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恋人》 第一章 台湾 永井家被父母的一通国际电话,从加拿大紧急召回台湾的永井惠,坐在爷爷的老爷椅前头,看上去始终是个典雅的知性美女。面对爷爷无理的要求,她保持着乖孙女该有的温顺端庄,静静地聆听着爷爷诉说不知已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 啧……好闷。爷爷的讲古何时结束?让人忍不住想打呵欠哪! 移居台湾后,永井家的长辈仍以日风教育子孙。在严格的日式教育下,长辈们设下了高标准,对于永井和清及永井惠兄妹的要求极高,要他们兄妹俩不管走到哪都出色。 在永井老爷的眼界之内,她永远是甜美、有教养的乖孙女。 能读心的人,才能发现她藏在温顺底下的乖舛吧! 「爷爷,您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这件事?如此仓促的决定,实在教我难以接受……」无激动之色,永井惠仅以温顺的日语娓娓询问抗议。 不似表相温和,她的心底咒念着——永井家和泽渡家几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关她这几十年后的小辈何事?太过分哪!爷爷怎能为了报答泽渡老头的旧恩,就把她的终身大事随便作数——竟然在她三岁那年,就将她的婚事许给日本的泽渡家。 太荒唐了是不?虽然血液里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可是从小土生土长在台湾,亲人朋友也都在台湾,她从未想过要嫁到日本去。 什么朝代了,她还不能作主自个儿的未来? 可恶!要娶老婆,泽渡家那个浑小子,怎么不会自己去追一个? 「没有当年的泽渡,就没有今日的永井。」永井老爷的眼神异常严肃,语气更充满对泽渡家的感恩,爬满皱纹的老脸亦写明不容人置疑的决心。 「爷爷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事情已经决定了,你明天就搭机前往日本,别让爷爷失望。」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遵守和老友之间的约定! 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永井惠抬头望了一眼站在爷爷身边的永井和清。 永井和清微微摇头,只能回她一抹无能为力的眼神。 在永井家里,没有人能够违背爷爷的命令。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爷爷疼孙女胜过他这个拥有继承权的长孙;她不能让爷爷改变主意,又怎能期待他可以逆转乾坤? 涩然暗叹,永井惠也知道哥哥帮不了自己。 因为严肃的爷爷,从小疼她疼得没话说,对她更有许多的纵容。以至于在永井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在爷爷之下就是她了。得皇宠而傲天下,连父母都跟着爷爷宠她。若是她帮不了自己,自然便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 爷爷视她为宝,然而…… 为了报恩,她的幸福就无关紧要吗? 「我懂了,爷爷。」沉默许久后,永井惠终于再度出声。纵有再多驳逆的气焰,永井惠仍平静地接受了永井老爷的要求。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我明天就前往日本。」再一次,她成功地扮演了永井老爷心目中的乖孙女。 就算对永井惠认命的态度微感讶异,永井和清却没在永井老爷的面前多说话。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她绝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乖乖女。 天晓得,这鬼灵精的丫头是否想到了什么脱身之道? 得到许可之后,永井兄妹俩恭敬地退出了永井老爷的房间。 「惠,你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是吗?」走了些距离,离开老人家可能的听力范围之后,永井和清才望向妹妹开口。 自沉思中回神,永井惠仰起长睫瞟向哥哥。 一如其他五个死党,天生丽质的她绝不枉「六绝美人」之名。 齿如编贝,双唇粉艳如花,水灵灵的黑眸荡漾、恍若两潭教人沉沦不悔的迷海,细致的皮肤白里透红、嫩得彷佛吹弹可破。古人说倾城之姿,他想也不过如此。 系出名门,亦有日本贵族血统的永井惠,不但言谈举止优雅,一颦一笑更能让人视而痴傻,如清幽不染尘的水仙、百合;永井和清绝对可以明白,台湾的名绅士族为妹妹而倾倒,身边条件出众的好朋友个个都迷恋于她的原因。 撇开妹妹绝色的容颜,及潜藏于温柔表相下的迂回城府不谈;她身上独有的宁谧与沉静,一直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的特质。可惜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否则他极难免亦成了她裙下之臣,每天捧着心上门求她青睐。 这么说来,还好她是他亲妹妹,看足了瘾她也不会向亲哥哥收费。 有妹如此,难怪他对女人挑嘴的程度,在社交界会那般有名。 「不。」停顿了一瞬间的空档,永井惠才淡淡回了一句:「我还在想。」 「你……还在想?」不会吧!本以为妹妹已有办法婉拒婚事,甚至胸有成竹的永井和清,这下子可愣住了。 「是呀,还在想。」含趣一扫,她笑道:「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永井和清实在不知怎么说,总觉得这个人见人爱的宝贝妹妹,让他又骄傲又头疼。 「你明天就要去日本了呀!」 「哥,中国人流传下一句好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永井惠淡淡地笑,禁不住调侃起哥哥:「奇怪了,有麻烦的人是我,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永井和清叹了口气,好气又好笑地反问:「你是我最疼的宝贝妹妹,不替你紧张,我替谁紧张?」在好友面前炫耀多年,他疼妹妹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 「好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别生气了。」永井惠笑。 当她有麻烦时,他一点都帮不上忙,还敢说疼她哩!想归想,未免伤及老哥高如城墙的自尊,她并没有把话说出口。瞧,她是个多善良的妹妹呀! 「算你有点良心……」 「不和你说了,明天就得去日本,我要去准备了。」说完,她就走了。 唉!望着妹妹窈窕的背影远去,永井和清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一旦她真的嫁到日本去,他那群迷恋于她的死党将梦想幻灭,肯定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这老哥要关心她,也没那么容易了。 保重了,小丫头。 日本东京羽田空港下了飞机,出了羽田机场。 再次踏上这个不算陌生的土地,永井惠却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奈。六岁时,她曾为了定居日本的奶奶在日本住过几年;长大后,她每年也会到日本看奶奶几次。 说来,日本算是她的第二个故乡。 照个性独立的旧习惯,永井惠自个儿坐计程车,前往奶奶居住的田园调布区。 下了计程车,干净美丽的街头在她的眼界内依旧耀眼,奶奶住了几十年的日式宅院也近在眼前。第一次,她驻足于原点发愣,没有像过去造访日本时般直奔那栋她再熟悉不过的宅院,直接迎上奶奶欣喜的脸孔。 那个人……一定在奶奶的屋内等着……还是百般不愿哪! 虽然已经稍微想过法子,决定让泽渡家取消他们的婚约;万一,那个姓泽渡的家伙看上她的美貌,又是个蛮横不讲理的男人,她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就不想进屋了。 果然,轻易答应爷爷的要求,并非是项明智之举。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叫泽渡什么来的……记得听起来就不是个肯「妥协」的名字。 虽说日本这些年的社会风气已有所改变,男性不再那么大男人主义;然而,奉行沙文主义的男人仍不在少数啊!事关她未来的幸福,教她拿甚么去跟人家赌呢?不可否认地,永井惠对日本男人的主要感觉,尚停留在好色和大男人的印象里;就算有少数的人并非如此,她也认为那只是例外。 不知不觉中,她的双脚远离了目的地,走到附近绿木青葱、鸟语缭绕的公园。 找了张长椅坐下,她望着公园里的人事物而陷入冥思。 「小姐,你现在一个人吗?」夕阳西垂,时间不知经过了多久,温厚低沉的嗓音以标准日语闯进永井惠远离的思绪里,引她不得不重回现实的世界。 「你有眼睛看,不是吗?」本来想以不懂日语、不理对方、不予回应,却怕对方继续死心纠缠,永井惠想了想还是干脆开口,只是以轻微的讽刺语气道:「不过,一个人不代表我等着人来搭讪。」她表明不愿受打扰、更不高兴受了打扰的态度。 没有兴趣看清对方的模样,她反倒一个劲儿地盯起对方笔直的西装裤下,那双擦得晶亮的皮鞋。以普遍的日本男人来说……那双脚丫子是不是大了点? 若以脚板的大小来说,这个男人显然不该太矮。 「小姐……我不是想搭讪。」没有知难而退的男子挑了挑眉,突然间扬起清朗的笑声,以迷人的嗓音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天色已晚,你这样的女孩子,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不怎么安全吧!」 「什么叫做『我这样的女孩子』?」对陌生人起了好奇心,永井惠不禁抬眼。在这个社会里,这么鸡婆的人也不多了,让她想看看对方鸡婆的长相为何。 一抬眼,她不禁有些短暂的错愕感。 身为男人,却拥有高鼻、亮眼、白肤、红唇,更甚于女子艳媚的长睫;他显然漂亮得有些过火,遑论再加上那副搭配得天衣无缝的完美身材,教人初时乍见,怎能不为他令人炫目的外表而错愕?那绝对是张出色的轮廓,但并不足以令见多识广、对帅哥免疫的永井惠发起久愣,她的错愕完全出自于他——竟有一头闪亮如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和一对湛绿恍似湖光水草辉映的明眸。 无疑的,他并不是日本人!由于他所操的日语太标准,永井惠完全未料想到他会不是日本人,才会出现一时的错愕。 双手插在裤袋里,这金发绿眸的男人显得自在从容,有种无拘无束的潇洒感;更似出身名人望族的谦谦君子般,有股欧洲贵族身上特有、教人难以忽视的优雅气质。 「你应该知道自己很美。」他毫不做作地道出真心话。 「所以呢?」她好笑地问。 调适完错愕的感觉后,永井惠并没有将焦点放在他的血统上头。 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并没有日本人的排外情结,也认为别人的皮肤是黄是黑与她无关。 耸了耸肩,男子以就事论事的口气道:「所以你也该知道,落单于夜晚的公园,你的危险性会比人家多上好几倍。」顿了口气,永井惠轻笑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与众不同的『恭维』方式?」 「不客气,这是事实。」没有半点说谎的必要,他的态度直接且理所当然。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肺腑,无须掺杂虚假的谎言,说起来自是毫无压力而轻松无比。 望入那对漂亮的绿眸深处,永井惠亦不得不赞叹上帝造物之神奇,能创造出这么完美的「作品」,还让他有对足以炫惑女人心、令人难以不深陷的眼眸。 呵,造孽呀! 「你的名字?」永井惠出其不意地问道。 「嘿!」任她评头论足一番之后,他不禁笑谑:「评估完我是否有『危险性』之后,开始对我有些好奇心了吗?」 「别忘了,对我而言你仍是个陌生人。」她提醒。 几句简单的交谈,并不能让他进列为朋友阶级,遑论让她全然信任。 「你意思是说,我也极有可能是觊觎美色的登徒子啰?」不纯以貌取人,肯定是个聪明女人,教他多了分欣赏。除了抬头那一瞬间,她美丽的脸庞出现过短暂的错愕外,她并未对他「惊为天人」是无疑的事实。 肯定她不是花痴后,老实说他松了口气。 懂得保持戒心,是女人保护自己的重要生存之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我们并不熟。」她无意猜测,只诉实况。 「kevin.」为她的话而笑,凯文全然不觉被排斥而尴尬、别扭,倒是很喜欢她不加掩饰的直率。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kevin.」 「kevin?」英文名字?听他日语说得如此标准、正统,她还以为他是在日本土生土长的外国人,应该会有个日文名字;或许她错了。 「是的,需要证件证明我的身分吗?」凯文打趣地问道。 永井惠摇摇头,只是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不愿意告诉我姓氏吗?」就算是外国人,后面那一长串姓总该在吧!不可能只叫凯文。 「相逢何必曾相识。」那对漂亮的绿眸里,渗入了浓厚的笑意。 「不过是公园巧遇罢了,过两天你就会忘了我这号人物,知道彼此的姓氏又如何,没有必要是吧?」 「说得也是。」永井惠点点头,也没打算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 人家没开口问的事,她是不会去鸡婆多事。 真要是登徒子,早趁四下无人时对她动手,二话不说就把她拖进隐蔽的草丛里了,哪会跟她啰嗦、废话半天。不用说,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拿他当坏人看过。 「遗憾吗?」他轻笑。 「不会。」这个回答干脆。 就她而言,对个他日或许不再相逢的陌生人,有所遗憾绝对只是多余的感觉。呃……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但并不是足以让她多想的感觉。 「那就……这样了吧!」她的干脆,反倒让他有点遗憾。 她对他,显然没有太多的兴趣。 「听起来你倒是有些遗憾?」永井惠甜甜一笑。 略微一顿,凯文老实道:「我第一次遇到不会追问的人。」 「你是想告诉我,这个世界花痴太多吗?」闪烁的双眸隐含笑谑,她依旧是那般优雅恬静的气质。 「很抱歉我不是其中一个,让你有些失望了。」 「老天,你还真有趣!」望着她,凯文忍不住开怀而笑。 面对他放肆的笑意,永井惠好脾气也好整以暇地道:「希望那不是你对我唯一感兴趣的地方,进而认定那是我的个人特色。」 「呵呵,你真的很特别。」经过一番交谈,凯文衷心地如此认为。 「还好,你过奖了。」老妈教育有交代,懂得谦虚是美德,做人不能太骄傲。偶尔她总不忘将老妈谆谆叨念的话放在心上。 别忘了,是「偶尔」. 安静的气氛,几乎到了教人难以换气的地步。 随侍永井老夫人的春子,恭敬地为客人适时斟茶,黑黑的眼珠子不住瞄着今日酷酷的客人。跪坐在榻榻米上数个钟头,对方竟然没有动过半下;不但面无痛苦之色,他俊酷的眉头更是从未皱过半下,教人佩服之至哪! 不过他的表现,倒是极符合他俊酷却不苟言笑的外表。 要是她的话,腿不早坐麻了!春子暗自乍舌。 拥有高贵的皇族血统、出身日本皇族后系的永井老夫人,表现于外的气度与雍容华贵是无庸置疑的。春子和永井家的下人,一直对老夫人打从心底尊敬。 和式的纸门刷地被拉开,永井菜绘子登堂而入,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唯独正坐的男子,没有转头去看冒失的闯入者。 「原来……他就是惠的未婚夫啊?」打量着对方刚毅酷冷的侧脸,永井菜绘子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不掩欣赏之意却笑讽:「原来爷爷的眼光还不错嘛!」想也知道,就算是为了报答泽渡家的恩情,专宠永井惠的爷爷也不可能选个太烂的货色当宝贝孙女的丈夫。就因为宠爱永井惠,爷爷才会在永井惠八岁那年,毅然决然地选择与负责台湾商务的二叔住台湾,不跟她爸爸这个长子住日本。 哼,对方果然不是个差劲、或者上不了台面的家伙。 若是,今天得出嫁的——或许就是她了。 反正最好的一切,爷爷永远都会留给永井惠!今天,她就是特地来看爷爷为永井惠选的丈夫,再度证实自己的猜测没错。 「菜绘子,别在客人面前胡说八道!」永井老夫人威严地训斥孙女。 对于孙女无礼莽撞的举止,她显得不太高兴而攒起眉头。 「奶奶,我哪有在胡说八道?」不只爷爷宠永井惠,哪次永井惠到日本来,奶奶不是表现得像是只有永井惠一个孙女?永井菜绘子愈想语气愈酸,不禁瞟向泽渡幽并,并嘲弄道:「本来嘛!要不是他优秀得没话说,爷爷怎么会肯将宠爱的宝贝孙女嫁给他,对吧?」所有人都知道,匹配不上永井惠的男人,爷爷是死也不会让她嫁的。 不瞟他还好,一瞟永井菜绘子就气上心头。这男人竟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难道所有的人都认为永井惠比她永井菜绘子优秀、比她好吗?可恶! 「老夫人,我想我该告辞了。」泽渡幽并突然起身,对永井老夫人告辞。 春子更加佩服他了,大小姐不仅无礼地闯入、还在那儿又讽又刺,他竟能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大小姐,遑论将大小姐的冷言冷语听进耳里。 镇定自持的气度实在了得啊!真的够酷了。 「泽渡先生,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又见笑了。」迟迟不见永井惠到家,永井老夫人也不好要人无时间似地傻等,更自责对孙女教导无方。 菜绘子是吃错什么药? 对客人如此无礼,传出去实在有辱永井家的名声哪! 唉!惠那孩子,到底是跑哪儿去了?坚持下飞机以后要自己搭计程车,早该到了却半天也不见踪影。不会……逃婚去了吧?不,不会的!怎么可能呢?那乖孩子已经答应爷爷的事,一定不可能反悔!永井老夫人立即否决心底闪过的念头,在她和永井老爷的心底,永井惠永远都是最聪敏乖巧、又孝顺的宝贝孙女。 在长辈们的心中,永井惠绝对是完美无瑕的。 想到这里,永井老夫人突然开始担心起孙女是不是出了事。 「老夫人无须自责,我会向爷爷解释的,告退了。」对永井老夫人恭敬地行礼告退,泽渡幽并便头也不回地离去。若非卧病在床的泽渡老爷子急着见未来的孙媳妇,打死他也不可能浪费时间在等女人等一个钟头以上。 既然永井惠存心逃避,他今天是接不着人了,当然没必要再耗下去。 遇到两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泽渡幽并其实是满肚子的闷火。 走吧!他不走不行了。 再不离开,表面冷静却只想砍人泄愤的他,铁定会在永井家翻桌子,吓傻永井家大大小小的人!万一永井老夫人受惊过度,当场被他吓得心脏病发作,教他回去如何对爷爷那个顽固的老头交代。 瞪视着他绝尘离去的硕长身影,永井菜绘子懊恼地顿足,不甘心地几乎要气煞了。那个可恶又傲慢的臭男人,根本存心忽视她的存在嘛! 竟然从头到尾,瞧也不瞧她一眼!真是太污辱人了。 可恶,令人懊恼的王八羔子! 第二章 「你还是打算一个人留在这里吗?」笑了笑,凯文再度回归正题。天色愈来愈暗,像她这样引人垂涎的美女,一个人在这种空荡荡的地方,的确有些不太安全,容易招惹不肖份子的觊觎。 望了他一眼,永井惠突然叹了一口气,美丽的容颜上有些令人心疼的哀怨。 「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吗?」凯文这时才发现她放在长椅上的简单行李。 「倒也不是……」天下之大,随处可去,她惨的是有家却不想归。或许她是有些懦弱吧!才会没有违背爷爷的意愿,本想飞往其他国家却还是到了日本。想到被莫家父母设计相亲的莫莫,为了表达抗议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 在此非常时刻,永井惠不得不感叹——连天性怯懦胆小的莫莫,都表现得比她有勇气多了。 永井惠无法想像,昨天的她若是叛逆反抗,会让爷爷受到多大的冲击。想到爷爷有轻微的心脏病,教她心底有再多的不满也脱不了口;天知道备受家人敬重的爷爷,要是在一气之下动怒、病发,她得承受各方多少的责难。 总之,愚孝的习惯害了自己,她难以有话可说。 「如果……」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没办法丢下此刻的她,放她独自烦恼而离去。 「不介意我是个陌生朋友的话,你可以说说你的困难,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唉!他今天好像是鸡婆过度了。 别怀疑,他平常绝不是个热心份子。从散步到这个陌生的公园解闷,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她任随时间飘逝,到主动上前和她说话的行径,都不像他平日会有的作风。 若知道他此刻的举动,认识他的人铁定瞪大眼、肯定不敢相信——他,也有温柔的天份。 「怕我有危险?」慧黠的目光闪了闪,她突然问。 挑起一边的眉,凯文略微考虑后,他还是选择了点头。既然谁也不认识谁,他又何必拘泥于平日的形象呢?偶尔,他也该放轻松些。 彷佛深思了会儿,永井惠仰起令人屏息的容颜,拍了拍身边尚有空位的长椅,朝他笑笑地道:「怕我有危险,你就留下来当护花使者吧!」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她懂;可是多些时间却能让人控制好情绪。 面对奶奶时,若是笑不出来那就糟了…… 二话不说地,凯文就她所指的空位一屁股落下,大方地与她并肩而坐。既然她将他排除在坏人之列,他怎能不给她面子? 到了用餐时刻,公园里已是人烟稀少,格外显得有些冷清。 然而,他们两人却似乎不这么觉得…… 远远地,永井惠便看见了自永井家驶出、正准备离去的私家高级房车。车里坐着的人,肯定是她那未曾谋面的准未婚夫——那个姓泽渡的家伙。 当下停住脚步不再前进,她甚至将身体没入隐蔽的位置,好躲开对方房车在通过时的不经意一瞥。既然人家都要回家了,她也不好「拖延」人家的脚步;若是泽渡凉认得她的模样,看见她的话肯定会停下车来。 瞬间,在车子和永井惠错身而过时,她看见了后座靠窗的那张酷颜。 匆促瞥了一眼,竟能瞧见对方眼神里专制的霸气,够她想吹声口哨了。啧啧,那抹威而吓人的神色,浮现在对方刚毅的轮廓上,完全是她不愿领教的类型! 那种男人,绝对是瞧不起女人的。 正在庆幸着晚了一步回来,教永井惠有些意外的却是——永井菜绘子竟随后追了出来,瞪着远去的车影久久不放,嘴里彷佛诅咒着什么。 呵呵,好像有好戏可瞧了。 「绘子姊——好高兴喔!你特地出来门口接我。」直到确定对方的座车消失远去,永井惠才从另一头走出来,远远地便朝永井菜绘子满脸笑容地喊着。 没想到永井惠会突然冒出来,永井菜绘子先是一愣,旋即冷肃着俏颜指正:「不要这般亲热地叫我,我跟你没那么要好!」年龄相差没几个月,永井惠那声「绘子姊」对她来说,听起来有多刺耳就有多刺耳。 认定永井惠就是会作戏,以天使般的笑容唬住长辈,她从小就讨厌惠长年挂在脸上的笑容。想到几个兄长都只疼惠,个个长年夸着惠的好,说啥女人就该像惠如此端庄娴静。思及此,她几乎要气得昏厥过去——连哥哥们都被惠甜美的笑容所骗。 堂表兄弟个个不例外,一堆笨男人! 在她眼中,永井惠只是一个既做作又虚伪的女人。 无视永井菜绘子那排斥、鄙夷的态度,永井惠还是漾着甜美的笑容,亲热地拉起永井菜绘子的手道:「绘子姊,你别这么说嘛!大家都说亲戚中我们两个长得最像了,感情应该也要好一点啊!」几乎是立即甩开了她黏上来的手,永井菜绘子带着嫌恶的表情皱眉。 「别拿你唬别人的笑容对着我,我只会觉得恶心!」