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红妆》 楔子 白雪皑皑,狂风狠狠地肆虐着大地,雪花随着风而狂卷。 这天,是个令人胆战的暴风雪天气。 寒冬的来临,使枯萎的森林透着一股强烈的阴冷;静寂的森林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突地,森林里赫然传出一阵叫嚣,盖过狂啸的风声。 「快!杀死雪女、杀死雪女!」 十来个粗汉手拿长箭,嘴巴不停地叫嚣,他们穿梭於树林中奋力追逐前方一大一小的白影,身上备齐的用具、厚实保暖的衣料让他们无惧於暴风雪的肆虐。 虽然如此,但徒步的他们却因为狂风大雪而步伐迟缓,与雪女之间总是隔着一大段距离。 「我们要赶快杀死雪女,以后才能高枕无忧!」 话一落,粗汉们更是加快脚步,甚至连射了十来枝箭。 不一会儿光景,他们赫然发现前方大的白影倒下,小的白影则蹲在一旁,至於那一大一小白影的对话与表情,由於此刻正值傍晚时分,又有暴风雪的阻碍,粗汉们根本看不清楚。再说,能在大片的雪景里看见白影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个情景,让粗汉们为之欣喜;心中暗忖,莫非他们射中了大的雪女!? 粗汉们彼此交换欢喜的眼神,下一秒却发现一大一小的白影消失了!粗汉们焦急地左张右望,始终仍不见林中有任何的影子。 此时,只见暴风雪依然继续它的肆虐,毫不留情。 「小雪……娘恐怕没法子再照顾你了……」鲜血染遍雪衣,甚为刺眼骇人。 只见小雪残不停地摇头,小小的手颤抖地抓着她的身躯,泛白的唇张开、闭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对不起,娘本来是要带你出来找……找能治好你病的」穀精草「,却……却……」话未落完,她便说不下去,因为中箭之处令她愈来愈痛苦,面容也一阵阵地抽搐。 小雪残还是不停摇头哭泣,六岁的稚龄受到方才一阵叫嚣的惊吓,心里已隐约不安,如今看见娘的痛苦神色,她感觉到即将失去娘的恐惧,小小的脸蛋除了惊吓与无助之外,也多了份害怕,一股即将失去娘的害怕。 「别哭!我……我的小雪残别哭……」她抬手拭去小雪残脸上的泪,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小雪残使劲地摇头,泪掉得更凶了,就像溃堤的洪水般。两片唇瓣开开合合无声地说了许多话,试图吐出声音想让娘听到,无奈从头到尾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气得小雪残好懊恼。 她痛苦地挤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别生气了,娘……娘明白你希望娘听见你的声音,别勉强自己……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咳了几下,「是娘的错……娘害你无法出声……更无法找到」穀精草「……娘对不起你──」 除了摇头无法出声之外,小雪残想不出她还能做什么。 「以后你得一个人过活了……记得娘的话……别出现在人类的面前……否则就会像娘现在的下……」一阵抽搐,她贴在小雪残小脸上的手顿然垂下。 娘!?小雪残无声地喊了一声,然后有些惊惧地摇了摇娘的身躯,发觉娘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小雪残开始无声地哭号,在心中呐喊着:娘── 慢慢地,小雪残怀中冰冷的身躯逐渐透明,化为一朵又一朵美丽的雪花飘向上空。 第一章 十年的光景过去。 还是一样的冷冽冬天,一样的暴风雪。不一样的是,每座村舍里尽是家家人团圆、齐家和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别人家是坐在温暖的被窝里享福,咱们两个却得受风雪之苦出来砍柴。真歹命!」毋情边捡木柴边埋怨。 云丹书只是淡笑,弯下身又捡起一根被雪覆盖的木柴,「早在冬至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早点上山捡柴,好赶在暴风雪来临前有足够的木柴可以使用,本来这段期间可以待在被窝里享福的,是你自个儿拖拖拉拉忙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现在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你不该抱怨的。」 「什么叫见不得人!?我会拼命干娘儿们那种丢脸的针线活儿,还不是为了今年过冬的生计?要不是吃饭的傢伙被人给砸了,我也不必这么卖命!」毋情话一落,无意间接触到云丹书闪烁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已不打自招。真笨! 「原来如此,难怪我才觉得奇怪你房里怎会多出那些针线!依你不屑女人的个性,屋子里根本不可能留有属於女人的东西。」云丹书将十捆柴上堆积的雪拍去,「毋情,你也把你木柴上的那堆雪弄掉,否则木柴的湿气太重,待会儿烧柴时就没办法点起火势来。」 「喔。」毋情依言动作。 一施力,云丹书轻松地将十捆柴扛上肩头。「我都差不多了,你好了没?」 毋情也跟着将柴扛上肩头,「好了!可是丹书,你想这些木柴够我们在暴风雪的期间用吗?」 瞧了瞧眼前的狂风大雪,毋情的浓眉也随着愈皱愈紧。此刻他的浓眉皱起来就像一团毛茸茸的黑球,令人发噱。 暴风雪颳得那么大,而木柴才这么几捆,再白癡也看得出来这些木柴根本就不够他们俩用! 「放心!够用的。」云丹书笑了笑。 「此话怎讲?」毋情看着他的笑脸又生气又好笑,心知他又在取笑自己的眉毛。每次只要他的两道粗眉一皱,一定会看见丹书的取笑。 「天色愈晚愈冷,暴风雪愈大,路愈难辨别;我们边走边聊。」 云丹书率先往前走,毋情随即跟上。 「丹书,我记得你好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嘛!那你一定知道这次的暴风雪几时离去喽?」 由毋情活蹦乱跳、兴奋的表情来看,他不像二十七岁,倒像是十七岁的年轻小夥子。 云丹书看了不禁摇头叹气,亏他身材魁梧得吓人,这根本就验证了一句话: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别老是叹气嘛,说说你的看法呀!」毋情有点不耐烦地催促。 云丹书瞄了眼肆虐的风雪,「这场暴风雪大概再过半个月便会结束。」 「真的假的!?」 「信不信随你。」说完,他的脚步随着风雪的加大而愈来愈快。 「你走那么快干嘛?」毋情不耐烦地拨掉头上的一堆雪,然后加快脚步疾速跟上。 「难道你不想早点到家吗?」云丹书转过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回头又继续走他的路,只是暴风雪愈颳愈大,硬是将他们俩的脚程减慢。 「废话,我当然希望能马上到家。」毋情没好气地嘀咕。 「要骂人就大声点,不要在别人背后道是非。」 闻言,毋情一脸潮红,一副被人抓到小辫子的难堪。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然而暴风雪依然不停歇,就连以往搭在山脚下供路过的旅人们休息的小茶棚也已不复见。 蓦地,两人因为树林中突然窜出的人影而吓了一跳。「喝!」 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慌张失措地揪住云丹书的衣襟,及腰的黑发乱七八糟地遮住她的脸庞,乱发之下隐约地可以看出哭泣过后的眸子闪着徬徨与无助。 「姑娘,你怎么了?」云丹书略皱了眉。寒冬已到,为什么这位姑娘身子如此单薄又只着一件白衣,难道她不怕冷吗? 她往树林后方望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云丹书与毋情这时才发现树林后方有些许骚动,两人相视了一眼,云丹书马上机伶地搂住白衣女子的腰,闪身改走另一条路下山。 三人在暴风雪的肆虐下疾行,没多久总算赶到村庄。 「姑娘,为何有人想要杀你?」一到达安全地带,云丹书马上放开搂在白衣女子腰际上的手。 若不是情况危急,否则他绝不会不遵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 白衣女子踌躇了一会儿,在一番思虑之后,正微启朱唇欲解释之际── 「啊!雪女!有雪女呀!」 少数在暴风雪天仍在外活动的人,一见到白衣女子无一不吓得像逃难似地纷纷走避,原本窗户留有细缝的几户人家在听闻外头的叫喊声之后也跟着紧闭门窗。才一下子的时间,整个村庄顿时变得空寂无人,只有满天满地的雪花。 她哭丧着脸对他们俩拼命摇头,表情像遭人冤枉似的无辜。 「我们这边的村人就是这样,以前受过的惊吓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所以难免会对穿白衣的女子敏感,希望姑娘你别太介意。」云丹书歉疚地说。 白衣女子脸上眼底闪过一抹一闪即逝的複杂神色,在云丹书还来不及细看之前,又转为原来的无辜样,她摇摇头回应他,然后悄悄拭泪。 奇怪,难道会是他看错?云丹书纳闷地搔搔头,感到有点不明就里。 「姑娘,请问你住哪儿?我们送你一程。」话落的同时,他也转头看向毋情。 发现他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从头到尾始终不曾参与他与白衣女子的对话,云丹书知道原因,所以也不忍数落他的无礼。 只见白衣女子的头愈俯愈低,然后轻轻摇头,始终不说一句话。 「那可有亲人住此附近?」 如果真是无家可归之人,为何一个姑娘家会在傍晚时分出现在狂风大雪的山上?又为何被人追杀?云丹书满腹的疑虑,却不敢问出口。 耳边传来抽抽噎噎的低泣,云丹书知道她哭了。 「姑娘,你有何打算?」 她螓首轻摇,头压得好低,双手不断扭绞着裙衫,任谁也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如你先暂住我们那儿,等暴风雪过后再作打算可好?」云丹书又瞄了眼始终不哼一声的毋情,见他的眼光依旧、表情不变,这让他松了口气,因为这就表示毋情不反对她借宿他们那儿。 闻言,白衣女子骤然抬起头,心里有些吃惊,随即又皱皱眉头颇感为难,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并不是件好事。 毋情突地转头,脸上满是不屑。「还故作什么矜持,赶快决定要或不要,反正是两男一女,又不是孤男寡女,怕什么?再不快点决定,小心我们把你给丢在这里,省得我们还得陪你在这儿吹风受冻!」话罢,他不耐烦地伸手就想拉她。 她见状,倏地倒退数步,胡乱点了点头。 乱发的她未加梳理,虽然无法让人看到她的表情,但也能从她倒退两、三步的举止上看出她被他的行为吓到了。 「好的话还不快点走!」撂下话,毋情收回手,转身疾步往自个儿住处的方向而去,完全不理身后的两人,也不觉肩上几捆柴的重担。在狂风大雪的侵袭之下,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冷到简直麻木了。 「你……不能说话?」云丹书小心翼翼地问着,心里就怕一不小心会触碰到小姑娘的隐痛。 雪残微点头,平缓的反应没有所谓的伤心与激动。 「是打从出生以来就这样子,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所造成的?」云丹书好奇地趋前一问。 雪残偏过头,静静地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云丹书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失礼,迅速后退数步。「噢,真对不住,在下失礼了。」他抱拳拱了个礼,歉然说道。 毋情跷起二郎腿坐在一角,冷眼旁观他们俩,对於他们的对话他始终不屑参与,最后实在受不了便起身转进灶房烧水砍柴。 他的动作惹来雪残的一瞥;莫名地,她的眼底突然闪起两簇小火,惊觉身边尚有人在,她赶紧移开视线。 控制、控制,她要控制住情绪!绝对不能在仇人面前出了纰漏。 她握紧双拳不断告诫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也因此渐渐平复下来。 「姑娘的芳名是……」 雪残。她张口无声地回答他的问题。 云丹书皱了皱眉,听不懂她在说啥,遂走近一点想看清楚她的唇语。「姑娘,你能否再说一次?」他死盯着她的红唇等待她再度回答。 雪残没开口,反而比手划脚起来。 云丹书盯着她的动作,起先摇头表示看不懂,见她只是简单扼要地重複同一个动作,他随即意会。「你要用写的?」 见她激动地频点头,好像很开心他总算开窍似的,他不禁摇头失笑。走入内房,出来的时候,他手中已多了毛笔、墨条与砚台,以及十来张白纸。 「我帮你磨墨。」将毛笔递给她之后,云丹书开始磨起墨来。「对了!姑娘,你会写字?」他尽量问一些能以点头摇头方式回答的问题。 雪残微点头,然后朝他甜甜一笑。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以甜美纯真的样子卸去他们的心防、取得他们的信任;如此一来,她报杀母之仇的计划才能得心应手、无阻无碍。 「在我们这个传统大男人的村庄里,会写字的女人并不多见,想必姑娘是来自其他村落吧?」磨好墨之后,他将砚台推向雪残,好让她就近沾墨。 沾好墨汁,雪残压住白纸振笔挥毫。没多久,白纸便出现数行娟秀的字迹,待一气呵成至最后一笔,她停下笔,露出满意的笑容。 云丹书走至她身侧,望着桌上的白纸黑字念道:「雪残,江西萍乡人,从小失亲无人依靠,四处漂泊为家,现在倦了,只想找个安定的住所,但愿两位能够收留雪残,雪残甘愿做任何事以报答两位的恩情。」念完,他望着她犹豫了。「这……」 可以吗?雪残在白纸上又加了这一句。 「这要问问进灶房的那位,房子是他的,不是我的。」 雪残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再抬头,一脸微笑地沾墨又写下几个字。敢问两位的名字? 「在下云丹书,另外一位叫毋情。」云丹书走到她左侧的椅凳坐下。 毋情、无情,好个无情!对人不理不睬、漠不关心,怪不得叫无情!果真是人如其名!雪残在心里嘲谑地想着。 这也难怪,体内同是流着毋家人的血,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雪残饱含仇恨冰霜的眸光死瞪着灶房处,一会儿回过神,知道该收回视线了,她眨了眨眼,仇怨的眼神快速变成单纯不解世事的眸光,嘴角亦极度配合地勾勒甜美动人的笑,她又沾墨写下字。 两位壮士二十九? 云丹书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比实际年龄还苍老了两岁!」 这么说是二十七喽?她写完搁下毛笔,一张满满的白纸黑字换上另一张全新的白纸。 「我们不像二十七岁吗?」 雪残笑着摇头,眼神无意发现灶房口站了个修长身影,她墨黑的眸子突地变得深邃;眼珠子原来就很黑的她,这会儿抹上了层墨色,更添一股怪异的色泽,教人望进她眼里如同掉进一潭可怕的黑沼泽般。 她直直地盯视毋情不语,就连云丹书说什么也没听到。 「怎么了?」云丹书边说边回头。 从头到尾,毋情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这会儿更是完全不理会她投射而来的目光。「丹书,别老顾着聊天!天色已晚,咱们还没烧柴煮饭呢!」他的眼神彷彿在怪他见色忘友似的。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等会儿我就过去帮忙。」这小子!就算当年的那件惨事导致他对女人避之如蛇蠍,但也不至於对所有的女人皆不屑一顾,毕竟并非所有的女人都如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恶毒女人一样呀! 得到云丹书的口头应允,毋情再度进入灶房。 「姑……请问我可以直呼姑娘雪妹吗?」 既然暂时同住一个屋簷下,若再姑娘姑娘的喊,似乎挺陌生的。云丹书心忖。 她微微一笑,表示不反对。 「雪妹,你浑身髒兮兮的,云大哥替你弄个澡盆让你清洗一下。」不待她答话,他便起身踏进灶房。 「房子是小了点,除了厅堂之外,只有这么一个房间和灶房,就请雪妹委屈一点在这儿沐浴。」云丹书将大澡盆搬进房内,气喘吁吁地说。 之前进灶房託毋情烧了一大盆热水,本来毋情还不太愿意呢!而大澡盆则是他好不容易才借到的,否则他们两个大男人平常都是随便清洗了事,哪还那么麻烦弄个大澡盆来?又不是富家子弟! 雪残摇头浅笑,表示不在意。 「那么云大哥先去准备晚膳,你慢慢洗吧!」他关上房门离去。 现在四下无人,雪残再也无所顾忌,浑身一松懈,面具一卸,脸上尽是佈满着仇恨冰霜,无一丝笑容,环视了四周,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奸笑。 没想到以前住在大宅邸里享尽荣华与安乐日子的毋家独子,如今竟会住在一间残破不堪的小屋,谁能料想得到啊! 她冷笑一声。就算是穷尽她一切,也要为娘报仇! 每回只要想到当时被毋家人发现而被追杀的情景,她的心马上有如一把怒火在狂烧。 居然只为了保平安而追杀她们母女俩!雪女有什么错,她们既没抢夺人财物亦无杀戮生命,乖乖地待在冰雪的山上彼此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而他们却无故编派各种理由死命追杀她们雪女,到底是谁比较过分!? 人类就是如此杀人不眨眼,对於不利於己的人事物即使是想尽办法也要除掉,其心实在有够歹毒的! 怒火一升,雪残愤怒地推倒盛满热水的大澡盆,满满的热水洒了各处,也将她淋成了一个十足的落汤鸡。 从灶房忙完的毋情走到厅堂欲往房间去,一闻声响,如同以往一般踢开房门,却见她全身湿透地站在房间里,地上一片水渍,就连房里的家具与他的针线活儿也无一倖免。 「你这个臭娘儿们!看你闯出来的祸……你怎么这么冰!?」毋情冲上前推开她想抢救他的针线活儿,却发现她的身体异常冰冷。 一个踉跄,她被他推倒在地,更显狼狈,脸上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像极了被恶毒婆婆欺负的无辜小媳妇。 端菜出来厅堂的云丹书一听到怒吼声,赶忙放下菜盘来到房间。「这是怎么回事?」他吃惊地问。 「你用看的不就明白了?」毋情没好气地向他瞟了一眼,又斜睨了眼已成落汤鸡的她,眼神多了一份排斥与厌恶。 云丹书见一身狼狈的她,赶紧上前扶起,却在一碰到她的手时便马上跳开,「你怎么这么冰!?」天哪!简直比外头吹的暴风雪还冰上好几百倍! 因为手边没有笔,使她无法表达出想法,一切只靠比手划脚;偏偏白衣遇水容易透明,两个大男人在面前,她又必须用双手挡住半透明的胸口。因此对於他们的质疑,她既不能动口也无法动手,除了摇头也别无他法。 「一般人遇上这么烫的热水,皮肤一定红肿,而你不仅一点痕迹也没有,全身还反常地冰冷,这……再怎么解释似乎都说不过去。」热烫的程度如何他知道。适才在搬移大澡盆时,他就被热水溅到脸,烫死了! 不会吧!?她才与他们接触不到几个时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不行!她一定要为娘报仇,杀死毋家的遗孤! 念头一起,雪残开始比手划脚,最感熟悉的就是云丹书,望着她一再重複的手势,他频想着这个手势好像在哪里看过。 过了半晌,两个大男人依旧猜不出来,她气得推开人高马大、挡在房门口的毋情跑出房间。 「雪妹,你要去哪里?」 云丹书跟着追出去;毋情则懒散地走在后头。 其实厅堂介於灶房与房间之间,从房间到厅堂根本不用花上五步的脚程。 云丹书到厅堂,发现她坐在椅凳上写字,这下子才明白她比的手势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觉得熟悉。 匆匆写完字,雪残小心地将纸递给他瞧,他照着字念:「我对天气的变化极度过敏,春夏时节身子是暖的,秋冬时候身子又冷似冰,不管碰到的水是冷是热,皆无法使我的身子变暖。总归一句话,我的身体就是天气。」睨着她发丝频滴水、浑身狼狈的模样,他心中的疑虑立刻被心疼取而代之。 他还没开口,毋情倒是多嘴地啐了一句:「怪胎!从没听说有这种人。」 他的话惹来云丹书警告的白眼。他真怀疑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怎么在女人面前就全变了样,变得阴沉许多,简直是判若两人,难道是受了女人的刺激吗? 「你全身湿渌渌的一定很冷,云大哥再替你烧水去。」 