羚不好意思说,就往妹妹唇上一划以表示。 舞鸢没来由地脸色赧红,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却还得装作一副惊吓状,「真的啊」 「是啊!原来他家还是长安有名的富商呢!不过他今天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斯文正派的……」舞羚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还有啊,他带了好多珍奇的宝物来呢!又有丝绸,又有珠宝……」舞鸢的面颊却又更红了,还斯文正派呢!舞羚要是知道他刚才又冒犯了她,绝对不会这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倒是诚诚恳恳地跟她道了歉,也许这人也不像她原来所想的那么轻浮。 舞鸢的心思在舞羚的话语中却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会儿飞回来时,正好听见舞羚在说:「对了,我听说他的名字叫作棠靖翾……」棠靖翾?舞鸢默念着这名字。 「啊,这里,这匹绸缎是我特别替你留的。」舞羚兴致勃勃地摊开手腕上那匹绸缎给妹妹看,「看见没有?这正好做一件绿翡翠的绸裙,你要是穿在身上一定漂亮极了!」就在这时,舞鸢的脑子里跑马灯似地转出了刚才棠靖翾的话,……有匹翡翠缎子,是江南著名的丝绣,我想那应该很适合你。 霎时之间,舞鸢的脑海深处鼓噪着,彷佛有一丝奇想要跳脱出来;她的思绪已经不知飘荡到了何方,一下子也捉不回来…… 张骞第三次出使西域之后的第三年,汉朝的使者带来汉室强蛮的命令,要楼兰人派出壮丁,为出关往西域的汉人运送水和粮食。 楼兰男子因此不再下田耕种,而得轮流背负沉重的粮食和水到沙漠中途。 楼兰的夜,星空中有着闪烁的银河,而丝路则像是地上的银河,一路流泻柔柔丝光。今夜的楼兰城中,这条银河既不明亮亦不浪漫,幽静的街道上,有着一股诡谲的清寂。 哒哒的马啼声踏过城中街道,扬起满天尘沙。 舞鸢、舞羚尚未入眠,好奇地来到后院,从围墙上小孔,偷偷观看外面的状况。 只见五、六匹壮马,而骑在马背上的匈奴小伙子们,嚣张地任凭马嘶蹄踏,长枪尖上挑着刚砍下的头颅,尚在淌血的首级在月色中显得更加凄厉恐怖。 「啊,」舞鸢吓得惊喊出声,魂都快飞了,却还记得伸手捂住舞羚的眼,别让她看见这残酷的一幕。 凶狠的匈奴人狂傲地在城中来回奔驰,挑衅而示威的话不断在城中扩散:「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楼兰人!忘了我们往日是怎么保护你们的吗?现在依附了汉人,就把我们一脚踢开;好,就让你们看看是汉人厉害还是我们匈奴厉害,今天见一个杀一个!」舞羚就算没看见,也听见了这残暴的宣言,她被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颤抖,软软的顺着墙边滑下…… 「发生什么事了?」荷叶也闻声而来,睁着一双惊骇的大眼睛。 「匈奴不满我们与汉室来往,来示威……」舞鸢压低了微颤的声音,「还说,街上见一个杀一个……」荷叶一听,霎时惨白了脸,双唇发颤。 「博介……还没回来。」舞鸢心中一凛。博介是她家的长工,荷叶的情人,自从汉室发布命令要楼兰男子轮流去沙漠中送粮食,她家便派了长工去,今天恰好轮到博介…… 「荷叶,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舞鸢连话都还没说完,荷叶已经冲动地奔向后门,什么也不顾地往外直奔。 「不行,我要去找他!」 「荷叶!」舞鸢没能及时拦住荷叶,担忧之下,根本也没心思多想,随即跟着她奔出门去。 「喂!喂,你们两个,」舞羚也奔到后门口,本想跟,可是脚尖刚点到门槛外的地,却又没胆地缩了回来,只能急得在原地直跺脚,这下教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舞羚只好转身,求救去了! 「爹、爹,不好了呀……」 荷叶发狂似地冲出了好几条街外,此时的舞鸢终于追赶上她。 「你疯了啊」她气急败坏地将荷叶的手一把拉住。 「我不管!」荷叶使劲地甩着舞鸢箝制着她的手,急得直掉泪,「要是博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先别这么激动啊,我们慢慢想办法!」舞鸢急着大喊,当下只想把荷叶往家里拖。 嘶嘶马鸣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纷乱杂沓的马蹄伴着一声声匈奴人凶狠的言辞:「你们以为汉人可以保护你们吗?看见没有!这就是汉人的头!在我的刀尖上。」那些匈奴人折了回来,正朝着她们这方向奔来,荷叶却还失心疯似地哭闹:「你别抓着我,让我去找他……」 「你不要命了你!」寂寥暗夜中,两个女子争辩的声音听来是如此突兀,吸引着匈奴人往这目标前进,马啼趵趵,愈来愈接近…… 舞鸢吓得霎时噤声,惶恐四望,再不多想便捂住荷叶的嘴,藏进两屋之间的暗巷里。 四周黑漆漆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舞鸢的背脊紧紧贴着墙,浑身发冷却冒了一身汗。亘古的悲风,飒飒地在街道上刮着;长长的马鞭在空气中扬起一道道肃杀的气流。舞鸢下意识又往墙边缩了缩,月光下,匈奴人的眼睛像狼似地闪着恐怖的红光。 她们被发现了?平生第一次,舞鸢害怕得几近虚脱,狂颤的腿支撑不住身子,就连刚才大吵大闹的荷叶此时也吓得噤若寒蝉。两人心里想的俱是同样的一件事,她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若那冷若寒冰的刀刃划过颈子…… 荷叶不寒而栗,再也站不稳,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就只是这么轻轻的震动,那一双双嗜杀的眼睛,开始往暗巷寻来…… 就在这时,一根长矛划过,直直刺进为首那名匈奴人的胸膛! 惨厉的哀叫声响起,被刺中之人摔下马来,骏马杂乱的狂嘶,鲜红的血在夜色中刷出一片凄厉的诡谲。 舞鸢吓得连手也忘了去捂荷叶的嘴,而荷叶早已失去尖叫的能力,濒临昏厥状态。 「见一个杀一个?好大的口气!」另一队人马竟有十来人之多,为首之人一派肃穆地骑在骏马上,黑暗中只见他锐利的眼神如剑,彷佛能将夜空划为两半。 敌众我寡,匈奴人不是傻子,然而血仇替原本已经复杂的汉室、楼兰与匈奴之间再添一笔,一时之间是难以盘清了,余下的数名匈奴人睁着仇恨的眼神,拾起同伙的尸身,识相地暂往城外退去。 安全了?舞鸢一颗狂跳的心终于稍微恢复正常;死里逃生,她全身再无一丝力气,颓然地跌坐在荷叶身边。 「你在这里做什么?」舞鸳微怔,这男人操汉人口音,可楼兰城内没有汉人军队,而这嗓音她也似乎曾听过……舞鸢猛抬头,月光之下男人剑眉薄唇,英气逼人…… 是棠靖翾? 「这种时间,你不留在家里,跑出来做什么?」他微斥着,浓眉紧锁,弯下身来拉住舞鸢,只是这么一带,便把她整个人拉上马背,他的侍从也随即扶起荷叶。 棠靖翾一扯缰绳,对身边的人下达命令:「都回去吧!」舞鸢坐在他身后,因为怕摔,双手紧抱着他。 「你不送我回家?」 「我的屋子就在前面,先到那儿去躲一躲。」棠靖翾策马急奔,话语随着风飘到后面来。 「你有马,很快的,好人做到底,先送我们回去吧!」舞鸢着急地喊道。 「姑娘,别闹了,你以为匈奴人是好惹的吗?我们杀了他们的人,不出多久他们就会再找帮手踩平楼兰城,我们怎能不躲?」棠靖翾一勒缰绳,十来个人全在一户豪宅前停下,速速有人开了边门,放进所有的人马。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送你们回去的。」他扶舞鸢下了马。 舞鸢无可奈何,只得随他进屋,牵着荷叶的手坐在大厅中。家仆随即送上沏好的茶。 舞鸢捧着杯子轻啜了一口,不由得想起刚才惊险的状况,手还是抖着的。 「你为什么杀那匈奴人?」舞鸢这才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 棠靖翾剑眉一扬,淡淡地道:「他们抢我的货物,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难不成还任他们为所欲为?」他那份镇静从容,让舞鸢打从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声,悄悄升起欣赏之情。 「你的侍从看起来一个个勇武剽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来打仗的军人。」棠靖翾朗朗地笑出声来:「他们不是军人,不过也差不多了,什么正常的汉人肯到西域来,多半都是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我的货物有他们压镇,还真是安全不少。」 「你呢?你不怕死吗?否则为什么也到楼兰来?」舞鸢不由得好奇。 「我不是不怕死,只是来做生意,不过长安的生活还真是无聊了点,比不上这儿有趣得多。」他浅浅一笑,星眸往舞鸢脸上一扫,「你的胆子可不小,听见匈奴人的声音,所有人都躲起来了,你还往外跑?」 「还不是她!」舞鸢指向荷叶,忍不住又低叹一声:「她的情人上沙漠给你们汉人送粮食,到现在还没回来……」棠靖翾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荷叶,她那身装扮无疑只是个仆人。 「你就这样陪她追出来?」舞鸢想也没想就点头。 「这种状况,谁放心让她一个人跑出来?」棠靖翾觉得惊讶,她不仅勇敢,还够义气,只是家中一个女仆,她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陪她? 没想到这时荷叶突然怒火上冲,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将起来:「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汉人下的命令,无理的要求,否则博介今天也不必去沙漠……」她愈骂愈悲,也不知道情人现在是生是死,倏地气势一灭,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身为汉人,就算刚刚才救过荷叶,可是棠靖翾也免不了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命运,场面立刻尴尬起来。 舞鸢忙着安慰荷叶,可她是楼兰人,自然也不好替棠靖翾多说什么。 棠靖翾叹口气,迳自走到窗边。窗外,数十匹马急骋而来,扬起浓浓尘烟。 舞鸢心中一惊,奔到他跟前,声音中还带着抖音,说道:「匈奴人又来了?」棠靖翾又叹了口气,眼神中有着一抹阴郁,对着窗外喃喃自语:「希望所有的人都已经躲回家了。」舞鸢下意识往荷叶瞥去,荧荧烛光中,荷叶趴在桌上啜泣,肩膀轻轻颤动着;哀凄的低泣声,随着惨淡的烛火跳跃。 大队人马,廿来个匈奴人,踏平楼兰的街道,呼啸来去。街上除了马啼声,一片死寂,该躲的人早躲起来,缩在家中的人也不敢再出来。匈奴人咆哮一阵,但无人回应也觉无趣,不久终于绝尘而去。 「走了。」棠靖翾呼出一口长气。 「真的?」舞鸢还心有余悸。 棠靖翾点头。 「他们的本意是要示威,不满你们本来是他们的属邑,现在却归顺汉室,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他们匈奴的厉害,重新降服于他们,但要是真把你们楼兰人给惹火了,对他们也没好处。」舞鸢点头,又摇头,然后叹气。这些事她向来不懂也不想懂,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楼兰人就注定命运乖舛。 「我们要回去了。」舞鸢顾虑着家人,他们一定担忧死她跟荷叶了。 「快天亮了,你们不等清晨再走?比较安全。」他看着她的眼光,温柔且关心。 「不。」舞鸢坚决地道:「匈奴人已经走了不是吗?还有……」她又看了一眼荷叶,「也许博介已经回到家了。」棠靖翾凝视着她,那样深沉的凝视,看得舞鸢浑身都觉得不对劲,然而他却问了一句颇为耐人寻味的话,「如果换成是你的情人,你会不会这样不顾生死地出来寻他?」舞鸢一愣,没来由地先红了脸,不过她还是很镇定,认真勇敢地点了点头。 棠靖翾满意地笑了,似乎早料到舞鸢会有这样的答案,他唤来下人,吩咐备两匹马。 「一匹就够了。」舞鸢说道:「荷叶跟我同乘一匹。」棠靖翾回过头来,唇角微微一掀,「你跟我同乘才对吧!」舞鸢又怔愕住,「你……不必……」棠靖翾迅速坚决地截断舞鸢的话:「我说过我会送你回去,你想我会放心让你自己走吗?」他低沉的嗓音中自有股气势,让人无法违抗。舞鸢个性之强,此时竟也出奇地不想违抗,更甚的是,她的心中竟然还暖暖的,觉得很安全、很平静,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第三章 棠靖翾在护送舞鸢回家的途中,两人共乘一骑,当他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环在其中之时,那种安全依赖的感觉,竟然更加明显。 舞鸢侧坐在马背上,棠靖翾环着她,很礼貌性的接触,保持着距离;虽然软玉温香在怀,他还是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像从前那样放任自己对舞鸢做出亲昵的举动。 纵然有些难熬……不,是十分难熬,可他尊重舞鸢。 可是此时的舞鸢竟突发绮思,放纵地想像:如果自己将脸颊贴在他那宽阔厚实的胸膛上,是否感受得到他血液奔腾的热度和仓促狂乱的心跳? 像前两回那种由身体深处传来的燥热感觉,炙热缭绕…… 舞鸢倏地双颊火烫,羞赧于自己竟有这样的心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念头全甩出去。 石头路上突然的一个小凸起,让马步顿了一下,舞鸢毫无反应能力地身子往前一趴,棠靖翾机警地一手放掉缰绳,稳健的臂膀立刻搂住她的纤腰,紧紧护住她。 「喂,」舞鸢陡地大喊一声,不知自己心里有鬼或是太过敏感,她挣扎反抗地要逃离他的怀抱。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怕你摔了,你别那么紧张行不行?」棠靖翾有些错愕,又觉得冤枉。 「我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你不愿意我碰你,我不会强迫你,更何况……」他唇角一掀,调侃的微笑:「我喜欢你。」舞鸢虽然明白自己是反应过度,但她仍然怀疑地咕哝着:「喜欢我,才不更要碰我?」棠靖翾仰首大笑。 「没错,喜欢才更要碰,可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懂得尊重,你懂吗?」舞鸢的柳眉颦蹙,眼珠子灵黠地转着转着,有点懂,又有点不懂…… 可是不知怎地,却相信起他的话来,她转头对他嫣然一笑,「欸,原来你还满君子的。」舞鸢单纯而心无城府地将脸蛋微微昂起,那双明灿如星的妩媚双眸迷眩着棠靖翾的感官,她清丽无瑕的美丽脸庞燃起他的欲念……他心中一荡,拉着缰绳的手心冒汗,几乎就要俯下头去吻住她小巧甜美的红唇。 这实在太过讽刺,刚才他才讲出冠冕堂皇的话,现在却又即刻后悔,不想做君子了。 他刻意直视前方,哑声道:「你这是在诱惑我?」舞鸢吓了一跳,脸一红,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失态,立刻又把头重重垂下,压住悸动,遮掩心绪。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不一会儿,棠靖翾忽地一拉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舞鸢讶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停下马来。而原本一人骑着马跟在他们身后的荷叶也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们俩。 「你先走吧,到这儿你应该知道回去的路了。我有点事要跟你们家小姐说。」棠靖翾对荷叶道。 荷叶迟疑地看向舞鸢,而尽管觉得有些不妥,不知怎地,舞鸢却轻点头,荷叶只得先离开。 「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舞鸢望向棠靖翾.方才赶路时,她已经觉得自己让他环住的姿势极暧昧;现在停了下来,在他怀中的她更觉不自在了。 她身上自然的少女体香诱惑着他,她娇俏的模样引人遐想,虽然他想当个君子,不过那实在太困难了。 棠靖翾突然使劲搂住她的柳腰,她自然往他身上偎去。 舞鸢一惊,「你做什么?」他身上有种独特的男性气息,和安胥的不同……更阳刚,似乎带着危险。 「做什么都行,就是不做君子。」说完,他狠狠地吻住她微张的朱唇,深深地吸吮。 她还来不及有反抗的念头,就已觉得一阵晕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让她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辗转吻着她丰润的朱唇。她的唇如此地甜美,他实在不舍放开,但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俩可能都会喘不过气了。 他的唇自她唇上移开,爱怜地看着她酡红的双颊,却又忍不住转移阵地吻向她的颈项。她的肌肤是如此的柔嫩,每一寸都在在诱惑着他的理智……他真想马上要了她,但是他们才相识多久,而且他该尊重她的…… 对了,尊重!他忽然一震,坐直了身子,在她腰际的手也松了些。 这一刻,舞鸢的理智也全回来了,她的脸更红了。她在做什么他像个登徒子般三番两次侵犯她,她非但不反抗,还任他为所欲为……她又急又羞,反射性地手一抬,就想给他一个巴掌。 棠靖翾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晶亮的眸子。 教他这么一瞧,她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她别开视线,挣开他的手,因此未能瞧见他眼底浮现的温柔和嘴角边淡淡的笑意。 他突然抬手,轻轻拨弄了下她微乱的发丝,又忽地在她颊上轻轻一吻。 舞鸢又愣住了,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 「走吧,我们该赶回你家了。」他一踢马腹,策马前进。 这一路,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回到舞鸢家。 棠靖翾将她小心抱下马背,舞鸢抬起头来看他,心中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但喉咙却好像梗住了,说不出话来。 「快进去吧,你的家人都担心着。」他朝她一笑,眼神显得十分温柔,「你放心,我会再来找你。」舞鸢倚门而立,望着他的马绝尘而去,心中的感觉愈来愈奇怪,奇怪到她完全解释不出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他最后的那句话,我会再来找你……彷佛从这一刻起,她就不自由主地期盼着了。 「小姐,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到?」早到了一会儿的荷叶纳闷地问。 想起方才的情景,舞鸢顿时有些羞赧,她摇摇头,没说什么。 荷叶莫名地看着她,然后走去敲门。 「舞鸢、荷叶,你们终于回来了!」大门倏地被打开,惊醒了正想得出神的舞鸢,只见很多人争先恐后地迎出门来,姊姊舞羚,爹娘……甚至连殷阗、安胥都在。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舞鸢回过神来,讶异地指着殷阗和安胥。 「还说呢!」华嫽又放心又生气,然而女儿既然安全回到家,就可以开始骂人了。 「不晓得你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了吗?所有人都急死了,还报告到楼兰王那儿去呢!」 「这么严重?」舞鸢边随着众人走进大厅,边回道。 「我吓死了呀!你跟荷叶就这么冲出门去……」舞羚自己接口,是她去报告的。 「你们就这么在外头待了整晚?」 「上回来过的那个商人救了我们。」荷叶简单解释道,她有更急切的问题要问。抓着舞羚的手臂,她期盼地问:「博介回来了没有?」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整个气氛都凝肃了下来。 就在这时,荷叶看见大厅外的另一名长工,昨天是他跟博介,还有另一名长工共三个人上沙漠去的。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长工的面色憔悴,衣衫脏污,沾染着一块一块的血迹,鲜红的血色,干涸的凝块,他正欲言又止地望着荷叶。 什么都不用说了。荷叶哇地一声哭倒在地。 「荷叶……」舞鸢蹲在她身边,泪水不由自主地也滴了下来。 没想到她们两人折腾了一夜,却仍没能换回博介一条命。 「荷叶,别伤心了,先回房里去吧。」华嫽低叹一声,唤来女仆,命她扶荷叶下去。 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种无奈而悲愤的氛围之中,陡地,大王子殷阗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忿忿地怒吼:「难道我们楼兰就注定要夹在匈奴与汉室之间苟延残喘以前受匈奴残忍的劫掠,现在来了汉人,却一样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为何还要忍受下去?」 「殷阗!」归耆沉稳的声音镇住了殷阗的激动,「别莽撞。」殷阗缓缓坐回了位子,然而脸上的狂怒不平之气未曾稍减。 「如果可能,谁会想要隶属匈奴或是汉室?只是我们国小力薄,无能为力啊!」归耆叹了口气。 「殷阗,你年轻气盛,别坏了大事,国家的事交给你父亲处理就好。」殷阗沉默不语,然而他桀骜不驯的表情,说明了他心里的不甘。 大厅中,又恢复一种无可奈何的沉闷死寂。 舞鸢轻轻走过去,坐在安胥的身边。安胥虽然不像他哥哥那样激烈冲动,可是他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也写满了愤慨。这是国家民族的悲哀。 舞鸢一介女子,从小被教育的是如何持家、相夫教子,她少女的心灵中在意的也跟荷叶一样,不过是男女私情罢了,这些国家民族的委屈她从来没想过,她所能想像的自己未来的身分,只是安胥的妻,其他的她似乎完全想像不到。 可是这时,舞鸢忽然有种深刻的感觉,身为楼兰人,她也许脱离不了楼兰的未来,只怕也是她的未来。 殷阗失踪了!一个午后,风低回地吹着,郁勃而悲,殷阗带着四名随从出城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四名随从,一名身亡,三个生还者都说在路上遇见汉人的商队,双方一言不合,争执倏起,混乱砍杀中各自保命,从此不见殷阗下落。 