就因为她们是如此相像,拥有不相上下的美貌,所有的人却只将注意力和光环独独放在永井惠身上,才更教她气郁不平哪! 既生瑜——何生亮?永井菜绘子不得不有此憎恨、感慨。 「菜绘子,你直不隆咚的个性,怎么还是这么硬邦邦的呀?真不可爱。」玩够了,永井惠终于不再逗永井菜绘子,笑容也收歛了些。 每回来到日本,对她丝毫不掩厌恶之感的永井菜绘子,一直都是她「爱不释手」的乐趣之一。嘻!可爱的菜绘子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哼,要你管!」恢复本性了吧!虚假的女人。 瞥见后头出现的人影,永井惠快速闪过坏坏的贼笑,明媚的眼眸突然黯淡下来,以可怜兮兮的眸光瞅着永井菜绘子道:「绘子姊……你不能接受我吗?我一直想和你好好相处,希望可以和你当对知心的好姊妹,为什么你就是那么讨厌我呢?」起了鸡皮疙瘩、死了一堆恶心的细胞,永井菜绘子听得皱起眉头,正想问她又在发什么神经时,立即大感不妙地回头。糟了! 「菜绘子,你怎么又欺负惠了?」听佣人说永井惠终于到了,却迟迟不见她进屋,永井老夫人等不住地迎出来,便「刚好」听见宝贝孙女的哀诉。除了永井惠,没人能让她老人家如此「急切」.永井菜绘子知道自己又被陷害了。 「奶奶……」永井惠撒娇地迎到奶奶的身边,亲热地挽上奶奶的手臂,立即以柔顺的嗓音解释:「绘子姊没有欺负我,都是我不好……」永井惠这一解释,分明是故意让奶奶加深误会。永井菜绘子气得瞪眼。 从小,永井惠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就是她无止境的恶梦! 「菜绘子!」果不其然,心疼宝贝孙女的永井老夫人立即板起平日威严的脸孔,不悦地道:「惠难得来日本一趟,你怎么老是要找她麻烦?」永井老夫人全心责难着永井菜绘子,自然不会注意到永井惠正在后头,趁无聊的空档对着永井菜绘子吐舌头,气得永井菜绘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是要嫁到日本来了,以后就不会『难得』才来一趟啦!」面对奶奶偏宠、从不怀疑实情的态度,永井菜绘子没好气地讽刺。想到永井惠即将嫁到日本,她的心情就极为恶劣,恨不得离开日本算了。与恶魔为邻,日子肯定难过。 「菜绘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永井老夫人很不能理解她的叛逆。 「我正常得很,不正常的是她!」拉下脸,永井菜绘子指着永井惠的鼻头,多希望能让奶奶发现永井惠的真面目、有人能拆穿那恶魔的假面具。 「绘子姊……」永井惠又发出无辜的声音,像是有些难过。 「菜绘子,你有分寸些,别老针对惠发脾气!没看到惠是那么想和你好好相处吗?」永井老夫人不高兴了,就是见不得最宝贝的孙女受委屈。 奶奶偏心偏得彻底,多说也无用,她何必浪费唇舌?气到无话可说,瞪了永井惠一眼后,永井菜绘子索性拂袖而去。 望着永井菜绘子气呼呼走远的背影,站在永井老夫人身后的永井惠,美丽的嘴角挂起了恶魔似愉快的微笑。果然,心底有闷气,转移到别人身上就会好许多。 本来有些不舒畅的永井惠,心情顿时变得轻松多了。 呵呵,这「独门秘方」似乎百试不爽哪! 别说她不懂感恩,她心底可是十分感谢永井菜绘子替她「解闷」呢! 精神又来了。 凌晨六点,永井家的和式木门被悄声地开启,一道人影悄悄地自门后探了出来。像贼兮兮的小偷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定外头没有闲杂人等,那道人影才放心而出。 不管是说她不敢面对现实、或说她解决事情的方法过于消极也好;昨晚偷听到奶奶和泽渡家通电话,确定了对方今天要来接她之后,永井惠便决定一大早偷溜。管它的呢!拖一天是一天,反正奶奶昨天也没交代她今天得留在家里。 当她不知情,一早出门逛就好了。 「ke……vin?」再度经过公园时,永井惠没想到会再遇见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悄声地走到昨晚坐的长椅前头,她在长椅前头蹲下身体,平视起他侧睡的脸孔。 那头灿如金阳的蓬松短发,在初露的晨光中闪耀光辉,看起来是那般柔顺迷人;长长的眼睫,也覆在他白皙俊美的脸孔上,像弯弯的月扇一般可爱;加上这副委屈在长椅上侧躺、怎么看都完美的修长身段;不禁教人怀疑——这家伙怎么没在睡梦中被渴望男人的女人搬回家侵犯? 永井惠抱着双膝想,以认真的眼神评估中。 像他这样出色清俊的外国人,在日本可是很受欢迎的,一堆女人愿意花钱当小白脸养不说,当牛郎要捞寂寞女郎的钱更没问题。她几乎能想像,一堆女人眉头不皱半下,拿着大把钞票往他身上猛砸的画面。呵呵,好过瘾的画面! 要是能签下他、当他的经纪人,不管他是被人包养、还是去当小牛郎,想来若她因离家出走而被断绝经济来源,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啧,就怕他不肯分她一杯羹而已。 完全不知她的脱轨想法,凯文依旧沉于酣睡的梦乡中,任凭恶魔做着邪恶的打量。 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黑眸中闪过坏心眼,永井惠又起了恶作剧的心。 嘿嘿,看在不熟的份上,小小欺负他一下就好。 决定动手之后,她抓了几根自己的头发,用发尖搔了搔他的鼻子。 「唔……」挥了挥手,凯文咕哝了声却仍未醒来。 见他不住地摸鼻子,就是挥不去鼻头发痒的元凶,她在心底可乐翻了,好玩、好玩! 「哈啾——」糟糕……得寸进尺,把人弄醒了!讨厌耶,她还没玩够哩! 打了个哈啾,凯文不禁张开眼眸,直直对上永井惠摆在正前方闪烁、充满无辜神情的大眼睛。 「嗨,醒啦?我看你睡得熟,还想着该不该叫你呢!」 「是你呀……呵……」打了个呵欠,没意识到被人捉弄的凯文,伸完懒腰后揉了揉眼睛、又摸摸鼻子,总觉得鼻头不知为何痒痒的。 「真巧……又见面了。」 「什么叫是你、又见面了呀?」睨着他睡眼惺忪却依然可爱的俊脸,永井惠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眨眼,好笑地问道:「你昨晚该不会就睡这儿,没回去吧?」看样子,他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人。 还好天不冷,否则在公园露宿,他没冻死也非冻出病不可。 「嘿,被你发现了。」挪出位置给她坐,凯文做了个顽皮的表情。 昨天在永井家的大门前落跑,身上半点现金和信用卡都没带,和她在公园分手后晃了一小时;等他认命后才发现,幽并那家伙早无情地连车带人回去了。 害他不得不在公园窝了一晚,体会生平第一次露宿野外的滋味。 死幽并,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没有回来找他! 不客气地坐下,永井惠突然露出诡谲的笑容,还拍拍他的肩道:「原来你昨天根本不是怕我一个人危险,而是想要这张长椅睡啊!你也早说嘛,害我乱感动的。」她根本把他当作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 听见她取笑的话,凯文不由得搔头苦笑,不知从何解释起。要不是遇见她,他可能早就认命地回车上等,也不会拖到幽并自个儿跑了。 败笔呀!陪她那么久,只换来误会的取笑而已。 唉,一辈子不曾遇过这种事,他也搞不太懂,是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落魄。 「咦?我的手表没坏吧?」无意地瞥见手表上的时间,凯文讶异地道:「才不到七点,你起得还真早呢!」好困……难怪他总觉得没睡饱,没想到是根本才躺了几个钟头。 「我睡不着。」耸耸肩,永井惠老实地道。 「为什么?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出来散散步的吗?」凯文觉得很好奇,看她精神饱满的样子其实不像有烦恼,于是拐她道:「如果昨晚是没心情说,现在可以说给我听听了吧?」自投罗网、供她舒缓心情的猎物,不玩可惜哪! 侧脸瞟了他一眼,永井惠彷佛在极度犹豫后,才深深叹了口气。 「唉!你不知道我很可怜,说了你不准笑……」见他点头允诺,她的眼神移向远方的树梢,漂亮的脸庞亦失去笑容。 「因为我家爷爷年纪一大把了,还在老人会里误交损友、迷上赌博,欠下一屁股惊人的赌债还不了,结果……」 「结果,结果怎么样了?」凯文突然心急起来。 「结果……」知道他全神贯注地在听,永井惠眼眶微红,卸了心防般慢条斯理地陈述:「爷爷为了还赌债,把我押给了人家,逼我嫁给一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似的丑男人……眼看人家就要来逼婚了,教我怎么睡得着呢?」爷爷哪,别怪她嘴坏了。 不能违背您老人家下的圣旨,她总可以在口头上消消怨气吧! 「有这种可恶的爷爷」凯文听得好震惊,完全相信了她精湛的演技。 逼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难得一见的绝色美女,嫁给一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的丑男人,她爷爷实在太过分了。 两人的处境一比较,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唉!其实爷爷平常很疼我,也是被讨债的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卖孙女的。」煞有其事地感叹着,她宽容牺牲的口吻,俨然像个体贴孝顺的乖孙女。 「就算是不得已,也不能原谅。」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个顽固自我的爷爷,凯文突然义愤填膺,情绪显得激动。 「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负责!」 「说是如此……」彷佛认命、绝望的口气,永井惠苦笑而诉:「爷爷都七老八十、跑都跑不动了,我能眼睁睁看他被人家逼债砍杀吗?」啧啧,多伟大感人的情操哪! 「那……」冲动之下,他差点说要帮她还债。 「没关系,我想通了。」看他那么认真,她也该适可而止了。悲情戏结束,永井惠的脸色豁然开朗。 「既然老天爷注定,我的丈夫将是一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的丑男人,我也该学着逆来顺受接受命运的安排。」不管瞥到的「未婚夫」明明有多酷、有多帅,她对所用的不实形容词可是流利非常,完全没有犹豫。 反正,她就是不喜欢那个看起来十分霸道的男人。 想到那个死家伙,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竟也不敢拒绝这两家老人定下的该死婚事,害她活该倒霉到非嫁他不可,她就呕到满肚子的火,拿来骂个过瘾也好。 「我可以替你还……」他更想帮她了。 「啊!不管明天如何了啦——至少,我今天是自由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永井惠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情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拉起他的手往前走,满脸笑容地道:「今天你陪我,把握仅剩的自由,我们来去玩吧!」最后的话她可没有说谎,她所剩的自由是不多了。 先是一愣,凯文旋即笑道:「喂,我现在可是没钱喔!」要去玩,没有钱总是不行,他却连打公共电话的铜板都没半枚。 他喜欢她的笑容,希望天使般的笑容能永远挂在她甜美的脸上不变。没错,他心中升起一股保护佳人的冲动,绝不会让她嫁给一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的丑男人。赌债的事,等他们过完快乐的一天,他再去替她解决吧! 就财力而言,再大的赌债对他来说,都不会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慢一天不会死人,那就慢一天再解决吧! 照她所说,今天就是「自由日」.「放心,这点我还看得出来,你只要负责『陪客』就好啦。」俏皮地笑,她对他眨眨眼道:「其实只要找到方法、去对地方、跟对人,没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何况,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哩!」 「那今天的行程就靠你打点啰!金主小姐。」凯文笑着回敬。 她纯真得令人心动,是他身边少见的典型。他不知有多久不曾放纵自己如此轻松地笑,完全不用在乎任何事的和人说话,愉快的感觉几乎令他匪夷所思。凯文突然发现到,只要和眼前的女孩在一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当回自己」.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不想回到「牢笼」里去了。 「包在我身上啰!」灿烂一笑,没有人会怀疑她自信满满的神情。 嘿嘿,除了她自己以外。 又不见了。 永井老夫人突然觉得头疼不已,难以相信宝贝孙女会一再出状况。难道……惠不愿意嫁到泽渡家去?可是……怎么会呢?若不愿意,惠又为什么从未拒绝?永井老爷也说她懂事、全无反对之意呀……唉…… 无奈地凝视着桌上的纸条,永井老夫人不得不再度暗叹。 亲爱的奶奶,我出去玩了。 留下一纸短签,就这么简单两句话。永井惠没有交代去哪儿就出门,教永井家的下人还忙里忙外地找了半天后,永井老夫人才在梳妆台上发现这纸短签.抬起脸打量着泽渡幽并的神情,永井老夫人有些自责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早知道她昨晚就该特别叮咛孙女今天别出门。永井老夫人只是难以理解,惠明明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怎么会要人特别叮咛…… 泽渡幽并原本就冷酷的脸孔,此刻彷佛因忍耐心中之火而更僵硬骇人。 「泽渡先生,我们实在很抱歉……」 「老夫人不必多说,剩下的事由我负责去办。」泽渡幽并霍然起身,语气依旧恭敬。 既然他们存心躲人,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揪回去。想到老头昨晚下的最后通牒……没道理教他累得像头驴,还让两个当事人逍遥自在! 彷佛能从泽渡幽并身上看见无明火,永井老夫人担心着却无从插手。 第三章 「你手里拿的是……」凯文不想怀疑,但不得不问。 自便利商店出来之后,站在路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许久,他终于忍不住指着她正翻阅着的东西。这个说只要找到方法、去对地方、跟对人,没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的女人,若是知道哪里好玩又不花钱——干嘛买了本东京区的地图? 当然啦!从来没进过便利商店购物的他,算是开了眼界。 原来便利商店还真的有够「便利」,举凡各种民生用品的贩卖到传真、影印、洗照片、缴水电费等服务一应俱全,还有外送哩!撇开便利商店的女店员没有百货公司的小姐漂亮、服装出色、懂得打扮之外,便利商店反而让他感觉很亲切。 「东京的导览地图啊!」瞥他一眼,永井惠甜甜地回答却不掩理直气壮。 「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有些调侃的语气,但他其实不是很在乎去哪儿。 站在马路边,手中拿着永井惠买来当两人早餐的关东煮和御饭团,凯文没有多管路人投来注目的眼光。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特别,让他不由得感到身心飞扬,在这种时候他不想让任何人事物,破坏了他难得的轻松悸动。 因为他不但外型俊美,又是金发绿眸的外国人,加上出众的身高,任何一个条件都让他成为人们的焦点。在日本,他从小就受人注目,早已习惯且学会视而不见。 「知道还用得着看地图吗?」纵使是嫌他笨的语气,她的笑容仍是那么甜。 「等我研究完,就知道哪里好玩了嘛!丸子。」 「丸……丸子?」他因为她突然迸出的话而愣了一下。 说着说着,怎么说到丸子去的? 「我说我要吃丸子。」永井惠直视着他手中的关东煮。 「你要吃?」他的意外完全出自于她说话不着边际、随口而出。 「难不成你要全部独吞?」她露出怀疑的表情。开玩笑!钱是她付的,她要吃有什么不对?肚子咕噜咕噜响,她早餐也还没吃哩! 她买的食物给两人吃应该没问题,他要独吞就太过分了。 「我没有要独吞。」凯文冤枉地摇头,立刻拿起一串丸子送到她嘴边。 丸子一到嘴边,永井惠便顺口张嘴咬下一个,兀自咀嚼起来。吃着丸子,低下头继续研究地图,她完全没打算伸手接过串着丸子的竹签.一手提满食物,傻傻望着另一手的丸子,凯文像是有些失神错愕。 过了一会儿,望着她专注的模样,他的嘴角不禁扬起愉快的笑。随心所至、率性而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她说对了一件事,只要找到方法、去对地方、跟对人就会很快乐。至少,他确定自己跟对了人。 瞥了一眼手中的丸子,他也咬下一口吃。 「现在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要不花钱嘛……」凯文来不及开口阻止,她抬起头看也没看,就吞了他咬过一口的那颗丸子。 没察觉有任何异样,在他的错愕中盯着地图,她因为嘴里有食物而声音含糊,仍咕哝着:「趁天早人又少,我们去有文化公园之称的上野公园赏花好了……来过日本这么多次,我还没逛过上野哩……」想到落「樱」缤纷、花海怒放的美景,她已心头雀跃得有点迫不及待、只想马上出发。 大多在冬季来日本,又钟情于滑雪运动,所以她不是陪伴着奶奶而未出门,就是选择去北海道滑雪。印象中,她只遇过几回樱花季,赏过一两次樱花;可是因为太漂亮了,总忘不了每回赏樱花时身在其中的悸动,她真想再重温那教人流连忘返的美丽悸动。 「去赏樱花?」啧,突然想到不好的回忆了。 听出他的不确定,永井惠这才奇怪地抬头看他,顺便抄走了他手中的丸子。 「你有意见?」她边吃边问,她那副望着他的模样既率性又可爱。 「那里……人多吗?」和她一样,他也没去过上野公园,却是因为他认定那种地方肯定会很多人,光想像那汹涌的人潮就让他头疼。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吃完丸子,她随口问着,翻出放在纸袋里的御饭团拆了就吃;完全不管有多少路过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的吃相瞧。 纵使发色、眸色和肤色都不同,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却像完美又出色的天生一对。遑论他们有股难以掩饰的尊贵优雅,像那种理当出没于银座或六本木的高级餐馆;而不是站在便利商店前头吃丸子和御饭团的市井小民。 他们表现得如此自然,也就更引人注目了。 让人怀疑:是不是电视台在拍连续剧,摄影机藏在哪个角落?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凯文被她吃东西的可爱模样吸引住了。静静看着她吃完整个御饭团,又继续吃他拿在手中的关东煮,他才忍不住道:「你的胃口真好……」 「怎么,羡慕我食欲好啊?」突然意识到他只光看着她吃,显然没有在吃东西,永井惠鼓起含着食物的双颊,以可爱的表情扫他一眼,才满眼怀疑地问道:「对了,你干嘛答非所问?」吃饱了,她才去重视其他的问题。 凯文摇头,淡淡一笑却没有解释。 怎么告诉她,他唯一的赏花经验有多恐怖?十二岁那年,对于同学口中的赏樱花活动起了好奇心,爷爷说到公园赏花是庶民的行为,有辱身分,便带他和幽并到一户种了许多樱花树的名人宅第去赏花。谁知,主人为了欢迎他们、想热闹一番而请了一堆客人;那里的女客人见了他和幽并,个个喊着好可爱,拿他们又捏、又亲、又抱。 他才知道,原来「赏花」——就是在樱花树下,一堆吵吵闹闹的人在吃喝玩乐、顺便欺负小孩。害幽并那时恨死了他,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对赏花再也毫无兴趣。 「我吃饱了耶,你不饿呀?」收起地图,她开了一瓶鲜奶喝。 没多说什么,凯文动手吃早餐,负责解决她吃剩的食物。 喝完鲜奶,永井惠顺手将空盒丢到旁边的回收筒里,觉得不怎么重要,也不勉强他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又兀自望起手中的地图陷入思考状态。 反正他没说不要赏花,他们就决定去赏花啰! 「不能回去拿……要省钱的话……我看我们坐电车比较方便……」望了一眼马路上飞驰的计程车,她突然想起出门的时候,没有带太多现金出来。 因为没有逛街的心情,她本来只想在田园调布区四处晃晃、走走而已。 回去拿钱太危险了,万一被泽渡家那个家伙逮个正着还得了。 在凯文吃东西的当口,又听见她自言自语的咕哝。虽然她说「我们」,但从她恍恍惚惚的神态看来,他肯定她绝不是在对他说话,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罢了。 对于她的思考模式,他愈来愈感兴趣。 「还没找到凉——连永井惠也没接回来?」当泽渡幽并从永井家一回来,泽渡家卧在病榻上的老爷子,便喘着粗气要人扶他坐起,直视着他向来信任的孙子,十分严厉地破口质问。 「是的,爷爷。」面对爷爷责难办事不力的口气,泽渡幽并沉着脸回答。 明明是局外人,所有的责任却都落在他头上。 前天晚上,他不该赌一时之气丢下凉不管。谁想到一个大男人,会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后来,突然想到凉身上应该身无分文,泽渡幽并也不免后悔担心起来。那小子要和他作对也该看时机,为什么一通联络电话都不打?可恶! 「派人去找没?」抚着胸口,泽渡老爷子气得快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您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的。」泽渡家立于床旁的长媳劝着,担心老人家气坏了身子,直朝泽渡幽并使眼色,要儿子小心说话。 「咳咳……」泽渡家的长媳见父亲一咳,立即上前替他抚顺气,却被泽渡老爷子挥开了手,发怒道:「孙媳妇没见着,我死不了!」事实上,一直渴望见到凉的小孩,所以——没见到曾孙子,拼最后一口气躺在床上喘,他也不会乖乖地跟阎王走。 「爷爷,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望了一眼母亲,泽渡幽并冷冷地道。 「去找!加派人手去找!我今天晚上就要见到他们……咳咳……」泽渡老爷子过于失望,抖着皱痕累累的指头朝门外指去,显得愈来愈激动。 咳得过于厉害,泽渡老爷子难受地涨红了老脸。 「老爷子,幽并会把事情办好的,您别太生气。」以眼神要看护去请家庭医生前来之后,泽渡家的长媳急忙扶泽渡老爷子躺下,软言软语地安抚着。 下人和看护来来去去走动,医生不到两分钟便出现,泽渡老爷子的房内顿时有些混乱。 一声不吭,泽渡幽并带着冷冷的气息、踏着凝重的脚步离去。 中午十二点过后,有文化森林美名的上野公园内,有座自平凡中散发蓬勃活力的「不忍池」,及展示内容丰盛的国立西洋美术馆、和日本最大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对于初访的来者而言,真要仔细逛下来,一天也不够用,更不太可能逛得完。 在樱花缤纷的樱花季来到上野公园,让人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樱花步道。 本来就为赏樱而来的永井惠,自然在美景中蹦蹦跳跳得不亦乐乎,无视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眼光,也几乎忘了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凯文。 