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钥幸福》 楔子 江衍棠从小最喜欢看卡通,傍晚放学回家,别人家的小孩乖乖在电视机前看卡通,等着妈妈在厨房煮晚餐,看完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吃饭,但江衍棠不行,他是负责煮晚餐的那个。 小学四年级的他,除了认命做家事,照顾比他小三岁的弟弟江衍叡以外,最常追着在工地做粗工的爸爸问:「妈妈在哪里?为什么她都不在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只让江父每天回家后的心情更差,他一身疲累,看见两个小萝卜头就心情不好,想起跟别人外遇跑掉的妻子,他抓着江衍棠小小的身子,吼:「你妈水性杨花,跟别的男人跑了,丢下你们两个小鬼给老子养!你他妈的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准再问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衍棠被骂得一愣一愣,他听不懂哇,什么是水性杨花?妈妈为什么会跟别人跑掉?跑去哪儿咧? 心中有疑惑,下次又抓着刚工作回家的爸爸问……问问问,一路问到升国中时,他终于明白了,妈妈不要他们了,所以跟着别人去生活,所以他才得从小就拿着大大的锅铲跟好重的锅子,站在瓦斯炉的热火旁,被烫着好几次不说,失去了童年自由,为弟弟跟自己煮面当晚餐。 有时他提着沉重的垃圾到巷口去倒垃圾时,会看着漆黑的天空发呆,站在等待垃圾车的人群里,只有他一个人仰首看着天空,好像在看月亮,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也是如此的引颈仰望。 他在看什么呢? 只有江衍棠知道,当他望着那深沈墨浓的夜空时,觉得好像要被吸进那片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于是他期待真的被夜空吸进去,他想要逃离现在的生活,想要远离这样的家庭,想要跟不时对他言语暴力的爸爸说再见…… 江衍棠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他牺牲自己的许多自由,让弟弟顺利长大,当弟弟可以跟朋友在公园玩时,他在家里处理家务;当弟弟安稳的沈睡时,他忍受越来越晚归的爸爸带着醉意对他辱骂—— 「你长得跟你妈还真像!瞪我?你用那双眼睛瞪我?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睛挖掉?也不想想你吃喝都靠谁?老子今天要揍你,也没人挡得住我!」语毕,还真的一巴掌挥过去…… 江衍棠高三时,江父也不天天回家了,自然也没拿钱回来,因此他兼了一份大夜超商店员的工作,省吃俭用的让自己跟弟弟的生活还过得去,但他越来越累,不只是身体,心也好疲倦。 那天,在要赶去上班的路上,他忍不住在公园附近停下脚踏车,仰头看着夜空里圆润的月亮。 一道温软的嗓音在这时响起—— 「在看什么啊?」 他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侧过脸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女孩。 她穿着白色上衣、黑色百褶裙的标准制服,留着可爱的学生头,白皙精巧的脸蛋上镶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她用着粉润润的红唇再问了一次:「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呀?」 江衍棠没回话,或者该说忘了回话,他始终静默地打量着眼前这女孩,他知道她身上的制服来自于哪所国中,看着她唇边勾起的笑弧,就跟某日天空里挂着的弯月一模一样。 这是爱情来了的预兆——江衍棠一直渴望被黑夜吸引、幻想被黑夜带走,他想远离这个令他亟欲逃离的家,又舍不得放下什么都靠他的弟弟,他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而黑夜派来月亮,眼前这女孩就如夜空里的月,映照进他心底。 后来,他每次上班时经过这个公园,都会期待再遇见这女孩。 偶尔会遇见她,有时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她,有时又会一连遇见她几天。他开始会与她交谈几句,知道了很多关于她的讯息:她比他小四岁,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周安安,她对什么事都好奇,也跟他以前一样爱问为什么,她也没有妈妈,只跟爸爸一起住,但跟他不一样的是,她的爸爸很疼她。 她说她倒垃圾的时候看过他好几次,每次看他看着天空好久好久,让她回家后也忍不住仰头看着天空好久好久,她又说有部电影叫「天空之城」,问他是不是在找深色天景中暗藏云后的天空之城? 江衍棠每次都被安安问得说不出话来,当他看着她认真又好奇的眼睛,胸怀里就有一股冲动,想对她掏心掏肺地说出所有心事,那个让他抑郁的家庭,还有……对她越来越深浓的爱意。 = 在一个有着美丽阳光的周末假日,江衍棠跟周安安约好一起去动物园逛逛,那年动物园来了新的娇客——来自澳洲的无尾熊,他们在人群中排队,因为拥挤的关系,他们的手渐渐牵在一起。 中午时间,江衍棠选了动物园的一个树荫下的角落,跟周安安一起分吃从家里带来的面包。 「无尾熊好可爱喔!」安安有感而发,伸手顺着修剪整齐的学生头。「哇!今天好热!」 江衍棠听见她这么说,顺手用手上刚拿的动物园简介帮她搧凉。 她眨眨眼睛,感觉温柔的风抚在脸上,于是浅浅笑了。「跟你说喔……我很喜欢你的体贴。」 有一瞬间,江衍棠被她口中的喜欢给搞混了,因此心跳纷快,直到他意识到她其实不是说「喜欢你」,而是「喜欢你的体贴」。 他的表情难掩失望,手还是没偷懒的搧着,心却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去。 他悲观的想,怎么办?他喜欢安安,他却拿她没办法,不只没勇气说出自己喜欢她,更没勇气问她的想法。 「……听见没?江衍棠!」 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他愕然看向她。「什么?」 「我刚刚跟你讲话,你都没在听。」她看起来很生气。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妳再说一次好不好?」 她摇摇头,瞪了他好久,就是不说话。 「对不起,安安……」他又道歉了。 她心软了,叹口气说:「算了算了,唉,跟你告白你都没听到。」 「告白?」他喃喃咀嚼这两个字,一脸诧异。 「对啦!我刚刚说我喜欢你,你呢?」她说完,脸蛋因为害羞炸得通红。 喜欢他?!他怔了好几秒,呆呆地问:「妳刚不是说喜欢我的体贴吗?」怎么会变成…… 「我后面还有话咩!你都没听到!」她脸更红了,嘴上虽然不饶人,眼眸里却盛满害羞。「我喜欢你,那你呢?」她急着想知道答案。 「我也是……」他终于笑了。 他们的交往就从动物园约会这一天开始。 第一章 周安安活泼,江衍棠稳重,看在他人眼里觉得他们不算最速配,但事实上他们个性完全互补,交往期间没吵过一次架。江衍棠仍然经济拮据,用薪水负担自己及弟弟的生活费及学费外,几乎挤不出钱来给周安安买些上得了台面的礼物,或者带她去吃顿大餐,他心里总觉得亏待了她,她却从没抱怨。 一直到江衍棠升上大四时,弟弟江衍叡也考上了位于南部的国立大学,江衍叡把哥哥的照顾全看在眼里,在这一年,江衍叡对哥哥说:「哥,你不用再照顾我了,从今以后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你只要负责养好你自己就好了。」 于是江衍棠的生活过得比较宽裕了,弟弟搬到南部念书后,他一个人守着这个家,江父已经很久没回家了,都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交的女友家。 趁着假日时,他会带她出去玩,比如说邻近的游乐园,或者去远一点的海边,有次两个人搭火车到宜兰,回程时周安安沉沉的睡着了,将头靠在他肩上,唇角还挂着笑弧呢,像在作什么好梦一样。 他看着窗户玻璃上映出的两人身影,心情忽然很激动。从小家里少给的关怀,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渴望人关怀的,但遇见安安,他才发现自己终究是喜欢照顾人的那一个,她年纪比他小得多,他宠她、照顾她,愿意替她担起烦恼,这一刻看着她沈静的睡颜,江衍棠觉得心口满满的,甚至还烦恼等到站时会舍不得叫醒她。 而车内广播忽然响起,火车到站了,周围旅客纷纷站起拿行李,挤在走道排队下车,不用江衍棠叫,周安安自己就被吵醒了。 她渴睡的眼睛迷蒙的试图想要了解现在的状况,当看见排队下车的人龙时,才缓缓的歪着头问江衍棠:「到台北了吗?」 江衍棠站起,拉起她的手,一手替她拿着包包。「对,走吧。」边走还边问:「很累吗?刚刚看妳睡那么熟——」 她打了个哈欠,还有一点迷迷糊糊的。「好困……」 下了火车后,江衍棠刻意走在人群最后面,大家快步疾行,他们脚步悠哉悠哉,他开玩笑说:「刚刚看妳睡那么甜,还舍不得叫妳咧。」 她厚一声,打了他一下。「那我如果没有自己起来,不就会坐过头?你很不可靠耶!」 被打了,他还哈哈笑。 忽然,他停下脚步,拉住她的手一个使力就把她扯入怀中,她来不及反应,两秒后才意识到他在人来人往的月台就大胆的拥抱她,瞬间耳根子都炸红了。 她轻推他,无奈道:「很多人啦……」 安安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自从交往后,本以为是严肃冷静的他,竟然越来越热情,她都快被他随兴的亲吻与拥抱给弄得晕陶陶了。 「安安,我好喜欢妳喔。」他用温暖的口气在她耳边说,然后他放开她,重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周安安被他的情话弄得好晕眩,她眨眨眼睛,脸好红。「好啦,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啦,但是以后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会害羞啦……」 他啊,毫不害羞,还在笑呢! = 日子就在他们融洽的相处中度过,大学毕业后他去当兵,周安安始终守在他的身旁,他们感情依旧,就算她后来进入大学就读,多了很多追求者,她还是对他一样的死心塌地。 他们甚至约好等安安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等到那时江衍棠已经工作两年多,虽然可能会过得不算宽裕,但暂时负担两个人的生活应该还可以,她满心期待的等着,同学都说他们太天真,这么年轻就考虑结婚,但安安不觉得,她只想做江衍棠的妻子,想给他一个家。 江衍棠也是如此,他急切的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于是退伍后他进入某家日产汽车公司工作,努力赚钱存钱,就是等安安毕业后可以给她好一点的生活。 「衍棠,你要不要考虑外派日本三年?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你回去考虑看看再答复我。」 这句话,使一心为了成家而努力赚钱的江衍棠,不禁也动摇了起来。 这些年努力工作的结果,除了存了一点钱之外,更大的效应就是江衍棠意外的受上司赏识,不仅派了很多重要工作给他,让他一路升官,现在更出现了外派日本三年的大好机会,回来后一定能直升更高的职位! 那时,正好是周安安要毕业的那一年,时值刚过完年的三月天,江衍棠陷入挣扎,考虑了一个礼拜还没办法答复上司。 年近六十岁的徐姓上司,看出江衍棠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彷徨,在某日近下班时分,将江衍棠叫进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迟疑什么,你还年轻,正应该趁这时去闯一闯,外派日本三年,回来后你还不到三十岁,却可以坐拥比同龄的人还高的职位,你还在等什么?我第一次看见像你这么努力的年轻人,我也看出你应该是一路苦过来的,既然是苦过的人,应该更能明白金钱对这世界的重要性。眼前有一个机会,能让你赚大钱,也可以得到地位,如果这次你错过了,我只会觉得你是笨蛋。」 江衍棠想到从小到大辛苦的每一天,他想过好生活,但他的学历普通,出社会这两年他看见许多新进人员,学历不是留外就是硕士博士,这点他比不上别人,只凭着一股努力让上司刮目相看,才换来这样的机会……考虑了一个晚上后,江衍棠决定外派日本三年,在心里把这三年当作是跳板,换取未来更好的生活。 周安安知道后,完全不能接受。 她不懂他的选择,不明白他的决定,她还没出社会,将一切想得很单纯,觉得留在台湾工作也会有往上爬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分离两地?交往七年以来,除了他当兵,她从没与他分开过,如今远距离恋爱的考验就在眼前,她好害怕。 「不要走!我不准你走!」她哭着抓住他,纤臂圈着他的腰身,紧紧不放。 他叹息着抚摸她的发,听着她的哭音,感觉胸口揪紧。「安安……我保证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现在计算机发达,我们可以每天在网络上视讯通话,妳一样看得见我,我的心也不会变。」 「但那是计算机不是你!我摸不到你,感觉不到你,我不喜欢这样,我很害怕……」 「安安……」他好无奈。「我把小啾留给妳,妳帮我养着牠,牠会代替我陪着妳,等我回来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小啾是他养的一只锹形虫,或许是为了弥补无趣的童年,他收藏了一整柜的漫画,还养起昆虫,拥有许多孩子气的兴趣。 「结婚?」她摇头。「你骗我,就跟你说等我毕业后就结婚一样,你骗人,我才不信你!」 周安安反对到底,直到江衍棠要出国的那天,她还是赌气的不接他电话也不见他,他很无奈,传了好多封简讯给她,字里行间全是安抚与保证,他说只爱她一个,说不会背弃诺言,说他的离开是为了拥有更好的未来。 这些安安都懂。 她偷偷到机场,在混乱的旅客群里寻找江衍棠的身影,然后她找到他了,却意外看见他身旁有个美丽高雅的女人,那女人也拉着行李,与他有说有笑的,在安安眼里,他们就像一对一起出国逐梦的恋人,他们是这样相配,而她穿着t恤牛仔裤跟帆布鞋,比不上那成熟女人的窄裙高跟鞋。 她冲过去,对着江衍棠责问:「她是谁?你不是一个人外派吗?」 江衍棠被突然冲出来的她给骇住,他神色僵了僵,跟同事说了声抱歉,拉着周安安到旁边。 「我不是一个人外派,公司这次派了我跟另一名女同事,妳自己也看到了。」 「所以你们要一起住?」她的嗓音拔高。 「怎么可能一起住?我们公司有宿舍,我住我的她住她的,我们只是一起从台湾过去——」 「可是那边只有你们两个台湾人,你们会很熟,只有你们会说中文,我不要……」 江衍棠皱起眉,登机时间快到了,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周安安,用着无奈的语气说:「安安,妳是来送我的不是吗?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妳只要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要去猜想那些事情,妳的幻想会把我们之间的感情消耗殆尽的……」 周安安的眼泪淌在他的胸口上,她听见他说她无理取闹,他的口气好无奈,好像她是个大麻烦,他说的话好像他的失约与他的离开都是正确的,她的不舍与分离焦虑都是错的,是她把他们的感情消耗殆尽吗? 他亲吻了一下她的脸畔,对她亮出一个笑容,宠爱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会打电话给妳,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她没回答他,他等待了一下,凝视她忧愁的眼睛,才转身离开。 上了飞机后,江衍棠的心里一直想着周安安满布泪痕的小脸,他也舍不得她,也想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但他也想拚事业,不得不暂时放下她。 他知道,安安还太小,她不懂他的苦衷,所以她的情绪才这样不安,她只考虑情感面,天真的以为只要两个人厮守就可以拥有最好的生活。 这次的分离,可能可以让安安长大一点,江衍棠相信他们的感情禁得起考验! = 但后来,周安安消失了。 起先还联络得到,她在电话里还是哭还是埋怨,后来他忙了点,电话变少了,到后来,联络变得更少了,直到有一天,拨打她的电话才发现已经变成了空号。 他托江衍叡替他找周安安,江衍叡找一天循着地址到周安安的家,却发现周家门口挂着出售的招牌,附近邻居说周家已经搬走了。 从此,江衍棠再也找不到他心中的那轮明月,他的安安……他越是想念她,就只能越努力工作来麻痹自己。 他惊慌的发现,原来他一直以为跟周安安的关系里,他是被安安依靠的那方,现在这些思念与根深柢固的回忆让他惊觉,原来是自己依赖安安的明亮,少了她,他好像又回到那个辛勤为家的少年,眼前只有那片漆黑的夜空,没了清亮的月光。 三年后,江衍棠回到台湾,如愿的升职了。 再过了两年,他三十一岁,成为公司北区最年轻的主管,收入百万年薪,住在市区昂贵的摩天大厦中。 没有人知道,江衍棠志不在此,存款簿里的数字不断爬升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他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一段回忆,还有照亮回忆的月亮…… = 砰! 巨大的震动声忽然响起,伴随男人的低吼,引来高朋满座的餐厅里一道道关注目光。 是靠近窗户的一个双人座位,一对男女对视着,留着短平头的黑色西装男子满脸怒容,右手握着拳靠在桌面上,邻近座位的客人都听见他的埋怨—— 「分手?妳说要分手?!我做错了什么妳要跟我分手?」 安稳坐在男人对面的女人,沈静着一张白皙丽容,带着迷蒙的大眼睛眨也没眨地闪着冷漠,红润润的唇瓣抿了抿,淡淡道:「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上礼拜你跟你亲爱的秘书tracy到高雄出差……做了什么我不必说。」 男人脸色一凛。「谁跟妳说的?」 她扬起笑容,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长及胸口的直柔长发,偏着头凝视他。「还会有谁?tracy觉得你该是她的,所以打电话给我宣示主权。」 他瞠目,怎么也没想到跟tracy的一夜冲动竟换来这段一年感情的结束,他以为看似乖巧听话的tracy一定不会让这件事公诸于世,但会叫的狗不会咬人,tracy展现出来的积极则让一切完全被搞砸。 「分手吧!汉翔,我没办法继续接受这样的你,你该了解我的。」 陈汉翔的右手始终紧握成拳,激动的又狠狠搥了原木桌面一下。 砰! 再次换来其它客人的目光。 他站起身,不顾因他的大动作而翻倒的水杯,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开。 他了解周安安,她话说出口就不会收回,交往这一年多以来,陈汉翔对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当她这样坚定冷漠的看着他,他几乎就能确定这段感情无论自己怎么哀求都回不来了。 但他又何必哀求? 他是上市公司前景看好的业务经理,周安安只是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百货公司卖鞋的柜姐,他不在乎,只有一点点不服气,凭什么自己是被甩的那一个? 陈汉翔站在店门口掏出手机,拨了tracy的号码,他不欠女友,分手?哼,没在怕的。 店内,还留在位子上的周安安,她目光冷静,看着服务生蹲在桌旁擦拭地板的水渍,她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喔,麻烦你了。」 男服务生手拿抹布,扬头就看见甜美的周安安投来抱歉的眸光,他忙摇手。「不麻烦不麻烦。」 周安安又笑了,她仍然满脸歉意。「那谢谢你啦。」 她一笑就让男服务生的脸色红了,唔,很少看见这样甜美的美女,明明整间餐厅都知道她刚分手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哀伤,反而笑得像阵春风一样,男服务生被迷住,想开口安慰她,口拙地说:「那个……欸……小姐妳不要难过,我刚刚都有听到啦……那个……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糟!他在说什么?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真冒失。 偷觑美丽小姐的表情丝毫没被冒犯的样子,她还笑着咧,眨着迷人大眼睛,哈哈笑了出来。「谢谢你的安慰。」 男服务生好尴尬,自己虽然是好意,但说出的话蠢兮兮,他迅速弯下身,抄起抹布,快步回内场。 周安安凝视被擦干净的地板数秒,才将目光重新调回到桌面上的餐点,她面前的是蒜煎鱼排,陈汉翔则点了香烤羊排,两盘都一口也没动,她拿起刀叉,吃了吃自己的鱼排,又切了些羊排来吃。 她看似惬意的举动,像是毫不在乎刚刚的协议分手,周安安慢条斯理的吃着,优雅的切着食物,渐渐地,也没人在注意她了。 除了角落的一个男人。 他眉宇英挺,高大的身材就算是坐姿也特别突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周安安,不因周遭的吵杂而别开目光。 江衍棠早周安安半小时来到这家餐厅。 他跟朋友约在这里用餐,其间周安安跟男友相偕进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他们吵架,搥桌的声响让他扬眸看向他们那桌,才发现了周安安的存在。 朋友用餐到一半就说另有行程而中途离了席,被留下的他没有跟着离开的意思,反而叫服务生把桌面清理干净,再点了一杯咖啡,就坐在这儿凝视一个人吃饭的周安安。 她一点也没变。 美丽如昔以外,她将头发留长了,肤色一样白若雪,迷人的眼睛一样闪着温光,总是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小嘴也跟记忆中一样红润。 江衍棠感觉心口一阵悸动,他深吸了口气,感觉空气渗入肺叶,这令他冷静下来,望着她一个人悠适的吃着饭。 叉着一小块羊排,轻巧的送入樱唇,嚼了几口,她扬起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而捕捉到这抹笑容的他,知道定是羊排味道不错,她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人。 = 半小时后,周安安离开餐厅,她身后跟着也急忙结帐的江衍棠,她似乎仍没注意到他,踱步到街口,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 江衍棠始终站在她身后约莫五步的距离,鹰眸凝望着她今晚的穿著——公主袖淡绿色丝质衬衫,飘逸的黑色纱裙,搭配红色高跟鞋,她衣着时髦,身材纤细,望着那纤柔背影,就足以令他一阵心悸。 他找不到机会喊住她,她始终目视前方,没留意路人,江衍棠觉得她散发出一股拒人的疏远,一时间他竟迟疑了,只好一路跟着她而没唤住她。 