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情贝勒》 第一章 乍暖还寒,春神的脚步才刚刚踏进容王府—— 「大色狼!」年轻女子的怒吼声扬起,惊飞了正和初绽花蕊谈情说爱的蝴蝶,慌乱地拍着彩翅四处飞散。 「你那双手……你那双手……」映月气呼呼的跳离元钧贝勒一尺远,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那是王公贵族该有的行径吗?」若是有机会,她非得剁烂他那双天生是登徒子的毛手不可! 元钧贝勒抬起自己的大手看了看,满脸的无辜和疑问。 「我的手……好得很哪!映月姑娘有什么疑问吗?」这该死的登徒子!映月瞪着嘴角带着一抹邪笑的元钧冷哼一声。 要不是她和银筝姊姊走投无路,她就算在路上当叫化婆子也不会进这容王府来和这衣冠禽兽纠缠不清! 杜银筝和平王爷荆御弦是一对儿,后来因为皇上给平王爷指了一位格格,杜银筝心灰意冷,决定离开平王府,结果半路上遇到了曾被她和荆御弦搭救的映月。 映月将杜银筝带回暂住的妓院——麝月楼,没想到被嬷嬷发现,两人只好逃出麝月楼。正无计可施之时,元钧贝勒出现在她们面前,并建议她们不妨到容王府小住一阵。 映月没想到,这下子竟是进了狼窟。 这元钧贝勒,虽是长得人模人样、称头得很,可个性却有如贪急好色的老头子般,老是对她毛手毛脚的! 其实打从她头一次在麝月楼见到他,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过是个打扫的丫鬟,但坐在雅座的元钧贝勒却一手抱着一个姑娘,一对眼珠子还直勾勾的盯着她瞧,还故意打翻盘子、摔了杯子,让她疲于奔命的清理,他爷们却开心得很! 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晚上她都会见到这个贝勒瘟神来麝月楼报到,然后她又得展开一番苦工。 这浑球!当时她不晓得他的身分,只是因为嬷嬷告诫着别顶撞客人,她才压下满腔怒气没发作;待她和银筝姊姊逃出麝月楼,遇到这了不知耻的家伙挂着恶魔的笑容要诱骗她们两人回府时,她以为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教训教训这混蛋,没想到他竟是个尊贵的贝勒爷! 没办法,原本想揍他一顿的,现下只好打消了。 不过嘴皮子上的惩罚,她可是不会轻易放过。 但是这元钧贝勒似乎不太介意她的无礼和顶撞,好像还挺乐在其中似的。 有病! 「这些日子住得还惯吗?」背着手,元钧优闲地跟在气呼呼的映月身后,满嘴满眼都是笑。 「不惯。」她打小在乡下长大,哪过得惯这种有如千金小姐般的生活?再加上身旁有他这个色狼贝勒在,她的心可是随时都提得高高的,怎么都放不下。 元钧浓眉一抬。「怎么?丫头伺候得不好?我去帮你说说。」说着,他转身就要往映月和杜银筝住的清朴院走去。 糟!「不是!跟她们没关系!她们都很好。」她可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那些丫鬟们。她心里一急,也没细想就伸手拽住了元钧的衣衫。 「你想同我一道过去?」巧妙的略转身,映月的手已经落入他的大掌中,被包得密密的。 「也好,就由你来说说哪些丫头不认真。」 「不是!」她又气又怒的想甩开他的魔掌,却徒劳无功,「我都说了和她们无关。是我自己不喜欢的!这样可以了吧?」 这可有趣了。 「不可以。」元钧笑眯眯的答道,一脸无赖。 「连我自己不高兴都不可以?」他以为人在他地盘上,他就可以这样任性妄为吗?映月气红了脸。 「我就是因为你才……」突然,她住了口。 「因为我才怎么样?」瞪着他,映月摇摇头道:「没怎样,请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织月。」织月是元钧的妹妹,温柔的个性比起他这个哥哥要好上千百万倍。 「织月到她堂姊家去了,待会儿就回来。在那之前,我先陪你吧!」元钧一副很和善的模样,只可惜拐不了映月。 她猛力抽回自己的手。 「不必了。您忙您的去吧!贝勒爷。」她又尖又刺的语气,却引得元钧一阵浅笑。 「我忙着要送你回房。」听他这么一说,映月差点抓狂。 「够了!」她倏地转过身,抬头瞪着笑容可掬的元钧。 「我真搞不懂你。当初在街上遇着时,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现在干嘛老是跟着我乱转?」他不烦,她都快烦死了! 「我有说我讨厌你吗?是你自己讨厌我才会有那种错觉。」 「既然你知道我讨厌你,干嘛还老是来自讨没趣?」 「不行吗?」他毫不在乎的耸肩,满脸的轻佻无赖。 映月恨恨一瞪。 「行,您要作啥都行!但是请不要来骚扰我,可以吗?」 「不是说我作啥都行吗?」比无赖她是赢不了,于是干脆闭上嘴,转身疾步往清朴院奔去。 元钧在后面跟得牢牢的。 「贝勒爷!」赛跑的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路障。是容王府的家仆。 「大厅里有客人,请爷相见。」这下子元钧总算停下了步子,他望了脚步没停的映月一眼,转头对家仆问道:「是谁?」 「是平王爷。」 「御弦来了?」这下可好,他该不会是从哪儿听到风声,知道杜银筝在容王府吧? 「就他一个?」 「是。」沉吟了一会儿,元钧摆摆手。 「下去吧!我随后过去。」他听说荆御弦这几日寻杜银筝寻得紧,麝月楼简直快给他翻烂了。 没想到……他竟找上门来了。这可有趣! 「御弦,好久不见了。」踏入大厅,元钧笑吟吟的招呼着正沉着脸喝茶的平王爷荆御弦。 「今儿个是大年初四,你怎么不用进宫见太后、皇上?」早上他进宫时,太后还挂记着呢! 「去过了,刚回来。」放下茶杯,荆御弦抬头朝他道:「我是想好久没来和你叙叙了,就过来看看你。看来你精神还挺好的。」 「你的精神可就不好了。」元钧仔细瞧着荆御弦明显瘦削的脸颊。 「怎么回事?瞧你的脸都凹了。」明知故问。 荆御弦满脸苦笑。 「你去过麝月楼吧?」 「怎么?你也想去玩玩?」元钧开玩笑地道。 「那倒不是,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杜银筝。」提到银筝,荆御弦的眼神多了一分紧张和温柔。 「以前是见过,不过听说她失踪好几个月了……你要找她?」 「我是在找她。」元钧暗笑一声,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咦?我记得你对这些事从来都不感兴趣的呀!怎么突然想找歌妓来表演?」荆御弦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让他比同年龄的贝子、贝勒们多了一分老成。 「她不是歌妓。」荆御弦静静的回道。 「我只知道麝月楼的红牌歌妓杜银筝,如果你问的是其他的杜银筝,那我就不晓得了。」轻啜一口茶,元钧等着看荆御弦的反应。 荆御弦抿着唇,不太愿意将两人的关系明说。 「那你就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失踪了。大约两三个月前吧!」真好玩。不过想从他这边挖到情报,就得拿情报来换。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挣扎了好久,荆御弦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直盯着元钧。 「杜银筝……是我未过门的福晋。」 元钧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摔个粉碎。 他是猜到这两人有瓜葛,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杜银筝竟是平王爷未过门的福晋! 「少胡说八道了!你不也知道她是个歌妓,怎么还说出这种胡闹的话?」御弦虽是汉人,但他毕竟还顶着个王爷的头衔,又身负重职,怎能娶个低贱的歌妓作福晋?即使杜银筝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封号和贵族般的气质,却怎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说了,银筝不是歌妓。」重重的放下茶碗,荆御弦紧绷的脸上充满了隐忍的怒气。 两个男人间弥漫着紧张的沉默。 半晌,元钧轻叹口气。 「好吧!她不是。不过既然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怎么还来问我她到哪儿去了?」 「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没听说。」为了不让自己的演技出纰漏,元钧努力地喝着茶。他拿起茶壶,为自己又添了一杯。 「你当然不会听说,我也不打算让你们知道。」荆御弦有些不耐烦,「你只要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见到她?」他之前得了消息到麝月楼去找人,结果翻遍了整幢楼,连个影子也不见。 直瞅着荆御弦着急的模样,元钧突然微微一笑,脑中转过数个念头。 「这个嘛——」搁下杯子,他垂下满是笑意的眼。 「我是知道的……」 原本已打算告辞的荆御弦猛然起身,冲到元钧面前。 「她在哪儿?快告诉我!」一张脸上有惊、有怒、有喜……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元钧自己从来没有过那种情绪,心底不禁泛起了个问号。 为什么他会有那种表情?那里头包含的除了心焦、放松、着急……似乎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他不了解的感觉。 「元钧?」见他有些怔愣,荆御弦忍不住出声唤道。 元钧这才回过神,扬起一抹笑。 「你急着见她?」 「当然!」气定神闲的站起身,元钧拍拍失去冷静的荆御弦。 「你好久没来了,我带你四处参观参观吧?」他看看一脸疑惑的荆御弦,又道:「随便你去不去,不过我容王府的景致最近是越来越美了。」不晓得他在搞什么把戏的荆御弦虽满肚子疑问,却还是压抑的点点头。 两人踱进容王府内院,提议参观的元钧贝勒却一句介绍也没说,只是神秘的浅笑着。 「我想……再耽误你的时间恐怕不太好……」似是自言自语,元钧低声笑道。 「方才招待不周,我们不妨到清朴院去坐坐,我这儿还有一些皇上赐下的好茶……」说到这儿,荆御弦的眉头已经锁得紧紧的了。 「元钧?」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顺便听听京城第一美人弹弹琴……」 话音未落,荆御弦已经如飞箭般往前冲了过去。 「杜银筝,你给我站住!」原本一个隐没在花丛中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奔在荆御弦前头进了清朴院。 元钧摇摇头,也快步跟过去。还没进屋,就听到映月和刚回府的织月在里头如受到惊吓的母鸡般乱叫:「平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请放开她!她们是容王府的客人……」 「闭嘴!」荆御弦一声咆哮,两只小母鸡乖乖合上嘴巴。 元钧忍着笑,赶紧进屋将两只碍事的小母鸡带开,省得她们坏了平王爷的好事。 他将映月带到屋外的小花园,织月则先回她住的待月楼去。 「喂!你不是说要帮我们保密的吗?」映月被他强拖着走,一脸气呼呼的。 「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平王爷!银筝姊姊就是在躲他!」 「嗯,我晓得呀!」 「你晓得?你晓得还带他来?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没一点信用!明明请你别说,你也答应了,现下却又自打嘴巴!你作何解释呀?」如连珠炮般的质问,映月劈头就给他一顿好骂。 「这个嘛……」元钧浅笑着,手又悄悄地环上映月的腰。 「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没一点正经!」一把将挂在她身上的狼爪扯开,映月满脸的不高兴。 「这下可好了,银筝姊姊又得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你倒是说呀!你的承诺、你的保证哪儿去了?」 「哪儿也没去。」 映月气极,头一甩就疾步往厨房走去,头抬得高高的,一副不屑理会他的模样。 这样不敬的态度,换作是其他贵族世子们早就怒不可遏,叫人拖下去打了,可是元钧却依然笑盈盈的,似乎丝毫不在意。 全容王府的人都看得出映月姑娘有多受元钧贝勒的喜爱,就她自己不晓得。 「你到厨房去做什么?又饿了吗?」他对映月的食量可是印象深刻。 怎么?怕她吃垮他?她轻哼一声:「不劳你操心,那种低贱地方还是请贝勒爷停步,免得弄污了你的鞋。」这种官家子弟,恐怕吃了一辈子山珍海味也不晓得炉灶生个什么样呢!映月心里酸酸地想道。 「你言下之意是嫌弃我容王府的厨房污秽吗?」明知她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元钧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喀啦一声,他似乎听到有人的指关节被扳出愤怒的声响。 呵呵呵!他笑得很开心。 映月强迫自己别将拳头招呼到他脸上,自己好歹也是个客人,就忍一忍吧!等他腻了,他就不会再来烦她。 「我没那个意思,厨房干净得很。」 「那我去瞧瞧又有什么关系?」 「你请便。」她脚跟一旋,回身往织月住的待月楼走去。 「我有事找织月格格,您想上厨房的话,我就不碍着您了。告辞。」看她昂着下巴,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元钧忍不住逸出低低的笑声。 这丫头,真是有趣! 在织月房里说了一会儿话,织月的丫鬟又进屋来请两位小姐到前厅去,说是平王爷和元钧贝勒有请。 啰唆的东西!心里不快的咒骂着,映月还是和织月到前厅一探究竟。 才刚踏进前厅,映月就接触到元钧那对清亮的眸子以及他谜般的微笑,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该死的!瞧他这副模样,肯定没啥好事! 「映月姑娘,方才对你无礼,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映月还发着呆,平王爷荆御弦已朝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道歉的诚意。 「不不不!没关系!」映月慌忙摆手。 「您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我……我没事的。」吓死人了!平王爷竟然向她道歉!不知道这会不会折了她的寿? 「幸好你没被吓着,不然我们可过意不去。」坐在荆御弦身旁的杜银筝笑道,如花笑靥满含着幸福与娇羞。 「银筝姊姊,你真是爱说笑,我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人吗?」看到杜银筝终于绽开笑容,映月也跟着开心,她心思一转,眼眸马上亮了起来。 「瞧你们这样,银筝姊姊,莫非你已经同平王爷和好了?」杜银筝一愣,随即又羞又笑的点点头。 「被我猜中了。太好了!」她转过头,开心的和织月相视而笑。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元钧。 「很好,没想到你也有做好事的时候,那我就决定少讨厌你一些。你说怎么样?」 元钧闷笑着,「那很好呀!」瞧她,敢情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声音。 「对了,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事宜,日子也挑好了。」荆御弦满脸的骄傲与喜悦。 「就在下个月十号,帖子我会再派人送过来。」 映月一愣,脸上的笑意有些僵。 「恭喜你们……可是,好快呀!下个月十号……」再过一个月,银筝姊姊就要变成平王爷的福晋了!映月觉得有些恍惚。 安静了一会儿,她觑了个话缝儿,又提出一个问题。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原本还充斥着讨论声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八只眼睛一起直直的望向她,让映月觉得很不自在。 尤其是元钧贝勒,他的目光看得她全身不对劲。 「为什么这样看我?」她说了什么吗?没有啊!她只是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家了而已……有什么奇怪的?「我留在京里是为了陪银筝姊姊,现下她有了好归宿,我也该回南方去……你们怎么还是这样看我?」 荆御弦和杜银筝互看一眼,静静的没吭声,可是两对眼睛全望向神色自若的元钧贝勒;而后者只是浅浅的笑,转而看向满脸焦急的妹妹。 「织月,你说说吧!毕竟这段时间里,你同映月姑娘是最有话说的。」只要织月舍不得映月,他敢保证映月绝对出不了他容王府! 荆御弦和杜银筝立刻了解元钧的用意,可对他这反常的留客举动却有些摸不着头绪。什么时候元钧贝勒也变得这般好客?还想强扣着客人不放? 「我……我……」虽然得到哥哥的允许,心里也万般不愿意映月离开,但生性温柔娇弱的织月还是不敢直接开口挽留映月,只能可怜兮兮的盯着她。 「映月……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在这儿叨扰得也够久了。」映月笑道。只要想到能脱离那个披着人皮的狼贝勒,她就觉得好开心。大神经的她压根儿没发现织月泫然欲泣的水眸。 「反正我在京里也没事做,干脆回我家去过平民生活。」这种贵族生活太过安逸舒适,她被伺候得挺别扭的。 「可是、可是……」扭着帕子,织月吞吞吐吐地道:「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再多留一阵子也不行吗?」 什么?「你说什么呀?」没事她干嘛要留下来? 「如果你回去了,就没有人陪我说话、游玩、解闷儿,我会很寂寞的……」低着头,织月自己都说得不好意思。 「映月,你先不要回去好不好?」 映月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我懂了,你是希望我留下来吗?」感受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她的信心瞬间膨胀好几倍。 「好吧!那我就……」正说着,她又不经意对上元钧的眼睛,突然住了口。 那对漂亮眼睛里正因为某种奇异的笑意及兴奋而射出晶亮的光芒,从她的眼睛直传到心口。 她的心因为那怪异的注视而猛地一颤。 正想转口拒绝,但元钧的眼神似乎在嘲笑着她的胆小;想干脆答应,却又不清楚他那种目光究竟代表了什么阴谋。 「映月?」正愣着,织月怯生生的叫唤将她拉回现实。 蓦然收回自己的凝望,映月牙一咬。 「那我就再多打扰一阵子……」再度对上元钧的眼睛,她气恼的发现里头有着奸计得逞的坏笑。 第二章 「请您给我一个工作。」站在元钧的书房里,映月这么要求道。 原本低头烦恼棘手公务的元钧抬起头来,有些困惑的看向她。 「你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最近是越来越不好了,老是听见一些奇怪的话。 「我说,既然我要留在这儿,还是请您给我派个工作,不然我闷得慌哪!」她从小就劳动惯了,给人这么伺候了一个月,都快闷出病来了。想帮忙又没人肯分工作给她,说是爷知道了会责备;所以她干脆来找他要个工作。 「你说……你想当这儿的下人?」元钧满脸不可思议。 「我是请你来作客的,你跟我要什么工作?」 「我闲不下来。」她倒也干脆。 