天性自我的人对于想做的事,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而却步。 快乐地转圈,她也兀自陶醉地旋舞。 呵,她就是赌上了,这里没有认识她的人,疯狂些又何妨! 漫无目的地跟在她身后,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以含笑的目光凝视着飞扬的她。 「那雪啊……一片一片地轻轻飘下,落在我心头化成冰甜的滋味,取走了那沉寂多年的相思怨……缤纷的樱花与雪精灵交舞着啊,像是冬末里最动人的美丽情果,飘呀飘进我心灵中美丽的国度,请为我带来久违的春天吧……」心情大好,她不禁快乐地吟起诗来,引来更多的注目。 「你说什么?」听不懂她说的话,凯文忍不住问。 她说的意境很美,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绪、听得满心迷糊。 「我说……」旋过身体,永井惠朝他灿烂一笑,「要是下雪就好了。」如果下了如梦的霭霭白雪,这片樱花海就更美丽绚烂了。若是几个死党此刻都在身边,能够一起大闹大疯,那该会有多快乐因为她不着边际的话而错愕,凯文不由呐呐地回道:「是啊,下雪就好了……」如果她会开心,他也会期待,要是下雪就好了。 心思突转,永井惠朝凯文阳光般地一笑,心血来潮地请求——「今天,你当我的恋人好吗?」 「呃?」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凯文被她迸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看见他受到不小的震惊,永井惠失笑地解释:「别担心,我不是要赖上你。只是我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所以?」他开始有些明白她想要说的话。 简而言之,她今天就是豁出去了,决定在为她爷爷的负债出嫁之前谈场恋爱,这种思想不免令他匪夷所思,却也能体会她的感受。 不过他很难相信,像她这样气质外貌都出色的美女,竟然会没谈过恋爱。 「所以,在嫁给那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的丑男人之前……」永井惠毫不心虚避讳地对他道:「一天也好,我想尝尝谈恋爱的滋味,希望你能帮我啰!」就眼下的情况看来,横竖她都得嫁进泽渡家了。 那个姓泽渡的家伙,看起来就是个不近人情的冷硬派。 就算认命要嫁给他,她也不期待能有什么浪漫的生活。想撒个娇,对方说不定还赏她个白眼吃;恋爱感觉,那就更别奢想了。 怎么想,她都觉得那个蹦出来的未婚夫将毁了她的生活。 果真如此!凯文了然于心,虽不排斥她的请求,却就事实淡淡地笑道:「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这要求有点突兀喔!」想想,他从来也没问过她的名字,从来也没想过要问。 认识也算两天了,他们对彼此的身分、所知还是少得可怜。说来,她只知道他叫凯文;他也只知道她因为爷爷的好赌,得嫁给一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的丑男人。说要谈恋爱,他们却对于彼此的身家背景全无所知,岂不是过于好笑。 「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实姓氏啊!」永井惠朝他蛊惑着,甜甜地笑道:「仅仅一天,就让我们当对陌生恋人,这不是很有趣吗?」 「陌生恋人?」琢磨着她的用词,凯文似乎也觉得颇为有趣起来。他何尝不想抛开沉重的压力,给自己真正轻松自由的一天,忘掉所有不能自主的无奈。 「是啊!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不谈未来;过了今晚十二点,回归零点、一拍两散。你过你的生活,我嫁我的丑男人。」永井惠的神情坦然,随性所至般道:「谁说完全不知道彼此来历,就不能够花时间谈场恋爱呢?」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挑眉一笑,拉起她柔嫩的小手,凯文将她的掌心牢牢握紧,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她的请求。或许,这段婚前插曲,是老天爷补偿他们的。 听见他愿意配合,永井惠笑眯了眼,有些意外事情会如此顺利。 应该会满好玩的吧!她想。 下午两点整「亲爱的,我想去看东京铁塔耶!」手牵着手逛,像情侣散步于樱花树下,享受着他人投来的欣羡眼光,永井惠却突然仰起娇俏的容颜,以撒娇的语调摇着凯文的手央求着。 「亲爱的小宝贝,既然你想看,那我们就去看东京铁塔吧!」像是毫无保留地宠爱着妻子的丈夫,凯文从善如流地回应,绿眸底的眼神盛满宠溺。 当了恋人些时候,他们已经非常进入「相爱」的情况。 不期然对望,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神是如此地深情款款,教外人看了都脸红心跳。 许久——永井惠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嘿,面对我深情的凝视,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伤人的反应呢?亲爱的小宝贝。」凯文露出无辜的神态,彷佛大受伤害似地睨着她的脸。 拼着一股斗志,他们像是看谁比较恶心撑得久,如同孩子般执着。 双方功力都强,「恋爱」一个多小时下来不见输赢,他还以为得撑更久。 好歹提议的人是她,没想到她会先笑场了。 「亲爱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忍不住了。」忍着笑意,她的声音还是频频颤抖,实在难以控制啊!若非身分不允许,从小就能心里笑、脸上哭的她,以为自己该是生来当演员的命;原来他也不差。 「亲爱的小宝贝,我不会怪你的。」叹了口气,他宽容地道。 「亲爱的……我……」再也忍不住了,她终于爆出笑声。 老天,他的表现比她想像中称职多了!直觉他能让她忘记爷爷和泽渡家,在婚前求来一个无忧天。本来她未曾真心太过期望,谁知,原来她的第六感果真不差。 「你怎么了?亲爱的小宝贝。」不管她怎么笑场,凯文依旧维持着他该有的疼妻形象。 「够了,谈恋爱没有必要恶心到这种程度吧?」她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略微顿口气,凯文终于回复了正常的声调,带着调侃提醒:「大小姐,你忘了是谁说只谈一天恋爱,所以表现要『浓缩』,比人家恩爱百倍才行的啦?」这女人,自个儿的要求,还笑得那么夸张! 「我知道,可是真的好好笑。」吐吐舌头,她赖皮地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再玩下去我会受不了,迟早会因为憋得太难过而得内伤。」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陪她过招这么久;但,适可而止才是聪明人的行为。 「那……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们还是当对『正常』的情侣吧!」凯文绅士般地笑着,其实他也已经到了极限,也就从善如流。 「东京铁塔还看不看呢?」其实不勉强,他还是觉得很轻松快乐。 「看呀,当然看!」那也是她没去过的景点之一,不去看怎么行。 「人在东京,恋爱中的男女不去东京铁塔塔顶罗曼蒂克一番,就太不像对恋人了。」说得义正辞严,彷佛歪理也头头是道了。 午后三点三十六分东京铁塔——高度为三百三十三公尺,在一百五十公尺和二百五十公尺高处,各有了望台可以眺望东京都内和近郊的景致。天气晴朗时,更可远瞻到富士山山头覆雪的模样。除非有惧高症,否则自了望台所见的景色是宜人的。 「你看,真的好美喔……」跑到了望台边,永井惠不住赞叹着。 听见她的赞叹,凯文不禁将视线从远处拉回,锁定在她那张绝色水嫩的脸蛋上。由于特殊的出身,他自小见过的美女如过江之鲫;然而,他到今天才遇到一个让他觉得特别想多接触的女人。在这种非常时刻,上天肯定是故意捉弄他的。 这种突兀的巧合,若不是存心给他机会,就是有意要他抱憾终生哪!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教他又能如何?躲一时,不能躲一辈子。她爷爷欠下的赌债或许问题不大,然而他自己的问题呢?万一解决不了…… 没听见他的反应,永井惠瞥向他才发现他有点失神,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假装不悦地道:「都没在听我说话,你这个男朋友很失格喔!」不能说她假装出来的不悦,只是在掩饰瞬间的悸动罢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沉思的神情很「可口」,很容易让人产生想一亲「芳泽」的冲动。每当她回头,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老教她在一瞬间怦然心动不已。 绿眸闪了闪,凯文露出无辜的笑颜,耸着肩头解释:「不能怪我,我是因为眼前有比风景更美的事物,看着太漂亮的东西才会失神哪!」 「呵,我不记得我亲爱的kevin,生了一张好色的油嘴滑舌。」好话总是人人爱听、百听不厌。从懂事起就追求者不断,线条优美的小耳朵,早被好听话灌爆了,听见再优美的称赞也会无动于衷;不过,从「恋人」口中说出来,她听起来却别有一番甜滋味在心头。 「如果你说甜言蜜语是好色;那好色,便是对女孩子的一种尊重和礼貌。」摇摇那头灿亮的金发,凯文自动修正她所谓的「油嘴滑舌」,带着微笑、煞有其事地说:「打个比方好了,要是一个女人长得天姿国色,却没有男人愿意多看她一眼,甚至看了还露出不感兴趣的眼神,你想她会有多难过呀!」 「那你的意思是说……若是女人长得无色也无貌,男人就没兴趣表现什么尊重和礼貌啰!」纵使笑,永井惠仍不以为然地反驳。 「想想,拥有美貌就该被男人好色,对被好色的女人来说,实在是种不太公平的污辱了。」她突然想到广泛的地方去了。 长得太美,亲身经历太多,她有太多的感触在心头。 第四章 东京铁塔塔顶,有点凉意了。 「小甜心,还记得吗?」没有和她争辩的打算,凯文一派温和地望着她,带着轻松的调调提醒:「我们是恋人,不是敌人。」有个可爱的小女人,显然忘了彼此现在的「恋人身分」.再不提醒她,他马上就要被判十恶不赦的罪名了。 抬脸瞄了他的笑眸一眼,咬着下唇,永井惠露出了忏悔的表情。 「对不起啦!太多男人行欣赏之名、贪好色之实,我才会对这字眼有点敏感……」啧,差点忘了,他是她的「男朋友」.男人不可以在外面好色,但如果他不对自己的女人好色,那就是真的不尊重了。适时的亲昵动作和赞美,本来就是恋人们表达爱意的方式。 谈恋爱还真是有点辛苦…… 她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教他突然不由得心弦震动。忍不住地,他低下头就这么覆上了她玉琢般粉嫩美丽的唇瓣。 永井惠有刹那间的错愕,为那温热的唇。 本来想一把推开他,顺便瞪他几眼以表抗议;偏她又想到——他们正在谈恋爱,接吻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举动。撇开多余的顾忌和想法,她倒是还满喜欢他那微甜且温柔的探索,并无排斥的恶心感,也就无视旁人的眼光、任他贪恋着唇瓣。 不问主人同意与否,初恋般青涩的悸动,在她内心深处发了小小的芽。 「甜吗?」当他收起吻,她笑笑地问。 「什么意思?」望着她灿烂的星眸,凯文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话。 教他有些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因为他莽撞的举止而生气,不但任他吻了许久,此刻竟还能对他微笑以待。他本以为对她唐突一吻,她极有可能回赏他一巴掌。 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冷静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不懂?」微微挑眉,她好整以暇再道:「人家都说女孩子的唇,吻起来就像沾了蜜的甜果,应该是甜得让人流连忘返、眷恋不已的,不是吗?」他不否认,吻她的感觉很甜,但是——「你不生气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弄不清楚情况的凯文还是怀疑。 「为何要呢?」她想不出该生气的理由。为了他在那宿命的婚姻之前,给了她一次值得回忆的吻;还是让她终于肯甘心无悔,献出她宝贵的初吻?以他的条件来说,或许她不该说是吃了亏,反而是小小占了便宜。 若非顾忌他的感受,怕当场把他吓跑了,说不定她就直接拉着他往hotel跑了。既然已豁出去,她不介意干脆一场恋爱尝到底。 谁管他那么多呀! 一场受迫的婚姻,泽渡家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以完璧之身出嫁。 突然间,凯文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生气,只因为吻她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不只他投入,她也认真当他是她的恋人,自然不会排斥他的吻,遑论去对他生气、恼怒。 游戏规则里——他们该是两情相悦的,是不? 「懂了就好,男朋友。」见他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轻笑。 有一瞬间,凯文的心漏跳了一拍,失神于她如梦似幻的笑颜里。怔忡后,他突然有感而叹:「说真的,你很爱笑。」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凡事都笑笑面对的女人,好像什么事都不觉得太严重,不去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得为好赌的爷爷赔上终生,她认命似地在婚前来个小小反叛,只求那昙花一现的自由恋爱,美丽的绝色脸庞更未染上轻愁。 没有可喜的未来,她依旧展着向阳的笑脸,忧郁彷佛不过眨眼即逝。 脸在笑,很美的笑容,他却感受不到她的心在笑。 多像虚伪的那个自己…… 除了在幽并面前,人前,他几乎已经不懂得该如何去扬起嘴角;然而,就算是在幽并面前,他脸上的笑容,也像她的笑给他的感觉,带了不为人知的苦涩。 只有同类人能明白,那是带有嘲讽、蔑视世间人事物的笑容。 他彷佛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略微一顿,永井惠不笑了,神色变得异常沉静。 在他以为她不开口时,她的眼神飘向云端,轻抿的唇突然迸出话来:「如果不笑,我总觉得自己的灵魂会被忧郁吞没。」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难得讲起真心话。 谁会相信,像她这样的人会有恐自己得了忧郁症的时候? 不藉由「欺负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就无法控制自己跌入忧郁的世界。 自小在严谨的教育和礼教之下,心灵被压抑过甚、要求过高;她有太多累积的压力无法排解,郁闷在心头而教她产生窒息感。在因为认识朱利叶,进而和其他四个人成为朋友之前,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个会笑的无生命体。 想起死党们,心头一阵温暖,永井惠的眸底才多了抹真诚的笑意。 凝视着她宁静的侧脸,凯文比谁都能明了她话中的涵义。 是想起了谁,能让她漾起这般柔情的眼神?发现她眼底的笑意,肯定思绪飘远的她是想起了谁,凯文的心头不自觉地升起躁闷之气。 原来在想起某个人时,她还是可以有这般温柔似水的真诚表情。 她……是在想谁呢? 傍晚五点之后接下泽渡老爷子的命令,经过一整天在东京区密集搜索,以势在必得的决心派出所有搜索线,泽渡幽并确实掌握了那两人的行踪。让他没有立即采取「逮人行动」、先向泽渡老爷子交差的主要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两个人竟然会走在一起! 为了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他忍着内心的闷气跟随两人脚步,不着痕迹地从上野公园跟到东京铁塔,看见他们俩始终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像对恩爱的恋人引人刺目不说,更不避讳他人眼光的在铁塔上演出热吻戏码,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不懂他们搞什么鬼,泽渡幽并却一点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他们既然两情相悦,为何该死的害他不得安宁? 下了东京铁塔,他这如鬼魅随形的影子,也该是现形的时候了。再不把他们两个带回去交差,他就完成不了爷爷早上发火的命令。 当凯文看见不远处的身影,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幽并……怎么会在这里糟了!难道是爷爷要幽并来逮他回去的?感觉到掌心里那双小手传来的温热,他不自觉地加深揪紧了五指的力道,心里迸出了深切的呐喊。 不!他不要回去——至少在今天结束前不要!一旦被幽并逮回去,他势必将违背对她的承诺,提早结束了他们这场恋人的关系,也结束了一场美好甜蜜的梦。 今天是属于他们俩的,他和她的恋爱时光还没结束——就算是场幻梦,也不该那么早就结束! 发觉他突然将她的手握紧,永井惠感到手痛得不舒服而仰起头,却迎上了他有些发青的脸色,不禁奇怪地问:「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耶!」 「快……」看见熟悉的人正朝幽并身边聚集,他低喃了声。 「kevin……出了什么事吗?」她的疑惑好深。 「快跑!」不由分说,凯文大叫了声,快速拉起她的手。 「等等——kevin!我——等等啊——」感到莫名其妙,正想随他的眼神望去,谁知凯文却当场拉起她的手就跑,害她呛了一口气,也让她根本没机会去看怎么回事。 呃……他该不会是……通缉要犯吧? 那么,他是看到要逮捕他、还是认识他的警察了?就算是这样,她可是无罪的呀!他干嘛拉着她跑呢?啧,存心拖她下水嘛! 难不成他们,今天注定了要当同命鸳鸯啊…… 隐进巷子里,凯文还不住地观察有没有被追上。 「你……你该不会……不会是逃……逃狱犯吧……哈哈……」好久没有这样跑过,永井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以为自己会心脏麻痹.可莫名地,她感到心情畅快,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发现她是真的开心,笑容没有半点添上的虚假,望着她因跑步而红润的脸庞,凯文不禁怪异地问:「如果我是逃狱犯,有那么好笑吗?」照常理说,她应该感到害怕惊恐才对!果然不能照常理去猜她的思考逻辑。 「呵呵……」还在喘着气,她摇摇头道:「不是啦!我只是没想到你可能会是逃犯……更没想到……和你在一起会那么……刺激好玩……」老实说,从他身上那套超质感的休闲服来看,他绝不可能是逃狱犯,说是逃家的富公子还有可能。 不了解他想逃的理由,可是她多少佩服他的勇气。对于那桩婚事,她若有逃家反对的勇气就好了。等今晚过了十二点,她就得回去面对现实。 再不到七个小时,仙度瑞拉身上的魔法就会消失。 魔法结束之后,她的王子却不可能捧着玻璃鞋寻来;就算寻着了,现实中的仙度瑞拉也已许给了恶魔之子,不可能和他再续前缘。 不过,老天爷送她的婚前大礼,看来多少还算够意思。 「这样啊……你开心就好……」笑了笑,他也没有多加解释。 明明不可能认为他是逃狱犯人,她却没有因为突发状况而开始对他的身家背景追根究柢,只贯彻着最初的约定——和他当一对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不谈未来的陌生恋人。要遇到像她这样的女人,老实说是很难的一件事。 无法完成约定的人,恐怕会是他了。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想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生活、她的一切!当对陌生恋人已不能满足他的心,他渴望能和她有「未来式」.到了今晚十二点,他也不想和她就这么一拍两散、男婚女嫁。 看来,他有场家庭革命要抗争了。 「该死!」失去两人踪影的泽渡幽并不禁低咒。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他几乎想宰了个人以泄愤,然后自我了断就不再回泽渡家。 早知道之前就应该先逮了他们再说。 回去无法对爷爷交差,可想见爷爷的脸色会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万一那老头气到有个三长两短,他头顶又要被冠上好大一项大不孝的罪名。 该死的凉! 就非将他逼到走投无路,人人挞伐的地步不可吗? 「泽渡先生……」几个属下来到泽渡幽并面前,恭敬的声音里难掩自责。追丢了天之圣子,他们也倍感无能、丢脸,无颜面对酷脸冷凝的主子。 六点了。 手机响起,泽渡幽并的脸色更加沉黑,暗咒催魂符又来了。冷冷扫了静寂的属下们一眼,在接手机之前,他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去找!直到把人找出来为止。」 入夜十二点整「该分手了。」 「是呀,该分手了……」可是令人难舍啊! 离家不远处,走在前头的永井惠蓦地回身,直视凯文那对有些忧郁起来的绿眸。一整天下来,两人除了上厕所之外都黏在一起,培养出他们最初未曾想过会有的情愫。他们的相处超乎想像中的愉快,想到要结束这一切不免令人伤怀留恋。 说好,午夜时间一到,就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做起来,却不像说的那般潇洒容易。 不知她想法如何,他却是难以割舍,更难将再见说出口啊!本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向她提出心中的念头,谁知时光匆匆而过,他始终找不到脱口的机会。 他不想「分手」,那她呢? 「瞧你不舍的样子,该不会爱上我了吧?」前面就是永井家了,她本来想和他就此分手。看见他犹豫的脸色,闪烁着眼神的她忍不住取笑他一番。 愣了一下,彷佛被说中不为人知的心事,他微微红了俊脸。 她怎能说得毫无忌讳,如此漫不经心? 「怎么?」嘿,他干嘛那么心虚的表情?永井惠暗自思忖,倏地露出贼贼的眼光。 「该不会——我神通广大,一次就猜中了吧?」当是别人的事,与自个儿无关般,她说得好开心。 「我……」他的脸更红了。 还好隐在夜色里,她应该看不清楚他涨红的表情吧! 她是存心逗他,还是拿着他当好玩?相处了一整天,对她思考逻辑的方向,他还是拿捏不准,总觉得她像云雾一般捉摸不住,脑中的思索方向时而简单、时而复杂,令人好奇又难以深窥其心哪! 「说好的,记得吗?」不再使坏心眼,她淡淡地提醒。 「记得,可是……」可是他不甘愿、也不想放她走;遵守约定,他们就没有了未来,他将永远不能知道,有她的日子该是如何过。 「该舍就要舍,别留太多依恋了。」本来就该这样,她对着他、也对自己说。骨子里叛逆的血里,藏着顺从认命的天性,她知道自己无法狠下心来辜负爷爷的期待。 纵使被爷爷卖出的,是她的终身大事。 「你当真甘心为你爷爷的赌债而允人婚事吗?」凯文没有先提出为她解决债务的决定,绿绿的眸光却变得好深沉。