云丹书才转身走一步便被她拉住,他回过头,见她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你不冷吗?这样是会生病的!」他担心地问。 雪残摇头表示不冷。 「丹书,我劝你别再浪费口水,她不是打算冻死,就是感觉神经全无,你问了也是白问。」 云丹书气急败坏地怒瞪他,「你懂什么!雪妹,你肚子饿了吧?我们来用……你还坐在那干嘛?还不快把饭菜端出来准备吃饭了。」他喝声命令,回头却对雪残百般轻语:「雪妹,饿了吧?我们来用膳。」 她无异议地由他拉着入座。 第二章 「你要出去外面!?」云丹书叫了起来,瞄着窗外大雪纷飞的景况,耳边不时传来窗子拍打声与恐怖的呼啸声,天气这么冷,他不晓得一个姑娘家出去干嘛。 「所以我说她疯了。」毋情天外飞来一句冷话,然后又低头继续赶着他的针线活儿。 「闭上你的狗嘴!」云丹书向来的好脾气全被毋情给气跑了,「雪妹,告诉云大哥,外面的风雪那么大,你出去要干什么?」他像在哄小孩子似地对她轻言细语。 雪残手执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子:你没瞧见我一身髒吗?我想出去洗净身子,去除污垢。 「若想沐浴,云大哥可以帮你烧水,何必出去外头?何况外面那么冷,哪里有可以供你洗身的?怕不被冻死才怪!」他坚决的反对。 「丹书,你干嘛这么担心?既然她想受风雪之苦去洗冷水澡,让她出去又何妨。」毋情漠不关心地说。 「又不是你的家人朋友要出去外头,你当然说得理直气壮!」云丹书拿着汤勺破口大骂。 毋情停下缝衣针线的粗手抬起头瞟他一眼,「她也不是你的家人朋友,只不过是个借宿之人,你干嘛对她像亲生妹妹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真搞不懂一个怀有心机的娘儿们,值得他这般对待吗? 「我……」 突来一阵冷飕飕的强风,令他们倏地打了个冷颤,转头向门口望去,冷风冰雪猛然袭上他们的脸,冷得他们直打哆嗦;另一方面,他们惊见大门是开着的,坐在椅凳上的人儿也早已不见踪影。 「雪妹跑出去了。快!你出去找她!」云丹书慌了。怎么搞的!?竟然吵到连人何时跑出去都不知道! 毋情将大门关上,然后拍拍身上的雪。「你自己去找不就得了?干嘛一定要我去。」休想叫他去找那个臭娘儿们! 「要不是我现在正忙着煮薑汤无法走开,你以为我那么希望你去找啊。她应该还走不远,快去!」煮薑汤需要花些时辰,如此熬出来的味道才甘甜;热呼呼的薑汁在这种寒冬最好暖身了。 「要找你自己去找。」 「好!你不去找,以后休想吃我煮的东西。」见毋情无动於衷,他开始威胁。 「不行啊!你不能让我饿死!」毋情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长久以来,两人的膳食几乎由他一手包办,唯有他能够烧得一手好菜,若是由毋情接手,端出来的菜盘肯定是焦得跟黑炭似的。 「那就去找雪妹,我就不会让你饿死。」 「这……好吧!」迫於威胁之下,毋情只好出去找寻他厌恶的娘儿们。 寒溪过雪,梅蕊春前发。照影弄姿香苒苒,临水一枝风月。 对着自己的影子摆动轻柔的身姿,她的娇躯散发一股幽微的清香,粼粼水光藉着浅淡的月光映照出她阴柔之躯,一掬水,髒兮兮的脸立刻换上一张似玉般的容颜。 风继续呼啸,雪依旧吹袭,丝毫不停歇。 泡在冰冷的小溪中,雪残悠然自得地以手代杓掬起水一点一滴撒在黑发上,像是奇蹟似的,所到之处,乌亮的青丝竟然马上变成雪发,一根根发丝比雪还白。 躲在树林暗处的一双眼倏然瞪大,之后又变得深邃,最后射出阴冷的眸光。 她的嘴角勾着微笑轻轻拍打着浮在水面的雪发,专心的程度根本没察觉到四周的动静。 此种天气风吹草动固然没什么,只是吹来的风似乎掺杂着一股微妙的气息,让人直觉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彷彿感觉到什么似的,停下拍打的手,一双眼戒备地望着四周,猛然发现右前方的草丛动得厉害,不像强风吹过草丛该有的动向,她墨黑的眼珠子一歛,眼尖地瞥见草丛后有一双锐利的红眼。 红眼愈来愈近,从草丛中走出来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匹灰狼。 她的眼神为之柔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从水中站起来,裸着身子不觉危险地往灰狼的方向走去,动作自然,没有一丝畏惧与退缩,亦无裸裎的羞涩。 灰狼上前行走了两、三步便静止不动,锐利的红眼一迳地盯着牠的猎物靠近。 雪残在离灰狼只有四步之距站定,灰狼略动了一下,她不畏惧地露出亲切的笑容,哪知灰狼露出一排尖牙,滴下飢饿的口水,然后后腿一跃扑上牠的猎物,她紧急侧过身,却因慢了一步闪避不及被灰狼抓伤手臂,立刻渗流出血水。 她愤怒地猛盯着灰狼,雪发一下子变为银白色,发色变成银白色一向是她生气时的徵兆,而雪发是她的自然色,一种身为雪女的标志。 灰狼畏怯地后退一步呜咽了一声,除了嗅出她不是人类之外,也惧怕她射来的寒光。 眼神再度回复柔和,银发亦回复成雪发,雪残伸手抓了数片雪花覆於伤处,停留三秒移开手,伤处已经不见痕迹。 她蹲下身掬起水洗去余留的血水,凝脂如雪的手臂就像没发生方才那件抓伤的片段般。躲在树林暗处的人再度因吃惊而瞪大眼。 雪残甩了甩发丝,雪发又奇蹟似地变回原来的乌黑,频频滴水的发丝也在她甩发的瞬间变得柔顺,没有半点沾过水的痕迹。 忽地,不知从哪儿变来一条白丝绢,她巧手一缠,俐落地束住及臀的黑发,然后走到一棵矮树旁取下挂在枝干上乾净的雪衣穿上。 清丽素雅的芳姿,玉脂般的雪肤,配上雪白的罗裳,站立於满天雪花的天地里,犹如飘逸的仙子,佳人如此,怎一个美字了得! 她俯身摸摸灰狼的头温柔一笑,藉着笑容告诉牠她不介意抓伤的事,并安抚牠害怕、不安的情绪。 六岁便丧母的她之后几乎是与动物一起生活,直到懂事、能够自食其力了,她才离开;所以每个动物的眼神她总能一眼看透,也能了解动物的心思。 灰狼半带戒心半畏惧地盯着她,她无奈一叹,有点蛮横地拉起牠的前左脚轻拍牠的脚掌,试图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牠;此动作是动物之间表示友好的意思。 狼向来是敏感的动物,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警觉性是不会轻易就撤除的。 彷彿感应到她的心意似的,灰狼怯怯地爬行一步,一颗头撞进她的胸怀,有些撒娇地磨蹭着,算是接受她的友好。 雪残不禁咯咯地轻笑,发出甜美的笑声,也让她始终淡漠的眸子添上几许柔和的生气。 灶房里尽是烟雾瀰漫,云丹书趁着煎鱼的空档坐在小板凳上和毋情一块儿闲聊。 「你说雪妹……是雪女?」 毋情猛点头。 「昨晚你不是叫我去找那个娘儿……她吗?」见云丹书皱起眉头,他赶紧改口。「我追上去之后却发现她在小溪中沐浴……」 「你看到她的身子了?」尾音扯高,云丹书的额角暴起一条青筋。 「我只看到她的背影而已,而且她的头发那么长,要看的话也只能看到脚。」 毋情一副不屑的表情,好像即使她人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屑看似的。 听了他的话,云丹书这才松了口气。「雪妹怎么可能是雪女嘛,如果她真是雪女,为何她没有发现你在树林里偷看她?」 「我怎么会知道?」毋情不是很在意地耸耸肩,「最奇怪的是在后头,我看到她被一匹飢饿的灰狼攻击,抓伤了手臂。」 「可是昨天她回来时,并没有任何血迹啊!」云丹书又是怀疑又是担心。 「你怀疑我骗你!?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随便拿来说说,你当我那么爱毁谤她啊?」毋情有些激动,云丹书居然不相信十多年的朋友反而相信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他眉头一歛,「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的话。」 「拜託,你能不能尽早脱离那场梦魇?不要因为雪女害了你的全家,就把所有的女人都当作是雪女,好不好?」毋情的行为他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我是这种不分善恶的人吗?」毋情的口气十分恶劣。「她是雪女、她是雪女、她是雪女!你要我说几遍你才肯相信!?」他突地站起身,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云丹书随后站起来想再说些什么时,雪残在此时出现在灶房门口,他怔愣了下,毋情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愣住了。 她皱皱小鼻子,一副呼吸困难地指指他们的后面,然而他们仍是没半点动作,她一急,冲过去推开他们,跑至灶炉旁拿着锅铲将鱼翻身,见鱼煎得情况不佳,她皱起眉头,二说不说,从一旁拿来一只空盘子将焦黑的鱼剷起放在一旁。 云丹书见状,俊容一红,感到糗极,在厨艺方面素来不错的他竟然也有失误的一天! 她拿着放有煎鱼的盘子走到他们面前,以眼神指责着他们。 毋情深深地凝视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许端倪,却一无所获,他怀疑她站在那里很久,不知是否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雪妹,不好意思,鱼焦了没办法吃。」云丹书瞄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市集还没结束,麻烦你去一趟买条鱼回来,可不可以?」每一顿的午膳他向来坚决要有一盘鱼,如此一来,营养才能得到充足。 她孩子气地眨眨右眼,绽开天真的笑靥。 望着她娇艳的脸蛋,他不自觉地脱口:「毋情,你陪她去市集。」他不晓得昨天他们救起的髒姑娘洗去一身污泥竟是如此绝俗,笑起来更是夺人心魂,他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去龙蛇混杂的市集会有危险。 「休想!既然你担心她的安全,由你陪着她去不就得了?」毋情深沉地斜睨她的笑颜完全无动於衷,她的笑容只会令他觉得噁心、虚伪。 「你忘了吗?明儿个李家办喜事,要求今天需要钓到一百只鲤鱼,你前些日子一口气爽快地答应,却忘了你根本就不会钓鱼,而且也没想到寒冬根本没鱼可钓,说你笨,你还真的够笨。」云丹书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末了仍不忘损他一句。 「我怎么会知道!」他企图以一句话带过。 「人家银两出得多你就见钱眼开!好歹你也想想后果吧?」云丹书不愿放过他,直想着要好好数落他,盼他这种性子能够趁早改掉,往后才不会惹祸上身。 「要不然你说,你可以让我们不用干活儿,生活就能无虞吗?」他会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两人的生计着想。 「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至少在你答应之前,得考虑到你若答应的话会不会拖累到我啊!」像这次的钓鱼,和上次的缝补衣裳,以及上上次的写字……等等,很少有一次是他答应人家而自己可以成功的。 「你知道我辩不过你,我认输,我答应你陪她去市集这总可以了吧?」谁教他欠他的! 知道结果了,雪残先走一步往门口方向而去,离去之前她别有深意地瞟毋情一眼。 虽然已无暴风雪,却仍有着稀疏的雪从天缓缓飘下,也因为今天雪下得小,所以一个多月不曾开张的市集又再度热闹起来。 一抹娇小的身影,乱窜乱钻地东奔西跑,眼珠子骨碌碌地张望两边的摊贩,清秀的外表与素净的打扮更增添她的纯白无瑕与气质。 姑娘的后头则跟了个七尺之躯的修长男子,刚毅的长相彰显他的性格;出色的两人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市集,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毋情心中不断怀疑她临出门前的那抹眼神。 「喂!我和丹书的对话你是不是听见了?」这没什么好避讳的,何况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才不相信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雪女能奈他如何。 雪残好似没听到他的话般,依然像只花蝴蝶一般一会儿飞到这一摊,一会儿又飞到另一摊。 「喂,我在问你话呢!」他低吼,却说什么也不愿走到她身旁。 因为答应过丹书要保护这臭娘儿们的安全,所以他选择跟在她后头,否则他才懒得管她的死活,早走在前头自个儿逛自个儿的了! 他跟在她的后头吼着,却还是得到相同的反应,一个恼火箭步迈上,他一手抓住她的肩怒吼:「我在叫你你都没听到,你是耳聋啦!?」 雪残摆着一张无辜的脸,两片唇瓣开开合合就是不闻声音出现,毋情这才忆起她是个哑巴,根本没法子出声。 「走,别逛了!我带你去书铺。」话罢,他拉着她的手便转往另一条小巷。 他要带她去哪里? 她纳闷地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凝视那只被他拉住的手。 这人真奇怪,明明知道她的真面目又那么厌恶她,如今却拉着她的手? 「到了。」 屋内充斥着书卷味,满墙的书架尽是堆积如山的书册,排放得有条不紊,教人看得舒坦。 她深吸一口气,亲自感受那股气味,心中竟奇蹟似地平静下来,她转头凝视他,感到莫名的不解。他带她来书铺做什么? 「邱老闆,我要买一百张可随身带着用的小纸张。」常陪着丹书来这儿光顾,与邱老闆彼此都十分熟稔,用不着再说些客套话。 「好好好,你等一下。」邱老闆堆满亲切的笑容背过身准备,回身时手上多了数张不同种类的小纸张,「小子,你要哪种纸?」 「你都用什么纸写字?」毋情问她。 她摇头,表示没有特别偏好哪一种纸,她不晓得他的葫芦里到底在卖啥膏药。 「这……」偏偏他一个粗野汉又不懂这些! 看出他的困窘,店老闆开口帮他忙。「姑娘可以摸摸质感如何,再决定要买哪种纸啊!像这张,摸起来质感挺不错的,一般百姓都挑这种宣纸。怎样?不错吧?」 雪残认真地摸着每一张纸,最后还是选择宣纸。 「姑娘是要写字用的吗?」店老闆将每一张纸放回原位,然后细数纸的张数。 知道她不方便,毋情代她回答:「有小纸张随身,需要写字时才较方便。」 店老闆瞄了她一眼,心下已猜到七、八分。「那可以顺便买枝我们这儿特制的炭笔,如此一来,外出时便不用花费功夫去准备砚台磨墨,对於一个外出的人而言,是再方便也不过了。」 斜睨一眼无法说话的她,毋情考虑了一会儿,「好,就买下!」 她瞪大眼,不敢相信一直厌恶她的人在一夕之间竟改变如此大,对她如此细心周到。 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另有企图。嗯,不得不防! 你爷爷的!是他答应又不是丹书答应,那顿喜筵理应由他喝才对。 臭老头!吝啬鬼! 只邀丹书不邀他,多他一个参加喜筵又不会少块肉! 现在倒好!丹书受邀去喝喜酒,他却得待在家里和那娘儿们共处一室! 你在生气吗? 睨着那张递过来的小纸,毋情闷声不响地转向另一方,不理会她凑过来的小脸。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我,不喜欢看到我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既然你不喜欢看到我,那……我离开好了。 他冷着脸缝补衣裳,不看她再度递过来的小纸,直到听见门闩的声音这才纳闷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佳人已消失无踪。 桌面摆了张小纸,他凑近一瞧,虽不晓得里头写了些什么,不过也猜出了大概。 算了!少一个人少了负担,她离开反而更好。 但是……一想到丹书在赴筵之前,曾再三嘱咐他要保护那娘儿们的安全,他就头痛。 与其被丹书臭骂一顿,倒不如他现在出去找那娘儿们,省得丹书回来见不到她的人又开始破口大骂,怪他没看好她。 搁下针线,毋情进房穿上厚实保暖的衣服,正在系腰带的手停顿了下,那娘儿们好像只着一件薄薄的白罗裳,他伸手想为她拿一件厚衣时,旁边细小的窗缝呼呼地吹来一阵寒风,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发现她是雪女的那一天。 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反正她是雪女又不怕冷,他何必多此一举? 甫踏出屋门,大雪纷飞,寒风冷飕飕的,他缩起头拉高衣领忍不住哆嗦了下,不过几个时辰便已颳风下大雪,真无法想像白天也只飘雪而已。 虽说在四处都是白色的景物之下,挺难找一个娇小的白影,但他仍是睁大眼睛努力寻找。 或许是上天保佑,让他发现前方有白影在晃动,可是他并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那娘儿们。 希望是,他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他的期望落空了!否则…… 天晓得他多么不想待在这儿吹冷风,如果她没跑出来,现在的他早待在温暖的小屋里享受,哪还用得着站在这儿找那该死的娘儿们! 想着想着,毋情的脚步愈来愈快,就快看到了、就快看到了!他嘴里念念有词,直到白影清楚地尽现於他眼前。 「该死的,你在干什么!」 雪残闻声立即抬头,像是遇到救星似的,原本就掉着泪的脸这下更是哭得厉害,她跪在雪地上,手里紧紧地抱住一只小动物,雪白的衣裳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怎么回事?」看着她求救的眼神,即使再笨的人也懂她的意思,但他就是有意折磨她。 她不断抽泣,嘴巴开开合合哽咽地想说明事情的原委。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说了他也听不懂。「你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他倨傲地站在狂风大雪中,居高临下地俯看她。 自知无法出声,雪残挣扎着站起来欲将怀中受伤的小狼凑近他面前,却不慎跌倒。 其实他早就看清楚了。换句话说,他是故意的。 然而见她跌倒仍紧紧地抱住受伤的小狼,丝毫不在乎自身的伤痕,其坚决的性格看在他的眼里,一股莫名的感觉悄悄爬过他的心房。 寒风无情地吹袭,树干上的雪堆冷不防地掉下来打在他的头上,冰得他差点全身麻痺,也间接冷冻了他的心。 毋情挥去头上冰冷的雪堆,「站不起来?」他冷冷地问道。 她摇摇头再试图站起来,却跌得更惨,怀中的小狼不受外界的撞击,依然被她保护得好好的。 「小狼交给我。」 她依言动作,交给他的同时,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她惊骇地收回手,心知自个儿的体温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冰冷,但她怕他一放手会让小狼受惊。 他倒抽一口气,却忍耐着直到小狼安全地枕在他的怀中,他才忍不住倒退一步,右手支撑着小狼,碰到她的那只左手挨不住冷,猛力摩擦生热。 雪残心怀歉疚地深深鞠一个躬。 但她的举动看在他眼里是无动於衷,他冷冷地道:「小狼由我来抱,你如果没事就自己走回家。」他特别瞟了她的脚一眼后才漠然离去。 第三章 「看这天气,丹书今晚是不可能回来了。」毋情望着窗外狂风呼啸、大雪纷飞,若有所思地道。 雪残忙着替受伤的小狼处理伤口,无心细听他口中的语气。 他回头凝视她熟练地包紮小狼的伤口,虽然双手灵巧且动作迅捷,但他看得出来她相当害怕她一个动作不小心便会触到小狼的伤口。 「你常常受伤吗?」她的脸颊上仍挂着湿润的清泪,令他的心为之恻动。 她有些诧异,发觉他对她的态度似乎稍稍改变了些,才短短三天,她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啊,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 「喂!回答我的话啊!」 她轻轻摇头,以不触动伤口的姿势抱起小狼,温柔地抚着牠雪白的狼毛坐在椅子上。 「我看你包紮得很熟练的样子,好像对这类情况习以为常了。」不知怎么地,他觉得她怀中的小白狼与她雪白的气质非常搭配。 他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你的身体冷冰冰的,小狼被你抱在怀中,牠受得了吗?」 