「如果你不给我找些事做,我看我还是回扬州去好了,留在这儿一点意思也没有。」当初要不是怕了织月的眼泪和哀求,她才不会留在这儿活受罪? 「看来你是闷得慌了,这我可舍不得。」元钧放下手中的笔,笑容在看见映月脸上的微愠和忍耐之色后更是开怀。 「那么你来伺候我吧!」 「什么?」她怀疑是自己没听清楚。 「既然你想找事做,那么就来当我的丫鬟,专门伺候我,这样如何?」几句话说得映月杏眼怒瞪。 「不如何!你不是说我是客人吗?提这种建议……哼!」她碍于他的地位,不敢将忍在口中的怒骂给吐出来,只得含混过去,因此显得有些薄弱无力。 「是呀!可是你自己也说要个工作,我是给了,你又不要。」元钧笑得很坏、很邪恶。 「这可怨不得我了。」 映月怒极大吼:「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我有吗?」他斯斯文文的笑道。 「有!当初你就是看准我不忍心违拗格格,才问她的意思。我倒想知道,你这样留我,到底有何用意?」她往前跨一步,双手叉腰,完全没点女孩子该有的气质教养。 元钧托着下巴,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生气的俏模样。 「既然你都知道是我耍了计谋,谁要你又答应了呢?我可没拿刀抵着你和织月的脖子要你们这么做呀!我只是问问织月的意思,织月也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他起身踱到她面前,笑容顿时转坏。 「至于我的用意嘛……就留给你猜吧!反正你也闲得慌。」 看他逼近,映月不由得退了一步。 「我才不想猜。」最近不知为什么,她不喜欢靠他太近,那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既然如此,我自个儿去找事做就好了,不用您操心。」 元钧挑起眉,笑得玩味。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找点工作?」 「不需要、不需要!」她连忙摆手。 「您忙吧!我不打扰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出他的书房。 真的很奇怪,以前看他老是不顺眼,却一点也不怕他;可是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讨厌是不怎么讨厌了,倒是开始对他的接近畏怯起来。 摇摇头,晃掉脑中元钧的那张脸,映月往厨房踱去。 「李大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探进头,映月笑眯眯的看向她既钦佩又羡慕的厨娘。 「我现在闲得很,有事尽管开口没关系。」 李大娘回头看着映月。 「映月姑娘,没什么事……」接收到映月质疑的目光,她赶紧将身后一堆食物材料挡住。 「真的,没事、没事!」 「你骗我。」映月笑嘻嘻的走进厨房,蹲在地上就开始洗起搁在地上的青菜。 「真不懂你们为什么老是不让我帮忙。我以前在家时,每天不是烧饭就是种菜、补衣,没什么不会的。对了!我还会劈柴呢!只不过挺费力的……」 李大娘赶紧夺过映月手上的青菜。 「映月姑娘,您是爷的客人,这些杂事我来做就行了!」 「你要洗啊?」眼看青菜被抢走,她只好转移目标,灵活的眼珠子朝四周转了转,「好吧!那我来帮你看着灶火——」 「使不得!」李大娘忙拉起蹲在炉火前的映月。 「映月姑娘!求求您,别再帮忙了,爷若是知道,会怪罪我的!」不要命了才会去使唤这位特别受到元钧贝勒宠爱的娇客。 又是他!映月气闷的站起身,她不过是想找点事做,为什么这些人就紧张得好像元钧贝勒要砍了他们的头似的? 不过她也不好再坚持下去,毕竟人家都已经这样哀求她了。 「好吧。」拍了拍手掌沾上的灰尘,她整整衣裙。 「我到别处逛逛。」也许会遇上哪个不畏强权的人肯分她一点事做。 刚晃出厨房,她远远就看见织月东张西望的不知在找什么。 「格格,你在找什么?」映月快步走向前,在离织月身后数步的距离站定。 「我可以帮你找喔!」 织月霍地转过身,见到她后明显松了口气。 「映月,你跑哪儿去了呀?」 「四处晃晃而已。」她不想说出自己老是被拒绝的事。 「怎么?你找我呀?」 「哥哥说他要上朔王府,问我们要不要一道去。」 「那儿好玩吗?」映月好奇问道。 「自从进来你们容王府,我还没去别的地方玩过呢!」 织月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那待会儿到了那儿我就带你四处看看。只是这回大哥好像有公事要办,不能陪我们。」 「无所谓。」她很快的回道。 「没有他的陪伴,我们才能玩得更……呃……那个……」 「如何呀?映月姑娘?」不知何时,元钧已经站在织月身后,笑容可掬却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不……不如何。」她打着哈哈。要死了,差点儿说人家坏话被当场抓到!好险好险!「咱们快去吧!」说着就心慌的往大门前去。 「大哥?」回头看着元钧莫测高深的笑容,织月忍不住发出疑惑。 怎么最近映月和大哥两人都变得怪里怪气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我们走吧!」元钧温和一笑,轻描淡写地带过。 游戏正开始,好戏刚开锣。 来到京城已有一段时日,映月却很少见识到京城的热闹繁华。 「哇!好热闹呀!」映月兴奋的叫道,半个身子几乎是挂在轿子的窗上。 「格格,你瞧,有好多好有趣的东西呢!」听着她大声嚷嚷,元钧策马来到映月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映月姑娘,小心摔下轿子,那可是很丢人的。」 「是吗?」这元钧贝勒实在是个混蛋!「你该不会是见不得我这么开心愉快,硬要坏我的兴致吧?」 「我怎么敢呢?」他笑道。这丫头最近不晓得在想什么,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故意引她发怒却又被她很快的隐忍住。好久没和她斗嘴了,还真觉得少了那么点娱乐。 「 高兴是件好事,我怎会故意惹火你?」 「那请你闪远点行吗?别挡着我的视线!」映月非常不悦。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却偏爱找碴,也怪不得她生气。 「爱看吗?」他含笑望着她怒气冲冲的小脸。 「嗯。」她老实点头。 「让开些行不行?」元钧没吭声,只是挥手要轿夫停轿,自己则下马掀开轿帘,也不管妹妹惊异的目光,就把映月给拖了出来。 「你……你干嘛?」莫名其妙被他拉出轿子的映月扭着手臂挣扎,却怎么也甩不脱。 「放手呀!丢脸死了……啊——」才一个闪神,她就被他丢上马背,随后感到有个温热的胸膛紧贴在她背后。 「这样看得清楚多了吧?嗯!」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在她耳边吹气说话,害她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搞什么嘛!真是。 「是……是清楚多了……」是没错,她看街上是一目了然,不过路人看她也是清楚得很。这下子还说看什么热闹,自个儿都变热闹给人看了。 「其实……」她瞄了眼元钧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她头一次对他的毛手毛脚没有反抗,因为她晓得没骑过马的自己如果不是不想活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做。 「嗯?」似乎是故意的,他低下头,耳朵靠在她唇边,脸贴着脸,一副亲亲爱爱的模样。 嗳……感觉好怪。 「我觉得……在轿子里看会好些,你还是放我下去吧!」她的心思全被身后的他给吸走,还看什么? 「哦?」他故意抽回手臂,满意的见她倒抽一口冷气,再用十只手指头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袖,一副打死也不放的模样。 「要下马吗?到朔王府前我没有再下马的打算,只好劳驾你自个儿下去了。」 她自己下去?不如用摔的比较快。 「我……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这样……传出去多难听!」她还要嫁人呢!可不能因为京城和扬州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就不顾颜面地丢脸。 「我就是要他们传出去!」元钧一脸坏笑。 「你说什么?」也不顾自己还在马上,映月转头怒瞪元钧,弯起手肘就是一拐子伺候。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放我下去,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无聊游戏!」 元钧闷哼一声,脸上笑容收歛了些。 「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坐好!不然摔下马我可顾不得你。」 「放我下去!」映月不理他的威胁,很努力的挣扎着。 「你真的想当众表演?」他扣住她的手腕,目光深沉。 表演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对上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一些她不想明白的事。 「你……你别乱来,我坐好就是。」乖乖转回身子,她的头低得下巴都贴在胸前了。 这无耻、下流、可恶、卑鄙的混蛋!想起刚刚他的眼神,她的脸就红得很不争气。 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哼!她才不会让他得逞。想踰矩?门儿都没有! 虽然这么想,可是映月却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 为什么?冷静呀!心底突然涌起的害羞是怎么回事?闭上眼也掩不去的容貌是怎么回事?捂住耳也盖不住的笑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像空气般充满在她四周?像军队般占领她整个思绪? 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她不要这样! 「怎么了?在想我吗?」正慌乱着,元钧低沉带笑的声音伴着一股热气又吹向她耳际,引得她打了个哆嗦。 「你干什么!」她的脑袋闹烘烘一片,不知为何竟被他乱了思绪和平静。 莫名其妙的,他对她的影响力突然暴增,强烈得可怕,令她心悸。 元钧愣了会儿,直盯着她不知是羞红还是气红的双颊。 「咱们到了,你不想下来吗?还是你比较喜欢坐在马背上登高望远?」 嗄?映月转头看了看,发现所有人全都望着她瞧,织月似乎还隐隐含着笑。 「我、我自个儿下去!」说着就笨拙的攀着马颈,以怪异的姿势企图让自己踩上那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却有点距离的地面。 看着她惊险万分的演出,织月跑到元钧身边,紧张的拉着他的袖子哀求道:「大哥,映月……很危险哪!她没骑过马,这样很容易摔断腿的……啊——」 还没说完,就见映月身子一歪,原本抓住马脖子的双手因为马儿不耐的扭动松脱,而踩在马蹬上的足踝却还没抽出。眼看着她的身子往后落,脚踝就要因此折断,织月忍不住捂住眼睛,尖叫出声。 映月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顿觉手中一空,身体瞬间往后倒去,眼中所见也从马儿光滑柔亮的毛发转为清澄的蓝天,这才发现自己正以相当危险的姿势亲近她渴望已久的大地。 而且,她的脚踝好痛。 还来不及痛叫出声,那张严重扰乱她的脸庞已取代蓝天,映入她的瞳眸。一张混合笑谑、责备的脸同时也透露出没藏好的担心。 「你呀!就是不能把视线离开你身上,谁晓得你又会做出什么吓死人的事来。」轻轻从马蹬抽出她的小脚,元钧有如捧着珍宝般的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不说话?很疼吗?」她点点头。 不只脚疼,她头也疼——为了这教她不知如何反应的场面;她心也疼——为了他脸上两道深蹙的眉和眼中的忧虑,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因此而心痛。 见她点头,元钧站起身,快步走进早已敞开的朔王府大门,一面吩咐一旁的下人快请大夫。 「笨死了!明明不知怎么下马,却老是爱逞强。这下可好,要是折断脚踝,得当一辈子残废了!」瞥她一眼,元钧一反刚才温柔模样,又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我变残废干你啥事?我又不要你娶、不要你养,干嘛骂我骂得像念绕口令一样顺?你无聊!」她受伤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听他那张嘴叨叨念念的。 「不要我娶、不要我养?」他喃喃重复一遍,然后低头狠瞪她一眼。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求我!」 「哼!我就算一辈子在地上爬也不求你!」 真服了他们两个!小跑步跟在一旁的织月听着两人斗嘴,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眼眶里的珠泪同时滴溜溜的打着转,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滑落下来。 「大哥,赶紧将映月安置着吧!她……看起来好疼呀!」她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映月脚上的白袜被渗出的鲜血染得触目惊心。 「织月,你放心,我没事。」看到织月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映月连忙开口安慰。 「这点儿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打我小时候开始,这些大大小小的伤,我都已经习惯了。过几天就没事啦!你别担心。」 在朔王府仆人的带领下,元钧转进一个小院落,边踢开房门边嘀咕:「真多话。」 「你说谁多话?」目光回到元钧身上的映月又是一阵狂怒。 「还吵?」将她放在榻上,元钧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想耍嘴皮子可以,把你的伤养好再说!」映月还想回吼他几句,但一抬起头对上他的眼,话却哽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口。 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是柔和而焦虑。即使那张嘴老是说出些恶毒得不像样的话来。 眼睛和嘴巴距离这么近,为什么表现出来的却是南辕北辙? 「大夫呢?」元钧的视线扫向她的伤处,却马上转了开来,回身问着一旁的随从。 「大夫到哪儿去了?又在市场上喝馄饨汤?」这么说是有缘由的。有一回织月格格受了风寒,想请专为容王府看病的黄大夫开几帖补身益气的药,结果派出门的家丁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市场的馄饨摊上找着。 「来了来了!」奉命找人的家丁拉着口中还含着馄饨的黄大夫跑进门来。这回有了先例,那下人见医馆里没人,便往市场上找去,果然马上找着。 「什么事急成这样?」嘴里还啰啰唆唆的黄大夫被一把抓到床前,然后耳边就是元钧贝勒阴恻恻的威胁:「给我治好她!」 干嘛那么凶呀?映月不赞同的看着黄大夫被吓得一口馄饨噎在喉咙,差点因此咽了气。 「你说话就不能好声好气点……啊——好痛啊!」还没打抱不平完,她的脚就被黄大夫抓住,正好压到痛处,让她不顾左右旁人的痛叫哀号。 「你……你这……什么大夫呀?疼死我啦!」 「姑娘,您请忍耐会儿,老夫这就帮你疗伤。」剪开她脚上的白袜,已经肿胀的踝关节和磨出血的伤口立刻现出丑陋的模样。 元钧瞥了一眼,马上转开头,把所有随从赶出房。 「你们全都出去。织月,你和几个丫鬟留在这儿看顾她。我去和靖毅贝勒谈事情,回头再来瞧你们。」然后又瞪向映月。 「你,给我安分些!别想下床到处乱跑,不然回去就有你好受!」 「你、你、你……就会趁我虚弱时说大话……啊——大夫你轻点行不行?」她边哀叫着,边回头怒瞪他,却只见到他大步离去的背影。 她不禁愣住。 怎么了?她竟为他的离开感到莫名的失落与难过…… 织月担心的擦去她额角细小的汗珠。 「映月?很痛吗?」看她痛得都发愣了。 「啊?」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满是担心的脸庞,她勉强朝织月一笑。 「不……不是那么痛了……呃!大夫,您轻点行不?」故意折磨她嘛! 替映月包扎完毕,黄大夫站起身,满意的打量着,「这样就行了。不过伤愈前不可走动,好了之后也尽量不要做剧烈动作,免得伤口又复发。我再开几帖药,请按时服下,对姑娘必定大有助益。」 有这么严重吗?她以前扭伤脚还不是只用草药涂一涂就照样下田工作。 「谢谢你,大夫。」 「哪里。」黄大夫转身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药方。 「嗯,这帖药每四个时辰服一次,还有姑娘脚上的药需要每天更换。」他将药方递给织月。 「格格,麻烦你派人到我那儿去抓药,还有这脚上的敷药也要……」 还没说完,他的话就被敲门声给打断。是跟在元钧贝勒身边伺候的随从。 「格格,爷请您到靖毅贝勒的书房去,似乎是有事要商量。」 织月眉头微微一皱,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黄大夫,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下,我马上回来。」然后便跟着随从而去。 看她走远,黄大夫也遣开一旁的丫鬟,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映月。 「你和贝勒爷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她巴不得和他没关系。 「没有呀!我只是寄住在容王府的客人,过一阵子就要回家去了。」 「是吗?看起来不像呀!」捻着不很长的胡须,黄大夫满脸困惑。 「你真的只是个客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不像个客人吗?不然我像什么?」这可怪了,和这大夫生平第一次见面,他就能说她像什么不像什么?怕也是乱说一通,想讨她欢心吧! 可惜这招对她没用。 「我在容王府工作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贝勒爷这么紧张一个女人。我还以为他终于肯安定下来了呢!」黄大夫嘴巴不停的嘟嘟囔囔着,听得映月是眉头皱得死紧。 「您别胡说八道了,这怎么可能?他要我还不要呢!」黄大夫直直盯着她,眼神十分肯定。 「不会错的!爷对你是不同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对一个女人。未来的少夫人,您可多担待了!」呆呆的看着黄大夫告退,映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对她是不同的?未来的少夫人?不会错的? 错了,弄错了,真的弄错了。 第三章 微风徐徐,吹进一阵花香。 房里却弥漫着一片药香。 「映月,吃药了。」织月从丫鬟手中捧过药碗,舀起一匙,小心翼翼的吹凉。 「来,赶紧喝了吧!」