江衍棠还很多感的想到,她看到他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当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换了电话、人也不见了? 他知道她气他背叛了婚约的诺言,也知道她害怕他跟女同事一起去日本工作,所以后来到日本后的联络电话里,她仍然语多埋怨,常常在电话里哭泣或与他吵了起来,然后他工作变忙,疏忽了她…… 这时,绿灯亮了。 周安安提步往前走,正巧她的手机也同时响起,她低头从褐色侧肩包里拿出粉红色壳面的手机,上头吊着一个大大的毛线球,她接听手机,没注意到左侧有机车违规红灯左转—— 车灯映照上她的脸,她握着手机怔愣住,忘记了要闪。 千钧一发之际,出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扯住了她,她整个人被往后带,不稳的脚步让她几乎要往后倒去,幸好被对方扶住了。 心跳声大得几乎就像响在耳边一样,周安安喘了口气,脑袋混乱。怎么回事?她差点出了车祸?不是绿灯吗?怎么——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性脸庞,让她满脑子的惊慌转变成震惊! 「没事吧?」适时救了她的江衍棠,此时心口也是一阵兵荒马乱。 他差点被吓死了!从后面看她边走边拿出手机要接,却出现一辆要命的机车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她了! 那一瞬间他自发的出手救了她,机车呼啸过他们身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直到对上她从慌乱转为惊诧的眼色。 「你……」周安安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一点哑,她微瞇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他。 是江衍棠……是他…… 她掩饰眼底的眷恋,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的脸庞;他比记忆中多了一些沧桑,但依然是那么样的俊挺好看,但深邃眼眸里的忧郁却跟记忆中的他不一样。 印象中,虽然他从小扛起家庭责任,脸上总是沧漠的早熟,但他的眼中还是有着热情与期望,当他仰头望着夜空时,闪烁在眼眸里的企盼,跟现在藏在眼睛里的忧郁不一样。 以前他累归累,但还是怀着一份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企望,现在呢?她觉得他好像失去了什么,看起来有股疲惫。 江衍棠扯起唇微笑,面对她的震惊,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若。「安安。」 他喊她安安,是企图拉近这些年的距离,而她听见他低沈嗓音亲切的唤了她的名字,心口有一股深深的撼动,波动了沈静的心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边说边试图将手腕从他手中脱离,但他握得好紧,她对上他的眼睛,看见了固执。「放手。」 「不放。」 她无奈的深吸口气,更用力的试图逃脱他如枷锁般的大手,甚至索性用另一只手孩子气地剥着他的手指,但怎么样也抵不过他的力气。 他沉沉地问:「如果我放手,妳会不会就跟当年一样,突然从我生命中消失?」 周安安微微愣住,忘记了挣扎,他手上传来的热度就跟他说的话一样直接又烫人,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用很淡很淡的语气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安安……」他拉长语调,眼色无奈,好像拿她没办法。「妳知不知道妳的消失让我很伤心?我一直在找妳,在日本时托衍叡找妳,回台湾后到处打听妳的消息,都找不到妳,妳是存心不让我找到的是不是?但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外派日本,所以妳忍受不了远距离恋爱?还是因为跟我一起去日本的女同事?或者是后来我工作变忙所以电话少了让妳生气?」 一连串的问题,让周安安咬着唇不说话,她不想回答,也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回答他,她皱着眉,又是一阵拉扯。「放手!」 「安安——」他使力抽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感觉她纤柔的身体靠近自己的胸膛,就如一道锚,重新靠岸,镶入他胸口的缺。「我该拿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被困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传来的男性体香,有瞬间茫然了,然后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再挣扎。「既然老天爷让我被你找到了,那么我大概也逃不了了,你看你抱得这么紧,这些年你很想我吗?」 周安安轻笑,一改方才还在挣扎的态度,她语气直率,眼色温暖,江衍棠看着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有点被搞混了,她刚刚还想逃离,现在却问他——这些年很想她吗? 他不明白了,她可以上一秒剑拔弩张,下一秒乖顺如猫,他又该怎么面对她?她好像变得不像以前一样容易被他看透了。 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不想是骗人的,我一直在找妳……」 她状似无意地问:「找我干么?」 是故意面无表情,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她不能否认隔这么多年后再见他,心里还是会有悸动,尤其是他谨慎认真的眼睛如火般看着她时,她就有一种好像被逮着了的感觉,那些埋在心里的记忆因而倾巢而出。 于是她越想越心痛,阻止不了心里那股因为记忆倾倒而泛起的痛意,但又倔强的压抑漫至全身的痛,就是不要他看穿——她还会因为他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找妳干么?」他苦笑。「我想妳所以找妳,我在乎妳所以找妳,我不想看见我们的感情流逝得这样不明不白所以找妳……我有很多理由可以说,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爱妳,所以我要找妳。」 她暗下眸色,心底激动。 「安安……我们先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来聊聊近况吧?妳现在在哪里工作?住哪边?」江衍棠不逼她答复什么也不逼她回想过去,他有耐心与时间重新将她带回自己身边,他不急。 她从他怀里退出,仰头看了看天空后,指着不远处的高耸建筑物,轻轻道:「我在那家购物中心工作,我卖鞋子,然后在那附近租房子住。」 他点点头。「妳穿的鞋子是妳卖的吗?」 她也点头。「是啊!我们家的鞋子很好穿喔,皮软又好走,且富有设计感,你如果有要送老婆或女朋友可以考虑唷!」她唉呀一声,又补了句:「还是不好,听说送鞋给情人会让情人跑掉,我看你还是跟别人推荐我家的鞋就好了。」 他笑了,深邃的眼睛闪动精光。「安安。」 「嗯?」 「我没结婚,也没女朋友。」 她喔了一声,佯装不在意。 虽然他刚刚说爱她所以一直在找她,但说到底她还是不大信的,毕竟他外表出色,而且看来事业有成,身边有些莺莺燕燕是正常且难免的。 但他却说没结婚也没女朋友…… 「安安,我一直在等妳,我只要妳一个。」 周安安听见这句告白,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踏进一个漩涡,她忆起遇见他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骑着脚踏车穿梭在巷弄里,然后他在公园旁停下车,仰首看月亮,她遇见了他,从他傲挺的侧脸看到他澄净的眼色。 她感觉一阵酸楚,想到他离开台湾那天,消失在机场的背影…… 现在,他又到她面前来了,还是那样澄净的眼眸,嗓音依旧。 他说,只要她一个。 她呢? 她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看见他,心里还是会有一种睽违多年的狂乱,他总能轻易影响她……可是,那种狂乱般的悸动又能代表什么呢?不代表他们能重新开始,也不代表她仍爱着他,更何况他说只要她一个,难道他说,她就得信吗? 第二章 大大的圆月,如一个橙色大唱片静静挂在天空。 周安安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月亮了,重遇江衍棠的晚上,她回家后洗了个澡,然后湿着头发站在打开的窗户前,仰首看着天空。 安安,我一直在等你,我只要你一个。 这句由他低沉温润的嗓音说出的话,不断萦绕在耳边,他还给了她名片,说他依然在之前的公司上班,并在名片背后写上他的地址跟私人手机,然后将名片放在她手中,迫她紧紧握住名片。 “不要弄丢了。”江衍棠温柔地笑着,又补充说:“弄丢了我会再给你一张,直到你背起我的地址跟电话。” 周安安不明白,他对她表现出强烈的积极,好像渴望能重温往日感情,可是却没问她的想法。 如果他问,她会老实回答—— 不要! 当年她很气很伤心,那时年纪还小,江衍棠就是她的天地,全心全意只想每天跟他黏在一起,想要一起共筑一个家。 正因为这样的渴望,才会让他后来的失约更加令她失望与心痛。 她转过身,宁静的目光巡视着自己租来的小套房,这里就跟她大学时租的学生套房几乎一样大,只摆得下一张床跟一张书桌,一台小电视旁是一个矮茶几,就没有其他空间了。 她的衣服用透明塑胶大箱子放置,鞋子也用鞋盒装好堆叠,这里很小,却已经是她的全部。工作了五年,周安安也被卷进经济不景气的洪流中,过着能省则省的生活。 角落,摆着一个透明水族盒,里面没有水,只有一只锹形虫,黑色的身体,长着两只大角,看来很是凶恶。 当初江衍棠将小啾托给她,他走后她很努力的养着,无奈锹形虫的寿命短,不到一年小啾就死去了,当初江衍棠说小啾会代替他陪着她,结果却是如此无奈,无论是她跟江衍棠之间,或者代替他的小啾跟她之间,都好像难以再连系下去了。 可她还是在小啾死后,死心眼的又养了一只锹形虫,也叫它小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去养了一只小啾,只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时,还真的会对小啾说话,对那些女孩们喜欢养的可爱宠物像兔子啦小老鼠啦全都无感。 她蹲下身看着小啾,屈起的膝被双臂环抱着,她歪着脸,看着懒洋洋几乎静止的小啾,轻声道:“我今天见到你上辈子的主人了喔……他啊,一点也没变,还说他只要我一个……小啾,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当初他也是说等我毕业后要娶我,结果还是抛下我。我没办法相信他,但又没办法讨厌他……” 城市彼端,江衍棠开着车奔驰在街头,他去买了一手啤酒,不顾明天仍要上班,就往弟弟江衍叡的住处去。 时间是晚上十点,他急切地按电铃,没一会儿江衍叡开了门,有些诧异。 “哥?” “在工作?” “没有,在看电视,”江衍叡侧身让江衍棠进屋。 “那正好,陪我聊一聊。” 他们兄弟俩一起窝在沙发,江衍棠穿灰色衬衫与黑西装裤,看来精明干练,江衍叡则跟他相反,他穿成套深蓝色运动服,神色轻松,五官柔和清朗。 “发生什么事啊?还带啤酒来,虽然是喝不醉啦,但明天还要上班你没忘记吧?”江衍叡满惊讶的,哥哥一向冷静自持,很少做这样疯狂的举动。可能因为是苦过来的关系,哥哥从小就老成,也懂得知福,凡事都认真以对,尤其工作格外认真,醉醺醺的去上班或者迟到这种事实不可能发生的。 “你猜。”江衍棠微微笑,光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他见到了五年没见的安安,她是他的月光,此刻他的心口就像被温光照射一样的光亮,他太想念她了,想念到觉得现在还有股不真实感,他不打算逼她立刻接受他,反正知道她的工作地点,他多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熬。 “你……又升官了?不会吧,你现在薪水多少?别让我追得这么困难好不好?”江衍叡现在是知名编剧,目前最红最夯的偶像剧就是出自他手,声势水涨船高的他,收入其实不亚于江衍棠,但每次看到哥哥,他总爱开这样的玩笑。 “不是。” “干么?交女朋友了?这更不可能吧?你不是快要绝种的专情草食男吗?我猜别的好了,我看看……中乐透?” 江衍棠摇摇头。 “那还有什么啦?” “我今天遇到安安了。” 江衍叡瞠目,惊讶道。“安、安安?” “惊讶吧?” “是我想的那个安安吗?是那个你找了好多年的周安安吗?”江衍叡还记得,当年接到哥哥的电话后,因为课业繁忙,拖了好几天才找到周家,周家外面挂了个售屋的招牌,问了附近的邻居才得到周家已搬走的消息。 “难道我会跟你开玩笑吗?”江衍棠含蓄的笑了笑。“她一点也没变,还是一样漂亮,现在她在购物中心卖鞋,我记得以前她一直说想当空姐,跟我交往后改口说要当家庭主妇——” “哥!”江衍叡忍不住打断他。“你已经三十一岁了,怎么还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啊?见到喜欢的女人就满脸兴高采烈,我看了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你不为我高兴吗?” 江衍叡静看他数秒。“当然为你高兴,但是容我提醒你一个问题。”江衍棠扬了扬眉,示意他说下去。 “她有男朋友吗?结婚没?” “今天我遇见她是在一家餐厅,她好像跟一个男人在吵架,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男朋友。”江衍棠被提醒了这件事,于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 “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而且可能只是吵架不一定是分手,哥,你的恋爱运多灾多难唷!” 江衍棠感到胸口一阵难受,他还没想到这问题,满脑子只被重遇她的喜悦给填满,然而江衍叡提点了他现实的问题,如果要周安安重回他身边,自然得克服如果她有男朋友的问题。 江衍叡自顾自地说;“哥,你不用怕,论外表财力,你应该很难输给别人,更别论你有满腔的爱,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就放手去追吧!” 放手去追? 他能吗? 如果她有了另一半,他还要去打扰她的人生吗啊? “你跟陈汉翔分手了?” 百货公司一楼女鞋区,留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女柜员贝蒂,扬高了嗓音不敢相信地看着隔壁柜的周安安。 周安安穿着白色衬衫,胸前是交叉状地灰色吊带裙,别着红色蝴蝶结领结,将长发束在脑后,略施淡妆的脸蛋看来高雅美丽。 “很意外吗?” 平日的百货公司,客人比柜员还少,没有客人的时间,她会一边整理架上事务,一边小声地跟隔壁柜的贝蒂闲聊。 “他条件那么好,你竟然舍得放掉他?” “他劈腿耶!” “劈腿算什么?”贝蒂不赞同道,“现在外面诱惑这么多,我觉得不小心受到诱惑是正常的吧!只要他肯回到你身边,原谅他也没什么啊!” 周安安皱起眉头,“我跟你的感情观不一样,我很保守的。” “厚……安安,你要放松一点啦,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一股冲动啊!有时候你要懂得退一步,规矩少一点,才会快乐啦!人生只有一次啊!” 周安安不理她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就是学不来现在的速食爱情,第一次见面就互留电话这种事她从没做过,当初陈汉翔追求她,也是认识了一个月才给他私人手机号码。 更别说面对对方劈腿,她还可以笑着继续恋情这种荒谬的事了。 跟陈汉翔分手,对她来说一点也不痛心。 她讶异自己连伤感的分离焦虑都没有,从昨晚分手到现在,她睡得好吃得好,几乎没有想到陈汉翔,原因大概是在分手之前他们的感情其实就已经消耗殆尽,陈汉翔很忙碌,他们相聚时间不多,久而久之感情转淡,同时发现在感情中有了第三者,就很自然而然地走到这步。 她一点也不难过,但是,周安安很难联想且对比那段跟江衍棠的感情。 他离开台湾,就让她痛苦得几乎以为要死去,每天期待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很开心,但又忍不住幼稚的在电话里责怪他,后来他电话少了,可她还是无时无刻在等,等不到电话就生气又伤心,整个人几乎变得不像那个乐观开朗的周安安了—— 有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过度依赖等待电话这件事,于是瞬间清醒了,然后,家中又发生突变,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突然因为心肌梗塞而过世,她借由忙碌父亲的身后事而抽离了等电话这件事,等忙完父亲的后事后,才发现手机已经两个礼拜没开机…… 此时,来了一名戴着眼睛的男客人,她连忙迎上去,笑容可掬道:“欢迎光临!请问要找什么吗?” “我……”男客人的目光依然巡视着架上女鞋,回答有点迟疑。 “请问要买鞋送人吗?可以给我对方的年纪或者身高,平时穿着,我可以为您找到对方可能会喜欢的鞋子喔。” “好,那就交给你帮忙了,其实我是要送女朋友的,她大概比我矮一个头,年纪二十五岁,因为我跟她同办公室,我想帮她找一双适合上班穿的鞋子。” “请问她穿什么鞋码?” “三十八号吧。” 周安安点点头,又问:“她平时是怎么通勤的呢?”如果是穿要上班穿的鞋子,要先知道用什么方式去上班,如果是走路、搭捷运自然要选好走的鞋,如果自己开车,那标准就不用那么严格…… “大多时候我会接送她,因为我们同一个办公室。” “好,那再请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应该是紫色,我常看她穿紫色的衣服……” 视听室,十二个人紧盯布幕,透过投影机投出的景象,展现出下半年公司的展望与计划,他们不是对照布幕上的画面与手中发下的资料,翻阅声不时响起,气氛严肃。 放映结束,灯打开,位于大长桌最前方的江衍棠率先发言。 “大家对这大方向的计划有没有意见?你们桌上的资料是我们北区下半年要达成的业绩目标,请大家踊跃发表意见,我会把结果再向上级汇报。” 行销部林主任率先开口。“我认为这个预计的业绩订得有一点太高,基本我们上半年已经达成了超越以往的业绩,如果要达成资料上的数目,我希望可以提出一笔广告预算,其实我们部门从年初就开始设计一个公司的形象广告,但还没有确实推动……” 业务经理也附议道:“我也同意这目标有点太高了,我的部下上半年非常努力,当然有业绩就会有压力,但我觉得……” 会议在众人的热烈讨论中进行,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将近傍晚时分,大家鱼贯走出会议室,都是掩不住的一脸疲惫。 江衍棠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助理大卫看他回来办公室,连忙跟了进去。 “老大,这边是下午打来找你的电话,需要回电的我都写在这里。”大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顺便把一张便笺放在江衍棠的办公桌上。 江衍棠瞄了一眼,问:“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外出?你没出去?” “老大,现在都五点了!我三点多就回来了。”大卫一脸觉得他开会昏头了的表情。 “喔,那你买到要买的东西了吗?” 大卫看着江衍棠疲累地捏了捏鼻梁。“买到了。”今天他告假想外出帮女友买礼物,只跟江衍棠说一声,马上就被应允了,说真的,他真喜欢江衍棠这个上司,好讲话不说,心情不好也从不找部下麻烦。 “我今天要先下班。”江衍棠看了一下表,交代了几件事情后,就拿起公事包去搭电梯了。 电梯一路往下,直达地下室的员工停车场,他很快找到自己的专属车位,上了车后将车驶出停车场。 江衍棠旋开音响开关,这是专播音乐的广播频道,播放曲目会随值班dj的风格而变化,每天傍晚的dj热爱国外摇滚乐,因此下班时分他总会被震耳欲聋的high乐给震去一天的疲累。 他准备将车开去昨晚周安安指的那家购物中心,虽然不确定她有没有上晚班,但他记得她穿的鞋子款式,也可以问问哪里卖鞋专柜的柜员,是否认识周安安这个人。他不怕白跑一趟,满心想要问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昨天那个男人是她的谁? 塞在车阵中,他一直回想她昨夜说话的样子,时而抿唇时而眨眼,他觉得这些年的分离其实没有对他们造成隔阂,虽然她一开始是想逃离的。 到了购物中心,他找好停车位,搭电梯上楼开始一层一层的逛。 江衍棠的眼睛只锁定有卖鞋子的柜位。稀稀落落的逛街人潮与他交错,他的目光认真,一找到有卖鞋的柜位就进去询问。 “欢迎光临!”女柜员看见江衍棠进来就眼睛一亮,哇!大帅哥耶!因此这声欢迎光临喊得特别响亮。 “你好,不好意思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江衍棠边问便看周遭摆放的鞋子,试图寻找是否有周安安昨晚穿的类似款。 “当然可以。” “请问你们这边有一个叫做周安安的店员吗?” “周安安?”女店员笑容僵住,歪了歪头后,随即摇头,“没有耶,没听过。” 江衍棠脸上浮现难解的失望,“这样啊,那谢谢你。” 走出柜位后,他又前往下一家,获得的结果跟刚刚一样,店员也是没听过周安安这个名字。 他再接再厉的继续找,等到晚上十点钟购物中心准备关门时,他已经跑遍了整个卖场,甚至有些柜位还被他问了两次。 全部的结果都是——不认识周安安这个人! 江衍棠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回想昨晚安安的表情,本来急欲挣脱他的手,后来竟然表情一换,回答起问题都很坦率…… 他不安地猜到了。 安安骗他。 她没有老实跟他讲她的事情,她不让他找到她。 一抹混着酸楚的心慌,极呛地熏上心口,江衍棠忽然觉得很茫然,昨晚的重遇像是一场空……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热闹的起哄声,在早上八点十五分响彻了办公室。 所有员工没有全部到齐,顶多来了一半吧,他们全围在走道边,中间是一对男女,男人捧着大束鲜花,单膝跪地,女人双手掩嘴,一脸不敢置信。 男人是江衍棠的助理大卫,女人则是他交往多年的女友。 大卫早就计划好要求婚了,地点还故意选在办公室,因为他们是在办公室认识相恋的,为了避开上班时间,他刻意挑还没开始办公的时间,刚载女友来到办公室,立即就上演一场求婚戏码。 幸好早到的同事都是爱热闹的人,纷纷放下手边早餐冲过去制造气氛,大卫含情脉脉地看着女友小玉。“小玉,嫁给我吧!”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小玉满脸红晕,接过男友的鲜花。 