相识不算深,他却有足够的把握,认为她不是个凡事逆来顺受的小女人;她应该是那种勇于为幸福争取的女人才对呀! 停顿许久,她的眼神流转了几圈,仅是言轻意重地道:「不甘心又如何?很多事明明不合理,却不是我可以为自己作决定的。」可以的话,谁甘愿嫁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用自己的后半生赌个好签呢?只有成长在封建家庭的人,才能体会活在那种环境里的悲哀。 「如果……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呢?」 「你不懂。」摇了摇头,她能感受到他话里的急切和关心,却也只能告诉他:「有些事我们得说它叫宿命,早已改不了。」不能否认地,她有面对宿命进而挑战的习惯。或许,是骨子里的执拗性子作祟,所以她不愿意向命运低头。只是她和别人用的方法,可能有点不同罢了。 有句话说得好,每一次的危机都是转机。 爷爷要她嫁——好,她嫁。 全部的人,都当她是个乖乖女,她偏要嫁了再来作乱。 「改不了也得改!」乍听她的话,他突然有点激动地猛摇着她的肩膀。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他很肯定,不愿意她去嫁给别人,从此远离他的生活。 心中能确定的答案是,他渴望着能拥有她的心和一切。 因为毫无心理准备,身体反射性地一震,永井惠被吓了一小跳。 想要吓死她啊?这死家伙…… 「对不起……」发现她受惊的模样,凯文收歛了冲动的举止,略显担心地道歉。他当然不是存心要吓她,只是为她的话而气恼。 「没关系啦!什么交情了,我怎么会为这小事和你生气。」安抚好自个儿被他吓快的心跳,她才笑靥如花地道:「就算『分手』了,以后没有机会再相见,好歹我们也是交往过的恋人,往日情分也还有几分在啊!」 「我不能再见到你了吗?」她那副从此分道扬镳的口吻,让凯文挣扎的心不好受。真的结束了吗?她竟能如此认命……对他也毫不留恋? 老天无眼哪!他的生命之光,竟只昙花一现便将骤闪而逝。 「如果有缘,说不定哪日会在街头重逢;但愿你那时还记得我,现在何必这么依依不舍的样子呢?你也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了。」对于他的眷恋,她多少是有所感觉,却依旧狠心割舍。 「我知道,你有地方可以回去、也必须回去,别再逃避了。」凯文受到莫大的冲击,心底的决心却未曾动摇、反更坚定。 她很特别啊……特别得让他百般不舍,恐于失去了她。一旦和她错身而过,今生是否能再找到如她知心聪敏、让他轻松敞开心防的女子?他怎么也无法确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她走! 「我可以替你解决你爷爷的债务,如果你对我也有感觉……」顷刻间,他已做了绝不更改的决定,对她无比认真地道:「后天,在我们初识的地方等我。」赌上了彼此的感觉该是相同的频率,他不要她当个宿命的女子。给他一天时间,他会回去面对现实再也不躲,解决掉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只要给他一天的时间就好…… 早知道会走到这地步、演变成此刻的局面,她不该恶性不改地逗着他玩的。从来没想过要收拾残局,残局教她从何收拾起?根本就不是赌债的问题呀! 望着他清朗如玉的俊颜,永井惠很轻地叹了口气。 解释不了,干脆省下力气别解释了。 回应他一抹又甜又柔的微笑,永井惠如白葱般纤细的十指,捧上了凯文错愕的脸,轻轻将红唇印上他的,含着心意索取了深深一吻,才又眷恋不已地放开。 「再见了。」把他的身子旋身一转,永井惠从背后将他往前一推。 低下眼,她不敢看,怕一看就会舍不得。酸甜苦涩,懂了爱情该有的滋味,她不打算恋栈;短促的时光里,她尝遍了爱情的甜美,真的已经够了。 没有人会懂,这是她结束一段感情的仪式。 纵使是段昙花一现的恋情。 告别的时候到了。 当凯文再回头,寂静沉黑的街道已空无一人,她的芳踪倩影杳杳,彷佛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再也寻不着任何曾经驻留的痕迹。 夜凉如水,阒静的景物迎合着夜虫低吟,荡漾着萧索的阴凉味,格外地引人诡谲颤寒。 她……不见了。 第五章 「解除婚约?」在狠狠给了泽渡凉一拳后,泽渡幽并才火气全消地肯听泽渡凉说话。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泽渡凉会要求解除和永井惠的婚约,酷凝的表情自然显得怪异。 「嗯。」从地上爬起来,泽渡凉无视嘴角的伤口,态度仍旧毅然决然。 自幼及长,他当个受人摆布的傀儡娃娃,已经当得够久了;纵使他欠下再大的恩情,也已该尽数还清。这回,他要为自己的心作主,为自己活一次。 「理由呢?」转着深沉的心思,与泽渡凉四目交接许久,泽渡幽并才又问。本以为凉永远不会反抗那些死老头子,看来他错得彻底。 害他受到无辜的牵连,若是换来凉的自我觉醒,或许是值得的。 还用问吗?没将人找回来,他今晚又被爷爷训斥了一顿。 在凌晨两点,凉竟然回来了。二话不说,满肚子闷气还没入睡的他,才会见了人先揍再讲。谁知揍完之后,凉说了一件更教他震惊的事。本来还想拽着该死的凉,直接向爷爷交差了事,现在泽渡幽并却肯定这不是明智之举。 听见凉要解除和永井惠的婚事,难保爷爷不会气得当场中风。 到时,他肯定逃不了责任又被陷入浑水。 「有个人,我舍不下。」面对幽并,泽渡凉从不说谎。 「你以为爷爷会肯吗?」爷爷喜欢永井惠,就没人能抢走她的身分。 泽渡幽并在脑里快速拼凑着所有前前后后的诡异情况,只得到了一个结论。在一起整天,一对男女又亲又搂又抱——竟然不知道彼此的身分。 老天,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不肯,我也不管了。」绿眸闪过森冷的光芒,泽渡凉无比决然。 沉吟着,瞥见凉嘴角的血痕,泽渡幽并皱起了酷眉,伸手替他抹去血渍,语气平平冷冷的道:「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管他谁爱谁、乱七八糟的事,他都不想管了。 僵直而立,泽渡凉直视着幽并点了头,没有半点犹豫。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怎么也不想失去」的东西,他绝不放弃。 望着凉前所未有的稳重,泽渡幽并显得若有所思之后,在凉的错愕中,说出了令人不敢置信的话:「你若是不愿意,永井惠就由我来娶。」 来到泽渡家,永井惠被领了去见泽渡老爷子。 随着蜿蜒的踏石小径,走过花池草坪、飞石、座凳、蹲踞、松竹栏架等景物,以山水构图模拟的和式庭院,永井惠穿着奶奶为她准备的典雅和服,跟在泽渡家的老管家身后,毫无差池地表现出大家闺秀的教养,始终都是心静如水地轻移莲步。 泽渡这所日式豪宅,正树立了富贾之家的最佳范例,大手笔地营造出日式的纯朴风格。 出自名设计与庭院造景家之手,泽渡家混合了天然与人造之美;然而,永井惠成长富贵于斯,再美的景色也见惯了,倒是没有将目光留恋在景色之上。 「小姐,那间就是老爷子的睡处,就在前头几步路了。」说是几步路,也还有二、三十步路。殷勤领路的老管家,想到隔好几个庭院的泽渡家过大,她又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便回头对她道:「小姐累不累?累的话,我们停下来休息会儿。」 「谢谢你,我不累。」永井惠往前轻瞥了眼,对老管家回以温柔的微笑。 天佑日本天皇,终于到那臭老头的地盘了。 她是不累——只嫌走得太慢。若不是穿了和服绑手绑脚的,这些路凭她的脚程,十几分钟就可以解决了,哪还得在这儿像老牛拖车晃呀晃的。 看不穿永井惠心里的碎碎念和与端庄外表不符的粗鲁念头,见着她那让人心神荡漾的美丽笑容,泽渡家的老管家失神震了一下。 永井家的老爷子,果然依照约定地将孙女教养得非常完美。 老管家一直感叹时下女子愈来愈没个端庄样,本来还很怕永井惠也是如此。 初见永井惠时,泽渡家的老管家便感到喜欢得紧,也认定了只有这般美丽绝色、内外气质格调兼具的大家闺秀,才匹配得上他们泽渡家的凉少爷。 以往那些觊觎少爷的乌鸦,早该自惭形秽地避远些,免得弄脏了少爷的眼。 太好了,相信老爷子也会很满意这个孙媳妇。 一如老管家猜想——泽渡家的老爷子见了永井惠,病气彷佛消退大半,眸底全是满满的赞赏,不断地喃喃低语:「好好、好、太好了……」看到老爷子欢喜,泽渡家的长媳也露出笑容,对永井惠很是友善。 「泽渡爷爷,爷爷和奶奶要我代为问候您。」任房内的人评量,没有任何压力感,永井惠从容地微笑问候。 「奶奶说了,惠才知道泽渡爷爷急着见我,请泽渡爷爷原谅我贪恋樱花美景,昨日先和朋友约了去上野赏樱。」先声夺人的道歉,出自她温婉的口为自己脱罪,不失为替奶奶顾全颜面的好方法。 「没关系、没关系……你走近些,让泽渡爷爷好好瞧瞧。」听她这么一说,泽渡老爷子的神态里,哪还有昨日的暴怒。心情显得极好,他甚至笑开一张严肃的老脸,教泽渡家的长媳和老管家都颇为诧异。 他们曾几何时见过……老爷子笑了? 一个永井惠,对于老爷子的病情,竟比什么药石偏方都有效。 要死又不早死的老头有大近视啊? 为了报答这老头的鬼恩,爷爷罔顾她的意愿,害她活得这么「辛苦」.一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眼前的老人讨厌无比;要不是听说他时日无多,肯定是禁不起「吓」,她不刻意净露丑态、吓他个老人家七荤八素才不甘愿罢休,哪还会表现得如此温良端庄。 满心藏着恶毒念头,永井惠却微微笑点头,顺从地走上前。 温柔又美丽,多么像当年含羞带怯的典子啊?往事历历在目,泽渡家的老爷子感慨又激动,不由得想起当年拱手让给永井的初恋情人。 在泽渡老爷子眼中,永井惠和往日情人的影子重叠了。 「泽渡爷爷……您不舒服吗?」走到床边,发现老人家的眼眶微微泛红,永井惠错愕地收起诅咒的念头。 「您需要休息的话,我明日再来……」心有不甘,想想而已嘛!她并非真心咒老人家早死…… 「不、不……我没事。」想多看她几眼以缅怀旧爱,泽渡老爷子急忙摇头,想起事情又道:「典子已经将你的行李送来,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泽渡爷爷这里了。」永井惠想诅咒,浪费了自己的同情心。 很艰涩地,她将所有差点骂出口的话,都硬生生忍了下来。 面对泽渡家满脸笑容的爷爷,永井惠只是露出些微讶异,温婉地轻笑。 「真的呀?奶奶忘了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不过,既然奶奶和泽渡爷爷已经替我处理好琐事,那我就不用两地奔波了,谢谢泽渡爷爷。」多乖巧是不?别怀疑,看不到她心底那副咬牙切齿的脸,是老人家此生的福气。 委屈着自己,都是为了「报恩」哪!简单两个字,多令人颓丧无奈。有恩必报,是永井家的家训,让人不免怀疑,是为了她有今日而刻意定下。 从小的教育,教她根深蒂固的信奉、严守。 不负爷爷奶奶所望,泽渡家的老头对她很满意。 解决了老的,该换小的了…… 即将见到「未婚夫」之前,永井惠在推开纸门前顿住了脚步。 她的脑海里,突然跃现了一张清俊的脸庞。不由得晃了晃脑袋以驱离杂思,她强迫自己别想得太深入,得将那张脸永远深深锁在内心的记忆盒里。 是无缘哪!才会连培养真感情的机会都这么眼睁睁地错过了。 不该多想那个人,该面对的是她的挑战。深吸一口气,将新鲜气息纳入呼吸道,镇定情绪后,永井惠才轻轻推开了纸门,优雅地跨着小步入门。 背对着她的,是一道身着紫蓝色和服的伟岸身影,正襟危坐于沉香和字画前。 仅是背影的气息,即散发出她记忆中轻轻一瞥的严肃冷酷的印象。 听见纸门拉开的声响,早知道来的人会是谁,泽渡幽并就坐姿缓缓转过身。 不出所料,是她。不用瞥向泽渡凉此刻所隐藏的位置,他也能猜想出——凉此刻必然满脸震惊错愕,对于眼内所见之事难以确信。 「泽渡先生,你好。」面对那张刚毅的酷颜,永井惠仅是礼貌性地问候,优雅地跪坐下来与他平视。就算今天去接她的人不是他本人,相信他也知道她的身分。 不然早在她出现在这里之前,也该有泽渡家的下人前来向他通报过。 对于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基本上她是毫无兴趣深入了解,在答应爷爷和泽渡家的婚事之后,自然并没有查问过有关他的资料。 然而,在永井家门前那匆匆的一瞥,已让她有了粗略的印象。 「你是永井惠吧!」泽渡幽并此刻的眸光深沉,令人难以捉摸他的想法。 「是的,可惜我是。」对于他,她少了对老人家的谦逊。 沉吟了会儿,泽渡幽并淡淡、简洁地问道:「你对于这桩婚事,有所不满?」要听不出她话里所藏的玄机,实在得是脑筋够迟钝的人才行。听她的口气,是有意把话说在前头。 凉此刻是什么表情……心中又作何感想?他真的好奇。 「泽渡先生,我们素昧平生。」像是温和的提醒,她又露出难掩嘲讽的微笑。 「就算你见过我的照片,我也不认为如此草率的允婚是聪明人该有的明智之举。」她在暗讽他不懂拒绝,害人又害己。 就泽渡幽并所见,眼前穿着传统和服端坐着、一颦一笑的举止皆优雅古典、彷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绝色美女,令人难以想像她的话锋会如此犀利、咄咄逼人。 传言和现实似乎颇有差距。 而且她也以为——他是她将下嫁的人?男的要他替,女的认错人,简直是乱七八糟的一对。这下子,他连解释都可以省了。 他们两个人在吻过、抱过之后,显然依旧对彼此陌生得很…… 不能猜测凉会有何想法,泽渡幽并直视着她看似娇弱、其实坚毅的清丽脸庞,沉着地问道:「既然你是如此认定,为何要同意这桩婚事?」 「为了报恩。」毫无疑问的答案,她连想的过程都可省了。 「我之所以答应爷爷这桩婚事,是身不由己、毫无选择余地,为了偿还泽渡爷爷当年挽救永井家免于破产、免于一家大小从此流落街头的恩情。」她是出自于无奈,而他呢?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吗? 「报恩?」从她的眼神中,泽渡幽并可以看出她并未扯谎。 「难道为了报恩,你就可以舍弃任何值得爱的人,亦或是你的未来?」如果她不知道凉是谁,等于就是放弃了他。 「这个恩我非替爷爷还不可,所以我可以。」永井惠的语气很柔,柔得比甜甜的棉花糖还软,不带感情的眼眸却冰冰冷冷的。 「但,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有一瞬间,泽渡幽并几乎欣赏起她来,觉得她配得上凉。 这种外柔内刚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样恶劣的环境都不易被摧折。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有话说在前头。」见他仅是沉默,永井惠决定一次把话说清楚:「为了回报爷爷所欠下的恩情、成全泽渡爷爷的希望,我会和你结婚;但婚姻关系只维持在泽渡爷爷的有生之年。」不难看出他对她并无爱恋之意,相信她盘算整晚的决定不会被拒绝。 「至于婚后,你的私生活我不会插手过问,希望你也一样公平待我。」挑明了说,永井家欠的是「泽渡老爷子」的恩情。所以,她希望和他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直到泽渡老爷子毫无牵挂往生,就当是偿了欠下的恩情。 「你知道你的决定会耗上多久的光阴吗?」眸光瞥向暗处,他沉沉地问。 不能否认地,女人的青春有限,理当是耗不得。 「耗多久都是我甘愿的,你只要同意即可。」淡淡一笑,她彷佛看穿了他眼神里所藏的想法。反正她原就是孑然一身,她并不担心多余的事。 「我想,名分不会是你寻欢的障碍,你应该不会反对吧?」她要确定这项交易,方能安心入嫁泽渡家。 「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十年?」心有所想,泽渡幽并再度确定她的心意。如果是曾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她要的该是保障;而不是薄薄一纸、如恶意离弃又表无情的离婚证书。 「不管三年,还是五年、十年。」眸光一闪,永井惠对他微笑,不改心意的回答仍是肯定的。 达成协议之后,她离开了这个房间。 直到纸门后的脚步声远离,回身再度点燃新的沉香,让檀香稳定人心的独特木味,飘浮在沉静的空气中,泽渡幽并才打破寂冷的气氛——「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直到此刻,泽渡凉才走了出来,凝视着闭合的纸门许久。 不全是谎言,但得为爷爷赌债嫁人的事,她的确欺骗了他。现在他总算能明白,为何她分手那晚会说——有些事叫「宿命」,早已更改不了。 原来是如同他的宿命,她亦逃不了。 许久过后,泽渡凉冷冷地道:「你早知道是她。」 「早知道又如何?」沉静地闭目打坐,泽渡幽并并不否认。 「为何不早说?」心乱如麻,他问得心好痛。 没有回头去看,泽渡幽并却张开了眼,静对着沉香缓缓缭绕的袅烟道:「要让人看清真相、让人觉醒有许多方法,痛悟亦是其中之一。」泽渡凉不说话了,为他不得不彻彻底底痛悟的觉醒而沉默。 赌上最后的希望,泽渡凉在曾约定的时间,来到了与永井惠初识的公园。 从凌晨六点起,不吃、不喝、目不斜视,他坐在长椅上等到了午夜十二点。等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就仅换来了十八个小时的失望低落。 被「放弃」的苦楚永远只有当事人会懂,那是一股多么难以言喻的酸涩! 「回去吧,人不会来了。」透过戴在泽渡凉耳朵里的隐藏式耳机,泽渡幽并守在不远处的房车上,在约定的时间里来接他并催他死心。 泽渡凉抬起了眼,过于沉静的绿眸底下,让人看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 好冷。短短的刹那间,泽渡幽并远远见着,泽渡凉将心封闭了起来。 仅仅是花上一天相处的恋爱对象,她为何能让凉有了如此悲伤的神情?难道他真动了凡心……圣灵教的预言长老,是不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神算哪! 看着泽渡凉从长椅上落寞起身,正要往车子的方向走来,泽渡幽并却看到了另一角落的白色身影,心脏漏跳一拍才看清人影,快速朝对讲机道:「凉,左边后面,她来了!」想吓死人哪!子夜里穿着白衣晃荡,没看清还以为是吓人的鬼魅出笼。就算泽渡幽并是昂藏七尺之躯的大男人,在深夜无人走动的公园里,乍然一瞥也不免受了惊。 泽渡凉的绿眸一亮,急忙朝泽渡幽并所指示的方向看去。 果真,永井惠站在那儿,直直地朝他走来。 「你还在?」对他的凝望回以微笑,她故作轻松的笑容里,彷佛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她知道他今天会来,却意外他会如此死心眼,等到了午夜十二点还不离开。 「我在等你。」他那锁住她的眼光是如此地灼热。 见他要走上前,她突然开了口:「我见到我要嫁的男人了。」 「……所以呢?」听见她有话要说的双关语,泽渡凉不得不顿住双脚。 原来……她不是为他改变了心意…… 哈,他竟有所期待! 「其实,他没我想像中的糟。」眼神移向灰暗却挂满星斗的天空,她彷佛在对自己说话般低喃着:「是我当初把他想像得太糟了。」略微一顿,泽渡凉的声音跟着沉寂,平冷地问:「你不是说他是个痴肥、矮短、长得像鬼的丑男人?」多讽刺哪,她所形容的人竟是自己。 没见过面之前,她就已经先入为主地给了他这样难听的评价。 想他,还曾经为她大感不值、心疼她会被糟蹋了。 「老实说,那只是我的猜测。」永井惠仍是笑,就事论事般道。 「你想,会用赌债逼迫我爷爷让我嫁的男人,没见过之前我能有什么好感?」 「见过之后,你就改变了想法?」老天!他心痛得想杀人。 「是呀,其实他还挺不错,身家优渥,人长得酷酷帅帅的,只差了可能不太有人情味。就被『卖了』而言,那种丈夫我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好挑剔的,你说是不是?」 「你对我呢?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几乎快要绝望,他愈见冰沉的语气缓缓紧绷,呼吸也逐渐困难。 如果是幽并让她「无怨无悔」,何以她要和幽并做出那番婚前协议?难道是看出幽并的冷情,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是那么地聪明是不…… 「对你……」从满天星斗移回眼光,她将眼神放在他身上了,语气却带着笑谑调侃:「你对我,应该只是一时的同情怜悯;我想,我们之间不会有爱吧!」 「我今天会来,其实只是刚好回家路过,想到你就顺便进来看看而已,看到你在我真的很意外呢!我还以为没有人会傻到这般重承诺。」想了想,她自动替他发言:「不过,既然我要嫁的对象还不错,就没理由要你为了一时的冲动负责是吧?」谁知他真的傻,傻到害她的决心都动摇起来。 她从没想过,竟会如此轻易就「动心」.「这就是你的想法?」够了,够明白绝情了。 泽渡凉的心死,绿瞳即冷——她可以否定一切,却不该替他「感觉」.如果在和幽并比较之后,她不要他廉价的心和感情,他要来何用?就让该死的一切都沉寂吧! 「你会祝福我吗?」对他微微笑着,她的脸却有些僵了。 向来轻而易举挂上的笑脸,此刻……为何令她感觉如此沉重? 难道,为他眼中受伤的感觉和自嘲吗? 「祝福……」清俊的脸像是抽搐了一下,泽渡凉跟着她笑了,笑得万般苦涩。 「如果那是你最想要的『结婚礼物』,我又怎能吝啬?」他刚萌芽的感情,已夜葬在这座无人的公园里。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撑住呀!看见他带讽的笑容,她就快要笑不出来了。 「好人也不是我自己愿意当的。」略微自嘲,他移开的眼神里,净是未退的晦暗痛楚,嘴角已无丝毫笑意,存留的是冰角似的寒意。 「如你所愿,给你我的祝福,愿你是个快乐的新嫁娘,有个幸福可期的未来!」留下最心痛的祝福,泽渡凉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春天,飘雪了。 第六章 泽渡家决定,庆祝泽渡老爷子七十七岁喜寿。 要庆祝老人家的寿辰并无奇怪之处,只是泽渡家上上下下宁谧的气氛依旧,并未因此而显得忙碌起来。到了当天早上,泽渡家仍处于一片宁静的气氛中。 没有准备大肆庆祝、更没有迎接客人的迹象。 直到近来精神大好的泽渡老爷子,换上了外出的和式礼服,永井惠才了解他们要去外面庆生。 进入泽渡家之后,她向来少问少说,维持着端庄娴雅的形象,静静接受着茶道、花道、书道、香道等各种日本名门千金的新娘教育。 除了对泽渡家崇尚的志野流香道,教自小生长在台湾的她有些陌生、得从头开始摸索学习外;由永井家自小严格培育,对于各项传统道流熟悉且游刃有余,永井惠早已是可开班授课的能手,自当着新娘教育是消遣,不曾看作苦差事。 一个多月以来,她并未见上泽渡幽并几次,却过得如鱼得水、优游自在。 如果……只是如果……那张在深夜里狠狠受伤的面容,别再不管她的困扰地突然乍现于她的脑海、在她的平静心海激起涟漪,她就更没烦恼了。 她本想作乱的心,不觉中悄悄平息,只牵挂起无缘的那个人…… 会这么想、这么牵肠挂肚,是她那夜里始料未及的结果。 如最初所愿,不问、不留、潇洒地放弃,除了他的名字一无所知外,更不知道从何寻起他的消息,她该是佩服自己的,却只有满心严重失落的遗憾。 想他呀……她竟然如此想他…… 每个决定都得负起责任,不是每个人都有后悔的权利,是不?没有多问目的地跟在难得见到的泽渡幽并身旁,她完美无缺地扮演着众人心中想要的角色。 泽渡家即将迎娶的是个温良娴雅、进退合宜的媳妇。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目的地会是——神社?在日本随处可见的神社,是祭祀神道之神的地方,所供之神包括自然事物与自然现象中所谓八百万的天神地只.泽渡爷爷寿诞之日,怎会大老远地绕到一个「神社」来? 其实教她意外的是,这个地处偏山却规模不小的庄严神社,放眼望去的人潮竟多得吓人。像是有庆典似地,大多数的人都身穿传统和服,男男女女皆不例外。男子以深蓝色系列为主,女子皆穿着近白色的和服,朝神社内外大致望去,像是统一了只有蓝白两款颜色。 