她实在很不想违拗织月的好意,可是她一看到、一闻到那药就心生厌烦。 「我待会儿自己喝就行了,格格,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让格格这千金之躯为她煎汤换药,她内心好生不安。 「我有没有听错?有人在不好意思?」一听见这声音,映月马上转向房门,一双怒目恨恨瞪住那一脸笑容的该死家伙。 「是呀!您听错了!」从朔王府回来那天起,这混帐东西足足销声匿迹三天不见人影。虽说耳根是清静了些,可是也少了让她耍嘴皮、发闷气的对象。 「不过你不肯喝药这事儿……我可没听错。」走进房里,元钧从妹妹手中接过碗。 「你先去休息吧!这几天这么照顾她,你肯定也累了。」 「可是映月还没喝药……」织月犹豫的看看映月,后者正以哀求的目光要她别走。 「这点小事,我来解决就好。」又哄又骗的劝走妹妹,元钧转过身,看着映月的眼中有着奸邪的笑容。 「你……你想干什么?」拖着伤脚,映月警戒的看着他直往床榻走来,身子也跟着往角落缩去。 毫不在乎她的死瞪,元钧一屁股坐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她。 「过来喝药。」 「你放着,我待会儿自己会喝。」 「我说,你给我过来。」 「我受伤了,你就不能对我好声好气些?要是我伤口恶化,肯定是你害的!」 「如果你不过来,我保证会恶化得更快。」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好吧!」终于,有人妥协了。 「嘿嘿嘿!」映月笑得很高兴。 「早就该这样嘛!绕这么一大圈真没意思。」她从床角爬回,自元钧手上拿过汤碗。 「我自己喝就好了。」看吧!她不是不喝,而是要看心情、挑时间喝。 望着她皱着脸、蹙着眉、捏着鼻子喝下那碗被传来递去的汤药,元钧的眼中浮起了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 「苦死了……哎!」将空碗放回床边的矮几,映月忍不住埋怨。 「这下你没话说了吧……喂喂喂!你、你干什么?」毫无预警的,她一抬起头,元钧已经无声无息的靠到她面前。 「没擦干净……」他边说边将嘴凑到她唇边。 愣愣的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扩大,映月脑中乱成一团。 他……可是要吻她? 她……可是在期待? 他的身体越来越近,近到她的肌肤都能感受到他散发的热气,近到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近到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 然后,他舔了她。 没有吻,只是把她唇边残留的药汁舔去。 如此而已。 两人距离拉开了些,但是迷蒙的眼神却都望进彼此眼底,目光交缠到双方都移不开视线。 「映月……」元钧低声唤她。柔声低语及深邃目光交织成绵绵密网,让她无从逃避的落入他的网中。 低下眼,别过头,映月不想理会却又不能忽略自己脸上的燥热和狂乱的心跳。 「什……什么事?」 「换药。」什么?她倏地转过头看向他,却被脚上突然传来的剧痛引发连串哀叫。 「你——放手呀!很痛的!放手——」元钧定住她的伤脚,完全不理会她的扭动挣扎及叫嚣诅咒。 「你呀!给我乖一点,不然疼的人可是你自己。」说着就迳自解开她脚上的纱布。 「放手!」她使劲的想要抽回自己的脚,奈何徒劳无功。 「你怎么可以看我的脚?给我放手!」不要脸!下流胚子!龌龊家伙!肮脏东西!映月忍着羞辱,在心里流利顺畅的狠骂他十遍。 竟敢乘机吃她豆腐!无耻! 心中气极了,她的反抗渐弱,眼泪却一滴滴落了下来。 背对着她的元钧在她停止挣扎后,顺利完成换药工作。 「这样乖乖的不是很好?你就爱动来动去,让我们都吃尽苦头……」咦?没听到她回嘴,有些不习惯。元钧回头一瞧,就惊见她扑簌簌直掉泪。 「你怎么了?」他挨近她,担心的瞧着她显然又气又悲的泪眼。 「还很痛吗?我去请大夫来瞧瞧。」她摇摇头,只发出一些模糊的咕哝声。 「你说什么?」映月抬起头,因泪水洗刷而显得晶亮的眼睛狠瞪着他。 「你可恶!仗势欺人!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不原谅你——」下一瞬,映月又多了一个恨他的理由。 为了让她安静,他吻了她。 随着时间流转,这个吻从一开始的僵硬、惊愕逐渐转成自然、甜蜜。 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打扰,醉人的亲吻才又变回该死的「错误」. 「啊……」一声很轻很轻的惊呼,窜入两个正沉迷于深吻中的男女耳中。 元钧和映月迅速分开,但紊乱的呼吸和急遽的心跳却是掩盖不了的证据。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杜银筝尴尬地站在房门口,进退不得。 「我先回避一下好了,你们继续……」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杜姑娘,不……不用了。」元钧站起身,清了清喉咙才又道:「你是来探望映月的吧!请进。」 「谢谢……」杜银筝小心翼翼的跨步,大眼骨碌碌的转动,既好奇又小心的打量着两位当事人。真的没关系吗?听说妨碍别人的恋情会被马踢死…… 即使只是想像也觉得很痛。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要处理。」笑容可掬的朝杜银筝点点头,元钧潇洒的离开了案发现场。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弯处,他都没再回头看映月一眼。 映月痴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小脑袋胡思乱想着:他是后悔了吗?后悔和她这个没权没势、不富不贵的民间女子牵扯上?或着是怕她就此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他是身分矜贵的贝勒爷,和她这种平民百姓最多也只是玩玩,不可能当真的……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抱着那丝希望? 思绪转到这儿,映月突然一怔。她……对他抱着希望?这是为什么?她不是一向讨厌他得很吗?怎么不过一转眼,她的心就转向了? 「映月……映月!」耳边的叫唤及时拉回她纷乱的思绪。 完了,这种事竟被银筝姊姊瞧见……「银筝姊姊,你来探望我呀?」勉强扯开笑,映月不太敢迎视杜银筝的目光,半是害羞半是怕见到她脸上有鄙夷的表情。 「是呀!」杜银筝挨着榻沿坐下。虽说是探伤,一对美目却直盯着映月的脸,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神情。 「刚才你和元钧贝勒……」 「啊,我、我的脚好多了!大夫说只要别再弄伤就行了!」映月急慌慌的截断杜银筝的话,赶忙将话题引到别处。 杜银筝先是满脸疑惑,随即露出一丝诡笑。 「是吗?那太好了。既然如此,咱们就聊些别的吧!方才元钧贝勒和你——」 「银筝姊姊!」果然,映月马上又开口阻止她的问话,满脸的紧张。 「陪我出去走一走好吗?整天都在这榻上休息,闷都闷死了。」 「你想出去呀?」杜银筝看看映月的脚,有些担心。 「你的脚受得住吗?」 「可以的、可以的!」映月拼命点头。 「我身子骨壮得很,没问题的!所以,咱们出去逛逛吧?」杜银筝心思略转,唇边笑意甜美又狡猾。 「那么想出去?」 「嗯!很想。」 「好吧!」杜银筝扶起映月,替她加了件外衣,然后便搀着她走出房门。 「如果我陪你散步的话,你要把刚才的事情全告诉我喔!」映月惊异的看着她,下意识就要转身回房。 「那不用了,我还是回房吧!」 「那也可以,反正你已经踏出来了,还是要告诉我。」一脸胜利的笑容,杜银筝的诡计宣告得逞。 呆立在门口一会儿,映月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这才对嘛!漾着笑,杜银筝开心的扶着映月一步步往花园中的凉亭走去。 「你喜欢他?」不愧是杜银筝,一开口就正中目标。 想了想,映月摇摇头。 「这么说,你不喜欢他?」又想了想,映月还是摇摇头。 「那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被她搞胡涂了!真是。 「刚开始我是很讨厌他,每次同他说话就忍不住要骂人;可是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哪儿不对了,渐渐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可是他要是碰我的话,我还是会很生气、很不高兴……」讲了一大堆,映月烦闷的摇摇头,「我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讨厌?我自个儿也不晓得。」当局者迷呀!「这样吗?那应该是喜欢吧!」杜银筝笑嘻嘻说道。 这么肯定?映月有点怀疑地问道:「为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了,怎么银筝姊姊敢这么胸有成竹? 「喜欢是不需要问为什么的。」她回映月嫣然一笑,就像问她为什么会爱上平王爷,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缓步来到凉亭,正要坐下,两人便听见一阵小孩子的吵闹声和一道娇斥。 「韬颖!不许顽皮!」转头一看,远处花园小径上,一个脸上净是淘气神情的小男孩,正边笑边跑给身后的贵妇人追。 「额娘,您和元钧哥哥说话去吧!我在这儿玩,不会给您生事的。」年约八岁的孩子鬼灵精的边跑边叫嚷着,可爱俏皮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发笑。 「你少唬我,你哪一回不是这样说?」紧追在后的贵妇人压根儿不理会那听起来体贴诚恳的建议,依然努力地追着儿子。 「给我过来!」才不!男孩脸上的鬼脸就是这意思。 他窜入树缝间,摆脱身后的贵妇人经过凉亭时,往里瞥了一眼之后又折回,然后便站在杜银筝和映月面前,煞有其事的评头论足着。 「这位美丽的姑娘,可否请教你的芳名?」对着杜银筝,韬颖一派儒雅的问道,惹得杜银筝掩嘴轻笑。 「年纪轻轻就想当登徒子?」一旁的映月嗤哼了声。 「小朋友,等个十年再说吧!你额娘找你呢!」韬颖偏头看她一眼,也轻哼一声,又将目光放在杜银筝脸上。 「这位美女,我瞧你气质出众不凡,怎么会同这种不解风情的姑娘一道呢?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到我府上一游?」这、这小鬼是什么意思?拐着弯骂人哪?顾不得脚上的伤,映月霍地起身,挡在杜银筝和韬颖中间。 「我说你最好别打银筝姊姊的主意!不然被她丈夫知道,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韬颖震惊万分,「她竟然已为人妇……天啊——」 「天?天注定如此!你请回家去吧!别再来纠缠我银筝姊姊了。」转过身,这下子韬颖总算和映月正式面对面。 「我说这位姑娘,我是哪儿得罪你了?你何必对我这般恶言相向?莫非……你是因为我没有称赞你而恼羞成怒?」 「少胡说八道!我请你额娘过来管教你!」要不是知道他铁定是哪个贵族的公子爷,她还真想打他一顿。 没想到韬颖竟轻视的瞟她一眼。 「怎么?说不过我就喊额娘啦?」 「我喊的可是你额娘!」上京之后,能让她气得七窍生烟的,除了元钧,就只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还不是一样?」 「你不要逼我揍你喔!」映月怒极反笑。 「虽然我一向不打小孩子,但是我不排斥破例一遭。」韬颖扬起嘴角,「你威胁我?」说着就从身后摸出一把弹弓,趁着映月还反应不过来,就往她腿上射出一记。 「怎么样?还敢轻视我吗?」他这一记,好巧不巧就射在映月伤口上。 映月吃疼,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心中、眼底怒火愈炽。 「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乖的!」这时她也顾不得他是哪家捧在掌心的宝贝小公子,手臂一伸拽住他褂子后摆,硬是将他扯回。 「有勇气敢欺负大人,就得有勇气承担后果!」说着就把他压在自己腿上,狠狠的打着他的屁股。 「你——竟敢打我!」韬颖又觉羞辱又光火,不住的在映月的压制下扭动着。 「放开我!不然我要我阿玛治你的罪!」 「治我的罪?什么罪名呀?公然惩戒暴徒及登徒子吗?」 「你才是暴徒!」韬颖咬着牙气呼呼的大喊,挣扎得愈见激烈。 杜银筝在一旁苦笑着想劝阻,一大一小却置若罔闻,打得火热难解,欲罢不能。 「银兔儿,你去那儿瞧瞧。这孩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真是……」追丢儿子的贵妇人差遣身边的婢女到花园去找人,自个儿则回到屋中寻找。 东晃晃,西晃晃,银兔儿来到了热闹的凉亭。 「唷!小少爷,你在这儿呀!」见着小主人被狠揍,银兔儿依然笑嘻嘻的,除了神色一点儿也不焦急外,那笑容中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银兔儿!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个疯女人拉开!」韬颖眼底虽已出现了强忍的泪意,却还是高傲的不肯道歉。 这孩子是个男子汉,只不过还没学到能屈能伸的道理。 「哦?」银兔儿看了看映月。 「请问这位姑娘,为什么要打我家小少爷?」她还是一副悠哉模样,完全没有护主的意思。 「他对我姊姊出言轻佻,还出手伤人,若是不好好教训一下,难成大器!」 「你强词夺理!」韬颖气呼呼的在她手上乱抓乱咬。 银兔儿一拍手。 「喔!我懂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福晋你在这儿,免得她担心。」说着转身就要走。 「银兔儿!你、你不救我?」 「小少爷好本事,自个儿来就行了嘛!何须小婢来矮了你的威风?」银兔儿端着一张笑脸,气得韬颖是牙痒痒的。 「姑娘,我家福晋就要过来了,你可得快些啊!」言下之意是教映月要教训这小少爷就得把握机会。 映月愣了会儿,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丫头……真是与众不同! 「你……你给我记住!我额娘就要来了,到时是你吃不完兜着走!」 「怎么?打不过我就搬你额娘出来啦?」一大一小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怎么?还没打完吗?」映月和韬颖打得正激烈,一个听来颇为无奈的声音却突然插进来。 「该停了吧!」两人抬头一看,只见元钧贝勒一脸无奈的站在两人面前,身后是平王爷及杜银筝,旁边还有那贵妇人及银兔儿。 「元钧哥哥!」韬颖虽略占劣势,可是告状却是抢了一步先。 「这姑娘先是侮辱我,后来又打我!」 「你恶人先告状呀?」映月气不过,转头向平王爷荆御弦告状:「平王爷,这孩子刚才胆敢向银筝姊姊搭讪,轻佻得很哪!」除了气呼呼而不断向各自的靠山告状的两人,其余人等全都笑得很勉强。 「好了、好了。」元钧把韬颖从映月身上拉起,推向站在一旁的贵妇人。 「宁福晋,很对不起,这位姑娘是我府里的客人……」宁福晋摇摇头,一脸认命神色。 「颖儿的性子我也不是不了解,也许真是他惹恼了这位姑娘。」她转向映月,满脸歉意。 「姑娘,你……」话未落,宁福晋瞠大眼,惊愕的盯着映月。 没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映月也很快的接着应话。 「我没事的,多谢您关心。」 「福晋,小少爷身上都脏了,该为他整理整理。」银兔儿轻声提醒着主子,对韬颖的怒目相对却视若无睹。 韬颖重哼一声,扯着宁福晋就往旁走去。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人群走的走,散的散,凉亭里最后只剩下元钧和映月两人。 「你呀……」元钧叹口气,摇摇头。 「怎么跟个小孩计较成这般呢?」 「他坏嘛!」嘟着嘴,映月的气话听起来和撒娇是一个样。 忍不住扬起笑容,他满眼都是宠溺。 「起来吧!怎么还坐着?」 「喔。」应了声,映月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脚踝处还传来阵阵剧痛。 「等……等会儿。」她赶紧叫住已走了几步的元钧。 「嗯?」他回过头。看到她满脸的冷汗及忍痛的神色,这才发觉她不对劲,几个大步又回到她身边,蹲下身仔细看着她,「怎么回事?」 「痛……我的脚……」她指指伤处,疼得冷汗直冒。 纱布下的伤口冒出了一丝血迹,而轻碰她脚踝处便惹得她尖叫出声的情况更是让元钧深蹙起眉,什么诅咒都出了口。 他抱起映月,往她的寝室疾奔。 「去请黄大夫!要快!」元钧边跑边对下人疾呼着。 第四章 「怎么会这样呢?」处理完映月的伤口,黄大夫不苟同地摇摇头。 「越来越严重。姑娘,你是怎么啦?受了伤不好好休养,还弄得更糟糕。」 「这也不是我自愿的啊……」辩解的话,在看到元钧那凌厉的眼神之后,闷闷的吞了回去。 「幸好没拖下去,不然这只脚要是瘸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唉!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病人。 「我说姑娘,如果你愿意当个跛子,那么就尽量糟蹋自己的脚吧!我再医你也没用了,告辞。」撂下狠话,黄大夫一点也不同情她。 「来人,送大夫出去。」元钧遣走下人之后,来到床前俯望着她。 他……他这是干嘛?「你、你有什么事?」他没动,也不吭声。 「如果你……你没事的话,请出去好吗?我要休息了。」他摇摇头。 「唉!」唉?唉什么唉?她这个挨疼受痛的人都没哼声了,他大少爷唉个什么唉?「你干嘛叹气?我又哪儿对不起你了?」她承认她是没礼貌了些、脾气坏了些、讲话粗了些,可是她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她也是看他不在意才敢这样放肆的……慢着,该不会是因为她揍了那小孩,让他醒悟到管教她的重要了吧? 抚着下巴,元钧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脚直看。 被他看得不自在,映月别扭的把脚收进被里,并刻意的挪了挪身子。 「看完了没?」她有点愠怒。 他又摇摇头。 「还没。」 「那就去看别人的。」 「那么慷慨大方?」 「关我什么事?」她嗤声道,说着违心之论。 银筝姊姊说自己是喜欢他的,她没有忘。但他是不可能会喜欢她的,所以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坦诚,就当成自己的秘密,一个来到京城的纪念,心底永远的回忆。 曾经,她曾经伴在她喜欢的人身边,这就够了。超越她身分太多的东西,她不敢要。 「不关你的事?」她居然表现得这么无关紧要?元钧的心里瞬间抹上一层阴暗。 为什么?他不知道。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已经习惯用一张浪荡不羁的笑脸面对外人,已经很久没有强烈的欲望想得到一件事物,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牵动他内心的人。 为什么她要出现? 映月的出现打乱了他的生活,可是他又该死的放不开她。她厌恶看到他,他就硬是每天都出现在她面前;她不要他碰她,他就偏偏爱吃她小豆腐;目的就是要她习惯他的存在。 这种她跑他追的游戏,他没玩过,也不想玩。因为在他眼里,这并不是游戏。 