楼兰王于是派出大批士兵搜索沙漠,就算殷阗无法活着回来,他们也总得看见他的尸身。 另一方面,在舞鸢家里,「早知殷阗这孩子莽撞,没想到还真闯了祸。」归耆不由得叹气。 「这个年纪,年少气盛,我得提醒王兄把安胥看好一点才行。」华嫽有些忧心,「情况已经够乱了,他可不要学他哥哥才好。」舞鸢在一旁忽然迸出一句话:「娘放心吧,安胥的个性跟殷阗差远了。」她再了解安胥不过。 「你懂什么?」华嫽心烦,微斥一声。 舞鸢自讨没趣,走出了大厅,却不想回房里去。不必踏进门,铁定远远就能听见舞羚抽抽噎噎的哭声,打从殷阗失踪那一刻开始,舞羚的眼泪就没断过,舞鸢能安慰姊姊的话全说了,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她也一样担心殷阗担心得食不下咽啊,可是舞羚的眼泪没来由地教人更心烦。 她踱着踱着,走出了大门。街上,行人依旧来来去去,却有种冷清的氛围,人人彷佛都有了警觉,是战争快要开始了吗? 殷阗生死未卜,楼兰人对汉室大为不满,甚至认为楼兰既然无法独立生存,那么在汉室的蛮横与匈奴的剥削间,倒不如选择长久以来依附的匈奴。 舞鸢心烦不已,无意识走着走着,然而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忽然之间却嘈杂了起来。霎时之间,舞鸢身后一团混乱,不知是哪个人先发动了攻击,然后街坊摊贩们开始一点也不吝啬可惜自己的蔬果食物,随便抓起什么就往街上一名骑在马上的汉人扔去。 「滚回去、滚回去!你们汉人通通滚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去!」一声声的叫嚣喊叫不绝于耳。 舞鸢没多想,更没看清楚马上的人是谁,她冲动地奔过去,挡在那匹马前,理智地喊道:「大家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不是所有的汉人都是坏人啊!而且你们这么做,不是只让原本已经复杂的情势更糟而已吗?」 「舞鸢?」马上的人诧异地发声。 舞鸢猛地抬头一看,这才看清楚马上的人竟是棠靖翾.刚刚她没看仔细……舞鸢突然觉得自己也真好笑,他这么一个器宇轩昂的伟岸男子,还需要她这娇弱女子来解救吗? 果然,街上行人的怒火攻势一并把舞鸢也算了进去。 「你干什么替汉人说话?你是不是我们楼兰人哪」霎时,果菜往两人身上齐飞。 「你闯进来干什么?」棠靖翾又好气又好笑,头一低,躲过一颗萝卜,「想当英雄吗?」舞鸢才不想当英雄,她只是觉得,有道理的事就该做…… 此时,一整颗大蒜正往她娇悄的鼻尖直飞而来。她一愣,来不及反应,身子忽然腾空,被棠靖翾像抓小鸡那样地抓上了马背。 他一踢马腹,策马疾奔,突破重围,霎时远离了这场灾难。 骏马飞驰过楼兰城,一直来到罗布泊畔,这才停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你,楼兰人现在对你们汉人一点好感也没有,你还大胆到街上乱晃。」舞鸢一下马,便忍不住又埋怨又忧心地责怪他。 他俊眉一扬,眼神暧昧,「这么紧张?你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你个鬼!」舞鸢咕哝着,却不能否认的确是被他说中了心中的某部分心思。 「你的头爱去给桃子苹果砸出个大窟窿,干我何事!」棠靖翾咥然大笑,帅劲的五官却彷佛柔和了下来。 「你希望我去找你的时候,头上被砸出个大窟窿?」这无疑是个大意外,舞鸢脑子顿时空洞了起来,只听见自己说:「你来找我?做什么?」他迷人的声音淡淡地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们楼兰人只怕会愈来愈不欢迎我们汉人,我还是早点离开得好,既然要走,难道不跟你道别?」 「是这样……」舞鸢的口气中竟奇异地透着点不舍,如此一来,她以后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竟有种莫名的抽疼,那是什么? 棠靖翾似乎有透视她心思的能力,口气中带着一丝逗趣的意味:「你在担心以后见不到我了?」 「谁想见你啊!你离我愈远愈好!」舞鸢本能地反驳。 不理会舞鸢的嘴硬,他微微一笑,柔情地执起她的手,「你放心,我正想这两天去找你爹,请他准我带你回长安。」舞鸢霎时目瞪口呆,站在那儿彷佛成了个木雕人。 他的笑意更深了,眼睛梭巡着她的脸。自从认识她以来,她清丽绝俗的面容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的一举一动令他着迷而怜爱,当他决定回长安时,他竟发现整个楼兰,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她。他不是个犹豫的人,也不想怀疑,他非常肯定,这个勇敢坚定而美丽的姑娘,已经夺走了他的心。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下巴,「我爱上你了。从在这湖畔遇见你,我看着你不服输的眼神,脸却直红到耳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我的。我要带你回长安,就算明媒正娶也好。」舞鸢羽扇长睫眨着眨着,听得困惑,甚至有些感动,以汉人的优越感,看她们西域女子根本只当是不值得重视的玩物罢了,可是这优雅高贵的男人竟然说他想娶她? 不不不,她不能感动!舞鸢理智地很快把这份心动压抑住。 「不可能的,我从小就跟楼兰的二王子订了亲。」 「什么?」如雷电般劈下,棠靖翾的脸色全变了。 舞鸢不得不承认,他失望懊丧的神情真的让她心湖为之荡漾,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很努力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姊姊嫁给殷阗,我嫁给安胥,这是从小就决定的了。」 「舞鸢,你听着。」他握住她柔弱的肩头,凝视着她,深邃的眼中带着某种洞悉的能力。 「如果是别的姑娘,我可能相信她们会顺从家人的安排成亲,可是你……」他摇了摇头,「我不信你肯听父母之命,去嫁一个你不爱的人。」 「你说错了,也没错。」她接口,坚定的抬头,在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叫她要维护安胥。 「以我的个性,我是不肯听父母之命,去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可是我喜欢安胥。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以后是他的妻子,他也喜欢我,这点我们跟其他媒妁之言的婚姻不一样。」他重重地吸气,脸色阴冷,定定地望着她,眼中已经燃起了火焰。她怎能在他面前这么坚定地说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他这一辈子,头一回这么想要一个女人,却也头一回被这么狠狠地拒绝。 他的眼神阴鸷,语气相当不平稳。 「你对我一点都没有感觉?」 「没……」舞鸢已经完全被他直接的话搞得意志全失,她怔怔地瞅着他,瞅着瞅着,却再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她是喜欢安胥没错,这点她无法质疑,然而说自己对棠靖翾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实在是假话,她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他,可是…… 他猝然拉她入怀吻着,虽然在他捉住她之前,她已经本能地警觉了,可是她完全抵抗不了他强壮如铁钳般的手臂。 她喘着气,觉得昏眩,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她却出奇地对这种反应、对他的吻、他的唇有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没有从前的慌张与抗拒,她甚至感觉得到那唇舌之间鼓荡与传送着的情意。令她沉醉、迷恋,不愿醒来,不愿清醒的情意…… 湿润的唇瓣,狂烈索求地在她的唇上游移,似乎想吻醒她,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的嘴移向她的耳畔,留下一串串碎吻与呢喃:「鸢,你骗不了我,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你的心为何狂跳,你的身躯为何颤抖?你敢说你不爱我,我就让你走。」舞鸢娇小的身躯在他怀中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应该是安胥的妻呀!她一直爱着的人是安胥!可是她跟安胥还没做过的事,却先跟棠靖翾经历过了,这到底算什么? 一股突如其来的罪恶感,使她使尽全身力量推开他,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跑了开。 舞鸢一路疾行,像有什么野兽在身后追赶着她似的,然而她自己明白,这野兽只怕不在她身后,而在她心里。 她头也不回,一路未曾停歇,直到奔进了家门,这才扶在门扉上喘气。 「鸢,你去哪儿了?」是安胥?怎么会是安胥?舞鸢这时候看见安胥,彷佛就像是刚刚背着丈夫在外头偷情的妻子回到家中面对亲爱的丈夫一样。 「我……出去走走。」舞鸢拍了拍胸口,略定心神,环视四周,却发现她的爹娘不发一言,只是面色凝重地垂眼坐着。大厅中,寂静得令人心寒。 「安胥,怎么了?」舞鸢霎时忘了其他事,正眼直视安胥,这才看见他的眼睛红肿,脸色黯然。 「殷阗……找到尸体了。」 第四章 不只舞鸢家,不只楼兰王室,整个楼兰城似乎都陷在一种凄风苦雨的气氛之中。烈日骄阳依然当空高挂,然而窒闷的空气沉甸甸的,似乎加重了每一个人心灵的负担。王室悲恸地准备王子的丧礼,楼兰王哀伤过度,病倒在床。 舞羚哀恸、哭号,终至泪珠落尽,剩下无声的乾哭,她仍不放弃任何一个哀伤的机会,哭得教人肝肠寸断。 除了睡觉的时间,舞羚醒来时多半只是呆瞪着,静默不语。 舞鸢知道她姊姊从小便把她的未来寄托在殷阗身上,就像舞鸢对自己的未来总只有一种想像安胥的妻。 然而现在,舞羚的人生彷佛猝然停止了,霎时茫茫无着处,毫无目标。 舞鸢想尽了所有安慰姊姊的话,陪着掉眼泪,然而舞羚仍是一般消沉,恹恹了无生气。 再也想不出话来抚慰姊姊,舞鸢烦躁地离开卧室,行经父亲的书房时,她隐约听见父母亲似乎在房间里专心讨论着什么,她好奇的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王后的提议你想过没有?舞羚的事也该安排安排了。」舞鸢听见她娘这么说。 舞羚?什么行不行?怎么,殷阗才刚死,爹娘就急着为舞羚作决定了?既然是舞羚的事,那么就算她没有权利发表意见,至少也该先知道吧? 舞鸢想也没想,咚咚地奔回房间,摇醒在床上休憩的舞羚。 「羚,爹娘在讨论你的将来……你快起来,我们去书房外面听。」 「别烦我。」舞羚侧身面墙,消沉地说:「他们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反正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羚,你这是什么话!」舞鸢叫了起来,实在难以再忍受舞羚的消极,她重重摇晃她。 「你醒醒吧!起来勇敢面对将来的一切!」 「我不要听这些!」舞羚叫道,双手捂住耳朵。 「舞羚,你要听!」舞鸢用力地扯下她的双手,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你还年轻,你知不知道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死了殷阗不是死了一切,你会再遇上一个好男人来照顾你的!就算没有,你自己也得活下去啊!难道你希望你的一辈子就这么随着殷阗活埋」舞羚放下手,脸上逐渐有了悲伤以外的表情,逐渐有了泪水以外的面容……终于,她幽幽开了口:「鸢,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是你忘了,我不是你,你勇敢、坚强,可我不是,我根本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弱女子……」 「那你更应该坚强起来啊,是不是?」舞鸢打断她的话,拉起她的手,把舞羚拖到书房外。 舞羚不得已,只好顺从地随着妹妹在门外偷听。 「那么,就这样吧,照王后的提议,赶快办安胥的婚事,冲冲喜。」讨论似乎已近尾声,华嫽结论似地说。 归耆叹了一口气,「舞羚温顺的性子,可能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对,可是舞鸢的个性一向刚烈,受不得一点委屈……」怎么?不是讨论舞羚的吗?怎么她也有份?舞鸢的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喉咙口。 「就因为舞羚柔顺,所以王后才这么喜欢她吧,唉,还好舞鸢坚强,以她的聪明机智,嫁到匈奴应该比较不会被欺负。」这是什么意思舞鸢听得脸色惨白,从书房里传来的声音在空中转啊转,似乎化成了一只蚊子,在她身边嗡嗡嗡地绕着她飞,她只想一记把它打死。 「鸢、鸢……」这些话同样让舞羚惊讶,可是就如同华嫽所说,舞羚是顺从的,不像舞鸢一样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惊骇地看着妹妹脸色发青,无血色的唇发颤,吓得她重重拉着舞鸢的手大喊。 这些声响惊动了书房里的人,归耆一推开房门,就看见两个面色异常的女儿。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华嫽先责备了起来。 「爹!」舞鸢不顾娘的责骂,焦急地抓住爹的手,眼神中仍存着一丝丝希望,「你们在说什么?谁要嫁到匈奴?舞羚呢?你们要她去哪儿?」归耆沉沉叹了一声,认真而无奈地看着舞鸢。 「匈奴派使者来和谈,表示愿意重修旧好,并且主动提出愿娶楼兰公主和亲,我们哪能不答应?」 「舞鸢,这也是不得已的。」华嫽幽幽地说:「不论你们任何一个,爹娘都不忍心看着你们远嫁他乡,可是这已经不单单是我们的事,而是整个楼兰的事。楼兰王又因重病在床,王后想先办安胥的喜事来冲冲喜,而她心中属意的王妃人选一直是舞羚,既然殷阗无缘,那么就让安胥娶……」舞鸢心痛而悲愤,脸色渐渐发白、发青,颤抖着无血色的唇。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舞鸢的喉头抽紧,只能虚弱地吐出这一个字,她太惊讶了,要她远嫁匈奴,而舞羚却成为安胥的妻她才应该是安胥的妻啊,不是吗?她不要!不要!「为什么是我?可以找别人嫁到匈奴,为什么是我」 「舞鸢……」华嫽软言劝慰:「不是我们希望这么做,可是……也没有其他适合年龄的王室贵族女子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舞鸢还是不讲理地胡闹着,她为什么不能自私?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要她嫁去匈奴,而她喜欢的男人却娶了她姊姊,谁来想想她会有什么样的心情「舞鸢,别再闹了。」归耆别无他法,只得拿出爹的威严来,他下达命令:「就这么决定了吧!」舞鸢知道再怎么跟爹娘说,他们都不会懂的,他们当年的婚姻是由父母作的主,他们的子女也应如此,这是传统,这是理所当然。 对了,她可以求助于舞羚,舞羚也不愿意吧!是不是?她爱的是殷阗啊,除了殷阗,她还愿意嫁其他的人吗?然而,舞羚从刚才到现在,都只是一直安静柔顺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舞羚,你说话啊!」舞鸢焦虑地去拉她的手,「你不想嫁给安胥的,不是吗?你向来把他当弟弟一样的,不是吗?」舞羚却只是瞅着她看,幽幽的眼神,略带悲哀的眼睛,静静地瞅着她,然后仍是一句话不说,慢慢走了出去。 「舞羚!」舞鸢追出去,一手拉住她。 「殷阗才刚死,你真的愿意就这么嫁给安胥?」 「你要我说什么?」舞羚哀怨烦躁地甩开妹妹,「我不想嫁安胥,可是我能怎么样?说不吗?没有用的,谁会听我?」舞鸢寒了心。她早该知道姊姊的个性,她逆来顺受,就像成千上万个楼兰女子一样,一辈子交由父母安排。 舞鸢也是楼兰女子,可是她不甘。她放弃舞羚,转而求助另一个希望,她冲出家门,直直奔进王宫,她只剩下安胥了,安胥…… 舞鸢满怀着把握,安胥不会愿意娶舞羚的,他说过要一辈子待她好的不是吗?那么,安胥可以去向王后请求,请她收回成命,那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她不必嫁去匈奴,仍然可以跟安胥在一起一看见安胥,舞鸢压抑已久的泪水就忍不住决堤,一串串如珍珠般滚落双颊。 「鸢,别哭,别哭,你怎么了?」眼见四下无人,安胥揽她入怀,心疼而焦虑地抚慰着她。 「我刚才听我爹说……」她抽了抽鼻子,珠泪涟涟,眼中还闪着晶莹泪光。 「他们要你娶舞羚啊!还要把我嫁去匈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舞鸢把头埋在安胥的胸前,一句一句激动地埋怨着,满心以为安胥会认同她,跟她一起为自己的未来坚持,然而舞鸢等了许久许久,他都不发一言,而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舞鸢倏地抬头,清楚看见安胥斯文俊秀的脸庞上有的只是痛苦挣扎的表情,无奈,却又无能为力。刹那间,彷若有根鞭子往舞鸢的心狠狠一抽,她又痛又难过……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舞鸢无力地推开他,无法置信地望进他的眼睛深处。 「鸢,你要知道,我现在什么权力也没有,母命难违,我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安胥闭了闭眼,痛苦而无奈,他的心中已经挣扎了很久,虽然殷阗死了,他将是楼兰理所当然的王储,可是在他坐上王位之前,他没有权势。他甚至于想到,如果现在因为舞鸢的事而去忤逆父母,对他的未来是否有影响? 舞鸢盯着安胥,紧紧盯着他,想努力找寻仅存的一丝机会,她急促地抓住他的手。 「可是我们可以努力的,不是吗?你可以去要求王后,我可以去说服我的爹娘,我们试试看!我不想嫁去匈奴啊!」 「我当然不想你嫁,可是……」他长叹,「不可能,没有用的。」 「你连试都不试,怎么知道没用?」舞鸢气极,泪水直落而下。 「鸢」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想让她安静下来,可是那一刹那,舞鸢忽然明白了他不肯。即使是为他们俩的未来付出那么一点点努力,他也做不到。 她心冷、绝望,彻底的绝望,对这整个状况绝望,对安胥也绝望。枉费她从小认定她必是他的妻,然而这个原本应该是她丈夫的人,说过爱她、说过这一辈子都要好好待她的人,在困难来临的时候,竟愿意将她拱手让人。 她看清了他,他甚至算不上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应该勇敢坚定,任凭风风雨雨,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保护自己所要的,目空一切,傲然挺立,就像棠靖翾…… 舞鸢什么话也不再说,她扭头就走。 「鸢……鸢……」安胥追上她,她却理也不理。安胥心疼如绞,却不得不安慰舞鸢,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鸢,你要明白,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匈奴其实也不是要你去和亲,他们只是想要个人去当人质,等世局安定,你立刻就能回来……」舞鸢冷笑着,就算她能回来,回来之后她算什么呢?她转过身来,顺手给了安胥一巴掌!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她打了他,他们俩以前的所有情意就此算是完了。她继续往前走,知道这会儿安胥不可能再追她了。 舞鸢无意识地在街上走着,她不想回家,回家做什么呢?等着嫁到匈奴去?她也不再流泪了,泪水已经因绝望而干涸;而且,不管泪水再怎么掉,一切也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了。 绝望愈来愈深,像个无底深渊将她卷进去,她将万劫不复了,是不是?去匈奴,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匈奴人?多可笑啊! 说无意识,然而她的脚却不知不觉的带着她来到棠靖翾的门前。 大门开敞,马匹、货车来来去去,许多人忙碌地将箱子一箱箱地送上马背,送上车……怎么?棠靖翾要回长安去了?这么快? 泪水居然又模糊了双眼。 他也走了吗?她身边所有的好事都消失了,包括棠靖翾…… 有工人来了。舞鸢下意识地闪避在大宅旁的一棵树下,她泛着水雾的眼眸看着宅里的人忙进忙出,她咬了咬牙,不敢去追究自己心里真正的心意,但是心中明显却有个怦然跳动的意念,在等着跳出来。 舞鸢是如此专注于与自己心中的那个念头挣扎,以至于完全没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疑惑地望着她,又直接走近她的身边,直到一只手温柔地落在她的肩上,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哭了?」舞鸢迅速转过头来,眼中还盈着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棠靖翾,他俊逸非凡的脸庞,深沉、关切而怜惜的眼光……彷佛是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男人在罗布泊畔捡起一个落入泥沼的女孩,又有一次,他在匈奴的夜袭下捡她上马,而现在,他又捡到了她。 舞鸢抬起迷蒙水眸,脱口而出:「你带我走吧!」棠靖翾震惊而讶异,甚至有点喜出望外,然而他仍有足够的冷静来看待眼前的意外,他问:「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为什么?舞鸢紧咬着唇。好吧,他有权利知道,自己也有义务告诉他。 「我爹娘跟王室安排安胥娶我姊姊,而我,将嫁到匈奴和亲。」 「原来是这样……」棠靖翾的喜悦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搞半天,他是后补的。他以讥讽的语气道:「你不想嫁到匈奴,而你原本心爱的人也背叛你,所以你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舞鸢被说中了事实,垂下眼帘。 棠靖翾紧抿薄唇,口气更讽刺:「那我呢?你说我该不该冒这个诱拐楼兰贵族的险带你走?」舞鸢傲气陡起,「你要带我走就带,不带就罢。我如果要走,绝对不会让家人知道,也不会拖累你。」