古色古味的一切若非巧合,则眼内所见实在太过诡异。 此刻她才明白,为何泽渡家替她准备了绢白色鹤纹的和服,泽渡幽并出门也是一套深蓝色传统服饰,连其他人和老管家都不例外,时代场景彷佛拉回了几十年前。 像在拍电视剧,感觉有点像……神秘宗教搞的地下集会了。 「老天,这是搞什么鬼东西啊!乱诡异一把的……」永井惠的低声咕哝,自然避开了前头的长者,只让身旁的泽渡幽并听见。 泽渡幽并若有所感地挑起酷眉,不得不佩服起她骗人的演技实属上乘。除了他和凉,若听到这么粗鲁的用词、口气从她嘴里冒出来,没有一个泽渡家的人会不被「吓坏」的。可想见平日里,这女人里里外外营造出来的假象,唬人唬得有多完美。 一如凉所言,她不该是个会向命运屈服的女子。 但他也无法相信、同意凉的话——她之所以「认命」,是对自己有所好感。 「为了替爷爷祝寿,圣灵教将于神社举行祈福大典,信徒们聚集是为了旁沾福缘,顺祈所愿顺行、病忧驱远,你不需要大惊小怪。」神情略显淡漠,泽渡幽并仍开口解释。爷爷要他替凉照顾永井惠,所以他始终陪她落后家人并肩而行。 很显然地,爷爷托他照顾她的责任之一,就是负责为她「解惑」.「圣灵教?」什么玩意?又一邪门歪道啊…… 「别当圣灵教是名不经传、招摇混骗人心的旁门邪教,你看那些人——」见她略有不屑之色,泽渡幽并彷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和疑惑,冷然指向某个方向,引她注意一些早已到达、静待大典开始的信徒。 日本有若干的宗教团体假藉宗教名义为护符,专事诈欺、歛财、恐吓等丑行者可谓多不胜数。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真晃,曾在日本社会上引起的轩然大波,更未随时间便教日本人民轻易忘怀。这可就怪不得她会见眼前景况而想偏。 永井惠随他所指一看,几秒后醒悟似地微微张大了小嘴。 好几个日本政坛的名人政要赫然乍现,他们竟然也出现在这种宗教场合…… 「看清楚点,还有不少你的同乡。」难得看她在公共场合露出丑态,泽渡幽并略略挑高了眉,指向那些政要的不远处。原来她也有失控的时候,这点让他颇为意外。 被他一点,永井惠更加震惊,她竟发现了一些台湾上流社会的常见份子。 「七圣子不以神秘性的超能力给予信徒神话般的幻想空间,亦不自喻神的化身现象引来信徒跟从。」得为她待会儿所见之事铺路,他兀自陈述着。 「现今世间格局,人心普遍浮躁不安、心灵贫穷,圣灵教树立『圣典』于世,将信徒捐献之财力皆用于设大学、医院、公益等团体,以安定人的心灵,教服信徒拥有高上的人格、道德、学识的言行实践,授予人们祥和之气,所以才会有你眼见的局面。」 「所谓七圣子,即是——天之流圣子、地之流圣子、金之流圣子、木之流圣子、水之流圣子、火之流圣子和土之流圣子等七流。」见她听呆了,他又刻意补充:「总之,七圣子为天地金木水火土七相,天之圣子为首,其余各司其位、各有所掌庶务权限。」永井惠听完差点没鼓掌,突然觉得好佩服泽渡幽并。这个家伙,一口气倒背如流,竟能不喘也不累,不知道口渴不渴啊?她真的不介意去替他倒杯水。 难得他肯开金口说那么多话嘛! 「大典开始了。」见旁人骚动,泽渡幽并拉起她赶到泽渡老爷子的身边。 神社前的广场聚满信徒,在七圣子出现后便全场肃静。 高台上划为圣堂,七流圣子伫立在那儿。 位于圣堂正位,天之圣子身着古时君王之类的尊贵白服,手持摺扇平放双膝之上,就像宇宙间庄严的发光体,宁谧沉静得让人心神向往。古老的祈福咒文,正自水之圣子恍若未曾开启的口中,如详和的梵音般渲倾于殿堂各角落、顺抚人心。 信徒如沐春风般,沉醉向往其中。 一瞬间,永井惠完全呆住了,再也听不见旁人对她说了什么。 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他」七圣子皆俊而美,足以教常人自鄙凡俗之身而自惭形秽;然而她惊愕的眸光,只直直锁在天之圣子那眉清目秀的俊白容颜,再也无法移开眼。 不为他的俊、不为他的美、不为他出众的身影——只为他那熟悉如灿阳的金发;只为他美如翡翠、迷离引人的绿眸;只为他是——凯文!超出最大的想像空间,她还是不懂所看到、所听到的,到底是怎样神秘怪异的宗教组织。 但错不了,她再如何眼花也错不了。 是他,真的是他!一个她感叹于难以再寻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圣堂之上。 那个给她忍不住拿来玩、拿来欺负、为她深夜守在公园的凯文,竟是他们口中——尊贵不可亵渎的「天之圣子」?教她在震惊之余,不可否认的是,她没想到一个金发、绿眸、白肤的外国人,会那么合适日本的传统古服,一身装扮彷佛天生为他而打造。 在那身高贵服饰的衬托下,他显得尊贵却反有股冰寒之气,就真像古代不易让人近身的冷面太子。但……更像以往日本人在女儿节时,放在最顶层的君偶娃娃。 美则美矣,眼眸的灵魂深处却空洞、毫无生命之人气。 当众人眼中的天之圣子,亲自上前为泽渡老爷子祈福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然而教她诧异的是,他明明看见她站在泽渡老爷子身后,竟完全腾空眼神般地视若无睹。 庄严而肃穆,他喃喃念着祈福文。 她却满心的疑惑不悦,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近在眼前的俊容。 那既啰唆又长的祷词,从他悦耳的嗓音中低低流泻;意外地并不令人腻烦,反而令人感到宁静安详,似乎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但,除了引人入胜的声音外,永井惠彷佛从他沉静无波的脸上,看见了一具毫无人气、隔绝外界了解的冰冷面具,给她一种既遥远又冷漠的感觉。那个温和有趣的「凯文」彻彻底底消失了,只剩下拒人于千里外的陌生感。 凯文和眼前的天之圣子,彷佛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眼前的天之圣子,于她只是个真正的「陌生人」.教她不由得怀疑起来……他真的是凯文? 祈福大典结束了。 「你——太过分了!」闯入七位圣子休憩更衣的和屋,无视众人错愕的眼光,永井惠大失形象地直直冲到天之圣子——凯文眼前。不对,不该叫他凯文……他是「泽渡凉」!永井惠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她报恩要嫁的对象,不是泽渡幽并,而是泽渡凉。 这是在开什么鬼玩笑?她竟沦为被耍、被欺的一方。阴错阳差地,从不关心多问之下,她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她要嫁的人不是泽渡幽并。听见泽渡爷爷的话、死瞪过欺人太甚的泽渡幽并之后,她非找泽渡凉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泽渡凉盘坐于榻榻米上,正由旁人褪脱下顶上尺长的高绾帽。 不管心中愿不愿意,他背负了众人的期望和责任。说简单些,那些信徒当他是个「支柱」,对于他的存在和一言一行持有莫名的狂热态度。 其他六圣子继续净身更衣的动作并未因她而停,却正大光明地将视线落在天之圣子和闯入者身上。六对漂亮的俊眸中,皆不掩等着看戏的期待之光。 期待着天之圣子永远淡漠如斯的脸孔,也终会丕变脸色…… 反正能直闯,她必是受「长老团」允许的客人。 「永井家的惠小姐,素以大家闺秀的温柔典雅外传。」优雅地抬手一摆,泽渡凉摒退了正在为他褪下沉沉华服的使童。他像是略感意外般地看着陌生人,也只是简单地道:「今日破了『戒』?」他是在讽刺她,绝对是在讽刺她! 永井惠真的生气了,瞬间却很快地变回脸色,回复惯有的盈盈笑脸。 「能够一赌天之圣子俊颜下的『真面目』,破掉小戒又算得了什么?」好啊,要玩大家来玩!反正他是耍了她,她绝不会任人笑话。 可恶的是,亏她还为他这恶劣份子挂心整月! 为她快速变脸的本事一愣,泽渡凉却依旧是冷冷的表情,似乎自嘲地道:「真面目往往狰狞而不堪,不似假相来得宜人,是吗?」没错,他的真面目,就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娃娃。 「算了,真相假相都不是重点。」他的口吻听似简单平静,永井惠却察觉了其中的无奈与悲凉。 「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她至少要知道,是不是被人从头耍到了尾。 「不。」顿口气,泽渡凉深深地凝视着她,静静地问道:「你呢?」除了他们自己,自然没有人能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知道是你,我何苦?」脸上在笑,她眼中的讽意却未藏。听得出他并未扯谎,她受辱的不平衡心理总算好过许多。 似在考虑,泽渡凉只回了句:「那就算扯平了。」冷静面对、冷静处理,他始终太平静,终究还是让其他圣子失望了。 心已冷,要看他变脸谈何容易哪! 泽渡凉无意为众人带来太多乐趣。 换上简单的日式浴衣,他就直朝后廊而去。 被「甩下来」不理,永井惠仅是对所有人微微一笑,便轻轻拉上纸门,不容人离弃地跟上去。优雅、完美、镇静自持而甜美,相信她最初的失控,不会为她扣下太多的分数。不然传出去,毁了她多年刻意营造的「名声」可就不太好了。 「她的眼中无我。」看着纸门悠悠关合,水之圣子突然冒出一句。极少人能忽略他的存在,眼神略过他而不入眼,所以他好奇、感到奇怪、觉得颇具玩味。 相似的容貌,火之圣子的感觉平淡许多,心中所思内歛而深沉。 瞥了圣水绝美的脸孔一眼,木之圣子倒显出理当是如此的模样。 「有圣天在,这不稀奇。」七圣子中,只有天之圣子是金发绿眸白肤,纵使都有张人们无法忽视的皮相,圣天依旧特别容易在七人之中出线,最引人注目。 「不是吧!圣水是说完全无视喔。」土之圣子略扬浅笑,点明重点。 人们是会先将焦点落在圣天身上,但绝不会忽略掉圣水绝世的美。 五对灿亮的黑眸,极有默契地落在地之圣子拈香中的侧脸上。 「她是圣天的未婚妻。」没有回视,地之圣子只答了这么一句。 哦……原来如此。五圣子随即目露了然之意,解了惑便不再多问。他们像是从来没有关心过一般,回头随使童继续更衣净身,各自褪去一身的累赘。 那女人很「特别」,既然配得上圣天,他们的好奇即到此为止。 越级涉入过多,身分上是不被允许的。 神社之后庭,传承百年的建筑亦古色古风。 泽渡凉立于跨两院天池的小桥上,凝思的眼神锁着桥下优游自在、却被局限天地的彩色锦鲤。天人物合一的美景,映在他人惊艳的眸底恍如一幅画。 廊下走过的小童都不免偷瞧着,庆幸自己竟能欣赏到天之圣子的美。 为顾及形象,加上穿木屐也走不快,永井惠自然慢了许久,才走到泽渡凉所在的位置。不远处,看到几个小童流连不走,她停下脚步从他们身后望去。 初识时,她只觉得他是个出色的外国人,没想到他不但能完全融于日式的风格中,更彰显出他本身的特质,显得如此耀眼出众,看傻了一堆小男童。 唉唉……这样身分的人,竟然曾经为了等她,痴守公园整整一日呢!回想起来,她实在不能明白他等下去的原因。不用猜想,她也知道眼前的「天之圣子」,才是他活了多年、用了多年的面具。那个「凯文」,是没理由冒出来的一个假相。 亦或该说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最平凡的自己。 「光是看,怎么不上去和他说话呢?」站在小童后头半天,他们也没发现她的存在,永井惠忍不住又想欺负人了,悦耳的嗓音如银铃般响起。没错,她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有何成果。 被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小童们个个心虚,纷纷骤然回首。 「怎么了?」被几双可爱的圆圆大眼瞪着,永井惠毫无感觉似地含笑而立,仍显得温文亲和。 「上前去,不就可以亲近喜欢的人了吗?」看到一张张小小的脸孔,都盛着满脸惊惶的表情,她感到还算满意。 「圣……圣子岂是可以随意亲近冒犯的?」眼神不安地互望着,其中一名小童被拱了出来,鼓起勇气的声音里,带着对天之圣子浓浓的敬畏。虽然他们没有看过她,可是女流之辈能出现在这里,便代表了她的身分特别,所以他们不敢随意藐视、怠慢。 「哦……」随便问问,他们就紧张成这样子,这些小家伙还真可爱有趣呢! 她笑,打量着他们诚惶诚恐、心惊不已的模样,丝毫没有遗漏他们心中的想法。不过,这随口一问,她也问出了泽渡凉在他们心中竟神圣到何种地位。 以古代天子之仪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恐怕也不过如此尔尔。 啊……圣子看见他们了…… 「小……小姐,我们要去忙了。」发现天之圣子抬眼望了过来,自责打扰圣子沉思的几个小童,这下更显不安了。他们急急忙忙地要离开。 小童们自觉踰矩,生怕万一长老们知道这件事,他们会受到惩罚。 身分轻微,天之圣子不可能认得他们,先溜为之大吉。 没留人,望着他们惊恐离去的背影,永井惠不过是略掀嘴角。就算是变得陌生,她也不觉得泽渡凉有多可怕,值得让人害怕成这样子。 「你的人缘似乎不太好。」走到桥前,她直率地对桥上的人道。 淡淡瞥了一眼离去的小童,泽渡凉才缓缓地将视线放在她带调侃的脸上。 「人缘不好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还不回去?」其实,他早料到她会跟上他的脚步,只是没想到跟慢了点。 她没走,代表幽并也还没走,看来他待会儿可以搭便车。 「我有话要问你,没有答案怎么走?」没有第三者在,她也懒得装淑女,反正早就来不及了,他比谁都清楚她的真面目。 泽渡凉静静的望着她,等着她说出她放在心底的问题。 迟疑了会儿,她还是问:「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扯平了?」让人有点心疼哪!他又出现那种失去生命力、彷佛活着也了无意义的表情了…… 傀儡娃娃……曾经出现的念头跃入脑海,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我们的相识并非刻意,全是因为老天爷的捉弄;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为此负责追究,就让那天发生的事当作一场梦吧!」说着,泽渡凉原本黯沉的绿眸略有震动。 「对于你说过的谎言,我也只当是梦里的过往云烟。」 「那个是……」想到曾骗他自己为了爷爷的负债,得嫁给一个丑男人,永井惠心虚了。她从没想过谎言会如此薄弱,不过短短月余便成了利箭锐矛的反攻而来。 当初的前提是——她以为她这辈子,会从那天起再也见不到他呀!谁知呀谁知,夜路走多了果真碰到鬼,她不但又见到他了,他还是她口中那个被污蔑、见不得人的丑未婚夫。 「你想嫁给幽并不是吗?」难得见她口吃,泽渡凉略挑起眉,像是作了决定地又道:「既然我们之间已经扯平,我大可以成全你。」是她自己亲口说,像幽并那样长得酷酷帅帅、身家优渥的丈夫,没啥好挑剔、甘愿下嫁。 那夜,他被伤得太深,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人心。 「你——」他不要她了,甚至要将她推给泽渡幽并! 本来永井惠的内心有些欣喜,要嫁的人是他而不是泽渡幽并,这下子当场愣住了。他会不懂吗?她那夜是出自无奈,说的全是违心之论啊! 可以选择的话,要嫁——她当然是要嫁给所爱的人哪! 看得出她美丽的脸庞此刻正在凝聚怒潮,泽渡凉忽视真心、神态异常冷漠,「何必如此生气,那是你当时所作的决定,不是吗?」在那微显凉意的夜里,她以谎言封闭了他好不容易敞开的心灵。 当时,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刺伤他对「生命之光」的单纯期待,打散了他肯为她豁出一切的决心。 在那夜之前,他不过以为找到一个可以让他毫无保留做自己、为他解开阴暗之心的人;然而,一个等待长久的夜晚,却换来一个教他彻底失望、醒悟的残酷现实。 永井惠反驳不了,可是…… 第七章 如果他是在说气话,她又该如何? 生平第一次,永井惠有了懊恼的感觉,听到奶奶专程来看她,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直到看见永井菜绘子也在…… 「绘子姊,听奶奶说你最近很忙,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好感动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永井惠上前拉住永井菜绘子的手,亲热的态度是泽渡家人未曾见过的。 她美丽的脸庞挂上了开心不已的笑容,甜美得犹如出水芙蓉,看傻了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全震慑于她如天使般纯真的笑脸里。 她常笑,但大多是那种温柔娴静的笑,自是有所差别。 只有永井菜绘子,全身毛细孔都泛起鸡皮疙瘩不说,还感到极度不安。她努力地要挣脱永井惠那「亲热的手」,呕的是始终徒劳无功,动作又不好做得太明显。 恶魔……又想作祟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发现? 「菜绘子小姐,既然惠那么想和你叙旧,有空的话你就留下来住几天好吗?」看到眼前的画面,泽渡老爷子开口了,虽是邀请的语气却没等菜绘子回答,反而直接望向永井老夫人道:「典子,你不反对吧?」其实他更希望,典子也能跟着住段阵子。 「只要你们欢迎、菜绘子也愿意,我当然不会反对。」永井老夫人和蔼地微笑,其实已经间接答应了,没有菜绘子拒绝、置喙的余地。永井家欠有恩情,泽渡老爷子所提的任何要求,她都不太可能会拒绝。 「不,我不要!」看见恶魔的笑容更深,永井菜绘子失控尖叫。 住进泽渡家,她绝对会被永井惠整死。小时候恐惧的阴影未褪,她才不要和永井惠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要,她打死都不要住进来! 「菜绘子?」永井老夫人皱了眉,眉心显露出不悦。 见大家不是尴尬、就是变了脸,永井惠却不慌不忙地再露微笑,以无远弗届之魅力、甜甜之嗓音嚷道:「哎呀,绘子姊姊的个性就是这样,心里明明愿意得紧,嘴上却还是不好意思、脸皮又薄,这么害羞真是伤脑筋呢!」听了她的话,泽渡家长媳才恍然笑道:「菜绘子呀,等惠嫁入泽渡家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你只管当这儿是自个儿家,不必那么见外的。」永井菜绘子扫了屋内一眼,不意外所有人都早着了恶魔的道。当然啦!除了奶奶以为惠是贴心为她顾面子,压根儿不认为她会懂得害羞不好意思。 可恶!大家都中邪啦!对永井惠的话深信不疑。 「怎么了,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刚从外面回来的泽渡幽并和泽渡凉,在此刻优闲踏入,不由得拉走了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 当泽渡幽并出声时,永井惠很确定永井菜绘子红了脸。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顿了三秒,她立即明白了,菜绘子特地陪奶奶来看她的原因,眼底不禁闪过贼贼的笑意。 泽渡凉瞥向她,她却转开了眼,不曾正视他一眼。 她的举动让他脸色微变,所有人都看在眼底,不禁露出担心之色。 「好,我留下来住一阵子!」看到想了许久的人,永井菜绘子突然下了决心,再度引回注目。管他是不是永井惠的未婚夫,她都要抢到手,这回绝对不放弃。看到泽渡幽并,她就放弃不了。 只有泽渡凉发现,永井惠露出了「好甜」的微笑。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瞥了一眼被拉住的手腕,永井惠才抬起疑惑而美丽的脸庞,露出不解的笑容问:「我不懂你的意思,介意说得清楚些吗?」 「少装迷糊,你的笑容已经不能唬我。」纵使,他仍会为之心悸懊恼。 「喔,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她耸了耸肩。 近日来都不搭理她的人,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表面轻松不在乎,永井惠的心底却隐隐感觉不对,想到菜绘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他对菜绘子…… 「无话可说,不代表你无须解释!」白眼一瞪,他显得有点生气。不搞清楚她的主意,难保被出卖的人不会是自己。 想到她表里不一的性子,他心冷却更不安心。 「记得吗?你说过要成全我和幽并。」伶俐的眼眸转了转,她含笑提醒。 「既然如此,我的想法和动作似乎不该由你干涉,是不?」不讳言,她还在赌气他自个儿决定将她出局,说了些绝情冷意的话。 泽渡凉错愕,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心底却起了极闷的感受。光想到她若真的嫁给幽并,那股压在胸口的沉闷抑郁,便深刻得难以挥之而去。 他厌恶,厌恶又厌恶那感觉! 「哼,让你失望了,我并未有权利改变这桩婚事。」冷哼一声,彷佛极不甘愿的嘲弄自他口中逸出,充满了浓浓的宣告与自讽意味。 明的宣告——她将嫁的人,还是他泽渡凉。 暗的自讽——婚姻大事,他毕竟没有自主权。 「这么说来……我要嫁的人还是你?」明知故问,她故意露出失落与无奈的口吻。其实她早就从泽渡幽并口里得知,泽渡爷爷不可能会答应他们随便做的决定。她只是不高兴,他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才和他拗脾气比谁沉得住气。 要嫁的人肯定是他,她就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较量,才不怕他不投降。 「没错!是我,在那些顽固者无理的要求里,也只有我可以娶你、要你——你只能对幽并死了心!」听出她的失望,泽渡凉顿觉郁结气闷,满缸的醋火窜升。 漠视、生气、恼恨——不代表他对她毫无感觉了呀! 「嫁给谁,对我而言差别不大。」她回他一笑,彷佛怕气他不死道。 「反正这桩婚事是为永井家报恩,从来也由不得我选择对象。」他愈在乎,她报复的快感愈盛。 光看他漂亮的脸孔揪拧,被她气得青青白白的也够有趣了。 从她话里,不难听出她对幽并并无感情;然而,就算是松口气,泽渡凉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为了报恩,她可以牺牲自己,教他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要的,不是交易般可笑的感情。 去她的选择,去她的报恩!让人可恼又可恨! 忽然伸出一手,抚上了他不带好气的俊脸,永井惠兀自笑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老是闷闷的吓人不好吧?kevin是懂得笑的人才对。」不笑的他,冷得像是真的傀儡娃娃,让她怀念起初识时爱笑又温柔的凯文。 现在的她不禁猜想着,如果不曾先认识了「凯文」,今日她和泽渡凉之间,是否有所不同,达成了协议结婚便各过各的生活? 只见着了他这不带感情的一面,她还会爱上这个对人冷漠的未婚夫吗?他呢?是否会爱上她这个由他人作主来的未婚妻?婚礼在即,她却疑惑更深。唉,也许最初的他们,就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才会轻易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是同类,只是表现在外的形象不同罢了。 贪恋她指间温柔的触感,泽渡凉就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的脸。 她在耍他,肯定又在耍他了。 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 良久后,泽渡凉才干涩地挤出了话:「摸够了吧!」 「我忘了,kevin已经死了。」收回小手,她似有感叹的模样。 「你在诅咒我?」绿眸一凛,他问得很冷。 