可是这种日子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上次可以利用妹妹来留下她,下次呢?织月也即将出阁,他能找什么理由将她留在身边? 「你还要在这儿站多久?」望着元钧陷入沉思,映月差点看得痴迷。为了不让自己失控,只好板起脸孔装凶。 终于从自问中清醒,他瞥了她缩进被子的脚踝一眼,扔下一句:「为了不让今天的事再来一遍,康复前不许下床。」什么?「你说什么?」 「你暂时不许下床。」 「哪、哪有这种事?」她气得大叫,方才悄悄流露的温柔情丝瞬间被烧得一干二净,连片灰都不留。 「太过分了,你不可以——」她大吼着要下床追向即将步出房间的元钧理论,却被他一个回头给惊得呆住。 「不、可、以、下、床!」一字一字,彷如钉桩般将她钉在榻上,让她竟踏不出步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可恶、可恶、可恶!映月忿忿的捶着棉被,心里不住咒骂。 过了一会儿,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爬回床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躺下。 睡了一个好觉。 映月是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她咕噜乱叫的肚子告诉她该醒了。 还没睁开眼,她已经察觉到身边有人存在。是谁?织月?银筝姊姊?还是他? 张开眼往旁一看,她发现宁福晋正坐在她枕边望着她,身后站着的是银兔儿。 「你醒了,身子还好吗?」看着她的微笑,映月的心情是明显的失落。 「我很好,还麻烦福晋来探望我,映月很感激。」她坐起身,对宁福晋回报一个笑容。那小鬼虽然恶质,可是他额娘还真是个好人。 「都是韬颖太乱来了,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蹙起眉,宁福晋一想起那个又调皮又淘气的儿子就头疼。 对对对!是该教训一顿!心里虽大力赞同,映月脸上依然是微微笑着,没有多置一词。 不过,银兔儿可开口了:「既然如此,福晋,银兔儿先回王府准备家法伺候,您说好不?」再一次,映月对这个丫鬟产生了极大极大的兴趣。 从没看过一个丫头是这般的……好有趣! 「不、不用了!银兔儿,这个我回去自个儿来就行了。」宁福晋也显得有点哭笑不得。 「对了,映月姑娘,我瞧你似乎不太像京里的人……请问你本姓为何?是哪里人?家里有哪些人?」这位福晋……似乎对她很有兴趣? 「我本姓王,家住扬州,从小就和家父相依为命;可是家父在半年前已经去世了……」她想起爹爹的遗言。他要她到京里来,就是为了让她遇到元钧吗? 又在胡思乱想!唉!映月急忙将脑中的荒唐想法扫开。 「是吗……」听她这么说,宁福晋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瞒你说,我有个妹妹长得和你很像,可是她在我出嫁前就失踪了。」嗄?宁福晋不会怀疑她是她的妹妹吧? 「福晋,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只是你们真的长得很像。」宁福晋微微一笑,笑容中有掩不住的酸涩与难过。 「她已经死了,三个月前才下葬。」她还记得三个月前,有人前来通知妹妹被寻获时全家惊喜欢乐的气氛,以及见面时却是和一具冰冷尸体相对的惊愕哀恸,就好像从西方极乐世界被打入阿鼻地狱般的两极。 「喔……」真可怜。映月终于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脸上闪过的惊讶。 「对不起。」宁福晋眨去眼眶中的泪水,摇摇头。 「没关系。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您请说。」 「自从我妹妹死后,家母哀痛欲绝,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到了现在,意识已经有点错乱……」 「您希望我假扮成您的妹妹,回去探望她老人家?」 「不,我想请你告诉家母,我妹妹已经死了,你并不是她。」她当然也晓得娘一定会把映月错认为妹妹,不过与其让映月帮着瞒骗哄慰,不如让娘早日看清事实,不然会没完没了的。 「请你答应我好吗?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给的,我绝对不吝惜!」活的人比死了的重要,这道理映月懂得,不过宁福晋既然这么说……她倒是有个很感兴趣的东西。 「真的吗?那我就不同您客气啰?」 「请尽管开口。」映月浅浅一笑指着银兔儿道:「请把银兔儿给我行吗?」 过了一会儿,宁福晋离开映月的卧房,去找元钧贝勒说明两人的计划。 银兔儿还留在房里。 「为什么小姐会向福晋讨银兔儿?」四目对望,银兔儿一点下人的卑微模样也没有,反倒安然而冷静。 「因为我觉得你很有趣。」对银兔儿,她不打算以仆人视之。她只是只暂居在金笼子里的麻雀,出身也没多高贵,她没必要、也没资格对别人颐指气使。 有趣?「那小姐为何不向夫人讨只猴子?」比她有趣多了。 哈哈哈!果然好玩。 「你为什么会当福晋的丫鬟?」 「我爹娘是宁王府的仆人,我自然也是宁王府的丫鬟。只是前辈子多积了点德,所以能够跟在福晋身边。」她平平板板的解释。 「那以后恐怕要委屈你了。」映月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笑意。 「再过一阵子,等平王爷和银筝姊姊成亲后,我就得回扬州过我平民百姓的生活,到时你也得跟着我一道,咱们要回我家乡相依为命了。」 「什么意思?」 「到时候,我不是容王府的贵客,你也不是宁王府的丫鬟,咱两人只是平民,没人伺候了。」平民。这个字眼蓦地勾起银兔儿眼中的亮光,虽然只是那么一刹那。 「是吗?你讨我来不就是为了伺候你?」 「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不伺候别人,也不要别人伺候我,懂了吗?」 「那我要做什么?」她只懂得怎么当个丫鬟,怎么伺候主人,怎么做好自己的工作——虽然有时做得不是那么好。 「回扬州后,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烧饭洗衣扫地种菜,干活儿是两个人的事,到时你会没空伺候我的!」映月把她视为姊妹,向宁福晋讨了她来只为这个缘故。 银兔儿就是莫名其妙对了她的味。 沉默了一会儿,银兔儿脸上的表情却是变化万千。最后闪过的,是一丝纯然的喜悦。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元钧踏进房,脸上老大不高兴。眸中的怒火和紧绷的脸部线条摆明了他在生气。 又怎么啦?「这是我和银兔儿的事,你不用知道。」 「是吗?」他走近榻边,怒意深沉。 「银兔儿,你先下去。」 「我是小姐的丫鬟。」只听主人的命令,是好下人的第一守则。她现在的主子是映月,其他人谁也别想命令她。 憋着笑,映月朝「忠心护主」着银兔儿点点头。 「你先出去逛逛。」待银兔儿一离开,元钧马上发飙:「我听宁福晋说你要到她娘家去住一段日子?」他的眼中除了怒气,还有几不可见的伤痕。她就这么想逃开他? 「是啊!不过她娘家在哪儿我不晓得。」 「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元钧相信这和什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那银兔儿莫名其妙就成了她的丫鬟!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可是宁福晋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说要带映月回娘家小住,其余言词也诸多保留,所以他决定来问她。 「在这儿住不好吗?」 「很好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为什么突然要到尚书大人府上暂住?」 「宁福晋邀我的嘛!」 「她邀你就去?」 「有什么关系?」她奇怪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 「反正都是住,住哪儿还不都一样?有个机会出去走走,有什么不好?」他无话可辩。 「平王爷的婚礼在八天后就要举行了,你不去?」 「我会去呀!尚书府不也在京城吗?我请宁福晋带我去就行了。」她越来越觉得他莫名其妙。 「然后呢?」他紧追不舍。 然后?「什么然后?」 「婚礼结束后呢?你要回哪儿?」他的表情扭曲狰狞,好像她一说尚书府或宁王府,他就准备一口咬死她的模样。 映月有些害怕的往床榻里退了些,戒备的望着他。 「当然是回家!不然要回哪儿?你好奇怪。」看到她的退缩,元钧冷静了些。对她,他的反应总是太过,超乎他所预期的。 「那就好。」他擅自将她所说的家视为容王府,眉眼间尽是得意喜悦,让他遗漏了她脸上乍现的惊愕与失望。 他……他听到她要回扬州……那么高兴吗? 告诉过自己不能太在意他。 她努力了,可是做不到。 「娘,我带了位客人来见您。」宁福晋走向窗子,温柔的牵起静坐在窗前、一脸木然呆滞的尚书夫人。 「客人?」尚书夫人喃喃道。 「是呀!」宁福晋用眼神示意映月来到尚书夫人身边,然后说道:「娘,这位是映月姑娘,她特地来探望您的。」尚书夫人缓缓转头,原先满脸呆滞表情在见到映月之后,竟激动得泛起红晕,并紧紧的捉住映月垂在身旁的手。 「你、你是兰儿!我的女儿!娘就知道你没有死……看看你!一个女孩儿家,离家在外游荡那么久,成什么体统?你先回房梳洗,我叫厨房给你准备你爱吃的菜,你肚子也饿了吧?太好了,我的兰儿终于回来了……」听着尚书夫人语无伦次的叫喊,映月终于清楚她严重到什么地步。 「夫人,您弄错了,我不是蕴兰小姐,我名叫映月……」 「蕴兰,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尚书夫人责备地瞪住映月。 「去去去!赶快去整理一下,我要去厨房交代他们备菜了!」 「夫人!」受人之托,她有责任拂开尚书夫人眼前的那面纱,让尚书夫人重新面对现实。 「您看清楚,我不是蕴兰小姐,她已经死了,死了!」愣了一会儿,尚书夫人还是摇了摇头。 「好好的人儿……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呢?你自己摸摸,你这手儿明明还暖呼呼的,哪里像个冷冰冰的死人?」 「所以我说我不是蕴兰小姐。」真糟糕,她的耐心一向不怎么足。 「你不是蕴兰?」尚书夫人呆呆地望着映月。 「那你是谁?」 「我叫映月。」太好了!终于有点儿进展。 尚书夫人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所说的话,让映月差点拿自个儿的头去撞柱子。 「映月……你是嫌蕴兰这名字不好吗?所以把它改了?无所谓,你人回来就好,叫什么名字都没关系。我说蕴兰……不,映月……」她、她真的快被弄疯了! 「夫人,您口口声声说我是蕴兰小姐,那您能说出蕴兰小姐有哪些特征吗?」一定有一些蕴兰有而她没有的特征! 尚书夫人沉吟了会儿,有点责备地道:「怎么连这个都问娘呢?你自己都忘啦?」 「娘,您就说说嘛!」宁福晋也在一旁帮腔。 「嗯……你脖子上挂着块玉佩。那是你满周岁时,你爹替你戴上的……」映月微扯开自己的领口,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挂。 「我没有玉佩。」 「你弄丢了嘛!」尚书夫人还是说得理所当然。 「还有,你小时候和你蕴华姊姊游玩,不小心绊到石头,摔了一跤,在额头上留了个疤……」映月马上掀开额前浏海。 「我没有疤痕。」尚书夫人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惊恐。 「还有,你耳后有个小小的朱砂色胎记!这一定不会错的!不会的!」转过身,映月拨开发丝,将耳背让尚书夫人看得清清楚楚。 「您说的朱砂色胎记,我也没有。」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尚书夫人踉跄后退几步,全身发抖。 「你……你不是蕴兰……你是谁……你是谁?」啊!太好了。 「我叫映月,是府上的客人。」 「映月……那蕴兰呢?我的蕴兰呢?」 「她死了。」别过头,映月的心因为尚书夫人凌厉的哭叫而一阵阵的抽痛。一个念头闪电般的闪过她心头,她突然好希望、好希望见到元钧。 过了好一会儿,哭喊声渐歇,尚书夫人终于安静下来让宁福晋及丫鬟们扶至床榻上休息。 「蕴华……」她叫唤着也在一旁偷偷拭泪的宁福晋。 宁福晋急忙凑到枕边。 「娘有什么吩咐?」 「把……把那位姑娘带过来,再让我瞧瞧……」映月闻言,赶紧自动走到床边。 「夫人。」尚书夫人伸出已略见枯瘦的手,握住映月。 「你叫映月……不是我的蕴兰……」虚弱的声音听得人好生心酸。 「是的,我是映月,不是蕴兰。」 「蕴兰死了,她三个月前就死了……」闭起眼,泪水从她眼中汩汩流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知道。但映月任着尚书夫人握住自己的手,陪她一同追悼那丧女的悲恸。 与至亲所爱生离死别,是活着的人最大的痛苦,也是最大的考验。 映月不禁想起只剩四天的婚礼。 过了那一天,她必须面对生离。离开织月,离开银筝姊姊,离开这居住了数个月的京城。 也离开元钧。 痛苦是免不了的,寂寞是逃不掉的,伤心是躲不开的。但是该来的会来,该走的要走,前者就像分别的日子,后者则是她和元钧这短短浅浅的缘分。 她不该奢求太多的。但这一趟上京,她已经失去了从前在家乡时的平淡之心。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舍得下的却越来越少。 低头望着尚书夫人因疲惫而睡去的容颜,身上伤痛的刻痕,让她忍不住难过。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太放不下。 第五章 张灯结彩,贺客盈门,喜气洋洋。 当今万岁爷的亲信平王爷今日大喜。 「尹怀风御史大人及夫人——于墨影御史大人及夫人——」 「容王府元钧贝勒及织月格格——」前来祝贺的官员、贵族聚得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活络。洋溢着喜气的大厅混合着宾客的笑语,显得格外热闹。 同样是贺客,身为平王爷好友的元钧贝勒却严重的心不在焉。谈笑之际频频将视线转向厅口,眼神也在人群中不住穿梭来回,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元钧,你在找什么?」朔王府的靖毅贝勒踱了过来,把元钧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没什么。」转回头,元钧的笑容很勉强。 「织月,怎么躲到一边去了?过来跟靖毅说说话。」拉着欲躲入人群的妹妹,元钧硬是将织月拖了回来。 织月苦着一张脸,努力不让自己太早回到靖毅眼前。 「我……我想去找曦月堂姊……」 「待会儿再去也没关系。」将妹妹拉回身边,现在的元钧没心思去观察两人脸上的冷淡与不甘。 「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互相了解一下,聊聊天。我去外头看看。」见他要走,织月和靖毅同时出声要阻止。 「元钧!」 「大哥!」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将脸庞撇向右边,互不相视。 「我不想娶你。」 「我也不想嫁你。」 「可是我不能不娶你。」 「我也不能不嫁你。」两人同时抬头互瞄一眼,又同时转开眼;顿了一会儿之后,同时转身背对对方,投入自己的朋友圈。 默契十足,感情全无。 他们只是政策婚姻下的供品,乖乖的被装盘,乖乖的被奉上桌。没得抵抗,就算抵抗也是白费力气。 一路笑着同人打招呼的元钧好不容易闪出厅门,往屋旁的花丛树堆踱去,最后站定在水池边,任月光洒遍他全身。 烦躁,没来由的烦躁。 最近几天,他的生活几乎可说是一团糟。皇上交代的差事拖磨了好几天还是没个主意;做了一半的工作怎么也没心情做完;就连游玩都兴致缺缺,没多久就开始打起呵欠,又烦又倦。 不见了,有个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曾经被盘据的心头现在一片空空荡荡,他的心思飘渺,心绪浮乱。 转头望着大门,异常精亮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寻找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身影。 「你在这里干嘛?」元钧身后的长廊传来一个声音,低低柔柔,却又隐隐约约的含着激动。 「在等人。」元钧没回头,他现在没空同不相干的人周旋。奇怪,宁亲王和宁福晋怎么还没来? 「等谁呀?」 「问那么多,干你什么事……」不耐的回过头,萦回在他心头许久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心中一喜,「你已经来了?」 「干你什么事?」映月没好气的回道。难得跟他的谈话以和平开场,说没两句又刀枪相对。她实在是不愿意这样,可是为什么老是控制不住?「我今儿个早上就来了,银筝姊姊找我来的。」 元钧没再应声。转回头,他盯着池中的锦鲤沉思着。 他怎么啦?怪怪的。数天不见,她对今晚这最后一次的见面既期待又抗拒,矛盾得连她自己都发了好几顿闷气。 「你不到前厅去吗?婚礼好像快开始了。」望着他透露着一丝落寞的背影,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但她心头还是被微微的扎了一下。 沉默包围着两人,宴会上的喧哗虽然听得清晰,但对他们来说,却彷佛很遥远。 「你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他。她还希望至少可以拥有一个最后的笑容呢!看他这张苦瓜脸,就知道心愿不可能会实现。 「你先别走,我过去看看。」听她这么说,原本一脸哀怨凄凉的元钧轻轻抖动了下肩膀,然后急忙扯下不小心上扬的唇线。 才偷偷窃笑,元钧就发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连忙转头——「你在做什么!」这女人疯啦?她竟想越过栏杆,直接跳进园子里!她还想再摔断腿吗?「你的腿摔不烂呀?还是想再断一次?」 「我好心被你当作驴肝肺!」拍开他欲扶她的手,映月气得破口大骂。 「你在这里哀声叹气的,我要是从厅门那儿绕过来,肯定会被人发现,你想找一堆人来观赏元钧贝勒您表演愁眉苦脸啊?」她差点气炸。 「你还真是好心啊!」他的语气里有着嘲讽和几乎听不出来的担心。 她冷哼一声,手脚并用的攀上了栏杆。 「不用你提醒我!」太烂了!她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烂人? 因为主子失踪太久而前来寻人的银兔儿,正边喊边朝园子走来。 元钧走到栏杆前,左耳听着银兔儿越来越清楚的叫唤,右耳听着映月因手脚难以平衡而发出的喃喃诅咒。 时候到了。 「啊!是谁?」趁她不注意,元钧转头惊呼,脸上表情做得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什么?」映月直觉的转头去看,未料脚下一滑,还来不及尖叫就已经落入元钧准备好的怀抱。 「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吻住,而刚才那声低喊正好足以引人银兔儿。 「小姐!你在这里做什……」奔到现场,银兔儿被眼前的景象吓愣得两眼发直。 呆呆地望着银兔儿惊愕讶异的神情,映月的脸烧得通红,连动也不知该怎么动。 「我……」 「你怎么啦?」还搂着她的元钧笑脸盈盈,心情和刚才的沉郁完全不同。 