旁边一名女同事道:“求婚怎么没钻戒?大卫偷懒哦!” 大卫解释道:“戒指我要让小玉自己去挑,但我买很多礼物!” 果然,大卫带来了很多礼物,大大小小的袋子挤在狭小的办公桌旁,小玉高兴地扑上去拥抱大卫,答应了他的求婚。 习惯比上班时间早半小时就到办公室的江衍棠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本来他要直接进自己的办公室的,但看见男主角是自己的助理大卫,于是转了方向也走过来,大家看见他到来,连忙收敛了一下热闹的起哄,大卫脸上仍是挂着幸福的笑容,对着江衍棠道:“老大,早安!我成功了!” 前几天他就跟江衍棠提过要跟女友求婚,江衍棠还细心地帮他提示了几个礼物,衣服包包不说,江衍棠还说可以送巧克力跟保养品,让他的求婚礼物变得更丰盛了。 “恭喜啊!”江衍棠露出笑容,拍了拍大卫的肩膀,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个熟悉的logo,他楞了几秒,大手一抓抓住某个纸袋,拿起来端详。 “老大?”众人被他的行径给吓着,只见行事优雅的江衍棠拿着粉色纸袋左看右瞧的,正当大家在想这有什么好看时,江衍棠竟然直接从纸袋里拿出内容物—— 一个长方形的粉红色鞋盒。 江衍棠正准备要把鞋盒打开,大卫忍不住压住江衍棠的手,出声阻止。 “老大!这是我要送小玉的。你不要先破梗打开啦!”说完,硬把盒子抢回怀里。 江衍棠这才回神道歉。“对不起,我问你,这盒子是不是装鞋子?” “是啊,怎么了?” 江衍棠转而向小玉道:“小玉,麻烦你先看这个礼物,我想确认下——” 搞不清楚状况的小玉只得听话地拿过粉色盒子,慢慢将盒子打开,里面的浅紫色低跟娃娃鞋展露在众人眼前。 人群中有人惊呼。“唉唷!大卫你这白痴,哪有人求婚还送鞋的啦!你不知道送鞋不吉利喔?大家都知道……” “什么不吉利啊?”大卫满头雾水。 “就是厚,送鞋子给爱人听说会分手所以不能送,小玉,快拿个零钱给大卫,当作你跟他买——” 旁边,盯着鞋面看很久的江衍棠,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深吸口气,问大卫:“你这鞋去哪里买的?” “什么哪里?就xx百货啊。” “在哪里?” 大卫一脸莫名其妙,跟江衍棠报了位置后,只见平日优雅认真的老大竟然拔腿往外跑去,只丢下一句—— “我晚点进公司,有事情打手机给我!” 八点多就急冲到百货公司的结果当然是还没开门,他只能一个人坐在路边,买了杯咖啡边喝边等。心急难耐的他,没想过要先回办公室或什么的,只渴望快点知道答案。 他要找到那个鞋子的柜点,直接询问他们公司有没有一名叫周安安的柜姐?如果没有的话,就表示他完全失去安安的线索了。 但如果有,就算她在高雄工作,他也会南下去把她抓回身边! 等等等,终于等到百货公司开门,江衍棠直冲服务台问到了柜位的位置后,就直接找到了专卖娃娃鞋的这个品牌柜位。 更幸运的是,周安安正好就在里面工作。 她、骗、他! 两天前,他找遍购物中心却找不着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她骗了! 第三章 可是今天,老天爷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大卫买的鞋款正好是那天遇见周安安时她穿着的同一款鞋,他就着线索找到了这家百货公司,并且发现她确实就在这里上班!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安安将架上的鞋子摆放好,她拿着纸本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打开小柜台的电脑在确认资料,看起来很忙。 今天的她将头发束成斜马尾放在左肩上,这发型让她看起来更甜美了,江衍棠几乎没办法相信这样的她会欺骗他。 他想过了,无论她欺骗他的理由是什么,但一定跟不想见到他脱不了关系。 江衍棠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正在利用电脑确认库存的周安安,丝毫没察觉他的接近,直到他来到柜位,并动手抚摸上头摆放整齐的一双黑色鞋子时,她才察觉到有客人来了。 周安安扬起职业性笑容,抬起头。“欢迎光——” 她怔住。 江衍棠? 他瞪住她,神色不快。 她几乎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有一秒钟感到惊慌,但随即稳住心神,镇定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猜呢?我来买鞋的?” “我不知道。” “安安!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他的语调有些激动,望着她的眼神蓄满怒意。 她叹口气,没回话。 周安安不明白,她没给他正确的资讯就表示她不想见到他,这不就是很明显的拒绝了吗?虽然她因为他的出现有一丝迟疑,但她仍然是抗拒的不是吗?她不觉得他们可以重新来过,就算他说——我只要你一个。 “安安……”江衍棠握住她的手臂,眼色忽然暗下,他对着她有些回避的眼神,语气温柔道:“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想被我找到吗?” 周安安深吸口气,咬住唇瓣,倔强的不肯答话。 他的手传来的温度好烫,让她的心又软弱了下来。 但她不想再跟他重新开始,因为她太爱他,容易把全心的感情都投注在他身上,她曾经爱他爱到快要失去自己,可是……现在的她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因为太爱,所以怕东怕西,怕他离开,让自己歇斯底里。 江衍棠就是让她失望的源头,即便是过了五年的现在,重新见到他还是让她心神一晃。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心情掩饰得很好,可是在他面前,她仍然能清楚感觉胸口的悸动,在提醒她过去对他的深恋。 隔壁柜的贝蒂注意到这边的异状,她咦了一声,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陌生的高大男人抓住安安的手臂,然后安安低下头,不挣扎也不看那男人。 案情……不单纯喔。 贝蒂扬声问:“你们在干什么?”依她看,一定跟感情有关啦!啧啧啧,外表果然是女人最重要的武器,安安就是因为长得甜美漂亮,才会在刚跟陈汉翔分手,就又出现这个大帅哥。 难怪喔,这么容易跟陈汉翔分手,搞不好因为早就想到要跟这个大帅哥勾勾缠啦! 江衍棠放开了周安安,他再度叹气,丢下一句话—— “安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走了,留下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周安安,她只能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的眼神受了伤。 于是安安知道她的谎言伤了他,他的责问与无奈的语气,还有眼底无法掩饰的心伤,都让她无法忽视这次她的谎言确实打击了江衍棠。 也好,他总该心死了吧? 她并不想见他啊。 周安安想得太天真了。 或者该说,她把江衍棠的执着想得太简单了。 他不仅没有从此不出现在她面前,甚至不需要疗伤时间,在当天晚上接近打烊时间时,又直接来到百货卖场,站在不远处凝视工作中的她。 她正蹲着帮一位中年女客人试鞋。 因为蹲姿而拱起的腰背,让她的背影看来格外纤瘦、曲线玲珑,她专注的仰头听客人说话,那位客人皱着眉踢了踢脚,然后周安安让开,客人穿着鞋站起来,试走了几步。 她始终站在客人身旁,满脸的笑容可掬,女客人问了她几句,她轻声答应,然后又拿出另一双鞋,重新蹲下替女客试鞋。 江衍棠看着她的身影,想到她以前总说:“我想当空中小姐,她们都好漂亮,而且还可以免费出国呢!” 后来他们交往,她亮着大眼睛,用天真的语气换了个说法。“我要当你的妻子!我会努力学做菜跟把家务做好,让你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没想到最后她选择服务业,成为卖鞋的专柜小姐。 不可否认,他是有一点心疼的,因为他一直想给她过最好的生活,然而看见她被客人使来唤去,蹲着试鞋还笑容满面的样子,让他的心一阵揪紧。 他一直等到她下班,早就已经发现他的周安安,在下班后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他面前,微仰着头看着他跟早上不一样的眼色;早上他怀着愤怒与受伤,现在则平静许多。 他们没说话,一起走出百货公司,周安安在制服外穿着风衣外套抵挡夜晚寒风,肩上背着米色肩包,踩着驼色圆头低跟鞋,夜风吹过来,轻抚她的脸颊,同时也将她的头发吹乱了点。 江衍棠停下脚步,他们一起站在一棵路树旁边,他就着微弱的路灯看着她甜美的面容,哑着嗓问:“为什么不想见我?” 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你气当年的事?我不懂,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气的?当然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但是安安……我们也一起度过快乐的生活,我对你没有恶意,你这样避着我,我觉得很伤。” 他在她面前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江衍棠不打算遮掩自己对她的所有心情,就如同重遇那日,他对她说爱她,说一直在等她,说只爱她一个,所以现在他也这么样的直接告诉她,她这么做让他很伤心。 周安安沉默了一会儿,路灯微弱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映照阴影,她深沉地看着他的眼睛,用诚恳的嗓音缓缓说道:“我如果说我现在不气了,你信不信?” 她看见他挑起眉,表情不置可否,于是续道:“不想见你不是因为对你生气,而是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你应该还记得当你离开台湾时,我是多么的痛苦,你对我的影响力之大,让我再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因为太讶异她的回答,江衍棠沉默了。 不知道停顿了几秒,他才重新找回喉间的声音。“所以……你是因为太在乎我,才不想见我?”这很矛盾他知道,但她刚刚的确是这样说的。 周安安听后微笑了,她眨了眨眼睛,望着他的眼色好温柔。“但是我现在不在乎你,我只是怕如果再跟你联络,我又会回到过去的自己。” 她说,我现在不在乎你。 这句话杀伤力真大!心脏像被划了一刀般的酸楚在胸口蔓延,他苦笑着又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 他有一点放心了。“那前几天在餐厅跟你吵架的男人……” “是我的前男友,我们那天分手了。” 他好奇问:“为什么分手?”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 她笑着,风吹起的发丝刮着她的脸。“你真奇怪,他劈腿啦!” “为什么劈腿?”他不懂,劈腿这个名词向来不在他的字典里,与生俱来他就是一个专情的人,即使之前在日本有很多女性投怀送抱,他依然脑子里只想着她一个。 “那你要问他啊!要不要把他的电话给你?”她玩笑道。 他顿了顿,问:“你还留着他的电话?”不是分手了吗?竟然还留着,难道她对他念念不忘吗? “手机里的号码删除了,但脑袋里当然还记着啊。” “那我的呢?你记得吗?” 周安安的眼睛闪着慧点的光芒,故意道:“那么久了,当然忘了。” “忘了?忘了?”他语调扬高。“那个劈腿男的电话你还记得,但我的却不记得?” “你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有啊!我对你很好,当初我们的相处也很融洽不是吗?难道你只记得我离开后的事情,不记得那些交往时的甜蜜吗?”他语带怨慰。 她凝视他有点着急的模样,觉得很有趣。 “干么不说话?”他拽住她臂膀,急切地道:“以前我上夜大时,我们都会约在公园一起看星星;我升大学那年,我们一起去看了萤火虫;每年我的生日,你都会做手工卡片给我,然后我会带你去吃大餐;还有啊,我们一起逛过无数个夜市,还一起去海边,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那些日子,有多快乐? 虽然江衍棠那时仍无法自立,但他靠着打工赚来的钱,扣去他跟弟弟的生活费,剩下的钱他全用来跟周安安制造回忆,那是一段甜蜜的岁月。后来他终于有了存款,但时间也被鲸吞,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从那时开始,周安安就对他减少陪伴的行为给影响了,变得害怕他离开。 周安安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带出过去温暖的回忆,她只觉得眼角好像有点涩。 怎么可能忘记?她也记得那些回忆,还不只咧!他们还去钓过虾,去采过草莓,搭了好久的火车只为了去看某片花田…… “你忘了?”他表情好震惊,还带着伤心。 她仰头看着他,他也固执的盯着她看。她忽然笑开了,歪着头,眼神好温柔,他将她的手臂握着真紧,她感觉自己被他逮住了,没办法再故意不正面回答。 “没忘。”她笑眯眯,不知怎地,知道他也将过去记得清清楚楚,她就心情很好。 “真的?” “真的没忘。” 他松开紧握住她手臂的手,偏了一下脸,好像在思考事情,然后,好看的深眸染上淘气。“那我要考你。” 这家伙!她耸耸肩,没在怕。“请便。” “有一次你跌倒了,后来是我背着你下山,是在哪里?” 她几乎是立刻说出答案。“满月园。” 江衍棠愣了下,再考了她一题。“那还有一次,你也是跌倒,弄得全身是泥,回家时还闹了脾气。” 她哈哈笑。“怎么我这么容易跌倒啊?在宜兰啦!” 时间好像倒转了,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聊起以前的回忆,他们拥有共同的回忆,衍生在聊天中交错,他充满感情地看着她,眼色好温柔,她觉得好像一瞬间回到以前,好像他们其实从没分开过。 不知道是谁率先迈开脚步,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边走边聊,他们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他的车还停在地下停车场,她的家其实在反方向。 月儿高高挂,美丽柔光筛落在他们身上,是谁先伸手牵住对方?又是谁不抗拒任人紧握着?总之,他们手牵手,踏月光,漫步这城市。 原来时间真的可能倒回,有某种情感在他们之间流窜,情感的力量将他们带回过去,做了场时光旅行。 江衍棠从没忘记自己对周安安的爱情,而她呢? 她有没有因此记起了那股恋爱的冲动?那些存在她身上被害怕而绑缚住的恋爱细胞,有没有突然全都活过来? 有没有…… 周安安发现,她其实不如她想象中的了解江衍棠。 他知书达礼,优雅温柔,脾气来的时候也不失去理智,他有很大的包容心以及满腔的努力,但她不知道,原来他缠起人时也是这么的有耐心跟努力! 昨夜他们边走边聊,都舍不得分开,周安安一直努力守住的心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坏了一角,他乘机钻了进来,拉着她打开回忆的门,让她没办法继续装作不在乎的冷硬下去。 她告诉自己,就把他当成一个多年的好友,聊得来是正常的,不用过度解读,所以她今天去上班时已经反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就算江衍棠再出现,也不代表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可能。 然而,中午他出现了,没多说什么,送来一个餐盒给她,然后又如阵风走了。 她认得那是知名饭店卖的餐盒,有时得排队才买得到,当她一打开餐盒,里面高级的菜色让贝蒂频频叫好。 “这也太丰盛了吧?我有看过电视报导这家耶!很贵的,哇,安安你真好命,我都没人送。” 她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分了些给贝蒂,剩下的自己慢慢吃着,美味的菜色的确名不虚传,但这餐盒对她老说没那么简单,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某个轨道上,有种与江衍棠重新接轨的感觉…… 她感到不安。 下班时,江衍棠果然又出现了。 “谢谢你今天送的午餐,多少钱?”她掏出钱包,想借由给他钱的举动来理清关系。 “不用。”他浅笑着,明明上了一天班很疲惫,看见周安安就好像整身的疲惫都没了。“好不好吃?” “好吃,但我还是要给你钱。”她抽出五百块,硬是塞到他手中。 “你这是干么?”他不高兴的看着手中的纸钞,凝视她的表情。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们牵着手吹着晚风,在月光下漫步。 江衍棠以为这样就代表他们的关系不错,虽不到两情相悦,至少也是暧昧的关系吧?不然她会随便任人牵手? 可她现在冷漠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他搞不明白了,如果她对他没有感情,怎么会任他牵手?如果有感情,为什么现在又这样分得好清楚? “无功不受禄,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周安安刻意用着冷漠的嗓音说。 他微愣,看见她冷淡的眼神,更不明白了。“有事才能来找你吗?安安,为什么突然装得这么疏远?” “我……”她语塞的答不上来。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昨夜任他牵住了手,今天却冷面以对,他一定也会觉得不适应吧?但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对他释放更多的善意。 对他好时,就担心自己重新爱上他;对他不好时,看着他受伤的眼睛,又会于心不忍…… 江衍棠看着她无奈的眼睛,叹口气道:“我不还你,但我要告诉你,只是一个便当而已,你现在硬要拿钱给我的举动,显得我好像很小气,安安,你放轻松,就把我当一个朋友,不要想以前的事情。” “当朋友……就好?” “不然呢?”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她没有闪躲。“我爱你,但我不会逼你的,安安,听我的,放轻松。” 江衍棠想过了,他不会逼她接受他,也不会逼她立刻作出决定,他只要求自己做到不吝啬给予他的爱,无论是常挂在嘴上或是给予关心等等,总之,江衍棠希望能让周安安真实的感觉到他对她的感情,因为他知道她的个性,对爱情小心翼翼,占有欲很强,以前他不知道怎么安抚她的焦虑,现在大家都成长了,他有信心可以给她具有安全感的关系。 她眨了眨眼睛,又皱了下鼻子,一脸可怜兮兮地。 “那……就听你的吧!” “那我有荣幸请你吃宵夜吗?”他微笑伸手要牵她的手,周安安避过了,他有点受伤的收回手。 “好啊!”她答应了。 她先往前走,单手提着红色皮包,在手上甩啊甩的;走了几步发现江衍棠没跟上,她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 “不走吗?” 他沉默地跟上去,心里还是很难不受伤啊!虽然想着不逼她,但她的抗拒……仍能轻易令他心口泛酸。 江衍棠记得以前周安安爱吃些所谓“小孩子”的食物。 比如说,汉堡、美式薯条、甜点下午茶、夜市牛排配汽水……但今天,周安安选择了一家连锁的素食馆。 江衍棠还是第一次来吃素食,印象中的素食大都是没有意思的青菜与豆干,没想到这家素食馆装潢时髦亮丽,店员也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全穿着成套制服,服务态度优雅有礼。 更别说上桌的料理了——橙汁杏菇金条、茄炒四季豆、局烤起司南瓜盅、山药天笋汤。 每道都色香味俱全,尝起来根本不像吃素的感觉,就算是无肉不欢的江衍棠也吃下了近两碗白饭。 周安安静静看着他吃饭,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着,他其实像个孩子,外表稳重认真,但私底下有些小地方却很不拘,比如说这会儿他一手拿碗一手夹菜,扒饭的同时,掉了两颗小饭粒到他领带上,他浑然未觉,仍然边吃边说着自己工作的事情。 “刚到日本时,真的感觉很痛苦,语言不通不说,他们的工作习惯也跟我们不一样,我每天都很努力适应,你知道他们都几点下班吗……” 他一直说着,周安安静静听着他描述那段她没参与的时间,她的心情很复杂,很想听他的经历,但又想着自己当时的寂寞。 重遇他后,她不断在这种矛盾的情绪里拉扯。 他忽然问道:“你现在改吃素吗?那我中午买的便当不就……”里面可是大鱼大肉的咧! 她摇头。“偶尔吃素而已,听说吃素比较环保,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抱着有时候让肠胃休息一下的心情来吃的。” 他哦了一声,舀了一大匙的局烤南瓜给她。“你变得好多,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麦当劳,有一次连吃三天还不腻咧!” “对啊,现在我还是很喜欢啊。”尤其是鸡块,有时心血来潮还是会去麦当劳吃一下。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嗯?”她边回边跟他舀的一大匙南瓜奋斗。 “小啾……应该已经死了吧?”当初将小啾推给她,是还不清楚锹形虫的寿命长短,后来他到日本又养了一只,发现要活过年余已经算长寿,于是不时想起被他留在台湾的小啾。 她有点讶异他还记得这件事。“嗯,你去日本后不久就死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 “怎么会不记得?我当初还说小啾会代替我陪着你,没想到竟然……”他轻叹口气,放下手中筷子,突然很认真的看着她。“小啾死了,你有很伤心吗?” 周安安沉默一阵,才缓道:“有。" 江衍棠也沉默了下来,他忆起把小啾交给她的时候,那时她还在气他要去日本,他到她家把小啾托给她,她一言不发的收下小啾,然后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门。 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命运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之后的下场?就跟砰地关上的门一样,隔绝在他与她之间? 为了缓和气氛,他提起劲用轻松的语气道:"我后来又有养锹形虫喔!在日本有,现在台湾家里也有,还有独角仙跟大蟑螂,吃完饭后你要不要来看看?" 独角仙跟大蟑螂? 周安安被挑起兴趣,笑着答应。"好啊!" 周安安现在才知道,昆虫的学问这么多! 第四章 她虽然自己也有养锹形虫,但觉得比不上江衍棠对昆虫的热情。 在江衍棠位于高级大厦六楼的房子中,一进门第一个看见的是宽敞的玄关,侧边则是一个宽大的木桌,上面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透明箱。 