她螓首轻点不太理会他,一个念头闪过,她顽皮地朝小白狼的鼻头来回触摸,害原本在她怀中睡得舒服的小狼连打了两次喷嚏。 小狼抗议地磨蹭了几下,惹得她娇笑连连。 「狼不怕冷吗?」 她斜睨他,不解今晚的他为何特别多话。狼是有分别的,有的惧寒有的耐寒,通常牠们都是随生活环境而变的。她张嘴无声地解释。 毋情看着她的唇动,意会着。 「一个女人怎可能懂这么多,你读过书?」 她戒备地睨他一眼,何时他对她如此感兴趣了? 小狼在她温柔的安抚之下,安静地枕在她怀中沉睡。我曾和动物生活过,自然也就了解这些。 「你不是雪女吗?为何会和动物生活?」他猜想那天她射来的那道眸光定是听见他们的对话了,因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抚着小狼的手登时僵住,她微侧过头,几缕青丝掩住她的半边面容,因此教人瞧不见她的双眸闪动。 她拨了拨秀发,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她的脸上,他注意到隐约闪着恨意的眸光,是他眼花了吗? 空气不知不觉地凝结,屋内什么声音也没有,唯有屋外狂风的呼啸伴着他们,她突来的沉默,令他有些不安。 蓦地,她张嘴无声说了几个字;他定睛一看,火气骤然升高。 「与我无关!?你要想想看你现在到底是寄谁篱下!我是这屋子的主人,绝对有权质问你。」 他的吼声吵醒沉睡中的小狼,琥珀色的眼不善地瞪视他。 「瞪什么瞪!」毋情亦回瞪牠。 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她一边对他道歉,一边轻摸小狼的头试图安抚。 「别告诉我你不承认你是雪女,那天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说我不承认。既然那天晚上你全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你若想赶我走,请便!只要你的一句话,我立刻就走。 他这下更火了。「你别以为有丹书做靠山,我就不敢赶你走!」她为何不怪他偷窥她沐浴,要他对她的身体负责? 她定定地凝视他,安静的样子甚为泰然自若。 他气煞,凭什么将要被赶出去的人表现得比他还沉静,她不怕被赶出去的后果吗? 「你马上给我……」打开屋门,狂风伴着雪花猛吹进来,话才说到一半,毋情冷得缩紧肩头赶紧关上。 被寒风这么一吹,他的怒火顿时灭了。 「你会煮饭吧?我肚子饿了,去煮吧。」没必要赶走她,丹书不在,有个现成的煮饭婆侍候他岂不是件美事? 雪残微颔首,抱起小狼欲进灶房。 「等等,牠让我照顾。」他伸手过去要抱小狼。 她迟疑了下,然后摇头,她喜欢抱着牠的感觉,瞧牠咧起嘴瞪着毋情伸过来的手,她笑了一下,牠既然不喜欢他,交给他不是很危险吗? 「灶房都是火的东西,你抱着牠,万一牠调皮怎么办?」他食指指着牠,见牠张口就想咬,他赶紧缩回来,「不过,晚膳若有狼肉可吃倒也不错!」他狠狠地瞪着牠。 她噗哧一笑,可是当她再瞧怀中可爱的小白狼时,却有些舍不得。 要乖乖,不准调皮哦!她面对着小狼在心中告诫。 彷彿听得懂她的话似的,小狼抓住她的手不肯离去,她颇感为难地看着他,心下却有丝窃喜。 「过来!」他一把抓过,一个控制不当,被小狼划了一道爪痕,立刻绽出一抹鲜血。 雪残见状,惊惧地撇开头。 好不容易制服凶悍的小狼,「你怎么还不去烧饭!?」他粗声粗气地道。 「喂,怎么不说话?」见她没反应,他火大地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了?」 只见她嘴唇泛白、浑身冒着冷汗,眼里泛着些许血丝,彷彿受了什么惊吓。 「喂!你到底怎么了!?」他推了她的肩膀一下。 她恍恍惚惚恢复神智,抿紧双唇一迳地摇头。 毋情皱皱眉头不再多问,「先别进灶房,去房里拿药罐子替我上药。」 她听了死命摇头。 「为什么?」阴霾渐渐爬上他的脸。 她仍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伸出被抓伤的手腕,他问道:「你不会感到罪恶吗?」他揪起小狼,小狼拼命挣扎,想咬他偏偏就是咬不着,「是你这只小东西抓伤我的,你不认为你该负点责任吗?去拿!」 瞪着眼前的爪痕缓缓渗出血水,鲜红的记忆从她脑海一一晃过,她的眼眶逐渐泛红、凝聚成水雾,一串串泪珠自她眼角掉落。 「你爷爷的,你哭什么!」他暴躁极了,心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 似乎也受到不平静的影响,老是挣扎的小狼此刻突然安静下来。 四周突然变得好静好静,没有狂风的呼啸,没有窗子在拍打,只有她心碎的哽咽声,紧揪住他慌张的心。 「你们怎么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两人比平常更为沉默,云丹书不禁猜测昨日是否发生了他所无法预料的事情。 雪妹安静自有她的理由在,然而,若连毋情亦是如此,那事情就真的是太不寻常了。 「别老顾着夹菜扒饭,饭菜又不会跑掉!好歹也停一停你们的手,竖起你们的耳朵,听听我说话吧?」两人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绝对没错! 两人依然默不作声,静静地吃着云丹书打包回来、刚烹过的菜餚,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唯恐一开口,两人之间又产生一股微妙的变化,就期望丹书别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摊开来的真相将会把彼此间的气氛弄得非常僵。 「毋情你说!」他非要问出个详细不可。 万一发生了孤男寡女才会发生的事可怎么办?他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我们没有发生你所想的那种事。」望着那双透着古怪的眸子,毋情十分了然云丹书在想什么。 「是吗?」他挑起右眉斜睨着毋情。 毋情搁下碗箸,「总之我们就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你放心,就算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也绝不会是如你所想的那般。」 以往毋情是瞧也不瞧雪妹一眼,而这会儿却在饭桌上连瞄了她七、八眼;雪妹亦是,平常直视毋情的神情是带着阴冷,如今却频频闪躲他的视线,彷彿在逃避什么似的。 云丹书的目光始终来回於他俩之间,两人彷彿置身事外并没有认真听他讲话,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外人,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他不平地敲敲桌面,好在两人还懂得尊重他,注意力马上集中。 「言下之意──昨晚你们的确有发生事情了?」 「我们……」毋情深深凝视雪残,心中涌起一波狂潮。「不就是你眼前所看到的,我们救了那只小东西啊,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什么?」他用下巴努了努在他身旁正吃着东西的小狼。 云丹书随他的话转头望了望小狼,手不自觉地抚抚小狼的头,小狼非但不抗议,反倒一副享受般地回应他。 看在毋情眼里,却是一肚子火气。 怎么丹书如此轻易就获得小东西的好感,甚至得到牠热情的回应,而他却始终没办法,一定要凶着脸抓住牠,直到牠无法挣脱,牠才会认命的服输,他有长得这么可怕吗? 「雪妹,这只小狼和你雪白的气质非常相配耶!你是不是想养牠?」 正收拾碗盘的雪残闻言,笑着点头,并以眼神询问他。 云丹书朗笑一声。「可以,当然可以了!是不是啊,毋情?」 「是是是!你说得都是。」他敷衍着,然后走到一旁拿起针线坐着开始缝衣。 「那以后小东西的生活全由你来负责,我可是一概不奉出我辛苦挣来的银两,也不负责照顾。」他趁早将责任划分清楚。 「说这是什么话!」云丹书略为变脸,「也罢,随你。」他重叹了口气。 望着雪残专注练字书写的模样,毋情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写到中途,她抬头沾墨,美目不小心与他接触,吓得他赶忙移开眼,手指连着被针扎了好几下,心中频喊痛。 她见状,直盯着他红到耳根子的窘态窃笑不已。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毋情红着脸收拾针线活儿,仓皇地逃离厅堂,不敢再多留半刻。 「他怎么了?」甫踏出灶房端着一壶茶的云丹书,就看着毋情慌张失措地奔进内房,直到关上房门为止。 雪残笑着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来,喝茶。」他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她接过,点头表示道谢。 他意会,笑了笑说道:「不用如此多礼。」他也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跟着坐在她身旁,睇着她娟秀的字体。 雪残轻啜一口,两眼登时发亮,随即在白纸写上字:嗯,好香!这茶叫什么来着? 「是我亲自上山採撷的,本来是做药材之用,后来发现可做为茶叶,便将剩余的提炼出来。不过,倒没想过这喝出来的味道竟是如此甘甜。」他啜了口,惊讶於其中带甘不带苦的茶味,与当成药材用时的苦涩味有天壤之别。 这药材叫什么? 「归心草,专治心胸烦闷、不安、心疼等病症,极具镇定之效果。」 那么,这茶又叫什么? 「无名。」他没有想到这些。 她歪着头略略思索,随即露出粲笑。 既然药材叫归心草,那不如就叫归心茶如何? 云丹书笑了笑。「这倒也好,取其名,就不用花心思去想了。」见她喝完,他执起壶开口道:「还要喝吗?」 雪残自己来就行了。 她欲抢过茶壶,云丹书却仗着身材的优势将茶壶提得老高,她见状,站在板凳上稳住脚,鼓着腮帮子不断地跳跃,就是要抢走他手上的茶壶。 「这样站着跳很危险的,快下来!」 自内房略红着脸走出来的毋情,一见此状气得大吼,试图想掩饰一颗心为了她的动作而慌了一拍的事实。 这么一吼,雪残下意识地缩脚,却忘了自己仍悬在半空中,一个落空,俏臀不慎撞上板凳;板凳承受不住突然的压力瞬间裂成两半,木块的碎屑刺入她的掌中,亦刺进她落地的臀部,人也跟着昏厥过去。 暖阳倾泻於内房的木床上,云丹书正与雪残对弈。 「唉!此局你又赢我五个子儿了。」云丹书轻叹一声,心中深感佩服。 雪残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深潭般的黑眸直视着他,从未施过脂粉的两颊略带些许苍白的病容,却不失其娇弱的柔美,细细的黛眉犹带一抹轻愁,着实惹人爱怜。 「雪妹,可否请教你的棋艺是由何人传授?」如此才艺双全不可多得之女子,世间少见啊! 无师自通。 他挑起一道眉。「哦?」 其实也不能算是无师自通,雪残时常阅读书籍、观察他人对弈,久而久之自然学会了棋中世界的奥妙。 「原来如此,吸取他人的经验增广自己的知识,怪不得棋艺精通!哈哈!」他忍不住讚赏她的聪慧机智。无人从旁教导她棋步如何行走,她却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灵活运用观来的棋法! 真看不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竟内涵与才情兼备! 她靦腆一笑。云大哥谬讚了,小雪怕是承受不起哪! 云丹书见状,不觉开怀大笑,健朗的笑声散播整个房间传到房外的厅堂。 云大哥少取……写到一半,微红的脸蛋面露苦色,楷笔自她手中掉落,弄髒了雪白的衣裳。 「雪妹!你怎么了?伤口又疼了是吗?」云丹书担忧地查看她包裹着白布的双掌,发现又渗出血、染红了前一个时辰才换乾净的白布。 「毋情!把药……」才转头正要朝外头喊,发现毋情早已提着药篮子站在旁边,他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毋情因担心而频频望着她的神情。 见他尚未动手,毋情微愠。「光瞧我做啥!?还不快替她上药!」他也不是傻瓜,当然注意到丹书眼中的玩味,因此赶紧收回视线藏住心绪。 云丹书皱皱眉,不悦毋情将真正的情感放在心底,正欲开口之际,早已躺在床上的佳人传来呜咽声。 算了,先处理雪妹的伤口要紧,至於毋情的事,稍后再说吧!他心忖。 丢开鲜红的白布,血水汨汨地流出,原本抹好的药粉全陷进绽开的皮肉中,令人瞧得触目惊心。 「看样子是伤口裂开了。」话罢,云丹书瞄了床边的棋盘一眼,愧疚感顿然而生。 掀开篮盖,一股特有的药草味隐隐散出,云丹书从瓶瓶罐罐中好不容易找着一瓶药罐子,盖子一打开,一股酸辣的辛味扑鼻而来。 雪残闻到那股味儿,惊恐地瞪着云丹书,然后挣扎着想坐起身。 「毋情,帮我按住她。」见毋情毫不考虑就动手制住她,云丹书心里有了底。 「忍着点。」云丹书安抚道。 随着辛辣的药粉抹在裂开的伤口,她痛苦万分,想叫又叫不出声,泪水扑簌簌地直落像是下雨般。 「别哭,忍着点,痛苦马上就过去了。」毋情温柔地安抚她。 这句话轻得有如一阵和风飘过般,似是自语,又似是在对某人说,语气温柔得不像他一个粗野汉会说的话。 由於痛苦万分,雪残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倒是云丹书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毋情当真对雪妹有情。他收起药罐子暗忖。 突地脸色一变,毋情刚毅的面容回复冷色,温柔已不复见,他冷冷斥责道:「有伤在身不好好躺着歇息,偏偏要对弈,怪不得伤口会裂开,活该。」冷箭射下,毋情说得淡漠无情、话中带刺。 呜咽声突然停止,雪残也跟着不再挣扎,她颊上挂着两行泪滴,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沉默,引得云丹书自责不已。「这不能怪雪妹,是我提议要对弈的,除了想知道她的棋艺之外,也想为她解解闷。」 对於毋情的态度急速的大转变,他是带着两分怒气、三分纳闷,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又回复本色了? 「错不在你在她,你提议,她为何不拒绝?」毋情的目光冷冷扫向一旁沉默的雪残。 「是我的错!我是个大夫,我居然如此罔顾伤者的伤势,并要求和她对弈,雪妹会伤口裂开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基於愧疚感的作祟,敲得云丹书万分沉重。 「说了不是你的错就不是你的错,你自责个什么劲儿!」 毋情的大吼也惹得云丹书火了。「你的意思是说,全都得怪雪妹喽?」 「不然呢?」毋情犹带轻蔑地挑高眉。 云丹书指着他,「你……简直不可理喻!」手握成拳,他含怒地甩袖转头不理他,却惊见雪残咬着牙忍住疼痛,握紧楷笔写了几个字。 歪七扭八的字显得有气无力,不似平常写字时那娟秀而不失骨气的字体。除此之外,白纸上亦留有数滴刺目的鲜血。 「雪妹,别再写了!你这样子只会导致伤口更加恶化。」他不敢上前抢走她手中的楷笔,唯恐摩擦之间会碰到她的伤口。 她摇头,依然坚持写完最后三个字。 她停下楷笔轻轻吐一口气,总算痛苦结束,一个放松,晕眩感猛然袭来,她随即昏睡而去。 错不在云大哥,而是活该的雪残,雪残不该造成两位的负担,真是非常的对不住!请两位莫再因雪残而影响你们之间的友谊,雪残会过意不去的,请两位别再吵了好吗? 云丹书念完,两人相视,心中别有一番感触。 她的用心良苦与坚韧的性格,令他们又气又怜。 第四章 夜深人静,风沙沙地吹着,雪仍是没日没夜地下着,外头不时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三更了,已是每户人家入眠的时刻。 上过茅房之后,毋情在经过后院时,无意间瞥到昨日因一场意外而裂成两半的板凳,脑海里不觉想起当时自己竟然对她的安危担忧,甚至产生心慌。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怎么会产生这种……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感觉?就连与丹书在一块儿时也不曾有过这种莫名的情绪。 当然和娘儿们也不可能会有,因为他根本不会去接近她们。 而昨日,她居然真听他的话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还强忍住痛苦写字,只愿他们别再吵架,也不顾自身的伤势有多么严重。 她的坚持,让他看得好生气、好生气。 她的善良,却害他的心疼上好一阵子,直教他…… 毋情陡地一惊,他……他是怎么了?一颗脑袋怎么全装满了她,想的人也全是她,他是被她下蛊了吗?否则怎么老想着她。 不行、不行!想点别的、想点别的,他不应该想她的。毋情频频在心底警告着自己。 心里虽这么念着,然而行为却不受控制,不知不觉他人已站在她床边了。 凝视沉睡中的人儿,沉静的睡颜一副不受俗事打扰的安详样,令他不禁有些嫉妒。 嫉妒她比他自在,不像他,脑海里全部被她的影子佔住,此刻更是无法入眠。 毋情在床沿坐下来,一手支着下巴欣赏似地睨着她美丽的五官。 肌肤如雪,令他想触摸;细细的黛眉犹如弯月般;挺直而纤小的俏鼻,令他忍不住想点一下;红而柔润的唇,透出聪颖,也透出几许温柔;紧闭的眼皮,让睫毛显得格外长,却可惜了那双彷彿会说话的眼睛此时是看不见的。 然而一个细看,发现她黛眉轻皱,红唇一丝不苟地抿着,脸上的线条有些紧绷,感觉不是很自然,怎么,是伤口在痛吗? 他立即探视她的伤口,但又似乎不是,那么,会是什么事情缠得她连入睡时仍不忘挂念着? 突然,他有一股冲动想亲手抚平她的愁眉,替她擦去她忧虑的一切。 而他也的确付诸行动,只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回来,因为他看到她正巧翻了个身,身子面向里侧。 或许一个单纯的动作对她而言并不代表什么,也或许是她无心的,但是对他而言,那无疑是一种明显的拒绝。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陡地一痛! 抚住胸口,隐隐作痛的感觉仍在,深刻得他难以忘记。 对她……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感觉? 这么一想,让毋情陷入一种複杂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阵阵的痛楚疼得雪残忽地睁开眼,惊醒之余,发觉自己已是汗水淋漓,让她浑身湿答答、怪不好受的,再加上臀部与双掌严重疼痛。唉!这是自找罪受的后果,如今她得到现世报了。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早在她闻到那股辛味时,便该阻止云大哥上药的,因为她本身的体质原本就与一般人不同,而云大哥的药材是针对人类所研制,两种极端的体质相剋,再怎么帮她治疗,最后的情况只会愈加严重。 昨天那瓶不知何名的药,虽然洒上之后是挺清凉的,但是她明白,当晚是最难熬的时刻。 陡地,身上某处又引发她一阵疼痛。对了!雪!她差点忘了雪可以治疗她的伤。 她小心翼翼地以尽量不动到伤口的姿势起身,然而身旁却有一股重力,彷彿有人压住被子似的,她扭头过去,在黯淡的月光下看清了是何人。 是他!?他怎会趴在她床边?雪残半纳闷半戒慎地思索,右手不觉撑起身子却立刻痛呼出声。她赶紧闭上嘴,偷偷瞄了他一眼。呼!还好没惊醒他。 她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像这次那么庆幸自己是个哑女过。她拍拍惊魂未定的胸口,犹如针在扎似的痛刺激着她的手掌,一再提醒她该去做雪疗法。 睡着了吗? 雪残俯身近看他,见他眼皮仍是合着才舒了口气,然后蹑手蹑脚地翻过被子,因为他一个大块头几乎佔住床头及床身,她只好移动可怜的伤臀在床尾下床。 下床之后,她还是不安心地回头察看他的情况,确定没有清醒的徵兆,她才小步小步地走向门口。 砰的一声! 没关紧的窗子赫然被风吹开,声音之大惊得才正要踏出房门的雪残,心猛跳个不停。 之前的惊吓加上这次的声响,即使再有胆量的人怕也丢去了半条命,何况是一名弱女子。 望着开启的窗子,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她直接望向木床,只见毋情直靠向床板不住地哆嗦着;她马上趋前关上窗子,顾不得牵动臀部神经会引来多大的痛苦,她只求他千万别醒,最好是与周公下棋下到天亮。 痛!牵一发则动全身。 她的眼角微微扯了扯,除了不许自己将情绪表露出来,亦勉强自己得将蚀骨的痛楚吞往肚里。 