「没想到你那么热情……」呵呵呵! 呆愣了会,映月猛地抬头瞪他。 「你又在乱说什么?」 「我可没有!银兔儿,你瞧见了吧?」指指映月紧抱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元钧满脸计谋得逞的奸笑。 「啊——」映月赶紧放开手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又被他突然加重力道的手臂压回他胸前,亲亲密密。 「放手!别让人误会!」银兔儿看着两人打打闹闹,以及元钧贝勒脸上的故意,心底恍然大悟。 「小姐,你……怎么会跟元钧贝勒……」啊!误会呀!「银兔儿,事情不像你看到的这般……」急于辩白的映月急得跟什么似的,一张俏脸红得像上了染料。 「是他!都是他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银兔儿的目光随着映月愤怒的指尖看向满脸从容的元钧贝勒,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小姐遇上这只狐狸,没得逃了! 她就看吧!看元钧贝勒演完这场好戏。 迎视她盛满怒意和指控的目光,元钧只是笑得很开怀。 「对,是我。」映月马上呆住,被他直接的言词与满眼的坦诚及笑意惊得动弹不得,只剩嘴巴还能行动,「你……你说什么?」 「是我,都是我做的。」他再把映月搂紧一些,差点大笑出声。 「银兔儿,你瞧见了吧!」轮到她这个证人上场了吗?银兔儿无声无息的笑在心底。 「是,我看到了。」 「那就没办法算了。」元钧笑咧了嘴,再给怀中呆若木鸡的佳人一吻。 「好吧!你别担心,我会负责的。」 「既然贝勒爷这么说,银兔儿也为小姐感到高兴。」银兔儿很配合地把映月推入陷阱,一个也许映月不会太厌恶的陷阱。 事情就这么定了。 平王爷娶妻的同时,容王府元钧贝勒的夫人也终于有了人选。 「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映月在房中踱来踱去,彷如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困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不好吗?」收拾着原本已经打包好的衣物,银兔儿宛若无事般的问道,既轻松又自然。 好?「怎么会好呢?我、我、我不能……」找不到适合的字眼,映月更加气急败坏。 「他、他说了什么,你有听清楚吧?」 「是的,我都听见了,小姐。」 终于整理完毕,银兔儿愉悦的舒了口气,倒杯茶慰劳自己,顺便替已经来来回回走了近百圈的映月倒了一杯。 「小姐,请喝茶。」 「谢谢。」她一口气喝干,又抬起头来对着银兔儿发牢骚:「我说银兔儿,那时候你就说你什么都没见到嘛!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那时小姐可没这么吩咐,银兔儿只好照实回答。」安静的看着主子绕圈圈儿,银兔儿不禁觉得好笑。 「你可以帮我作主呀!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他,更别提要嫁给他了!」唉!真是违心之论。她是喜欢他,可是她真的不能同他成亲。一个乡野村姑要当贝勒夫人?恐怕别人的侍妾都还比她高贵!「我不能嫁给他……怎么办?」银兔儿瞅着映月慌张的模样,笑容渐深。 「小姐,如果要银兔儿为你作主,我还是决定这么说。」她停下话语,等着和映月惊诧的双眼相对。 「小姐请好好想一想,你是认为自己不能嫁给元钧贝勒,还是不想?」 「那还用说!当然是不能嫁了!」不假思索的将心底的想法说出口,她根本懒得去理这两者有何差异。 「我怎么能嫁给他?我要回扬州——咦?银兔儿,我的包袱呢?不是收好了吗?」 「是收好了,银兔儿刚才已经把行李中的东西全都归位了。」她不会到这时候还想走吧!「小姐,这么说,你是不讨厌元钧贝勒啰?」怎、怎么突然说这个?「不、不讨厌又怎样?又不能因为这样就嫁给他!」如果真这样,那他不早就拥有数百妻妾了吗? 「元钧贝勒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负责的。」银兔儿笑道,对自己主子的单纯感到有趣。 「我觉得,这样对小姐很好。」 「很好?」映月终于停下脚步,喘吁吁的坐在凳子上,盯着微笑的银兔儿。 「哪儿好?」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姐喜欢元钧贝勒,贝勒爷也喜欢你,这么一来,成亲是最好的打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自古以来就是一大美事? 重重叹了口气,她犹在挣扎。 「不行……真的不行……」 果然是不行。 元钧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向首位上正坐着喝茶的人,「额娘。」 「嗯。」正捧着盖碗喝茶的妇人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额娘不是随阿玛一同到边关去视察吗?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回来了呢?」为额娘添着茶,元钧在心中不住哀叹。唉!这会儿可糟糕了,好事多磨。 「我呀!听说有个贝勒擅自决定要和一个民间孤女成亲,就想回京里瞧瞧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啊!竟然是我家的元钧……」摇摇头,叹叹气,容福晋的脸上看不出是否发怒的迹象。 「哦?」他也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和额娘这么厉害的角色比心机,他还得修练个几年。这点元钧心知肚明。 他的反应倒有点出乎容福晋意料之外。 「你这反应算什么意思?」如此保留而模糊的态度,是元钧从来没有过的。 这表示什么?他不想将这件事交给她处置吗? 「您说呢?额娘。」把问题抛回去,元钧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前些日子平王爷大喜,后来平福晋做了些糕点送给我们,味道挺不错的,您尝点儿看看。」将盛着点心的碟子移到容福晋面前,元钧表现得和乐太平。 「小子,你何时学会跟我装蒜了?」哼!看来这个平民女子在元钧心里的分量相当不轻。 「不过说起这平福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元钧剑眉微蹙,但却只是低头啜茶,没打算发表己见。 「也不知平王爷怎么想的,怎么会迎娶这样一个低三下四的女人!虽然不是满人,但他好歹也是个王爷,皇上又视他如手足,他竟甘愿如此贬抑身分!也不怕别人笑话!」 「额娘,我到今天还没听过人笑话他们。」 「谁敢?平王爷权高势大,放眼朝廷中能和他匹敌的根本寥寥无几,谁敢说他的不是?要是被他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怕不要卑贱得趴在他跟前学乌龟爬?」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容福晋对最近贵族们奇异的行径相当不以为然。 「那女人也不晓得让平王爷中了什么邪,对她这般死心塌地的……」说着又刻意瞄了元钧一眼。 好个指桑骂槐!元钧苦笑着。 「平福晋人生得美,性情又好,多才多艺。这样的女人,男人都爱。」虽不是自己的娘子,但是杜银筝也算是他嫂子,多少也该为她辩驳一下。 「是吗?」容福晋又是一声不屑冷哼。 「她就算再怎么美、怎么好,毕竟是个卖唱女,上不了台面的。」骄傲的贵族血统让她对所有身分不搭轧的人事物有着厌恶与排斥。 「那你呢?你倒是说说那位『听说』和你有婚约的民女。她是不是也是位倾国倾城、色艺双全的美女啊?」听着容福晋的挖苦,元钧依然不动声色。 「她不是。」 「那又怎么着?也是在麝月楼遇见的?我说过多少次,和那些女人玩玩可以;要是真想成家,就用心的在那些格格里挑个你爱的吧!」说着,容福晋的手指向身后的木柜。 元钧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对那层层叠叠的资料是越想心越烦。 「不了,多谢额娘好意,我还是只要映月一个就够了。」 「映月?她是什么来头?」 「她没有来头,她甚至什么都不会。」她最行的就是挑起他的怒火,然后两人大吵一架。 「不过她也没什么不好。」脾气暴躁……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何况他就是喜欢她这样。 「哦?」重新端起茶碗,容福晋的锐利目光沿着杯缘,直直看向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 「听你这么说,我倒有兴趣了。改天叫她进府里来给我瞧瞧吧!」 这可不行!「额娘,我的亲事由我自个儿作主就成了。」 「怎么?怕额娘把她给吃了?」看儿子一心向着那女人,容福晋对映月的印象更是恶劣。 「找个日子叫她来见我,否则成亲的事免谈!」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容福晋气得牙痒痒的。 「既然如此,那儿子的亲事就不劳额娘费心。您只要等着当婆婆就行。」元钧依然很坚持自己的决定。 这像什么话!上好的陶瓷茶碗在容福晋的盛怒中差点被捏成碎片。 「怎么?她见不得人?」 「依照习俗,未婚夫妻在婚前见面不吉利。」元钧并没有被容福晋的挑衅给惹火,依然平静应对。 看儿子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容福晋是既气恼又无奈。这都要怪容王爷,从小就教导他以男人为尊,女人大可不必理会的歪理。 他是够尊重她,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听从她的话。事实上,她对他的影响力几乎是零。所以现在出现了这么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她这个亲娘是既好奇又嫉妒。 「怎么?连婚期都定好了?」如果她不回来,岂不是连自个儿独子的婚礼都参加不得?「没派人去告诉你阿玛?」 「这些我已经处理好了,不用额娘操心。这个月二十六文定,下个月十九成亲。阿玛那边我正要派人去通知。」元钧平静淡漠的态度,完全看不出他和容福晋的母子关系,似乎说是陌生人更为恰当。 元钧和他额娘的感情并不好。容王爷的教导是一个原因,她平日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元钧厌恶。他虽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却从没把他当儿子看。成天只在他耳边念着哪位公子又晋爵了、哪位将军近来很受皇上器重、和哪家格格结亲有什么好处,她的孩子们只是她的棋子,不是儿女。 就像她数个月前捎回一封信,说她已经帮织月订下和朔王府靖毅贝勒的婚约,要他帮着处理。当时两位当事人皆极力反对,但在双方家长的坚持下,靖毅和织月也只好默默的接受事实。 当他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无力改变这既定的事实。但是他发誓绝不让自己也成为这种婚姻的牺牲品;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任性也行,反正他的事他自己作主,谁都休想干涉! 「喔?你去不方便,那我去看看她总行吧?」容福晋隐忍着几欲爆发的怒气,装出一副好心模样。她辛苦拉拔大的儿子,岂能被一个下贱的平民百姓给勾走?她倒要会会这狐狸精究竟有什么狐媚功夫! 一看就知道她不安什么好心眼儿。 「等她过了门,您每天都见得着,何必急于这一时?」几句话堵得容福晋无话可说,只能捏紧拳头,将满腔的火气压抑在心中。 「额娘还有事吗?」 「怎么?」 「我还有一些事要忙,我得回书房去了。」这样正好。 「要忙就去吧!我出门那么久,也该去拜访些朋友,顺便请她们在你大婚时多关照关照。」有什么需要她们关照的?虽然心里这么想,元钧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那我就先谢过额娘了。」看着元钧的身影离开大厅,容福晋轻咳了声。 「红菱,你都听见了吧?」红菱是她的贴身丫鬟,专门帮她跑腿传话。 「回福晋的话,红菱都听见了。」 「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请福晋吩咐。」 「去把那个叫映月的贱丫头找出来!我要亲自会会她! 第六章 月黑风高,元钧在他和映月文定的前一天爬进了未婚妻的闺房。 「你、你、你……」映月一手持着花瓶,另一手拿着杯子,两眼圆睁的瞪着眼前笑容满面的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正要爬上床睡觉,他大少爷就从窗户摸了进来,吓得她的魂差点去掉一半。 「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大剌剌的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元钧对自己的行为并未感到半点不妥。 「来看我?这个时候?」映月气鼓鼓的放下手中武器,落座在他对面。 「你是爬墙进来的吧?」他笑笑的捏捏她的脸。 「聪明。」映月一把挥开他的手,一张小脸红通通的,也不知是羞是气。 「少无聊了!没事就快回去,我懒得见到你!」 「你竟然对自己的未婚夫说这么无情的话……」元钧捧着心口,夸张的哀叹:「 天理何在呀?」 「你敢讲天理?莫名其妙就要人家嫁给你,你才没天理!」想起这件事她就恼火。 「欸!我们非成亲不可吗?」 「是啊!你的名节都被我给坏了,不娶你行吗?」掏出自备的瓜子,元钧体贴的剥了一颗送到映月嘴前。 「来,吃瓜子。」看着他手中的瓜子,再看看他诚挚得令人怀疑的目光,映月稍稍退后,用手接过。 「谢谢。」不习惯他的殷勤,她有点腼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吃到你帮我剥的瓜子。」他乘机敲诈。 「不可以。」看着元钧像孩子般的嘟起嘴,映月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你来了也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有关成亲的事对吧?」他们两个目前需要商量的话题就只有这个了。 「没错。我想了好几遍,我还是不能和你成亲。」 「哦?」确定他认真在听,映月将闷在心里许久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你决定得那么突然,也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你一定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件婚事所造成的影响。」 「我有啊!」 「首先,我们的身分相差太过悬殊,你以为别人不会讲话?我既不是什么郡王或格格的,又不知道宫廷的礼仪,应对进退什么也不懂,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要是你娶了我,别人会笑话,你也会后悔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对你的家庭一点也不了解。听说你父母到边关去视察了是不?那这件婚事根本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回来不会反对?」 「我知道。」因为他们反对也没有用。 「而且……而且……」滔滔不绝的说到这一段时,映月蓦地结巴起来,原本已红通通的脸蛋更是又烫又热。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元钧的目光贪婪得几乎想一口吃掉她。 「而且?」撑着桌面,他越靠越近。 「而且……」扭着手指头,映月的头垂得低低的,没发现自己已身处在大野狼的爪下。 「而且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在家乡有没有情人……什么也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对我太不公平了!」这么几句话,马上浇熄元钧原先如烈火般的欲望。他乖乖坐回椅子,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你有情人吗?」如果她说有,他会立刻派人去设计那该死的家伙成亲,不过新娘不会是映月。 「没有。」还好还好!不用逼他去作孽。 「那你喜欢我吧?」执起她的手,细细把玩,元钧在她耳畔低声诱惑着。 「我……我……」映月想了一会儿,稍稍抬起头来。 「还不是那么讨厌,可也不是很喜欢。」这……这是哪门子的回答? 「不是很喜欢?」他挑起眉,嘴角扬起一抹邪笑。 「那你说说看,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映月直直盯着他,心中忍不住想笑。 「你?无赖、骄傲、专横、喜欢毛手毛脚、老爱占我便宜……」看着他越来越苦的脸色,映月终于大笑起来。 「我到现在才知道我是这么下流的一个人。」撑着额,元钧无力的自嘲着——其实只是为了逗她开心。 「你放心好了,我会让你看到我真正的面目。」说完飞快地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登徒子!」又多一项罪名。 「我回去了,你不用太想我。」走到窗前,他笑着看她。 「明天见了,我的『未婚妻』。」这么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道别,映月听得半羞暗喜;门外不小心听见的银兔儿却摇摇头,哀叹数声。 完了,这下完了。 「骗人!」不到五更,平王府已充满了忙碌的气氛,下人们匆忙的跑来跑去,为福晋的义妹与元钧贝勒的婚事忙得团团转。 「小姐,这要怪你太笨。」正忙着帮映月梳发髻的银兔儿开口不留情,对主子的后知后觉和气急败坏一点怜悯也没有。 「什么我太笨,是他太可恶了!」被两个丫鬟按坐在镜前,唯一自由的嘴巴毫不畏惧的放声大骂。 「今天不是文定吗?成亲是下个月啊,不是今天!银兔儿,你也听见的吧?他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贝勒爷是这么说的。」 「你都听见了!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要成亲了?这……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她就知道!昨晚早该意识到事情有蹊跷,她怎么会笨得以为元钧还会给她时间逍遥自在? 对,她是太笨了,可是他也太坏了! 「小姐,我只能告诉你,未婚夫妻是已有婚约的男女相称。」整理好映月的头发,银兔儿轻叹口气。 「只有我们被蒙在鼓里。」什么?「银兔儿,你是说……他骗我?」映月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她没权利断言也不想随便臆测。 「太可恶了!待会儿我一定要让他好看!」盯着主子盛怒的表情,银兔儿满是无奈。 「小姐,麻烦你安静些好吗?你的脸这样扭曲,我很难替你上妆。到时你还没让贝勒爷好看,自己就先会很难看。」真是不懂事。 「喔。」没办法,映月乖乖的坐好。 「我说银兔儿,干脆咱们随便收拾收拾东西,临阵逃跑行不行?既可以逃避这桩可笑的婚事,也可以给元钧贝勒一个教训!」 