她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一个个透明箱子,上面都用标签贴纸贴着品种,如长戟大兜、东方白点……看得她一愣一愣,因为贴着长戟大兜的盒子里只有黑色土壤跟白色肥粗幼虫,没办法幻想长戟大兜这么意气风发的名字怎么跟这条白色肥幼虫扯上关系? 她忍不住好奇问:“长戟大兜……长什么样子啊?” “你等等。”他快步走进右侧的书房,没一会儿就拿一大本的文件夹出来。 江衍棠在她面前迅速翻动文件夹里面的页面,然后啪地找到,停住动作将页面递过去她面前,热心讲解。“就长这样啊!你看它的椅角,这只是公的比较长,漂亮把?” 漂亮是漂亮,但她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到这本全手工的“昆虫图鉴”。上面除了有贴上昆虫从幼虫到羽化过程的详细照片外,还在旁边注明饲养要注意的地方,江衍棠用飞扬的字体在旁边写着他自己的心得,让整本图监变得丰富起来。 “其实我后来又养了锹形虫,就养在我家……”她注视着的中那本昆虫图鉴,边翻阅边微笑着说:“我朋友都问我怎么不养兔子或猫狗?但我就是很没兴趣,觉得锹形虫看起来呆呆的,我还常对它说话。” 他扬了扬眉。“你有帮它取名字吗?我养的每只昆虫都有名字。”他边说边指,从这个透明盒子点到最远的透明水族箱。“多多、money、莎莎、爵士、小淑女……” 她有些啼笑皆非,什么啊?多多、money跟莎莎这种寻常的小名也就算了,爵士跟小淑女是怎么回事啊? 她指着某只背上有着浅亮色白点而外形像瓢虫的虫问:“为什么它叫小淑女?”看不出来啊! 江衍棠很有想像力唷,他摇摇手指,一脸觉得她资质不佳的表情回答:“你看它的背,穿这么漂亮的白点点洋装,当然像个小淑女啊!” 周安安听了,忍不住哈哈笑。 他看着她开怀的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从你以前就这样,很爱帮昆虫取名字,没想到你现在更进步,取的名字变得这么有创意喔!”小淑女,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不然你取的名字又有多高明?”他不甘示弱道:“你帮你养的锹形虫取什么名字?” “小啾啊!” 他微愣。“小啾?” “嗯。”她收起笑容,定神望着他。“我本来不想帮它取名字的,但不知怎么搞的,跟它说话时,就自然而然叫它小啾了。” 江衍棠心神一荡,他忽然感觉分开的这些年中,好像还有什么跟她连结;他曾说小瞅会代替他陪她,结果她也买了只小啾二代,这是不是可以解读成她潜意识里,心里还有着他? 或许这样的解读太牵强,可他就觉得心口很温暖,灵魂里漫起一股激动。 下一秒,他伸出手,抚上她滑嫩白晳的脸颊。 她眨了眨眼睛,没拒绝他的碰触,甚至逸出一声叹息,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也搭上他的手,当触摸到他比她粗实的手背时,她感到有股没来由的疲倦。 疲倦从哪儿来? 周安安清楚的知道,自从重遇他后,她一直反复抗拒他的接近,而身体上又不由自主的想向他靠近,都这么多年了,他对她影响力还是这么大,她终究是离不开他……所以她疲倦,她抵抗得好累。 “安安……”低沉的嗓音,带着深浓的无奈。“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江衍棠这么问了,下一秒却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而是俯下身,亲吻了她的唇瓣。 轻轻一个吻,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这些年分离的思念,当年的不舍,对爱情的怨慰……他知道周安安心中的抗拒与拉扯,所以他不逼她回答,只是借由一个问题来敲敲她关起的心门。 她没拒绝他的亲吻。 江衍棠受到鼓舞,他加深了吻,品味她口里迷人的香气,暖软的舌,似迷醉的叹息,一下又一下的交缠,令这个吻多了深层的暧昧。 大手转而抚上她纤瘦的腰身,另一手轻压在她颈项上,皮肤的接触掀起一片颤栗,她不知所措地张着眼睛,感觉他的吻与他的手在她身上点燃火苗。 他的手从腰身往上,狡猾地钻进她上衣下摆,另一只手从颈项下滑,轻抚她的锁骨……周安安闭上眼睛,气息转为凌乱,脚开始发软,就要站不住了。 江衍棠撑住她,他停下亲吻,拉开一点距离,微笑着注视她。 她啊,脸颊红通通,半闭着的水眸好无助,玫瑰色的唇瓣被他吻得更嫣红了,他感到血脉贲张,好像也回到当年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她眨了眨眼睛,回视他带着侵略性的注视,她开始想逃了,因为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让她更混乱的事情,明明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但是、但是…… 她别开目光,推了推他的手臂,他察觉她的退却,扬了扬眉毛后,不由分说地重新吻住她,在一个天旋地转的亲吻后,他再度松开她。 江衍棠笃定地看着她,她脸上又是一片不知所措的混乱,他叹了口气。“我爱你,安安……你为什么总是想逃?” 她为什么总是想逃? 周安安被问住了,她的确是看到他就想逃,因为怕自己又爱上他,又失去自己,怕爱情在自己生命里占了太大的位置,所以她想逃…… 她听见他温醇的嗓音,浅薄的口气,缓缓又说:“安安,你真以为爱情是可以逃得了的吗?如果可以逃得了,我就不会在这五年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五年很长,不是吗?但我还是逃不了,我遇见其他女人,条件很好的,个性很棒的,兴趣跟我相投的,但我都不喜欢,我没办法爱上她们。安安、安安……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爱情这东西,之所以让你害怕,就是它的无法捉摸啊!” 这番话,令周安安怔住了。 她凝视着他无奈且多情的眼眸,好像感觉到他也有跟她一样的身不由己,好像他也会失去自己,因为爱她…… 但这可能吗? 他如果爱她,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 她仍旧是走不出多年前他离开的阴影,其实心里知道自己那时年纪还太小,许多经验还没有,所以将这世界想得太简单,也自私的没想过他的未来与人生。 那时只觉得,能爱在一起,每天黏一块儿,就什么都足够了。 眼泪,在这刹那滴落下来。 他愣住,伸手替她擦泪,心疼道:“我不是骂你,唉,怎么哭了呢?” “衍棠……”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觉得受到鼓舞,一边担心的擦去她的眼泪,一边用着极尽温柔的眼色看着她。 “你知道我爸后来过世了吗?” 他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迟疑了一秒后,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回国后有到她家找过她,之前江衍叡只说周家已搬走,他自己侧面打听又得知了周父已经过世的消息,那时失去联络已经过了好多年,他常常想像独自一人的她是怎么过的?关于父亲的后事,她又是怎么撑起的? 一想起,就既担忧又心痛。 担忧她大受打击想不开,心痛自己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这时他就会后悔自己去日本,如果知道自己去日本会让他们分开,或许他就不会走了,不,是一定不会去! “没想到你知道。”她淡淡道:“我爸是心肌梗塞过世的,他走后我手足无措,打电话给我大姑姑,她说她会来帮我,然后我家来了好多人,都是很久没见到的亲戚,有些我甚至不认识。” 他隐隐觉得不妙,看着她忧伤的眼睛,一股心痛缓缓升起。 “我爸的后事办完后,那些亲戚开始说我爸欠他们钱,其实他们口说无凭,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有没有欠他们钱,但有些人很凶,我很害怕,我大姑姑说,干脆把房子卖掉,把钱拿来还债,剩下的可以当我的生活费,我拿不定主意,只能说好,然后我就利用我爸的存款到外面租屋,过了两个月,房子也卖掉了。” “然后?”他几乎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然后?你一定猜得到的,几乎每个人都是我爸的债主,就连大姑姑也是,我将卖房子的钱分一分后,还不够还钱,我爸剩下的七十万存款我又拿出去还,最后,我身上只留五万块。” 五万?他听得好心疼。 这时她已经满脸是泪了,他张开怀抱拥住她,脸颊贴着她的发顶,感觉她因为哭泣而浅浅颤抖。 江衍棠安慰着她。“那都过去了……” “可是我还是很后悔,那是我爸辛苦了一辈子才买下的房子,房子里有很多我跟我爸的回忆,但我竟然把它卖掉了……”她泪眼迷蒙,哽咽得几乎不能自己。 有多恨自己? 一年一年过去,她猛然察觉,当年那些亲戚可能全都不是父亲的债主,就连她信任的大姑姑也是,父亲过世至今四年,大家全都对她不闻不问。 为了这些人而把房子错卖的自己,更是不可原谅! “衍棠,我无法原谅自己……”她哭得乱七八糟,猛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殷红的眼充满懊悔。“我那时什么都没有了,在上课时间外找时间打工,才好不容易养活自己,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联络,后来更想,不跟你联络也好……我那时很悲观,每天都很痛苦,我想到你抛下我去日本就生气,觉得这世界上都是坏人……” 他无话可说了。 这刹那,他明白人生的无可奈何。 是命运让他们分开这些年,他遇到工作上的大好机会,她碰到人生痛苦的转折点,他们都身不由己,在时间的洪流中,遇见足以改变人生的事情,所以爱情被牺牲了,但这不是他们改变,而是有其他事情夺走了他们的注意,让他们放弃了爱情。 江衍棠于是明白,事情其实可以很简单。 现在他们都苦尽甘来,他们有更多时间可以携手将爱情重新圆满!他事业有成,什么也不缺,他可以,她也可以,他试图说服她—— “你试着不要想那么多,安安,一直想过去那些事情会让你更钻牛角尖的,以前我也是,每天都想着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有自己的家,但一直想一直想,时间还是不会过得比较快或比较慢,现在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往前看——” 她打断他。“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想到还是会痛苦还是会后悔,你说得那么简单,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至少我会努力去做到。”他冷静的语气,令周安安有些怔住了,她看着他笃定的眼色,这样正气凛然,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左右他。 江衍棠松开她,将她拉到沙发坐下。 他握着她的手,诚挚的看着她。“我知道说比做简单,但是我会努力去做,努力让自己往前看这才是最重要的,不像你,因为心里知道要完全不在意过去很难,所以做也不做,只是满口拒绝,你有没有想过,真的要过这样的人生吗?” “我……” 这次换他打断她。“听我说,你如果每天只想着过去的懊悔,而不着眼明天,安安,这样没人救得了你,你不能太悲观,人生还要过,悲观也是过,乐观会更好过。房子被你卖了,没关系,努力赚钱买回来就好了,周爸爸这么疼你,你觉得他当真会生你的气吗?” 周安安抿着唇,眼眶满是泪。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放柔嗓音,摸了摸她的发。 他有些失笑道:“摇头又点头,是懂了还是不懂?” 安安有些不明白,怎么江衍棠就是可以轻易突破她的心防? 当他说着这些长篇大论但又老调重弹的大道理时,她竟然被说动了,一直晦暗的心,突然绽出光明。 他说,努力赚钱买回来就好了。 几百万啦!她怎可能买回来?怕是要背一辈子的房贷……但他这么说,她竟然觉得背房贷也可以,先存到头期款,将爸爸的房子买回来。 她忽然很有力量,觉得自己好像一株被压了好几年的小草,他是她的光,她的水,她的空气,她的光合作用,她因此忽然挺直了背脊,突然站直了身子,原来她可能是棵小树,不只是小草。 她主动拥抱他,纤细的手臂将他拥抱得好紧。 江衍棠身上传来的男人味,充满怀念,像家的味道,她眨眨眼睛,又掉下泪来。 “唉……你真是……又哭什么啊?”他叹气,顺着她的背,因为她的眼泪自己也很心疼。 是想她一个人挺过这些岁月,或许自己不该说那些太过抽象与道德的话,或许他该做的是拍拍她的头,说辛苦你了这些话,但他就是做不到,说他严肃也好,严格也罢,看她躲在回忆里自怨自艾,他就只想拉她一把。 江衍棠不知道,周安安就喜欢他这样。 她小他四岁,在他面前,她别扭又孩子气,而他像个睿智的兄长,安安喜欢他对她讲大道理,她喜欢听他的话,喜欢他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替她解答,都可以给她靠。 她就爱他这点,他是真心为她好,有时为了讲通一个道理花了下午的时间,而不肯让让她,说你开心就好。 这有些像老师跟学生的恋爱关系,让周安安沉溺其中,他像她的老师,又像她的兄长,她把他当自己的一切,一心只想当他背后的女人,为他打理家里,做最好的妻子。 此刻,江衍棠的这番话重新撩拨了周安安的心弦,她感觉自己心跳飞快,从前一个人背负、一个人决定的人生,突然有个人出现替她指引方向。她向来是个矛盾综合体,个性既随和又固执,这全是因为她总是拿不定主意的缘故,而江衍棠今晚却告诉她,她可以不去回顾过往,只要记得努力往前看。 往前看。 她抬起头,看着令她眷恋又迷醉的男性脸庞,他变得比以前成熟了,茂密的黑发侧下一些刘海,遮住了严肃的眼眸,偏瘦的脸庞令他的表情显得沉稳,直挺的鼻梁就像他的个性一样正直。 他依然是她心目中的唯一。 周安安主动亲吻他,当自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时,她看见他惊愕的表情,于是调皮一笑,美丽的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她只是轻轻啄吻了一下,脸上犹然有着未干的泪痕,捧着他的脸,她歪着头轻快道:“干么这么惊讶?我不能吻你吗?” 江衍棠真的拿她没办法,她可以上一秒狂风暴雨,下一秒又像加勒比海的艳阳,当她这样甜甜娇笑着,他也只能束手投降。 他想,原来真的有一物克一物这件事。 浅浅勾起的微笑,取代了本来惊愕的眼色,他摸着她的脸颊,手劲轻柔带着宠溺,她再次主动亲吻他,娇小的身子压在他身上,他顺势躺入沙发,她因此叠在他身上。 紧密贴合的身体曲线,让江衍棠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因此绷紧,大手抚上她的腰后,钻入衣服里,柔滑的皮肤触感让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当他的舌钻入她的口里,当他的手变得越来越不安分,当她被吻得一阵晕眩,室内温度也仿佛瞬间升高了几度,变得暧昧且黏腻。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她被压在身下了,她迷乱地看着身上的他,察觉彼此的衣衫凌乱,她知道将发生什么事,这一切都失控了。但她明知失控,却宁愿失控,她贴近他,毫不在乎的让两个人更靠近,让感官带领欲望,让欲望带领他们。 他的逐身亲吻,令她发出轻软的吟声,她闭上眼睛,神智迷乱,只感觉他湿热的碎吻在她身上点起火焰。 于是她被燃烧了,弓起身体,纤软的腰身与身体的贴近更让江衍棠疯狂了,他压抑着自己,停下所有动作,俯身轻咬她的嘴唇。 “看着我。” 闭着眼睛的她听见这句话,听话的睁开眼睛,看见他温柔的眼睛,还有他额上的汗水。 他哑着嗓称赞她。“好乖。” 好乖?对,她很乖,她是他最乖的安安,从以前就只爱他一个的安安,她愿意把人生奉献给他,她只想当他的新娘。 下一秒,他的动作令她没办法再想这些,她只能喘息,只能轻吟,跟着他的节奏,让他带领她…… 江衍棠疯狂的将这些年的思念倾注在欢爱里,他太思念她了,他只要她一个,只爱她一个,他全力的侵略她,好像要让自己在她身上刻下烙印,再也抹灭不了的专属印记。 窗外,黑夜深浓。 吠叫的陌生狗儿,不知名的虫鸣,猛然发出的喇叭声响,还有许多杂乱无章的声音,都在点缀这个沉静的黑夜,夜里变得热闹起来,城市不再荒凉。 室内,他们蜷在温暖被窝,相拥而眠。 他们的人生重新接轨,只剩过去荒凉。 米色沙发,黑色大木桌,白色电视柜,黑色方形餐桌,米藕色立灯,深灰色鞋柜。 江衍棠的家具,不是淡得无色,就是深浓沉重,没有绿色黄色粉红色那样明亮活泼的颜色,全以黑白基底来选 ,让他的房子看来深沉且严肃。 周安安静静参观每个家具与摆设,都不是太出色,都是让人一眼就忘的选择,她光着脚踏在深咖啡色的地毯上,身上穿着昨晚的制服,脸上还有着残妆,头发放下但仍有绑过的痕迹。 “别看了,过来吃点东西。”江衍棠坐在餐桌旁催促她。 现在是早上七点整,他向来早起,闹钟也早已调好定时六点半响,昨夜让他们累坏了,全靠闹钟吵醒他们。 他负责早餐,她呢?到处东看看西瞧瞧,张着好奇的眼睛,这也摸摸那也碰碰。 周安安乖乖坐过去,桌上的两个盘子放着荷包蛋跟火腿,旁边还有烤好的吐司以及一杯牛奶,她微笑了,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后说:“好标准的早餐。” 他也浅浅笑着,递上叉子给她。“你几点上班?” 她打了个哈欠,说:“十点多要到,等等我要回家洗澡。” “吃完早餐我载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车就好了啊。” 他摇头。“我载你。” 她皱着眉,望着他固执的眼睛,缓道:“可是你等等也要上班,现在很会塞车,你送我回家可能会迟到。” “我载你。” 她叹了一口气,投降道:“好吧好吧,我只是替你着想,你不在乎可能会迟到就算喽!” 江衍棠不在乎什么迟不迟到,他只满心的高兴她终于回他身边了。 他感觉他的情感找回了主人,不再旁徨失措,不再像飘浮的灰尘,没有着落。 现在,他只想跟她在一块儿,甚至还想不只是迟到,就算请假一天也愿意。 坐在他对面的周安安,秀气的吃着他的爱心早餐,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也一样感到满足。 就像一直空着的瓶子,突然被注满了水,她感到幸福的温暖,不再孤独一人,本来心里还在拉扯着想要逃离他,但他说的对,谁又能逃得过爱情? 爱情,重新回来了! 她像重生,送入嘴里的每口早餐,都是爱情现身,实体的成为营养素,注入她的身体。 她被爱喂饱,笑眯眯的叉了一口火腿,对他说:“来,啊……” 像喂小孩子一样咧! 她的调皮江衍棠全看在眼里,他很配合的张了嘴巴,乖乖的说:“啊——” 周安安将叉子送到他嘴边,然后停顿了一下,咻地送回自己嘴边,看他微愣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不给你吃。” 他故意板起脸瞪她一眼,安安不怕,她笑得好开心,在江衍棠眼中,她的笑容让整室闪亮起来,他黑白基底的装潢向来给人洗练冰冷的感觉,可怎么周安安一笑,他就觉得这张黑色的餐桌变得像是镀上温光。 她身后的米色l形沙发,也因为她的微笑,变得光彩起来。 江衍棠一手撑着下颚,静静看她笑,听见心里咚地一声…… 是下锚的声音。 靠岸了。 第五章 周安安这个月的业绩扶摇直上,她不知道怎么搞的,过去总是冷静公式化的待客手腕,忽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成笑容满满,态度热情,上回有个客人一连试了十七双鞋,最后还没买任何东西,安安也没生气,脸上一点不快都没有,弯着腰送走客人。 看在贝蒂眼里,这种敬业态度简直是服务业之神! 她忍不住想套套周安安的口风。“安安,你怎么啦!心情很好啊?” 正在整理报表的周安安,头也没抬就回道:“是啊!”她每天心情都很好啊! “为啥?发生什么好事吗?” “没有啊。” “少来,一定有好事发生你才变得这么伟大来服务那些奥客,上次那个客人我在旁边真的看到都要替你掬一把同情泪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超有礼貌的送她出去?从那次后我就对你另眼相看,太神了!” 安安啼笑皆非。“这样就可以让你另眼相看喔?” “快说嘛!到底发生什么事?” 安安摇头。“就一样啊,你那么八卦干么啦!” “我是关心你啊!快说啦!快说啦!” 周安安不理她,只是浅笑着做自己的事。 她心情是很好没错,如果要问为什么,当然是恋爱的关系。 跟江衍棠已经交往快一个月了,他工作虽忙,但下班后总会主动过来找她,他们会一起去看场电影或者吃个饭,然后回家一起研究怎么养昆虫,假日时,会一起到书店翻找养昆虫的方法,或者去贩卖昆虫的店逛逛。 他们相处融洽,这一个月没吵过架,安安觉得好像回到之前他还没去日本时,他们的爱情一样简单、一样醇厚,有时她会觉得很感恩,分开这么多年还可以重新接轨,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所以啊,面对工作上碰到的一些比较不善的客人,她也不会板起脸,心胸变开阔后,她好像变得可以接受任何挑战,甚至有时候还期待那些挑战,所以对工作有了冲劲,同时也拉带了业绩的成长。 太过顺心的生活,让她每天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洋洋,还因为生活上的顺遂而心宽体胖了一点,增加了两公斤。 这两公斤让她很计较,反而是江衍棠说太瘦了,胖一点点刚刚好,才说服了她打消减重的念头。 最近她开始想要学习烘焙,积极的在网路上寻找合适的烘焙班…… “安安!” 贝蒂的叫唤让她停止了满脑子的空想,眼前贝蒂有点紧张又有点看好戏的眼色,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啦?” 贝蒂指了指前方一道男性身影。“你看。” 她顺着贝蒂的手看过去,只见前男友陈汉翔带着一个高挑冷艳的女人,正朝她这边走过来。 周安安垮了脸色,心是暗求陈汉翔不是要来她这边买鞋,拜托他们走去手扶梯,或到百货的另一边去买珠宝…… 无奈上天听不到她的请求,陈汉翔跟女伴笔直朝她走过来,陈汉翔看见她后,甚至还挑了挑眉,一脸讶异。 “欢迎光临。”周安安堆起笑容,朝他们微笑。 见他身边的女伴竟然不是他的秘书tracy,这让安安有些意外。 “这双高跟鞋好漂亮!有我的尺寸吗?”女伴主动询问。 “我看看喔。”安安接过她手上的鞋,在电脑前查库存。 他们在中央的矮沙发椅坐下,周安安很难不听见他们的对谈,不过陈汉翔的嗓门扬得很大,她不禁想,该不会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 陈汉翔揽着身旁大美女的肩膀。“小茹,听说你接下来要到巴黎走秀啊?” “对啊,我很厉害吧?一般亚洲脸庞要上巴黎的秀场是很难的!” “当然棒啦!你这么有世界观,我之前交过一个女朋友,她就像井底之蛙,不只是没出过国,个性也小里小气的。” 小茹哇了一声:“还好你跟她分手了!她漂亮吗?” “漂亮?”陈汉翔嗤笑。 “干么?很丑吗?”小茹又问。 旁边,早就查好库存的周安安找不到打断他们的机会,只得拿着鞋子到他们面前,正要开口,就看见陈汉翔指着自己。 “普普通通啦,就跟这位小姐差不多。” 小茹看了周安安一眼,皱了皱修得漂亮的眉,坦率道:“那还不错啊!小姐,请问这双鞋……” “有您的size,请您在这边等一下,我去拿鞋过来。”