棠靖翾没在乎她又呛又冲的口气,反而眼神中还透着些失望和冰冷。 「我当初想带你走,是因为我喜欢你,可是你现在答应跟我走却只是为了我的利用价值……是或不是?」舞鸢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他,他锐利的目光让她的思绪彷佛在他眼前无所遁形,她知道她如果不愿说谎,便无法给他满意的回答,因此只是睁着那双犹带泪光的眸子瞅着他。 他狠不下心了,叹口气,代她回答:「我猜你并不讨厌我,也许还有那么点喜欢我,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发生这样的事,你还是宁愿留在这儿当个楼兰王妃吧!」要不还怎样呢?她生在楼兰、长在楼兰,如果不是有个叫作张骞的人带来了汉室的消息,她这辈子不会认识半个汉人!她跟他的背景如此悬殊,他还指望她如何? 算了!舞鸢倏地绝望,她狠狠地把心里头这最后的希望一笔划掉,倔强地扭头就要走。 「唉……脾气还是那么冲。」棠靖翾出人意料之外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带了回来。 「要跟我回长安,就别回去,现在就走吧!」她的心不禁狂跳,「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带你走。」 「可是……你不是说……」舞鸢吞吞吐吐的,忽然眼眶湿润。 「就赌吧!」棠靖翾淡淡一笑,洒脱,却仍有抛不下的情意。 「赌赌看,我带你回长安,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忘记你的旧情人,然后爱上我!」舞鸢一双水眸迷蒙地大睁着,心底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直泛上来…… 比起安胥来,棠靖翾有多大的差别?其实他不必赌了,几乎就在这一刻,她已经决定要开始爱他了。 京都长安,有着雄伟复杂的建筑,闪动瑰丽的灯火。近夜时分,舞鸢第一眼看见这富庶繁华的都城,更显陌生。 一座雕梁画栋的豪宅前,棠靖翾扶舞鸢下了车,只见众人出厅迎接他,一字排开,阵势之浩大令人咋舌。舞鸢自认不是乡野平民之辈,却也不免心惊,她虽然知道他是个富有的商人,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啊! 此时,正厅中缓缓走出一名妇人,衣饰华丽,雍容庄重,两边有两名小丫鬟陪侍着,想必是棠靖翾的母亲。 「翾儿,你终于回来了!」棠夫人欣喜地直走到棠靖翾面前,脸上充满了疼惜的神情。 「娘,您怎么出来了?应该是我去给娘请安才是。」棠靖翾赶忙迎上前去,扶住棠夫人。 「欸你这个儿子出去跟丢了一样,回来是我捡着,哪还顾那么多规矩!」棠夫人拍着儿子的手,不由得掉下泪来,正色地望着他,「这次回来,可不许动不动又离家了。」 「娘,您放心,西域不安全了,我还能上哪儿去?」棠靖翾笑着,没把真正的心思说出来。事实是,他还带了个舞鸢,他希望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地方居住,这才是他所在意的。 棠夫人目光一斜,这才见到了舞鸢。 棠靖翾轻轻拉过舞鸢向娘介绍:「这是舞鸢。」别人家人相见的场合,舞鸢觉得自己怎么称呼似乎都不对,她只得怯怯地喊了声:「棠夫人。」棠夫人慈爱的脸色霎时褪去,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物品似地盯着舞鸢看,舞鸢的头低垂着,正好避过棠夫人脸上明显闪过的一丝不悦。 儿子竟然带个西域女子回来?这算什么棠靖翾一看情势不对,当下立刻维护起舞鸢,他很快地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累坏了。先让舞鸢去休息吧!翠潋!」接着,又点名一个个子娇小、大眼睛的丫鬟:「你扶小姐进去休息。」翠潋年纪小却灵活,她悄悄瞟着舞鸢,却不敢多问,只是说:「小姐住哪儿?」 「住……」棠靖翾怔了一下,舞鸢临时决定跟他回长安,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安排。 「住月波清斋吧。」月波清斋?翠潋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这大宅分两院,东院夫人住,西院是少爷的住所,再其后便是月波清斋,那儿飞楼杰阁,名花美木,是少爷极为得意的一座宅子,平时还不准别人进去呢!没想到如今却要给这名西域来的女人住? 翠潋偷偷吐了舌头,半句话也不敢说,扶了舞鸢快步走开。 「翾儿,这女人是什么来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棠夫人始终皱着眉头,倒还算给舞鸢面子,待她走了才发作。 棠靖翾淡淡一笑,不愿多提:「舞鸢是个好人家的女孩,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棠夫人的不悦更甚。虽然打从棠靖翾他爹过世,这个家和家族事业就是他在作主,而且早已建立了威严,树立了权威,可是这次实在是…… 「翾儿,娘知道娘管不动你,你爱弄个西域女人回来,我也没办法。」棠夫人不但不信任舞鸢,还觉得她这么随便地跟儿子回来,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心里先对舞鸢打了折扣,看低了她。 「你要她做妾做婢我都没有意见,只是你叫她守规矩点,可别给我们棠家丢脸!」她蹙眉道。 棠靖翾浓眉一蹙,觉得娘这话实在说得刻薄极了,他不愿意刚到家就跟娘争执,只得含糊其辞,试着转变话题:「娘,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孩儿这些日子不在,娘身子可好?靖骐还在临邛的舅父家,他有没有捎信来?」 「人家才听话呢!他呀,固定都捎信回来报平安。哪像你?心里什么时候惦记着我这个做娘的?」说起小儿子,棠夫人不由得还是怨起棠靖翾来。 「娘,既然这样,我们叫靖骐回来吧!」他才刚回来,娘就管东管西的,以后怎么得了? 「好端端的,叫他回来做什么?」 「反正娘也想他,不是吗?这下我们两兄弟都陪在娘身边,岂不好?」棠靖翾一笑,他怎么能明白告诉娘,他想把弟弟叫回来,是让她有别人好管,他可以乘机开溜? 「我哪敢奢望?」棠夫人也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边的生意还要靖骐去顾着不是吗?」 「是啊,不过娘可比生意重要得多了。」棠靖翾一席话果然哄得棠夫人笑逐颜开,他适时打了个呵欠,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累了?」棠夫人果然心疼。 「赶快先去休息吧。」 「那我就先回房了。」棠靖翾求之不得,终于脱身,他急着想去看舞鸢呢! 第五章 绿窗油壁,清雅幽静,舞鸢才刚踏进这间屋子,就觉得有一种如梦似幻不实际的感觉。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让她不安而紧张,她似乎从来不曾像这一刻对自己的未来这么怀疑过,她的未来将在这间异乡的精致小屋中度过吗?她的楼兰呢?她的家人呢?舞羚怎样了?那个背叛她的安胥呢?虽然恨他,但恨不也是挂念的一种?舞鸢不知不觉地迷惘了。 「小姐,我去打水来给您梳洗一下好吗?」翠潋问。 「你叫翠潋吧?」舞鸢轻声问,语调小心。 「不必对我那么客气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身分。」 「小姐怎么这么讲呢?少爷把我派给小姐,我当然要好好服侍小姐啰!」翠潋机伶地说。 「说得没错。」棠靖翾朗朗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你在楼兰是王室贵族,在这里当然也是。舞鸢,你别觉得不自在,有什么事,想要什么,尽管交代翠潋去做就是了。」王室贵族翠潋偷偷伸了伸舌头。 「少爷说得是,小姐,我去给您端水吧!」贵族是她在楼兰的身分,可是在这儿她什么也不算了吧!舞鸢看着奔出门去的翠潋,她皮肤白皙、凤眼,鼻子不挺却很可爱;然而自己深目媚眼,鼻子高挺,肤色也比一般汉人黑一些,她在这儿,明明白白就是个外地人。 倚在窗前,舞鸢的心里一片茫然。 「这间屋子,看起来还好吧!」棠靖翾关心地问道。 「嗯。」舞鸢漫应了一声。 「缺什么就告诉我。」 「好。」 「这里的景观不错,有月亮的晚上,阵阵的月光会柔和地洒进来。」 「是吗?」突然之间,棠靖翾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轻轻扳了过来。舞鸢惊讶地看着他浓眉底下的那双深眸中闪着两簇阴郁的火焰。 「你听好……」他按捺着不悦之情,语调阴沉。 「我千里迢迢把你从楼兰带来,是因为你说你不想留在那里,如果我带出来的只是你的人,你的心却还留在楼兰,那我立刻可以把你送回去!」舞鸢怔了怔,眼前这英俊霸气的男人,发布命令发布惯了的男人,那么的傲、目空一切、理所当然……不知怎地,她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闷声问。 舞鸢笑着叹了一声,「我笑如果我还在楼兰,心情不像现在这么乱,我一定立刻回嘴跟你吵架了。」 「那就吵吧!」他深沉地、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喜欢跟你斗嘴,我喜欢看你嘟嘴倔强的模样,我希望看见你的笑容——你懂吗?我希望你是快快乐乐的跟着我,而不是无可奈何、委屈地跟着我!」舞鸢望着他那对深邃而黝黑的眸子,望着他那迷人而男性的脸庞,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份酸酸的柔情,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尽量去做,你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来当一个……可以适应长安的楼兰人。」时间……对了!棠靖翾像被敲了一棒,忽然醒了过来。他怎么自私地只顾着自己不愿意见她郁郁不乐,就立刻要求她恢复从前的样子,却没替她想想,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又初到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她当然需要时间去调适一切。 他轻轻地、怜惜地把她拉进了怀里。 「是我不好,我太急了,你甚至从来没有离家远行过,是不是?」他松开她,温柔地望着她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蛋。 「我既然把你带来,如果你不快乐,那也是我的责任。我保证,我会让你像从前一样快快乐乐的。」舞鸢的眼眶湿了,泪珠在里头转啊转,找不到路只好滴下来。 鸢,不要再想从前了,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你选择的,你不该后悔,也不能后悔,忘了你是怎么跟舞羚说的吗?要勇敢地面对将来的一切! 她不由得主动投进了他的怀抱里,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是如此强壮安稳,这是个值得她信任、值得她去爱的男人。舞鸢深深地叹息,这一刹那,她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偎在他怀里,永远不要醒来! 陌生而孤独的环境,让舞鸢更加思念家乡。 棠家是大户人家,舞鸢住进来之后,镇日就只是在月波清斋里打转,转得她都快闷坏了。她多想念以前在楼兰时优游自在的日子,没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罗布泊的湖水,在阳光底下蓝滟滟的…… 这天,舞鸢才刚起来,翠潋就神秘兮兮地唤人抬了个箱子进来。 「什么东西啊?」天气热,舞鸢手持着团扇,懒洋洋地问。 「我也不知道。」翠潋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是少爷说要给您的,听说他还费了很大功夫才找来的哩!」舞鸢柳眉轻蹙,「什么呀,他人呢?」 「听说一早就出去了。」舞鸢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打开看看吧。」 「是。」翠潋应着,小心翼翼地解开绊扣,一打开箱子——「哗——」翠潋忍不住赞叹出声,然后从箱里取出一件件小东西,一双丝料质地的鞋、一只红色刺绣的荷包,手织的壁毯和袋子,沉静光亮的丝质衣裳……一件一件,都来自楼兰。 「小姐啊,这都是你们楼兰的东西吗?」翠潋像个土包子似的,拿一件,赞叹一件,「真的好特别啊!」舞鸢惊喜地从翠潋手上接过那柔软的衣裳,抚触着那编织品朴实的触感,这是她所熟悉的、她从小使用的、穿在身上的东西……她把头埋在那衣裳中,这些东西足以让一个异乡人解乡愁。 「是。」舞鸢喃喃地、梦幻似地回答翠潋:「我以前就穿着这样的衣服,这样的鞋……」 「哎哟!」翠潋从箱里取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竟是一把弓。她忍不住笑道:「少爷真是昏头了,送把弓给小姐做什么?」弓?舞鸢细细一瞧,是把小弓呢,就像当日她在罗布泊畔猎雁时手上拿的那把一样大小,那回也是她第一次遇见棠靖翾,没想到他心细到连这都记得——舞鸢的心中泛起一份浓浓的感动,甜甜的、又酸酸的,这辈子谁曾经对她这么用心、对她这么好? 她颇为感触地抚摸着弓上镂刻的花纹,拿了起来,作势拉了拉弓。 「小姐啊!您还真的会用啊」翠潋吓得咋舌。 「这有什么稀奇,我从小就是这么玩到大的呀!」舞鸢朝翠潋一笑,兴致忽起,拉着她的手来到庭院,顽皮地对她说道:「看看我射不射得下树上那只雀好不好?」 「好啊好啊!」翠潋年纪小,玩心重,从来也没见过姑娘家玩弓弄箭,当然开心地拍手叫好。 「院子里射雀有什么好玩的?到山上打猎去吧!」舞鸢才刚把箭搭上弓,就听见了棠靖翾的声音,她倏地放下弓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漾了满脸。 「你回来啦。」 「我想,翠潋已经打开箱子了。」他的眼中闪耀着温柔的光芒,然而更令他感到愉悦的,是舞鸢爽朗的笑容。 舞鸢瞟了一眼屋内的箱子,视线移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柔柔的笑靥,「谢谢你。」他的心里掠过一丝暖流、一丝柔情,还能有什么事比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开心,更让人心满意足? 他凝视着她,俊逸阳刚的五官似乎都柔和了下来。 「带你去郊外走走好不好?你这几天哪儿也没去,一定闷坏了。」 「当然好啊!」舞鸢琥珀似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芒,「你带我去哪儿?」 「就随兴所至,四处走走岂不好?反正长安你也没来过。」棠靖翾一笑,转头吩咐翠潋:「去叫人备轿。」 「欸——等等。」舞鸢拦住了翠潋,对他笑道:「找匹马给我,我自己骑去好不好?」 「天哪!」翠潋张大嘴,插话道:「小姐,您还会骑马呀?又会骑马,又会射箭……」 「你不知道。」棠靖翾接口,口气中多了丝逗趣的意味。 「你伺候着的这位小姐可强悍着呢!」舞鸢听出他话里的那丝调笑,可她不在乎,他就是喜欢她的「强」不是吗?这样才能与他针锋相对。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斜斜一瞟,妩媚至极的眼神中笑意盈盈。 老天!她这样的神情简直可以吞噬掉他!棠靖翾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她美丽的笑容震慑住他的心,在心湖中漾起细浪,就算要他从此醉死在这柔媚如水的笑容中,他也愿意。 小翠潋没发现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还迳自喃喃说着:「好棒啊!如果我也可以骑马……」 「那就一起去走走吧!」舞鸢笑着转头向她,「我可以载你呀。」 「嗄?」翠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她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主仆有别,哪能这样?她忙不迭地摇手,「小姐别当真,我开开玩笑罢了,我要真敢跟你们去,不被夫人骂死才怪哩!」 「有什么关系?」舞鸢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想起了荷叶,「以前我们家里也有女仆的,可我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除了她的工作比我们多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分别的。」翠潋眼睛睁得圆大,有点激动,有点感动,这辈子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主子小姐是这么待下人的,根本不把她们当下人看嘛! 棠靖翾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在舞鸢面前,他显得特别温柔,他对翠潋点头,「你要是想去就一起去吧!就说小姐出游让你跟出去伺候。放心,夫人怪下来有我呢!」 「哗!」翠潋高兴得简直就要跳起来!她一溜烟地奔进屋里,替舞鸢和自己收拾准备去了。 「翠潋真的很高兴呢!」舞鸢笑着道。 棠靖翾看着她,那眼神是极温柔热切的。被看得不好意思,她别开眼神,顾左右而言它:「今天的天气不错,顶适合到郊外走走的。」才说着,她突然发现一抹黑影自头上罩来,一抬头,只见他已来到自己身边,俯视着她。 她脸一烫,「你靠这么近做什么?」他在她耳旁吐气:「我突然很想吻你。」 「别……」话还没说完,她的唇已被他的攫住。 她瞠大眼,看着他近在咫尺,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俊美轮廓,就这样任他恣意地吻着她。 棠靖翾彷佛意识到她正在看自己,忽地睁开眼,移开唇,笑谑地道:「你很不专心哦,是我的吻不够让你陶醉吗?」舞鸢立时红了脸,他这人还真是不正经! 倏地,他再度吻上她的唇,彷佛要惩罚她方才的不专心,也要证明他的魅力,他的这个吻更狂野缠绵,舌尖侵入她口中,挑逗着她的舌,在她口中恣意大胆地撩拨着…… 她果然沉醉其间,不自觉地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颈项。而他的双手在她的背部、腰际摩挲着,鼻间嗅着她的芳香、口中尝着她的甜美,深深地浸淫在美妙的感官情欲里…… 「少爷、小姐,我快准备好了,你们再等我一会儿。」这时,翠潋的声音突然从房内传来,原来她是怕等在外头的人觉得不耐。 她的声音顿时惊醒两人,舞鸢推开棠靖翾,红着脸,呐呐地道:「翠潋……快准备好了。」 「那你呢?」棠靖翾瞅着她,意有所指地问。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的脸更红了,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翠潋这时奔了出来,才算替她解围。 秋日的阳光洒下一片淡金色的光影,染上秋天色泽的树叶妆点着满山的诗意,两匹一前一后的骏马正往山顶奔驰。 「小姐……小姐……」翠潋双手死命地抱着舞鸢,声音在发抖。 「您不要骑那么快好不好?慢……点……」 「你没看见你家少爷离我们那么远?」舞鸢不服输地喊着,「再不跑快,哪追得上?」 「小姐啊,少爷那匹马是有来头的,叫什么『追云』,听说跑得很快,您就别跟他比了,比不过的啦!」 「原来只是他的马比我的马好,那我更要追上他才行!」舞鸢一踢马腹,马儿飞奔得更快了。 终于到达了山顶,舞鸢单方面的竞争还是输了,而翠潋的魂也快吓飞了。 舞鸢不怎么甘心地跳下马背,却发现她们身处于一片斜坡之上,斜坡下是山涧,对面悬崖一片削青,江水涛涛,这美得令人目眩的景色,让舞鸢把刚才的输赢之事全忘了。 「这地方我常来。」突地,棠靖翾环视四周的景色,认真地说。 「尤其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在这儿一坐就是一天。」 「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舞鸢不由得笑了。 他眉毛一挑,「我总是个人吧!」闻言,舞鸢又笑了。她转过视线,很有兴趣地研究起棠靖翾的那匹「追云」,它那黑褐色的皮毛闪着耀眼的光泽,站在那儿,优美华贵,桀骜不驯的仰首长嘶。 「果然是匹好马。」舞鸢叹道。 「它是我第一次上西域时,用整整两车货物换来的纯种天马。」棠靖翾轻拍他的坐骑,英姿飒爽的主人配上矫首昂视的骏马,还真是相得益彰。 「我骑的这匹一定不怎么样啰?」舞鸢不服气地噘起嘴。 棠靖翾微微一笑——满怀兴味中带着几许优越感。 「在我的马房里它算是顶尖的了,不过,当然不能跟追云比。」舞鸢娇俏的唇噘得更高,哼一声:「就不信我会输你。」 「来比吧!」他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看见那边山坡上的那棵大树没有?从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绕过那棵树再回来,看谁快。」舞鸢妩媚的眼角傲气一抬,「这有什么问题!」 「还比啊」翠潋不由得喊了,「小姐,您别比了吧!马跑得那么快,很危险的呢!」 「你别替她担心了。」棠靖翾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你不让她试,她是肯定不愿甘心认输的。」舞鸢俏皮地向翠潋眨了眨眼,「看我怎么样赢你们家少爷。」说罢,缰绳一甩,两匹优秀的骏马立即驰骋在草地上,然而毕竟马的资质不同,棠靖翾还是占了优势,而就在即将回转的树前,地上平躺着几棵倒下的大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障碍——追云当然毫不犹豫地前脚一抬就跃了过去,可是舞鸢和她的马却停了下来,硬生生地在障碍面前煞住了脚。 跳过障碍的棠靖翾明显察觉到舞鸢没追上来,他停下脚步,带着笑意的语气调侃道:「怎么?不过来还是过不来?」 「这太不公平了!」舞鸢嘟起了小嘴喊着。 「是这匹笨马不敢过,可不是我不敢!」棠靖翾想想也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占便宜。他策马回头,跃回舞鸢身边,打算结束这场玩笑的比赛。 哪知就在他倒转回头之时,舞鸢乘机一夹马肚,缰绳一挥,马快速地往前奔去,冒险一试,居然跃过了! 舞鸢朗朗的娇笑在前头顺着风声传回来:「这下我可要赢过你啰!」她连人带马已经老早跑得远远的了。 好啊!这个狡猾的小女人!