见他仍有些发抖,雪残拿了件厚衣想替他披上,但想想还是算了,且也意识到她不该对仇人产生仁慈之心。 於是她将厚衣放在床上,冷眼看了他颤抖的身子一眼,然后踱着小步离开房。 对仇人仁慈便如同加速自己的灭亡! 「总算被我抓到了。」 声音之突然,让正蹲在后院挖取雪球的雪残防不胜防,着实地吓了一大跳。 「怎么,不回头看看我是谁吗?」很显然的,如此恶劣口气为何人所拥有,自是毋庸置疑。 雪残手紧抓着雪球不敢回头,并不是她胆小,而是怕这一个回头,便是承认她就是雪女。 之前他逼问她是不是雪女时她都没回答,他心里一定起了疑心,也许早已一口咬定她就是雪女。 可这会儿,被当场逮着了,怎么办? 在她手中的雪球渐渐由白转红,甚至滴下几滴血在雪地上,然而她却全然毫无感觉。 「你疯了是不是!?」毋情一把拍掉她手中的红雪球,抓着她瘦削的肩头猛摇,终於摇回了她的神智。 她讶於他的接触,疼痛感也随之而来,疼得她眼睛几乎睁不开。 「自作自受,活该!」 平平淡淡的反应,她早已习惯他的冷嘲热讽,并不在乎多少枝冷箭射向她;她唯一在乎的,即是谨记娘的遗言——不能以雪女的身分出现在人类面前。 而今,她却…… 「干嘛没反应?作贼心虚了?」他挑眉,颇有轻视意味。 而今她却违背了娘的遗愿,她实在不孝! 见她依然静默,毋情挑高的浓眉不禁垂下。「喂!女人!」语气听得出有明显的变柔。 唯今之计,是该自我了断,还是就此放手永不下山? 「你究竟怎么了?」毋情的浓眉聚拢,担忧的心情氾滥成灾。 不!雪残突然猛搥打雪地不止,仇恨攻心,压得她怒不可遏,几近喘不过气来。 她疯狂的举止简直吓呆了毋情,等到回过神来,他才连忙抓住她的双手,以防她再度自虐。 「你要死的话,也不该用这种死法啊!」 说什么她也不放弃,这个仇她是报定了!雪残兀自沉浸於仇海之中,她的眼、她的表情佈满了暴戾之气。 「你给我清醒一点!」情感的浪潮汹涌卷来涨满他心房,他担忧地狂喊,想喊回她的神智。 她怎么会这样子?谁来告诉他!毋情频频在心底疯狂呐喊。 原本搥打雪地的雪残现在换成搥打他的胸膛,她红着眼,丝毫没有罢手之意,使力地搥着,丧失理智的她压根儿不知眼前站着的是谁,只是一味地想发泄长久以来的心头之恨。 啪的一声! 「你给我清醒一点!」他用力摇晃她,甚至不客气地赏了她一巴掌。「你这样子是想折磨我、害死我是不是!」他怒吼。 抚着发红的脸颊,她人总算安静了下来。 他凝视她,反映在他眸中的,是她迷惑的表情。 「清醒了吗?如果清醒就一一回答我的问题。」话落的同时,他一把抱起她毫不费力地踏入屋子。 呀!她愕然地惊叫一声,从未与任何人有过亲密的接触,就连她受伤时也是云大哥叫邻居的姑娘帮忙抹药,如今这个男人居然抱起她!? 她随即挣扎,后果却是引发更痛的痠麻。 「不要乱动,否则我立刻放手让你痛得更厉害。」 她吓得脸色苍白,身子马上变得跟石块一样僵硬。 「这才乖嘛!」毋情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然后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 雪残低着头,眼珠子偷偷往上瞟向他,心里着实猜不透他要干什么,亦不想也不愿知道自己先前犹如深海般的仇恨,为何在一看到他的脸时马上减弱一半的原因。 难道说她不再恨他了? 不!不可能!若是她真的不再有恨,当初她就不会杀了当年曾经参与杀害娘的一夥人。 可是,为何每每总在心生仇恨之时看到他,一股奇怪的情愫便取而代之地浮上她的心头。 不行!不可以!她不可以有这些感觉,绝对不可以! 雪残着实慌了心,一时之间错综複杂的情绪令她不知所措,再偷瞄向他,察觉他渐渐对她的不同态度与他眼中的温柔,她怔愣,芳心一点一滴的软化。 骤然收神,逐渐炽热的爱恋大大地震撼了她。不、她不该是这样的啊! 心隐隐挣扎,精神上无力的脆弱,情感与理智奋力地拔河着,於是一方跌得惨败,最后赢家是情感,她终於崩溃。 他细心温柔地为她抹药直至缠上布条,一切的一切尽收她眼底,他的眸子除了温柔还有深情;她,不禁哭了。 「怎么哭了呢?」毋情拭去她的泪,动作极轻柔。 雪残摇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让毋情擦也擦不完。 「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的心都疼了。」他索性搂她入怀,任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她真的不懂为何这一刻的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根本不像原来的他,偏偏改变后的他就像小石子投进她的心湖,打乱了一池春水。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她宁可他冷漠对待她,也好过他温柔对待来得令她冷静呀! 躺在他的臂弯里,面对他的深情,她的心彻底沦陷。 云丹书坐在床边替雪残把了把脉,眉宇间不觉多了几抹愁云。 「怎么越来越严重了?」难道他研制出的药粉对她的伤口没有用?怎么可能! 「丹书,什么越来越严重了?她到底有没有事?」毋情冲上前抓住他急问。 云丹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慌,这可不像一向对女人冷漠的你哦!」看不出他也会有温柔的时候,难得! 毋情纳闷地望着他轻松的笑容,「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回头睇睨全身冒着冷汗、脸上却异常燥红的雪残,那痛苦挣扎的模样紧紧揪住他的心。 「我说这句话并不代表没救啊!」云丹书暗暗观察他的眼神,看样子他果真深陷爱河了。唉! 毋情一听,脸上随即亮出闪耀的光芒。「那意思是说还有得救喽?」 想到这,云丹书颇为困扰地摇头。「也不算是。」因为方才替雪妹把脉时,赫然发觉她的脉络与常人大不相同。 早知当初受伤时就该为她把把脉,不该因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所碍,而请对医理不甚了解的芝芙姑娘帮忙抹药缠布。 现在可好,对症下错药还一直天天为她抹药,这下不伤口恶化才怪!他开始悔不当初,恨起胡涂的自己。 偏偏她的脉络又是他所不曾见过的,他该从何救起? 「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一点!」情绪起伏变化得太快,让毋情暴躁地抓住云丹书的衣领大吼。 云丹书黯然。「我……束手无策。」毋情的心情他能体会但…… 「她不是你治疗的吗,何况你刚刚不也说了还有得救,为何现在又说不确定的话?为何事到如今你又说你束手无策?」 「她的脉络与一般人不同,你叫我从何诊疗起呢?」云丹书万般委屈,总算说了实话。 这句话点醒了毋情。他松开手,飞奔至床边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雪残,咬紧牙关承受她身子极其异常的高热,顷刻,已抵达后院。 云丹书则紧追在后,小狼也追上。 「雪妹烫得如此严重,你带她来外头无疑是雪上加霜啊。快!快进屋!要是连你也受了风寒可就糟了。」 他的催促并未让毋情罢手,反而更令毋情焦心地急欲退去她身上的高热、治好她的伤。 毋情轻轻将她放在冰冷的雪地上,一瞬间,在她身下的雪堆随即化为一滩热水。他见状,将她移往另一边的雪堆,结果一样,他再将她移往另一边,如此反覆,一次又一次效果渐佳。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后院遍地的雪堆快化为一池热湖,雪残异常的红潮才渐渐消退,而她也不再冒汗了。 看见这等情景,云丹书不由得夸起毋情来:「你真厉害,居然还会想到水火相剋,真有你的!」他笑着拍了下仍锁着眉的毋情,见他毫无反应,他只好说:「还是别打扰你好了。」 以长年的经验观之,只要雪妹的伤口持续恶化毫无改善的话,全身发热的情形仍会再度发生,云丹书心里明白毋情正为她伤口的恶化伤脑筋,因此也不便打扰他。 见雪残红热不再,毋情委实松了口气,但是见她仍有些痛苦的神色,让他不忘还有一件最重要的治疗过程。 除去她双掌的白布条,他凭着两次偷窥她疗伤的记忆,挖取一球雪球覆於她的双掌上,停留须臾再放开时,她的双掌已完好如初不见半点痕迹。 「真奇!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云丹书瞪着大眼,欲知平凡的雪内藏了何种药引子。 毋情淡淡地瞥他一眼。「如此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 她雪白的罗裳,与雪白的气质配上整片的雪天;霎时,云丹书已全部明白了。 「她真的是雪女?」他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信不信随你。」 当毋情正要为她治疗臀部的伤时,他警觉性地回过头。 云丹书随即会意地窃笑,「好啦、好啦!别用那种防备的眼神看我,我会走的。」语毕,他识趣地离开。 「等等。」毋情揪起躺在她胸口的小狼丢向他,「顺便把这只也带走。」 云丹书赶紧奔上前抱住受到惊吓的小狼,任小狼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无数个爪痕。 「你不会仁慈一点啊!」他辛苦地安抚处於惊吓状态的小狼,嘴里不断抱怨。 然而见毋情毫无悔过之心,只是将全副精神放在雪妹身上,他不禁摇头抱着小狼走进屋子。 第五章 小更,别跑。雪残无声地喊叫,气喘吁吁地追着小狼满屋子跑。 彷彿心有灵犀般,小狼赫然回头,敏捷的脚步渐停。她见状亦跟着停下来,弯身不断喘息地盯着距离她稍远的小狼。 才正要偷偷上前抓牠时,牠后腿一蹬随即跑开,立於远方睥睨着主人。 她无奈一叹,气馁无力地欲再度奔去,一股力量却将她拉了回来。 「你才刚康复,不宜做太激烈的运动。来!喝掉这碗药。」云丹书拉她坐下,将方才在灶房熬的汤药端给她,并以眼神示意毋情。 毋情收到之后,随即往小狼的方向跑去。 雪残蹙了蹙眉接过碗,在心中抱怨:怎么又要喝啦? 但抱怨归抱怨,她仍是乖乖地一口喝完,并将空碗交给他,热汤下肚后她酡红着双颊嘟着嘴,令一向沉歛文静的她多了几分可爱。 云丹书见状不禁呵呵笑着,「别这样,虽然你已康复,但身子尚未完全复元,须多喝几帖药才行。」语毕,他捧着空碗走进灶房去。 她螓首轻点,状似楚楚可怜。 「哪,小东西捉到了。」 话一撂,随手一丢,毋情也不理会她是否有接住小狼,便反身在屋内的一隅坐下,埋首兀自缝补衣衫不再多言。 她一惊,慌张失措地冲上前接住小狼,安抚二度受惊的牠。 小狼咬牙切齿地直瞪着牠的仇人,鼻端不住地哼气发出一记狼吼,颇有狼王之势。 毋情仍是我行我素,毫不将牠的威胁看在眼里。 雪残亦瞪他,但也只是一个眼神便迅速回神,她旋过身背对他,让小狼躺在她怀中看不到他而平息怒气。 一抹失望在毋情的眼底一闪而逝,只因无法再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瞄她,注视那沉静美丽的容颜,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无语。 就算是她的背影也好,至少证明她的人没有离开他身边,他试图平抚自己愈来愈明显的失落感想道。 凝视那抹纤影,他突然希望她能再次在桌上练习写字,他是非常盼望的,因为那时候的她最美。 她知道背后一直有一道灼烫的目光锁住她,这里只有他不作第二人想,她不懂他为什么用这么炽热的眼光看着她,而且那种眼神不是恨意所有的。 恨一个人,眼神应是带着冰冷,而不是灼热,她随即蹙眉,感觉那道视线的温度有渐趋升高之势。 她在想,他若知道杀死他爹的雪女正是她,不知会有何反应? 是恨她入骨为爹报仇呢?还是如同现在一般,虽然与她不言不语,但眼神与态度已明显地改变? 应是前者吧!她如此猜测。 没有人会在晓得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般,就像她当初无法若无其事地任他的爹苟活人间,而她的娘亲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死去的事实。 大门在此时被打了开来,随着雪花飘来,一抹娉婷的红衣纤影飘入厅堂,随后跟进一抹青衣纤影。 「毋大哥好。」红衣纤影欠了欠身。 「免了、免了,咱们又不是大户人家,用不着行这种礼。」毋情摆摆手不屑之,「芝芙,天气这么冷,你没事来这干嘛?」 虽然对女人向来冷漠,但是对这位娇小玲珑的莫芝芙,毋情是特别的亲切,这是他对待女人之中唯一的特例。 「大胆!竟敢直呼小姐的名讳。」 毋情略带不悦地挑起一道眉瞥向开口的那名女子,却不说什么地再度埋首干他的活儿。 「青青!」莫芝芙生气地甩袖,白皙的脸蛋微微涨红。 「小姐,对不起嘛!青青不是故意的。」青青噘起下唇歉疚地道。 「不是向我道歉,是对毋大哥。」莫芝芙不甚理会地将头偏过一边去。 青青以眼角瞄了下毋情,「为什么我要向他道歉?」眼神没有任何愧疚,更无任何的歉意。 「毋大哥,青青不是有心的,请你别介意。」莫芝芙羞愧地在毋情面前俯首深深道歉,但双颊显得更红,她转过头,沉声低喝:「青青,道歉!」 完了!小姐只要发出这种低音,通常代表她正处於发怒状态,比平常温驯的时候还不好惹。完了、完了!小姐真的生气了。 「小姐……」青青苦着脸想获得莫芝芙的同情。 「道歉!」 青青睨着毋情那副冷淡的模样,不觉忿忿难平。「对不起啦!」说得随便且敷衍。 「青青!」莫芝芙再次出口警告。 算了啦,区区一件小事何须如此斤斤计较,何况毋情他也没有生气,不是吗?芝芙姑娘你就别再骂青青了。雪残扯了扯唇角,无声道。 「是嘛、是嘛!小姐您瞧,连雪残姑娘都这么认为。」遭来莫芝芙的白眼,青青登时顿住不敢再吐半句。 「雪残姑娘说得对,但家奴若是不好好教训,往后会愈来愈皮,到时可就难管了。」莫芝芙微微一笑,又回复往日温和的神情。 雪残耸耸肩,别人的家务事自己实在没必要去管太多。 「雪残姑娘,你的伤好多了吗?」莫芝芙关心地问道。 好多了,多谢关心,託你那天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照顾我。雪残由衷感激着。 「一整夜?我们家老爷从来不肯让小姐晚上出去,又怎么可能一整夜照顾您呢?雪残姑娘您是不是记错了?」 可是…… 雪残有些不解,再试图想起那夜的情景,这时突然有一股特有的衣料味传来,与那一夜依稀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赫然转向毋情,这时的他恰巧抬头,四目相对,他立即逃避地撇开视线,令她不禁怀疑起来。 莫非,那一整夜都是他照顾她? 她怎样也没料到来这儿原是为娘报仇的,尚未行动反倒受伤,差点步入鬼门关。如今,却被他窥去了自己宝贵的身子,她好恨哪! 难道说她就这么歹命吗?被杀母仇人控制,连仇都报不了。 不!报仇,她要报仇!她要为娘报仇—— 一觉惊醒,已是午夜时分,雪残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索性下床,倒了一杯茶水饮尽,再躺回床上,依旧辗转反侧。 在睡不着的情况下,她选择出去外头走走顺道摸摸她最爱的雪。 走出屋外,雪残右手伸在半空接住飘下的雪,一股愁绪不觉涌上她心头,感觉好淒凉,娘死的时候也是化为美丽的雪花飘向上空,那时的情景好美……好美…… 而六岁的她,也从此失去了娘亲。 一滴泪水自她眼角悄悄滑落,凝结成晶莹的冰泪,犹如昙花一现消失於皑皑的雪地上。 娘…… 雪残抬头望着天空,殷殷企盼的目光彷彿可以见到逝去的娘亲就站在上空看着她似的。 雪残好希望能跟着您一块儿走啊,娘……没有了娘,雪残也不想活了,雪残不懂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无声地对着夜空喃语,心里一阵戚戚然。 止不住的泪水全化成思念的冰泪,她任由身子朝后跌入雪地,陷入自己悲伤的过去中。 她很庆幸自己身为雪女,更以身为娘的女儿为傲。 呜咽声随着思亲的意念加大,她的泪不停地掉落! 娘——她好想娘啊…… 突然,一阵脚步声踏雪而来,直至站定她的身边,来者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一把纸伞遮挡住她看夜空的视线。 「深夜了,一个人睡不着吗?」 闻声,雪残赶紧擦去满面的泪水爬起来坐好。 「别慌,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她闻言抬头,讶异於他这次的语调除了平淡,更多了心疼,没有以往的嘲弄。见他跟着坐下,纸伞仍撑在她的头顶上,她的心突然暖和起来。 心一惊,她撇开头,不想撞见他眼里的温柔,生怕自己会愈陷愈深。 在情苗尚未开花结果之前,她必须趁早斩断少女的情怀,否则一旦爱上仇人是最痛苦的,也是她一辈子绝不会原谅自己的事。 「你很讨厌我,是吗?」 听着他有些沮丧的语气,雪残纳闷地转过头去,而他略显受伤的眸子让她为之一愕。 「我也是睡不着,但是你我睡不着的原因一定不同,想知道我睡不着的原因吗?」毋情的目光频频梭巡她的眸子,奢望能够看见他所希冀的情感,但他失望了。 她不点头亦没有摇头。 他深深凝视美丽动人的她,彷彿要将她刻上心版似的。「是你。一个佔据我脑海,害我相思不能成眠的女子。」 她浑身一震,惊觉他太过炽热的注视,她仓皇失措地躲避,却闪躲不掉他方才投下的巨石,惹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回荡在她心中。 猛一回神,看见他愈来愈靠向自己,她的心霎时扑通扑通地跳,脸蛋红成一片,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他下一刻的举动。 毋情笑了笑,伸过手去。 她就这么盯着他的手过来,心是愈跳愈厉害。 他的手转覆上她的脸颊,拂去她残余脸上的雪花,然后轻轻拍去她发梢、背上的雪花,才离开她,坐回原来的地方。 心有些失落。 雪残撇开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竟然期待他的吻。 真丢脸! 她羞愧地闭上双眼,想让狂跳的心平缓下来,亦不愿看到他,免得心再度燃烧无法平静。 半晌,感觉有阵风徐徐地吹来,直搔着她的耳根。 好痒! 她忍不住伸手摸去,眼皮依旧没睁开。 怎么又来了?她气恼地将头转向另一方。这样子风向不同,总不会再吹她的耳朵了吧? 过没多久,风又开始搔着她的耳根。 气死人了! 雪残立刻睁开眼,一张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啊! 在她耳际轻吐气,逼她张唇的毋情趁其不备地攻陷;覆上唇的同时,也将舌尖攻进她的唇中,享受那份甜润的甘美。 呀! 雪残吓得马上推开他。 刚、刚刚那……那是什么感觉?怎么有种春风拂过的异样感觉?而且……怎么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觉好舒服而且有一丝兴奋?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她惊恐地直瞪着他,眼中有丝迷惑,脸却热烫如火。 「别怕,这是很正常的。」 毋情边安抚边靠近她,可他才一靠近她却连往后退,唯恐方才的事再度上演。 他索性在原地不动,不再上前逼她,因为一尺后即是悬崖,若再逼她的话,只会害她掉入崖下,不仅是她没救,就连他也会承受不了失去她而痛苦万分;他不想也不愿。 「别再退了,后面是悬崖。」 她停住,往后瞧了一眼,拍拍胸口暗自庆幸着。 一阵强风呼地袭来,雪残登时摇摇晃晃,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坠崖—— 呀! 随着一句无声的惊叫,毋情一个箭步跃上前挽住她的纤腰,两人相互跌入雪地里拥在一块儿。 「真是虚惊一场,不是吗?」 虽然他这句话特别压低,但微抖的声音更加凸显他当时有多害怕,手上的力道也加深着,她不禁锁紧蛾眉,隐忍者他愈拥愈紧的力道。 躺在他的怀里,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好急促、好狂乱,由他胸口传来的炙热,间接灼烫了她,强烈告诉她他的心声。 一时之间,她泪如雨下。 「你啊,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弱不禁风,风一吹就倒,回去之后,得叫丹书多抓些药回来替你补一补才行。」 陷在浪漫气氛中的雪残,一听此话,顿时愣住。 「夥计,算帐。」 「喔,来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小夥子匆匆爬上二楼,然后细数着桌上的菜盘。