安安说完,就转身去仓库拿鞋了。 没一会儿她回来,手上抱着两、三个鞋盒,一次拿了小半号跟大半号的尺寸给小茹试。 她蹲着身替小茹试鞋,旁边,陈汉翔穿着皮鞋的脚在地上踢踢踢地敲,她感到不被尊重,但也莫可奈何,心里知道陈汉翔是故意的。 小茹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当然好看!你是超级名模啊!” “是吗?”小茹娇笑,对周安安说,“麻烦帮我包起来。” 安安应允后,走回柜台准备结帐,没想到陈汉翔又拿了架上的绑带凉鞋给小茹试穿,小茹身材高,脚型偏大,架上大都是中等尺寸,这一试,就让凉鞋的绑带给试断了。 周安安连忙过去,带着歉意的语气道:“不好意思,公司规定鞋子如果……呃……必须请客人照价赔偿。”她不知道该说鞋子被弄坏还是被试坏,于是避免了比较情绪的形容字眼。 陈汉翔不高兴道:“我不赔。” 旁边,小茹打圆场拉了拉陈汉翔的袖子。“唉唷,是我们弄坏的,赔给她就好了啊,又没多少钱。” “你不要说话,我跟这位小姐有恩怨,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去逛别的,等等我再打电话找你。” 小茹扁了下嘴,看见陈汉翔不高兴的脸色,回道:“好吧,那我先上去逛衣服,你快点上来喔。” 小茹走后,剩下板着一张脸的陈汉翔,周安安抿着嘴,与他对视一会儿后,还是鼓起勇气主动开口道:“先生不好意思,这是公司规定。” 她公事公办的语气,让陈汉翔更不爽了,他今天就是故意找碴,之前被这女人甩的不快还没消退,现在他打算好好教训她。 “我偏不赔,你能拿我怎样?” “先生,但这是……” 陈汉翔打断她。“不然,你替我赔吧!反正之前我们出去吃饭出去玩的时候,我应该也有付过一些钱吧!就用那个来补。” 周安安凛着脸,深吸一口气,厉声道:“先生很抱歉,您的要求我没有办法达到,请您依规定赔款。” 陈汉翔不快的抓住她的手腕,与她淡漠的眼睛对视。“你装什么清高?不要跟我说当初你跟我交往不是为了我的钱,现在干么摆出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我警告你,我既然知道你在这儿工作,我就可以搞垮——” 冷漠的男嗓打断他的话。“搞垮谁?” 江衍棠眼色骤冷,怒意满胸,他见过这男人,是在重遇的那夜与她对桌而坐的男子,也就是她的前男友。 知道她今天得上班到十点,下班后他先绕过来看她,准备到地下美食街坐着等她下班,没想到竟看见这男人抓着安安的手,出言恐吓她。 他拍掉陈汉翔的手,问周安安:“怎么回事?” 安安还没回答,陈汉翔抢了白。“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吧?不是因为我跟tracy,是因为你有别的男人——啧啧,没想到你外表清纯,骨子里却这么淫——” “你最好管紧你的嘴!”江衍棠挡在周安安面前,狠目瞪视陈汉翔。 “瞪什么瞪?不然你想拿我怎样?这双鞋……我看看……”陈汉翔翻看那双被他弄坏的鞋底。“三千二,你帮她赔?” 面对弄不清楚状况的江衍棠,周安安在旁边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然后拉了拉江衍棠的袖口,对他摇了摇头。 她往前站一步,娇小的身子挡在江衍棠前面,厉声道:“这位先生,您已经严重妨害我们柜上的运作,请您依规定赔偿这双鞋子,否则我将上报公司,这里四处都有监视器,如果有疑虑,我们可以借由调看监视影带来厘清责任归属。” 陈汉翔冷着脸。“你威胁我?” “先生,我绝对不敢威胁您,只是扞卫我的权利,您现在在这边,让很多客人都不敢过来我柜上了,这中间损失的利益,是否也跟您有关呢?” 陈汉翔往旁边一看,果然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三三两两的一些人,眼睛净是盯着他们看,他眼尖瞧见一名西装打扮的男士正疾步往这边走,他在心中计较了一番,掏出皮夹随便抓出四张千元大钞,怒声道:“不用找了!” 随后,陈汉翔疾步离开。 西装打扮的男士正是楼层主管,他发现这里的吵闹于是赶来查看,周安安对他解释了一番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当柜上重新回到清静后,周安安发现江衍棠不见了,她低头看手表,唔,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旁边,贝蒂摸啊摸的偷偷过来,她满脸惊讶,问安安:“钦钦,陈汉翔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劈腿喔?看不出来耶……” 周安安无语问苍天,这个八卦女王贝蒂!真是喔! 才刚下班,周安安背着小巧肩背包,走出百货公司大门,拿着手机正要拨号给江衍棠,就听见路边的喇叭声,她转头看去,果然看到江衍棠的车就停在路边。 小跑步过去上了车后,她边系安全带边问:“你刚刚在哪里等我?” 她知道他有时会在地下美食街,有时会到附近的书店看书,有时还会逛起百货公司等她。 “车上。”他的嗓音有点不开心。 刚刚,他挺身而出想替她挡下陈汉翔的恶语,结果没想到,她自己就能处理这件事情。 当她站在他面前,用娇脆的嗓音公事公办的斥退了陈汉翔,江衍棠感到一丝怔然,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曾几何时她变得这样靠得住了?至少不是他记忆里没办法独立的女孩…… 他竟感到惆怅,为着她的成长。 “车上?你在车上等了我两个小时?”她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讶异。 他没回话,转动方向盘将车滑入车道,平时他会问她想去哪里,今天他没问,只是迳自开着车,好像已经决定了目的地。 周安安静看他沉默的侧脸,忍不住开口再问他:“生气了?为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他叹了口气,淡声回:“等一下就到了。” 她于是不再追问,也静下来看着窗外,直到熟悉的街道呈现眼前,她呆了几秒,立刻知道这里是他们以前居住的旧社区。 经过路口的便利商店,穿过公园,第三条巷子的巷尾有一棵老榕树,榕树旁边第一间的老房子就是周安安的老家。 江衍棠将车停在周安安的老家前,他牵着她走到榕树下的矮长椅,面对周家老宅,肩并肩坐着。 她的视线无法从老家的红铁门前移开。 自从把房子卖掉后,她被后悔啃噬,不敢回到旧地。今天这个黯淡无月的夜晚,江衍棠没经过同意就带她回来,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想逃,没想到只是眷恋地望着熟悉的红铁门,凝视上面的脱锈,心中很平静。 她淡淡问:“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到这里?” 江衍棠握住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膀,也看着周家的红色旧铁门。 他沉默了会儿,目光闪动。“这里是我们的原点,我想过来看看。” 原点?她浅笑。“我喜欢你这么形容。” 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刚刚想要来个英雄救美,结果你自己就可以处理,我觉得有点闷,你好像不是以前那个总是要我照顾的女生了。” 她听了微愣,笑得更开了。“你就为了这件事不高兴喔?” “我没有不高兴。” 她停顿一下后,侧过脸看着他,眸色闪亮。“我爸走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无依无靠当然得凶悍点啊!不然被人欺负怎么办?我不想再吃亲戚都叫我卖房子的那种亏了,你如果不高兴,我以后在你面前就装得很柔弱,好不好?” 他觑她一眼。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她好不好、好不好的一直问,夜风吹乱她的发丝,在昏暗路灯映照下,成为一道闪动的弧线,他被她逗得啼笑皆非,回答好也不是,回答不好好像自己爱计较。 “还是要我装得很强悍?”她伸手比了个头好壮壮的姿势。“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又是好不好?他终究被逗笑了,周安安见他笑了,凑过脸去啄了下他的嘴唇。 她性格里的孩子气,在他面前毫不懂得遮掩,常常她想吻就偷吻他,想抱就像无尾熊抱着他不放,但跟以前不一样的是,她懂得给他工作的空间,鲜少在他上班时间来电或传简讯,这点让江衍棠有一点点不适应,以前她可以每天都传上七、八封简讯,没回传还会闹点脾气。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对她的成长还是有一点不适应的,甚至很傻气的觉得自己或许在她心中没有那么重要了。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换他战战兢兢了。 江衍棠看着不远处某户的矮墙上冒出的枝哑,微风摇曳下,在柏油路面映出暗影。他目光一闪,有感而发道:“其实我的老家也被卖了。” 她讶异的睁大眼睛。 “我爸啊!偷偷把房全卖掉,钱不知道拿去哪了,我从日本回来才知道,根本来不及阻止,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对那个家没有眷恋,所以被卖掉我没有感觉。” “那你爸呢?” 周安安忽然想到他那个荒唐的老爸,长期住在女友家,任他们兄弟自生自灭,还把房子卖掉了,那……现在呢? 她其实潜意识就是很讨厌他的爸爸,知道江衍棠因为他而从小受苦,说不心疼是骗人的,所以此刻他主动提及他父亲,她才顺势询问一下,想知道对他现在是不是还有影响? “我爸?很久没见到他了,不过你一定很难相信,我不是去日本三年吗?那三年,我爸除了把房子卖掉外,还跟我那时还在念研究所的弟弟要钱,我弟都没跟我讲,默默的将打工的部分薪水汇给我爸。” “你爸怎么这么糟糕……” “钱还不够,”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一直到现在,我爸还是经常跟我们两兄弟要钱。” “你们都给了?”江衍棠点头。 她忍不住扬高声音。“那怎么可以?你们这样会把他胃口养大的!而且他在做什么,怎么会这么缺钱?你们应该要弄清楚你爸现在在干么,不能只是给他钱,这样难保哪天他欠下大笔债务,你们会被拖垮的!” “这些我都知道,安安,谢谢你为我担心。” 他两、三句就把话用谢谢关心来带过,这让周安安有些不满意,但又不满意什么呢?难道希望他也一起抱怨一些他父亲的行为吗? 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从以前他就只会淡淡带过家里的状况,鲜少崩溃大骂不顾家的父亲,所以当这刻他只是淡淡的将话带过,反而让安安更担心了,她不禁猜想状况是不是比他们口中说的来得糟?也许江父早已在外面债台高筑,他们兄弟俩拼命工作还债? 此时,江衍棠的手机响了。 正巧是江父打来的,他没故意走远谈话,而是坐在原地边仰看着天空,边对电话那头的父亲说:“这个月已经不行了,你也别去找衍叡要……对,爸……我们兄弟俩没办法无止境的这样……嗯,对……你就不怕连我们都被你挖得没钱了吗?是没错,但你也该收敛……” 周安安听得紧皱眉头,她伸手覆住他没拿电话空在膝上的手。 没多久,江衍棠挂上电话。 他仍然没低头,仍旧望着天空。深深的一声叹息,从他喉头逸出。 “安安,你说的我都懂,但你也该知道,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啊!” 第六章 江衍棠消除压力的方法,除了养昆虫与看漫画外,就是写部落格。 部落格刚开始红火时,他人还在日本,那时创了一个抒发工作压力的部落格,回响的人不多,但他写得很过瘾,部落格就像一个垃圾桶,他能一股脑儿的将所有烦心的事写上去,不需经人同意,自己又痛快。 更棒的是,当一段时间过后,回头看自己当初写的文章,就会发现事情早已解决,搞不懂那时这么烦心的自己。 这也是一种心灵的学习,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苦恼的,或者该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苦恼到恒久,胜过时间的洗刷。 比如说,在某个当下,觉得主管下的决定很令人发指,于是又气又恼的去执行工作,然而两个月过后,可能已经习惯那个决定,当那个当初觉得不合理的决定融入生活里后,好像又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于是江衍棠决定乐观些。 江父时常打电话来要钱,江衍棠给自己订了个安家费的上限,再高就不给,他在心里限定这笔钱本来就决定要花去的,所以当江父来要钱时,他不心疼,反而给得很爽快。 他的部落格甚至变成记录这笔安家费地方。 他会这么写—— 三月七日,跟两万说掰掰,希望它能成为有意义的款项,但很有可能:lo会沦落在小杂货店交换各式各样的酒品。 很多网友留言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从不回留言,这是他的日记,没必要跟其他陌生人解答他的生活。 这天晚上,他又写完一篇新的文章,随便浏览网页,突然,一则新闻消息吸引他的注意—— 奢侈税即将上路,房仲业一片哀号。 什么豪宅跟奢侈税都跟他没关系,但这则新闻让他灵机一动,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突围而出,他心情激动,热血沸腾。 噢,这有一点点疯狂,但很值得,应该很值得…… 隔了五天的星期日清晨,江衍棠现身在周安安卖掉的老家门口。 房子现在没人住,他打听过了,房子已经空了一年多,可能因为房子老旧与地点不算好,所以一直没租出去,后来屋主也不再积极出租。 透过附近仲介初步了解,屋主是一对退休的教师夫妻,通常都住在位于桃园的大儿子家,有时会飞到香港找二儿子短居,就是鲜少会这边,而且似乎因为不缺钱,也没决定要卖出。 他请仲介替他联络屋主,透露想买这间房子的意愿。 没错,他要买下这间房子。 他知道,这是周安安的梦想,而他现在有能力,所以决定替她完成,但买下这房子是值得的吗?江衍棠心里明白,这一区属于老旧住宅区,并没有发展空间,买下这房子不要想着多年后可能会涨价,不跌就已经很幸运了。 但他也看见,这是个充满回忆的老社区,如果可以跟周安安一起回到这里生活,就像他说的回到原点一样,意义重大。 屋主的回应懒洋洋的,说房子可能还另有处置,目前没打算要卖,江衍棠强烈表达要买的意愿—— “基本上价格就算比市价高一点也没关系,因为这间房子对我来说别有意义,希望可以跟您见上一面,我们好好谈一谈。” 屋主拒绝了。 他天天请仲介替他打电话过去,幸好屋主从没拒接他的电话,第二次、第三次屋主一样拒绝,直到第五次,屋主讲话放软,说会请儿子带他过来,见见这个执意要买这间老房屋的怪人。 江衍棠一个人坐在那晚跟周安安并肩而坐的长椅上,老榕树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树影在他身上跳舞,他静静看着周家的红铁门,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十点钟,一辆红色轿车在他身边停下。 从车里下来一个魁梧的中年以及精神奕奕的白发老人,江衍棠立刻上前打招呼。 “许先生?” 许老先生点点头,神色严肃,严格的视线上下扫看江衍棠,他接过江衍棠递上来的名片,低头快速看了一下。 “您今天肯来真是太好了,我非常有诚意买下这间房子,我问过仲介,您已经一阵子没有使用这间屋子,可否请您考虑一下——” 许老先生咳了声打断他。“为什么非要这间房子不可?” 江衍棠早料到会被这样询问,他目光直率诚挚,口气温和有礼。“其实这间房子的前屋主是我现在的女朋友,这房子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他实话实说,不打算编什么很感人的漫天大谎老说服许老先生。 “我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屋主并不是女性。” “我问过仲介,您已经是转手第二回买下这屋子的人,无论如何,这房子真的对我女朋友很重要,她从小就在这边长大,不只是童年的回忆,对她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江先生,老实说你让我很失望,我佩服你的毅力与勇气,但你想买我的房子的理由让我觉得很薄弱,我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呢,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老头子,现在我不缺钱,自然也不一定要卖这房子,如果要我脱手,就得让我……至少要感动,要让我觉得……这怎么说呢?”许老先生停顿了一下,看了旁边的儿子一眼。 一直沉默的儿子很快的接话。“要有让我爸觉得不卖给你太残忍的感觉。” 江衍棠愣住,许家父子也没等他回话,迳自回到车上,江衍棠连忙赶过去靠在车窗边,仍想力挽狂澜—— “许先生,您再听我说几句,其实……”其实什么呢?他有一丝怔然,许老先生冷漠的目光让他再也说不出话,车子很快的发动,然后从他身边走开了,江衍棠仍然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想说服许老先生,但实在猜不透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先生想听什么样的理由? 刚刚有瞬间他想把安安的故事脱口而出,但还是梗住了。 终究还是不想把安安被迫卖掉房子的痛苦,重新挖出来对陌生人说……他清楚知道,安安的痛苦并不是他的筹码…… 江衍棠怅然若失的呆坐树下。 该怎么办?屋主不肯卖,他又能怎么样呢?这是逼不得、抢不来。 他叹口气,回到自己的车上,看见副驾驶座上丢着的手机发着蓝光,他拿起查看,是一大串的未接电话。 都是同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漫不经心的回拨该号码,脑中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许老先生。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他询问:“您好,请问您刚刚有拨打我的手机号码吗?是xxxx09689——”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挂上电话,他飞快发动汽车,疾驶而去。 警察局。 角落,已经到了一个小时的江衍叡正疲惫的将头靠着墙,深邃的眼睛毫无感情地凝视不远处正跟警察争论的父亲。 还在睡觉的他接到了紧急电话,说在大清早就喝得烂醉的江父跟邻居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由于江父用酒瓶猛殴对方,将只是空手防卫的邻居殴打到住院,对方受了不轻的伤,而江父只是手上少许瘀青。 醉意还没全退的江父对着警察大吼:“路边……在路边尿尿又怎样?那是我家!老子的家!欠揍!我打他……是应该的!” 门外,匆忙赶到的江衍棠慌急的看向这方,很快跟江衍叡交换了颜色。 他们同时上前拦下口不择言的父亲,江衍棠负责跟警察道歉,同时询问了被殴打的邻居目前状况。 “多处挫伤与出血?”江衍棠忍不住扬高了声音。 在警察解释下,兄弟俩知道对方坚持提告,除了未来必须面对一笔庞大的医药费外,败诉的可能也非常大,诉讼上得花点钱,以及法律上可能另外判下的精神赔偿等等,都会是一大笔钱。 他们不是付不出来,只是同时都心一沉。 终究觉得父亲是个大麻烦,捅出的篓子没完没了,他们就算事业再好,就算钱不是问题,心力上也是一大压力。 出了警察局,江衍叡一直保持沉默不吭声,反倒是一向稳重的江衍棠忍不住了。 “爸!我拜托你控制一下好不好?” 江衍棠带着火气的语气让江衍叡也愣住了,他第一次听见哥哥这样对父亲说话,是,今天的事情是很荒唐,但他以为哥哥跟他一样,也觉得父亲已经是烂泥糊不上墙,讲也没有用。 江父眯着眼睛,一脸怒意。“啊?” “你把我们当提款机也不是这样,做事之前都不用考虑一下吗?哪有人一大清早就喝得醉醺醺?爸,拜托你控制一点,你要知道别人要告你耶!你打人就是不对,对方也有家人,怎么可以乱打人呢?”他乱念一通,心里很乱。 他快要受不了了! 父亲是个不定时的大炸弹,他可以忍没有错,可以把所有支出当作父亲的安家费,可是现在多了这笔多余的费用,全都是因为父亲的冲动,他快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想买下房子让安安开心,但如果把钱全都拿来补父亲这个大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告我又怎样?我怕他哦?老子养你到那么大,叫你们付点钱就叽叽歪歪的,马的!”江父一拳就挥过去,正中江衍棠的嘴角。 江衍棠没被击倒,他硬生生接下这拳,嘴内因此被牙齿咬破,尝到血的味道。 他眼色一凛,狠瞪着父亲,绷紧的下颚显示他的极度愤怒,一手置于身侧握紧了拳,另一手被江衍叡抓住,怕他会失控揍向父亲。 江父还在骂。“瞪什么瞪?你们两兄弟现在是故意要跟我作对吗?好啊!来啊!我告你们遗弃,大家一起耗!” 江衍棠深吸口气,以手背擦了擦嘴角,用着平稳的口气回道:“爸,我希望你懂得适可而止。” “听不懂拉!” 江衍叡也气了,他一言不发的拉扯江衍棠的衣服。“跟他说了也是白说,没有用。” 江衍棠叹了好大一口气,跟江衍叡一起走了,他们都开车来,一起走了一段路去取车。 江衍叡忍不住发难。“哥!你跟他讲那么多干么?他听不懂的啦!” “我忍不住了,今天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而是一件牵扯到法律跟公共危险的事件!我没办法看爸这样下去,这对我们也不好,衍叡,我们得想想办法。”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付钱给他生活,眼不见为净就是我的办法。” 江衍棠想了一下,暂时想不出什么结果,他感到头痛,心情很乱很糟,为什么他天生就有个这样的爸爸?这样一个大麻烦! 江衍叡见他没说话,转了个话题道:“你今天去哪儿?刚刚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刚刚……”江衍棠把他想要买下周家旧宅的事情说了一遍。 “对方坚决不卖?” “不卖。” “是喔……”江衍叡看着江衍棠边掏钥匙,边从口袋掉了一张纸条出来,他帮忙捡起来。“啊,东西掉了……等等,许良?”纸条上写着他很熟悉的名字。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屋主啊!” 江衍叡眯着眼睛,问:“他是不是满头白发,但是声音中气十足,左脸颊有一颗痣,穿那种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山装?” 江衍棠想了以下,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江衍叡笑了笑。“他是我大学的教授!好巧!” 江衍棠看着弟弟笑得胸有成竹,他怔了怔,该不会……衍叡有办法? 江衍叡不负众望,拿着纸条的手摇了摇。 “更巧的是,他超疼我的……” 离开警察局后,江衍棠取车返家。 先将车挺大停车场后,搭电梯上楼的同时,他检查了手机,又发现了两通未接来电。 全是周安安打的。 