棠靖翾漂亮的眼睛灼灼地亮了起来,一抹迷人笑意飞上他的唇边,他一扯缰绳,立刻追上前去。 然而终究是舞鸢狡猾的诡计得逞,她提早回到了终点。 「哗!好棒好棒!小姐赢了呢。」翠潋开心地大拍手掌,这样一来,回程时保证小姐不会要跟少爷比快,她的安全不必担心了。 「你还真是不肯认输呵!」棠靖翾也回到了原点,跳下马来。 舞鸢秀眉一扬,「你的马比我的好,可是我中间使诈,这么一来彼此公平,我们算是平手吧!」 「这倒不必,输了就输了。」棠靖翾展现他君子的风度。 「我赢了,有什么报酬呢?」舞鸢似笑非笑,缓缓地,盈盈眼波一飘,斜斜睨住他,那妩媚的眼神就像勾魂索魄一样迷住了他的心。 这情景让他想起罗布泊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只是,状况反过来了。 他的心被撩拨起了,走近她;他帅劲性格的迷人五官放大在她眼前,手指温柔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要什么呢?」舞鸢倏地羞红脸,很久以前那暧昧心跳的记忆又回来了,可是这次还当着翠潋的面呢!她急急往后退,瞪他一眼,把他从上往下瞟了一遍,最后指着追云。 「我要它!」追云?棠靖翾微微一怔,却随即笑了笑,干脆地把缰绳交给舞鸢。 「真的给我?」倒是舞鸢不好意思了起来,这么名贵的一匹马呢! 棠靖翾朗声大笑,又回复到那个舞鸢刚开始认识他时,又可恶、又让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的样子。他不管翠潋就在旁边,凑近她耳畔,带着笑意说:「你要什么都好,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你——」舞鸢浑身一僵,吓得又往后退,可是眼前这可恶的家伙对他的戏弄还很得意呢!她实在很想生气,但却居然发现自己完全对他发不了脾气…… 她瞪着他,瞪着瞪着……末了,竟然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怎么就是死性不改呢」翠潋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人简直就是在……打情骂俏啊!她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脑子怎么变得这么不灵光?她居然这么不识趣,一整个下午都跟在他们身旁! 第六章 当晚,棠靖翾和舞鸢在庭院中的凉亭赏月时,翠潋便十分识趣地把棠靖翾的丫鬟嫣儿一扯,两人偷偷溜走,把时间与空间留给他们。 夜凉如水,舞鸢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不过…… 「翠潋!翠潋!」喊了几声,却都无人回应。 「跑哪里去了?」舞鸢不由得皱起了眉。 「累了一天,也许先下去歇着了,算了,让她休息吧。」棠靖翾今天心情好,就算对下人的管束也比平常松得多。 「欸,」舞鸢嘲笑他,「看不出来你对下人还这么体恤呢!」 「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他细细端详她,黑眸中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舞鸢侧头想了一下,忽然娇俏地笑了起来,「应该是一个不许人说『不』的人。」棠靖翾没去反驳舞鸢话中对他专制的印象,只是看着她水灵的明眸转了转,笑得好纯真,明灿动人……他惊讶地发现,这样的笑容竟足以牵引他的每一根神经,左右他的所有思绪。 他叹了一声。 「你知道吗?今天是你到长安来之后笑得最开心的一天,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舞鸢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一红,不由得垂下了头。 他轻轻用手指抬起她的脸,温柔地轻抚她火烫的面颊。 「我希望这一辈子都能看到你这样的笑容。」在他的温柔情网之下,舞鸢只觉心跳加快、头晕目眩,好在他适时放开了手,她才不至于昏眩下去。 「我……回房休息去了。」舞鸢找了个藉口想离开。 「翠潋不在,我代替她送你回去吧。」棠靖翾的话与其算是建议,不如说是命令。 舞鸢却掩嘴一笑,「什么时候你变成小厮了?你要伺候我吗?」他的眼睛变得好亮,那张让人心醉神迷的面容坏坏地笑了。 「你要我怎么伺候你呢?」多暧昧的话,简直就是一语双关。舞鸢暗骂自己不该乱想,脸上泛起一片红潮,心跳乱了拍子,头一撇,翩然离开凉亭。 「慢点,天冷。」他追上去,手环上她的肩,把她揽在臂弯下慢慢地走着。 冷空气吹在她火热的皮肤上,可是他的胸膛却是那么的暖和,他温热的气息从他的衣服上发出,包围着她,给她好放松、好安全的感觉。 夜,突然变得不冷了。 舞鸢不由得就这么让他柔柔的情意包围着,依偎着他,穿过假山、回廊、月洞门……原本蜿蜒曲折的一大段路,怎么好似陡地缩短了?一下子,就到了月波清斋。 愈是接近屋门,舞鸢的心便愈是跳得厉害;清凉的月夜、安静的小屋,两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舞鸢昏昏眩眩地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有些抗拒,却又控制不了地有些好奇的期盼。 这样一个傲然伟岸的男人,却愿意费心思对她好,只为换得她一个笑容,她这辈子还求什么呢?一生托付给他好了。 终于来到门前,舞鸢离开他的怀抱,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就这么直接开门走进去,然后把他关在门外,自己一个人拥着棉被睡,把刚才的一切全忘记。 她的心颤动得比刚才更乱,不安地从睫毛下偷偷看他,在幽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还真是迷人至极,像把火烧热了她的心,也烧掉了不少理智。 「要我去找翠潋服侍你睡?」棠靖翾笑望着她,似乎没有碰她的意思,只是耐心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等待。 他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还等她开口留他下来? 舞鸢咬咬唇,心念一转,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斜斜睨他一眼,抛下一个柔媚甜美的微笑,迳自推开屋门,自己进去了。 可是门并未在舞鸢身后随之合上,而是敞开着。这是暗示亦或是诱惑?棠靖翾心一荡,随之跨进了门。 舞鸢心中暗笑,他根本抵挡不了她的诱惑。她点上灯烛,刻意讶异地回过头来。 「咦?你进来做什么?」 「进来……」他可没被舞鸢的话赶跑。他坐在桌边,懒洋洋的声音又悦耳又诱人。 「喝杯茶吧。」舞鸢嗤地一声娇娇轻笑,语调低柔,吐气如兰。 「翠潋不在呢,你要我服侍你吗?」门依然敞着,就在这时,一阵晚风拂进,几乎就要吹灭桌上的灯火。舞鸢没多想,立刻走过去把门好好关上。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舞鸢听见棠靖翾向她靠近的脚步声,这才发现她关门的动作似乎代表着某种隐喻,总得先关好门……才能…… 她倏地慌乱,刚才的调情她多少带了点意乱情迷和不服输的成分,根本也没确定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她猛地回过头来,却立刻淹没在他激情的眼神之中,她立刻害怕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太迟了,荧荧烛光下,舞鸢的容颜看来既妍丽又诱人,在在地勾引着他。他哑声道:「可是我是那个意思。」舞鸢紧张地努力吸气,她的脑袋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颤声道:「你说过不碰我的……」 「是吗?」他伸出手指,慢慢画着她的唇型,描着他渴望已久的轮廓。 舞鸢像是被魔法给定住了,只是被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任凭他烈火般的手指一寸寸在她唇上焚烧。 火继续延烧上去,他一下拆散她头上的发髻,她本能地轻轻一甩,长发在空中飞扬,温柔如水,狂如妖魅。 她望着他,屏着气……直到他的嘴凑过来,贴在她紧绷的唇上。 清凉的夜,炽热的情。 她手臂上的守宫砂,在夜色中悄然褪去…… 午夜,舞鸢忽然醒了过来,不习惯身边有个人……还是个男人!睡眼惺忪之中,她吓了一跳。 不过她随即轻笑了起来,自己怎么忘得这么快? 她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怕吵醒了他,支手撑着头,她几乎是欣赏的看着熟睡中的他,他剑般的浓眉,紧抿的薄唇,依然满是傲气,却多了一丝温柔……这就是他吧,高傲的外表下有颗柔软的心。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结实壮硕、充满阳刚之美的胸膛上轻轻画着圈圈,这样的男人,年轻俊朗、英俊伟岸、卓尔超凡;这样的男人,是多少女子梦想的归宿…… 可他只是她的。 舞鸢轻叹一声,满足地重新躺下去,柔软的娇躯依偎在他的身边。 棠靖翾睡梦中似乎有所感觉,他挪了挪身子,伸出手臂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他的怀抱好舒服,像屏障一般地护着她,好安全的感觉。她听见他的心跳,沉稳规律……平生第一回,她了解到身为一个女人与拥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是如此的幸福。 她不由得想起了楼兰,她的家乡,那遥远的地方,也想起了安胥。她从来也想像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家乡远走他方,会离开安胥,可是没有楼兰,她不会认识靖翾,没有安胥,她不会与靖翾相恋。这一切,到底该说自己是得到还是失去呢? 啊,靖翾的胸膛是如此温暖……睡意朦胧中,舞鸢悄悄打了个呵欠,想不了这么多,也不想去想了…… 「咦?你这么贼头贼脑地站在房门口做什么?」听那声音,像是靖翾的丫鬟嫣儿。 「耶?你才奇怪哩!不去伺候少爷,跑到我们月波清斋来做什么?」这声音是翠潋了。 「还说呢!少爷昨天晚上没回房啊!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不就是在你们月波清斋」 「哦?是吗?」翠潋的声音听来像装傻。 「哪不是?你忘了,昨天不是你跟我说这儿有你服侍就好,叫我走的吗?」 「这样吗?」 「唉,算了,如果看见少爷,记得来告诉我一声。对了,你不进去伺候小姐,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干嘛?」 「这个嘛……小姐还在睡……」 「还在睡?都这么晚了……」舞鸢本来还在床上半醒半睡的躺着,不想醒来,翠潋和嫣儿的谈话隐隐约约地传进她的耳里,她并不在意,等听见了最后那一句…… 她突然整个人都醒了。哎呀,糟了!她睡晚了吗? 身边的靖翾似乎还睡得颇熟,舞鸢没吵他,直等到翠潋跟嫣儿像是都走远,不在房门前,她才悄悄掀起帐幔,坐起身来。 「你去哪儿?」蓦地,一只手臂从床上伸过来抓住她,把她吓了一跳。舞鸢顺了顺心口,拍掉棠靖翾的手,「你吓坏我了。」他笑着,「你哪那么容易被吓坏?」手一使劲,又将她揽了回来。 舞鸢没料到他有这一招,整个人倒趴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呀!」舞鸢嗔着轻捶他的胸膛,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是初为女人的妩媚与娇羞。 棠靖翾看得心神荡漾,忍不住箍紧她,浓浓密密地吻上她的唇。 舞鸢甜蜜顺从地迎接他的吻,原本以为只是个短暂的接触,没想到他竟欲罢不能,舌尖饥渴地舔着她,手在她的后腰上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腹部一紧,直觉神智又要陷入昏乱中…… 「不行……该起来了,太晚了……」舞鸢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坚持,却一声比一声弱…… 「有什么关系?」棠靖翾意乱情迷之中,咕哝一声,一个翻身把舞鸢压在身下,没想到身子一侧,便给她灵活地溜开了。 「不行啦……」舞鸢咯咯娇笑,溜下了床。 「为什么?」 「嫣儿在找你,翠潋在找我,要是她们知道你在我这儿过夜,你们棠家不整个掀起来才怪。」舞鸢没敢叫翠潋,自己找出了衣裳穿上,接着开始整理头发。 「鸢!」棠靖翾忽然认真地说:「你嫁我吧!」经过了昨夜,他觉得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赶紧把舞鸢娶进门来。 舞鸢梳发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飘过一朵红云,略略娇羞的垂下眼帘,「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棠靖翾走到她身后,温柔地轻轻环抱住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顺听话?我还不怎么习惯呢!」舞鸢轻啐一声,「你放心,以你我的个性,想吵架还怕没有?」她站起身,把衣服往他身上一扔。 「我的大少爷,自己赶紧把衣服穿好溜出去吧!真的要把你们整个棠家搞得天翻地覆吗?」 「哪有这么严重?」他两道挺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却还是不甘不愿地穿上衣服。 舞鸢没理会他,丢下梳子,居然去整理起床褥来。 棠靖翾的眉心皱得更紧,「你发什么神经?这种事等会儿让翠潋做不就得了。」 「被褥都沾上了……」舞鸢脸一红,不好意思再讲下去,只是把床被全扯了起来,堆在一边。 她羞赧的娇颜让他心中又是一动,他走过去拥住她,吻她的唇、她的耳。 「你放心,我一定娶你。」舞鸢甜甜一笑,逃离他身边,专心努力地回去对付她的发髻。她梳好乌亮长发,盘上去,却怎么盘怎么不对,忍不住怨了一声:「真该梳洗一下,可是又不好叫翠潋进来……」棠靖翾深黝的眼睛倏地一亮,灵机一动,抓起舞鸢的手,「别梳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欸,不管去哪儿,也总得等我把头梳好,这样子像什么……」舞鸢话都来不及讲完,就被棠靖翾不由分说地拖出了门。 两人穿过回廊、凉亭,来到最角落的地方,还好一路上没人,否则舞鸢还真羞死了,披头散发的,像个鬼。 这是庭宅最偏僻的部分,只见满片花圃,奇香扑鼻,棠靖翾顺手拨开一片花丛,舞鸢惊见眼前竟是一个干涸的小水池,落满了落花,要是有水的时候,必然就是个花池了。 「这是什么?」舞鸢觉得奇怪,没事干嘛在这儿做个池子? 「这是先前住这户屋子的人特地造的浴池。」他对她眨眨眼。 「浴池?在花丛里?」舞鸢讶异的瞠大了眼。 「骗你做什么?这池子的水引自一个温水清泉,听说洗了那泉水,可以养颜益寿呢!」棠靖翾轻轻吻了她一下,带点难得的淘气。 「我去把闸开了,放水过来让你洗个花澡!」舞鸢脸上闪过一丝有趣的神采,花丛里洗花浴,她还没试过呢!可是她立刻又正经起来。 「万一有人来了……」 「你放心。」他堵住了她的话,「这里隐蔽得很,又在月波清斋的后面,没我的允许,没人敢来。」既然如此……舞鸢琥珀色的眼珠灵黠好奇地闪着宝石般的亮光。 大略清了清池子,棠靖翾放了水过来,整个池子立刻盈满了清澈见底的温泉,花瓣花朵也一古脑儿全浮在水面上了! 「哗,」舞鸢不由得惊叹出声,那池子简直就像个美丽的艺术品,引诱着人跃入水中似的…… 棠靖翾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他的眼神和那晶莹的池水,都像是一种邀请。 舞鸢在他的眼光之下,背对着他除去衣服,轻轻滑入水中。 从她羞红的脸颊,他知道她仍然不好意思让他看见她的身体。 四周缤纷的花、暖暖的水、亮丽的天空……也许是阳光太过柔和,也许是风吹得太过温柔,舞鸢的心情忽然变得好放松、好愉悦,忘了这是在户外,忘了自己赤身裸体,因而愉悦的玩起水来。 「好不好玩啊?」棠靖翾蹲在一旁,欣赏着她动人的身姿。花瓣覆盖了她大部分的身子,只露出圆润的肩头,若隐若现,更是魅人。 舞鸢顽皮,掬起水,泼上他的脸。 「你愈来愈不像话了。」他轻责的语气却掩不住眼神中愈来愈浓烈的激情。她皮肤上散发的香味,混和着热气氤氲的水,有如云雾一般环绕着他,她迷人的同体迷眩着他的感官,太诱惑了。 不一会儿,草地上就多了另一堆衣裳,浴池里多了一个人。 她的心跳飞快地跃动起来,呼吸也急促了;阳光下,他壮硕男性的同体简直给人触电般的感受。 她喘着气抗议,「你实在是……」 「是什么?」他急切的吻堵住了她的抗议。 她的唇实在是太甜美了,他含着那花瓣似的红唇,温柔且带着占有性的吸吮着。然后,他以舌挑开她的唇,轻轻滑入她口中,舌尖诱惑地舔着她皓白的贝齿,并逼那两排贝齿分开,好让他的舌尖能与她的相遇,在她的口中纠缠着…… 舞鸢从未想过,原来一个吻也可以这样,让人几乎迷失了神智,宛如置身在幻境…… 直到两人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四片唇才分开。他宠溺怜爱地望进她眼底,他炽热的眼眸与她迷蒙的眸子一旦对上,几乎就难以移开,两人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彼此,眼神交缠…… 忽然,棠靖翾注意到一片花瓣正黏在她的颈子上,红色的花瓣衬着雪白的颈项煞是好看,同时也充满一种诱惑。他突然微低首,在她的脖子上烙下点点细吻,在她耳畔吹气。 他的动作惹得舞鸢全身轻颤,他似乎总懂得如何挑起她的欲望,让她迷眩在他的男性魅力下。 突然,水面下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探向她胸前,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她的蓓蕾,重重地揉搓着,让它们更为尖挺绽放。而她的手环住他的颈子,头向后仰,情不自禁地逸出一声声的申吟。 她实在太美了,昨晚他初尝她的美丽,现在那欲望又排山倒海而来,他顾不了那么多;反正这儿不会有人来,若在这朗朗晴空下、在这花池中要了她,定是再美妙不过的感受了。 「鸢,我想在这儿马上要了你……」他在她耳畔挑逗地道。 舞鸢其实早也已忍受不住欲望,但闻言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娇声嗔道:「你这人……真是不正经……」 「是,我就是不正经……你不就喜欢我的不正经?」他调笑道,又在她唇上偷了个吻。 有了昨夜温柔的缠绵,棠靖翾不再怕舞鸢不适应,他急切地进入她,狂野地要她,随着一次次激情的冲刺,将两人带入一种更令人欲仙欲死的境地。 在阳光之下、清风之中,两人以最原始的方法证明对彼此的爱意…… 第七章 就在棠靖翾与舞鸢前脚刚踏出屋门,翠潋便后脚走回月波清斋,正想再看看舞鸢起床了没有,没想到小屋竟虚掩着门。 她轻轻一推……屋里没人哪!少爷也不在,只是床脚有堆换下的被褥…… 小姐没事干什么自己换床单?翠潋小小的脑袋转了转,忽然之间,她的脸红得比热锅子还烫……她深吸了一口气,平稳浮动的心,赶紧把被褥处理掉,同时心中不由得又纳闷:小姐与少爷又上哪儿去了呢? 翠潋忙完了屋里,开始寻起舞鸢来,找遍了庭院、前宅,就是没有舞鸢的影子,她闷闷地回到月波清斋,却在经过凉亭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嘻笑声…… 那细细微微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翠潋不由得顺着声音的来源寻去,一直走到庭院的尽头。那声音愈听愈像是小姐跟少爷,而且似乎是从花丛后头传出的,翠潋好奇地轻轻拨开花丛…… 吓!春光乍泄!吓得翠潋心脏提到喉咙口,险些跳出来!她哪还敢再多瞧一眼,转身立刻往来时路上奔,一直跑回了凉亭,这才扶着亭柱喘气。 大白天的,这少爷实在是…… 「翠潋!翠潋!」是嫣儿。翠潋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梗死在那边,好不容易抚顺了呼吸,她埋怨道:「你又来做什么啊」 「你到底看见少爷没有?」嫣儿看来也是急坏了。 「夫人找少爷呢!直问我少爷上哪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个……」翠潋跟嫣儿素来交好,也不忍心不帮她,「你去回夫人,就说少爷现在有事,一会儿就上大厅去。」 「你知道少爷在哪儿?」嫣儿指着翠潋的鼻子。 翠潋一手将她的手指打下。 「欸,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反正等会儿少爷就会出现了。」 「干嘛不告诉我啊?」嫣儿生气了。 「哎……」翠潋眉心紧蹙,「好啦,少爷现在在……洗澡。」 「洗澡?」嫣儿的眉头蹙得更深,「在哪儿洗?他不在房里啊!你赶快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得去拿衣裳给他。」 「这……」翠潋的脸无端红了起来。 「这回就不用你服侍了啦。」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怎么乱七八糟的?」嫣儿不由得叫道。 就在这时,那泼水嬉闹的声音,隐隐约约又飘了过来。 「什么声音」嫣儿一怔,搔了搔头,却又看见翠潋暧昧的脸色…… 「啊——」这下她懂了。 「你叫小声点好不好」翠潋急得去捂嫣儿的嘴。 这下,两个人的脸一样红了。 「可别去把这事告诉夫人啊!」翠潋正经地叮嘱着。 「我哪那么笨!」嫣儿眼珠子转了转。 「可是……少爷要玩到什么时候啊」 「我哪里晓得?」翠潋的脸更红了,「我总不好意思去问他们吧!」 「嫣儿!翠潋!」两人吓得差点跳起来,怎么又来了一个?转头一看,竟是夫人的丫鬟彩云,这下可严重了! 「嫣儿,不是告诉你夫人请少爷去大厅吗?你到底找着少爷没有啊?」彩云似乎是被棠夫人逼急了,又逼起嫣儿来。 「这个……」嫣儿只好把刚才翠潋的话转述给彩云:「你去回夫人,就说少爷等会儿就过去。」 「少爷人在哪?」一样的疑问。 「少爷在……」 「欸——我们换个地方讲话好不好?这儿太阳好大呢!」翠潋机伶,怕嘻笑声又传入彩云耳朵,那事情就更糟了。 「太阳?」彩云疑惑地看看凉亭顶,「在凉亭底下,哪里来的太阳?」 「哎……不管,反正先走嘛!」翠潋不由分说地把两人拖了就往前宅跑。 「喂!你们两个怪怪的,有鬼哟!」彩云边跑,边起了疑心。 「大白天有什么鬼」翠潋回她。 「我不管,夫人找少爷找了好久,你们这样子教我怎么去回夫人?一定会被骂的啦,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彩云被棠夫人骂怕了,这会儿一定得多两个替死鬼陪她不可。 