「一共是十两。」 付完帐之后,五人一起踏出茶楼,只觉阳光普照、春风徐徐吹送甚为怡人。 「春天到了。」云丹书忍不住说道。 莫芝芙头一抬,仰望着朗朗晴空不由得笑道:「是啊,感觉特别暖和,不似前阵子的暴风雪,简直冷得教人受不了。」 「天气那么好,不四处玩玩实在可惜了大好春光。」青青笑嘻嘻地插嘴道。 「你哟,光想到玩。」莫芝芙笑斥道。 青青鼓着腮帮子感到些许不满。「难道小姐就不想吗?」 莫芝芙笑了笑。「丹书大哥,你想咱们去……」话未说完,就见云丹书直望着前方不知在看啥,她顺势望过去,看见站在摆小饰品摊贩前的毋情与雪残甚为亲密,她不禁好奇地问:「丹书大哥,他们俩是一对吗?」 如果眼前所见千真万确,那她还真是看不出来。 因为来了几次,看他们彼此几乎都是不说话的,更有一次毋大哥以冷漠对待病榻中的雪残姑娘,态度一点儿也不像是对待恋人,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老实说,我也和你一样纳闷。」虽然他知道毋情对雪妹有情,但雪妹呢?他就不清楚了。 随风飞扬,那方传来毋情的朗笑,令纳闷的三人好奇地走去;是什么事情让少有笑容的毋情笑得这般开怀? 「这支簪挺漂亮的,来,让我将这支簪插在你的发上。」 毋情小心翼翼地将簪花别在雪残乌亮的发上,因不曾为谁如此做过,致使他的动作显得极为笨拙,插了老半天还是插不好。 雪残一向没绾发的习惯,亦不曾别上发饰过,因此如丝绢般的云发是又直又柔,每每让毋情将簪花别上之后,又滑了下来掉在地上。 「怎么那么难插!」 毋情不死心地继续,希望看到她别上发簪的另一种风貌,是否也一样美丽如昔,或者,更多了几抹动人的风韵? 站着让他东插西别的雪残,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哎哟! 雪残无声一叫,眼角滴下一滴豆大的泪珠。 「怎么了?」见着佳人痛苦的模样,毋情一时不知所措;慌张之际,却瞥见手上的簪花有丝血迹,他的心猝然一惊,「是……是我害的吗?」 她摇摇头,拭去泪,不想让他歉疚。 「那你为什么要哭?」每次只要她一哭,他就慌得跟什么似的,一点也不像他自己。 察觉到他莫名的怒气,雪残抬起眼,深情的眸子充满疑惑。 突然,他低下头,覆上她微启的朱唇。 惊讶於眼前放大的脸孔,然后又渐渐离开她,她的脸蛋也跟着红透,抚着火热的唇,方才的亲密碰触依然如新。 她的反应令他禁不住一笑。「怎么,怀念啊?不然,咱们再来一次好了。」话罢,他就真的又凑上唇。 雪残吓得倒退一步,脸蛋更红,简直可比日正当中的太阳。 毋情见状,没有一丝不悦,反倒笑得乐不可支。 她一个跺脚,气煞地转过身跑开,耳朵却细细听着后头有无追过来的声音,但她失望了。 半晌,才听到后头杂沓的脚步声,心一喜,她却赌气不理他追过来的可怜状,佯装悠哉游哉地逛摊贩。 「对不起啦,我只是闹着玩的,别当真嘛!」毋情汗流浃背地喘着气,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 雪残瞟他一眼,怒意顿时退去泰半。 「刚刚我去买一只梳子和一条白巾!哪,买来送你的,喜不喜欢?」他拉住她的小手,翻开她的手心放上两样东西。 原来……他是去买这两样东西,难怪…… 手心隐约留有他温热的汗水,直直传至她的心房,她不知不觉感动得泪流满面,雪似的冰心逐渐沸腾起来。 毋情搔着头,眼睛始终不敢望向她。「因……因为簪子不好插,所以我……就买了白巾,而且我也在想……白巾比较适合你,素素淡淡的,累赘的饰品反而会破坏你的气质。」 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他脸上的红光与他羞窘的孩子样。 雪残默默地自襟口取出白手绢,踮起脚跟,慢慢拭去他脸上的汗水。 他猛一抬头,粗茧的大手覆上她的小手,感觉她的温柔与细心,幸福的滋味霎时塞满他的心胸,令他觉得好满足。 「怎么丢下我们两个人自个儿走掉,这样可是不对的哦!」后头传来云丹书戏谑的笑声。 一旁的莫芝芙看了毋情又看雪残,两人幸福的模样直教她羨煞不已,忍不住偷瞄云丹书一眼,早已陷落的芳心再度小鹿乱撞。 「就是嘛、就是嘛!简直幸福得教人嫉妒,小姐您说是不是啊?」青青转头过去,却见莫芝芙红着脸在发呆。「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她惊叫一声,立即引来他人的侧目。 「芝芙姑娘,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职业病一起,云丹书二话不说地执起她的柔荑要把脉。 犹如被火灼烫般,莫芝芙立刻挣脱出他的手。 「没……没事,我只是——」一时找不到比较合理的理由,左张右望的她不小心瞥到天空的太阳,「噢,天……天气太热了,所以我的脸有点红。」为了加强效果,她拼命挥袖搧风。 「热?」望着街上一堆穿着棉袄的人,云丹书很怀疑她的话。 青青深知内情,只站在一旁迳自窃笑着。 「丹书大哥,你别拿他们和我作比较,你瞧瞧我身上穿的这些——」莫芝芙两手摊开,数层厚大的披风显得她肥嘟嘟的。「够厚吧?」 幸亏爹爹怕她冷着了,硬是要她穿上这么多,否则她真不知该拿什么来圆谎,好躲过他的利眼。 青青的眼角瞄了下云丹书,瞧见他眼底的不苟同,又瞥了眼莫芝芙放松的表情,她心想:小姐,您这是欲盖弥彰啊! 第六章 水碧山青,林木葱郁,一片绿意盎然。 微风中送来些许春意,明媚的景色是如此恬静畅适,一切是那么地美好,教人打心底舒暖起来。 一行人在山中的一座亭子休息,一会儿张望四周的风光幽景,一会儿谈天说地,心中好不快活。 「瞧!从这儿俯瞰,还能看到西湖的景致呢。」青青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叫道。 莫芝芙跟着望去,随后讚歎道:「如今才知,杭州果真是人间天堂!」 俯瞰下去,西湖的白堤、苏堤看得格外清楚;水清澄澈,桥边的松柏柳树不但增添风景的优美,更让过客有一处休憩的凉地,因此经常有不少的游客与摊贩流连於此。 「苏堤春晓与南屏晚钟便是来自於此。」云丹书不由得开口道。 莫芝芙闻言,又更喜欢满腹经纶的他几分。 三人瞧着亭外的景色,全因游山玩水的兴致而忽略了另外一对,但那两人倒是不在意,反而乐此不疲地享受着两人世界。 望着雪残梳头的动作,毋情突地灵光一闪。「我帮你梳头。」说完,他兴致勃勃地由她手中接过那把稍早为她买的梳子,他依样画葫芦地照着方才她所做的动作做。 须臾,竟然梳乱了她的发,令原本十分柔顺的秀发打了不少结。 望着那原本柔柔的发丝如今却变成一头乱发,毋情呆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没?桥上有个人跌了四脚朝天耶!真好笑。」掩嘴一笑的同时,青青不经意瞥到坐在他们后头的毋情与雪残,随即惊叫一声:「怎么雪残姑娘的头发乱七八糟的?」 望见毋情手上的梳子,以及他那张无措的脸,青青心下已猜到八、九分。 「你到底会不会梳啊?」她一把抢过梳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认真地梳理雪残的发丝,其动作是熟练而迅速的。 「梳女人的头发,力道要轻、要柔,不是像你平常干的蛮活那样既粗鲁又生硬!要知道,头发是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若不好好保护,那可就惨了。」 细心聆听她的解说,努力将梳发的过程一一记入脑海,毋情认真得就像个好学的学生。 「因为我们女人将头发视为第二生命,没有了头发就等於失去生命……奇怪,怎么这结那么难解?」青青努力想解开最后一个结,却始终不得其法。 毋情蹙了蹙眉,「解不开?让我来。」 接过一绺发丝,他尝试解开结,力道由轻渐重,情绪亦从轻松变成暴怒,一气之下竟将那一绺发丝给拔了下来,忘了雪残是否会痛。 青青愣住了。「你……不是才刚告诉过你力道要轻的吗?」她气急败坏地朝毋情大吼。 手中握着那一绺打结的发丝,毋情一时间没了反应。 「还发什么呆!你的心上人都哭了,你还有闲情逸致看那绺头发?」青青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雪残面前。 凝望着因痛楚而紧锁着眉的泪人儿,毋情不但心疼,更有着愧疚。 「我……对不——」 雪残突然猛搥他的胸膛,除了发泄怒气之外,也不想让他有道歉的机会。 该死的他怎么可以这样! 适才她被簪花扎,现在又被拔掉几根头发,两次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可知她被这么折腾有多痛?真气死人了! 猝不及防地,话说一半,毋情险些岔了气,幸好他福大命大,不至於命薄;再这样下去,若不阻止她他迟早会得内伤。 他连忙抓住她如雨般落下的拳头,然后紧紧拥住她,心里很是歉疚。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我的无心之过。」头一次,他如此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但这是值得的。 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心里竟也不自觉地爱上那温暖的臂弯,於是雪残不再挣扎。 「还痛吗?」毋情轻声问道。 她不应,只是抬起头,眼角噙着泪水、扁着红唇露出一张苦瓜脸。 一阵心疼,毋情轻轻吹着她受伤的部位。「我呼呼,不痛不痛哦。」百般的温柔,轻而易举地擒获一颗冷寂的芳心。 爱怜疼宠的举动与神情,让平常看惯了毋情对每件事的不重视、对女人漠不关心的云丹书不敢相信粗蛮如他,竟会有温柔的一面。 「还会痛吗?」毋情又问。 雪残摇头,无意间瞥到众人皆往他们这边看来,一阵娇羞,赶忙抽身离开他的怀抱,站在另一边假装眺望风景。 「看什么看!」毋情朝众人大骂,心中好生失落那副柔软的娇躯离开他。 三人不怒反笑,转头浏览美景之胜,不再理会他们这一对,省得他俩又嫌他们三人碍事。 瞧着雪残小鸟依人地回到毋情的怀里,莫芝芙羨煞了眼,偷偷瞄了站在自己身旁、口里念着诗词的云丹书,她没来由地脸红,正巧云丹书此时望向她这边,这下子更令她满脸通红。 有了前一次经验,云丹书不再鹵莽地将她的脸红错当成发烧,只是以一种很迷惘、很迷惘的表情望着她。 寒冬时,大夥儿是冷得在家冬眠,没闲工夫去闲话家常;如今春天来临,到处有的是机会出去走走,而三姑六婆自然也就一个个出笼,开始呼朋引伴道起这家大丑闻、那家旧新闻来。 此刻,一堆「闲」妻「凉」母手里不是抱着婴儿就是提着菜篮子,一夥人正坐在大树荫下休息。 女人嘛,愈长愈老愈是脱离不了七嘴八舌的毛病,此时又难得聚在一起,嘴巴无聊,难免多舌了起来。 「听说了没?陈家的老么自愿进京当太监耶!」一名尖嘴猴腮的妇人道。 「真要命哟!好端端没事的,干嘛大老远跑去伺候皇上,简直活受罪嘛!」提着菜篮的中年老妇喧嚷着。 「小声点、小声点!难道你要这话传进皇上耳里将你砍头不成?」 中年老妇吓得马上噤口。 「没那么严重啦!」怀里抱着女娃儿的少妇坐在一边轻笑。 「喂喂喂!大家听我说!」一名妇人大声嚷着,眼里闪着神秘色彩,令大家好奇地竖起耳朵来。 「听我婆婆说,十年前咱们村子里曾经出现过雪女哦,而且还是一对母女呢! 那时候因为传闻雪女会招来不幸,哪个村庄出现雪女那个村庄就会发生重大的悲剧,为保护咱们村庄,所以村子便决定派出张家、许家、刘家,以及毋家的男丁去杀掉雪女。」妇人停顿了一会儿。 「然后呢?」其中一人问着,急着想知道下文的表情道尽了在场每位心情。 「等等嘛,先让我喝口茶再说呀!」啜了口茶,妇人又继续下文:「有没有杀死雪女是不清楚,但是据那些男丁的家属说,有射中雪女母亲,只是两个全都下落不明,雪地上就连个血也没瞧见半滴,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暖暖的春风吹向她们,却变成了一股冷飕飕的阴风。 「听起来还真有点恐怖。」头皮一阵发麻,大家心里不觉有些毛毛的。 「事情过了八年,又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惨剧。」此时妇人连叹三声气。「当年参与杀雪女行动的四家男丁全部惨死,接二连三的,女眷丫鬟也受到了牵连跟着一并死亡。据说当时有人亲眼目睹一名年约十四、五岁,身穿白衣的姑娘自毋家的院门走出来,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雪女母亲死了,所以小雪女带着仇恨来为母报仇。」 「喔!这件事我也曾听说过。」其中一人恍然大悟地道。 大夥儿一致点着头,因为这件惨剧造成的轰动可不小,几乎全村的村民都知道。 「话又说回来,雪女母亲死时,小雪女年纪还小吧,真可怜。」 少妇紧抱着咿咿呀呀的女娃儿伤感地说,刚生完小孩的她,很能够体会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是很引人同情没错,但问题是,抵一命也就够了,何以一个人的性命需要十数条人命来赔?」尖嘴猴腮的妇人十分气愤不平。「不过是个雪女嘛,又不是天皇老子那般贵命,真是太不值得了!」 「话是没错,然而失去唯一的亲人是世上最痛苦的,你又不是没尝过。」中年老妇明显偏向雪女那一边。 好啊!竟敢嘲笑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你又如何?享受不到父母的呵疼,孤哀子一个!」 「你——」 两人气红了脸不断地互相对骂叫嚣,场面一时混乱不已,一夥人拉开的拉开、安抚的安抚。 「安静!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才一句话,立即平息嘈杂的鸡舍,大夥儿好奇心再起,连忙凑近妇人身旁仔细聆听。 「听说暴风雪期间有人看到雪女出现,在一次市集中也有看到雪女,有人推测最近极有可能会再发生雪女事件。」 「我也曾经在市集上看到,没有想到雪女那么漂亮。」中年老妇不由得说道。 「是啊,相当标致的姑娘,很美,看起来单纯得像张白纸,教人极难相信她就是杀死四家十数条人命的雪女,一点也不像是手染血腥的刽子手。」妇人也跟着回忆当时,感叹地道。 「你们都有看到,那……最近是真的有可能会发生雪女事件喽?」少妇脑海不由得构出一幅幅血腥画面,脸色逐渐苍白。 「这……会出现并不一定是真的啊,也许雪女只是下山透透气而已,毕竟四家的人口不是顺了她的意全无后了吗?」其中一人安抚少妇的忧虑。 「没有。」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恐地瞪着妇人,就等着她解释这话的意思。 「四家之中,有三家后继无人,唯独毋家,侥倖地留有一子,虽然毋家不似其他三家男丁旺盛,但因为代代单传,所以毋家拼了命保住一子,就怕唯一的香火断绝。」 「这么说雪女会在两年后的现在又出现,是为了要来灭掉毋家的遗孤了?」 「不无可能。」 老妇歪着头边想边道:「咱们村子的人口为数不少,但「毋」这种罕见的姓氏也仅有一家。」话罢,她突地骇然的瞪大了眼。 「没错,正是那唯一的一家。」妇人也严肃起面容。 众人同心一致地想到冷漠出名的毋情,虽说村里的年轻姑娘不太喜欢他,但由於他淡漠对待的对象常是针对年轻一辈的姑娘,因此村人也不是很讨厌他。 至少在老一辈人的眼里,他是面恶心善不失礼的小夥子。 由於毋情一个大男人不可能会女人专做的针线活儿,为了生计,他到处向老一辈的人请教,也因此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却懂得敬老尊贤,虚心求教,赢得老人家的喜爱。 「真的是毋情吗?」 「村里姓毋的也只有他,而他又是没了爹娘的孤哀子,事实就是这么凑巧,不是他还会有谁?」话虽如此,大夥儿仍是不愿相信她们喜爱的小夥子就快要消失於人世。 后院飘散着一股浓烈的药草味,三人坐在石椅上一边捣药一边谈天说笑,就等着毋情买包子、打酒回来。 怎么青青姑娘没跟芝芙姑娘一起来啊? 「她在府里忙着,没时间陪我,而我又愁着没事做,怪闷的!所以就过来你们这里喽!」 「是节庆快到了吗?」云丹书将採来的药草分门别类,听闻此言便好奇地问。 「也不是,只是爹爹请了几位大人物,吩咐要摆宴设酒,美食佳餚须可口美味,所以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几乎都到灶房、厅堂张罗。」莫芝芙耸耸肩,早看惯了这种情况。 「那你不是更不应该外出吗?」 「谁说的?我当然可以自由外出。」她笑了开来。「每次一有大人物来,除了伺候的丫鬟之外,爹爹向来不许我和娘参与。」 那些大人物有这么重要吗?雪残纳闷着。 「好像是吧,我也不清楚。」 闻着药钵里散发的一股异香,莫芝芙不禁好奇。 「丹书大哥,我捣的这株药草叫什么名啊?」 他嗅了嗅味道,不假思索地说:「香薷。」 「好厉害,不愧是村里有名的大夫!只是闻一下味道就知道是什么药草了。」她讚扬道,心中为他的各个优点而着迷不已。 「过奖。」他淡笑。 「是你太谦虚了。」 她的眼溢满着对他的迷恋;他撇开眼,不愿见。 捣药捣得药钵尽是汁液,已不见一丁点药草的踪迹,雪残这才放下药钵。「云大哥,我已经捣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正巧厅堂传来某些声响。 「大概是毋情回来了,你们先到厅堂去吃吧,这儿我来收拾就好。」 云丹书心里好感激毋情回来得正是时候,适时解救了他差点被那双热情的眼眸淹没的危机。 雪残开心地先行离去。 「丹书大哥,我来帮你收拾。」 「不用了!」情急之下他冲口而出。 莫芝芙愕然,心里不觉有些受伤。 难道说他……不喜欢她? 瞥见那抹受伤的神情,云丹书暗自恨起自己太过直接了。 「我是说,你是千金之躯,好好的一双手没必要做这种下人干的粗活,所以我来收拾就好。」见她仍有话要说,他又道:「我想你肚子一定很饿,先去吃吧!」这会儿他的口气有些强硬,不容她拒绝。 「这……好吧!」原来他是为她好,不是因为不喜欢她的缘故,莫芝芙舒了口气,笑着暗骂起自己的多心。 见她笑着离开,云丹书感到不妙。 不好,看样子她会错意了。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族人?」 望着毋情一脸的阴郁,雪残心底没来由地不安。为何你会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雪残欲言又止,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怎么不回答?说啊。」凝视那张自己最深爱的容颜,毋情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相信。 自从两年前的那件惨剧发生之后,谣言传得满天飞,但日子久了,人们也跟着渐渐淡忘。 如今,两年前的谣言再度传出,更过分的是,居然有人说她就是那位杀了十数条人命的雪女! 虽然他打心底不相信,甚至跑去找散播谣言的人理论,然而—— 「当年我可是亲眼目睹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留着及腰的银发,穿一身白衣裳的年轻姑娘从你家院门走出来,就跟在市集上与你走在一块儿的那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发色完全不同罢了。」 大夥儿跟着在旁边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我也有在市集上看到。」 之前跟踪的那一天,他的确是看到她的发色变成银的,毋情暗忖。 「银发的人到处多得是,你如何能确定你所见为真?」村庄内到处看得到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人家,不能规定银发惟雪女才有。 「当然可以!」那人略激动,只求自己的话有人相信。「当年那个雪女由银发变成雪白又转为黑发,我还瞧见她拿地上的雪块来治疗自己手臂上的刀伤呢!更奇的还在后头,不到一刻那伤口马上完好如初,像是脱了层皮似的!」 这不就跟雪残以雪疗伤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这又能证明什么?」话虽如此,但他的心已明显的动摇。 那人似乎又想到什么,大叫:「对了!我还发现她看到手臂上的刀伤时,那表情很哀戚,好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似的,还哭个不停,连掉下来的泪水都变成冰的,真稀奇!」 这下子,毋情的整颗心更是摇摇欲坠。 再怎么不信,然而满天飞的谣言却是真实得可恨。 「回答我啊!」她的迟疑更是令他侷促,怀疑之心亦渐渐倚向谣言的那一边。 半启朱唇,心中的不安却愈来愈大,她着实害怕他一旦知道事实的真相,会不会怨她、恨她,甚至……不再爱她如昔? 