他准备出了电梯后回拨,但才刚出电梯,就看见站在长廊上的纤丽身影。 “安安?”他边收手机,边朝她走近。 靠在江衍棠家门边的周安安,听见他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抬头往出声方向看。 然后下一秒,她亮出温暖的笑容。 “你去哪儿啦?” 见到她的笑容,他忽然觉得心一暖。 从被许良拒绝卖屋,以及父亲的荒唐大闹,他已经感到身心俱疲,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幸好有安安在,她始终是照亮他黑暗的月亮,一见到她,他就感觉心情轻松不少。 “我去……” 她打断他,说:“先让我猜猜看……你去……健身房?” 他摇头。 “跟客户吃饭?” 他还是摇头。 她皱着眉想了几秒钟,迟疑道:“你该不会到我家找我吧?”他们错过了? 这想法让江衍棠哈哈大笑,他爱极她这样可爱的想法,他也希望自己刚刚是去找她,而不是在警局面对一场恶梦。 嘴角传来一阵疼痛,提醒他刚刚被父亲揍了一拳。 从父亲那里得不到的温暖,他可以从安安身上得到……江衍棠走过去拥抱她,她有点被吓到,但没逃没躲,反而在几秒后,纤手浮上他的背,好像察觉了他的疲惫。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在他怀里问。 江衍棠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越过她的发顶,看见他们上方的圆形日光灯,灯旁绕着一、两只小蝇,他盯着看那两只蝇,他们无意识地贴着灯绕,就像他跟弟弟,就算长大了也绕不出父亲的魔掌。 他松开紧拥着她的双手,掏出钥匙先开了门,周安安跟在他身后进门,顺手把门关上,她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感觉他心里有事却没有说。 她不禁有些担忧,开口再问了一次。 “是不是……有什么——” 话没问完,江衍棠充满侵略性的吻突然袭来,吞没了她所有的疑问。 她被压在门上,火热的大掌热烫地抚上她的身体,安安有一点惊慌,她想问清楚发生什么事,于是轻推了下他。“不要这样……” 江衍棠依言停下动作,热火般的眼眸像要将她吞噬般注视着她。 她在他眼里却不只看见欲望。 她还看见他眼底深沉的犹豫与担心,于是安安伸手触摸他的脸颊,他逸出叹息,将脸颊贴着她的手,感觉温度里传来的关心。 周安安主动亲吻他,他热烈回吻着,两人身体很快滚烫起来,被吻得天旋地转间,都感到一股闷烫的燃烧,都想把对方融进身体里。 江衍棠血脉奔腾,她身上柔软的触感与芳香的味道,挑起他灵魂里的狂放情欲,他用身体迫紧她,逼她被堵在门的冰凉与他身体的火热间,他的强硬抵住她,她迷蒙的喘息,手攀着他的背,极度需要支柱来支撑她半软的身子。 她快要疯了,不禁低吟起来,感觉身体需要他,更感觉自己潮湿且火热,却不够踏实,像被抛在云端,踏不着地。 情欲狂乱间,江衍棠一次次确认她的存在,他感觉自己被救赎…… 当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当欲望被彻底实现,当他把委屈与疲惫都释放在这原始的情欲里面……他感到满足。 第七章 清晨,可爱的小麻雀在电线上开着演唱会,浅蓝挂着云丝天空显示这天是个好天气。 江衍棠在这时清醒,他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支起身坐起,一手慵懒的搔过发,侧过脸看着旁边沉睡的周安安,他伸手摸过她沉静的眉眼,指尖下滑至她裸着的香肩,再游移而上在小巧的下巴上流连忘返。 “这是你叫醒人的方式吗?”她拍掉他的手,渴睡的眼睛有些怨慰地看着他。 “今天要上班。” “我知道。”她在被里伸展酸疼的身体,一双美眸仍然盯着他不放。 没忘记昨夜他突然拥抱她时展现的脆弱,后来他突然表现主动且火热,她也被转移注意力…… 现在她好奇了,当然也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周安安拥着被子坐起身,右手摸上他的脸颊,柔声问:“昨天你去哪儿了啊?”从这儿切入最好。 他斜睨她一眼,昨天……他跟许老先生见了面,这讲不得。 忽地,嘴里传来疼痛,他皱了一下眉,差点忘了昨天被父亲揍了一拳,嘴里还破皮呢。 她捕捉到他吃痛的脸色,疑惑道:“怎么了?”看起来没怎样啊!为什么突然皱起眉头? 安安靠过去,近瞧他好看的脸庞,连点小伤也没有,等等……嘴角好像有点红、有点肿…… “你嘴巴怎么了?” 没想到她眼睛这么利,他苦笑,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好奇的手继续在自己脸上爬来爬去。 “被我爸打的。” 她好惊讶。“你爸打你?” 他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她越听越皱眉,樱唇紧抿着,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安安没办法明白,这样糟糕的父亲,为什么他们兄弟还要接济?如果换做是她,一定就不理会了。 但她马上又想到,正因为她不是当事人,才会有这样轻松的想法,如果换做是她亲爱的父亲这样执迷不悟,她当真舍得下吗? “其实我真的满气的,我爸篓子越捅越大,这次打人,下次会不会杀人?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安分点……” 她听着他抱怨,一会儿后,用淡然的语气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完全不管他呢?” “怎么能不管?再怎样也是我爸。安安,我妈从小就不在,虽然我爸糟糕至极,但我就是觉得……他也是亲人,我想我弟也是跟我想的一样。” “我的意思是,该让你爸有个教训,因为他知道你们会帮他出钱,所以肆无忌惮,我是觉得你们怎么不硬着心肠一阵子,让你爸体会没钱的痛苦?也许他吃苦以后就会改变的。” 江衍棠注视着她一会儿,觉得她还是一样天真。 “我爸以前也没钱用,照样整个人摆烂,安安,我爸……老实说,我觉得没救了,再跟你说更坦白一点,出钱对我们兄弟俩只是一种责任,我们从没希望能让我爸改邪归正,我们不抱任何希望,你懂吗?” 她不懂,她觉得他好矛盾。 一下抱怨他爸为什么不能安分点,一下又说不对他爸能改变这件事抱任何希望……安安是真的不懂,但她不想就这件事跟他争论。 她只看见他的痛苦,也只心疼他的痛苦。 忽地,一串手机铃声响起,江衍棠认出是自己的手机,他边往床头柜拿手机,边对安安说:“你快准备一下,等等我上班顺便载你——喂?您好……” 她看着他弯身接电话,想着自己以前还想要当完美的家庭主妇咧!现在呢?起床起得比他还晚,有时还吃他煮的早餐……真是不济! 正要站起来穿衣,就看见他的表情变了,同时,也听见他的嗓音发着抖,回话内容更是令她心中也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颅内……真的吗?那现在……是、是……我马上过去……” 他挂掉电话,手仍在发抖,他不敢相信,警察刚刚说—— “怎么了?”周安安用双手握住他发抖的手。 她手中传来的温暖,让江衍棠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她的眼瞳。 他喃喃道:“昨天被我爸打的那个人,突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过世了……” 周安安怔住,呆了好几秒钟才惊慌地问:“怎么会?” 老天爷…… 江衍棠没回答她,他已经回神站在床边穿起衣服,他背着她的身影显得好疲累,安安慌了,想帮助他却又爱莫能助。 “我现在得马上去警察局了解状况,你自己回家。” 他丢下这句话的同时,衣服已经穿好了,人也飞也似地走了出去。 周安安只听见砰的关门声,她神智仍不大清明,仍然处于惊愕中,无法放松下来。 被窝很暖很暖,心却冷了起来。 她没办法想像接下来江衍棠得面对的压力与繁杂的事端,他已经被卷入是非之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忽地,一滴泪水滴落手背,她没来由地哭了出来 。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疼,但这泪水确确实实跟江衍棠有关,害怕他压力太大,心疼他将面对的事项。 从以前开始,她就看着他背负父亲的压力长大,直到现在,他还是一样,那宽阔的厚背上,仍旧背着这个与生俱来的包袱。 甩也甩不掉的。 江衍棠父亲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公司,他请了几天假,早出晚归。除了找了一个律师外,还跑了无数次警察局与看守所。另外,还选定了一天跟江衍叡一起到被父亲过失殴死的邻居灵前道歉。 他去道歉的那天,周安安到他家等他回来,她没想到这起事件也引起记者注意,后来想江衍叡的工作是知名编剧,难怪会引起注意。 新闻很小,只有一小段,但也清楚拍摄出现场的状况——家属忿忿不平的哭泣,哀戚的灵堂,以及江家兄弟被家属怒言质问的样子。 有人推挤他们,有人泪目相对,有人恨恨咆哮,但江衍棠的腰仍直挺挺的,旁边的江衍叡则是面无表情。 他们静静上香,静静离开,记者将麦克风堵到江衍叡面前,他皱着眉头别开脸,江衍棠伸手将麦克风推开。 电视前,周安安看着萤幕泪流不止。 她心爱的男人受了委屈,她的心好痛好痛,他脸色严肃身形瘦高,这件事过后不过五天,他就瘦了好大一圈,笑容也不见了,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话也少得不得了。 她替他照顾他的所有昆虫,他的多多、money、莎莎、爵士、小淑女……她全都主动接手照料着,替他收拾家里,定时清洁,还帮他把堆积的衣服洗好。 但江衍棠却没有发现她这些贴心的小动作。 他被排山倒海的压力给震得忽略了生活,每天只在想——赔偿的问题、父亲入狱的问题,还有心中最深层的内疚。 内疚什么呢? 江衍棠没对其他人说,就连江衍叡也没有,但他相信弟弟应该跟他有一样的想法。 拖着疲惫的身体,晚间八点多,江衍棠回到自己家里。 他看见坐在电视前的周安安,她正看向他,满脸是泪。 他移动脚步到她身边,啪地躺入沙发,没问她为什么哭泣,他没这心思…… 温软的身体压向自己,他没睁开眼睛也知道安安压在他身上,她那双小手正抚着他的眉,好像想把上头的皱摺给抚平似的。 “我看了新闻,你今天去了对方那边?” 她清脆的嗓音响起,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嗯。” “唉……真是辛苦你了。”她伸手覆上他的眼睛,他顺势闭上眼睛,感觉暖意在眼上漫开。 江衍棠闭着眼睛,想着好像每天回家都看见安安,这让他有种深切的归属感,平时回到家还要在黑暗中开灯,这些日子不用,一回家就有她关心的眼神,以及一室明亮。 她问:“对了,你吃过没?” “没。” “那怎么可以,你会累垮的。” “我没胃口。” 她想了一下,道:“我带你去吃东西,我开车,你只要静静的在旁边休息就好,什么也不用管,全交给我。” 周安安原本是想让他在家里休息,然后她去替他买东西回来的,但后来转念间,心里又有了一个主意,想带他出去走走,看能不能转移一点注意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下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纤手,睁眼看向她,正要开口拒绝,却被她眼色里的担心给夺走视线。 江衍棠认真的看着她,发现她眼下有黑眼圈,眼眸里有着深深的担忧,总是笑得微翘的唇此刻抿成一条线,就连她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好像也轻了好多。 他叹气,从口袋掏出车钥匙,不忍心拒绝她。 “走吧。”将车钥匙递给她。 走吧? 江衍棠有点后悔答应全权交给她,不只是因为周安安的开车技术出乎意料的——差劲!还因为她满口说要带他去吃东西,说什么全交给她,结果她带他去吃麦当劳? 忍着随时会发生车祸的恐惧,好不容易到了麦当劳,江衍棠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车开进对她来说太狭窄的得来速车道,然后超过了点餐麦克风,再不好意思的倒退回麦克风前…… 江衍棠几乎要叫她跟他交换位置,就让他来开车,也省得得一路胆颤心惊。 但看见她紧握方向盘的样子,又让他说不出口了,她的神情太认真,不过是开车而已,她却好像在做什么最重要的事情一样,脸上满满的全力以赴。 他听见她点了一套麦香鱼跟一套麦香堡餐,然后在取餐窗口——同样的开过了头,取了餐后,继续将车驶入黑夜中。 二十分钟后,她将车开到一处河堤旁边,右手边是一大片的停车场,左手边则是斜坡草坪。 他们下了车,踏在草地上,眼前的河流因为黑夜而看不清楚水面,只觉得是一片黑色的水流,江衍棠一度以为这是一条臭水沟,但鼻间丝毫闻不到臭味,只有青草的芳香味。 “坐吧!” 坐?没有公用座椅啊……他环看四周,见到周安安直接席地坐了下来。 江衍棠有一丝讶异,她这样不怕脏且直率的表现让他有瞬间迟疑了,就连他也在想,天这样黑什么也看不到,可以地上有狗屎什么的。 但下一秒他仍然跟着席地坐在她身边,周安安递过来麦当劳的纸袋,他接过与她分食,他们没有交谈,静静地各自吃着食物。 眼前这条暗黑色河流,就像江衍棠心里一直萦绕的压力,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水流,像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烦恼,只会拖垮他的心情。 嘴里的汉堡吃起来就像嚼蜡一样,这样的索然无味,他侧面看向身旁的周安安,她吃得好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弯月,手里还沾着番茄酱呢!真可爱。 “你刚去日本时,我常来这边。”她边说的时候,嘴里还在吃着东西,这让她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 “来这儿干嘛?” “没干嘛啊!就觉得这边很能让人心情平静。”她屈膝一手抱着腿,一手拿着汉堡,侧过脸来看他。“不觉得吗?” 远处的路灯传来微弱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映上一大片阴影。 他望着她得依靠弱光才能看清楚的美丽脸庞,好一会儿后,才回答她。“这条河很黑,白天的样子是什么样?” “很黑?”她觉得他的形容词很怪。“白天……就是一条很普通的河而已,没有特别清澈,也没有特别肮脏……”她扭转着包裹汉堡的油纸,将它丢进纸袋里,又拿了一根薯条,边吃边说:“我很担心你。” 担心?他当然知道她的担心来自什么,他没主动回话,她自己就憋不住话侃侃而谈了。 “你每天奔波,心理压力又大,在外面一定没心情吃饭,我一直都很担心……”她抿了抿嘴,吃了根薯条,顺手又拿了一根,续道:“衍棠,事情总会过去的,你要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人生轨道,你这样魂不守舍我看了很难过。” 他浅笑,敷衍道:“你这么担心我啊?” “这不是当然的吗?”她扬高了嗓音,看出他的敷衍,她有一点不高兴。“我当然会担心你,也很心疼你,衍棠,你可不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就当是为我好不好?你舍得我为你担心吗?” 她的嗓音很软,他看着她舔了舔食指,上面沾有薯条的盐味。安安眨了眨眼睛,回视他的注视。 她带着撒娇的语气说:“你看我,不觉得我瘦了吗?我每天上班在担心,回家也在担心……明天你就要回公司正常上班了吧?”他点头。 “明天就让一切回到正常生活轨道,好不好?” 好不好?江衍棠答不出来。 他没有对人说过,其实关于这件事,他有着深深的内疚…… “安安……其实我……” 他停住说不出话来,心里酸酸的,忽地,周安安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那股暖意让他再度开了口。 “其实我一直很内疚……” “嗯?”她应声,静静听着。 “我觉得被我爸打死的人,好像是我间接害死的,我觉得我爸是不是被我宠坏了?我曾经以为给他钱就可以了,但现在我发现,因为我没有约束他,以至于他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这几天,就是这个念头在他心底引发涟漪。 江衍棠觉得自己也有罪,如果他懂得约束…… “约束他什么呢?”周安安温婉地握紧了他的手,另一手张大怀抱,侧着环住他宽阔的身体。 “也许我可以……”他答不上来。 “你什么也不能做,事实上,你做过了,以前还住在旧家时,你跟我说你对着你爸讲道理,结果被狠狠揍了一顿……”她忽然笑了。“你那时很着迷于改变你爸,你还说在你爸的长裤口袋放了小小本的静思语。” 他听了也笑了,静思语?他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他去拿了好多本那种所谓的结缘品,然后放到他爸每件裤子的口袋。 那时候,他试图改变父亲,结果呢?被痛打一顿。 她将唇贴在他的耳朵旁边,又说:“没有什么是你的责任,你自责是一时,但日子也要过,相信我,错不在你。” 错不在你。 她不是法官,不是天生的仲裁,但她这样说,却比任何一个人的话来得有重量,江衍棠听进去了,他相信她,也相信错不在自己,于是试着释怀。 释怀的同时,眼眶又酸又湿,一股热气雾上眼睛,眼前的她的脸竟然变得好模糊。 江衍棠听见她沙哑的嗓音,充满安慰的力量。“别哭……不要哭……” 不要哭? 是说他吗? 他摸了摸脸颊,触到一片湿意,她的手覆住他在脸上的手,他睁着眼睛,觉得有点丢脸。 她却结结实实的拥抱他。 安安像哄小孩一样,一只手拍着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的拍,让这节奏进入他的心里,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他想开口说自己已经ok了,不要再用这种对待小孩的方式对他…… 但下一秒,这家伙得寸进尺喔,嘴上喃喃安慰着:“乖喔……乖……乖、乖……” 乖乖? 从小到大没被这样对待过的他,脸上立时三条杠,但转念想想——也好,他这几天好累了,就暂时当她的小孩,乖乖的,不哭了。 第八章 江氏兄弟找了一个专业的律师,来应付父亲接下来即将面对的刑事责任。 将一切交给律师后,他们各自回到正常生活里,努力让这件事不影响正常生活。 但要真的不影响,还是很难。 因为江衍叡的半个名人身分,让这件事情短暂的占据了一小节新闻,同时,也因江衍棠一口气的请了特休,让长官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这算是一则丑闻,江衍棠很难不注意到公司同事对他变得不一样的态度,大家都变得冷淡了一些,有时候他察觉有人的目光在偷偷注意自己,然后在与他对上后,迅速别开。 当然也有少数态度一样的人,就如助理大卫,仍然每天绕在他身边打转,提也没提过那件事情。 这天下午,大卫在拿一叠文件过来后,忍不住用着讨论八卦的口气问:“老大,听说……上面准备要作人事异动,对不对?” 江衍棠边翻着文件,边回道:“你怎么知道?” “这是真的?”大卫显然很讶异。“我该不会要升职了吧?” “你觉得有适合你的职位吗?”江衍棠抬眼看他。“这次的人事异动是因为有一波退休跟离职,除了内部调动外,也会开始招收新血,大卫,你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比如说你想走广告,或者跑业务?我可以推荐你看看。” “老大你最好了!”大卫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一边回道:“我是想要转跑业务啦!听说最近业务满夯的,我想要闯一闯。” 江衍棠真庆幸助理是大卫这样的人,坦白热情不会耍小手段,做事虽然不是最完美,但也有八十分了,更重要的是—— 面对这次的人事异动,江衍棠应该要因为父亲的事情而很紧张的,毕竟如果要做人事调动,很有可能把箭头指向他这种话题人物,而这个大卫真是没神经,他丝毫不觉得人事调动这件事很敏感,反而还主动来问他。 不过,除了工作上即将到来的动荡外,最近也有好事发生。 江衍叡说服了许老先生将房子卖出,江衍棠于是很快地找时间跟许老先生签了约,而且还是一个很惊喜的低价。 他问江衍叡是怎么办到的? 江衍叡这样回答——“我只跟教授说了你跟安安以前的故事,说你们分开了好几年,缘分竟然又把你们牵起来,没想到教授身有同感,说他跟师母以前也是一样,分离一大段时间后,才确定彼此是唯一。” 江衍棠没想到脾气古怪的许老先生,原来也有这样浪漫的一面,甚至还把房子以低于市价近三成的价格卖给他。 经过这些波折,让江衍棠更加察觉周安安对他的重要。 他决定用这栋房子向她求婚,他想让她快快成为自己的妻子,再也不想跟她分开了。 这天假日,江衍棠带周安安到一家台工牛排馆,至今仍维持一份一百二的价格,沙拉跟浓汤自取吃到饱,上桌的餐包里面包着黄色奶油,充满学生味。 经由老板带领坐定位后,他问她:“记不记得这家店?” 安安点点头。“记得啊!以前我们常来,这对我们来说是超级大餐咧!” 她记得以前举凡所有庆祝的事情,他们都会来到这家餐厅,比如说:考前三名、有人生日、参加校庆得到好名次、他拿到打工的薪水……他们都会来大吃一顿,她当然不会忘记。 只是,长大后,一次也没再踏进这里。 “除了常来,还有一个很大的意义啊!你忘了?” 她皱了皱眉,又皱了下鼻子,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什么意义啊?” 他故意收起笑容,脸部线条变得严肃,好像不高兴一样。 她看他这样,有一点慌了,尴尬道:“哎哟!我忘记了嘛!你不会生气了吧?” 他还是故意不说话,这时餐包上桌了,他拿起一个撕开,缓慢的吃着。 “不要这样嘛……”她有点没辙了,真的想不出什么很大的意义,除了常来之外,这家店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不是也在这里?” 她愣了几秒,想了一下随即点头。 “记得我们谈论要结婚,是不是也在这里?” 安安这下真的愣住了,那时还是大学生的她跟还在当兵的他,趁着休假日在这家店约会,他们吃着牛排,认真的讨论起等她大学毕业后就结婚这件事情。 从那时开始,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毕业后就要当他的新娘,她的世界也在这时变得狭小,只看得见他一个人,整日腻在甜蜜蜜的爱情里。 现在想起来,岁月过去,人事已非,他们都还单身,但却重新相连起来,这很奇妙,不是吗? 他定定的看着她,她的神情像在回忆着什么,眼睛里藏着光芒,就是这时候,他拿出口袋里的东西,抓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今天我要在这里正式向你求婚一次。” 江衍棠认真的嗓音,让她怔怔的看着他,然后从他笃定的眼色中,视线移至桌上的东西。 是一个深蓝色绒布盒子,她当然认得,这就是电影里面求婚都会用到的,将盒子打开后,就会看到一枚璀璨美丽的戒指…… 周安安颤颤的拿起绒布盒子,动作极缓、极轻地将它打开—— 当看清楚里面的内物时,她愣住了。 不是戒指。 是一把钥匙。 她认不得那把钥匙,不知道是用来开什么的,她眨眨眼睛,抬眼看向他,他读取到她眼眸里的疑惑,于是边漾着浅笑边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买回你的老家,我想了很久,觉得一枚戒指不够代表我们之间这段深厚的感情,我只想要看你快乐,而替你买回你的老家就能让你快乐,安安,嫁给我,好不好?” 