「去回夫人……」翠潋和嫣儿两人相视对看一眼,都面有苦色。 「走啦!」换成彩云拖着两人走了。 大厅上,雍容华贵的棠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中,先啜了口茶,才缓缓吐出话来:「叫你们去找少爷来,找了一个早上,人呢?」嫣儿、翠潋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敢开口,但她们也知道非得回答些什么不可,于是两人忽然之间同声而出:「少爷一早就出去了。」 「少爷在洗澡。」咦?糟了!怎么不一样?两人立刻又相视对望,脸上都是责怪对方和自己没默契的表情。 棠夫人的眉尖马上蹙了起来,「少爷到底在不在屋里?你们两个给我搞什么名堂?」嫣儿这回噤声不敢再抢答。 翠潋无法,只好回道:「少爷一早出去,不过刚刚已经回来,在洗澡。」 「是吗?」棠夫人凌厉的眼光在翠潋身上扫过,教她打从背脊凉了起来,那眼光又在嫣儿身上梭巡一遍,然后她放下了茶杯。 「既然少爷在洗澡,那我去少爷房里看他吧。」 「这样……不好吧。」嫣儿呐呐地回应。 「儿子是我生的,我从小看到大,这有什么关系」棠夫人瞪了她一眼,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嫣儿魂都快吓飞了,半句话都不敢开口。 翠潋怕谎言就要穿帮,脱口而出:「少爷没在房里!」 「不是在洗澡吗?不在房里洗,在哪儿?」棠夫人大吃一惊。 「在……在月波清斋后面的水池。」翠潋怕嫣儿挨骂,只好说了部分实话。 「水池?」棠夫人眉心皱得更紧,「怎么忽然心血来潮跑去那儿洗澡?」 「这……我也不知道。」翠潋必恭必敬地回道。 棠夫人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向翠潋,那锐利的眼神上上下下冷冷地打量她,「奇了,少爷最近并不是你在服侍,怎么你倒比嫣儿还清楚?」 「我……」翠潋背上冷汗直流。 嫣儿适时抢话:「翠潋一早都跟我在一块,所以我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是吗?」棠夫人冷眼看着嫣儿,又看回来翠潋身上,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应该去伺候那个西域女人?哪来这么多时间?」 「这个……」翠潋只好继续掰谎,「小姐……早上……在房间里休息。」 「一大早窝在房里,怎么,昨天没睡好吗?」棠夫人冷哼一声,看嫣儿跟翠潋支支吾吾的样子,肯定是在遮掩什么。 她忽然扬起手来,给了翠潋和嫣儿一人一巴掌,怒道:「你们两个要是聪明,就趁早在我面前说实话,免得让我发现半句假话,看不剥了你们的皮!」翠潋、嫣儿被打得七荤八素,又委屈、又无奈,泪珠儿滚下来,哭着往下一跪。 「夫人饶命,实在是……」 「是什么?」棠夫人冷笑一阵,衣袖一挥,重新坐回太师椅上。 「少爷喜欢那个西域女人,成天去找她,你们当我不知道?少爷早上一定又跟那女人搅和去了,是不是?」翠潋与嫣儿两人低着头,「夫人明鉴。」 「哼!」棠夫人不屑地啐一声,得意地道:「你们两个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还早着呢!唬我什么少爷在洗澡,那女人在房里睡觉……」忽然之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很不像话的联想——靖翾在洗澡,那女人如果跟他在一块儿,那岂不就是…… 棠夫人的手倏地重重往桌上一拍,桌上的茶杯都震动了起来。 难不成……嫣儿和翠潋这两个丫鬟一直不敢说、一直隐瞒的是这样的一件事? 翠潋和嫣儿吓得头垂得更低,简直就快贴到地了。 棠夫人见她们的模样,更肯定了她心里的猜测。 棠夫人气得咬牙切齿。靖翾爱跟那女人胡搞恶搞也就算了,还让下人也都知道,这要是传了出去,棠家还要不要名声啊「去给我把少爷立刻叫来!」棠夫人怒吼一声。 「是……」翠潋和嫣儿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领命出去了。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嫣儿急得像只无头苍蝇。 「……」光想到那幅让人尴尬的画面,翠潋就一个头两个大。 还好,两人一走近月波清斋,就听见小屋里谈笑的声音…… 「少爷啊!」嫣儿急急敲了门,立刻奔进去,脸上的表情像见着了救命神仙。 「您可折腾死我们了!夫人找了你一个早上!」棠靖翾烈眉微蹙,「什么事急成这样?」他手中动作却没停,握着笔,温柔细致地替舞鸢画眉。 「这个……少爷……」嫣儿正考虑着要不要说实话,却被翠潋机警地打住,改口简单道:「夫人有急事找您。」两个丫鬟各说各话,含糊其词,棠靖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事有蹊跷,可是任何事都不若舞鸢对他来得重要,他仍然一心一意专注地凝视舞鸢,替她画眉,眼里只有她一个,随口应道:「知道了,等会儿我会过去。」舞鸢一笑,一把抢下他手上的笔。 「叫你去就快去吧!哪有人这么应付娘的?」他叹了口气,实在是因为知道娘找他十成没好事,他还宁愿跟舞鸢在这儿卿卿我我。可是舞鸢说得对,早去晚去都要去。 他温柔地点点她细致的鼻尖,「好吧,我快去快回,等我回来再替你画眉。」 「眉才画了一半,等你回来,这半天我都不必见人了。」舞鸢噗哧一笑,推着他往屋外走,「你快去吧!哪有这么不尊敬娘的?做儿子的好意思让她老人家等你?」棠靖翾无奈地被推出了门,然而一出门,他脸上的温柔立刻消失不见,语气深沉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个……」翠潋和嫣儿嗫嚅地把前因后果绘声绘影地形容了一遍。 「你们……」棠靖翾浓眉纠结,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少爷息怒,我们不是故意的!」嫣儿与翠潋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唉……算了。」棠靖翾叹口气,袖袍一挥。终究也是自己大意,原本以为水池的位置偏僻,万无一失,谁知这两个丫鬟这么尽职,非得找到他跟舞鸢不可。 走进大厅时,棠靖翾心中早有了心理准备。 「娘。」他刻意恭敬地请安,还亲自奉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从刚才到现在,棠夫人的气已经缓和了不少,然而这口气却还是咽不下去,她冷冷讥讽道:「今天早上玩得痛快了?」棠靖翾垂手站立一旁,给足娘亲面子,认罪似地不回话。 棠夫人脾气一向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不骂骂儿子总不可能了事。 「这个家是你在当家,你平常不管做什么,我也不过问,可总不能闹得这么不像话!万一下人传了出去,你的面子我懒得管,棠家的面子可还要!」棠靖翾知道现在非先息事宁人不可,他换了一副诚恳的口气:「娘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孩儿保证这种事下次再也不会发生。」棠夫人轻哼一声,儿子的认错虽然不能平息她心里所有的怒气,却也让她颇为受用,心情遂缓了下来。 「我倒是问你,到底拿那西域女人怎样?如果只是一时……」棠夫人想了半天,太难听的话她当着下人面前讲不出口,不难听的又不知道怎么说最适合,索性不说了,相信靖翾懂的。 「我看你还是趁早把人家送回楼兰去算了。」棠靖翾薄唇一抿,觉得娘这话说得实在是不中听至极,他倔强地开口:「我要娶她。」 「怎么可以你真是太胡闹了!」棠夫人又惊又气,才刚平息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别说两年前早已经替你说了媒,就算没订亲,我也绝对不允许你娶一个西域女人!」说媒?什么时候的事?棠靖翾根本全忘了,现在想起来,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女子似乎姓蔡,父亲是阅骑校尉,不过……就算换成汉室公主,他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娘,我已经决定了,要娶舞鸢为妻。」他根本没给娘讨价还价的余地,反而更坚定了。 「你……你要气死我!你平时爱怎么胡来我管不了你,可是现在竟要娶个西域女人回来……」棠夫人气发不上来,梗在那边。 「我可不能让你对不起棠家的列祖列宗!」这关祖宗什么事了?西域女人就不是人吗?棠靖翾清楚明白,大多数的汉人总觉得除了汉族之外,其他都是低等的蛮夷,可他不在乎。 「娘,我心意已定。」他脸上的坚定神情像是表示不管娘再说什么也没用。 「你……」棠夫人又急又气,退而求其次,又道:「这样吧,你娶蔡家小姐,我准那西域女人入门做妾。」棠靖翾薄唇一扬,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似的,居然笑出了声来,「娘,您不必再多费心思了,我是不舍得让她做妾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棠夫人终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也不想想棠家在长安的名望,你怎么能娶那种低三下四的女人」棠靖翾眉心蹙了起来,倒不是在思索娘无理的指责,而是在想,若要娘接受舞鸢明媒正娶进门,那几乎是不可能了,就算娘勉强让步,舞鸢这个媳妇也必定被欺负得可怜兮兮,那么,唯一的办法,是私自成亲,然后把舞鸢带离娘的视线……上哪儿去呢?江南好了,江南也有他家的事业…… 「我的话你是听进去没有」棠夫人见儿子半晌不语也急了。 「娘,我这几天到临邛去一趟。」他突如其来地说。如果要把重心放在江南,这边的生意总要先安排好。 「去临邛做什么?」棠夫人自然不懂儿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儿子怎么话锋一转,便转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去看看那边的生意,还有靖骐。」棠靖翾的微笑中带点狡黠的味道,他当然不能跟娘明说,他准备去把弟弟逮回来交给娘让她转移注意力,让她在弟弟身上实现她那门当户对的愿望,他好带着舞鸢远走高飞。 这对靖骐也许有点不公平……不过抱歉了。 「娘,就这样了,蔡家小姐的事再说吧!如果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他片面终止谈话,向娘行了个礼。 丢下气得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的棠夫人,棠靖翾退出大厅,立刻找着翠潋,吩咐道:「记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不准多嘴去跟小姐说,一切我自有安排。」 「我知道。」翠潋猛点头,「我不会让小姐担心的。」 棠靖翾说到做到,他得先去临邛一趟。 月波清斋里,离情依依。 棠靖翾绵绵密密地吻上舞鸢的唇,甜蜜得像温柔的和风。 「如果不是路途遥远,我真想带你一起去算了……」舞鸢嫣然一笑,她的手指代替唇画了画他的唇型:「不是几天的时间而已吗?你放心,我会乖乖在这儿等你回来的。」他抱紧她,嗅着她迷人的芬芳。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江南。」 「为什么要去江南?」她享受着他的拥抱,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进她的身子。 「江南比这里美多了。」他没说出事实,只是怕她忧心。 「你大老远从楼兰来到汉土,总该看看汉土最美的地方。」 「你说什么都好。」舞鸢沉溺在浓浓的情意中,心口贴着他的,尽职地做一个甜蜜的小情人。 他轻叹一声,「我会日夜赶路,尽快回来。」 「嗯。」他温暖的怀抱感觉真好,时间为什么不在这一刻停止算了? 他忍不住缠绵地咬着她的耳垂,喃喃地说:「奇怪,我都还没起程,怎么就已经开始思念起你来?」 「你生病啦?」舞鸢闭了闭眼睛,他口中呼出的气吹在她耳朵上,使她浑身震颤,这才真像是生病了。 他放声大笑,「你是医我的良药。」他的唇温柔地在她脸颊上厮磨,她的理智真的快要飞走了,她轻喘着,小声又道:「你要是再不走,大概就永远不用走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终于放开了她。 两人浓情的眼神却仍然纠缠不清,几乎没结成情茧。 「少爷……」翠潋轻叩着门,「都准备好了,在等您呢!」 「最多三天,我就算飞也飞回来。」棠靖翾在舞鸢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印记,硬下心来走出门。 「翠潋!」一出屋门,他的神情立刻沉了下来。 「你听好,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接近月波清斋。」 「您是怕……夫人找碴?小麻烦可能有,大麻烦……夫人不至于吧?」 「我也这么想。」他边往前厅走,边嘱咐:「不过还是小心些。前厅的人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替我照顾好月波清斋,万一有什么事,我回来之后唯你是问。」 「是……」这么严重翠潋悄悄吐了吐舌头。 第八章 棠靖翾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他的预感成为事实。 然而他才刚离开,在卧房里的棠夫人就焦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脑子里思索着该怎么解决那个西域女人才好。 「彩云,你说我是去骂那西域女人一顿,让她自己识相点离开棠家,还是索性撵走她算了?」彩云一听,这可不得了,要闹出大事了!她平日是棠夫人的心腹,当然也得替她收收冲动的脾气。 「夫人,少爷的个性您不是不明白,这件事还是等少爷在的时候再说吧!」 「开口少爷,闭口少爷!」棠夫人骂了一句,心想彩云没帮她也就算了,反而还火上加油。 「难道他胡来,我就管他不得?我偏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把这件事解决掉!走,跟我去月波清斋!」 「夫人……」彩云惊喊着,然而棠夫人已拂袖出门,彩云根本拦不住,只得快快跟上。 然而月波清斋里的舞鸢,根本没意识到狂风骤雨将至,只是在棠靖翾刚离去后,立刻懂得了什么叫作思念。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小姐,我陪您去庭院里走走吧?别老闷在这儿。」翠潋贴心地劝着。 平生不懂相思,才解相思,便患相思。 「再不,我陪您下下棋吧……」门外似乎来了人,翠潋一惊,想起少爷的吩咐,撇下恹恹的舞鸢出门看个究竟。 「夫……人,怎么会是您?」她机伶地将门在身后紧紧带上。 「怎么?」棠夫人斜瞟她一眼,「我不能来吗?」 「这个……当然不是。」翠潋嗫嚅哆嗦着,「只是少爷说过,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月波清斋。」 「死丫头!」棠夫人话都懒得多说,一巴掌打得翠潋头昏眼花。 「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不由分说地,她一把推开抚着脸颊叫冤喊疼的翠潋,踏进门去。 舞鸢因为棠靖翾出远门,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没想到棠夫人突然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自是吓了一跳。 「棠夫人。」她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唤了一声,她实在不知道棠夫人找她做什么。 棠夫人倒先不说话,慢条斯理的坐下,眼角扫见舞鸢钗横鬓乱,妖娆妩媚,果然像个狐狸精,心里对舞鸢更不满了三分。 「你也来了好些时日,还住得惯吗?」她拐弯抹角,先说些不相干的。 「住得惯,多谢夫人关心。」舞鸢始终不明白棠夫人的来意,只好她问什么便答什么,旁边的翠潋倒是一直悄悄拉着舞鸢的袖子,要她小心应对,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棠夫人斜睨一眼,看见翠潋小心防范的样子就有气,看见舞鸢这西域来的狐狸精就更气,气上加气,不由得圈圈也不绕了,冲口而出:「你想要靖翾娶你是吧?我看你死了这条心吧!」舞鸢一怔,没想到棠夫人竟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不过顾虑到她是靖翾的娘,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 哪知棠夫人见舞鸢不回话,认定是被自己拆穿了诡计,骂得更起劲:「你以为你每天狐狐媚媚的勾引他就成了?告诉你,我绝对不让你进门!」被冤枉的舞鸢,本来就心高气傲,忍不住辩驳:「我绝对没有勾引靖翾的意思,当初也是他愿意带我来长安的。」 棠夫人一阵冷笑,「你们听听,这像是个大家闺秀讲出来的话吗?他愿意带你走,你就跟?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早给靖翾说了亲,人家可是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你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不管是棠夫人贬低她的话,还是靖翾原来已经跟人说了亲,这些都让舞鸢一把火气往上冲。看在她是靖翾的娘,她忍了下来,只是说:「娶我是靖翾说的,并不是我死赖着他,夫人不妨去问问自己儿子。」 棠夫人啐了一声道:「他被你迷得魂都没有了,你说什么,他哪有不依的?」她高高在上地瞟了舞鸢一眼,施舍似的道:「我说,你要是执意想留在我们棠家,那么等靖翾娶了蔡家小姐,我考虑考虑让他娶你做妾。」舞鸢气得涨红了脸,她在楼兰好歹也是贵族,从小到大,别说受气了,受人家半点欺负都没有,就算当初爹娘想把她嫁到匈奴,也是去当王后,留在这儿做妾? 她脱口而出:「别说我不肯做妾,就算靖翾也不可能答应。」棠夫人冷哼一声,「抬出靖翾来,我就怕你了吗?儿子是我养大的,你凭什么认为他一定同意你」舞鸢用她那双清灵明眸坚定地望着棠夫人,好像她说的是废话。 「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啧,你们听听!哪有女孩儿家这么说话的?也不怕人笑话!」棠夫人夸张地耻笑。 「这个家虽然是靖翾当家,可我总是他娘,我就是不准你进门,你想你还进得来吗?」她的话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刻薄,贬低舞鸢的身分价值。舞鸢渐渐明白,这一切完全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美好。 当初她跟了棠靖翾回长安来,虽然因为是对安胥失望,是不得已,可是她喜欢靖翾,愿意把自己托付给他,来了长安之后,他更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爱;在月波清斋中,他们更是过着与世隔绝、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她完全没去想那么多……虽然靖翾承诺要娶她,可是在娶她之前,她到底算是什么身分?靖翾的家人和宗族,如何能接纳她这个西域女子? 美好的梦境,似乎一下子跌进无底深渊之中。 舞鸢幽幽叹了口气,诚挚地说:「夫人,我知道您对我有偏见。可是我跟靖翾是真心相爱,您何苦拆散我们呢?您若强逼靖翾去做他不愿意的事,他将来一定会恨您的。」棠夫人气得一拍桌子,「我要怎么管教儿子是我的事,还用得着你这女人来教训我」 「夫人,息怒、息怒……」眼见棠夫人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彩云连忙想抚平她的情绪。 「我怎么敢批评夫人?只是希望夫人成全。」舞鸢忍着委屈,如果不是为了靖翾,照她的脾气哪忍受得来,早拂袖而去。 「我偏不成全!」棠夫人的怒气已经到了无可压抑的地步,冲动完全取代了理智。 「我们棠家不留你这样的女人,你收收东西,回楼兰去吧!」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吓呆在那儿。 彩云大惊失色,「夫人请三思,这样怎么跟少爷交代哪」 「我生的儿子,难不成他还敢拿我怎样?」棠夫人的怒火,彩云都劝不住。 「你们是没听清楚是不?还不快替这女人收拾东西」没有一个人敢动手,翠潋更是急急地护在舞鸢面前。 「夫人,少爷吩咐过,连月波清斋都不准人打扰,您这么做岂不是……」 「你这小蹄子皮痒了是不是?」棠夫人骂道。 「还是跟了这女人几天就成了她的人了?这样好!你跟了她一块儿滚出去!」 「夫人」众奴婢没想到棠夫人今天居然会气到这种程度,都跪了下去替翠潋求情。 舞鸢无言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觉得失望、委屈、受辱…… 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泪水霎时盈满眼眶,就要泛滥成灾,可是她本来就心高气傲,这会儿更不肯让眼泪滴下来。 她直直走到棠夫人面前,深深一揖。 「夫人,您别迁怒翠潋,您要我走,我走就是。」 「哼!」棠夫人看也不看她,冷冷啐一声。 「小姐!」翠潋大喊。 「翠潋,无所谓的,这里容不下我。」舞鸢幽然地看翠潋一眼,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有些舍不得……毕竟这几日来她跟翠潋情同姊妹。 「小姐……」翠潋又急又怨又慌,少爷出门时说过什么来着?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少爷回来不宰了她才怪!再说小姐对她一向好,根本不像棠夫人说的是个什么狐狸精,难道说只因为她是西域人,就判了她的罪吗? 翠潋倏地心一横,咬牙道:「好吧,小姐要走,我就跟您一块儿走!」 「翠潋!」众人皆大吃一惊,没想到翠潋语出惊人。 「翠潋,你不必担心我。」舞鸢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震惊,没想到翠潋竟肯为了自己这样。 「小姐,我打定主意了,走就走,我去收东西吧!」与其等少爷回来之后被赶出去,还不如现在跟小姐一块儿走吧!翠潋一脸坚决,扭头收拾东西。 「哼!好个主仆情深,演戏给我看吗?」翠潋的决定对棠夫人的怒火来说,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滚滚滚,通通给我滚!」