「你到底有没有其他的族人?」他重複一遍。 望着他,雪残深深吸了口气决定豁出去,她缓缓地摇头,而双手却是颤抖的。 他见状,默不作声。 而她也只是等待,等待他的反应,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只是梦醒太匆匆,一切都来得太快。 「先吃包子吧。」 毋情送一粒包子到她手上。 心情由悲转喜,雪残用力抬头,却被他的冷容震回。 为……为什么? 她低首,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捧着手中几乎冷掉的包子一口一口的吃,浑然不觉泪水早已悄悄滑落。 第七章 他怎样也无法相信她居然就这样骗了他! 一拳搥向树干,树叶因震动而落下,如此泄恨却依然无法化去这两年来他对雪女的仇恨。 他恨! 打从知道她的身分以来,他一直以为他的灭门仇人不是她,一直相信杀他家族的另有其人,从未曾怀疑过她就是自己曾经恨之入骨、痛恨地大骂苍天、满心仇恨巴不得一刀杀死的雪女。 他那么相信她,但为什么他的仇人偏偏就是她? 天啊!他真的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呀! 他无法相信一个坚强、却需要人爱、需要人呵护疼惜的女子竟是手染血腥的刽子手! 那纤纤小手柔弱得需要一双温暖的大手去保护,然而,事实上却是杀过十数条人命,毫无留情的一双残暴之手。 似乎想到什么,毋情赫然奔向河边猛泼水,一迳地泼在脸上,也不管身上仍穿着衣服,直到全身上下尽是湿渌渌的,他才甘心罢手,表情是如此的嫌恶。 他要将她留在他身上的种种气味全部洗掉,他不要与她有任何的接触,即使一点点,他也觉得肮髒! 「你怎么全身都湿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云丹书担心不已。 「没事。」毋情淡漠地回答。 「这叫没事?」他才不信。「如果没事,那好端端的一个人出去,怎么回来却是这等狼狈样?」 毋情不再理会他,没有作任何停留便笔直走往内房,留下纳闷的两人。 「雪妹,我看你也跟着进去好了,你和他是一对,话由你来问或许会比较妥当。」为何毋情现在又故态复萌,甚至比以往还来得冷漠? 雪残闻言猛摇头。 怎么这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云丹书狐疑了。 「为什么?」平常这个时候,若麻烦雪妹帮忙什么,她都会毫无犹豫地一口应允,然这回却不然。 她该说出事实的真相吗? 就在雪残犹豫在说与不说的两难之时,小狼赫然咬住甫走出内房的毋情,虽然助她脱离回答的难关,却也造成了她的困扰以及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害。 「走开!」毋情一脚踢开咬住他裤管的小狼,生气地拍去微髒的裤管。 雪残仓皇地奔上前去,赶紧抱起哀号出声的小狼,不断抚慰牠。 她射向他的眼神是带怨而含恨的,心里却十分清楚他这样的行为只是为了要报复她。 对她而言,那无非是一项伤害。 她一直以为他俩的感情可比坚石,殊不知,竟是一击就碎。 云丹书简直吓傻了,他没有想到毋情竟如此残忍地对待一只小动物。 「你到底怎么了?」相处多年来,他从没见毋情这般寡情冷血过,是什么事情让他又恢复原状,甚至更甚以往的无情? 前天他俩仍恩爱得很,所以绝对不是那一天发生的事,会是昨天吗?云丹书不禁猜测。 昨天他收拾完药草要吃包子时,便没见到毋情的人影,反而一进厅堂就发现雪妹含着泪吃包子,芝芙姑娘则在一旁安慰她,反覆问着她哭泣的原因。 他们两人是不是又在闹什么不愉快?云丹书如此猜测。 毋情不答,视线无论怎么移动,总是很有技巧地跳过她的人、她的眼。 发觉到这点,云丹书暗暗观察毋情的眼神,那是冷中带冰的,一点温情也没有。以前他虽然冷漠,但至少还会理人,但如今,他连他这个朋友都不理了,可见此次甚为严重。 本来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该由他插手管,偏偏他很想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但却又不晓得毛病出在哪儿,真伤脑筋。 「雪妹,你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问她也许会获得满意的答案。 雪残只是低首摸着小狼的头避而不答。 怎么连雪妹也不愿回答?看来,事情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单纯。 月,缺了一半,需要另一半来补上,才能合成一个圆。就像他俩,都需要对方的爱来补足自己缺少的角落,才能填满两颗完整的心。 仰望满天星斗,雪残呆呆地数着永远也数不完的星星,突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昙花一现的景象令她感伤万千,没有一丝撞见流星的喜悦。 灿星无情,瞬间稍纵,一如昙花。 雪残在心中念道,哭过的红眼再度被水雾模糊了视线。 瞧瞧天上那一片夜色星空,数不完的星星就像他给予的爱——毫无保留地付出,一点一滴的填满她空虚的心。 那一段日子,她真的醉了,醉得不愿再想报仇的事,她也不想报仇了。 她爱他,真的爱他的…… 想到这里,她又哭了出来,一双漂亮的眼哭得又红又肿。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自己有多爱他,他在她的心中佔有多少分量,现在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报仇的事,她早已看得很开,更何况要她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杀了那么多条人命当娘的陪葬,也够了—— 在了解爱人之后,她彻底相信世上真的有爱,可以为对方牺牲生命、不顾一切的真爱。 月光一照,再度滑落的泪显得晶莹剔透,化作串串的珍珠。 泪水是冰的,她的人亦是冰的,惟独她的心是温热的,只因有他的爱灌注。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月儿独自在黑夜中散发它的光芒,星空此刻却渐渐被乌云遮盖。 现在,只剩月儿孤独地在黑暗中,没有了星星的陪伴,它永远都是寂寞的。 而她……也同样失去他的爱,一样寂寞。 她和月儿都是缺了爱的啊!雪残朝天无声呐喊。 听人家说心情不好,只要大声喊一喊,心情就会好过一点,但为何她无论怎么喊就是无法抹去心中的悲伤与痛苦? 她伤、她痛呀! 静静的让泪水决堤,她哭得泪流满面,她觉得好累、好疲倦。 这一夜,她哭了多少回,她不知道;只明白她再怎么哭也唤不回他的爱,换来的也只是他冰冷的目光。 不晓得自己站在风中有多久,直到一滴滴水无情地打在她的脸上,她才缓缓地清醒过来。 是她的泪吗? 雪残愣愣地摸了摸脸上的水珠,其动作是迟缓的。 顷刻,倾盆大雨来得凶猛且毫无预警,打得她全身既痛又湿。 抬头望向月儿,月儿早已先她一步躲避得不见影子了。 黯然低首,她的心有着强烈的孤独感,她轻叹口气,这下子,没有月儿的陪伴,真的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雪残慢慢地走在毫无人烟的胡同里,动作迟缓地走进一间破庙躲雨,并不因为雨水打落她的全身而有一丝急躁;相反的,表情平静至极,只是黑眸变得哀愁,少了以往的亮丽。 她坐在尽是稻草堆积的地上,习惯冰冷的她,不像一般人一进庙里就是堆起稻草燃火取暖,而是整个人缩在柱子的一角,浑浑噩噩的她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陪伴她的只有无情的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闯入了她的世界。 「搞什么!这场雨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瞧这雨势大概会下很久,咱们暂时先待在这间破庙等雨停吧!咦?看来有人比我们先来一步。」 男子浑厚的大嗓门引来雪残回神一望。 「唷!还是个标致的姑娘哪!」 雪残撇过头不想理他们。 两名男子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虽然已是春天,但风中仍夹带些许冷意,他们拾起一堆稻草燃火起来,亦脱去外衣赤裸着上身取暖。 「姑娘,这儿有火你可以过来取暖。」 雪残抬头睨他一眼,那张无害的脸令她放心地凑上前坐在火堆旁取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愈来愈怕冷了,难不成她的体质变了? 沉於思索之中,雪残殊不知对面的两名男子直盯着她瞧。 在灿亮的火堆照耀下,她湿透的白衣紧贴住胸口,不仅透明更显得撩人。 察觉四周有点不对劲,她迅速回神,惊觉两双欲火狂张的眼睛放肆地打量她的胸部,浑身发起冷颤,她立刻双手环胸戒备地往后退回原来的地方。 但已来不及了! 二名男子一人守住左边、一人守住右边,两人节节逼近她,脸上露出渴望的淫光。 心慌之际她发现到空隙,一阵心喜急往大门奔去,却没注意到石阶而被绊倒,地上的碎瓦穿过她的皮肤,刺入她的皮肉中。 啊! 两人联手抓住她,欲进行猥亵行为。 雪! 压抑住痛楚与羞愤的泪水,雪残自心里用力喊出话。 不到一刻,雨骤然变成雪,凶猛地颳进庙里,间接熄灭了火堆,令他们打起一阵冷颤。 雪残不再畏惧,食指转了转几圈,雪立即听话跟随,像龙卷风似地卷起雪花来,她冷笑,食指猛地指向他们,狂卷的雪花立刻飞扑过去。 人不可貌相,她实在不该轻信他人! 她旋过身,耳畔听着一声声的惨叫,随即他们便一跛一跛地离开破庙。 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才一打开门,心情一轻松,雪残虚弱的身子便直直往下滑。 云丹书抢在她倒地之前抱起她,却见她的面容苍白得吓人,彷彿是具失去温度的躯壳。 「毋情,快把门关上!」二话不说,云丹书撂下话后便抱着她火速冲进内房。 毋情依言动作,阻隔外头飞飘进来的雨滴,他再度坐回位子,故意忽略掉心中涌起的一丝妒意与躲在心底最角落的疼痛。 接连六天,雪残小腿上的碎瓦因深入皮肉中,在好不容易取出之后,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行走;再加上淋雨严重影响了伤势,导致几天下来又是高烧又是咳嗽的,可急煞了云丹书和毋情。 好不容易,第七天高烧才逐渐消退,但雪残仍是咳嗽个不停,人也依然陷入昏迷中。 「怎么人到现在还没醒?」云丹书忧心忡忡地道。 毋情则默然地坐在一旁。 望向窗外月黑风高,云丹书不觉腰痠背痛,整个人疲倦极了。 「如果你累可以先去睡一觉,这儿由我来照顾便成。」毋情斜睨他那张疲惫的脸说道。 「真的!?」他不胜感激,但一想到毋情近来的冷漠,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行吗?」其实他本来不是要问这句的,只是这种事他不好直接开口。 瞧着雪妹苍白的病容,他不希望毋情将气出在一个尚昏迷中的病人,更怕毋情不懂得如何照顾她。 「我尽量试试。」毋情心里清楚他想问什么。 模稜两可的答覆令云丹书又是忧虑又是不放心,他困扰地徘徊於该走还是不该走的抉择中。 「放心吧!我不至於残忍到置她於不顾。」 听他这么一说,云丹书这才安心地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房间。 云丹书离去之后,毋情回过头,站在窗台边凝望外头的一切。 第七天了,他重重一叹,不禁喃喃道:「雨已停,人未醒,恨却消逝转成怜,汉郎之心情深伤痛。」念完,他才猛然发觉,奇了!他怎会念起情诗来? 不晓得自己怎会莫名其妙念起诗来,也许是因为她,他才会道出自个儿的心声吧,否则不大识字的他怎么会念这种诗? 一个极度小声的挣扎,拉回了他所有的心绪。 他猛一转头,走到床边坐下。 望见雪残眼角频频落泪,蛾眉深锁,嘴唇不断开合,痛苦与悲戚交织於她日渐消瘦的脸上,瞧得毋情也跟着心痛。 手不由自主地爬上那张粉嫩的脸,他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动作轻轻柔柔,生怕自己粗鲁且长满茧的手会弄伤了她。 然而,旧泪拭去新泪又流,令他有丝慌张,不知该如何安抚那擦也擦不完的泪水。 「别哭、别哭啊!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呵!这句话他似乎半个月前也曾经说过。只是如今,人事已全非了。 好像行不通,因为他看见她仍是泪流个不停,轻叹一声,他索性低下头一点一滴地吻去那串串令他心疼的泪珠。 「求你别再哭了好吗?」毋情在她耳畔轻语,话中带有一丝乞求。 半晌,他喜出望外地发现佳人已痛苦不再,但泪水仍是不止。 再加把劲,或许他再说些话,她的泪水可能不会再流也说不定。 毋情左思右想,最后终於想到一句话,而且他保证那句话绝对可以立刻让她止住泪水。 正襟危坐,毋情突然红起脸来,这才猛然发觉他想到的这句话非常难以启齿。 「我……我……」他头垂得好低,眼睛不敢直视她。 不行!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为这种简单的小事而害臊! 毋情振作起精神,昂然地抬起头来,直直凝视雪残的眼渐渐变得柔情款款,他缓缓低首在她耳边诉着衷曲:「雪残,我爱你。」第一次念她的名字,他觉得彼此的心又贴近了些。 他将她的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上,「这颗爱你的心永远不变。」同时他也在心中发誓。 如他所想,此话一出,佳人便不再流泪,唇边甚至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令他既是心疼又是爱怜,心中好生后悔自己不该因上一辈的仇恨而影响到两人的感情,更不该对她漠不关心。 要是再这么下去,不仅是他痛苦,就连她也有可能离他远去。 思及此,他握紧拳头显得有些激动,他不要她离开他啊! 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只要她别离开他、只要她别离开他!毋情在心中呐喊,却怎么样也不敢发声,就怕吵醒了她。 他不会再恨她,也不再怨她了!只求她别离开他,他要她永远和他在一起,待在他身边永不离去。 他真的怕极了失去她呀! 恨她的心早在惊见她苍白的面容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他真的一度以为她已经毫不眷恋地离开他的世界。 感谢苍天将她还给了他! 毋情两手合十,闭着眼,低首向苍天代表他的感激。 第八章 云丹书小心翼翼地喂着雪残汤药。「很烫哦,慢慢喝。」 怀中抱着小狼,雪残听话地一口接着一口喝,虚弱的她实在懒得去抵抗苦涩的药汁,只希望病能在短期之内好起来。 「云大哥,你是个大夫,对於药草方面应该懂得不少吧?」 「嗯。阅读过不少相关的书籍亦採过药草,捣药那一天你不也看到了?」他吹了吹一匙汤药送进她口中。「怎么,你问这有事?」 她微微点头。云大哥知道一种名叫穀精草的药草吗? 他略思索了下,「似乎採过。」 雪残闻言欣喜若狂。真的!?那你一定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喽?太过激动,她连咳了几声。 「这么激动做什么?」他皱着眉有些抱怨,边回想边轻拍她的背。「茎叶细长,顶端生着白色的小球,圆而尖,内多鳞片,各片之间皆藏有一花,生长於水田、池泽旁。」 谢谢!雪残用力写下二字,感激之情表露无遗。 云丹书笑了笑。「何须多礼呢?这是应该的啊。」 雪残温婉地摇了摇头,嘴边挂着微笑。 「怎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他不认为她对药草有兴趣,尤其又是只对穀精草有兴趣,这之间铁定有问题。 雪残暗暗心惊。没有啊,对药草这方面有兴趣,想研究一下医理,云大哥对雪妹有疑问? 「没有。」即使他注意到她闪烁的眸光,但她的问话却足以让他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 正待雪残欲再发问之际,喧闹的嘈杂声登时打断了两人。 云丹书皱了皱眉头。「怎么那么吵?」他放下空碗,打算去厅堂瞧瞧,然而一股力量拉住他,他转过头,瞥见一双渴盼的眼睛直盯着他不放,「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叹了口气。 「来,右手握住枴杖,我搀着你走。」 雪残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喂!小心一点。」云丹书及时扶住走路不稳的她,此时房门砰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 两人闻声同时抬头。 「你要进来怎么不敲门一下?多少也懂点礼貌行不行?」云丹书不以为意地低下头,小心地搀着雪残。 而雪残却注意到毋情的面容除了刚进来时的暴怒之外,亦多了几抹阴郁。 察觉她的视线扫来,毋情立即撇开头,频频在心中告诉自己不可因妒意而忘了重要之事。 「外面为何那么吵?」 「有十几位村民在厅堂大嚷着要见雪女一面,门口外还放了两具屍体。」语毕,毋情开始注意她的神情。 「屍体……」云丹书讶异地叫道。 雪残默然,黑亮的眸子逐渐抹上一层阴冷,沉静的反应彷彿早就知道会有这天来临似的。 三人来到厅堂,村民们一见到雪残,原本安静的场面再度喧闹起来。 一波波的声浪吵得喜好安静的云丹书不得安宁,他将雪残交给毋情,然后走上前一步。 「别吵!」他吼了句,全场立刻无声。「推个代表出来说明这一切!」 也许是读过书的人,亦或是在村中较有名声之人才能获得大家的信任! 良久,大家才派出一名白鬚老者。 云丹书向老者恭敬地点了点头,老者亦回了个礼。 「昨晚村民在破庙中发现这两个人被雪覆盖而亡,看样子似乎已死了五、六天。」老者停顿下来盯着雪残,「春天来临了,没有道理还会出现雪,因此我们大家怀疑是被雪女杀害的,也就是这名姑娘。」他指向雪残。 毋情突地紧握住雪残的手腕,眉间蒙上一抹冰冷,眼睛却是对着她的。 「怎么可能!」云丹书回头望了望孱弱的雪残,「那一天她受了严重的伤,不可能有那力气去杀人,更不可能会害人。」他气愤地辩驳。 但回头想想,他们两人到如今都还不知她那一天为何负伤而回,难道事实真如老者所说的那般? 「再也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此种奇怪的死因了。」老者捻着白鬚道。 「好!我问她有无这回事。」话罢,云丹书回过头,却见雪残与毋情双双拉扯,结果行走不便的她马上跌倒,云丹书与毋情赶紧凑上前欲扶住她却慢了一步。 雪残一掌拍去毋情的手,挣扎着打算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虽然坚强,可那张皱着痛苦的脸却深深烙印在毋情的心坎上,不因她拒绝他的好意而有所怨言。 云丹书看不过去立即扶起她,却得到她真心感谢的微笑,这令毋情觉得不公平,妒意又再次侵袭他的心。 「怎么不接受毋情的好意呢?」他老觉得背脊有些发冷。 雪残不答,反而扫了村民们一眼,最后视线停在地上的两具屍体,眼神猛然变得诡谲多变,撇开眼,她丢出一张纸,毅然放开云丹书的手走进内房。 欲奸予我,为保贞节,不得不杀之。 短短三句道出了她的无奈与痛恨,令村民们一阵欷吁甚觉羞愧,尤以毋情五味杂陈,疼痛之心久久不去。 病一天天痊癒,雪残的脸色亦跟着渐渐红润起来。 这天终於不用再拄着枴杖走路了,雪残好高兴少了一层障碍,心中同时也有着几许落寞。 今天她突然主动邀毋情陪她出去走走,两人自那天之后未曾说上半句话,好不容易有此机会,毋情当然是乐得一口答应。 他小心翼翼地搀着大病初癒的她,惟恐一个使劲就会捏碎了她。 一路上两人什么话也不说,静静的,彼此都十分珍惜此时在一起的每个片刻。 依稀之中,雪残彷彿又听到那一夜昏迷时模模糊糊所听见的那句话—— 是谁在她耳边说: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一想到在睡梦中听到的这句话,雪残忍不住心醉了。 那人的声音,好柔好柔,话语中夹带着满满的爱怜与情意,让人感觉好不真切啊。 啊!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怨。 雪残不由自主地望着自个儿的手心,彷彿仍感觉得到那炽热的心跳。可是,如果那夜只是一场梦,那为何那种感觉如此真实? 「怎么了?」毋情轻问。 这声音……好像! 