周安安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了。 她握着钥匙,紧到觉得钥匙在她手掌心里都印下了图案,她没有想到——完全想不到,这把钥匙会是她老家的钥匙。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样子在她泪蒙的眼睛里有些看不清楚,但她用心去看,他的模样始终印在她的心版上,深刻且不灭。 嫁给他,好不好?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婚约。第一次她答应时,满心幻想,思想单纯,以为爱情不会有大风大浪,认为婚姻就是恋情的终点……这次呢? 她还没答应,但想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们家里都经历了大风浪,也各自有了工作与事业,认识了更多人,机会变多、选择变多,却还是只要彼此……安安心中浮现答案,或者该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答案。 下一秒,她点头了。 江衍棠的表情忽然如释重负,他不是一个会欢呼大叫的人,此刻他内心激动,但表情力持平静。 一度他以为安安不愿意嫁给他,毕竟他们重新相爱也不过几个月,他想她或许会想再研究再考虑看看,甚至还说服自己不能逼她,要乖乖等她的决定。 但她答应了! 他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湿意染到他的拇指,直通进他的心里,江衍棠在心里发誓,经过这样崎岖的路,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跟她携手走往更平顺的道路。 后来,牛排上桌了,他们一起开动,都觉得时光好像重来了一次,今天就像那个多年前的日子一样,牛排还是一样美味鲜甜,他们的心回归年轻,找到相爱的本质。 面对未来,他们都突然信心满满,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挑战。 深夜,周安安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平躺着,月光从床头前开着的窗户滑入,照亮她举高的双手,以及手中那把钥匙。 这把上头刮痕满满的钥匙在她眼中,比什么璀璨珠宝还美丽,她觉得自己真幸运,能有江衍棠这样爱着自己,这男人甚至花了大把钞票替她买回老家。 不是钱的问题,安安不会去想这房子多少钱,一枚钻戒又多少钱,用价格来衡量爱情。她只知道,江衍棠会去买下这房子,是为了让她开心。 爱情到了一个地步,不再是希望对方对自己好,而是希望自己对对方好,对方因此开心了,自己也会超级开心。 是一种积极的奉献精神,忘了自我,只要对方好。 所以拿到这把钥匙,她才会惊愕到哭泣。自从江父被羁押,如今官司还没完结,江衍棠已经花了大把钞票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经济状况不会有以前优渥,但他仍然买下了这房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激动与感谢,他替她圆了梦,其实他大可不必做这件事情的,安安想过了,如果他求婚用了一枚简洁的钻戒,她仍然会好高兴的应允他。 以前她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看他被父亲折磨,看他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她就想要给他一个超级幸福美满的家,会有几个可爱的小孩,每天家里总是乐陶陶的笑声不断…… 没想到现在,父亲过世后的她,才是没有家的那个人,这回他向她求婚,替她买回了家,也给了她一个家。 安安很感恩。 也很感动。 她躺着再次泪充,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流向耳朵,最后滴入枕头里。 将高举着钥匙的手放下,搁在胸口,眼睛闭上,无声的淌泪,感觉到月光的亲吻…… “等你大学毕业我就娶你,安安,好不好?” 她呆住了好几秒钟,迟迟没回话。 他尴尬的摸了摸因为当兵而理短的头发,又摸了摸脸。“不愿意啊?说得也是啦……我们还年轻……” 她打断他的话。“我愿意!” 这次换他愣住了,直到看见她认真的眸色,才跟着回神道:“真的?” “真的!我要嫁给你。” 他开心的摸了摸她的头,宠溺的说:“我想要生两个小孩,不……三个好了,更热门一点……” 她脸颊红扑扑,“我要有女儿,我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女儿好啊!但是也要儿子,我可以带他打篮球!” 他们啊,你一言我一句讨论未来,热络的谈话让桌上的牛排都冷掉了。 那天的谈话,如今历历在目。 安安仿佛还感觉那天中午艳阳的暖洋洋,那种晒在皮肤上的热浪,帮助她联想到那天江衍棠脸上的笑容。 那时他晒得好黑,人又瘦了好大一圈,但他眼睛里的认真与严肃,让她不禁也跟着勾勒出美丽的未来,打破了他们稚嫩的幻想。 现在,安安不怨那时的挫折了。 他们现在都更成熟了,可以面对未知的未来,她很有信心,手上这把钥匙不只是连接过去展望未来,更是一把可以开启幸福的钥匙。 晚上,跟律师会面过后,江衍棠和衍叡一起步出律师事务所。 他们到事务所旁边的家庭式面店坐着,点了两碗面后,在吵杂声里讨论起官司的事情。 面店最角落一桌还坐着老板的小女儿,拿着笔写作业,墙上的电视放映新闻报导,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老板夫妇忙碌的走进走出。 兄弟俩低声谈论严肃话题,江衍棠甚至还拿出律师给的资料翻看,神情严肃。 律师说江父被判死刑的机率很小,所以着重看刑期的缩短上,江父如今已经近六十岁,刑期的长短将影响他是否会连生命的最后都待在狱中,律师最近一直找他们开会讨论,他们兄弟也各有各的看法。 杀人就得偿命,江衍棠一度以为父亲会被判死刑,但后来开始着手了解法律条文后,发现父亲被判死刑的机率很低,而关于刑期的长短他是没有意见的,反之江衍叡则觉得刑期越长越好,他认为父亲的个性已经没有救了,如果还生活在社会上也是有危险的。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决定权都在法官身上。 热腾腾的面上桌了,江衍棠主动开口,“我得谢谢你帮我说服许老先生卖我房子,改天请你吃饭吧!” “有什么好谢的?”江衍叡耸耸肩,忽然想到什么,问:“那你送给安安后,她很高兴吗?” 江衍棠停顿了一下,回道:“其实我拿那栋房子来跟她求婚。” 江衍叡差点把嘴里的面喷出来,他咳了几声,扬起道:“求婚?”他怎么就没想到,哥大手笔的买下那房子原来是要求婚用,“对啊!” “成功没?” “她答应了。” 江衍叡哇了一声。“恭喜恭喜!拿房子求婚耶,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浪漫的人。不过也是啦,你会寻找一个女人找那么久,又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也对,这样的行为本来就是很浪漫。” 被浪漫来浪漫去的形容,让江衍棠不大好意思了。 “我只是想早点把她娶回家。”江衍棠有感而发。“衍叡,你应该知道,从小因为家里的关系,我天生就很渴望能有一个美满的家,安安正好就是那个对的人,我不应该再迟疑,经过这次爸的事情,我更笃定了这种想法。” “因为爸?” “其实我一直感觉很内疚,好像是我没把爸管好,才间接害死那个人,当我有这些负面想法时,都是安安陪着我。” 江衍叡眯紧了眼睛,忽然说:“哥,其实我也有跟你一样的想法,我也觉得好像是我不够注意爸,太放任他,才让他……”他顿了一下,续道:“但我是自己想通的,我还去上了一堂禅修课,因为前阵子太多负面想法在心里转……你有人支持,真好!” “你还去上禅修?” “对啊,我每天晚上都听师父的话好好打坐,让心情平静下来。” “有效吗?”真是服了他了。 “好像有,不过现在听你这么讲,我觉得……有人支持更重要,哥,我突然也好想结婚喔!”江衍叡怪叫。 “没有人拦着你啊!想结婚就尽管去结,你现在女朋友是谁?小莉吗?上次才见过的?”半年多前,有跟江衍叡他们一起去吃过一顿饭,他记得那时他身边的女友留着短鬈发,长相可爱,叫小莉。 “早换了。” “分手了?现在的女友是……” 江衍叡但笑不语,低头吃着面。 见他这样子,江衍堂忍不住摆出哥哥的架了。“你换女友的速度如果再那么快,我看你大概很难结婚吧!” “那不一定啊,可能我会突然闪电结婚。” “闪电结婚?很像你的作风。” 江衍叡撇撇唇,说:“别谈这个了,说真的,哥,你有想过要用什么方式结婚吗?婚期呢?决定没?” 江衍棠被问倒了,他眯了眯眼睛想了一下。“我希望给她一个最完美的婚礼,而且要特别一点的。” “最近很流行到国外结婚,蓝天白云下,身后是一大片碧海,踏在金黄色的沙滩上互许终身,浪漫吧?” 浪漫是浪漫,但要安安喜欢。 他不确定安安会不会喜欢这种海岛式的婚礼。 见他没答话,江衍叡又说了另一种。“古堡婚礼呢?包下古堡来结婚,用复古的宫廷式方法结婚,酷吧?不过这个很贵……哥,你买了房子后有没有变很穷啊?” 江衍棠没回答他,满脑子只是在想……要给安安什么样的婚礼? 他希望可以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充满幸福的婚礼…… 第九章 一连好几天,江衍棠上网搜寻完美婚礼,他拿不定主意,想说干脆还是跟她一起讨论,然后全部交给她处理就好了,他担任协助的角色。 才这样打定主意后,老天爷就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公司的人事异动下来,上面不意外的有他的名字。 江衍棠不怕被降职,他知道父亲的新闻让上层对他感到怀疑,所以如果被降职,他愿意重新努力。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外调到台中的中区分公司,职位基本上没有更动,但外调的决定仍然等同于降职。 他拿着那张外调到台中的通知书,迟迟说不出话来。 感觉手在发抖,心中很不快,他才刚跟周安安互许终身,上天就要让他们面对一样的挑战? 有瞬间他想笑,几乎要笑出来了,但心里的愁苦还是抵过了涩苦的笑意,他觉得自己像跌了一跤,因为沉醉在求婚成功的喜悦里,却没发现这调职阴霾偷偷接近了。 旁边,大卫也是一脸不敢相信。 “台中?老大,你被调去台中?”就连他也知道,一般来说公司会把重要的员工留在总公司,但江衍棠被外派了,这不外乎是不让他继续在公司升级,只能当个地方官。 他被远离了权力核心。 江衍棠回神。“大卫,我还是会向业务部推荐你。” “老大!”大卫不高兴的吼。“我是担心你,不是担心你被调走就没办法引荐我了!你去台中要怎么办?” “怎么办?一样工作啊!” 大卫看着江衍棠一脸的云淡风轻,几乎想上前摇摇他,他是被调到台中耶!这表示不会被调回来了,跟以前调到日本去见习是不一样的!这次是去当主管,要被调回的机率微乎其微,而且,等于不能再继续升职。 “老大……” 江衍棠真的没有心情考虑他被调到台中以后的事情,他满心只想着周安安,想她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就不愿意跟他结婚了? 本来他买下她老家的旧屋,就是想把那边当作婚后同居场所,他会把自己现在住的房子卖掉,与她共组一个美丽的家庭。 现在呢? 他如果孤身下台中,只留她一个人住在那边,又或者他带她一起到台中,那她的工作怎么办?房子又该怎么办? 或者是,他辞职?但以目前的状况,又有房贷、父亲的官司也要花钱……况且他如果辞职,找新的工作也会有困难,主因当然是因为父亲的新闻事件。 江衍棠想到多年前她的泪眼汪汪,她强烈的分离焦虑,以及偏执的指控,不只磨耗了他们的感情,也逼急了她自己。 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塞在车阵里。 借由挡风玻璃,他看见自己阴郁的脸庞,公事包里的那张人事指令便是让他脸色难看的主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他提不起勇气对她说实话,他怕她不嫁他了,更怕她离开他。 窗外,行人匆匆,一对对情人相搂或牵手走过,他看着,心底羡慕。 他的恋爱总是有着风浪,幸福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考验,江衍棠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单单纯纯的爱着周安安就好?为什么命运又想将他们分开? 他感到心情很烦躁,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他旋开音响,调整广播频率,决定听dj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是嘉义的小娟留给洋洋的讯息,她说很抱歉一开始没有说实话,也知道一定会惹他生气,可是这全都是因为爱他的缘故,小娟说希望洋洋原谅她,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如果不计较这件事,可以幸福一辈子……”dj顿了几秒,才又重新开口,“我喜欢小娟说的这句话,她说如果不计较这件事,就可以幸福一辈子,大家觉得呢?” 如果不计较这件事,可以幸福一辈子。 江衍棠不认识这个dj也不认识小娟,更不知道洋洋是谁,可是他开始深思这句话,如果今天有件事情影响了他跟安安之间的感情,而如果他愿意不计较这件事情,将可以获得永远的幸福,那他会不会真的不计较? 答案竟是肯定的。 为了安安,他愿意什么也不计较。 那安安呢? 今天如果换作是他做错事,安安愿不愿意不计较? 江衍棠想了很久,他试图把自己跟安安放在同一个天秤上,他们相爱,不能没有彼此,他们个性很合,感情很深厚…… 所以如果他愿意不计较,安安也会这么做的,是不是? 是不是? “我等不及了,安安,我们先去公证结婚,然后等我有年假时再补办婚礼好不好?” 当周安安听见江衍棠说这句话时,她手上的咖啡杯滑了一下。 前几天他才旁敲侧击的询问她梦想中的婚礼,今天怎么就提出这样的问题? 她还以为他在密谋什么惊喜呢! “安安,你不愿意吗?”他有些紧张的望着她。 江衍棠觉得自己很卑鄙。昨夜听见广播dj转述听众小娟的故事,这让他瞬间下了决定——先公证结婚,再告知她将调职的消息。 这是骗婚吗? 他觉得这不是,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现在只是结婚方式的问题,他没打算亏待她,但想要赶快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潜意识想的是,不让她有机会拒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先隐瞒调职的事情。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 他急切地问:“只是什么?” “我觉得有点突然。” 他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说服道:“但我想要快点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不瞒你说,我这阵子一直在想要用什么样的婚礼把你娶回家,但无论哪一种婚礼,前置作业都要花上太多时间。” 她认真听着他解释,渐渐被他说服了。 “所以我觉得在法律上我们先成为真正的夫妻,至于形式上的婚礼,可以再慢慢从长计议,反正来日方长。” 她抿了抿唇,迟疑道:“可是……” “安安……”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嗓音有一点哀求。 周安安眨了眨眼睛,拿他没辙了。“好好好,我答应总可以了吧?” 其实对她来说,是没有差的。她不是在乎形式的女人,也不在乎那结排场,更别说她没什么朋友更没有亲人,自然也不在乎婚礼是不是够气派对人炫耀。 就让他欠着也无妨,安安是这样想的。 她微笑着,勾起的笑弧令江衍棠看着心悸,他体认到自己的欺骗,有瞬间想开口跟她说出实话—— 但他还是忍住了,并且在下一秒伸手招来侍者。 “蓝莓塔再来一个。” 他为她点了一个她最喜欢的甜点,她惊喜的睁大眼睛,笑眯眯地说:“干么?不怕我发胖啊?”刚刚已经吃了一块提拉米苏了说。 他笑了笑没回答,反而问:“婚后我们搬到你的老家那边住,我们这两天趁假日去把里面打扫一下,然后就开始搬进去,好不好?” “好是好,但感觉你好急喔!”她笑眯了眼,道:“真的有这么急着要把我娶回家吗?” 周末假日两天,江衍棠跟周安安窝在周家老宅,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安安刚踏进这里时,一度因为太激动而痛哭失声,蓄着泪水的眼睛来回看着这屋子的每个角落,寻找生活在这边的痕迹。 江衍棠始终微笑看着,房子保持得很好,墙壁不用重新粉刷,水电也都还可以用,如果要求很高的话当然可以花钱做个内部装潢,但换另一个角度想,就因为保持原貌,才像安安以前的家。 在公证当天,他请假跟她跑了一趟户政事务所。 换发了新的身份证后,看着配偶栏填上了彼此的名字,周安安又一次哭了,将近中午,他们离开了户政事务所,站在户政事务所门口的小台阶上,阳光照射他们的脚,在台阶上映下阴影。 “去吃顿饭庆祝吧!”江衍棠如释重负,现在她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他牵起她的手,对她微笑。 “好啊!” 说到庆祝,他们相视而笑,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家台式牛排馆。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那家牛排馆。 “好奇怪喔,我竟然已经是人妻了。”她感觉不踏实,心里还有一阵恍惚。 其实心里是没有一丝迟疑的,但是,当这件事真真正正的成真时,她还是觉得好奇怪喔! 尤其是看见配偶栏上填的江衍棠的名字,她不禁泪眼朦胧,是因为想到以前曾经这么渴望与他结为夫妻,虽然后来没成功,但现在一切苦尽甘来,令她一想到就泪潸潸。 “我也觉得好像跟平常一样。”他浅笑,盯着对面的她。 “对吧?可能因为我们本来就在交往,所以结婚后,感觉没有什么不一样。” “今天晚上搬到你的老家去住,就会感觉不一样了。” 果然,这天晚上,周安安辗转难眠。 她或许有一点认床,但这里是自己的老家,却仍然教她感到有一点陌生,她侧着身拽紧他的手臂,试着闭上眼睛。 “还睡不着啊?”感觉到她仍然在躁动,他在黑暗中出声。 “嗯。” 他翻身紧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他其实也睡不着,因为非常内疚,他叹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 “要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吗?”他开玩笑道。 她格格笑。 “可是我不会唱摇篮曲,只会唱一些儿歌,要不要听?” 她笑得更大声了。“好啊!” 江衍棠清了清嗓,还真的开口唱了—— “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兄弟姐妹很和气……父母都慈祥……” 她还在笑,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歌声,他唱歌的时候,声音变得更低沉了,甚至带点哑,让这首甜美的歌多了一点沧桑。 他唱完了,停顿了好几秒,突然有感而发道:“以前我想要一个很棒的家,所以从小最喜欢这首歌,尤其是父母都慈祥这句,我唱起来很讽刺吧?” 她止住笑,安慰他。“但现在你有个很棒的家了啊!我跟你,以后我们会有小孩,也会成为最慈祥的父母,你现在很适合唱这首歌喽!” 江衍棠将她拥得更紧了,心里很不安。 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忐忑,让他的心变得彷徨,这一分钟,他忽然很后悔自己撒的谎言,他频频用那天晚上dj说的话来说服自己—— 如果不计较,可以幸福一辈子。 下个月十号就是到台中上任的日子。 结婚至今已经过了一个礼拜,而距离上任的日子则只剩十三天了,他知道自己得快点说出口,安抚她即将到来的不安,才能安心到台中去。 因为周安安工作的关系,除了假日以外,江衍棠总是会比她先到家,他会先做一些工作,看一下电视,等到时间差不多才到百货公司去接她,然后他们会一起去吃点东西,再一起回家。 今天周安安休假,她早起去市场买了菜,准备下厨煮一顿美味的晚餐。 傍晚四点多,她已经开始在厨房忙碌,从洗菜到切菜,由煎煮到炒炸,她手艺不算精湛,但光凭努力也拿了个及格分数。 等到菜都煮完,江衍棠也在同时回到了家。 他看见满桌的菜,是一脸的讶异。“你煮的?” “怀疑啊?”她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我以前也煮过啊!你忘啦?” “我知道你会做菜,我只是讶异你怎么一次煮这么多?” 红烧狮子头、照烧烩鸡腿、香煎牛小排、番茄炒蛋、三杯百页菇、清炒山苏、姜丝蚵仔汤…… 这已经不是两人份的量了吧? 周安安有点害羞的努了努嘴,回道:“太久没做菜了,一个不小心就弄了这么多。” 江衍棠举起筷子品尝了每道菜,味道全都不错,他很棒场的尽量吃着,安安看他吃得努力,不禁说:“吃不完就算了啊!可以明天再吃,不要撑坏了。” “我觉得很好吃。” 她听见了,笑得很甜蜜。 她边吃边跟他闲聊。“今天休假我好开心喔,你知道吗?我前男友还常去我站的柜消费,常常都故意惹我生气,然后他就借机去投诉我,唉,最近做得越来越累,有点烦。” 他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她愿意辞职,那她就可以跟他去台中……但是,这间房子又该怎么办? “有没有想过辞职啊?”他用闲聊的口气问她。 她听了睁大眼睛。“没有想过,而且为了那个臭男人而离开,也太不值得了吧?错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却是我逃走啊?” 想到就不服气! 江衍棠忽然放下筷子,他皱紧了眉,定定的看着她。 周安安被他的眼神给骇住了,那双深墨色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忧郁,当他这样望着自己,她有一丝被感染的惆怅,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我要你辞职跟我到其他地方去呢?” 她听了皱起眉,不明白的摇摇头,“我听不懂。” 跟他到其他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又为什么会跟辞职扯上关系呢? 江衍棠望着她一无所知的眼睛,他决定将事情全盘托出,不能再瞒下去了,因为瞒越久伤害越大…… “安安,你听我说。”他沉着嗓音,目光幽暗的越过餐桌,看着她一脸疑惑的表情。 又是停顿了数秒钟,江衍棠才重新提起勇气,说:“其实我之前接到人事命令,下个月十号就要被调去台中上任了。” 周安安被他的话骇住。 她张口欲言,数度说不出话来。 江衍棠一直看着她的表情,等待她能说话的时候。 “下个月十号?你要去台中工作?” “对。” “为什么这么突然?”她抚着胸口,眼色无助。 