「对不起,小姐,这样不行。」听着小姐在旁人面前兴匆匆和她讨论逃婚一事,银兔儿冷汗暗流。 「首先,这婚事一点也不可笑;再者,咱们一定会被捉回来。与其白费力气,您不如乖乖的上花轿去,这样还来得轻松省力。」这……这……说得也没错……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这样被他耍着玩。」 「要怎么戏弄贝勒爷,等您和爷成亲后,关起房门来,谁也管不着。」俐落的插上发饰,银兔儿遣走一旁的婢女。 「而且,请小姐顾及平福晋的颜面,今日多少人等着看你们笑话,你还不晓得吗?」附在她耳边,银兔儿小小声的警告道。 听到银兔儿的耳语,原本还气愤不已的映月愣了会儿,随即冷静下来。 没错,自从银筝姊姊和平王爷成亲后,一些贵妇不知是嫉妒还是不平衡,逮着机会就狠命的对银筝姊姊冷嘲热讽,老是拿她以前歌妓的身分开玩笑。虽然银筝姊姊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可是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如果她今天又大闹一场,那银筝姊姊肯定又会被牵连上,她可不愿意。 「可是……银兔儿,如果我嫁给元钧,别人也看轻我怎么办?」 「怎么办?」她嗤哼一声。 「我的好小姐,要比骂人你会输吗?银兔儿我对你很有信心的。除了元钧贝勒,谁也赢不了你。」什么话!「我说银兔儿,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没人说风凉话呀!我是认真的。」看着镜里因胭脂水粉的衬托而更显美艳的脸庞,银兔儿轻叹了声。 「可惜……我还以为终于能离开京城,到处去玩玩呢!」听她提起这个,映月开始感到内疚。 「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回去的。一定!」 「先顾着自己吧!小姐。」听她这么保证,银兔儿心里很感动。虽然两人说话很不客气,可是都知道对方是真心待自己。从小被当佣人使唤到大的银兔儿,对着这样一个单纯又直接的主子,忍不住就想多帮她一些。 天色渐亮,原本在外头忙的杜银筝此时也跑进房里来看新娘子。 「映月,你准备好了没?迎娶的人就快来了。」 「银筝姊姊……」映月苦着一张脸,心中的荒谬念头再起。 「我不能嫁,我不要成亲,我不要当什么贝勒夫人!」又来了!杜银筝叹了口气,对银兔儿使了个眼色,决定对映月的无聊牢骚听而不见。 「银兔儿,把凤冠戴上,红帕盖好,花轿在等着呢!」说完后,她转眼看向紧张得近乎狂乱的映月,满脸微笑。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有个好归宿,我这做姊姊的也了了一桩心事。以后可别再和元钧贝勒这般没大没小,他已经是你的夫婿了。」不要啊!哭丧着脸,映月差点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少了一截脖子;红盖头一盖,她眼前更是只剩下自己从未料见的未来。 太快了,她根本无从抵抗,也没办法接受。 正在慌乱间,她已经被塞进花轿,摇摇晃晃的往容王府前进。 怎么会变这样?她不过是上京来看看,完成爹的遗言,为什么会演变成她嫁给元钧贝勒,成为容王府的少夫人?这种事儿,她连想都没想过呀! 莫名其妙就成了亲,真不晓得元钧贝勒打的是什么主意,怀的是什么心眼。 等等!连她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嫁给元钧,那元钧是为了什么而娶她?她长得不比人漂亮,家世更是单薄得可怜,论钱财的话,她全身上下只抖得出她辛苦攒下的几两银子。娶她有什么好处?陪他斗嘴吗?那他干嘛不养只鹦鹉? 浩大的迎娶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行进,轿子里受着万千瞩目的新娘已经没有娇羞或害怕的情绪,只有满心对新郎的疑问。 「很漂亮嘛!真是意外。」坐在桌旁,元钧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满脸怒气的新娘子。 「意外?」早就自己掀开盖头,吃了一堆点心的映月狠瞪着自己的夫婿。 「这是我该说的吧?你是怎么搞的你!成亲不是下个月的事吗?怎么突然变成今天?」害她以为时间还很多,办法可以慢慢想没关系。 这下好了,再想也没用了。 「你嫌办得太匆促吗?」 「才不是!」明白他故意误解她的意思,她气得快要发狂。 「这也是前几天才临时决定的,我来不及告诉你。」笑看着她红通通的怒颜,元钧好整以暇的解释着。 来不及?「骗人!那你昨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嘛!」 「惊喜?是惊吓。」骂累了,喘了口气,她落座在他对面,和他眼瞪眼。 「你不会是在戏弄我吧?」帮她倒了杯酒,元钧笑着摇摇头。 「怎么会呢?我是那么不能信任的人?」 「对。」谁教他耍了她那么多次,把他的信用都给玩完了。 听她这么说,元钧也没有生气,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 「喝交杯酒。」她看看他,对他的平心静气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拿起酒杯,被动而微微害羞的勾过他的手臂。 「这种姿势……好难喝……」低声咕哝道,映月还是很努力的将酒杯凑近唇边喝下。 也许,她没有自己所想像的这么排斥这桩婚姻。 「为什么娶我?」来容王府的路上,她脑中所想的就只有这个问题。 「为什么?」又斟了杯酒,元钧的目光有些迷蒙。 「你说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啐了一声,映月被他的眼神勾得有些紧张。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用问你了。」呵呵!他轻笑。 「因为你很可爱,因为你很善良,因为你很会吵架,因为你很有活力,因为你很坚强……」 「等等!坚强?」前面几个她都还可以接受,可是,坚强?「这也算一个原因?」元钧又乾一杯后才看向她。 「想平安的在这儿过下去,只有坚强的人才有办法。」他语带玄机道,同时想起今天婚礼上,额娘的脸色从头青到尾。 「喔!」映月心里挺不是滋味。难道只因为她坚强?喜欢或爱不是主要的因素?他甚至连提都没提到。 「那么可怕?」一次也好,她想听到他说喜欢她。虽然她也没对他说过,虽然即使他说了,她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嗯。」他应了声,大掌捉住她的手,温柔摩挲。 「希望你不要因为太可怕而离开我。」听他这么说,映月不禁毛骨悚然。怎……怎么?这是幢鬼宅不成?可是之前她什么也没遇见啊!「喂!你……你说什么?这儿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是没什么不对劲,只是要你凡事小心点。」可怕的是人,不是鬼。 映月越听越觉诡异。 「可是……你会在吧?你会在这儿吧?」不知不觉的,她开始倚靠他了。 毕竟,现在的她就该倚靠他,而且也只有他可以倚靠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样提醒你?」掰弄着她的指头,元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待会儿就要走了。」 「什么?」刚刚窗外风声大,她没听清楚。 还来不及重复,敲门声已响起。映月还沉溺在鬼屋的幻想,骇得缩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不放。 「那个……你要我小心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几声敲门赢得佳人投怀送抱,元钧心底乐得很。 「什么事?」他朝门外喊道。 「贝勒爷,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发。」门外是元钧的贴身侍卫。 「知道了,先下去吧!」他……和鬼说话?痴呆了一会儿,映月终于明白自己的愚蠢。什么嘛!明明就是人,她干嘛紧张成这样?真无聊。 「那是谁?」想坐直身子,却又被他搂住,动弹不得。 「我的侍卫。」 「你们……要去哪里?」她刚刚好像有听到什么出发的。 亲亲她的脸蛋,元钧笑得很哀怨。 「山东。」 「山东!」她一惊,努力从他怀中挣出,讶异的瞪着他。 「做什么去山东?」 「河运有些问题……其实这差事皇上早派下了,只不过还没确定何时动身。前几天山东巡抚呈上的奏摺提到整治河运方面进行得有些困难,皇上便派我前去查看。」看他不像开玩笑,映月有些慌了。 「今天?现在?」 「对。」拍拍她的头,元钧轻叹口气。 「这一去好歹也要耗上几个月……真是对不起。」这、这……不会吧?她要的不是他的对不起呀!才成亲不到几个时辰,他就要把她丢在这儿,自己跑到山东去? 「你要留我自个儿在这里?」虽然不是人生地不熟,可是……没有他在,她不晓得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呀!她又没当过贝勒夫人! 「我很快就回来。」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元钧起身整了整衣衫。 「在这里,凡事要小心,等我回来。」给她一个吻后,元钧匆匆离开了房间,留下尚未由震惊中回复的映月。 在这里……凡事要小心?这儿不是他家吗?难道这儿很危险?他到底要她小心什么东西? 闷闷的坐在桌前,映月对着满桌的点心发呆。 新婚之夜……她的新郎竟然就这样丢下她跑去看黄河!真是的……不不不!她才不是想他呢!人才刚走,有什么好想的? 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挂念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映月意兴阑珊的拈起一块枣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下肚。 唉!睡吧睡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她不是容王府的少夫人,假装她没有一个叫作元钧的丈夫。 喝了杯茶,正要更衣,门却被推了开来。 「你……」映月呆愣愣的望着进门的人。 「那么快?回来啦?」山东还真近,黄河好像也没事了。 在她嘴上亲了一记,元钧捞起挂在一旁的披风,神色依然匆匆。 「我忘了东西。」瞄了眼床榻,他突然扬起一个邪气的微笑。 「今晚没做的,回来之后我会补偿你。」随即,他走出房门,彷佛没进来过。 什么呀?痴望着房门,映月的眼底有些模糊。 「该死的!」躲到屏风后,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咒骂,双眼努力的眨着,藉以逼退欺近到眼眶的泪水。 「别回来了,干脆别回来了,谁希罕你!」拖着沉重的步伐,她懒懒的倒在榻上。 这是元钧的卧房。 太奇怪了。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事?先是莫名其妙的成了婚;洞房之夜,她的夫婿却赶到山东去和黄河卿卿我我,留下她一个人独守空闺! 谁晓得后面还有什么更受不了的等着她? 拥着被子,她越想心越烦、越气、越累、越酸。 都是他害的! 吸吸鼻子,抹去泪痕,映月打了个呵欠。还是睡吧! 可是……他说要她小心点,到底要她小心什么呢?是人还是东西?如果是人,又是什么人需要注意防范?他什么都没讲明就走掉……要她怎么小心呢? 容王府少夫人在新婚之夜与棉被相拥入眠,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第七章 「夫人,该起床了。」银兔儿打来了洗脸水,耐心的唤着犹自裹着被子沉睡的映月。 床榻一点动静也没有。 「夫人,夫人,夫人!」连叫三声,一声是比一声大,可是映月就是置若罔闻。看得银兔儿也忍不住摇头。 大概是还不习惯这称呼吧!换一个试试。 「小姐,起床了。」银兔儿站在床榻边,看着映月缓缓蠕动,心下庆幸她总算有了反应。 挣扎了一会儿,映月微睁着惺忪睡眼,觑了银兔儿一眼之后又闭上。 「什么事?」她困得很,没事就别吵她。 「小姐,您已经是容王府的少夫人了。」银兔儿边打理着映月的衣装,一边提醒她身为人妻的义务。 「该去向福晋请安才是……小姐!」银兔儿一回头看见映月蒙头又睡,当场发飙狂吼。 「哎呀呀呀!好大声。」被银兔儿的叫声给骇醒,映月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床梳洗。 「我好累耶!」银兔儿板着脸,以眼神警告主子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开始,我要称呼你夫人,你已经不是小姐了。」 「真麻烦。」嘀嘀咕咕着,映月换好衣裳,坐在镜前边让银兔儿梳头边打瞌睡。 受不了。银兔儿要一旁的小丫头去打盆冷水来,拧了条巾子,就往映月脸上贴,当场就把映月给冻醒。 「哇——好冰啊、好冰啊!」搓着脸,映月咬牙切齿的叫着。 「银兔儿,你做什么嘛!」 「我才想问呢!夫人,待会儿向福晋请安时,你不会也是这副德行吧!想让人看轻你吗?」她知道映月最不喜欢也最怕的就是别人看不起她。 「不要!」一提起这个讨厌的字眼,映月的精神马上开始回复。 「我不会的!」 「那就麻烦你振作些,有精神点儿。」映月应了声,脑中开始推演待会儿向婆婆请安的动作与话语。 「夫人,格格来了,在外头等着。」门外的小丫头还没摸清新主子的个性,但是听说少夫人蛮悍得很,所以说话也不敢太大声。 织月来了?那么早?「请她进来。」正好问问这个婆婆要怎么取悦才好。 「映月……啊!不,嫂嫂。」织月不好意思的笑道。 「这么早来打扰你……真是抱歉。」 「你……还是叫我映月就好了,我不习惯别人叫我嫂子。」映月豪气的拍拍织月的肩膀,但在瞥见一旁银兔儿严肃的神情,很快又改了口:「不过呢!你偶尔叫叫也是可以啦……毕竟都是要适应的嘛!」臭银兔儿!真讨厌。虽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是映月还是忍不住埋怨。 「映月,昨夜大哥就出门了?」没想到织月会提起元钧,映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呃……嗯……是啊。」为什么要说起他呢?她好不容易忘记的呀! 先遣退一旁的婢女,织月东看西看了一会儿,才紧张兮兮地凑近映月耳边说:「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一些奇怪的话?」奇怪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你是指什么?」 「很多?」有很多吗?她要提醒映月的只有一个啊! 「他只是一直叫我要小心,讲了很多次。」越想就越觉得他莫名其妙,一直提醒她小心小心的,可是也没说什么需要注意……真无聊! 看来她还是来对了!大哥果然来不及告诉映月。 「你的确需要很小心,你现在的身分很危险。」太大意的话,恐怕连命都会丢了! 「织月,你在说什么呀?怎么跟元钧说的一模一样?」好奇怪。 「待会儿你去向额娘请安的时候,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千千万万、绝绝对对不要忤逆她老人家。」只要想像有如狐狼般狠毒的额娘和火爆脾气的映月碰上,织月就忍不住要发抖。 「大哥不在,谁也保不了你!所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映月越听越迷糊。 「怎么?你额娘很凶吗?」干嘛把自己的娘讲得像毒蛇猛兽一般? 「也不是凶……唉!反正你一定要很小心!」紧张地握住映月的手,织月严肃的叮咛道。 元钧也要她小心,织月也要她小心,她这个初见婆婆的媳妇好像真的不小心就会死的样子。 「好吧!我会的。」 「那走吧!我同你一道去向额娘请安。」姑嫂两个肩并肩,来到了容福晋的寝房。 「记住,千万不要把额娘给惹火了。」站在房门口,再叮嘱一次之后,织月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 「红菱,我额娘醒了没?」 「福晋已经起来了。」红菱瞟了映月一眼,满是嫉妒与不怀好意的笑。 唉!大哥呀!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节骨眼出门,你教织月拿什么本事和额娘周旋呢?暗暗叫苦,可怜的织月只能祈求上天别让大伙儿难过。 「额娘,织月和映月嫂嫂来向您请安了。」跨进内房的门,织月谨慎的望着面无表情的额娘,惴惴不安。 「嗯。」容福晋轻哼一声,目光从怯懦的女儿飘到一旁神色自若的陌生脸孔上。 「我倒是不知道……元钧娶了个哑巴媳妇。」 哑巴?「婆婆,您误会了,我不是哑巴。」干嘛无缘无故说她哑巴? 「原来会说话呀!」轻笑一声,容福晋故作姿态,「那么,你是嫌弃我老人家,所以连个安都不屑请,还要织月代你的劳?」这老太婆怎么回事,说话夹枪带棒的?「没有的事,婆婆……」好吧!要请安她就请吧!反正她是人家媳妇,请安也是应该的。 「织月,你出去吧!」有意的遣开女儿,容福晋虽不把织月看在眼里,可是和这媳妇对垒时,她可不希望看见有个家人胳臂净往外弯。 「你过不久也要成亲了,回去好好准备,别让人说咱们容王府的格格没教养。」 「可是……」额娘已经开始刁难映月,这样可以吗? 「舍不得走?那好,留下来,额娘正好可以教你什么是规矩!」凌厉目光一扫,织月冒了一身冷汗。 「不、不敢劳烦额娘……」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比映月先死。 「额娘、嫂嫂……织月先回房了。」呜呜呜!大哥、映月,我对不起你们。 织月出去之后,房里只剩下容福晋和映月,两人沉默相对。 「你娘没教过你怎么当人媳妇?」不想再浪费时间,容福晋的攻击宣告开始。 「请安、奉茶都不晓得?」 「我娘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她终于明白元钧和织月要她小心什么。现在她只要一个大意,马上就会被眼前的贵妇人撕咬得尸骨无存。 「婆婆,请喝茶。」小心的斟茶入碗,她双手捧到容福晋面前。 容福晋看也没看,一把打翻,整个泼在映月手上。 「好烫!」烫死了! 「很烫吗?」她哼笑道。 「那么烫的茶也捧给我喝?难不成你存心烫死我?」 「我干嘛烫死你呀?造孽!」她生来就不是个受气包,遇上这种事,她早把众人的千叮万嘱给扔到脑后。 「婆婆,就算您看我不顺眼,也不用这样对我!」 「原以为你倒还伶牙俐齿,怎么一杯茶就给泼傻了?」容福晋一脸不可思议的讪笑。 「就是看你不顺眼才会这样对你!」 「那您为什么看我不顺眼?」真莫名其妙!才头一次见面,就好像和她结了深仇大恨? 舒适的靠着椅背,灼灼目光迎视着映月无畏而微怒的质问目光,容福晋撇嘴一笑。 「你说呢?」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懒得多费唇舌。 「大概就是嫌弃我身分低下、出身卑微、教养不佳、谈吐粗俗、攀权附贵、不知廉耻、死皮赖脸、勾搭狐媚。」一连串吐出她所能想到的藉口,映月把以前在乡下听那些三姑六婆嚼舌根的形容词一次全搬出来。 「这个答案,婆婆满意吗?」看来她这坏媳妇是注定要跟恶婆婆杠上了。 容福晋有点惊愕,对她的前一个印象马上被推翻。 「很好,你还有那么点自知之明。」这女人的能耐,恐怕比她想的还大。 有趣了! 「哪里。」回她一个虚伪的笑容,映月心头直冒火。 「既然婆婆满意,那我先回房了。」再跟她耗下去,恐怕没撑多久她就会当场爆发。 哼!想逃?「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是承认你为了名和利而来诱惑元钧的了?」 