雪残立即转头过去,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你干嘛这样看我?」他纳闷,声音又变回原来的粗声粗气。 雪残轻轻摇头,暗暗笑起自己根本就是在幻想,因为了解他,知道像他这种大字不识多少个的粗汉,不可能会这些甜言蜜语,且又说得如此动听,这是不可能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她还是希望那人真的是他,若真的是他,那就太好了,雪残失落地想。 「走了那么久的路,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坐在石椅上。 春风徐徐吹送,吹起了一地的红花与绿叶。 毋情凝视她,意外发现她眸中的落寞。 「你有心事?」 雪残不答,自襟口取出一叠纸张送到他手中,毋情一摊开,纸上全写满了字。 「这……」他不解地睨着她。 雪残摇头示意他别问,那些全是她在病榻的期间写出来的,想倾吐的话全写在那叠纸中。 他见状不再为难她,只是疑惑地盯着纸上的字瞧,然后将手上的纸摺好放进袖内。 回去叫丹书念给他听,毋情思忖。 此时,雪残以眼角余光瞄着他,彷彿抱定了某种决心,她在他的左颊轻轻落下一吻。 毋情浑身一震,登时脸红似关公。 她噗哧一笑,眼中盈满笑意。 渐渐地,他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彼此之间的气氛是和谐的。 望着她美丽的侧面,看着她今天反常的举止,不知怎么的,他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丹书,帮我看看这叠纸写些什么字。」 接过毋情递来的纸,云丹书光是瞧那娟秀的字迹便知道出自谁之手。 「哪里出问题了?」毋情注意到他皱起眉头,不禁担心地问。 云丹书抬头斜睨他。「我念给你听——对不起,我不该骗了你们……」 他们?她早猜出他大字不识,铁定会拿给丹书看是吗?毋情暗忖。 「其实,我不是江西萍乡人,我的故乡是在雪峰山,一座常年下雪的山峰。我想,你们大概早已知道我的身分了吧?没有错,我是雪女,如今承认了,我也不怕让你们知道后会有何危险。」 她不怕,可是他怕呀!深恐她遭遇到危险,他就会失去她!难道她不知道他会担心她吗?毋情紧紧揪痛了心。 「什么样的险境我没遇过!从六岁开始,我便一个人和动物一起生活,吃着动物才会吃的食物,住着到处是动物粪坑的洞穴。生活在这种纷乱的山林里,险象环生的恶境天天皆有,面对这种生活,为了活下去,再苦、再累也必须咬紧牙关死撑过去,你们能够了解那种生活吗?不!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念到这里,云丹书重重叹了口气,「原来……雪妹有这么一段痛苦的过去。」 「别啰唆,快念下去!」毋情表面上说话粗鲁得要命,其实心里面是非常心疼的。 对一个还需要母亲的保护才能平安成长的六岁孩童而言,这种生活无非是比死还痛苦! 所以才会造就她现在爱恨分明的个性,对谁都冷冷淡淡、保持最好的距离,什么事都希望自己来,不愿靠他人帮忙。 思及此,毋情心更疼了,他多希望自己能代她受苦啊! 「是谁害的?是谁杀了我的娘,害得我唯一的亲人从此消失於我的生命中?不就是你们吗?」 两人都清楚其中的「你们」所指的是谁。 「我恨,我恨你们!」 这恨,清清楚楚、犹如一把利刃刺进毋情的胸口,他感觉得出这字眼中的恨意有多深,他很能够体会失去至亲的伤痛。 「所以我决定要报仇,不希望在天之灵的娘亲就因为那可笑的谣言而撒手归西,我也要回以同样的报复,让他们作为娘的陪葬!」 听到这里,毋情的情绪开始有些愤怒,云丹书则是感慨万千。 「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毋情明白雪残指的是他。 「我没料到毋家居然还留有一子,想到十年前你们赶尽杀绝,我便决定前来,打算杀了毋家的遗孤,於是安排了一齣戏藉机与你们见面。」 嗯,就是他们在树林中救了她的那一次;或许,根本就没有人打算要杀她。 毋情心忖。 「谁知这一去,我却丢了心。」 念到此,云丹书暗自窃笑起来。 这话令毋情不明就里。「丹书,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自然会懂的。」说完,云丹书又继续念下去:「原本打算让你们渐渐信任我,我才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却没考虑到相处的后果。唉!从未想过会有爱上人的一天,亦从不期望爱降临到我身上,但爱就真的敲上了我的心门,不管我怎么拒绝,它就是有办法闯入我的世界,我想躲都躲不掉。」 是谁!是谁抢走他的最爱? 再也忍不住嫉妒,一个冲动,毋情欲奔入内房,然而云丹书却拉他回来,摇着头示意他先听完下文再去也不迟。 满脸的痛苦,毋情最后还是乖乖地坐下来。 「爱,让我了解爱人的甜蜜,亦承受了其中之苦与痛,它教我怎么去爱人,让多年来不曾有过任何情感的我有了一丝丝的温暖。」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竟然可以让她爱得如此深切?毋情简直嫉妒极了。 坐在一旁的云丹书能感觉得出毋情已快发狂了,他都猜出雪妹爱的人是谁了,怎么毋情到现在还是察觉不出? 见毋情的浓眉愈拧愈紧,云丹书暗暗地笑起毋情的笨来。 「我明白十年前的那一段过去谁都无法挽回,而两年前的惨剧,让如今懂爱的我心里十分后悔,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真的罪大恶极,得不到你的原谅是我活该。」 不会不会,早在之前他就原谅她了!嫉妒心一下子一扫而空,毋情急切地在心中吐露,决定待会儿要在她面前道出他的真心话。 「对不起,是我害你家破人亡,真的非常对不起!我知道事后对你说抱歉太迟了,因为逝者已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说不求你的原谅是假的,其实我心里还是相当希望可以获得你的谅解,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会!」毋情冲口而出,再也等不及地欲奔去内房,为了不想再让云丹书挡住他,这次他使展轻功而去。 云丹书来不及抓住他,於是大声喊道:「最重要的话是在后头,你要是听不到可别「恨」我。」 毋情及时收住势,蹙着眉回头,「什么意思?」是什么话需要丹书用到「恨」这词的? 「写了这么多,你应该晓得我爱的人是谁吧?」 毋情一听,全身上下突地紧绷起来,眉头皱得死紧,像是打不开的结。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她爱人的名字,他哪里知她爱的人是谁,他又不是神仙! 更何况他也不想知道他的敌人是谁,免得愈清楚愈心痛。 但他又不甘心有人抢走他的最爱,这种矛盾与难过的心情,怕是这辈子的第一次,也是今生最后一次的伤痛了。 因为他只爱她一个,谁也不爱。 「笨蛋!你现在一定认为我爱的是别人,对不对?才不是呢!」 云丹书噗哧一声,笑得开怀无比。 毋情则是皱着眉头,仍是不解其意。 「还不懂?你真是个大笨蛋!」云丹书照实念着信。 雪妹真厉害,连毋情是怎么想的都透析得一清二楚,云丹书不禁大笑不止地暗忖。 瞟了他一眼,毋情的头顶上不觉飘来一朵乌云,「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听她笨蛋、笨蛋的骂他,谁晓得她在说什么。 「天哪!都说这么白话了,你还听不懂意思?」云丹书简直不敢相信毋情真的就像雪妹说的一样——笨蛋! 毋情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雪妹知道你一定听不懂,於是又送了一句非常、非常明白的话,你铁定听得懂的。」云丹书咳了咳,「笨蛋!」 「又是笨蛋?」 「听我说完嘛!」云丹书抱怨地瞥他一眼。 话还没吐出来,反而听到云丹书的诡笑,听得毋情一阵发麻。 「我爱你。」 毋情愣住了,他回过神,澎湃激动的心情几乎将他淹没,兴奋的他速速奔去内房。 她真的爱他?她真的爱他? 他反覆自问,等到飞奔至房门前,他居然颤抖着手推开门。他想,他现在的心情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吧! 门一开,一股属於她的幽香扑鼻而来,他左张右望,就是不见佳人的影子。 毋情觉得纳闷,他之前才亲眼看着她走进内房,如果她要出来,照理说,他们待在厅堂没道理会没看到她啊! 不疑有他,毋情转身要去后院找时,才发现小狼也不见了,他心中荡起了一阵不安。 他随即到处找去,却不见芳踪,连平常到处跑的小狼也一样。 不! 第九章 找到了,她终於找到了! 紧紧抓住一株药草,雪残此刻的心情是激动而兴奋的。 擦去额上的汗珠,她的双手沾满了泥土,虽然有些疲惫,但她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就像个天真的孩子般。 她拍拍裙角的灰尘,将宝贵的药草收进小篮子里,收拾完东西,她即刻往她故乡的方向走去。 二个时辰过去,雪残也走了一段路。 一走进城里,她特意压低帽簷,整张脸全被黑纱蒙住的她,心中很是庆幸自己女扮男装,因此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恶匪骚扰她。 「客倌,请问要点什么?」 雪残踏进客栈坐定后,张望了下四周,见到隔壁桌的菜色,便伸手朝那桌指了指。 店小二立即意会,「客倌是要和那桌一样吗?」 雪残点点头。 「好,您要的马上来。」店小二随即离去。 她松了口气,不能说话的人在面对这种事总是特别棘手,她拍拍小篮子,希望这株药草可以救她。 半晌,几样小菜终於送上桌,为了方便,雪残拂开黑纱动起箸来。 「客倌,请坐!请问要点什么?」 「白切酱肉,醋溜白菜,剩下的……」那人瞄到雪残桌上的菜餚,「就和那桌一样好了。」 「不错嘛!还知道我喜欢吃这客栈的醋溜白菜。」另一人笑道。 这声音是…… 雪残转过头,惊见毋情与云丹书二人就坐在自己的斜对桌,吓得她赶紧垂下黑纱,压低帽簷吃着东西。怎么搞的,她离开也不过才三天而已,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还是找不到。」毋情粗哑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沉痛与失望。 雪残闻言浑身一震,心漏跳了一拍,却冷静地举箸夹菜,耳朵则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别伤心了,有志者事竟成,咱们会找到雪妹的。」云丹书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确定她真的是回到她的故乡吗?」 「我确定!你不也听到雪妹信中的内容,上面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打起精神来,你这样子很落魄知不知道?」他简直快看不下去了。 雪残忍不住望去,瞧见毋情脸上的颓丧与疲倦,她的心阵阵发疼。 「别垂头丧气啦,吃些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上路。」云丹书夹菜到毋情的碗中,鼓励他多吃一些。 感觉胸前的东西动了动,雪残这才记起她将小狼藏在衣襟内。 大概肚子饿了吧! 这么一想,她夹起一块肉放入衣襟内,知道牠正猛吃着,她隔着衣裳轻拍牠,示意牠吃慢点,谁知正打算再夹一块给牠时,牠却跳了出来趴在桌上啃起肉来,茶杯因而打翻掉在地上,引来众人侧目。 「小东西!?」毋情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完了! 雪残心中大感不妙,二话不说,迅速抱起小狼提走篮子,然后抛下几块碎银在桌上随即落荒而逃。 「雪残!」 一听见他的声音,她有瞬间的冲动想停下脚步,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不能说话,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头不回地便匆匆离开客栈。 见她逃向右侧,毋情紧追出去。「雪残别走!」但离开客栈往右侧望去时,他却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他不停叫着她的名字,希冀她能出现。 就躲在隔壁胡同的雪残摀住耳朵不愿听,她实在怕极了自己会隐藏不住情绪而泪流满面,她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叫她的名字。 「雪残!你别躲起来好不好?出来见我一面啊!」毋情大声呐喊,语调中有着深切的相思与难过。 除非她的病好了,否则她死都不会出来见他的。 雪残抱定了决心准备离去,然而小狼又在此时出状况,竟跳离她的怀抱跑出外头,一点也不顾后头主人的忧心如焚。 小更! 雪残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始终见不到小狼回来,而她也不敢走出去,最后她只好选择一人回她的故乡。 只是一路上少了个伴陪她罢了,对她而言,不碍事的。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她还不是一个人走过来? 心中虽这么安慰自己,但她仍是感到莫名的孤独,寂寞常在夜里侵蚀她,有时候一个人,也会害怕蚀人的孤寂呀…… 见到小狼,毋情高兴地奔去抱起牠,便往小狼跑出来的方向奔去,看到佳人时,他高兴地一把抱住不愿再放开她。 「我好想你啊……」 雪残哭了出来,但为了能够说话,她忍住深切的相思推开他掉头就走。 毋情一慌,赶紧上前拥住她。「不要离开我!」 她对他轻轻摇头,然后挣脱开他的拥抱。 对她而言,要挣开他的怀抱是轻而易举的事。 结果,一个追,一个逃。 慌乱的雪残乾脆将累赘的东西全丢弃,就连帽子亦随之舍去,轻盈的步伐如马奔驰,才没多久,人已经离他愈来愈远。 刚才吃没多少东西的毋情一下子便耗尽了力气,只能无奈地瞪着她在他眼前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雪残一身的白衣从窗台偷偷溜进,然后四处搜寻她装穀精草的小篮子。 没想到她居然胡涂到连最重要的篮子也一并丢去,害得她这次得主动找上他们,因为她就是在他面前将累赘物丢弃,所以她很肯定篮子是被他捡走的。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连小更也一起带走,少了他不要紧,顶多相思伤人,但若是少了小更,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承受一人的孤寂。 搜着、搜着她撞到一面墙,硬硬的,撞得她头有些疼,不禁伸手去揉。 「怎么,痛啊?我揉揉。」 来者温柔似水的声音彷彿熟悉如昨,雪残不相信这声音就是当初昏迷时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她一直以为当初是幻觉! 她猛抬起头—— 黑暗中,她只看得到那双眼情意绵绵,眸中只有爱恋与疼怜,她不晓得那眼神是否只为她一人温柔,还是……有人与她共享? 那双长满茧的大手,轻轻柔柔揉着她的额头,始终不敢使劲太大,她感觉得出来。 恍惚之中,那长茧的大手令她好熟悉、好熟悉。 突地,毋情紧紧抱住她。 「雪残,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他是渴求亦是哀求,嘴角微微颤抖,不确定的语调严重泄露出他忐忑不安的情绪。 他实在受不了分离的痛苦,那对他来说太伤人,彷彿吞噬了他的世界似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眨了眨眼,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抿紧双唇,她狠下心一把推开他,脸也撇向一边,不愿他瞧见她为他流泪。 「为什么?」毋情激动地踏前一步抓住她的肩摇晃,不相信她会如此狠心地对待他。 她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表示。 「你不要老是摇头,快回答我啊!」毋情力道不觉加深了几分。 她指指自己的喉头,提醒他她的障碍。 「对不起。」隐藏不了激动,毋情别开头,随即放开手。 看着他这么难过,雪残的心跟着难受,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他刚毅的脸庞,眼里闪烁着心疼的泪光。 「心疼我,就别离开我。」他的大手覆上她的纤纤玉手。 雪残迅速抽回手,眼角突然瞄到她所要寻找的小篮子就放在枕边,二话不说,她趁他不注意时,闪去床边提走篮子跳窗而逃。 其动作之快速,令毋情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跟在她后头追她。 两人从村庄内追出村庄外,直至进入阴森黑暗的山林,每每当他快抓到她的袖角时,她总是机伶地闪过,然后拐去另一条弯路,气得他好无奈。 追出一片山林,是一块秃地,他发现她不再奔跑了,於是他停下来。 蓦地,毋情惊见秃地再过去一点即是断崖,这下子他稍稍安心的胸口又再度狂跳惶恐。 他还以为她想通了,打算不再离开他了,哪知原来是因为断崖才打断她想逃走的念头,难道她就这么想离开他吗? 毋情悲从中来,不知如何面对她的厌恶,但目前她的生命比这更重要。 「别再走过去了,到我这里来,好不好?」如今,他只能以询问的语气拜託她回来,实在不敢用命令的口气待她。 雪残摀住耳朵不愿听,只是拼命地摇头,望着他前进,她亦跟着后退二、三步。 「别再后退了!」他怒吼,心跳险些停止。 她又退了一步,压根儿没听他讲话,殊不知两步后便是断崖,一心以为她能躲过断崖之险。 只要他别逼她回到他身边,那她就不会后退,只要他等她声音恢复,她自然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不要她离开他身边,她又何尝不想与他廝守到永远? 只是她渴望自己能和芝芙姑娘一样,也能同喜欢的人讲讲话,也可以对喜欢的人诉说自己的心事,彼此交心谈心,让他也听听她的声音、了解她的想法,她只是单纯的渴望如此啊! 娘去世之后,她的心几乎死了,娘就是为了寻药治疗她的声带才会被村民杀死,她也算是间接的凶手,因此她不再寻药,她已放弃了希望。 如今她再度燃起希望之火,不为谁,只为他。 只要他还爱着她,她一定会回来,期待当他发现她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为她高兴。 「不要再退了,我求你别再后退了!」他悲吼。 分离虽痛苦,但失去她更会要他的命、撕扯他的心,空有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罢了。 雪残见他愈靠愈近,身子也跟着后退,不料,从崖下飞来一只秃鹰猛地攻击她的头部,一个踉跄,她失足落崖。 「不!」 悲愤狂吼,那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迸裂,碎成沙粒再也拼凑不回。 一天又一天过去,毋情如同行屍走肉般。 曾经到崖下寻找,他始终不放弃,寻找了将近一个多月,但就是找不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屍,屍体找不到,难道真被丹书说中被秃鹰吃了? 他不相信她真的死了,所以他拼命找,紧抱着一丝希望死命搜寻;日子一天天过去,身心的疲惫让他彻底地绝望。 坐在石椅上,他脑海里想的都是和她在一起时的回忆。 有酸、有苦。回想起每次逗得她脸红的画面,毋情不自觉一笑,当然也有甜;那笑中带苦,彷彿历经了沧桑。 突然,有样东西自他衣襟内掉出来,他见状伸手拾起,发现是当初他不小心拔下的那绺头发。 心不由得一痛,那记忆在他脑中盘旋,他的脸满含着伤痛的哀戚,手中紧紧握住她的发,心愈揪愈是疼得厉害。 想起她灿烂的笑颜,他缓缓低头不断抚摸那绺属於她的头发,情感的相思令他日夜饱受煎熬,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了他的生命与灵魂。 没有她的世界,他留恋有何用?要个空躯壳有何用? 充其量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至人生的终点,这一生才算是草草结束。 既然如此,那他倒不如早早死去早早投胎,还比较快活一点。 