明知棠夫人今日所为必将惹起一阵天大的风波,可是棠夫人正在气头上,就连贴身丫鬟彩云都不敢劝,众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翠潋和舞鸢收拾了两个轻便的包袱,就这么离开了月波清斋。 少了两人的小屋,霎时变得异常寂静,棠夫人显然怒气未平,四周的人唯恐被波及,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棠夫人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彩云,交代总管,明天替我把蔡家的聘礼准备好,送去蔡家。且挑个好日子,娶蔡家小姐进门。」彩云惊吓过度,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棠夫人,怕她今天是气过头了。 「可是……少爷还没答应要娶蔡家小姐不是吗?」 「少啰唆,照我的话去做!」棠夫人斥喝一声,似乎再也不屑多留月波清斋一会儿;说完,便快速离去。 她才不是气过头神智不清。她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天已经做了一件让靖翾肯定大发雷霆的事,那么索性连更严重的也一起处理掉算了! 棠宅外的长安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舞鸢与翠潋毫无方向,只是一人拎着一个小包袱,直往前行。 翠潋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这么讲义气……说实话,她现在开始忧心了,十二岁就被卖进棠家的她,今天竟然没想太多地一赌气就离开了,往后的日子,教她何去何从?不过事情也许没那么悲观,少爷不会不顾舞鸢小姐的,等少爷一回来,说不定她还会因为护主有功,那就…… 心念一转,翠潋心情好多了,不过只怕舞鸢真的一气之下回楼兰去,那就什么也甭谈了!她急急地问舞鸢:「小姐……你真要回楼兰去吗?」舞鸢幽幽地摇头,「楼兰那么远,不是说回就能回去的,更何况我总得先等靖翾回来。」这下翠潋放心了,两人有志一同,只是得找个地方安身哪!「小姐,如果不嫌弃,我老家就住在城外不远,先上我家去住几天好不好?等少爷回来再说。」舞鸢苦笑,「我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现在只要有个地方好让我住,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了,」翠潋一笑,自言自语:「只不过,得找个代步工具啊,否则这么远……」就在这时,陡地有只陌生的手毛手毛脚地搭上舞鸢的肩。 「咦?醉仙楼什么时候新来了个这么标致的姑娘?」 「你干什么呀!」翠潋警觉,立刻泼辣地打掉那人的手,恶骂道:「你不三不四说些什么」那人的样子看来不过是个小商人,睁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被翠潋骂了几句,心有不甘。 「不是就不是,凶什么嘛!谁教你们哪儿不好站,就站在醉仙楼门口,还怪人家误会」翠潋猛地一抬头,不看还好,这一看非同小可,当下也不骂人了,拖着舞鸢赶忙往对街奔去。 舞鸢从头到尾不明所以,这才睁着好奇的眸子问翠潋:「那人是谁?刚刚那个醉仙楼又是什么地方?」翠潋脸一红,「那是……妓院。那种臭男人乱讲话,小姐别记在心上。」舞鸢一怔,原来是站错了地方。 「小姐,您在这儿等我,我去租借辆车来……」翠潋说完就撇下舞鸢去了。 舞鸢心里则不由得纳闷,怎么她只是不小心站在门口,居然就让人怀疑她是青楼女子?她一抬眼,不由得望向对面的醉仙楼,正巧楼上有人轻轻推开了窗,女子临窗而立;顿时,舞鸢明白了。 深目、高鼻梁、浅褐晶亮的皮肤、细细尖尖的下巴……那是一名与舞鸢种族相似的西域女子,穿着夸张的服饰,俗艳风骚,那是一名舞娘。 惊愕之情填满胸臆,舞鸢登时呆住,怪不得刚才那名商人会误认为她也是醉仙楼的人,原来她的同胞来到汉土,是以此种方式营生。 舞鸢不知不觉掉下泪来,替楼上的女子觉得委屈,替自己觉得委屈,替所有在汉土受歧视的异族女子委屈。 「小姐,真是糟啊,怎么都租借不到车……」翠潋气急败坏地跑回来,却惊见舞鸢哭得梨花带泪。 「小姐,您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哭了?」 「啊,没什么。」舞鸢拿着绣帕按了按眼角,打起精神来。 「没车吗?没关系,我们慢慢走好了。」 「得走上好长一段路呢!」翠潋光想到路程遥远,腿就先发酸了。 「也得走啊!」舞鸢鼓励似地勉强一笑,率先往前走。 两人在热闹市集里走着,忽然从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舞鸢只觉得身后似乎有人盯着自己,便下意识回过头去——「安胥?」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是最早刻在她心版上的一张男人面容,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着他,可他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心中一惊,瞠目无言以对。 「舞鸢!」安胥惊喜交加地跳下马来,忘情地握住她的手。 他俊朗依旧,斯文依旧,只是经过了时间,脸上似乎多了份从前没有的自信光彩。 「真不敢相信会在这儿遇见你!」舞鸢眨了眨眼,只觉恍若隔世。 「你……不在楼兰,到汉土来做什么?」 「唉!一言难尽。」安胥神情无奈。 「你没听说吗?汉军大败匈奴,我们被迫归顺汉室,汉皇下令请我来长安作客……」他低叹一声,「说好听点是作客,事实上,是当人质吧。」怎么会这样?舞鸢的情绪霎时更加低落,既感触,又伤怀,她离开楼兰才多久,竟就物换星移,什么事都不一样了! 她抬起眼睛,希冀地望着安胥。 「我的家人可好?舞羚……」舞鸢不由得顿了顿,前尘往事,现在说起来却依旧牵动心绪。 「她……是王妃了?」 「不,舞羚没有嫁给我。」安胥吐出一句令舞鸢惊讶的话。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完全藏不住对舞鸢忘怀不了的情意。 「舞鸢,我有许多事想告诉你,也一直祈求老天能让我再遇见你,没想到今天真的让我得偿所愿。」安胥眼里的深情,是舞鸢曾经熟悉,现在却感觉陌生的。也许因为他曾负了她,也许因为中间还隔着一个棠靖翾…… 她不由得往后稍退了一步,回答不出话来。 「我来长安也好一段日子了,竟不知你也在长安。」安胥喟叹,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鸢,我们总不能一直站在路上讲话。我现在住在相国府,去那里坐坐吧。」 「可是……」舞鸢犹豫地看了眼翠潋。 翠潋总觉得这男人不对劲,哪有一来就抓着人家的手不放的?而舞鸢小姐竟还让他抓!她乘机问道:「小姐,这位也是你们楼兰国的人?」 「是。」舞鸢点点头,「他是我表哥。」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翠潋的心总是向着棠靖翾,下意识防着其他男人。 「可是我们得出城呢!只是租不到马车。」 「请问这位姑娘是……」安胥彬彬有礼地转向翠潋。 「她是翠潋……」翠潋自己抢白道:「我家少爷让我来服侍小姐。」安胥的眼光机警地扫过翠潋与舞鸢;舞鸢自从离开楼兰之后所有的经历对他来说都像个谜,而他今天非得把谜底解开不可。 「翠潋姑娘。」安胥客气地向翠潋打个揖,「既然租不到马车,不妨先跟小姐到在下府上稍坐片刻,我再吩咐车轿送你们回去。」翠潋眯长了眼睛瞧他,那神情很像在看一只不熟悉的动物,她虽然对安胥的身分抱有敌意,可是不容否认,他斯文有礼的举止的确给了她好印象,再加上她也租不到车,安胥的话,似乎可以考虑考虑。 「就先去一趟吧!」舞鸢轻轻扯了扯翠潋的袖子。她是想去的,探问探问她想念的家人,就算只是与来自家乡的人说几句话,那感觉都是好的! 但舞鸢没料到的是,这一去,会平添许多烦愁…… 虽说是人质,但除了出入受监视之外,汉室对安胥也算礼遇。相国府里移出一个院落供安胥居住,有仆役供安胥使唤。 安胥领两人入厅,特地把翠潋安置在前厅,「翠潋姑娘,请在此稍事歇息。」他唤了人来招呼翠潋,自己则带着舞鸢进入西侧书房。 舞鸢知道翠潋必定对她跟安胥的关系好奇……可是一下子也解释不了,尤其心里更惦记着家人的状况,遂随安胥进了书房。 「你是怎么上长安来的?」合上房门,安胥急问。 「有人带我来的。」舞鸢并不想瞒他。 「就是曾经救过我跟荷叶的那个汉人富商,棠靖翾.」安胥一震,声音沙哑而颤抖:「你跟了他?」舞鸢慢慢点了点头,简单说:「他对我很好,我爱他。」安胥像是被刺伤了,他咬咬牙,「你们……成亲了?」舞鸢顿了一顿,轻声回答:「还没。」 「为什么?」他很快地问,眼底竟闪烁着一抹期待听见坏消息的光彩。 「他家……可能有些麻烦。」舞鸢尽量回避着这问题。 「是吗?」舞鸢的话满足了安胥幸灾乐祸的心,满足了他嫉妒的心。 「我看,很少有汉人愿意娶西域女子为妻吧!」 「别说这些了。」舞鸢烦躁地打断他,换了话题。 「你呢?我以为你娶了舞羚……还有,我走了之后,谁代替我嫁去匈奴?」 「你走了之后,大家愁找不到人选替代,没想到汉军一仗把匈奴打得溃不成军,匈奴自顾不暇,也没时间保护我们,我们因此又归顺了汉室,那和亲之议也就作罢,之后我立即被送来长安,跟舞羚的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这不是很可惜?」舞鸢的口气竟出奇地带点怨怼,「怎么不在你来长安之前把婚事办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些全都忘了,没想到在心里的深处,对这事仍然存在着记忆。 「舞羚不想嫁我,我喜欢的也不是她,我跟她都心知肚明,如果能脱离这场婚姻,谁不愿意?」安胥认真地说,眼睛晶亮亮的,他对舞鸢的情意,正随着再度重逢一点一滴地加深。 「舞鸢,别谈以前了,谈谈我们自己吧。」舞鸢心中一悸,避开他的眼神。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鸢,我父王身体不好,打算把王位先传给我,我这几天就要赶回楼兰去继承王位。」安胥诚挚地握起了她的手,语气却愈来愈热切而激动。 「等我当上楼兰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我有权力可以决定所有的事。你想,到了那时,我还会去娶舞羚吗?」舞鸢抬眼注视他,安胥热烈的眼光让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安胥迫切地紧盯着她,把她的手紧握得几乎教她发痛。 「舞鸢,你跟我回去吧!我想娶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我希望你来当我的王后。」这一连串突然而来的事件令舞鸢极度惊讶,几乎要没有应变的能力。短短的一天,她被棠夫人赶出门来,居然竟遇上了安胥,而安胥却又要她回楼兰去当王后…… 舞鸢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话来回答安胥。 「舞鸢!」安胥喊着,声音中的情意更浓了。 「你走了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我怨上天对我们俩的安排,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让你失望,可是那时我也是身不由己。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祈求上天,能让我有补偿的机会,果然老天有眼,我终于再见到你了。」舞鸢深吸一口气,努力要应付这愈来愈复杂的情况。 「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到我,被喜悦冲昏了头?」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耐心地、衷心地说:「舞鸢,我曾经说过,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忘了吗?从小我们就说好,你必定是我将来的妻子,你难道还不信任我对你的爱?」安胥狂烈的言语让舞鸢神智昏乱了,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安胥紧握着不肯放。 「我知道你恨我负了你,是不是?以后不会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我将是万人之上的楼兰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安胥,此一时彼一时。」基本上,舞鸢仍没忘记当初他是怎么对她的。 「我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事,而且又认识了靖翾……」安胥眼神一冷,深沉的脑中开始思索如何动摇舞鸢的意念。 「你想嫁给他?你别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怎么可能接纳你?还有这个社会又是如何歧视我族女子?与其在此不受人尊重,你何不跟我回楼兰当王后?那里才是你的家!」舞鸢咬了咬下唇,用力挣脱他的手,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叹道:「安胥,别这样,如果没有靖翾,我也许会答应,可是现在……」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安胥的心都快凉了,可是他不愿放弃,从小到大他一直爱着舞鸢,虽然命运弄人让他们俩分开,可是上天又给了他机会让他们俩相见,他这回再也不会放弃了。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轻揽舞鸢娇弱的肩头。 「鸢,自从你走了之后,生死未卜,你爹娘都自责颇深,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肯回去楼兰陪他们一块儿生活,他们会多么开心;还有舞羚,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念她?」 「你别逼我。」舞鸢苦恼地、不着痕迹避掉他的碰触。 「我逼你?」安胥的血液一下子全往脑子里冲去。 「我都不在乎你跟过棠靖翾,这样还不够?」 「你这是什么话」舞鸢怒喊,转身背对着他,「当初不要我的人是你,是你把我丢进靖翾的怀里去的,你怎么能这样不想要我的时候把我踢开,想要我了又立刻要求我回去!」 「我错了,是我说错了。」安胥知道自己失言,立刻又扳过她的肩,似乎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陪小心、哄舞鸢开心的痴情汉。 「我心慌意乱,一时说错话,你别怪我。你说什么都好,我给你时间考虑好不好?只是……」舞鸢疲倦而安静地抬眼看他,「如果你现在一定要逼我作决定,那我只能告诉你……」 「不!别说!」安胥粗鲁地打断她的话,郁闷中带着些怒气,好半天,他才稍稍缓和了情绪。 「好吧,你说得没错,我是没有资格这么要求你。你考虑吧,我不逼你。」 「我会给你明确的回答。」舞鸢抬起清澈的眼眸看他,这双琥珀般动人的双眼,不论何时总是刻在安胥心中最深情的地方。 他一个激动,把她拥进怀里,把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前。 「不要太久好吗?我这两天非得先回去楼兰不可,再不我留人在相国府,你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差人来相国府知会一声,立刻有人会护送你回楼兰。」安胥的拥抱让舞鸢心里浮起一丝奇异的熟悉,她伸出手臂环上他的腰,但这完全只是近乎习惯的动作,在罗布泊畔、在庭院的角落,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无数次这样的拥抱…… 然而这样的熟悉,却出奇地在她心里头激荡不出任何一点感动,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或者是舞鸢自己不对了? 她像逃避安胥的拥抱似的,轻轻推开了他。 「你不是说,要派辆车送我和翠潋出城?」安胥点点头,他会耐心地等待她给自己答案的。 第九章 棠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大少爷,您回来啦?」门口的小厮,恭敬地在门外迎接棠靖翾,眼睛一瞟,立刻发现另一匹马背上的年轻男子。 他那俊朗的面貌神似棠靖翾,线条却更柔和一些。 小厮喜出望外地道:「二少爷,您也回来了?我得赶紧去禀报夫人,她一定高兴极了!」 「欸,等等!」棠靖翾迅速拦下小厮,讶异于厅堂前奇异至极的气氛,「我们家里替谁办喜事?」 「还有谁?就是少爷您啊!」 「我?」棠靖翾完全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棠靖骐也怔愣住了,他跃下马来。 「怎么这么突然?都没听说。」棠靖翾看看弟弟,再抬眼看看廊上的红灯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一言不发地抛下弟弟,立刻冲进大宅,谁也不理,只是朝着一个目标往前走。 「少爷!少爷……」嫣儿一听说大少爷回来,就赶忙来迎接,没想到他理也不理,她只好追在他身后。 棠靖翾哪儿也没去,他直直冲进月波清斋,然而幽静依旧的屋舍却已经是人去楼空。他的血液霎时冷凝成冰,他咬着唇,倒抽一口冷气,回身一把抓住紧跟着他的嫣儿,心中一盆狂燃的怒火促使他对她咆哮:「舞鸢呢?怎么我才出去三天,她就不见了?」嫣儿吓得往后缩,她从来没见过少爷这么狂怒而可怕的神色,她结结巴巴地道:「不是……是夫人……」当下,棠靖翾明白,这当然是他娘干的好事!倏地,他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要爆开,他甩开了嫣儿,大踏步往前厅而去。 厅里,棠夫人惊见棠靖骐,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拉着二儿子问东问西,总管则点收着蔡家刚刚送来的部分嫁妆,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没想到棠靖翾忽然怒气冲冲、脸色青白不定地向这儿冲来,喜乐的氛围霎时全凝住。 棠夫人愕然,轻责地道:「还在想说你上哪儿去了呢,怎么才刚回来就不见人影?」棠靖翾没时间理会她的疑问,劈头就问:「舞鸢呢?娘让她上哪儿去了?」棠夫人蹙紧眉头,不悦的神情溢于言表。 「刚回来也不先来请安,就立刻来质问我,这像个儿子该做的事吗?」棠靖翾的眼神变得凌厉而阴沉,声音喑哑地说道:「娘,原谅我不是个好儿子,可是如果舞鸢发生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您。所以请您告诉我,舞鸢现在到底在哪儿?」棠夫人火气陡窜,气得横眉竖眼。棠靖骐忙安慰似地轻拍她的背,却也缓不下她的怒气。 「听听!我生的儿子竟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她急促而尖酸地道:「没错!她是被我赶出去了,那女人现在在哪里我当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棠靖翾浑身一僵,背脊挺直,他的心却直往下沉……舞鸢被赶出去了?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的,能上哪儿去? 「娘,」他声色俱厉,痛心地喊着:「您何苦逼迫这么一个孤单无依的女子?她是哪里惹您不悦?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是个西域女人这就不对,我万万不能让这种女人进门!」棠夫人专制地嚷嚷着,「你别再说了!我已经向蔡家下了聘,看好日子,后天你准备娶蔡家小姐进门吧!」原来是这样!那门口的张灯结彩还真是为了他!他紧咬着牙,眼里燃着愤怒的火焰,声音低哑而绝情,又道:「我是绝对不会娶蔡家小姐的,娘要娶,娘自己去娶吧!」 「哥,你先别火气这么大……」棠靖骐不得不去劝大哥,可是他狂炽的怒火丝毫没有稍减一分,而娘这边却又火山爆发了。 「老天!这是什么话!」棠夫人气得全身颤抖,尖吼的声音简直足以掀破屋顶。 「娘,您别气,有话慢慢讨论……」棠靖骐夹在中间,又回来抚慰棠夫人,然而就在她狂怒的斥责之中,棠靖翾忤逆地拂袖而去。 「少爷、少爷!」嫣儿拔腿就跟。 棠靖翾怒气腾腾地冲出庭院,心中炽盛的怒火已经快将理智烧融,担心舞鸢安危的忧虑又将他的心揪得好疼。他完全没理会身后嫣儿急急的叫唤,被喊烦了,他陡地止步转过身来。嫣儿一个煞不住脚,就这么撞了上去。 「你喊什么?烦不烦哪!」他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嫣儿委屈地又往后退,「少爷别凶我……我只是想告诉少爷,我知道舞鸢小姐在哪里……」棠靖翾欣喜若狂,他用发热的手握住了嫣儿的肩,「好嫣儿,我不该凶你,是我不对,你快说,舞鸢在哪儿?」嫣儿的肩膀都快被他抓伤了,她忍耐地说:「翠潋差人偷偷来告诉我,说舞鸢小姐在她老家……」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激动地晃着嫣儿,「太好了!好翠潋,聪明的丫头!我一定得好好嘉奖她才行。」 「哥!」棠靖骐也追赶了出来,一见到棠靖翾,就忍不住摇头叹气:「你的脾气也真是太大了,何必跟娘顶撞成那样。」棠靖翾深深地吸气,「靖骐,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孝,甚至不可原谅。可是娘呢?她无端把舞鸢赶出去,这难道就可原谅?」棠靖骐拧眉道:「那个舞鸢……你真的这么爱她?」棠靖翾苦笑,「如果不是,我何必冒着大逆不道的罪名跟娘吵?」棠靖骐的眼神转成了好奇,他跟他大哥的个性大不相同,又乖又正经,别说谈恋爱了,连女人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他不太了解的动物,他对哥哥这么为爱执着的表现,实在只有大大讶异的份。 「既然这样,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不管娘的安排,带着舞鸢去江南了。」棠靖翾咬牙道。 「可是聘都下了,嫁妆已收,婚期也订了。」棠靖骐理智地说:「你要不娶蔡家小姐,到时就是毁婚,那就不只是娘的问题而已了,你也要想想,教人家蔡姑娘以后怎么做人?」棠靖翾低头沉默不语,好半天才说:「那也没办法了,虽然对不起人家小姐,可我总不能对不起舞鸢。」 