她……诱惑元钧?「婆婆,我说的是您嫌弃我的原因,而不是我嫁进容王府的原因。」如果容福晋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那样无耻地强娶她进王府,不知道会不会羞耻惭愧? 「怎么?你还图什么?」没想到这狐狸精只当容王府是个踏脚石!「难道你还想红杏出墙去勾搭别的男人?」 「我没想过。」烦死了,她还不是普通的多疑。 「没想过?哪个人敢承认?」反正她就是认定映月嫁进容王府是有所企图。 「我懒得再跟你多说,你要多少银子就开口,然后收拾东西给我滚!容王府不要你这个媳妇!」唉!想撵她出门就明说,还东弯西绕的拐了一大个弯儿。 「我不要银子。」再叹口气,她觉得好累。 「的确,容王府贝勒夫人的头衔是比银子称头得多。」看她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容福晋忍不住就想发火,「真不知道元钧是看上你哪一点!」原本想在婚礼前把这狐狸精赶跑的,没想到成亲的日子突然提前了,害她连人都还没找着,就先做了她的婆婆。 她把对元钧的不满与愤怒,全发泄在这可恨的女人身上。 「我也很想知道。」都是他,害她在这儿白受气。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贱人的回答总是不如她所预料,惹得她恼羞成怒,越看她越不顺眼。 「婆婆,您真的了解元钧吗?」根本不晓得这桩婚事的始末就一口咬定是她耍狐媚,看来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儿子的个性。 容福晋细眉怒挑。 「怎么?你是想转移话题?我的儿子我当然清楚,轮不到你来提醒我!」她气得差点就要扬手往那张俏脸掴下,给新媳妇一个火辣辣的见面礼。 「如果您真晓得,就不会这么问我了。」她……她……越说是越奇怪了!容福晋银牙紧咬,杏眼怒瞪,火气被扇得半天高。 「你胡说八道够了没?我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不要你这个媳妇!马上,你马上给我滚!」看着她狂吼叫嚣,映月很遗憾的摇摇头。 「要休了我,我是不反对;可是我觉得还是等元钧回来再商量商量比较好。」那混蛋生气时怪可怕的。 「不用商量了!等他回来,我自个儿告诉他就好!」容福晋对映月的豁然有些愕异,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点点,得意还是占了上风。 「你走之前到帐房去领个一千两,算是给你的补偿。」呵呵呵!姜是老的辣,想斗赢她?等她咽了气吧! 「原来……元钧的夫人就值一千两?」有这种额娘,她真为他难过。 「我不要银子。如果元钧决定休了我,我自然会离开这儿。在他回来前,我不会离开的。」她答应要等他回来,她答应过的。 「像你这种贱人,给你一千两算是抬举你了!你还嫌少?」容福晋狠厉的瞪着毫无畏惧之色的映月。 「还想赖在这儿等元钧回来,想拿更多是吗?」 「为什么您都只想到钱?为什么在您的想法里,什么东西都是以银两堆砌成的?没有情,没有爱。就算有的话,也可以拿去论斤论两的卖!我家里虽穷,可是这种钱我不要!」她原先极度抗拒的这桩婚姻,在受到这样的侮辱之后,她竟然莫名的心痛,连辩驳也略显激动。 「情爱?你配说这些?」下贱的人只要每天干活儿,顾着吃饱穿暖,讲什么情爱?哼!「少啰唆!你不要钱也可以,人给我滚就行了!」 「我不配?那么您配啰?您有情吗?您有爱吗?这种与生俱来的情感,为什么还会有阶级分别呢?您的感情会比我们平民百姓的高贵吗?」她气极,再也不管元钧和织月的谆谆告诫及容福晋忽白忽青的暴怒神色。 「同样是母子之情,您对元钧的感情很昂贵,盼望着他升官晋爵、娶个有钱有势的妻子,这就是您生养他的目的;可是我的爹娘不同,他们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而生我育我,不是因为我将来要嫁个贝勒爷!即使我没有照他们的期望走下去,他们也不会因而改变这份感情!」映月激昂的指责蓦然停止,她定定的看向已经铁青着脸、浑身气得发抖的容福晋。 「可是您呢?」轻轻的,却是很有力的诘问。 狠狠的瞪着她,容福晋突然别开头。 「红菱!」 「福晋。」已经在外头待命许久的红菱急忙奔入,同时瞥了映月一眼,对她的勇气与大胆投以轻鄙的微笑。 「撵……撵出去!把她给我撵出去!」容福晋歇斯底里的咆哮:「贱人!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滚!再让我看到你,我马上叫人宰了你!滚!」静静的看她怒吼,映月扬起坚定的笑容,「这事儿等元钧回来再说。」原本她是求之不得能离开容王府,可是交手过这么一回合,她怎么也走不了。 也许还是会走,可是不是现在。她要等他回来;他已经被这种额娘折磨得够可怜了,她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不走?」盛怒过后,容福晋双眼射出冰冷的恨意。 「好,不走是吗?那你就别想走了!」她非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闷声不响的回到寝室,映月喊住正在整理衣物的银兔儿。 「银兔儿,带来的东西不用收拾了。」她倒杯茶喝了口,企图稍稍压下心头的怒气与沮丧。 「放着就好,省得以后麻烦。」麻烦?「为什么?」 「反正都快要走了,就别再白费工夫了。」她闷闷的回道。 「快要走了?」银兔儿大叹一声。 「夫人,你还没死心呀?都已经嫁了人,成了容王府的少夫人,怎么还老是想着要走呢?」 「才不是我。」是那个偏激的老太婆!一想到她就好气。 「人家都开口赶了,我们留不久了。」嗄?银兔儿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映月旁边。 「福晋是吗?」以前跟在宁福晋身边,她已经对这位容福晋的厉害时有耳闻。唉!她早该想到的。 「她怎么说?」 「你这个狐狸精!给我滚出容王府!再让我看到你,我马上要人宰了你!」模仿那尖锐的叫嚣,映月摆了个烦躁的臭脸。 「她还叫我自个儿去帐房领一千两,然后走人!」简直欺人太甚! 银兔儿轻笑一声。 「原来夫人的身价只有一千两。」真便宜啊! 「我也是这么告诉她。」叹口气,映月倦极的趴在桌上。 「银兔儿,从现在开始,咱们俩要格外小心,谁晓得她会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咱们?」瞧她赶人的恶形恶状,她根本不晓得有什么事是容福晋不敢做的。 「托夫人的福。」银兔儿没有恶意的讽笑道,「我会注意的。」 「别开我玩笑了,银兔儿。」刚刚的对峙已经让她身心俱疲,累得不想再动。 「我好饿。」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刚刚才送过来。」捧过一旁的托盘,银兔儿一碟碟的摆上桌。 「对了,刚才织月格格来了一趟,想请夫人一起用午膳。」不等银兔儿摆置好,映月已经偷偷拈起配菜塞进嘴里。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和织月一起用膳了!」幸好府里各房不一起吃饭,不然对着那恶婆婆,她怎么咽得下东西?「银兔儿,你吃过没?」 「等夫人用完我再去吃。」主子还没吃,做下人的怎么敢先填饱肚子? 「那就一块吃。」转头笑望着伫立在一边的银兔儿,映月扯着她的袖子,硬要她坐下来。 「我不要你饿肚子。」她已经当银兔儿是姊妹了,怎么有让她饿肚子、自己却饱餐一顿的道理? 「不可以。」主仆有别,同夫人一道用膳,传出去会被说没规矩的。 拉开一旁的椅子,映月起身将银兔儿压坐在椅子上。 「我说可以就可以。来,吃吧!要吃饱哦!」她暂时抛开刚才那恶劣到极点的心情,吃东西时就该开开心心的。 捧着硬被塞进手中的碗筷,银兔儿凝眼望着正大快朵颐的映月。她……她根本没当自己是丫头。 日前听她说得认真,自己只以为她是有这个心,却不真当一回事;再加上映月突然嫁进容王府,原先允诺她回扬州就解除丫鬟身分的承诺也就跟着烟消云散。她是认了,反正她是注定要当婢女的命……可是,把她当作丫鬟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她是知恩的,不过碍于身分,想图报恐怕也帮不了什么。身为一个下人,想报答主子的方法只有对主人更忠心。 「你怎么不吃?快点快点!别发愣了,不然会被我吃光的。」映月嘴里嘀嘀咕咕着,手上却不停的将菜肴夹进银兔儿的碗中,盖得不见白饭。 「待会儿吃饱了,咱们四处去晃晃。虽说等元钧回来我就要跟他摊牌,然后回扬州去,可是这段时间也不能就窝在房里都不出去……」啰啰唆唆的,这主子的话还真不少。 「夫人,吃东西时不要说话。」 「噢。」应了声,顿了会,映月的脸色倏然剧变。一扬手就打掉银兔儿凑到唇边的饭碗。 「不要吃!」什么?反应不过来的银兔儿转头望向映月,惊见主子的脸部转黑。猛地一咳,鲜血喷溅。 有毒! 银兔儿大惊,急忙帮映月催吐,同时放声喊进外头的小丫头:「来人!快给我进来!」 「少夫人有何吩咐……啊——」匆匆忙忙跑进房的小丫头,一踏进房门就看见少夫人口吐鲜血,吓得放声大叫。 「还叫!快去请大夫!」搀着已经快晕厥的映月,银兔儿厉声命令。 太狠了!会是谁干的?容福晋吗? 扶着映月躺回床上,银兔儿小心的拭净她唇边的血迹。心头又紧又痛。 「银兔儿……」虚弱的抬起手、睁开眼,在不省人事之前,映月脑中闪过了她离开容福晋房间前所听到的恶语:不走?那就别想走了!「是她……是她做的……」那可怕的女人! 「夫人,你别说话,大夫就快来了。没事儿的!」握住她的手,银兔儿柔声道,但心头却焦急如焚。 映月没应声,她的呼吸忽转浅急。额上冒着汗,身体却打着冷颤。 「银兔儿姊姊,大夫来了!」肩负救命重任的小丫头拖着口中还是含着馄饨的黄大夫冲进房,一张脸上急得又是泪又是汗。 「大夫,请一定要救活夫人!」几乎是威吓,银兔儿死盯着黄大夫,逼得他也满头冷汗。 这边正忙着,却不知是巧合或是故意,又一个丫头冲了进来。 「黄大夫,请马上到福晋那儿!福晋突然病倒了!」 第八章 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请福晋先等会儿,少夫人情况危急,黄大夫走不开。」捺着性子不发作,银兔儿耐心的同那丫鬟周旋,企图拖延一些时间。 「不行!福晋也很危急哪!也不知是什么急病,突然就倒地不醒,大伙儿急得很哪!」奇怪的是,这小丫头的紧张神情一点也不像假的。 「黄大夫,求求您,福晋等着您救命哪!」 「没瞧见黄大夫正忙着?」银兔儿说什么也不放人。 「怎么不差人去请御医?」既然是急病,怎不进宫去搬救兵,还跑来这儿抢大夫?分明是故意要害死映月姑娘的!她岂能顺了她们的诡计? 打定主意,银兔儿也顾不得对方是容福晋,死也不给对方得逞。 「黄大夫就是御医之一啊!而其他的御医大人也都忙着,没空到府里来。」小婢女急得像热锅中的蚂蚁。 「银兔儿姊姊,您行行好,福晋这病来得又猛又急,大伙儿全等着大夫救命哪!」 「少夫人也很危险哪!」无论眼前婢女如何哀求,银兔儿依然不动如山。 「待少夫人情况稳定下来之后,黄大夫马上就会赶过去,请福晋先忍着点儿。」她一心认定这「急病」肯定是装来唬人的! 小丫鬟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求求您,真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再不快点……再不快点……福晋恐怕会……」容福晋的命可硬得很,牛头马面还没那个胆量碰她。 「你自个儿来看看,少夫人就不危险?」银兔儿毫不留情,厉声答道。 才说完话不到两刻钟,就能在饭里下毒杀人,拥有这种恶毒心肠的人,阎王也不敢太早招她回地府的! 被下毒事件激起脾气的银兔儿,对那位始作俑者是一点也不同情。 只见那丫鬟哭着跪在地上,嘴里还不停的喃喃哀求。 又过了一会儿,略显疲态的黄大夫总算现身了。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要紧吗?没事吧?」银兔儿迅速凑上前,紧张兮兮的问道。 「不会很严重吧?」摇摇头,黄大夫轻叹口气。 「少夫人没什么大碍。这种毒药发作的时间极快,但毒性却还不致死;总之,这条命是保住了。不过袪毒的工作还得进行一段时间才行。」交代完毕,黄大夫转头搜寻方才一直吵得他无法专心的声音。 「刚刚是谁在哭叫?」 「是福晋的丫鬟,她说福晋突然得了急病,请您赶紧过去瞧瞧。」银兔儿冷冷淡淡说道。 话语刚落,那小丫头已经冲过来拽住大夫就往门外拖。 「大夫,快点儿!福晋快受不住了!」 「等……等等!少夫人的药方子……」还抓在手上哪! 没辙,银兔儿只好追上前去。 三人一同来到容福晋的房间。只见一旁的婢女哭的哭,着急的着急,板着脸的板着脸,没一个有好脸色。 银兔儿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大夫!」红菱从内室匆忙奔出,眼眶红红的。 「请快点儿帮福晋看看。」银兔儿站在内房的门口静看。没人理会她,只是默默的做着各自的工作。 空气是窒人的沉闷,除了几声啜泣,没人说话、没人吭声。 「唉!」过了一会儿,黄大夫站直身子,摇了摇头。 「福晋她……不成了。」此话一出,哭号声霎时充满整个院落。 死……死了?真的死了?呆立在房门口的银兔儿不敢置信的望着倒卧在榻上的身体,难以想像没多久前,她正是那个和夫人吵得连屋顶都要掀掉的狠毒女人。 「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菱瞥见门边的人影,气得扑上前,抬起手就往银兔儿身上招呼。 「福晋是被那个贱女人气死的!她把福晋活活气死了!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们拿什么向王爷和贝勒爷交代?」收到消息从外头赶回来的织月一踏进额娘房里,看到的就是这团混乱景象。 「住手!这是怎么回事?」自从被额娘请出房之后,她就到曦月堂姊那儿学琴,根本不晓得后来发生这一连串严重的事情。方才家仆匆匆忙忙的来请她回府,她还以为他夸大了呢! 谁晓得一个时辰不到,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而且全都要她处理。 阿玛不在,额娘突然的去了,大哥也不在,映月又卧病在床……整个容王府的重责大任突然落在她肩上,压得她不知所措。 「格格,少夫人今早和福晋大吵一架。少夫人走后,福晋气急攻心,也不知突发了什么病,也没预警的就突然昏倒了!」红菱咬牙切齿的哭诉着。 「后来我要人去请大夫过来,可是少夫人那儿又扣着人不放……要是大夫早一点儿到,福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别胡乱说话!」银兔儿势单力薄,又被先告一状,气得她口不择言:「少夫人回房之后,刚送来的早膳就被下了毒!要不是大夫来得早,连少夫人都得陪福晋一块儿走!什么我们扣着人不放?大夫一诊完少夫人,连药方都来不及开就过来了,难道你要大夫丢下看了一半的少夫人过来,然后两边都救不活?」 「那又怎么样?福晋是被少夫人给气死的!」 「你以为毒又是谁下的?」 「怎么?你有证据吗?碗里写了毒是我们下的?」 「福晋又告诉你她是被少夫人气死的了?」你一言我一语,红菱和银兔儿这会儿是杠上了。 「够了!住口!」织月被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喊停。 织月从来就是听决定行事的人,阿玛、额娘和大哥从没让她参与过什么重大决策……这会儿怎么办?她一点经验也没有! 「这……这事等阿玛或大哥回来再处理。丧葬的事宜,请总管费心些;少夫人那儿我再去瞧瞧。」既没做过什么决定,织月什么也不敢定夺,只好又留给父兄去劳心烦神。 「格格!少夫人气死了福晋,您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啊!」红菱凄厉的哭叫道。 「我说这个等我阿玛和大哥回来再处理!」挥退了下人,织月走近床榻,悲伤的看着额娘难得平静的面容,眼中泪珠滴滴滚落。 怎么会这样?不该发生这种事的…… 「什么?」刚醒过来,映月就被容福晋的死讯惊得头昏眼花。 「她死了?就在我中毒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嗯……」黯淡的点点头,银兔儿显得很没精神。 「死总有个因吧!」难道她也自己下毒害死自己?「福晋是怎么去的?」银兔儿支支吾吾的,磨到映月瞪着她、耐心即将用罄,她才吞吞吐吐的开口:「福晋气血攻心,不知怎么的就倒下了。福晋的丫鬟红菱……硬说是夫人气死了福晋……」 「我……我气死她?」呆了一会儿,映月苦笑起来。 「原来如此。」她就知道,福晋就算死了也不打算让她好过。她要自己愧疚一辈子! 「夫人?」看她异常的平静,银兔儿忍不住担心。 「没事……你先去休息吧!我再睡一会儿,谁来找我都请他待会儿再过来。」说着又躺下身,缩进被窝里。 她的反应好怪呀!竟然没有气得大叫大跳?银兔儿担忧的望了映月一眼,悄悄的退了出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尤其这些官家王府的坏事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怎么也停不了。 「喂!你听说没有?京里头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啊!」距京城约十里处的一个小茶店里,几个脚夫围成一桌喝茶嗑牙,没几句就转到了最近闹得极凶的新闻上。 「你是说容王府那对婆媳吧?唉!真是可怕!容王府大贝勒成亲当夜就出城去了,搞不好还不晓得他娘和老婆闹出这么个大事来。」 「所以说呀,最毒妇人心!那贝勒夫人嫁入王府头一天早上,就跟福晋吵得翻天覆地;后来媳妇儿回房用膳,马上就被下了毒!婆婆呢,则是突然暴毙,听说还是被她媳妇儿气死的!」说得热闹起劲的几个人没发现隔桌一个贵公子正铁青着脸听他们说话。 「那媳妇儿中了毒?死了没?」一个消息比较不灵通的男人急忙问道。 「死是没死,不过……」喝了口茶,说话的人故意吊旁人胃口。 「不过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 「你倒说说她怎么了呀?」邻桌的元钧也屏气等着下文。其实他的确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只收到织月一封告急家书,说是家里发生了严重的事,要他尽快赶回。原先他还以为只是映月和额娘的争吵,没想到竟演变到这个地步! 「刚才不是说她中了毒,其实本来不那么严重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的脚就突然废了,不能走了。」当场掀起一片惊呼,也不知道在叫些什么。 「真特别!我只听说过被毒瞎、毒哑的,没听过有人被毒得残废哩!」 「现在可听见了吧!」 「恐怕是报应。」蓦地起身,元钧扔下茶钱,疾步往座骑走去。 竟发生这种事!他太大意了。他还以为自己的叮嘱有用,没想到…… 早该知道将两只脾性爆烈的猛兽放在一起,不死也伤,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这么严重的后果……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皇宫,元钧也懒得理会四周的目光与耳语,迳自递牌子求见。 都闹出人命了,要皇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宣,元钧贝勒觐见!」匆匆忙忙进了卸书房,元钧正要跪下行礼,却被皇上阻止。 「这礼就免了。元钧,这么急着见朕……为了什么?」 「启禀皇上,臣这回赴山东视察河运,已经和当地监工与巡抚谈过,问题也大致解决了。」他按捺着,等皇上自个儿问起家事,他才打算回答。 