天知道想见最爱的人一面,却明知永远也见不到的那种痛苦,会害死一个尚在人间拼命相思的人哪! 哀莫大於心死。 他情愿自己的心已死。那么,心不跳、脑不转,他也用不着惦念她不停了。 望着那绺打结的发,毋情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然后将他的发缠在她的发上打成一个结。 摊开手心,瞧着望着想着念着,轻轻抚着这属於他和她的发,他忍不住一笑。 结发夫妻。 毋情想着,将彼此的结发放在胸口上,享受那短暂的幸福。 他与她是夫妻,注定了夫妻缘,注定了一生相爱,他只会娶她,而她也只能嫁他,绝对不能爱上他以外的人。 即使不是夫妻,他对她,此心无悔,此情不改。 然而,他承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不相信她真的会狠心离他而去,飘往没有他的那个世界! 是谁狠狠捅了他一刀,将他从高处推往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为何他伤痕累累,一颗心被撕得残破,却不见一滴血,只闻酸苦的涩味随风飘扬? 「天哪!我该如何学会将你遗忘?我到底该如何把这颗心、这份情隐藏?我求求你教教我啊!」毋情站在天地之间狂啸。 不由自主地,本该是不该轻弹的男儿泪,此刻已流下他的脸颊旁。 泪水,是谁该流,是谁不该掉,并没有绝对的分别;只是,该看是为谁而泣,因何而哭。 满天不知何时飘来朵朵的乌云,是附和他的问话吗?呆愣住,毋情早已忘记自己就站在雨中淋着雨。 雨水和着他的泪,这场雨彷彿在替他倾泄思念与寂寞,多么心酸、多么的无奈呵! 「毋情!下雨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云丹书撑起一把伞过去拉毋情进屋。 毋情任由他拉着没抵抗,精神处於浑浑噩噩的状态,失去所爱的伤痛令他抽疼,无法分神在这上面,也许他早已失了该有的知觉。 心知毋情这般魂不守舍是为了谁,但就算知道又如何,他也无能为力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毋情心与魂分离的这段期间保护他。 要不是他每天固定叫毋情吃、睡,否则毋情现在可能早就饿死、昏死街头了。 毋情悠悠地回神,惊觉手心空空的,他慌得跟什么似的。 「发呢?我的发呢?」他焦急地东张西望在地上寻着,甚至疯狂地奔出外头。 「毋情!」 雨愈下愈大,打在他身上是无知无觉,憔悴慌乱的神情在他脸上显得孤寂可怜,令人深感同情。 眼睛赫然瞪大,他弯身赶紧拾起他现在唯一可以对她牵念的思情之物,然后宝贝地收进离自己胸口最贴近的襟口,也不管那绺结发早已湿透他的衣衫。 第十章 就算她死了,他的这份爱也依然不变,他会永远放在心底好好收藏起来,他知道,这一生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看开一点吧。」 见毋情不到一刻就叹气一次,云丹书不由得安慰他,否则他自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毋情才抬起头来睨他一眼,那眸子落寞无神,少了以往的神采。 「来!陪我走一趟市集。」云丹书说着,便拉他的手住门口走去。 「干嘛?」 「瞧瞧你,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都三个月过去了,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虽然他也伤心雪妹逝去的事实,但日子也不能这么过下去呀! 毋情甩开他的手,「你别管我。」 「怎么可以不管你,如果放任你不管,你就会步上雪妹的后尘了。」 毋情惨淡一笑,「那也好啊!在天上、在地狱,两人都可以做对同命鸳鸯。」他开始幻想起两人在一起的画面。 「你……」云丹书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难道失去心爱的人有这么痛不欲生吗? 云丹书望着毋情整个脸瘦了一圈、三个月没剃鬍子的憔悴样,不禁摇头叹息。 「市集你就自己去吧,我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我才会担心。」云丹书又拉起他的手,一路上死拖活拖地直到热闹沸腾的市集,才甘心放开。 「带我来市集有什么用?触景伤情罢了。」 这让他想起他曾经为她买下纸笔的回忆,那时的他对她并不具好感,但却没料到之后竟会心动於她。 「总比你三个月都关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得好!」 毋情瞟了他一眼懒得去辩解。 云丹书皱皱眉头,极不欣赏毋情的自暴自弃。「陪我去书铺买书。」不待毋情回答,他拉了他就走。 来到熟悉的书铺,望着四周的环境,毋情不由得心伤起来。 「邱老闆,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书进货?」云丹书满足地闻着空气中的书卷味问道。 「这……很抱歉,最近的新书都被人订走了。」 云丹书蹙眉,「谁会这么有钱,居然一口气订下最近的新书?」 「那个姑娘我印象很深刻。」邱老闆指了指毋情,「就是曾经和你一起到过这儿买宣纸的那位啊。原来她会讲话嘛!害我当初还以为买炭笔给她是因为她哑巴无法沟通的缘故。」 「在哪里看见的?」毋情闻言,冲上前揪起邱老闆的衣领,死去的心彷彿活跃了起来。 云丹书赶紧扳开他的手。「毋情,快放开!」 「当然是在……咳咳咳!」 「到底在哪里!」 「毋情,叫你放手你还不快点放,你这样子叫邱老闆怎么回答呀!」云丹书快疯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毋情随即放手,但仍呆愣没有道歉,一心全系在佳人的消息上。 「毋情,你还不快向邱老闆道歉!」 邱老闆挥了挥手,「没关系,不碍事的。」他一脸难过地抚着脖子猛吸气。 一阵和风微微吹送,一股淡雅的幽香随之飘来,闯入这充满书卷味的书铺,却无一丝突兀的混杂味,相反的,十分融入这气味中。 「邱老爹,我爹要我来问您,他订的新书何时会送到?」甜甜的声音随着人影出现在书铺门口。 云丹书因那声音之特殊被吸引住而望了过去,却不觉一惊。 「毋情,快看!」他惊喜地频频叫唤。 「别理我。」毋情低着头不想理睬,心里认为邱老闆方才的话只是说着好玩的,压根儿不知有外人进入。 说得没错,他亲眼目睹雪残在他眼前坠崖,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说不定邱老闆说的是别人,因为雪残是不可能会说话的,不是吗?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满心希望她没死,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让他明白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 然而,他什么都不求,只求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也好。 毋情锁着浓眉,双唇抿紧,眼神若有所思,心事全写在脸上。 「请问你怎么了?」 一只柔而温暖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吓得他从思绪中清醒。 「我……雪残!?」毋情抬头,却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内心错综複杂,令他无法相信眼前到底是真还是幻。 「我不叫雪残,我叫小雪。」话罢,她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粉颊一阵羞红,便立刻抽回手。「对不起。」 她是怎么搞的,为何一见那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安慰他,这…… 真是奇怪。 「邱老爹,这儿有没有『古今女史』?」还是多看点书比较有益。 毋情打量着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人儿,那动作、那眼神、那双唇、那鼻子、那蛾眉、那不插任何簪花的柔顺直发,还有她眸子的色泽,就连衣服亦是他所熟悉的白色,分明就是雪残本人! 「毋情,她好像雪妹哦!」云丹书悄声在他耳边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毋情白了他一眼。 云丹书摸了摸下巴。「但是……应该不是雪妹才对!因为眼前的这位姑娘会说话,而且看她似乎一点也不像是认识我们的样子。天下事无奇不有,可能咱们就是那么凑巧,遇到了一个和雪妹长得像的人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毋情原本有些期盼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小姑娘,新书送到了,你需不需要过来清点一下?」邱老闆在书铺门外朝内喊道。 「好。」小雪放下书,边走边从襟口取出一条白巾俐落地束住发丝,走到门口时,则拿出一枝随身携带的炭笔与小宣纸开始一一清点。 两人见状,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最后,毋情冲动之下跑去抓住小雪,然后紧紧拥住。「雪残,不要再躲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别见面又把我当作不认识的人,好不好?我承受不了的呀!」他好激动、好激动,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痛与喜。 这次他一定要牢牢紧紧地抱住她,绝不再让她从他怀里挣脱了! 「这……这位公子,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白是雪努力试着推开他,却徒劳无功。 「不是不是,一定是你,我没有认错。」毋情摇着头,手也搂得更紧。 白是雪皱紧眉头,「可是,我不是雪残啊,我的名字叫白是雪,公子你认错人了啦!」搞什么,怎么都没半个人来救她? 「你不要为了逃避我,不惜撒谎好不好?」毋情在心慌之下,气得怒吼一句。 她吓住,白皙娇嫩的脸蛋一副委屈状。 惊觉自己竟胡乱对她发脾气,他满心歉疚。「对不起。」 他话中似乎还掺杂着其他的意思,彷彿除了目前这件事之外,还诉说着她所不知道的歉意,她凝视他那张落寞憔悴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让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 是忍不住还是不知不觉? 她竟又再度抚上他满是哀愁的脸庞,心疼的眼神表露无遗,像极了他熟悉的雪残。 「对……对不起,我失礼了。」紧张地撇开眼,她欲抽回手,却反而被他紧紧握住。 她愕然。「你……」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他不介意两人彼此接触,只介意她再度不告而别离开他。 望着他的深情,她感动於心,但……「我真的不认识你,真的不是你认识的什么雪的。」认错人不打紧,表错情可就不妙了。 「若你不是,那你为何会有这些东西?」毋情扯下她发上的白巾,又指着她手中的炭笔。 「这……」老实说,她也不知道。 打从她有记忆以来,这两样东西便一直随身在侧,问过爹,爹又不说,只告诉她那是她的护身符,叫她不可随意取下交给他人。 「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恼怒,「就算我有这些东西又干你啥事!」她抢回自个儿的白巾,不料他紧抓着不放,白巾登时撕成两半。 她见状愣住,不知怎么的,心隐隐疼痛,眼一酸,竟泪如雨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毋情见她哭泣,急得有如热锅中蚂蚁般不停道歉。 哪知再怎么道歉都没有用,因为她仍是哭泣个不停。 「不然……不然我再买一条送你,这样好不好?」 「再买一条送我,也比不上原来的那条来得有意义!」她气愤地冲口而出,随即因自己的话而愣住。 望着他渐渐扩大的笑容,她赶紧摇头解释:「我不是……」 「不用再说了,你一定就是,别再逃避我而谎称你叫白是雪。」毋情截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下她才彻底了悟,明白自己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这次她选择沉默,也不打算再反驳他的话。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吧?」毋情提心弔胆低声问着。 她不答反问:「能否请你放开我?」离家太久,她怕爹会担心,何况新书她尚未清点完毕。 「不要!我一放开,你就会离开我。」他想也不想地说道。 「我只是要清点一下新书。」然后回家。她在心底加上这一句。 毋情瞇起眼,「真的?」 「我还没清点你就抓住我,我当然要快点清点,然后向邱老爹交代。」她清楚他在问什么,但她就是不明答。 他不疑有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以抚平自己不安的心,证实眼前的她并非虚幻的,然后才放开她。 抚着被亲的脸颊,她脸红成一片,羞羞的,她抖着炭笔清点新书,眼睛一直不敢瞧向他。 站在一旁盯着她做完事,毋情从玩味的目光渐转成疑惑。 「毋情,我先回去准备饭菜,你就陪着雪妹一起回来吧。」跟邱老闆聊完事情,云丹书这才发现天色已暗。 毋情颔首,望着云丹书离去的背影,然后回头瞧瞧她,见她正向邱老闆道别踏出书铺,他愈来愈感到疑惑。 是她改变了吗?为何他总觉得她比以前平易近人多了?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些书拿去我家吗?」都怪爹书订得太多,否则她也不至於麻烦人家,尤其是麻烦这个看起来对她有情的男子。 「你家?」 她白他一眼,「难不成是你家啊?」 他皱皱眉,不明白她何时冒出一个家来,总不可能是她远在天边的故乡——雪峰山吧? 虽然是这么想,但他也只是默默地提起沉甸甸的书由她带路跟在她身后,什么也没问。 良久,直至穿越城门经过一片绿林,毋情才缓缓开口:「你不是哑巴不能发声吗?为何现在却能开口说话?」这是他心里一直想问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本来就能说话了呀!」算了,他大概是在说那个叫雪什么的是个哑巴吧,白是雪暗忖。 他闻言,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慢慢爬升。 「你说你认识小女?」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俞都赋警觉地转头对白是雪说道:「回你房里将上次的诗经、论语念完。」 「喔。」她依言旋身入内。 「她不是你的女儿。」毋情望着她直至翩然的倩影消失,才回神说道。 俞都赋微微一笑,「我很清楚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你是怎么治好她的?」太迂回的对话根本是在浪费时间,乾脆直接切入主题吧。 俞都赋亦不赘言,直截了当地道:「当初发现她时,她的手紧抓着小篮子,小篮子里有株穀精草。 「由於穀精草是哑毒的剋星,一般人根本不晓得哑毒这种奇毒,以为穀精草只是普通的茶青,除非喝茶用到它,否则不可能会去採它,我当时便猜出她可能中了哑毒。」 「哑毒?」 「嗯。」俞都赋点头。 「你是用那株穀精草治好她的?」他曾听丹书提过她问他穀精草一事的经过,他原以为这没什么好怀疑的,如今他已了解。 俞都赋颔首,又道:「我有研究医理,大致上了解一些奇门蛊毒。」 「那么,你是在崖下发现到她的了?」微风中混合着一股香气,毋情怀疑她是不是躲在帘后偷听。 俞都赋又点头。「那时候她全身伤痕累累,衣服几近破损,多处伤口差点要了她的命,幸而从鬼门关里绕了回来,一条命总算救回来。」 「她似乎……忘了我……」毋情的眼神有着一抹感伤,视线不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俞都赋重叹一口气。「受到重击,又受到严重惊吓,会忘却以往的所有记忆是必然的。」 「恢复得了吗?」毋情小心翼翼地问。 俞都赋摇头。「可能性很低。认命吧,失去的记忆如同大海捞针,是怎么捞也不可能捞得回来的。」 毋情闻言彷彿受到严重的打击,脑海里想的全是「认命」这二字。 「要我认命……要我认命……」他恍恍惚惚嘴里不停念着,双脚开始微微颤抖地站不稳,失神的眸子飘飘忽忽。「不!」他痛不欲生,随即飞奔出去。 「怎么还躲在帘后,还不快去追?」俞都赋瞄向帘后的身影说道。 从帘后缓缓步出,白是雪已是泪流满面,「爹……」望着毋情离去的方向,她只是摇头,简直说不出话来。 「想必我们之间的对话你都听到了,那爹就不再解释了。」 「难道这些都是真的?」泪水扑簌簌地掉,她不相信这是事实。 俞都赋撇开眼,然后点头。 她有些哽咽。「为何爹您姓俞,不让小雪跟着您姓,反而姓白?」这是她一直觉得纳闷的事。 「当初发现你时,你的衣服是雪白的,於是取名为白是雪。至於不跟我姓的原因,是怕我自己到最后真的将你当成亲生女儿,而忘了总有一天你会有离开的时候,於是姓白,较能提醒我这个事实。」他悲伤地说。 闻言,白是雪倒退数步,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是爹的女儿。难怪……难怪她老觉得奇怪,为何爹姓俞,她却姓白。 「去追他吧,他对你的感情任谁都看得出,你千万别放弃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哪!」俞都赋语重心长地道。 她拼命摇头。「可是,我不爱他啊!」此话一出,她的心陡地一痛,彷彿她是违背着良心说出此话似的。 「去吧,你是爱他的!」俞都赋轻叹,缓缓吐出话来。 简短的一句话一针见血,深深刺中她的心房。 「别走……哎哟!」白是雪努力追上,不料却被小石子绊了一跤。 毋情闻言迅速回头,随即惊慌地奔到她跟前扶起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骂,但心疼的语气非常明显。 「我不是故意的。」她怯怯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他轻轻拍去她裙上的灰尘没好气地说道。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副像极了小女孩要糖吃却要不到的表情。 「干嘛?」 「可不可以……」 毋情蹙了蹙眉略低首。「你说什么?讲大声一点。」 眉一皱,脸更红,她乾脆一鼓作气地大声道:「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为以防万一,她圈住他的手臂採取强势。「别走。」 「为什么不能走?」毋情反问。 一听他这么问,她大概猜出他的回答了,「你就一定非走不可吗?」她有些难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看到他飞奔出去时,以为他要离开她了,心里那股疼痛的感觉说不上来,总觉得,似乎比她受伤来得痛上许多。 她始终不明白,她根本不认识他,为何会对他产生这种既陌生又特殊,却异常熟悉的情愫。 「你希望我走还是不走?」 听着她语气上的改变,毋情半喜半忧。 面对她前后的不同态度,他还能抱有一丝丝希望吗? 白是雪悄悄抬眼瞧他,然后红着脸实话实说:「当然……是不走了。」她宁可照实说出来,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在她眼前消失。 「真的?」闻言,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她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以求得他的信任,却浑然不觉她人已被他搂着腰不知拉着走到何方去。 凝视佳人的容颜,毋情颇感无力。 他想,他大概要花不少时间让她去适应他、了解他、喜欢他,甚至……爱他,如同以往般,爱他如昔。 也许……能让爱他的心有增无减,这也是他所期望的。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