「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棠靖翾看着好心肠的弟弟绞尽脑汁地在替他想办法,心里很是感动,不过就在这一刹那,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靖骐……」他缓缓地说,「你能帮我。」 「帮你什么?」棠靖骐疑惑地抬起头来。 「帮我娶蔡家小姐。」 「什么?」棠靖骐吓得眼睛都睁大了,就连一旁的嫣儿也捂着张大的嘴巴。 「你听我说!」棠靖翾急急握住弟弟的肩,「要让蔡家小姐不受委屈,又要让娘不再逼我,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这个……」棠靖骐支吾着,虽然他也知道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可是…… 「靖骐。」棠靖翾认真地、甚至带点祈求意味地道:「蔡家小姐是个好姑娘,如果我不是遇见了舞鸢,可能丝毫不犹豫就会将她娶进门来,可是老天捉弄,我跟她就是无缘,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娶她进门,你不会后悔的!」棠靖骐眉头上的死结愈打愈多,那位蔡家小姐他虽没见过,但听说过她的确是长得如花似玉、娴雅贞静,可是…… 「靖骐,我现在被娘逼婚,你也见到的了,等我的事了结,接下来娘一定会逼你,谁晓得到时候娘会找个什么样的姑娘给你?万一比蔡家小姐糟一百倍……靖骐,就算是帮我吧!」棠靖翾软硬兼施地劝诱。 棠靖骐像是被说动了,没错,以他的个性,又不可能像大哥一样来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婚姻必定是奉父母之命,到时候万一说媒的对象比蔡家小姐还差…… 他松了口:「可是娘那儿呢?娘不可能答应的。」 「那就先别告诉她。」棠靖翾狡狯一笑,「这几天我乖一点,让她以为我愿意配合,等行大礼的时候你再代替我,而我已经溜之大吉,到时娘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这样……好吗?」棠靖骐还是皱起了眉。 「靖骐,多谢你了。」棠靖翾对弟弟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 「说这什么话。」棠靖骐让哥哥惹笑了,脑子里却不由得开始描绘起蔡家小姐的模样,下意识已经把她当成自己未来的妻子。 大功告成,棠靖翾这才有时间悄悄问嫣儿:「翠潋她的老家怎么走?」嫣儿彷佛忽然从惊惶中醒来似的,眨了眨眼说:「少爷您出了城门,向东,一直往前走,经过一间小土地公庙……」 绿水逶迤,芳草长堤,翠潋的老家在城郊风光纯朴的农村。 「翠潋。」打起了帘子,一身朴素简单装扮的舞鸢踏出了房来,「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靖翾回长安了吗?」 「应该快了吧!」翠潋笑着回答她,「我已经差人偷偷告诉嫣儿我们在这儿,小姐放心,等少爷回来听见消息,怕不插翅飞来」舞鸢被逗得不禁噗哧一笑,这两天住在翠潋这儿倒也清闲,之前让棠夫人给撵出门的委屈,渐渐也不那么深刻了;而安胥求她回楼兰的建议,也渐渐不再让她烦躁……她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等靖翾回来再说吧!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翠潋不由得走向前去拉开门。门外的人衣着考究,像是个当差的,却不是个汉人,因他那双眼睛浅浅泛着抹蓝。 「你是谁?」翠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人家,「有什么事?」 「我找舞鸢小姐。」那人还算客气,接着便吩咐身后的手下:「把东西抬进去。」几只精致的箱子,就当着讶异的翠潋和纳闷的舞鸢面前给抬进了门。 翠潋好奇的打开箱子,只见一箱一箱中尽是华丽的衣饰、珍贵的珠宝、希罕的宝物。 「你是谁?拿这些来做什么?」舞鸢疑惑地问。 那人恭敬地向她打了个揖,「这些是楼兰王子让小的送过来给小姐的,请小姐笑纳。」楼兰王子?是舞鸢小姐上回遇到的那个表哥吗?翠潋的双眼好奇地睁得好大。 那人垂着头继续说:「还有,楼兰方面来了信,说楼兰王病重,请王子即刻回去,今天就要起程。王子让小的来请问小姐,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考虑什么?翠潋疑问的眼神望向舞鸢。 「你请安胥先回去吧。」舞鸢淡淡地说,「我现在还不能作决定。」 「那么,王子就自己先起程了。」那人说,「不过小的会留在相国府等小姐的消息,只要小姐一有决定,差人到相国府来吩咐一声就行。」 「行了,我知道。」舞鸢烦闷地挥了挥手,不想再多说。 安胥派来的人达成了任务,又恭恭敬敬地向舞鸢行了个礼,这才离去。 「小姐!」那人才刚走,翠潋连门都还来不及关,就迫不及待地问舞鸢:「他要您答应什么?您要决定什么?」舞鸢不想瞒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安胥要我跟他回楼兰去。」翠潋吓了一跳,急急走了回来坐在桌边。 「您要回楼兰?」 「我又还没决定,你急什么?」舞鸢笑了起来,「我如果真的已经答应,刚才那人就不必来问我了。」 「还好、还好。」翠潋拍了拍心口,「小姐千万别因为棠夫人的话,就想不开真的回楼兰去啊!可别辜负了少爷对你的一番心意。」舞鸢嗤地一笑,「靖翾有你这个小丫鬟还真是应该谢天谢地了,这么护着他,他给你什么好处?」 「我是为了小姐好呀……」翠潋促狭地冲着舞鸢一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哒哒的马蹄声。翠潋跳起来抢在门边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高大俊伟的男人跃下马来,风尘仆仆的脸上有憔悴的痕迹,有兴奋与期待…… 「少爷!」翠潋高兴地大喊出声。 「你可回来了!」棠靖翾步向前,他的视线从翠潋身上移进屋内,立刻看见了坐在桌边的舞鸢,舞鸢还愣着,软软站了起来。他一下子迈步过去,把她的整个身子都圈进臂弯中,紧紧地抱着她,搂得那么紧,彷佛一松手,她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似的。 好了,好了,少爷回来就没事了。翠潋放心地长吐了口气,把空间留给一对情人,悄悄带上了门出去。 舞鸢就这么让他搂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滑下粉颊,为了什么?她也无法解释。她闭上眼睛,双手环着他的腰,感觉她的脸颊抵在他心口,令她感动莫名,陷身在这迷醉的气氛之中。 那熟悉的心跳声让她好有安全感,他宽阔的胸、温暖的怀抱,竟然让她这几日的委屈与烦躁一扫而空,她再不怀疑,再不犹豫,只是紧紧抱着他,期盼这一刻能成永恒.「这几天委屈你了,我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定带你一块儿去临邛,都是我不好。」棠靖翾松开她,眼中布满爱意,心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滴,那小心翼翼的态度令舞鸢心中好感动。 舞鸢泪中带笑,「都过去了,只要你回来就好。」 「舞鸢,你听我说。」他的双手搁在她肩上,半拥着她,认真地道:「你先去江南好不好?我派人跟翠潋先送你过去,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过两天立刻去找你。」 「为什么?」舞鸢的心悄悄冷凝了下来,「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儿去?或者,我可以住在这儿等你办完事再一起去。」棠靖翾并不想告诉舞鸢他跟靖骐的计划,只是怕她多心忧烦,他想的是,如果舞鸢先去江南,那么这里发生的事她就不会知道。 「我娘蛮横不讲理的个性,我实在担心万一她知道你住在这儿,又上门来找碴,还是你先去江南吧!」若是以往,舞鸢可能丝毫不会有怀疑,可是这两天实在发生太多事,她的口气不由得变了,「一定得这样?」棠靖翾听出她语调中的怀疑,他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鸢,你说你相不相信我?」舞鸢低叹一声,在那双黝黑深眸诚挚的注视之下,她没有办法说不。 「鸢。」他用双手托着她的脸,这张他所爱的脸。 「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舞鸢再叹一声,投进了他怀里,「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他紧紧拥住她,将脸埋在她的粉颊边。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她点头,热烈地注视着他,她当然相信他的话,他是她最爱的人啊! 棠靖翾忽地在她雪白的颈上深深一吻,他此举惹来她的一声惊呼,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吻自己,而且那感觉如此强烈。 也许是因为即将分离,他心中有太多的不舍与爱怜,他深深的吻着、吸吮着,在她修长优美的颈项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接着含住她小巧的耳垂,以舌挑逗着,引得她全身酥麻…… 他的唇终于来到她花瓣似的娇艳红唇,辗转吸吮,汲取她口中的蜜汁,并以舌撬开她的齿,与她的舌纠缠。 这个吻持续了一会儿,直到两人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才离开彼此,但情欲已让两人无法停止缠绵。 棠靖翾拦腰抱住舞鸢走向床榻,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他要好好的爱她…… 事情就这么定案了,翠潋偕舞鸢先下江南。 这天,才刚从长安出发没多久,翠潋坐在车里,棠靖翾把追云留给舞鸢,舞鸢便执意要骑追云,反而是翠潋这个做奴婢的坐在车轿中了。 「小姐啊,」翠潋不时从车里探出头来,忧心忡忡地对舞鸢说:「您就别玩了,过来坐车上吧,免得等会儿摔了。」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摔?」舞鸢傲气地顶回去,追云她现在可是愈骑愈顺了呢! 「这匹马跑得又快又猛,万一发起疯来可是不得了。」翠潋还是不放心,「少爷也真是的,干嘛把追云留给您?」 「什么留给我?这可是上回我赢来的,你忘了」舞鸢满意地拍拍追云的脖子。 这时,车子行进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原因是迎面来了另一辆车,而两辆车的马夫似乎认识,遂停下来打招呼。 舞鸢没去在乎这些琐事,只是认真地和追云培养感情,倒是翠潋,在车子再度上路之后好奇多事地问车夫:「大叔啊,刚才那些人你认识?」 「欸.」车夫应了一声,「车上载的说是棠府的亲戚呢!」翠潋继续好奇地问:「这么巧?他们上长安去?」 「什么巧!」车夫笑了起来,「听说是棠家大少爷娶媳妇,去祝贺啊!」翠潋被吓着了,心里先失了主意,机警地回眸看了舞鸢一眼,然而眼神中却带着惊惶,立刻又转回头去。 「翠潋,这位大叔刚刚说的可是真的?」舞鸢本来只是隐隐听见一两句,然而听到最后,耳朵都尖了,眼前霎时金星乱冒,头上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一颗心也被敲成了碎片。 翠潋看见舞鸢惊愕的神情,更是后悔自己的好奇,又想赏那车夫两巴掌,当下急道:「小姐别放在心上,大叔是在说笑的。」忽然间,舞鸢又像是神智清楚了,她静静看着翠潋,半晌,幽幽地摇了摇头。 「不,他没有理由开玩笑,这一定是事实。」她心中此时除了伤痛,再没有别的,原来靖翾要她自己先下江南,是要把她掉开,他好顺利地迎娶蔡家小姐?一切彷佛都明白了。 翠潋看舞鸢心神恍惚的样子,吓得她停下车,奔到舞鸢身边。 「小姐,您别在意,这铁定不是少爷的意思,一定是棠夫人下的命令,您别乱想啊,少爷不是那种负心的人。」 「是吗?」舞鸢的眼神更茫然了,眼中往日的晶莹光芒全不见,空洞的双眸中只看得见哀戚。她盯着翠潋,「少爷跟你提过这事没有?解释过没有?」翠潋呐呐地道:「小姐,您要相信少爷,他那么喜欢您,不会存心欺负您的。」翠潋的劝言舞鸢早已经听不进去,情人的眼里本来就容不下一粒沙子,更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事?她紧抿着唇,僵在原地说不出话,表情只是愈来愈冷、愈来愈冷…… 靖翾终究还是拗不过棠夫人的意思吗?他听棠夫人的话先娶了蔡家小姐,反正她人在江南也不会知晓,他便能坐享齐人之福。 这样的念头令她怒火陡地往上一窜……不,她得去问清楚! 「小姐、小姐,您去哪儿啊,」扬鞭一甩,舞鸢抛下惊惶喊叫的翠潋,转头往长安城直奔而去。 追云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了长安城,然而还没到达棠府,仅仅在那条街上,舞鸢连人带马便不由得停住了。 只见一队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音乐吹吹打打的,红轿红帐还有一身红的新郎刚从棠府出来,那新郎的背影是靖翾吗?像是他吗? 像不像,对现在的舞鸢来说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她一阵昏厥,几乎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她悄悄避至一旁,看着迎亲队伍愈来愈远、愈来愈远,她的泪水忽然就这么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心中又乱又恨。 绝望?是了,就是那种感觉,她真真觉得绝望,是为了什么呢?是忿忿不平、是委屈,她这么认真地守着靖翾,结果又如何呢?果真她只有嫁给靖翾当妾的命? 没想到安胥当初负了她,靖翾现在竟然又耍了她。 真是绝望,不如……回楼兰去。 心念陡地一起,竟像朵小小火苗,一下子窜烧上来变成熊熊大火;慢慢的,舞鸢的心里都是这个念头在盘旋,回楼兰算了,回去算了,反正靖翾娶了别人…… 想到这儿,她的心突然像被冰封了似的倏地冷硬,她用力挥掉脸上的泪,倏地掉转马头,往相国府驰去。 舞鸢就这么怒气腾腾、满脸泪痕地冲进相国府里,找着上回那个蓝眼睛的人。府里的人也全都被她吓到了。 「舞鸢小姐?您……决定好了?」有着蓝眼睛的那名男子不太敢确定,只因舞鸢的神情太过奇怪。 「安胥让你接我回楼兰?」舞鸢劈头就问。 「呃……是。」 「那你还等什么?上路吧!」舞鸢急躁地说。 「嗄?现在?」他吃了一惊,「小姐忽然决定要回楼兰,小人还没准备妥当,明天起程恐怕比较适合……」 「你不走是不是?」舞鸢一脸的固执,坚决而倔强。 「好,那我自己走!」说罢,就要走出门去。 「小姐别急、别急。」他又吓坏了,担心没服侍好舞鸢,回楼兰去必定遭殃。 「既然小姐这么说,小的现在就去准备,小姐等着,一下就好……啊,还得先送封信让王子知道这个消息……」他喃喃道,飞也似地去筹备一路上所需要的粮食和水。 第十章 相对于舞鸢的绝望与爱恨牵杂,棠府中,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在热闹喜庆的喧嚣乐声中被迎进了棠家,被安置在屋里,等着吉时好行大礼。 另一间屋里,亲自去迎回新娘的棠靖翾则忙不迭地跟弟弟换衣服,等会儿拜堂的人就是棠靖骐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看娘还奈他何? 「靖骐,就拜托你了。」换好寻常衣裳的棠靖翾对弟弟做了个长揖。 「唉……」棠靖骐显得有些无奈,可是已经答应了大哥,这下反悔也来不及了,只是他不由得想到,等会儿拜堂时娘若看见新郎不是大哥,那脸色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棠靖翾牵出先前准备好的马,正打开后门准备偷偷溜出府去,没想到却跟气急败坏直直奔来的翠潋对个正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棠靖翾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跟舞鸢不是应该在去江南的路上」 「还说呢!」翠激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当下不顾主仆之分,责怪起棠靖翾来:「我们在路上不巧遇见棠家的亲戚,他们说是要来喝你的喜酒!」 「老天!」 棠靖翾重重的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快昏过去了,怎么会这样?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老天爷竟然不帮他! 「你要当你的新郎也就算了。」翠潋不由得仍旧埋怨着,「可是你也瞒得像一点嘛!」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当新郎了?我现在穿的是新郎的衣服吗?我现在跟人家在大厅拜堂了吗」 棠靖翾突地对着翠潋大声吼了起来,怒气在他的胸中起伏,他恼怒地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在翠潋身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所愿,连翠潋都来冤枉他? 他的样子吓得翠潋往后退一步。 「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不先告诉我。」 棠靖翾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让我娘以为我愿意娶蔡家小姐,这样她就不会再逼我,或者去找舞鸢的麻烦,可是拜堂成亲的人是靖骐,我好不容易才说服靖骐帮我娶人家,我之所以不告诉舞鸢,是怕她多心。」 翠潋叹了口气,「唉!这下可好,弄巧成拙了。」 「什么意思?」棠靖翾着急地抓住翠潋的肩,「舞鸢呢?她人在哪里?」 「不见了。」翠潋闷闷地说。 「不见了?什么叫作不见了?」棠靖翾气极地大吼,重重晃着翠潋,可怜的翠潋被他晃得骨头都快散了。 她身子摇摇晃晃地喊着:「我怎么晓得嘛,她一听见你成亲的消息,就骑了追云不晓得上哪儿去了,追云的速度又快,我们打死也追不上,我索性先不追,就直接来报告你了。」 棠靖翾脸色一寒,苍白得吓人。他放开翠潋,却死死地瞪着她,那神情像是要把她给吞了一般。 「少爷啊……」翠潋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侧着头愣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说了!「我们让棠夫人赶出来的时候,在路上,小姐遇见了她的表哥……」 「表哥?」棠靖翾速速接口,眉拧了起来。 「是安胥?」 翠潋小心地点了点头,「那人请小姐跟他回楼兰去呢!我怕……小姐今天一个冲动,就真的回楼兰去了……」 棠靖翾简直就要昏厥过去,眼前金星乱冒,舞鸢回楼兰去?就这么误会他的走了不,不,先镇定下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然间,他又一下子抓住了翠潋的肩头,「舞鸢骑的是追云?」 翠潋的肩膀被抓得好痛,她忍着痛点点头。 棠靖翾若有所思地道:「也许还找得到她……」一下子又放开翠潋,迳自翻上马背,急驰而去。 安胥那个蓝眼睛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一切事宜,让舞鸢得以即刻上路。 一行人很快地出了城门,朝关外疾奔而去。坐在车轿内,舞鸢不由得掀开帘子,回头往长安城猛瞧,是在不舍什么呢? 这一刻,舞鸢甚至有些昏昏沉沉、迷迷惘惘的,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心意,马蹄每踏一步,她就问自己一次: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走了吗? 眼前倏地却又出现那队迎亲队伍,还有棠府前喜庆热闹的模样……舞鸢立刻狠下了心,死命地说服自己,别了吧,长安!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她命令自己扭回头来,放下帘子。 马车外却在这时嘈杂了起来,行进速度也明显的慢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舞鸢烦躁地只好又探头出来。 「小姐,你带来的这匹马,不听话啊!」蓝眼睛手下颇为委屈地说。 舞鸢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追云就像发了狂似的不停地嘶鸣,两只前蹄长抬,仰天而啸。蓝眼睛手下本来让它驮着部分货物,长长的缰绳牵着他,但这会儿不仅货物全掉在地上,几个人一起拉住缰绳也都快控制不住它了。 蓝眼睛手下气得正想扬起鞭子狠狠抽它一鞭—— 「住手!」舞鸢急忙跳下车来,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鞭子,怒道:「这是我的马,你敢打!」 奇怪的是,追云似乎有灵性,一见到舞鸢,它渐渐就安静了,黝黑的眼睛望着她,就像有话要说似的。 舞鸢不只心疼,对追云她还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毕竟它原是靖翾的,她爱惜地拍了拍它,接过了缰绳来。 「算了,你们管不住它,我不坐车了,一路骑了它回楼兰吧!」说着,她便跳上了马背,追云也十分温驯地并不再闹。 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蓝眼睛手下无计可施,回头喊道:「好啦好啦,继续上路了!」 小小的车队,就这样又继续上路。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获得了自由的追云载着舞鸢,竟然不管车队的方向,不听舞鸢的使唤,硬是掉转头迈开步子飞奔而去! 「小姐,您去哪里呀」 不仅全车队的人大声惊喊,就连舞鸢自己也吓着了。追云的速度简直就真的跟在「追云」一般地快,刹那之间蓝眼睛手下等一群人已被它远远地甩在身后,吓得舞鸢不由得趴下身去紧紧抱住它的颈子,要不这样,她只怕就要摔下去了。 「追云?你疯了吗?你带我去哪儿呀」 舞鸢一路惊惶地喊着,吓得眼睛都闭上了。而追云似懂非懂,仍是迈步飞驰,却似乎是有目的地。 腾云驾雾般地一路狂奔后,追云爬上一座小小山巅,终于,它的步子缓了下来,舞鸢这才有勇气睁开眼睛,蒙胧的视线中一阵熟悉、一阵困惑,这山巅……靖翾带她来过的。舞鸢猛吸一口气,心提到喉咙,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她跳下马,牵着追云往前走……她看见了棠靖翾. 