「以你天之圣子的身分,我诅咒得了吗?」挑起眉、喟然而笑,她幽幽地道:「你别诅咒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事实本是如此。 沉默两秒,他突然道:「我从不诅咒人。」 「对不起……」收起了笑容,她认真地道歉。 「我不该这么说的。」不为什么,只为他眼底那抹受伤的神色,彷佛是背负了压抑多年的梦魇。或许……他从来不愿意当天之圣子?就算想要欺负人,她也会看情况。 人哪,最悲哀的便是身不由己。 那悲哀,她何尝不懂,岂会在此刻火上加油。 彷佛若有所思,泽渡凉深沉地瞥她一眼,不再赘言便转身离去。 哪个是真正的他……哪个,又是真正的自己?凝视着他萧冷远去的背影,永井惠的嘴角扬起了涩涩然的苦笑,怕是花一辈子也没有真的答案。 「原来,他才是你要嫁的人?」熟悉的声音响起,苦涩的笑容再转身前退了,转过身后永井惠只剩满脸温和的笑,眸中又闪着恶作剧的神采。 「绘子姊,偷听人家说话是不道德的哟!」发现泽渡幽并不是她要嫁的人,菜绘子……显得很高兴嘛!啧啧,身为好姊妹呢,她怎能让菜绘子独自暗爽到不行?害她憋到得内伤就不好了。 「谁偷听你们讲话了!」圆眸一瞪,永井菜绘子双手环胸冷哼,理直气壮地道:「泽渡家有谁不准这条路走人了吗?」就算心虚,她也不会在永井惠面前表现出来,助了她贼兴。 「唔……绘子姊,你为什么要这么凶?我只是问问而已啊……」百般委屈样,永井惠的水眸含了雾,长长的眼睫眨啊眨,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问着。 「这里没别人在,你想骗谁啊?」莫名其妙,又假兮兮了!永井菜绘子不屑地冷哼,眉头撺了起来,不悦地警告:「你少给我装小可怜了!」这女人叫她绘子姊姊时,大多准没好事,不是对她有所求、就是要陷害她。 呵,骗你呀……还用问啊。 「绘子姊姊,其实我……」彷佛欲言又止,永井惠踌躇着。 「其实怎样?」被她弄得心情不佳、情绪不好,永井菜绘子没好气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空陪你耗在这儿,你别浪费我的时间!」永井惠这女人,就算有求于她,也不用恶心到这种程度。 变本加厉,害她心底毛透了。 「其实……」咬了咬牙,永井惠鼓起莫大的勇气般,深呼吸一口才道:「其实我比较喜欢泽渡幽并,所以想求泽渡爷爷和奶奶让我嫁给泽渡幽并。」 「你说什么?」脸色丕变,永井菜绘子几乎是在咆哮。 「我说我比较喜欢泽渡幽并,既然一定要嫁到泽渡家,不如嫁给他嘛!」将永井菜绘子的反应尽收眼底,一脸无辜的永井惠忍住笑,兀自又道:「可是前思后想,这种事教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开得了口,所以想请绘子姊姊替我去说……」 「你要我去说——」永井菜绘子再度大叫,脸都快扭曲了。 永井惠还是堆满讨好的笑脸。 「求求你!绘子姊,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除了你没人能帮我去说了……」 「我为什么要?」横眉一瞪,永井菜绘子口气极坏,只差没一口拒绝而已。 「绘子姊,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可是我们好歹是堂姊妹,你也不忍心看我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因而从此过得不快乐,对吧?」永井惠合情合理地说着。 为什么她得不忍心? 永井菜绘子直觉地想反驳,偏偏一对上永井惠那副忧郁的模样,明知那极有可能是装出来的,还是犹豫起来。换个立场,她也不愿意嫁给不爱的人。 可是泽渡幽并……是泽渡幽并呀…… 周日午后,泽渡家举办了茶会。 来了不少华气满身的客人,皆以隆重的打扮到来,显现对此茶会的重视。一处处就地而坐的茶席,以古朴简致的茶具衬着清幽素雅的鲜花,布置出禅境空灵的饮茶空间,使众人可从容而闲逸地烹茶、品茶、谈茶、体会茶。 品茶之前,由泽渡老爷子介绍,穿着和服的永井惠才从纸门外缓步而入,优雅地跪坐于显眼的古筝前头。知道自己美,永井惠含笑以对,从不介意人们初见她时眼中乍露的欣赏。当她十指抚琴并落,悠扬的古乐声顿时轻快飘扬,更让茶客们惊艳不已。 多绝妙的琴声美人哪! 一如传闻所言,泽渡家即将过门的孙媳妇,不但有绝色美貌,更是才华洋溢。 看!泽渡老爷子笑得多开心、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难发觉,泽渡老爷子举办茶会,除了想介绍未来的孙媳妇外,更有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意味。谁家将娶回如此美人会不想炫耀的呢? 门外,泽渡凉被琴声引了来,抬手制止了下人出声。 干净的音律不拖不拉、不卑不亢,柔缓得像一道温甜怡人的春泉,似乎能抚慰人心中焦躁的角落。恍惚立于门外许久,令泽渡凉彷佛重新拾回心中已经遗忘好久的自在与宁静,一种深沉的感慨遂随之油然而生。 不知何时,琴声已戛然而止,他却仍沉醉于自我的情怀未醒。 退出来的永井惠,便这么笑望着他发愣的俊脸。 「呵,令人感动呢!」耳边的笑谑,终于拉回了泽渡凉飘远的游魂。一时间,他却无言以对,很肯定琴音是出自她纤纤十指所奏,只能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笑吟吟的脸庞。 「感动什么?」收回心神,泽渡凉显得有些尴尬地撇开眼神,无法承认为她的琴声感动,为了掩饰而冷嘲:「感动你又以完美的演技骗了人吗?」 「不,我感动的是,你会为我的琴声而驻足聆听。」没有在意他的嘲弄,她仅是温和好脾气地微笑,提醒:「但我不认为琴声是演技可以装得出来的呢!」琴音出自弹琴者所感,最能表达内心的情感,岂是演技所能假造。 不带感情,指法技巧再完美,通常仍是难以让听者入迷沉醉。 弹琴时,她是投入了自我。 该说的话说完,她转身便走不再逗留。要是他太过激动,引出了里头的人,那又有得她累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不做。 本想随她而去不再理会,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惠小姐,您的电话。」 「谢谢你,小菊。」永井惠走没多远,便有下人捧着无线电话急忙追上,将电话交到她手中。回以微笑和道谢,她从容地接过电话,也不避讳外人听到对话。所谓的外人,除了为她知道自己名字而呆了一晌的小菊,自然就是杵着不走的泽渡凉。 小菊会意外是难免,她没想到永井惠能轻易喊出她的名字,说有多感动就有多感动啊!她刚进泽渡家做事没多久,上头的人,还没有人能理所当然似地喊出她名字。泽渡家的佣仆多,要被记住并不是容易的事,她又是很不显眼。 「嗯……」接了电话,永井惠聆听着话筒那端的声音,眼神落于院落之中,神态让人感觉十分专注,穿着和服立于廊下的美丽身影,教女人看了也会心动。 泽渡凉看她轻声回应,脸色却突然凝重了起来,敏感地察觉有事发生。 就算是唬人也好,她眼底长驻的笑意却完全消失了。 她毫无笑意的神情过于认真,让他突然想起在东京铁塔之上,她想到某个人时的感觉。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却能肯定对她而言,那肯定是个重要的人。 「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快赶过去,你们等我……」回着电话,她平冷的声调始终毫无起伏。 「嗯,没事的,日本这边我会想办法……」 「好,加拿大见……就这样,bye.」 「谁打的?」等她挂掉电话,泽渡凉就忍不住问了。别说笑了,她此刻沉重不安的脸色,根本只能用有够难看形容,哪像平日永远能微笑的永井惠。 「就算要嫁给你了,也不代表我得失去自我的空间,我想我没必要连和谁讲电话,都得一一向你报告。」深沉的漆瞳里,有丝藏不住的担心焦虑,她的表情不但十分难看,甚至难有好气地讽刺:「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也太广了。」来不及多想,她已将情绪发泄在他的身上,只为转移自己心中的惶恐。 莫莫在加拿大出事了。 怎么会这样?她离开加拿大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呀! 跌入山谷之中,莫莫那条小命竟岌岌可危。照朱利叶的说法,莫莫要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了,更遑论她根本陷入植物人般的昏迷状态,还不知有没有救。 不,不会的,单纯傻气的莫莫绝对不会有事!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被她的怒气一震,他只能如此回答。 「我要去加拿大!」不管他说了什么,她脑中飞速转着念头,只有这么一句话。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探望莫莫的情况,在这之前她不愿多想。 「加拿大?去加拿大做什么?」皱起了眉,泽渡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语带不悦质问:「敢情你忘了,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两个星期之后。」婚礼在即,爷爷才会弄了个茶会,想让一些上流人士先认识她的存在,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成为泽渡家的媳妇,更让她婚后能更快速地融入新环境。 「我会赶回来的。」她保证。 「要是赶不回来呢?」他不免怀疑,她有让婚礼开天窗的打算。若是她滞留加拿大不回日本,泽渡家可就有场没有新娘的婚礼,够闹足笑话让人去传。 「取消,不然就延后!」眸光凛凛,她的答案异常坚决。 死党出事都不能赶到,她还算哪门子的朋友。想到莫莫还在鬼门关晃荡,自己却不能在她身边为她加油打气,她会感觉难受、万分难受。 「永井大小姐,你当和我的婚事是儿戏一场,随你高兴要或不要、取消就取消、说延后就延后吗?」抑郁中,泽渡凉自觉可笑而满心苦涩难堪,神情肃冷地给了她没好气的回答:「不——在婚礼结束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那个出事的人,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不说理由,却毅然决然给出了他当初曾祈求她为他做的决定。突然间,他对素未谋面的人起了敌意。他气她,如此在乎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他曾经奢求不到的在乎呀! 哈,既然他不配拥有,别人也别想得到! 第八章 受了限制,永井惠快气坏了。 由于泽渡凉的反对,没有人赞成或肯她去加拿大,连护照都被拿走了。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失去自由,心中的憎恨恼怒可想而知。 在人前,她若无其事的微笑仍挂在美丽的脸上。 在人后,她只摆了晚娘面孔给他看。 昨天,陆琦又从加拿大拨了通电话,说是莫莫的情况不乐观,昏迷中的病情有恶化的迹象,要她赶快到加拿大,否则连莫莫的最后一面恐怕都将见不到。 挂了电话,她的心都凉了,差点没跌坐于地。 死党生命垂危,她自然心急如焚,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可是行动受到约束,护照也被拿走了,她又能怎么办呢?唯今之计,只有再去求他帮忙了…… 夕阳从纸窗外射入室内,使和屋内隐隐散发着黄昏的迷蒙之美。 好香哪……上等沉香的独特香味十分浓郁。门一拉开,满屋的檀香便扑了她满鼻,她忧郁沉闷的心情,竟在香味窜入鼻息的那一刻受洗涤而退了些。 探知泽渡凉这个时间,通常都会在这间和屋禅坐修身,所以永井惠藉口不舒服,第一次没去上新娘课程,反而瞒着人偷溜到这儿来找他。也不知道泽渡家娶媳妇有怪规矩,未婚夫妻住在同个屋檐下却不许常见面。 啧,怕他们偷做「坏事」,给下人瞧去坏了名声吗? 害她每回要见他都得私下活动,就怕泽渡家的长辈知道而毁了她形象。 「泽渡凉,我有事求你。」掩上门,她对着他背影直接说出目的。 听见打扰的声音,泽渡凉缓缓从冥思中睁开眼,但并没有因而转身。一如泽渡幽并,他静坐时向来不喜被干扰中断,泽渡家的下人自然不可能犯他们的忌讳。此刻,他在意的却不是被打断静修的事,而是她竟会低声下气有所求。 她的口气不比平常,有种不达所求绝不死心的决然。 望着他俊挺的禅坐背影,她禁不住怀疑:「你……睡着了吗?」这么无聊的功课,就像她的新娘礼仪课般枯燥乏味,能躲过周公召唤的人不多,偶尔会不小心睡着也没啥好奇怪,遑论并没有人盯着他冥思静坐。从小,她就是靠意志力和不服输的天性,在辛苦沉闷的教育中撑了过来。 「没有。」略感失笑,泽渡凉终于发出声音,吐出两个字回应也直接告诉她:「你的话我听见了,可惜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在婚礼完成之前,我不可能让你飞去加拿大,你死了心等着当新嫁娘吧!」不用问清楚,他也能肯定她所求何事。 除了想去加拿大,她不会向他开口要求其他的事。 好安静。静得像这屋内没了别人,只有他一人冥思禅坐时般肃冷安静。这回,是泽渡凉半天不闻声响,略感疑惑地转过了身体。 她干嘛……不出声了? 不知何时缩短空间距离,永井惠默不吭声地移动了位置,仅隔一个人身距离,已跪坐于他身后好一会儿。当他转过身体,便直接和她四目相接了。 视线突然近距离交会,的确让毫无预警的他怔愣了一下。 但,教他蓦地揪紧心跳的主因,是为她如雾般的星眸落下了珍珠泪。安静的泪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后淌落,此刻却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骇。她的泪水震撼了他的心,教他有一瞬间忘了呼吸,只冲动得想拥她入怀。 难以忍受的感觉涌上,她的眼泪像是亵渎了他心中的宝物。 不要她哭,他也不忍见她落泪呀…… 「你要去见的人,对你当真如此重要吗?」叹了口气,泽渡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温柔揩去了她滑落脸颊的泪水,语气里充斥着认输的调调与无奈。 她不该掉泪的,泪水代表了她无言的挫败。 依她的个性,若非绝望到无路可走,绝不会选择以懦弱的泪水告输。 晶莹的泪珠还悬挂长睫末端,雾光又在绝美的漆黑瞳眸里闪烁,只见永井惠很肯定地点了头。泪水的滋味许久未尝,不代表它来了就不苦涩,如果时间上可以允许,她不会如此轻易卸防。满心恐惧,她好怕应了陆琦所言,见不着莫莫的最后一面哪! 忍不住冲动,泽渡凉轻轻捧住了她粉嫩的脸,前倾吻去了她眼睫上的泪水。 身体微微震了一下,她却没有拒绝他亲昵的举止,仅是睁大恍惚的眼看着他。他的温柔恍若春天里涓流而下、最动人心弦的一股暖流,教她怎么拒绝得了他的抚慰呢? 他轻柔的吻,从眼睫沿鼻而下,最后覆盖上她略略苍白的粉唇。 忧心莫莫的病情,左思右想都找不到好方法去加拿大,的确让她近日消瘦不少,却未对于她的美貌有所影响。她的美,只是更骨感了些。 感受着久违的吻,不能说她的心中没有受到冲击。 比起初识时,他的吻投注了更多的感情,也带给她更多的战栗。一种渴望已久而得偿的甜蜜在她心头泛开,一时间掳获了她所有的思绪。 爱不爱一个人,光是从一个吻里头,就能感觉如此明显啊! 不需要任何技巧,那份眷恋却是如此教人深刻。 「帮我,求求你。」结束了吻,泽渡凉望着她不由得苦笑,以手背轻轻抚过她绝美的容颜。她的认命让他啼笑皆非,难以明白她藏在心底的感触。 就算他将成为她的丈夫;不愿意,她还是可以拒绝他的吻啊! 如此沉默回应,难道只是为了达成所求?认识难以捉摸的她以来,绕在心中久久不去的苦涩,彷佛更浓更重、更伤人了。 「要我替你想出办法、答应你去加拿大可以,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见她才听见他的话,便毫不考虑地点了下头,泽渡凉彷佛敲了自己一记闷棍。为了加拿大的人,她竟是如此干脆。心里的感觉好闷好痛,但他已下了决心,只能控制着情绪问:「在人前就戴上笑脸面具,为什么你不肯坦诚,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他该放她走的吧!一如他曾经那么渴望的自由…… 因为懂得,他又怎能限制她的天空,去拦截她想飞的心。 纵使她是要飞到另一个人面前、飞进不属于他的天空翱翔…… 对于他单刀直入的烫手问题,永井惠彷佛想得十分深入。 犹豫许久,她才干涩地回答:「因为我要最大的自由,所以我必须有个让人信赖的形象,一种根深蒂固让人相信的形象;在永井家成长少了形象,做许多事会不方便,少了许多你无法想像的人身自由。」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她彻底卸除了心防。 衡量得失之后,自小聪敏的她很早便顿悟——唯有表现符合标准,她才能拥有长辈信赖的自由,不会受到太多拘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如此高价的自由,用点心思辛苦换来又算什么。 一瞬间,泽渡凉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得不感叹于她自小就聪明。为了达到目的,她肯定是从小费了苦心,到后来甚至成为习惯而融入了她的性格里。 但,赢得了所有人的错觉,她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恐怕她自己也不曾深思过,到底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吧! 「你……」垂下眼,泽渡凉叹了口气,彷佛不带希望地问:「会回来吗?」 「你以为……我要逃婚吗?」愣了愣,她有些失笑。 「也许吧!」 「如果是呢?」认定她是,他不可能让她走。 「如果是……我不知道……」他的心好乱。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要去加拿大看谁就去看谁;总之,爷爷那边我会负责解释拖延,你事情解决后记得趁早回来就好,别害我好心没好报地成了箭靶。」反正,他就是见不得她再掉眼泪,只能干脆点认了。 气她而赌气那么久,除了更闷的感觉,他半点好处也没捞到啊! 「不知道什么?」令人好笑又无奈,她要逃婚早就逃了,也不可能用这种方法。 「如果是,你根本不会让我走,难道还能有别的答案吗?」对于他的不安,她简单地给予安抚,要他大可安心等着她回到日本。 只要莫莫没有事,她就会遵守约定立即回来…… 「你的意思是……」猛然揪紧了心,他不能制止期待的心情泛滥。 想通了,只要她愿意回来,他愿意和她重新开始!幸福曾离他好远,若终于回头飘到了眼前,他没有理由不加以把握,反而将得之不易的权利驱离。 「我会赶在婚礼钟声响起之前回来。」朝他眨了眨眼,她似笑非笑地道:「除非你寄了张终止书到加拿大,告诉我两家的老顽固开了窍,婚礼取消所以不用回来了。」想到终于可以去加拿大,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解决了一步,她突然有种感觉,总觉得一切都会拨云见日没事的。 莫莫啊,我能掉的眼泪全为你付出了,你可争气点千万不能有事。想到莫莫,她又不免忧虑,在心中祈祷着莫莫的平安。 加拿大温哥华纵使想尽办法来探望了莫莫,真的亲眼见到如植物人般昏迷在床的莫莫,永井惠也无法为她多做什么,只能不断默祷莫莫会没事。能眼见为凭,确定靠维生系统活下来的莫莫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她安心许多就是了。 在她争取来加拿大这期间,莫莫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 唉,她不免暗暗怨怪陆琦的危言耸听哪!说什么慢了会见不到莫莫最后一面,害她这些日子睡不好也吃不好,终日想着办法来加拿大,在日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还为此差点毁了努力建立起来的形象,甚至和泽渡凉闹翻又因而欠下他人情。 「真是让人操心的家伙!」病房外,朱利叶不禁感慨。 从认识莫莫那天起,她们几个就像注定了要时时看牢莫莫,不然转个头她必然出状况。莫莫的天性单纯天真、性格讨喜却教人格外忧心,就怕她哪天被人卖了,还真的替人数着钞票,也不知道就让莫莫这样下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瞧,若不是太没有防心,怎会被人害到躺上病床、成了植物人? 「人都这样了,怪她也没有用。」俞真妍叹了口气。 「早知当初,我们就不该把她丢在加拿大,否则也不会弄成今天这局面。」陆琦的语气懊悔不及。要不是莫莫爱上了关宙斯,她们绝不会留下莫莫。 令人恼恨,就知道不该相信小笨蛋的选择! 「能早知当初,我们就是神而不是人了。」白晴淡淡地就事实而论。 「这倒也是……」沉默了一会,众人都不得不认同。 默契十足的苦笑,她们突然发现了永井惠似乎过于沉默。 交换了眼神,俞真妍突然走到永井惠身边,握起她的手道:「不在你身边,并不代表我们对你的关心比莫莫少,有心事就说出来吧!」永井惠回到日本以后,因永井爷爷软硬兼施允下婚约,住进了日本权贵豪门只待大婚之事,就算人在国外她们也略有耳闻。各家父母都当第一手消息快报,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地告诉女儿们,就怕她们太慢知道了会怨怪。 她们同情永井惠的处境,却也深知永井家的情况,所以帮不了忙。 一直以来,有主见且聪明的永井惠几乎可说完美,偏偏回到永井家族就变了样。温顺得像早该绝种的女性典范不说,更彻彻底底地隐藏了真的自我。 除非永井惠愿意改变,否则她们几个死党,也只能保持着客观立场。 拉回心思,永井惠的眼神转了一圈,笑望着她们道:「你们听到的版本是……」面对好友的关心,她感受于心,但这次她们帮不上她的忙。 事实上就是——没有人能替她嫁。 「我妈说永井爷爷在五十年前,抢走了泽渡老爷爷的未婚妻;但泽渡爷爷不但成全了他们双宿双飞,更在永井家的事业遭人恶意并吞时,毫不记仇地伸出援手,到现在三个老人间的友情都不曾变过。」朱利叶抢先着发言,说得兴奋还比手画脚。 「你家爷爷对于泽渡家始终感怀于心,更答应泽渡爷爷的心愿,约定生了儿女便结成亲家;偏偏第二代男丁茂盛并无女嗣,约定也就延到了孙子这一辈。」啧,说得绘声绘影,好像那年代她也在场似的。 「据说在你七岁那年,穿着小小和服如粉荷清新绝俗的可爱模样,当场煞到了泽渡家的爷爷,让他指定要你当泽渡家的孙媳妇。」陆琦挑了眉,在朱利叶喘口气休息时,一字不漏地转诉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 「所以啰,永井爷爷对你的栽培自那天起更是格外用心,只盼永井家有女初长成时,能嫁给泽渡家一个最完美的媳妇。」似笑非笑,俞真妍回想着听来的八卦。 「总之,是为了报恩。」白晴简单补充。 听她们说完,永井惠嘴角扬起的笑容不禁更加苦涩。 谜底揭晓,在七岁那年,她就被卖了。早知道日本是「不祥之地」,她幼年就不会吵着和奶奶住。不和奶奶住了些年,在日本的泽渡爷爷要煞到她也少了许多机会。 可叹当时年纪小小,年幼不懂事哪! 还是该怪奶奶,老爱把她打扮成和服小美人,乐此不疲地四处炫耀宝贝孙女呢……奶奶的孙女又不只她一个,就不见菜绘子她们受此待遇哪!菜绘子她们,私底下总认为爷爷奶奶们偏心,从小就感到心理不平衡而排斥她,联合起来疏远她。 可是,谁又知道她受独宠的辛苦? 犹记每年家族聚会,就算长辈和堂兄弟们都宠她、疼她,独独被排拒于堂姊妹的女孩圈圈外,她小小的心灵还是感到受伤孤独的。长大后,懂了她们只是在嫉妒,她才忍不住以捉弄她们作为报复。 她曾有多盼望能够融入她们的圈子,她们永远不会知道吧!想起那时为了讨好她们,曾经花费了多少心思,永井惠不免觉得好可笑。 