他将要外调台中……安安想到以前他要外派日本时,那股满心的不安与痛苦,如今即将重演了吗? “其实不突然,人事通知之前就已经下来了……”他叹口气,又说:“因为我爸的事情,让上层对我很不信任,所以把我调职了。” “之前?”安安嗅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们结婚才过一个礼拜,难道他在这之前就知道要调职的事了吗? 她不禁想到那天他突如其来的急切要求去公证结婚,周安安很难不把这些事做联想,她眨了眨眼睛,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他,求求老天爷,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我之前就知道了。” 她抖着声音,不敢相信的又问:“是在我们结婚之前吗?衍棠,不要跟我说,你当初急着要公证就是为了——”她说不下去了。 江衍棠站了起来,绕过长桌到她身边,蹲下身伸手抓住她的手,她侧过身坐在椅子上,正视他复杂的眼睛。 “安安,我怕你知道我要调职后,就放弃我们的感情,我承认我是明知道要调职才故意要你快点跟我公证的,我——” 她惊叫。“你好奸诈!你骗我!” 他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温声安慰道:“我是奸诈没有错,但我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安安,我一想到多年前你的气愤与崩溃,我就很害怕……我很害怕你知道吗?我们已经没有太多青春可以消磨了,我希望你能快点成为我的妻子,我用的手段是错了,但是……”他紧紧握住她极欲抽离的手。“但是安安,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这次,我们会有一辈子的幸福——” 她对他咆哮,“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就是骗了我!” 安安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她眼里盛满怒意,瞪住他痛苦的眼睛。 江衍棠跟着站起来,拽住她的手臂。“安安,你冷静一下。” “冷静?”她冷哼,甩开他的手,快步回房去。 房门被平地一声关上,那声响震坏了江衍棠心里的期待,也许他不该认为她能轻易不计较,也许他该给她几天时间,也许…… 唉。 第十章 周安安不敢相信,江衍棠竟然骗她! 原来这桩婚姻是出于他的谎言,她就奇怪他怎么会这么急,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种理由。 她觉得傻傻相信他的自己真是太蠢了,还以为他真是因为等不及了才这么快想跟她结婚,结果呢?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调职台中,怕她跑掉才撒下这大谎。 趴在床上,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心情沮丧又难过。 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只知道自己很气,没办法再信任他了…… 接下来一个礼拜,周安安不给江衍棠好脸色看,她不搭理他,当他是隐形人,他被迫移到客房睡,夜夜独眠到天亮。 江衍棠终于忍不了这样的生活了,这天晚上,他下了决定。主动去敲了安安的房门—— 周安安开了门,冷着眸光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有东西没拿,从门前让开身,踱回床上蒙起被子睡大觉。 江衍棠当然没有东西要拿,他走到床旁边,找了空位坐下,床因此凹陷了一块,她却仍然动也不动,不肯搭理他。 他喊她。“安安……” 她仍然毫无动作。 他叹了口气,只得用蛮力将她盖在头上的被子拿起,她孩子气的抓紧了被子,跟他形成角力战。 “我认输了,安安。” 她听见这句话,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肯回任何一句话。 “我外调台中后,还是会住在这里,我每天自己开车来回,就不影响我们的生活了吧?” 下这种决定,累的是自己。 但江衍棠不希望跟周安安之间的感情因此而出现裂痕,所以他想了很久,宁愿忍受这样的舟车劳顿,只求能换来她的笑容。 安安愣住了,好一会儿,她颤颤的开口问:“你要每天来回?” “对,目前只能这样做了,我愿意用这来换取你的原谅,安安,不要不跟我讲话……” 她深吸口气,问:“为什么你没想过辞职?你宁愿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累坏自己,也不愿意考虑看看重新找工作的可能性吗?” 她也想过了,如果他愿意,可以试着辞掉这工作,然后找其他工作,不就能继续留在台北了吗? “我目前没办法重新找工作,现在的工作薪水优渥,如果我出去找工作,以前可能有机会,但因为我爸的事情,我想我暂时很难找到新工作。” 周安安抿着唇不说话。 “安安,我保证一切就跟现在一样,不要再气了,好不好?” 他带着哀求的声音,彻底击溃了安安坚持的事情。 这些天,其实她也想了很多,想他到了台中后,一定一周才回家一趟,这种周末婚的形式,她没办法接受。 在她的想法里,两人若相爱,就得尽量找时间凑在一起…… 但现在他这么说了,他一样会每天回家,她虽然还是不满当初他的欺骗,却好像没……什么好责备了。 她沉静的望向他,看见他脸上的后悔,以及眼眸里的让步,于是她叹了好大一口气。 “算了。” 江衍棠松了口气,俯下身亲吻了她的额头。 接着他也躺上久违的床,将周安安紧拥在怀抱里,他舒服的吁一口气,蹭了蹭她柔软的发。 “谢谢你,安安。” 他的这句谢谢,教安安觉得无所适从。 她不是没有想过他的心路历程,如果能选择,他一定不想去台中,但木已成舟,他又怕她会之前一样,所以只得隐瞒她…… 某个角度来说,他也很无辜,然而他却向她道谢,她反而对自己这几天的冷淡有点内疚了。 她回拥他,强烈的想汲取他的体温,于是主动送上吻,柔软的小手从被里伸往他精实的腰身…… 轻易被撩拨的他,翻身压住她,无奈的看着她脸上得意且无辜的笑容。 “安安……”他拿她没辙啊! 她还是在笑,一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拇指压在他的唇上,轻柔的抚压…… 他终究是忍耐不住的低头衔住她柔软的唇瓣,热烈的亲吻里,还听见她格格的笑声。 也许他就是永远拿她没办法,以前,总觉得她年纪小,所以都是她仰赖他,当他去日本时,他是抱着一种希望她能一个人独立长大的心情……而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离不开她的那一个,分开这些年,他没办法交女朋友,满心满意只有她,说他专情也好,说他痴情也罢,就因为周安安对他而言是这样特殊的存在,他才愿意作下这种约定。 他很爱很爱周安安,完全拿她没办法。 原来,他从十几岁那时初见她,就在爱情里狠狠地栽了。 日子就在相安无事中过了六天,终于到了江衍棠到台中上任的日子了。 他五点半起床,将近六点就出门,经过近三小时的车程,要在九点以前到办公室。 回到家时,安安还没回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子里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他松开领带,不禁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安安回家时,就看到他这模样。 她蹲在沙发前,边叹息边摸着他疲惫的脸,才一天而已,他看起来就体力透支,天知道早上他要出门时,她有多心疼? 她轻摇他。“不要睡在这里,起来喽!” 他没反应,睡得很沉很沉。 安安无奈的更使劲摇动他,嗓音也变大了。“起来!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他仍然不醒,最后安安只好回到房间里,拿毯子给他盖,当天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上班时,陈汉翔又来闹了,因为满心担心江衍棠,她忍不住回话表现了不耐烦,陈汉翔抓到这个小辫子,立刻去向楼管申诉,她因此被训诫之外,还扣了一些钱。 她心情糟透了,回家想跟江衍棠聊聊这件事,他却睡得这样沉。 安安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禁想像接下来的生活是不是都会这样?他每天早出晚归,跟她之间失去了互动,她的心情也会越来越闷…… 隔天早上,周安安是被一片混乱给叫醒的。 先是浴室里传来的噪音,再来是衣柜前拉柜门的声响,她睁开眼睛起身,看见江衍棠裸着半身,头发微湿,正在穿上衬衫。 他边扣着扣子边转身看向她。“吵到你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现在几点了?” “五点五十,我差点要迟到了,出门了!”他把话说完,就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 安安犹然抱着被子,看着他打开的衣柜门忘了关上,里面摆满整齐的衬衫与西装,她下了床,到浴室拿了拖把将他沿路滴落的水滴擦干。 一天又过去,晚上周安安回到家,这次江衍棠是在床上睡着了,他一样睡得很熟很熟,甚至连衬衫都没脱下。 她忽然心涩的想哭了,他们之间没了交流…… 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沉沉睡着的江衍棠,没有意识到妻子在床边幽暗的眼神,他真的太累了,刚上任面临工作的挑战,每天来回六小时上下的车程,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快到挺不住了…… “安安,我今天会更晚回去,因为得跟客户应酬,你自己小心喔!” 电话那头的周安安,听见他的话,着实愣了几秒,随即问:“应酬?会不会弄到很晚?” 江衍棠以为她不愿意他太晚回家,连忙安抚道:“顶多十点就会结束,晚上车流不多,说不定我十二点就可以到家了,好了,先这样,秘书在催我开会了。” 他挂上电话后,连忙抄起桌上的资料,半跑步的到会议室里。 电话另一头,犹然拿着手机发愣的周安安,有一丝怅然。 她其实……不是不愿意他太晚回来,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江衍棠到台中工作已经一个礼拜了,每天他辛苦来回两地,好不容易偷闲的假日也几乎整日在睡。 周安安的心情从原本接受他为了自己而两地奔波,一直到现在,她好几次想脱口而出叫他别再这么做了,她愿意试着周末婚的方式,也可以让两个人更有时间交谈。 她握着手机,想着今晚要等到他回家,然后她要叫他干脆在台中租个房子,别再那么累了。 才一这样想,她的心情便洒脱许多,也许一开始就该这样做,而不是非得他做下这样的承诺,他多了疲惫,她多了担心,对两个人都不好。 这天晚上,她等到深夜一点多,江衍棠还没回来。 周安安看着墙上的挂钟,想拨电话问他在哪里,又怕影响他开车,于是只能坐在这里干等。 窗外的老榕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黑色的树叶像成群的虫只,在夜里狂妄摇曳,周安安拧着眉看着窗外,心里越来越不安,不行,她一定要打给他—— 才正要拿起电话,电话就响了。 黑夜中的铃声分外引人惧怕,她没心情压抑心底的不安,飞快的拿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一道陌生的女嗓,背景声很吵杂。“请问你是江衍棠先生的家属吗?” 周安安抓紧电话,频频道:“是!我是!” “江先生发生车祸,目前人在……” 血液被冻结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痛苦。 周安安冲到医院急诊室,眼神慌乱的寻找熟悉的身影,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江衍棠时,早已经不知所措的热泪盈眶。 他斜倚在急诊室的长椅上,闭着眼休息,她走近,难过的摸了摸他的脸。 几乎是立刻的,他睁开眼看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安慰她:“别哭……” 她紧张的看着他的身上,意外的发现他身上看似毫发无伤。“你伤到哪里了?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出车祸——” 他露出安慰的笑容。“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不是车祸吗?” “我很幸运啊!车子擦撞护栏,结果我竟然奇迹似的一点伤也没有,没办法,应酬太累了,不过我一滴酒也没喝喔!” 从台中回来时,他已经累到快要睡着,但想着她仍在家中等着他,还是打起精神上路,沿路他将音响转到最大声,冷气也开到最大,想要赶跑瞌睡虫。 孰料,他的注意力还是不够集中,已经快到台北时,不小心松懈了下,这一松懈就让他撞上了护栏。 撞上护栏的那瞬间,很多念头在脑里打转,第一个当然是想到如果他死了,安安怎么办? 他不要丢下安安一个人,她一定会哭的…… 在医院时,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并且在同时下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继续这样来回台北跟台中的日子,今天他没事,下次可能就会出事了,自己硬是妄言而出的承诺,江衍棠决定要违背了。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不值得,如果他因为这样而出了事,被留下来的安安得一辈子受良心谴责。而他不希望看到她这样。 他想说服周安安跟他一起搬到台中去住,台北的房子就当作他们假日回来的基地。 而这一刻,看着她担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叹了口气,安慰道:“我没事的,只是车子撞坏而已,别哭了,好不好?” 她听话的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泪水,她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今天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感谢老天爷…… “以后,你还是不要这样来回了。”她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 江衍棠被她的话给震住。“你是说……” 她又掉下泪来,语气有些委屈。“你在台中租个房子吧,我一个待在台北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其实就算你每天来回,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与其让你累坏身体,还是当周末婚的夫妻吧。” 这是周安安的进步。 多年前,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现在她做到了,为了心爱的男人,她已经不再那样坚持已见,她懂得为他着想,愿意为了他试着去做做看。 江衍棠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样的提议。 周末婚? 也就是周末才能跟她见面吗? 光是这么想,反而是他感到舍不得了。 但他怎么也开不了口叫她辞去工作跟他一起搬家,尤其是当她都作出这样的决定后。 或许他们都还在学习,爱情的距离,怎样才算刚刚好? 是每天都黏在一起?还是一阵子见面一次? 或者是,这都不重要,彼此的心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呢? 深夜的急诊室里,江衍棠想到这样困难的问题,他寻不着解答,有一丝迷惘。 旁边,周安安握着他的手,喃喃地说:“我会努力的,一周见一次面而已,比起很多远距离的情侣,我们已经好太多了……” 周末婚的形式,让江衍棠的确多了很多时间休息。 但他的心却很寂寞,每天都在期待回台北的日子,一有空就拨电话给周安安,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反观安安,她竟然适应得挺好的,其实在跟江衍棠重逢之前,她也很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所以现在她一个人住在老家,一个人去上班、晚上一个人吃饭,都丝毫没影响到她的心情。 虽然适应得很好,却不代表不想念。 她还是会常常想到他,打电话并不能解决相思之苦,只有他火热的体温跟温暖的怀抱,才可以给她更大的力量。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过去了,时序入了冬,一波波的寒流不断袭击台湾。 周安安拿到这个月的薪水,果然又因为陈汉翔的骚扰而被扣了一些钱,她望着存款簿里的数字,突然心生厌烦。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坚持在台北工作的意义了,当初绝对不肯辞职,是因为觉得不能输给幼稚的陈汉翔,但半年过去,陈汉翔的确少来骚扰她了,但偶尔还是会带女伴来买鞋,好似炫耀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条件一个比一个好。 她突然好想江衍棠,她觉得好累好累,工作得很没意思,回家也没人陪她谈心,好几次她问自己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她找不到答案。 薪水很少,工作很累,陈汉翔很烦……她为了这工作,宁愿一个人在台北打拼,又是为什么? 才这么想而已,她就心生辞职的念头,而且越想越笃定…… 周安安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冲动派的人,隔天她休假,特地去总公司递了辞呈,正式离开了工作岗位。 灰蒙蒙的天色,跟她轻快的心情成了反比,她连走路都在哼歌呢! 周安安回家收拾了行李,搭车到台中寻夫去。 江衍棠被吓坏了。 才刚拿出钥匙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室灯光,少用的餐桌上放着三菜一汤,厨房里还传来炒菜声。 瞥见房门口粉红色的行李箱,以及摆放在客厅大大小小的透明昆虫盒,他想他猜到是谁来了…… 胸口啊,漾起一股热热暖意,他缓步走至厨房,果然看见小妻子窈窕的身影,他没出声唤她,看着她将菜铲进盘子里,然后她端着盘子转身 —— “啊!”周安安惊叫一声,他微笑不语,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你回来了也不出声喔?吓死我了!” “你突然来了也吓死我了!”他调侃她。 她反唇抗议道:“你又没做什么坏事,不用怕我突然来吧?” 他哈哈笑,将菜放在餐桌上,一手搂住她的腰,“怎么突然来了?”周安安抿了抿唇,有些忐忑道:“我问你喔,如果我没有工作,你愿意养我吗?” 江衍棠愣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没有工作了?” “对啊!你愿意养我吗?”他没答,反而又问:“你自己辞的?” 她鼓起脸颊,娇嗔道:“对啦对啦!我自己辞的,你不喜欢我没工作是吗?”他摇摇头。“我没这样想,你为什么想辞?” 周安安停顿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因为我很想你……”她执起他的手,低头看着比自己黝黑好多的大手。“我想了很多,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周末才能见面的形式,我想要每天都看到你……” 江衍棠听得心花怒放,亲了亲她的唇。 “我还把你的多多、money它们都带来了……” 他笑了,问:“房子你打算怎么办?” “一样啊,假日我们回去台北住,好不好?” 他能说不好吗? 她愿意来到他身边,他就什么也会说好。 原来爱情不是牺牲不是奉献,而是一种两个人愿意退让而维持的平衡。 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一直面对距离与时间的考验,他们痛过,也都被爱情狠狠伤过,爱情让他们失望,又给他们希望。 江衍棠不知道现在的结果算不算一百分,他知道,他们两个在爱情里都还在学,但现在,他们能一起住在台中每天见面,对他来说,就是满分了。 他低首,吻上她柔软的唇,在她唇上呢喃。“那正好,我们可以努力来生个宝宝了,这样才算完整的家……” 她在他的亲吻里微笑了。 后记 莫妮卡 因为天气热的关系,最近水喝得更多。 会在水瓶里装满水,一早起来就丢一个茶包进去,过几个小时后,就变成茶味清淡的冷泡茶。 以前以为冷泡只限绿茶,后来发现才不是那么一回事耶!我认真翻了很多茶包的背面,有些注明热泡外,还特别写上冷泡的方法——有些过几小时就可以喝,有些则要在冰箱冰过近一个晚上的时间,总之,方法一大堆。 像泡一个晚上才可以享用美味冷泡茶的这个方法,我总会想,这不就是隔夜茶吗?不是说隔夜茶不好吗?但,是不是在冷泡茶的世界中,隔夜茶其实是帝王级的珍品呢…… 除了茶外,还会煮薏仁白木耳汤来喝,加一点莲子跟红枣,煮一大锅,有时就捞来喝,我从不加糖,所以我家都是要喝的人再自己加,记得刚开始不喝加糖的饮料时,觉得每种饮料都不好喝,但习惯后,我只要喝到一点糖就觉得再也喝不下去。 有次朋友买了杯饮料给我,我看到标签上写微糖,怎么也没办法插下吸管,后来等到我回家时,就跟我朋友说喝不了,还是留给他喝吧,就速速回家。 上次看美容杂志看到一种添加矿物质的矿泉水,其实便利商店之前有卖,但因为价高少人买,所以没在卖了,我心血来潮订了几箱来喝,听说可以养颜美容,皮肤会变啵儿亮?但结果,我也没感觉有变啦…… 杂杂说了一些关于饮料的偏好,来谈谈这次的故事吧! 安安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生,她比江衍棠年纪小,考量得比较少,加上她缺乏安全感,以及一些事情有的发生,导致她与江衍棠之间的分离;反之江衍棠,独立自主,其实却很依赖安安,他很死心眼,早早认定安安后,就只要她一个人。 明明是这样专情的江衍棠,安安依然缺乏安全感,她害怕他跟出色的女同事在一起,怕他离她很远而磨去了感情,安安什么都怕什么都担心,她在这段感情里过得很痛苦。 他们分开后,安安成长了,江衍棠却一直在原地,他的感情与个性始终如一,安安却变得独立,这让江衍棠一度觉得好像不能掌握她,一度也不适应起来。 其实我觉得感情就是这么复杂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不只是因为快乐,更是因为对方就是自己心里的缺口,吸收了缺口,于是同化了一点,相处也更融洽了,而江衍棠跟安安就是磨得比较久的那种。 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 ps:亲爱的小夜,谢谢你的信,收到的那天正好心情不好,看到你的信就好快乐,希望你也能拥有幸福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