他站在那儿,颀长俊挺的身躯一动也不动,舞鸢却觉得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像利箭一样地冲向她。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开口:「是你让追云带我来的?」 他静静点了点头,似乎怕突然的举动会把她吓走似的。 追云竟然这么有灵性,带她来见它主人。舞鸢近乎惊异地望着它,又望望它的主人,忽然意识到棠靖翾此时应该已经是别人的夫婿—— 她心中某种痛楚狠狠一牵,那么地痛……她歛起了脸色,把追云的缰绳抛还给棠靖翾,转身就走。 他追上前去,强力地箝住她的肩,将她留了下来。 「你放开我!」舞鸢挣扎了一下,然而他的手指就像两把铁钳,舞鸢疼得从齿缝中吸气,胡乱喊着:「你还找我做什么?不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你不是该去当人家的新郎……」 「舞鸢!」他心慌意乱,却仍专制地强迫她面对自己。 「今天成亲的人不是我,是我弟弟,你听我解释……」 「你骗人!」舞鸢倔强地喊道:「人家明明说成亲的人是棠家大少爷,棠家大少爷不是你是谁」 「这是唬我娘用的,是不得已,是计策,我跟我弟弟商量好,我去迎娶,他去拜堂。」他耐心地尽力维持情绪的平稳。 「你看,如果今天我是新郎,我现在必定在棠府正厅行大礼,怎么还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我哪里晓得你们在变什么把戏」正在气头上的舞鸢,不管棠靖翾再怎么解释她也听不下去,她挣扎着,「你放开我呀!」 棠靖翾的脾气之大,本来就不在舞鸢之下,这会儿眼见她如此不可理喻,他的理智一下子让怒火给烧融了。 「好,你不信?我这就带你回棠家,看看拜堂成亲的人到底是谁,不由得你不信!」 他说到做到,刹那间跳上马背,把手伸给舞鸢,命令道:「上来!」 舞鸢却被他干脆俐落的举动给震住,她睁着一双清灵明眸瞪着他看,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弟弟已经拜了堂,你却又回去,岂不搞得天翻地覆?」舞鸢原以为这些只是她自己心里想着的事,没想到却从口里说了出来。 「管不着了!」他咬咬牙,「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才能让你相信我,你到底走不走?」 舞鸢站在追云旁边,抬眼看向他,忽然迸出了一句:「不走。」 不晓得为什么,她这下心平气和地想了想,竟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了。说得也是,如果成亲的人是他,他现在怎么还能站在这儿? 舞鸢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棠靖翾又是诧异、又是生气、又是欣喜,这一团复杂的情绪他处理不了,也不想理了。他跳下马来,忘情地一把拉过舞鸢,拥她入怀,找着她的唇,狠狠地吻她,如此强烈的吻彷佛他已经在沙漠中走了好久,而舞鸢是唯一的绿洲。 舞鸢顿时昏眩,心跳加快,那种深切渴望的情意,让她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落下。 他缠绵地吻去她的泪,吻着她的眼,好半天,他才总算稍稍退开一些。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舞鸢的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的,「早说这是你们的计谋,我也不会生气,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别再说了,是我的错。」他温柔地捧着她泪眼婆娑的脸颊,眼中尽是爱意绸缪,「我只是担心你事先知道了会更烦忧,却不晓得会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舞鸢眼波一转,「还好有追云,不过……你是怎么让它回来找你的?」 「哦,是这个。」棠靖翾取出小小一枝爆竹状似的杆子,燃着火往上一抛,倏地一声长啸冲上天空。 「卖追云给我的人说过,追云是从小训练过的,只要一发出这讯号,它一定奔回发讯的地方。」 「它还真聪明。」舞鸢拍了拍追云的背,又取笑棠靖翾:「我看它比你还聪明呢,如果不是追云,我恐怕都回楼兰去了!」 「你当真想回楼兰?」棠靖翾的语气,听得出一丝丝嫉妒嘲讽的成分。 「你的旧情人来找你了?」 舞鸢还真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她故意说:「他原来没娶舞羚,这会儿他回去继承王位,要我去当王后呢!」 棠靖翾的声音不由得更涩了,带着尖锐的妒意。 「这个王后的位置想必很吸引你了?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你插翅也飞回去?」 舞鸢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骄傲的男人,原来他也会吃醋,他也有弱点,也会受伤呵!她主动地投进他的怀中,双臂揽着他的腰。 「你吃什么飞醋?我要是想跟安胥回去,老早就走了,还在这里跟你瞎混个什么劲儿?」 棠靖翾终于明白舞鸢只是在开玩笑,他又喜又气,忍不住轻斥:「把我气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别生气嘛!」舞鸢闪了闪密浓的长睫毛望着他,不知为何脸先红了起来,羞答答地,她悄悄踮起脚尖,原来只是想主动吻他。 她迷人的娇羞模样完全掳获了他,他沉醉在其中,热烈地回吻她,狂野而甜蜜。 他的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游移,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轻轻道:「我这辈子唯一一件办不到的事就是生你的气,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妖法?」 舞鸢吃吃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形成一阵阵气流,吹在他的唇边—— 「啊!」舞鸢却忽然很杀风景地仰起头来,「我还是得回楼兰。」 「你还回楼兰干什么?」棠靖翾自己才刚说没办法对她生气,此时烈眉一拧,火气似乎随时又要发作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舞鸢娇笑,又认真地说:「我答应安胥要回去当他的王后,这会儿反悔,总是对不起他,得去和他当面交代清楚。」 棠靖翾哪里放得下心,他不假思索地就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要陪我回去,当然最好。」舞鸢嫣然一笑,脸颊却微红。 「不管我是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也……总得去见见我爹娘吧!」 棠靖翾忽然放声大笑,点点她娇俏的鼻子,「你还真是不够聪明,我们可以在楼兰成亲啊!你要多正式就多正式,我娘可管不到那么远。」 「啊,你说得对。」舞鸢的眼眸中忽地又亮起晶莹的光彩,她的眼神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亮丽迷人了。 棠靖翾心中一动,怜惜地收紧手臂,毫不犹豫又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极狂野强烈,夹着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带着最深最浓的爱恋。他的舌很快地侵入她口中,恣意逗弄她的舌,引得她全身轻颤不已…… 半晌,他放开她,深情地凝视她迷蒙梦幻的双眸,忽地以手解开她的前襟,露出翠绿色的抹胸。 舞鸢教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呼:「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大胆?这儿……这儿可不是房内呢!」尽管口中这么娇嗔着,她却丝毫没有抗拒的举动。 「你忘了咱们在水池中鸳鸯戏水的情景了吗?那儿也不是房内……」他一边说着,一边隔着抹胸轻抚她的双峰。 山崖边,一道漂亮的彩虹横跨峡谷,这一切似乎都如此圆满美丽……然而远远的天边,却缓缓飘荡着一朵乌云…… 楼兰景色依旧,家宅的门墙依旧,舞鸢眨着眼睫毛,努力不让泪珠滚出来。 没有预警,没有通知,棠靖翾偕同舞鸢回到楼兰老家,一直到舞鸢敲了门,来开门的荷叶才又惊又喜地大喊出声:「小姐怎么可能?老天……大家快来呀!二小姐回来了!」 刹那间,归耆与华嫽从屋里直奔出来,看着舞鸢,两人呆怔住了…… 华嫽的泪水开始流下面颊,她惊喜地冲过去抓住女儿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谢天谢地,你平安……我们真担心死了……」 「回来就好……」归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他是一家之主,是应该沉着稳重的,可是心里头他也开心得想哭。 「鸢?」舞羚惊嚷地奔出房来,从娘的手上把舞鸢拉了过来,两姊妹忘情地拥在一块,搂着、笑着、哭着。 「我一听说你要回来,就一直在等你,这些日子你好不好?我好想你啊!」 舞鸢拭了拭泪,稍稍推开舞羚,「你们知道我要回来?」 「安胥说了。」归耆说了,尽量维持适当的喜悦,「他说他派人去接你,只是……」他的眼光移到棠靖翾的身上,彷佛这下才发现了外人。 「他为什么跟你回来?」华嫽也发现了,她讶异地问。 舞鸢瞥了眼棠靖翾,带点羞涩,然而她灿亮明眸中的幸福与浓情,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 「我来说吧。」棠靖翾微微一笑,朝舞鸢的爹娘行了个礼。 「请两位准许舞鸢嫁给我。」 华嫽大惊失色,「怎么行?鸢,你不是答应安胥要嫁他了吗?」 舞鸢正要回答,然而屋外却热闹地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安胥带着随从,就像风一样地卷了进来。 「鸢,你回来了?我派去接你的人说你半路失踪,把我吓坏了……」安胥兴匆匆地嚷着,一进门就直走到舞鸢面前拉起她的手,若不是周遭都站了人,他简直就准备拥抱她了。 「我……这不就回来了吗?」舞鸢呐呐地说着,下意识猛将手从安胥的掌握中抽回来。 安胥这才发现了她的别扭,以及四周过于静肃诡异的氛围,他微微一惊,转头却跟棠靖翾打了个照面,他倏地怔住了。 屋内像被罩了一片冷空气,没人敢说半句话,沉默安静得彷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安胥轮流从棠靖翾身上瞪到舞鸢的脸,心里开始明白了一些事,却又彷佛不肯相信,然而他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愈变愈白,愈变愈阴鸷…… 安胥脸上可怕的变化,让棠靖翾下意识地将舞鸢往自己身后一拉,想要保护她似的,而舞鸢竟也依顺地靠了过去,像只温柔依偎的小鸟。 这么亲昵明白的举动,安胥似乎再不懂都不行了;嫉妒的火焰在胸中狂燃,恼怒地焚烧了一切。舞鸢为什么在回楼兰的路上失踪?他一下子全清楚了! 「安胥……」不说不行了。舞鸢鼓起了勇气,从棠靖翾身后走出,终于吐出话来。 「我……抱歉,我这次回楼兰,就是要当面跟你道歉,我爱的不是你,不能嫁给你……」 安胥虽然已经猜到,却还是被这些无情的话震得血气上冲。他狠狠地逼问舞鸢:「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答应我你要回来?你觉得这很好玩吗?你耍我吗?」 「我没有耍你。」舞鸢咽了咽口水,费力地维持语气中的诚意。 「我道歉,真的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我跟靖翾有些误会,我原本以为跟他的一切都结束了,而你又正巧在那时候要我跟你回来……」 事实永远是残酷的,安胥不敢置信地听着舞鸢的道歉,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原谅她?不,他不原谅她!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替代品是吗?」安胥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来,又阴又冷。 「哦,你打的如意算盘真好!反正你想我安胥是顺从、是好说话的,到时候万一这小子又要你了,你就说两句抱歉,我就没事了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被冤枉的舞鸢又气又急,话里带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我从来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我真的很抱歉,安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当不成夫妻,也像是兄妹一样的,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这就可以解决事情了?」安胥冷笑着,狰狞的眼神直逼到她眼前来。 「以前我好说话、顺从,是因为我没权力,你当我永远都是那么任人宰割的人?我告诉你,我现在是楼兰王,不一样了!」 舞鸢被安胥吓住了,他这么狂妄骄纵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知道他一向深沉,然而这会是他的本性吗?还是有了权力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还好她没嫁给安胥,舞鸢更坚定自己的意念了,可是她哪里知道自己诚心诚意地想回来向安胥请求原谅,他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弹?安胥对她可能爱到这么深吗?可是他当初甚至愿意把她让给匈奴啊! 然而舞鸢不知,安胥此时不仅由爱生恨,这事更关系到他的自尊与颜面,堂堂楼兰王岂能任人如此耍弄? 他伸出手来狠狠捏住舞鸢的下巴,「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你最恨我没担待的个性?好,我今天就拿出脾气来,你想离开楼兰,想跟这小子走?休想!」 舞鸢被安胥捏得下巴都快碎了,泪水不由得滚落脸颊。 棠靖翾哪容得安胥如此对待舞鸢?他立刻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扯,护着她,冷冷地开口:「你当真错怪了舞鸢,舞鸢是真心知错,才会想回楼兰来当面向你请罪,否则我们俩大可不用回来,就此留在汉土是不?」 「住口!这里哪有你开口的余地!」这样的话,安胥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这话只是火上加油罢了。他暴怒如狂,眼珠子燃着火般红焰,烧光了他的理智。 「来人!把这家伙拖出去,立刻斩首!」 「你疯了」舞鸢惊怒地大喊,飞奔过去狠命拦住安胥身边的侍卫,朝着他们身上就是一阵乱扑乱打,无奈安胥的人手众多,要制服棠靖翾跟舞鸢,根本不是难事,倏然间棠靖翾已被侍卫们捆绑了起来。 「他是汉人!」舞鸢情急之下朝安胥大嚷:「你没有权利杀他!」 「我当然有权利。」安胥冷笑着,舞鸢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狰狞的表情。 「他现在是在我楼兰的领土上,我当然制得住他。」 「好,」舞鸢一咬牙,「你要他死,我就跟他一块儿死!」 生不能同裘,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吗?安胥心中更恨了,恨舞鸢原来对他没有情意,她的情都给了这个男人;他从小爱她疼她,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安胥的手狂怒一挥,桌上的杯盏全被他扫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震吓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成全你!你跟他一起死吧,都拖出去斩了!」 「王子!」 在场所有人都被安胥的命令给吓住了,没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样不受控制的地步,不约而同地全都跪了下来,华嫽和舞羚更是吓得泣不成声。 归耆救女心切,把老命豁了出去,斗胆陈辞:「王子请三思!现今正与汉室交好之际,就这样随意处决汉人,若让汉室知道了,必不善罢甘休,且王子即将即位为王,民众对新王期盼甚大,倘若王子只为一己私怨处决这两人,必将令民众认为王子只是一名粗率独裁的昏君。王子,治国之事大,儿女私情事小,还请三思!」 安胥心中一凛,神情肃穆,直直瞪着归耆,理智在他有条有理的陈辞中,一点一滴的回来。 是了,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在乎舞鸢一个,她算得了什么,是不?不值得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毁了他君国的大业。 然而瞪着坚决凛然的棠靖翾,瞪着柔媚倔强的舞鸢,安胥心中的怒火仍无法尽释,他忽然抬起手,狠狠给了舞鸢一耳光! 舞鸢被打得头都晕了,她脚步踉跄,差点摔倒,感觉自己的耳里嗡嗡作响,嘴里咸咸的,是血? 「鸢」棠靖翾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受此折磨,心碎裂成片,狂怒地想挣脱侍卫的箝制,却只是徒然,他紧紧咬着唇,咬得唇都破了。 「这一巴掌,是还给你的!」安胥冷冷地盯着脸颊红肿的舞鸢。 「当时你恨我负你,给了我一巴掌,然而现在事实证明,我没娶舞羚,更没负你,你理当欠我这一掌。」 舞鸢咬牙认了,安胥说得没错,是自己欠他的。 她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子,没想到安胥扬起手,又给了舞鸢一巴掌。这掌打得更重更狠,打得她跌坐在地,眼冒金星,浑身冷汗,唇边溢出血来。 「现在,负我的人是你,我打了你,我们之间算是谁也不欠谁了!你听好,我以楼兰王储的身分,下令你永远不得再回楼兰!你懂吗?你被驱逐了,只要你再踏上楼兰一步,立刻问斩!」 「安胥!」舞鸢的家人全都长跪不起,女眷们流着泪,只希望他收回这断人天伦的成命。 「放了他!」安胥烦躁地向侍卫挥挥手,再也不看众人一眼,也不顾众人的跪求,转身拂袖而去。 重获自由的棠靖翾立刻冲过去抱住舞鸢,心疼地望着她那张又是血又是泪的脸庞,他的眼眶湿润,怜惜地、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痕,当着众人的面,想也没想就把她紧拥入怀。 舞鸢紧紧地靠在他身上,被安胥掴掌之后的昏眩疼痛依然存在,可是心中却很平静。 「都过去了。」舞鸢反而安慰起心疼如绞的棠靖翾:「都过去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好半天,棠靖翾终于放开舞鸢,拉起她的手,带她到她爹娘面前,两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爹,娘。」舞鸢的泪水不由得又扑簌簌地滑落,「原谅女儿不孝,都是因为女儿的任性,导致了今日的结果。今生今世,女儿不能再回楼兰,你们就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女吧……」 华嫽泪落如雨,归耆低叹摇头,两人都无语以对。 舞羚抹去了脸上的泪,蹲下去轻轻抓住了妹妹的手。 「舞鸢,别这么难过,你不能回楼兰,我们可以去汉土看你啊。你虽然任性……但我这个做姊姊的总是佩服羡慕你,能不顾一切勇敢地追寻自己的爱。」 华嫽吸了吸鼻子,扶起了舞鸢,「你姊姊说得没错,别哭了,起来吧,至少我知道你过得好、过得快乐,就安心了。」 归耆也扶起了棠靖翾,对他喟叹一声。 「养女儿,还不是就盼她能有好的归宿?今天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只要你一辈子对她好,我也不求什么了。」 棠靖翾的手臂紧紧揽着舞鸢的,他对归耆诚恳地说:「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舞鸢。」 下意识地,舞鸢与棠靖翾对望了一眼,那两对眼眸,都闪着璀璨的神采,映照着幸福的光华,经过了惊涛骇浪、风风雨雨,真爱总算降临……一切都过去了。 尾声 西元前七十七年,汉室为完全保护楼兰人民安危与方便戍守防卫,命楼兰人抛弃城楼,举国移迁伊循之地,离开罗布泊,楼兰更名「鄯善」。 短命的楼兰,前后不过五十多年历史。 而安胥当年对舞鸢下的禁令,在楼兰消失之后,理当化为乌有。 烈日炎炎,沙土滚烫,一辆来自汉土的马车,在原本罗布泊的南方、一个小湖岸边的原野上所建立的一座新城前停下。 小城仅有一仟多户人家,那新湖的规模也远远不能跟罗布泊相比,可是这个叫作鄯善的新国家,却让舞鸢得以在离家七年之后,首次有机会见到家人。 「娘,娘!」车轿中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紧跟随着这只小手的是张清丽可爱的小女孩脸蛋,活脱就是舞鸢的翻版。小女孩开心地探出头来,「我们就要见到外公外婆了吗?还有谁?姨?还有呢?」 「你的问题可真多呵!」棠靖翾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怜爱地揉揉小女儿的头发。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看起来一点也没变老,还是那么样的帅劲挺拔。 舞鸢微微一笑,握起女儿的手指,指向北方,带点怅然梦幻的语气说:「你看,从那边往前一直走,经过沙漠,会看见一面泥砖墙的城,那是楼兰、娘的家乡。登上城墙,可以望见一片蔚蓝的湖水,像一方蓝布那样平摊在那儿的是罗布泊……」棠靖翾望着舞鸢,欣赏着她轻启的薄唇、灿亮的琥珀瞳眸,虽然已是少妇,然而舞鸢更美,更成熟了,还带了点女性的妩媚。 他不由自主靠了过来,加入她们。 「那里,也是我跟你娘第一次遇见的地方。」舞鸢抬起头来朝他一笑,她搂着女儿依偎在他的胸前,他笑着收紧手臂,感觉幸福就满满在他的怀里了。 这是西域里一个叫作楼兰的小国,小国里的一户人家,一个女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