想起她的童年哪…… 永井惠七岁那年——替永井惠穿好和服,妇人绽放惊喜的笑容,喜孜孜地对永井老夫人道:「哎呀,好漂亮,小小姐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呢!」替永井惠打理穿和服的事,向来由两个妇人全职负责。 「就是呀,老夫人您看!月之海这块布料,和小小姐细白柔嫩的肤色,搭配起来是多么天衣无缝、完美无瑕。」跪坐于永井惠右侧的妇人也由衷赞叹.整套两百万日币的和服腰带,由名师绘图裁制,不是每个人都穿得起,更不是随便人就可以穿出名师的风格和特有质感。许多人喜欢穿名贵的和服,有时却总让人感觉糟蹋了衣服,难以穿出衣服的价值,只穿出了令人叹息的普通味道。永井老夫人喜欢这块月之海的布料,买下却是为宝贝孙女缝制和服,倒也不是过于让人意外。 「嗯,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感到无限骄傲,永井老夫人显得很高兴。 有别于大人的赞叹欣喜,小小的美丽身影端直而立,表现却是有些害羞怯懦。她从来就不喜欢大人拿她当洋娃娃打扮,话到嘴边却往往胆小得说不出口。纸门外,两个小堂姊躲在外头偷瞄着她,羡慕掺杂嫉妒的尖锐视线让她感到很不安。 若是可以,她宁愿将和服让给小堂姊穿。 一早向奶奶问过安之后,她就由人从发型、和服、配件到鞋子从头弄到脚。并不喜欢被和服勒紧的滋味,早熟的永井惠却没有拒绝奶奶的喜好装扮。和服穿起来繁复,动辄容易感到不舒服,上厕所更是不方便…… 总之,老穿这样让她好烦呀!唉,她是真的怕奶奶伤心,还是不懂得拒绝?难以表达出喜好,永井惠小小的心灵感到矛盾又复杂。 奶奶正在更换外出服,先穿好和服的永井惠便踏出房外。 「和子姊姊、绘子姊姊……」看到两个小堂姊,她立即展露甜美灿烂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迎向她们。不管怎么说,她一直都渴望能和她们一起玩。 「小讨厌,你别过来!」露出鄙夷,永井菜绘子喝止永井惠天真的脚步。 被吓得顿住小脚,永井惠显得不安,略感迟疑、但还是怯怯地开了口:「和子姊姊、绘子姊姊,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不好。」永井和子一口回绝,望着她身上美丽又名贵的和服,满眼都是嫉妒,语气酸溜溜地道:「你穿得那么正式马上就要出门,万一待会儿弄脏了你身上漂亮的和服,一定会挨奶奶的骂,我们才不要跟你玩呢!」而且只有她们两个会被骂。 自从永井惠出生以后,她们小小年纪就明白了,何谓全无理由的不公平。 「对呀!我们才不要和个小讨厌玩!」永井菜绘子哼了声,说着拉起永井和子的手撇头就走。 「走,和子姊,我们别理她。」就这样,她们丢下永井惠消失在长廊的彼端。 永井惠被留下来了,圆圆的黑瞳望着她们的背影泛起了薄雾。 纸门拉开,一名妇人从屋内走出来,对着不远处的她喊道:「小小姐,老夫人准备好了,说该出门了喔……」听见喊声,永井惠立即用力眨了眨眼睛,眨去了眼眶的雾气。 当她转过身体,粉嫩的可爱脸庞重新挂上了笑容。 当够了玩具,永井惠趁没人注意、溜出大人的视线。 赏樱花就该好好赏樱花嘛!唉,为何老将焦点放在她的身上呢…… 奶奶接受主人家赏花盛会的邀请,所以带着她盛装出席以表重视。谁知主人家另外请了不少客人以增添热闹气氛,赏花的庭院范围那么大,却几乎每个客人都来向奶奶问候了。坐在奶奶身旁无处可藏,她成了川流不息的众人注目焦点。 大家都说好喜欢她,说她可爱文静得像陶瓷洋娃娃,忍不住让人想带回家收藏……可是……她不是洋娃娃啊……大人们为什么要说她像洋娃娃呢?难道,她当个假的洋娃娃比较好吗?那个泽渡爷爷也是拼命摸着她的头,不断和奶奶说她可爱,要她长大一定要嫁进泽渡家才行,只差没现在就赶鸭子上架要她当个小新娘。 对于什么叫结婚,她没有清楚的概念,只好任由两个老人家说得高兴;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只要可爱就可以了?她总觉得好奇怪。 躲在一棵樱花树下,她用聪慧的小脑袋试着分析个道理出来。 突然,一大把的樱花从顶上洒落,霎时她错愕地仰起小脸,当场被洒得满头满脸全身都是花瓣,更被浓郁的花香所淹没。像下雪一样漂亮的场景……来不及自震惊中反应,发愣的她便瞧见一道金色阳光从粉红色的树头窜出。 「娃娃,你也玩躲猫猫?」有头灿烂金发的男孩,绿眸不偏不倚地从枝枒间露出,直视着她满脸错愕、可爱得像小天使粉嫩脸庞。依她的可爱美丽的程度,免不了要遭受大人的「蹂躏」.想到这,金发男孩不禁认定她「同是天涯沦落人」.否则藏在上头再久,他也不会冒着暴露行迹的危险,理会谁在树下头。角度好、视野佳,从她试着摆脱大人的视线到躲在树下的过程,他都尽收眼底。 哈,不输他的「逃命」过程。 第九章 「我七岁了,不是娃娃。」眉头微皱,从惊艳中回神之后,她很骄傲地宣告。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外国人,但是这么漂亮的金发男孩,她还真的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好漂亮的小哥哥…… 像故事书中的小王子,他绿绿的眼睛好美,皮肤比女孩子还白耶! 绿眸中闪过感兴趣的眼神,趴在树枝上的男孩,神态悠闲地俯问:「喔,不能叫你娃娃的话,我要怎么叫你才好呢?」仰着头思考,永井惠显得有点迷惑。 怎么叫她?喔,小哥哥是在问她的名字…… 「小惠,小哥哥可以叫我小惠。」她很认真地说出名字。 虽然在日本的永井家,上上下下的人大多喊她小小姐,可是她并不是很喜欢那个有距离的称呼。有时候,小堂姊们刻意语带嘲弄,故意含讽带刺地喊她小小姐,总害得她心里好难受。因为下人们为了区分小堂姊们,总在喊她们时前头再加上闺名,才会让她们自觉像是客人般,只有她才是永井家的小姐而生气嫉妒吧! 但她也无可奈何呀!特意说出来,又不知小堂姊们要怎么生气了。 她喜欢在台湾时,哥哥和爸爸妈妈喊她的方式。 「小惠?好吧,我就这样叫你好了。」在树枝上点点头,没在意她喊他小哥哥,男孩又道:「小惠,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低下了头,她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感觉,她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遑论小哥哥只是刚见面没多久的陌生人,教她如何能够敞开心怀,对他说出小小心灵里深藏已久的心事。 望着她小小头颅的顶端,男孩耐心地等待她选择说或不说。 随手撒着一片一片的樱花,那花瓣就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头,让他感到格外地有趣可爱。这样往下望去,树下那粉粉、小小的身影,就像只迷了路的花精灵。 老实说,他从来没有觉得女孩子可爱,对自己会有的感觉也有些诧异。 难道是看人的「角度」不同,才会造成这种效果?那以后——他不就得爬到树头上看女孩,才会觉得她们可爱美丽能入眼了…… 再度仰起头,她如宝石般晶黑的瞳眸已全盛满了信赖。 依凭感觉,她决定告诉小哥哥她的心事。 就这样,永井惠立于树下,将烦恼告诉了樱花树上头的小哥哥。虽然没有白色的羽翼和透明的光环,但他灿烂的金发和绿眸都像极了天使,让她不由自主地卸去了心防。她也想着,要是有天使,一定同小哥哥一样漂亮吧! 听完七岁孩子能有的烦恼后,男孩纵使想笑也忍住了。 姑且不说她先天的外貌有多清丽出色,光是她本身就有种清纯无邪、惹人怜爱的气质,不难想像她为什么会受到家人特别宠爱,让同年龄层的女孩都嫉妒羡慕。 可怜哪……她根本是受了无妄之灾。 好吧!看在心有戚戚焉的份上,他就开导开导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人家不喜欢你,你也可以不喜欢她们嘛!男孩子也能作伴,为什么你一定要和女生玩,非得讨她们欢心才行?」思考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告诉她自己的看法,似乎也不觉她的烦恼很严重。 「不过,要是被欺负了,不懂『回报』可是傻傻的哟!」不知为了什么,他不希望她往后受了欺负排斥、永远只会躲着暗暗难过。 总觉得,不愿意她纯净美丽的心灵,染上了她不该有的轻忧吧!嫉妒容易让人心变得丑陋,也许难以控制别人的嫉妒羡慕,像她这样单纯的小女孩却不该深受其扰。 「回报?」一时之间,她还没完全听懂。 「意思就是说,必要的时刻得学会反击。」男孩笑了,金发在她仰高的黑眸中神采飞扬,反映出令人难以转移目光的美丽画面;然而他泛起不怀好意的嘴角,却挂起一抹邪恶之子的微笑补充道:「报复,可以很有手段而神不知鬼不觉,你懂吗?」保护自我的方法,事实上可以有许多种。 不必破坏她好孩子的形象,也是可以让人知道她惹不得。 就怕她年纪太小,还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涵义。 「娃娃,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不会不快乐——」永井惠来不及说懂还是不懂,男孩却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人影。 「对了,别告诉别人见过我。」旋即以令人错愕的速度消失在浓密的粉红色枝头上。 樱花树影微摇,又一阵落英缤纷……揉了揉错愕的眼睛,她仍然仰颈望着树头,有些不能适应金发男孩消失的速度。像天使一样,小哥哥来了又走。 后来,明白了小哥哥的话,她的确开了窍。 从此以后,让几个堂姊妹恶梦连连的小恶魔,就此光明诞生。 一个月之后,被宣布成为植物人的莫莫奇迹式地醒了。 想念,不该来的时候总是特别凶猛。莫莫的事无须忧心了,永井惠的思绪却被远在日本的人所牵引。更怪的是,她近来频频作梦,梦到小时候赏樱时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哥哥。怪上加怪——那个小哥哥的脸,竟和泽渡凉的脸重叠了。 或许是有太多相同的特质,她才会将他们的影子在梦中重叠。 她想,当年那个漂亮的小哥哥,现在肯定是个不比泽渡凉逊色的男人了吧!因为那个小哥哥的几句话,她豁然顿悟、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心中对他自有不少感激。曾经她想找机会报答,不然至少也将心中感谢脱口,却无名无姓地无从找起才只好作罢。 不否认想过泽渡凉会不会就是当年的男孩,她却自己否决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对吧? 如果他们初识在她七岁那年,不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一桩啦?真是如此,她注定该嫁他的也不一定,哪还需要曾为报恩之事感到心有不甘? 莫莫没事了,她没了理由拖延,只好再度飞回日本。 日本方面,整月来从奶奶到泽渡爷爷一催、二促、三求不嫌烦,每隔一段时间便打一通国际长途电话,问她何时才能回到日本准备婚礼事宜。 该打电话的人都打了——独独泽渡凉没有和她联络。他……是笃定她不会食言,还是认为她不回日本嫁他也无所谓了?整整一个多月,她满脑子不受控制,都是他的身影晃来荡去,让她尝尽了何谓相思苦。 而他,对她的心却冷却下来了? 整整月余哪!他连电话都没来半通,要她如何往好处去想。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思考,也许他想通了许多事、不再恋栈爱情,索性当他的圣人去。果真放了真感情,对方没有给予足够的信心,谁都不能永远自信满满?为了报恩,将嫁给一个她爱却未必还爱她的男人,不知是幸或不幸呢? 返回日本的途中,纵使拥有死党们的祝福,她心中还是充塞了许多不确定。 如果他还爱她的话…… 他会不会像关。宙斯,愿用生命爱莫莫般去爱她? 因为永井惠迟迟不归,所以泽渡家排定的婚期只好一延再延。 好不容易,她终于愿意回日本了,两家人仍不免怀疑,她和泽渡凉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争执未解。考虑再三之后,不愿她心有疙瘩出嫁,双方长辈都同意压下婚期。当然了,压下婚期只是暂时的,不代表极度想结姻亲的主权长辈有任何可能取消婚约。 既然婚事暂时不办,泽渡家也就不约束两人见面的次数。 事实上,一堆长辈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只差没将他俩丢上荒岛去培养感情。 现在什么都不怕,老人家就怕他们相处太少不能化解心结。永井惠去了加拿大的这一个多月,泽渡凉日益沉默、话少之又少,常常点头、摇头表达意思而已,甚至整天可以不说半句话,就快成了哑巴似的,不压下婚事先处理不行哪! 「他们是怎么了,顽石脑筋终于开化了吗?」听完泽渡爷爷说婚事暂时不谈,永井惠满心疑惑,出了房间便拉住泽渡幽并,总觉得心头凉凉的。 其实,她只怕是泽渡凉对她真的没了感情。 从她要去加拿大,泽渡凉开口就成的事就看得出来,泽渡爷爷对他的重视程度。若是他表态对她极为不满意,难免泽渡爷爷不会重新考虑这桩婚事。 泽渡幽并瞥了她一眼,来不及回答便有个人冲了出来。 「永井惠——你放开幽并!」两人同时愣住,永井惠却很快回神,亲亲热热地挽上泽渡幽并的手臂,无视永井菜绘子蓬勃的怒气抢先笑道:「绘子姊,原来你还为了等我回来留在这里呀?正好,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泽渡爷爷同意我改嫁幽并了呢!」照理说她去加拿大,永井菜绘子就该回家了,留在泽渡家不免令她意外。 呵呵,其居心目的可知对吧!也好,自个儿留下来的消遣,岂能忍心浪费了。 像是受到青天霹雳,永井菜绘子的俏脸顿时刷青。 「你——」不敢相信所听见的话,永井菜绘子瞪着永井惠的眼神,下一秒即落到泽渡幽并脸上,几乎狂乱地质问:「你怎么可以答应娶她?」 「为什么不可以?」没拆穿永井惠随口编派来耍人、有心等他揭穿的谎言,泽渡幽并面无表情,还无情地道:「永井小姐,我们既然『非亲非故』,就不劳你多费心我的事。」曾经,她就是用了一句非亲非故,让他怒极火冒三丈。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用更极端的方式,让她明白何谓一报还一报。 啧啧啧,真是过分到了极点,有好戏也不等她回来瞧。这两个人竟在她去加拿大之时,霹雳啪啦擦出了火花。嘿,让她错过好戏可是得付出代价的。 欣赏着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永井惠正得意自己制造出来的高chao好戏。 然而,在她得意非常时,却因不远处的身影而退去坏心眼的笑容。 泽渡凉的绿眸直直锁住她,过于冷静沉默的俊逸脸庞宁谧得骇人,让人感觉异常莫测高深,但肯定已完整地将她对永井菜绘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他耳朵里。 否则那对绿色眼眸,不会深沉冰寒得如此厉害。 无视因她随口恶作剧而造成对峙中的两个人,她的注意力再也无法转移。 当泽渡凉转身就走,永井惠毫不考虑地追了上去。 刚回到日本,永井惠一身休闲打扮的白上衣、白长裤,脚步自然可以放开。 不似以往,她这次很快就追上了泽渡凉。要是穿的是和服,天晓得她要花上几倍的时间追上他;去加拿大之后从和服的束缚中解脱,轻松又自在的感觉纷纷回笼,让她几乎不想再穿回累赘沉重的和服。虽然每个人都说,她是最适合展示和服的衣架子。 适合是一回事,一年遇上节庆和必要场合,要她穿个几次也够了吧! 想到嫁进泽渡家以后,终年都得穿着和服走动,她整颗心都颤凉起来。看来,她要开始进行改革运动才行了。梦到小时候的小哥哥,她彷佛回到童年产生自救时的决心。 「凉,等等我。」追上泽渡凉之后,她二话不说便挡去他的去路,当他合作地停下脚步时,才带着顽皮的口气责难:「干嘛?看到我回来,招呼也不打一个。」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庞,泽渡凉沉默了会儿。 「你回来了。」一会儿过后,他才顺她的心意般吐出几个字。 「你要说的就这样?」她有些失望。 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她!唉,亏她自作多情了。思念整月的俊颜近在眼前,她有股冲动想好好摸摸给自己踏实的感觉。可是他的绿眸中…… 没有想念、没有渴望呀! 有的只是两潭静如无波秋水的绿色淡漠。 短短一个月,她又成了他心中不受欢迎的陌生人。 听见她似有不满的口吻,眼神在她身上梭巡了会儿,泽渡凉又淡淡地补充:「你穿得很轻便。」不再是和服打扮,令他想起初识的她。 自然,不作假。 「长途飞行,没自虐倾向,不穿得轻便些有谁受得了?」听出他话中涵义,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一口气说道:「再说,日式的传统服饰离开日本后太显眼,我可没想过穿着搭飞机现给别人看,想引人注目也不用这样做。」长年生长在台湾,就算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她仍没有身为日本人的意识。 和服,她只当穿给奶奶看高兴就算了。 进泽渡家以后,她就不曾有过和服以外的装扮,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他有注意到这点。也不是她喜欢每天穿和服,问题是奶奶送进泽渡家的衣服,全是各式各样美丽的和服。没得选择之下,她只好顺了老人家的心意。 她还以为不管肤色人种,男人对女人的改变大多是迟钝反应居多。 「嗯。」微微颔首,没有质疑她的话,他表现着前所未有的君子。 永井惠突然想到,会不会他…… 「你不喜欢我这样穿?」因为他喜欢和服装扮的她,才会注意到她的穿着,这也不无可能。难以否认,和服所衬托出来的古典优雅,并非时下服装能比拟。 能抗拒女人穿和服时的美感的日本男人并不多。 虽然他并不是日本人,却从小生长在日本、受日本传统教育,思维模式应该和日本男人相去不远。在泽渡家的培育之下,或者——更甚犹无不及。 「不会。」简单两个字,他便推翻了她所有的猜臆。 「呃?」她反而有些难以消化。 「这样穿很像你自己。」顿了口气,泽渡凉又补上一句话。 事实上,他认为像她这种天生的美人胚子,不管穿怎样都好看,走到哪儿都是人们眼中的焦点。但最让她感到舒服愉悦的穿着,更能让她打从心底轻轻松松地绽放出美丽光彩。由内而外的轻松心情,能让人散发自然的魅力。 感动发热自胃部汹涌而上,涨满了她突然被解禁的心口。 「你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等等……」见他想要离去,她急忙喊。 「还有事?」纵使有事要去做,他仍耐心地问。也许是太久没看到她了,他总觉得很难将眼神从她脸上转开,她的出声挽留让他得以多看她两眼。 犹豫了会儿,永井惠还是问道:「你刚刚是不是……」 「是不是听到你说的话了?」俊眉轻挑,他替她把话说完。 听他的口气,果真是听到了。唉……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爷爷的,如果你还要我的祝福,我只能说——」泽渡凉毫无起伏的语气,让她听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一颗心却因此逐渐纠结。 只见他从轻抿的唇中吐出:「那就恭喜你了。」 「我没有要你的祝福……」那是她在开玩笑呀! 真的不爱她了吗?否则他的祝福,岂会给得如此轻易干脆? 「那你要的是什么?」绿眸中闪过轻讽淡嘲,泽渡凉却拉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左胸口,柔声问道:「我的心吗?」温温热热,他的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让永井惠一时之间有些错愣。她能感受他温和的心脏规律地跳动,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在相呼应,却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 她是想要他的心呀!但他的口气却让她要不起…… 「我的心廉价,无需求。」放下了她的手,泽渡凉恍如苦涩地笑,在她疑惑的神情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如果你觉得幽并能给你幸福,那就好好把握他吧!过两天,神社将举行祈福大会,我必须净身去,不能陪你了。」永井惠愣住了,不难发现他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 就像哥哥对妹妹说话般? 连续三天,整个心沉甸甸的,无法从沮丧的感觉中挣脱。 明明很想快乐起来的,却怎么也挤不出半点笑容,连假装都假装不出来。明明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事值得去期待和追求,偏偏精神上完全提不起劲来。 放眼望去,红橙黄绿蓝靛紫融合了世界的色调,入她的心的却只有黑白两色。 不是真的感到难过,更谈不上到了绝望的地步,就是觉得——生命是长是短变得不重要。一旦感觉不重要了,便没了想争取的冲劲。 她懂了,人可以很极端。 乐观的时候,可以什么挫折都不怕,再大的烦恼都可以坦然面对,隔夜就忘,感到生命丰富而有趣;悲观的时候,去做什么有趣的事,心中都觉得空洞无聊,看着天空只会频频想着,能否早日解脱去当天使。 天使哪……该是无忧无虑、无愁的吧! 东京铁塔上,凯文曾经问她——你怎么知道天使没有烦恼? 那时,她很乐观,只笑说天使就算有烦恼,也会与爱恨贪嗔无关,自然当天使还是会比当人快乐。现在,她很悲观,只是证实了自己的论点。 心沉到谷底,原来就是这般无奈感受!如何能不低落?当所爱的人无视于你。 谁能给她想要的未来?不该向人求,迷了心的她无法自救,也只能向人求了。如果爱可以很深,要有多深才能算是真爱?当被放弃了,是不是要想尽办法争取,才是真的爱得不可自拔?既然如此,为什么她只想望着蓝蓝的天空叹气。难道她也不够爱他吗? 视线从天空飘下,落在高台上尊贵如斯的男人,永井惠总觉得他是那般地不真实。一个什么都不缺的男人,还会想要什么东西?令人百思不解、难有答案。没有答案,她什么都不能给,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不免失落感更重了。 他的心廉价,为何又如此难求……骗人的吧!明明是藏在最难寻的角落,任谁求也求不来的宝物,却云淡风轻地对人说无需求,去,何不干脆公告不准觊觎? 似乎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泽渡凉自高台处不动声色地朝她望来。 高台最前方,水之圣子正喃喃宣倾着古老祈福的咒文,为众人目前焦点所在。不敢亵渎,信徒们大多垂首聆听,自然不会注意到天之圣子在后头的举动。 「骗人鬼!」当四目相接时,永井惠忍不住对他做了个鬼脸。 从她的唇形中猜出她的话,泽渡凉隐隐皱了俊朗的眉头。无缘无故被骂,任谁都不会太好受的吧!为祈福大典而净身禅坐,他不记得这两天有招惹过她。 扫了一眼台下,确定没有人盯着他看,他也以唇形回道:「你有病?」 「我没病,你才有病哩!」一看出他的意思,她瞪眼回敬了句。还好她是站在泽渡爷爷的后头,否则被泽渡爷爷看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老人家恐怕会被吓得提早升天。说也奇怪,这老头不是重病中,怎么精神怎么一天比一天好了? 「你没病,发什么神经?」发神经不说,还选在这种非常时刻找麻烦。 做个轻哼的表情,她又偷偷表示:「看到你就生气,不行啊?」直直望着她那不满的表情,泽渡凉在上头沉默了两秒,过后突然问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不管她的选择为何,能成全的事,他都成全了。 他要不起自由,才愿意宁愿自己心痛,成全她想要的自由。 做到这地步,已经是他的极限,她就不懂吗? 一瞬间,永井惠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猜错了他唇形所表达的意思。他是在问她,他对她还不好吗?有此一问,应该是他自认为他有所牺牲。 把心一横,不管是不是她都做出了回应。 第十章 「你还没有和凉把话说清楚?」泽渡幽并简直不愿相信听见的回答,用冷眸瞪着眼前满脸无辜的女人。难怪这几天,凉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连他都不予理会了。结果,泽渡家上上下下,为凉不明就里的担心老半天,主凶却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光永井菜绘子也就算了,她怎能让凉也误会这件事? 这女人简直是——欠人揍! 「说清楚又能怎样?」爱理不理地回瞪,永井惠懒懒地道:「我口齿清晰的话,你是哪句没听清楚?凉说『祝福我们』——祝福我们,代表他不要我,ok?」天杀的,因为他不要她,害她沮丧到现在还不够吗?当然了,既然人家不要她,她死皮赖脸地去多作解释、试图挽回,岂不是丢了永井家的脸。 反正婚事延了,一切就走着瞧、看着办吧! 「你以为凉不在乎你吗?」忍住气,泽渡幽并几乎咬牙问道。 「要是在乎,他没事会那么大方祝福我?又不是呆子。」当他是在问废话,为了提醒他有多笨,她还不吝施于嘲弄的眼神。 听见她理所当然的回答,泽渡幽并生气了,整张俊脸更显得冷酷吓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在眼里,她就看不出凉望着她的眼神有多专注?不在乎,在不知道她的身分之前,凉就不会想为她起家庭革命,反抗爷爷的决定去解除婚约。 「巴嘎!我就让你看看他是不是呆子!」粗鲁骂了句,做出最不愿的决定,他二话不说地抬起她的脸,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便吻了下去。 刹那间,被震慑住的永井惠完全呆愣,错愕得连该反抗都忘了。 她忘了反应,另一个人可不——短瞬间,结实凶狠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扎实落在泽渡幽并的脸颊上。 「啊——」眼见泽渡幽并往后摔跌,永井惠惊叫出声,甚至忘了被吻的错愕,看他伤得似乎不轻,没多想便直接扑到他身旁查问:「幽并,你没事吧?是谁……凉?」当她转过头,想问谁竟粗鲁打人时,立即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好恐怖!泽渡凉铁青的脸色,难看得彷佛想杀人。 「你为女人打我,最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从地上一跃而起,泽渡幽并沉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顺手就扯起还跪在地上的永井惠。让人诅咒,凉真的会为个女人动手揍他。哈,原来兄弟情分是够薄,真是让人够他妈的郁卒! 但,他明知不可为而为,就是要凉承认对这女人的感情,趁早把麻烦都解决掉以省他烦心。乍看凉出现在不远处,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吻她的下下策。 只要在乎,就算嘴上说祝福,亲眼见到别人吻她,是男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哼,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牺牲到这种地步! 「我……」揍完了人,泽渡凉所受的错愕不比人少。 明明要成全他们、随他们去相亲相爱了,为什么一看到幽并吻她,他整个脑袋就不受控制地飙火,气得只想砍了幽并再说?他不该这样的呀。 不怪他们疑惑,他自己也弄不清原因。 有话问她,他才会找到后院来,自然没想到会见到他们热吻的场面。教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会怒火攻心到失控揍了幽并。幽并要个解释,他……没有立场去解释。 永井惠望着他,等着他回答的眼神,也让泽渡凉局促不安。 羞耻心作祟,他几乎无法正视她了…… 「我啥啦,快给我你的解释!」让人耐心不足的反应!就直说了妒火攻心、难以自控会死吗?浪费彼此的时间!泽渡幽并烦躁得差点没索性代答。 百般无奈气恼之下,委屈自己被揍了一拳,要是没有得到半点效果他会呕死,肯定会想拆了凉不知何时变得婆婆妈妈的骨头。 支吾了半天,泽渡凉只吐出几个字:「我以为是别人……」 「你说什么?」泽渡幽并差点没气坏了。 敢情,凉还以为他是欺负永井惠的登徒子!不但牵拖得太远,想敷衍的谎话也编得太烂了吧! 从小相处到大,他根本不相信凉会认错人。 「呵呵呵……」忍不住了,永井惠出声笑了起来,当场重展了消失三日的笑容。 她想到泽渡幽并那踩到狗屎般难以置信的脸色、表情,难看得教人不得不拍案叫绝。 想激泽渡凉说出真心话,结果只换来一顿污辱,真的是很可怜哪! 托泽渡幽并之福,她沮丧的心情好多了。 被她这么一笑,两个大男人不期然转头,同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笑啥,有啥好笑的? 发现自己成了焦点,永井惠露出再甜不过的笑脸,淡淡地问着:「干嘛,你们有搞爆笑的权利,我就没有为此而笑的自由?」 「哈!自由?」竟说他们在搞爆笑她未免欺人太甚了! 这女人也不想想——他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泽渡幽并的火气可大了,一副想要掐死她、送她归西的狠样,怒瞪的黑眸几乎要爆出火来。 不似泽渡幽并的冒火,看到她久违的美丽笑容,泽渡凉郁闷的心情反而转好。 笑容也许只是她的保护色,却没有人能去质疑她笑起来的美。而且她此刻的笑容,出自毫无防备的真心,完全没有虚假之色。 收去过大的笑容,永井惠的嘴边依旧残留微笑,略含冰霜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道:「你偷亲我,我都还没找你问罪哩。你还想剥夺我笑的自由?」那个短促的吻,还没有感觉就被泽渡凉打断,其实她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泽渡幽并为此挨了一拳有点可怜。 泽渡幽并想让她知道泽渡凉有多在乎她,基本上他是做到了。 若对她没有感觉,泽渡凉不会冲动得揍了泽渡幽并——虽然他说是认错人。盘据心头的沮丧,因为泽渡凉的举动而真真实实地开始消退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句话还真是说得一点也不错。 「你偷亲她?」泽渡凉的绿眸瞬间又灌入了火。 泽渡幽并货真价实地被激怒了,没好气地道:「有人要吻女人,还先问可不可以的吗?问了还有个鬼气氛!浪漫,浪漫你懂不懂?」天下红雨,他泽渡幽并才会知道何谓浪漫,气头上他却胡乱而说。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泽渡幽并截断凉的话,恶毒地嘲弄道:「奇怪了,你不是要让她嫁给我?我要亲她还是要她的身体,早都不关你的事了吧!既然你没有意思要她,别人对她做什么与你何干?」他故意说得白话,免得有人永远不开窍。 被泽渡幽并问得心虚,泽渡凉还是挣扎着道:「是不关我的事了,可是她好歹是个名门闺秀,你不应该在婚前对她非礼……」光想像泽渡幽并的话,他整颗心就纠结了起来,感觉异常不好受。 他无法想像,不愿想像她睡在别的男人怀里。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感觉了。 「哈!名门闺秀?」泽渡幽并夸张一笑,提醒着:「表面娴雅端庄,她私底下什么没气质的德行你没见过?赫——你干嘛踩我?」他突然转头爆吼。 痛啊!被木屐一踩,脚指头没痛个三天以上才有鬼! 别怀疑,他之所以痛得爆吼,是永井大小姐——用穿着木屐的玉足踩了他一脚。 「亲亲幽并,你当我死啦?」扬扬秀眉,永井惠却报以天使般的微笑,不疾不缓地道:「要批评我,你也该等我不在的时候吧!」被他说成这样,她再无动于衷就显得过于矫情大方了。 忙着观察泽渡凉的反应很重要,但就算人家说的是事实,她也不可能一直任人污蔑.「哼!」泽渡幽并轻哼,不能说的确是差点当她不存在。 「事实就是如此,难道你还能否认你人前人后是两极化?」 「能看到我在人后的模样,可见我对你有多特别。」微微笑着,永井惠倒是很能对答如流,灵巧的黑眸正转着。 「所以啰——」 「啥?」对于她拖长的尾音,泽渡幽并实在很没好感。 「亲亲幽并哪!」永井惠笑,还以施恩的口吻对他道:「人家的意思是,你可别人在福中不知福。」泽渡幽并啐了声,彷佛在诅咒中丢出话:「有福你们自己享吧!我没兴趣。」 「唷,亲亲幽并,你对人家好冷淡呢!」心情渐好,永井惠的坏心眼再度回笼。恢复了恶作剧的心情,她调戏永井菜绘子用的那套,立即搬到泽渡幽并身上。 「喂!你亲亲幽并叫够没有?」听了碍耳。 就算知道她是要激泽渡凉,泽渡幽并还是起了满身疙瘩。瞧泽渡凉那脸不爽到极点、正被妒火吞噬的表情,难保他不会再赏他一记拳头。 「当然没有,人家叫得正顺口呢!」眨眨眼,永井惠无辜地噘着小嘴。装小可怜是她自小就会的拿手绝活,唬唬人从来难不倒她。 「你——」被她气得没有话说,泽并幽并瞪她一眼,索性对泽渡凉道:「天知道你谁不好爱,怎么会爱上这种怪女人?这么麻烦的女人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看着办!我可受不了有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天天在别人面前喊我亲亲幽并!」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该说的都说了,泽渡幽并没心情再陪他们耗,撂下话就转身离去。 没阻止泽渡幽并离去,永井惠只是找了张石椅坐下来。 「好热,脚好酸喔!」坐下之后,她用和服的袖子轻轻扇着。 天气暖和,穿和服哪有不热的道理。 泽渡凉沉吟了会儿,走到她面前问:「有话对我说吗?」从她和泽渡幽并对话的口吻中不难察觉,他们对于彼此的「好感」很有限,说话全是句句含讽带刺地只怕伤不了人。有感情的男女,应该不是这样谈情说爱的吧? 其中,必然有他弄错的地方。 唉,他不免怀疑,还要被她愚弄几次自己才会学乖。 「如果我不值得你争取,你要我说什么?」左顾右望,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袖子后,她抬起眼睨着他的脸。 「既然你们两个都不要我,泽渡爷爷也愿意缓下婚事,我想我回台湾去也没有人会反对吧?」 「我反对!」不及多想,泽渡凉已脱口而道。 仰望着他,永井惠露出颇觉好笑的表情,「你以为曾经选择放弃我的人,还会有反对的权利吗?」当他决定不去爱她,就再也没有权利去管她。 「亲耳听你说想嫁给幽并,那是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当时是又在恶作剧。 「结果就是,你没有为我争取,这不是事实吗?」谁又懂她的难过呢? 本来想说什么,泽渡凉突然想到某件事,不由得苦笑。 「幽并只是你用来拖时间的烟幕弹,你的最爱其实远在加拿大对吗?」他差点又自作多情了。 略感诧异的瞬间,永井惠也看到了不远处有几个正向她招手的人,眼神落在他身后喃喃笑道:「说人人到,我的最爱几乎都来了。」早知道他有所误会,原来她的猜测还真的相去不远。 几乎都来了?意思是不止一个? 不可言喻,泽渡凉受到不小的震惊,满心震怒地随她视线快速转头。 「你们看,她又用天使的微笑骗人了。」有人不以为然。 「你还没习惯?」有人笑谑。 「敢情你第一天认识惠?」有人讽刺得很彻底。 「能把人骗倒也是一种本事。」观念不同,有人淡淡地道。 走到永井惠面前,无视某大帅哥的存在,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俞真妍不客气地笑道:「你啊,看起来最没个性、最好相处,其实则不然。」 「你们该不会想说——我有天使的躯壳、恶魔的个性吧?」纵使心有诧异,看见几个死党后,永井惠仍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 从加拿大回来有些日子,她不是太过意外,她们会专程来日本看她。 六绝美人,只缺了还在台湾受家人「监护疗养」的莫莫。 「去,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朱利叶嗤笑道。 「多谢你的抬举了。」只当是恭维,永井惠接受得脸不红气不喘。 对死党一笑,永井惠从石椅上起身,领着她们离去。 「你不理他啦?」 「能理的时候还多得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可是他脸色好像很难看耶……」 「小朱,人家不爱笑,不代表脸色就该说很难看。」一如她。 「琦,是挺难看的吧?看上去青青白白的……」 「挺好笑的,他以为我去加拿大看莫莫是幽会我的爱人呢!」 「呵呵,你在加拿大有爱人?怎么,你和朱里安有一腿?」 「真妍……这笑话不甚好笑。」 「是你提起的。」 「别提了,告诉我莫莫的病情怎么样了?」 「记忆还没有恢复……不过……」怔愣在原地,泽渡凉听着讨论渐行渐远的她们,顿悟到自己又误会一件事。离去的那一瞥,她的黑眸里只有决绝,彷佛已对他心灰意冷。 他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刷地拉开纸门,泽渡幽并带着愤怒登堂入室。 「她们要回台湾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禅坐?王八羔子!早知道她对你如此不重要,我干嘛要白白吃你一记拳头!」见鬼了,他从不知道凉是如此龟毛的家伙! 这回不一次敲醒凉混沌的脑袋,他就干脆离家出走不姓泽渡。那女人一走,泽渡家八成就得笼罩在低气压之中。怎么想,泽渡幽并都无法坐视不管。 否则老头一火,他迟早会被卷进台风圈里。 「谁要走了?」脸色丕变,泽渡凉突然被震起来。 「除了永井惠那女人,你以为我还会说谁?」搞不懂他们爱来爱去,怎么会爱不出一个结果?泽渡幽并不免冷冷讪讽:「她几个死党来日本玩也玩够、留也留够了,收了行李要回家,永井惠打算和她们一起走,人都到门外了!」 「不!我还有话要和她说……」脸色突地刷白,泽渡凉直接往外冲。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他这几天得来的醒悟,有可能永远成了空。并非他不想找她说清楚自己的感觉,但她的死党们无时无刻不在,杜绝了他私下解释的机会。 当他冲到泽渡家门外,几个女人的行李箱正由泽渡家的下人送上计程车。 怎么来就怎么走,她们谢绝了泽渡家派车专送的好意。 「我不准你回台湾!」无视其他的人,喘着重气的泽渡凉冲出来,直接扯住了永井惠的手臂,气势磅ˉ地朝她命令大吼。 很正常的,吓到了不少的人,包括正和死党们说话中的永井惠。 泽渡家正抬起一件行李箱的下人,不但被吓愣、还松了手让行李箱砰然落地。 巨大的声响收回不少人的心智。没有理会摔落的行李箱,陆琦一行人找到目标物,仅是略感兴趣地盯着后续发展。呵,这慢多拍的男人总算明白该有所表现。 「谁说我要回台湾?」撇了撇嘴,永井惠皱起眉睨着被他抓痛的手臂。 「你没有要回去?」他不禁一呆。 「我是要回去呀!我老爸、老妈、老哥和爷爷都在台湾,等着我回去给他们前前后后仔细瞧瞧有没有被你们泽渡家虐待了哩。」抬起黑眸,她回得慢吞吞却理所当然。其实她答应泽渡爷爷,只待一个星期就回日本,但没必要告诉他这少根筋的笨男人。 「永井惠!你耍我该耍够了吧!」感觉又被捉弄,他不自觉地收紧手掌的力量,俊白的容颜气呼呼。 「拿我的真心去踩当真那么有趣吗?」在他和好友大眼瞪小眼时,俞真妍要人接续把行李搬上车。 不在乎手臂传来的疼痛,永井惠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讪道:「别开玩笑了,从来看不到的东西,我想踩也无从踩起。」呼,好累,行李终于都上车了。朱利叶做好最后的打点。 「是你不想看,所以永远看不见!」几乎跳脚,他大感冤枉地气吼。 感谢完泽渡家的下人,白晴招呼其他三人:「上车吧!」谨守本分,不敢多看主子的家务事,那些下人们办完事便退了下去。 「反正我是没看见,你就当我瞎了才看不到好了。」他是吃错药了,今天火药味这么重。听见白晴的话,永井惠扯回自己的手臂,对他丢下话便走向死党们。 「谁说我们要收你?」当她走到死党面前,打算跟她们上计程车时,谁知陆琦将她一把推了回来,害错愕的她当场跌进泽渡凉的胸膛里。 「拜啦!惠大小姐——」上了车,计程车立即发动前进,朱利叶挂在车窗外笑,远远朝她丢来话:「老话一句,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哈,将了永井惠一军,好圆满。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一再考验我?」不等车影完全自街角消失,紧紧抱着永井惠的泽渡凉便激动地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啥?她耳朵没坏吧? 听见这冲击性的告白,永井惠愣在他怀里,哪还记得被死党抛下的委屈?哪管她三秒前还在心底诅咒枉费死党一场,她们四个竟没心没肝、没肺没血没泪,用这么没品的手段丢下她让泽渡凉看笑话,害她感到乱没面子一把? 「骗人,要是爱我,你会肯把我让给幽并当老婆?」她的思考能力突然回笼。 「那是我以为你要幽并……」挣扎了会儿,纵使心有千千结,泽渡凉闭上了眼,还是在困难中挤出话:「而幽并也要你。」 「姑且不论我的意愿,难道是幽并要我,你就退让?」她露出狐疑的神色。 不难从他的话中听出来——泽渡幽并要她才是个重点。 「你不懂……」捧起她的脸,泽渡凉重新张开眼眸。 看见她眸底反射的自己,那不同于东方人的模样,他禁不住叹息道:「就算人人对我极好,爷爷甚至让我掌控泽渡家事业的主权;但泽渡家的真命天子是幽并,我仍是个被当垃圾般低贱污秽、给丢在神社里的洋孩子。只是圣灵教的长老们依占卜、在选择之中将我托付给泽渡家教养,更盲目地为我冠上圣子之名。」 「你不会明白,我只是一个没有心的傀儡娃娃,很多事我要不起。」从未对人诉说的心事倾吐而出,他以最真的剖白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胡说,谁说你要不起?」等他这些话等得太久,心中便有了太多感慨,她却佯装生气地瞪他,不高兴地道:「从前没有用心,你的确是个傀儡娃娃,但是从你遇到我的那一天起,你不但有了颗会痛、会想念的心,心里还有我不是吗?」将彼此的十指交握收紧,她短短数语便破解了他心中长年作茧自缚的魔障。 「那你心底……是否有我?」有些不确定,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求证。感受到她真切的体温、听见她安慰的话,不代表他就能完全安了心。 为了这个肯为她拒婚、却不敢表白真心的男人,她等他肯「争取」等了又长又久,久到香菇都可以长出来嘲弄人,害她以为等不到、差点就对他死心了。辛苦的等待之下——岂能随随便便就给他满意的答案,是不? 果实过于轻易摘取,就不会太甜蜜了。 永井惠低下头,眸中闪过了坏坏的光芒。 「你说呢?」 「小姐,你愿不愿意和我谈一场恋爱呢?」被人突地从背后一拍,任谁都会吓一大跳;但欣赏美景中的漂亮女孩,转过身后,只是露出不解的狐疑眼神说道:「你这个人好怪喔!我又不认识你。」 「谁说彼此陌生就不能好好谈一场恋爱呢?」伸出指头摇了摇,搭讪者不以为然地说出自己的论调。 「最真实的是现在,你的人映在我的眸中,我的真诚许在你的心底,我们还需要知道彼此更多吗?」 「当然要啦!世界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只让你一个人享尽便宜。」不给面子地一口否决,美丽的女孩认真地数落:「没确定你的来历,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是通缉在案的逃犯;没有你的背景资料,万一你负债累累怎么得了;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谈完恋爱要找谁负责?」 「小姐哪!我不是逃犯、没有负债,请你姑且叫我kevin吧。」似笑非笑地叹息,他举起手真诚的发誓。 「相信我一回,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如何?时间从不等人,错过了我,你怎知要的不是有我的未来?」 「是啊,或许你就是我要的『未来』。」美丽的脸庞显出犹豫的神色。 「来吧!陪我走走,或许能更确定你的心。」他向她伸出了手。 「我们要去哪儿呢?」犹豫一会儿,她终于决定握住他的手,却不禁疑惑地问:「要走到什么地方,我才能确定自己的心?你有个终点吗?」 「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共同走过的路有多长。」温柔地牵着她前进,他又出其不意地侧身,专注地望着她。 「如果你想要个终点,终点在有众人祝福的教堂,那是我们走入另一阶段的开始,你愿意陪我走上红毯的那一端吗?」她笑了,当他是在开玩笑,于是语带调侃地问:「你没听说过吗?婚姻是感情的杀手、爱情的终点,刚谈恋爱,你就想踏进坟墓了吗?」想了想,他依旧笑道:「从未踏进坟墓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住在坟墓里的酸甜苦辣。你愿不愿意和我踏进同一个坟墓,用有限的时光、无限的真爱去珍惜对方,分享共有的酸甜苦辣,一起采收喜悦的成果,为你我延续的生命同感骄傲,筑起一个让人羡慕而充满爱的坟墓呢?」如同誓言的询问,深深切切地震撼了女人的心。 「kevin——我愿意。」大喊他的名字,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你会愿意,我的新娘。」他真心地笑,在景色优美、湖光粼粼的岸边,紧紧抱住不到一小时就该娶入门的美丽新娘。 两心相属,此刻的他们拥有了幸福。 眺望远处的虹桥,她突然仰起脸问道:「kevin,你想我们在婚礼前一小时,还跑到台场来享受罗曼蒂克的气氛,会不会让爷爷、奶奶抓狂了呀?」婚礼前一小时,却找不到准新郎和准新娘,不难想像婚礼会场乱成啥模样! 「我们都顺他们的意在一起了,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何不可?」露出贼贼的笑容,他没有半点愧疚担心的神色,更不忘老神在在的提醒:「你别忘了,是谁说过没在婚前来台场约会,会是人生一大遗憾非来不可的啊?」 「当然是我啰!谁能有我这种精神?」高高仰起下巴,她还很骄傲哩。一想到死党们全被她丢在婚礼会场里大眼瞪小眼,她就乐得很。 思及曾被她们单独丢下,心中恶魔马上战胜了天使,她不报仇心头可不会舒坦。 「小坏蛋。」他忍不住糗她,纵使心中早爱惨了眼前的小坏蛋。 「谁的最爱嘛?」甜甜微笑,天使露出亟欲挑衅的眼神。 「我,是我这拿你没辙的笨蛋可以吧?」亏她有本事,就是能让人对她又爱、又恨。他好笑又无奈,却早已此心向明月、愿深情永不渝。 「拿我有辙,你还会爱上我吗?」斜眼瞅着他的眸底自信满满。 不予回答,他仅是摇头笑笑,随口问道:「万一让老人家急太久急得血压上升,结果可是要背上不孝罪名,你这小坏蛋准备回去嫁人没?」 「请问,准新郎倌急了吗?」眸光一转,她满脸好奇地问。 「准新娘不急,准新郎也急不起来。」宠爱地吻吻她的鼻头,他这准新郎悠哉得很。两家的爷爷、奶奶热切地等着抱曾孙,死神有九成九是拐不走他们的。随口问问,不代表他会担心得背上不孝的罪名。 久违的坏心眼,很快战胜了她已薄如纸的孝心。 「那……」刻意停顿口气,远眺湖色的美人儿笑得好贼。 「就让该急的人去急吧!」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