点点头,皇上晶亮的眸子颇有深意。 「这些我听说了,做得不错啊!」 「谢皇上。」 「还有件事……」轻咳了声,皇上直直盯着元钧。 「你家里头……似乎不太平静?」元钧顿了一会儿才答道:「臣在山东接到舍妹来信……是有提到一些家事。让皇上挂心,臣深感……」皇上一挥手断他:「甭跟朕客气了。」显然皇上对这次的婆媳之争也挺注意的。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回家了没有?」 「回皇上,还没。」 「那就回去瞧瞧,再向朕禀报。」对于女人间的纠纷他是时有所闻,可却从没听说过吵到出人命的。 「退下吧!」 「微臣告退。」出了御书房,元钧脚跟一旋就要赶回府。孰料一转身,一个娇贵的女孩儿就站在门前,不满的盯着他。 「元钧贝勒,大老远赶回来,也不来探望人家啊?」 「抱歉,珑玉格格,我没空。」他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应付这位皇格格,家里的事还要他赶回去处理。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么冷淡……」娇声抱怨着,珑玉偎近元钧撒起娇来。 「我也好久没去找织月聊聊了,不如我和你一道回去?」她早听说元钧娶了个没身分的民间女子,气得她发作了好几天,差点把自个儿的寝宫都给拆了。哼!不过现在那贱人竟把容福晋给气死,她就有藉口说服元钧休了那民间女子,到时她再请皇阿玛把她指给元钧……这样也是没差嘛! 「对不起,现在我府里有事待办,恐怕招待不周。还是请格格改天再来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她可不会这样就放弃。珑玉格格笑望着元钧,努力的献殷勤。 「说不定我还帮得上忙。」帮忙?她这个皇格格要帮忙他的家务事?「不敢劳烦,告辞了。」 「那我不帮忙,坐在那儿看就好了,行不行?」她还是死命缠着。 「不行。」烦死了!他为什么要在这儿和她周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更重要的人要见哪! 她都已经这样低声下气的拜托他,他还是不领情!好吧!那她也不装了,直接搬出娇蛮个性。 「我不管!你不带我去也行,我就自个儿去!到时我可不会只坐在那儿不『帮忙』哦!」一定要搅和上一手她才会满意。 狠狠瞪她一眼,元钧懒得再和她啰唆。 「你请便。」说完转身就走。 请便的意思,是不是她要怎样都可以?珑玉坏坏一笑,马上吩咐一旁的侍女备轿。她要和元钧贝勒一起回容王府! 「银兔儿……我不想再躺了……」映月倚着床柱,一副病美人的娇慵模样。 刚把药汤吹凉的银兔儿端着碗走过来,硬是把正要下床的映月压回榻上。 「不行,夫人的身体还没康复,大夫交代了要好好休息。」自从福晋被气死的消息一传出,府里多数人对她们这对主仆均以异样目光相待。表面上是恭敬顺从,背地里却是吱吱喳喳的蜚短流长。 她自己是无所谓,反正这些下人的德行她是看得熟了;只要主子一疏忽就拼命偷懒、乱说闲话;她庆幸的是映月都被她押在榻上休息,没踏出房门一步,要不然听见这些闲言闲语,恐怕身体又要气坏。 「夫人,喝药了。」银兔儿把药碗捧到映月面前,催促主子喝下。要劝映月喝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几番经验下来,她知道不能把药吹得太凉,因为等这番推拒与劝说的例行拉锯战结束,药汤正好温热,不冷也不烫。 「还喝?」她现在一闻到那股药味就反胃。 「不喝。」 「为什么不喝?」银兔儿捺着性子陪她绕圈圈儿。 「每天喝好几碗,少喝一次也没关系。这次就省了吧!」 「省了这一碗,就会有下一碗。」银兔儿把被推开的碗又凑近映月唇边。 「请喝。」 「不喝。」 「 夫人,银兔儿求你、拜托你喝?」 「银兔儿,你每次都这样欺骗我。这次我不上当了。」别开头,映月瞪着床壁,说什么都不肯乖乖就范。 唉!连这招都没用,她得想些新的招数了。 「给、我、喝、下、去!」好个轻柔却又威严的警告啊!银兔儿正想向那位开口相助的人道谢,一回头却被愣得差点儿打翻了药汤。 「贝勒爷吉祥!」 「起来。」接过碗,元钧挥挥手。 「你先下去。」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依然背对着他的映月。 「怎么又不喝药?」叹口气,元钧瞟向她被子下的双腿,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愧疚。 「要喝时我自然会喝。」曾经日夜想着他、盼着他,这会儿人都在她眼前了,她反而不敢面对。 「你出去,我想睡了。」刚刚还吵着要下床,现在又突然想休息了,摆明了是逃避。 静默了一会儿,她听见瓷碗搁在小几上的声音,以及一声轻轻的长叹。 心头突然一阵抽紧,酸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这阵子发生的事,我听说了。」再开口,他的声音仍然平静,没有方才叹息声中的无奈与疼痛。 「喔。」是吗?他知道了?「我气死了你额娘,你也听说了吗?」 「听说了。」 「那,什么时候要休了我?」她的心好痛,痛得好想哭。 他也和别人一样,都认为是她的错吗? 「为什么要休了你?」这会儿他又是莫名其妙、哭笑不得的声音。 「我是『听说』了这么个传闻,可不代表我真的相信。」慢慢转回头,映月望进那对她想念了好久的眼睛。 「是……是吗?」现在她是真的又想哭又想笑了。 在她凝眼望他的同时,元钧已经凑上前偷了个香。 「想气死我额娘,你有潜力,但是还没有这个实力。」捧着她的脸,元钧与她额抵额,一张嘴在她脸上诱惑的吹着气。 「我问过大夫了,额娘本来就有心口疼的毛病。你和她吵架只是让她发了病。想把一个人活活气死,可没那么容易。」 「这跟我气死她有什么不一样?」总之就是她这个媳妇不知尊重长辈,公然顶撞回嘴,所以把福晋给气得发病。 看着她又皱起眉头,元钧忍不住失笑。坐直身子,他又捧过那碗药汁。 「先不说这些,你把药喝了。」他怎么还记得?原本想这样蒙混过去的。 「我现在不想喝。」 「那你什么时候想喝?」他也锲而不舍。 「我不知道。」头一甩,映月下巴昂得高高的,根本不想看那碗黑黝黝的药汤一眼。 「我说了,喝下去!」这女人老是这样! 「我说了,我不要!」这男人老是这样! 马上又对峙起来的两人抛开方才温馨美好的气氛,互不相让。 突然一个很不搭轧的轻笑声插入,让两人剑拔弩张的局面暂时停歇。 「那是谁?」映月问道,看元钧那张突然冷掉的死人脸,他一定知道来者何人。 「元钧贝勒,这位就是你新进门的夫人吗?」一个娇丽女子袅袅婷婷的步入房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映月。 「映月,她是皇十四格格,珑玉格格。」刚刚怎么没要门房落下大锁,谁也不许进来呢?唉! 「格格吉祥。」映月正想翻身下榻,却被元钧一把压住。 「你身体不方便,礼就免行了,相信格格也不会在意。」他这般先声夺人,教珑玉也不好反对,省得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 「是啊!你休息重要。」珑玉笑容可掬的说道,移步到元钧身边,故意以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话:「元钧,你也真是的,怎么都有了我还去招惹她?」一句话说得两人脸色倏变——虽不相同,但都一样难看。 「你有了她还来招惹我?」映月心火大起,狠瞪了那对碍眼的奸夫淫妇一眼,怒声大喊。 「银兔儿!贝勒爷回来了,珑玉格格也来了,咱们该走了!」不等元钧反应,她怒瞪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留在这儿是因为你要我等你回来。我等了,你也回来了,所以现在别再碍着我,让我走!」她没力气了。要等的她等了,要忍的她忍了。现在,她不用等,也不须忍,但是要她和别个女人争宠夺爱,她做不到! 第九章 「你误会了。」掰开珑玉攀在他臂上的手,元钧忙把要下床的映月制住。 「你听我说行不行?」死瞪着他,映月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撕碎。 「你确定你想白费唇舌?」 「你身子还没好,别气呀!小心又气坏了身体。」惟恐他们夫妻不乱的珑玉在一旁泼油点火,搅和得十分彻底。 一道杀人目光马上射到珑玉脸上。 「不好意思,珑玉格格,我说话的对象是元钧贝勒,请您先出去好吗?」虽是问句,映月眼中的怒火却不容许她反对。 「珑玉格格,你是来找织月的吧?」相较之下,元钧显得冷静多了。 「我请人带你过去。我和我的夫人有家务事要讨论,恕不招待。来人,带珑玉格格到织月格格那儿去!」好不容易打发了珑玉格格,映月双眼怒火高张,下颚高昂,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你不必解释了,没有那个必要!」拉过桌边的凳子,元钧定定的看着她的怒颜。 「请问一下,你可是在吃醋?我的夫人。」 「抱歉让你失望。」映月硬扯出一个甜笑。 「我不是。」 「既然不是,你大可不必生气,更不需要离开。」除了吃醋,他想不出其他可以解释她突然暴怒的行为。 转头直视着元钧,映月突然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在吃醋才这么说?错了。我本来就不打算留在这儿,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我答应你要等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希望你也不要拦着我。」歛起笑意,她定定的看着他。 「让我走。」 「你忘了你是成过亲的人,是我的妻子?」对她异常的反应与坚决,元钧有些心慌意乱。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像个笨蛋一样在这儿等你?」对他的质问,她似乎觉得可笑。 「我不是皇亲国戚出身,这些繁复的礼仪我也没学过,和其他人交际应酬我更不会。你要我留在这儿做什么?」 「这些可以学。」她的理由根本不成理由。 「为什么都是我在适应?不公平!你和其他人都站在云端,却要我从地上自个儿爬上去?我不要!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你就硬要把我拖到你那儿去?」她已经心力交瘁,也不管自己说得语无伦次,心中的委屈不平突然就爆发出来。 「你根本不问我想不想过这种生活、想不想成为你的贝勒夫人,净是耍手段要我照你的计划去走。你不知道自从住进这儿,我心里的压力有多大!」 「你的压力在哪里?」 「我的压力就是你!」咆哮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沉默。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元钧静静的低头想了一会儿,目光再度回到她激动得已通红的脸庞。 「我所做的一切,对你而言是压力吗?」他没想过。他只知道自己所渴望的事物一定要想尽办法留在身边,他只知道她正是他所爱的、所渴望的。 这样处心积虑、用尽心思的留下她,对她反而是压力吗? 看着他有些茫然、有些失落、有些歉疚的表情,映月终于落下泪来。 「是的。」 「和我成亲,你并不觉得幸福?」定定的看着她,他仍然不愿一切就这样结束,依然寻求着挽救的机会。 「可是你刚刚见到我时,我觉得你是开心的。」 「我开心,因为我喜欢你,也许可以说是爱你。可是这并不代表嫁给你我会幸福。」映月悲凄的摇摇头。 顿了半晌,她终于说出心底的感受与深埋的情感。 「其实,门当户对真的是很重要的……我无法过这种生活,你不可能、我也不想要求你抛官弃爵。再这样下去也只是互相勉强而已。」 「你爱我?」咀嚼着这三个字,感受它在口中、心头流动的温暖与幸福,元钧笑了起来。 所以她看见珑玉格格会生气?会为了他的要求而留下来?会偶尔在她的眼中看见令他沉醉的温柔与笑容? 「那又如何?」她不认为爱可以解决一切。 那又如何?是不如何,只是让他拥有下某种决定的勇气。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留下吗?」凝视着他,映月叹了口气,但脸上表情微微带笑。 「我不要如果。」这个充满不确定的字眼,有也等于没有。 「我爱你。」没有如果。 「谢谢。」原以为只能藏起来的感情得到了回应,她再无遗憾。 「我很高兴。」 「你不能为了我留下来?」他看着彷佛随时都会离去的她,迫切而想尽办法要留下她。 摇摇头,她无奈地拒绝。这阵子她的精神已经受了极大的折磨,她不想再隐忍下去。 「我不行,我已经累了。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再怎么和平的开始,最后一定会是以吵架结束。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需要爱,像我们这样不协调,是不会长久的。」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紧紧的锁住她的目光。 「放我走。」映月也看着他。 「如果你真的爱我。」 「我不相信我们每一次都会吵架。」至少今天到现在还是一片和平,虽然有点感伤与悲痛。 元钧续道:「如果你不要故意吵架,我敢说我们今天一定会在和平的气氛下结束我们的谈话。」 「什么?」才说着,映月马上瞪大双眼,声音拔尖了好几度。 「你……你说我故意要和你吵?我什么时候故意了?每次都是你来惹我的,这种话你竟然说得出口!」太过分了! 「你看吧!你现在又要和我吵了。」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喂,是你,是你害的!」才不是她的错!都是他说什么她故意和他吵,她才会生气。 「谁教你乱讲话,我哪有故意和你吵?」 「你敢说没有?」元钧挑起眉,一副怀疑的模样盯着她。 「每次我做什么你都反对,然后就同我吵架。像叫你喝药你不要,我们就吵……对了,说到喝药——你这碗药赶快给我喝下去!」都冷掉了。 「你是故意的,拿这种藉口来逼我;我又不是不喝,是不想喝!不、想、喝!」她大声的吼回去。 「没有人逼你的话,你永远不会想喝。」 「那又关你什么事?」 「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就忍不住要骂你。」 「你骂我?那我骂回去有什么不对?」要讲公平,那就礼尚往来嘛! 元钧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中突然停了口,顺便伸手捂住她的嘴,争吵暂时告一段落。 「看吧,又吵架了。」话中的怨叹多于责备。 愣了一会儿,她拉下他的手掌。 「所以我说,我们真的不适合对方。」身分、个性无法相合,再相爱又有什么用? 「夫人,贝勒爷真的让你走?」边帮着打包行李,银兔儿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太奇怪了!元钧贝勒明明想尽办法要把她绑在身边,连那些下流手段都使得出来,怎么突然会说放就放? 「嗯。」应了声,映月专心的收拾着东西。 「是吗……」还是很怀疑。银兔儿边工作边观察着映月的表情,可惜只看见一片漠然。 终于要走了。映月无声的叹口气。终于要离开京城,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对于这些荣华富贵,她弃之不觉得可惜;唯一舍不得的只有在这儿认识的朋友以及元钧。 爱毕竟是爱,再怎么合不来依然会挂在心上,即使日不思,夜也会念。 「银兔儿,你以后就别叫我夫人,叫我映月就好。」朝银兔儿咧嘴一笑,映月企图冲淡空气中的沉闷与心中的牵绊。 「映月……」银兔儿试着叫,总觉得拗口。 「很好,就是这样。」映月笑嘻嘻的。 「银兔儿姊姊。」不再是了,她已经不是容王府的少夫人。 昨天终于认清两人无法相合的事实之后,她已经请元钧写了休书,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一切终于回复原状了。 「映月?」一个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焦急又惊慌。 「你要回扬州?真的吗?为什么呢?」望着刚进房的美人,映月笑得云淡风轻。 「银筝姊姊,我要回扬州了,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映月很感激。」 「你……你真要回扬州?」杜银筝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这消息是她相公道听涂说来的,正想拿来当笑话说给映月听,没想到一来就瞧见她们主仆两人在收拾行李!「为什么?元钧肯让你走?」怎么每个人都认为元钧不会放她走呢? 「嗯,我们谈过了,这样对我们都好。」映月淡然道。 「才不好呢!」杜银筝急得团团转。 「怎么会呢?映月,你和元钧贝勒说了些什么呀?他怎么会愿意?」 「我说我们两个人合不来。」事实证明,正是如此。 「所以我们决定不要再勉强彼此,不然谁都不会快乐。」这个理由真是充足得教人没话说。 杜银筝虽急,但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来挽留她。 「不然……映月,你们先到平王府去住个几天好不好?先别回去嘛!」 「银筝姊姊。」映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就不再多叨扰了。倒是姊姊哪天到扬州去,记得顺路来看看我啊!」唉!挽留失败。 「我会的。那你们何时起程?」 「大概明天吧……」 「就你们两个女孩子?很危险的!」杜银筝还是想尽办法要让这面破镜重圆。 「请元钧贝勒送你们回去吧!」 「谢谢银筝姊姊关心,贝勒爷说他会派人跟着。」映月很清楚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贝勒爷工作很忙,不用劳烦他了。」唉!计谋又失败。 元钧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映月走呢?有什么问题可以协调讨论嘛!何必一定要闹到这个地步? 完全不明白真相的杜银筝边纳闷着,边步出了容王府。 听她相公说,这几天元钧很忙,可是除了元钧和皇上之外,却没有人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这么神秘,是和映月有关吗? 如果是,那他又想做什么? 回到家,看见也正好回到王府的丈夫,杜银筝心中慨然。相爱却不能相守,是多么痛苦的事啊…… 这次回到扬州,映月顺便搬了家。 和元钧摊牌那一天,无奈于她对回乡的坚持,元钧对她只开了一个条件。 「我不知道你以前住的地方是哪儿,也不晓得是好是坏。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我在扬州有间房子,我希望你住在那儿。那里地方虽然不大,但也还称得上舒适;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虽然觉得他这么做总有些可疑,可是当时他脸上的恳请与诚挚,却让她不得不点头。 所以,映月便从扬州城附近的泰川县搬进了扬州。 「少夫人……呃,映月姑娘,还有什么事要做的吗?」奉元钧之命保护两人来到扬州的护卫一时改不了称呼,挨了一个白眼。 「谢谢你们,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送客送到大门口,映月对几个欲言又止的护卫点头致谢。 「还麻烦你们跑这一趟,真是对不住。」 「请别说这种话,这是应该的。」极少得到感激的护卫们慌乱地摆手。 「贝勒爷也要我们好生照顾着,不许有半点闪失。」又提起他。映月的心轻轻颤动一下。 「总之很谢谢你们。回去请替我转告贝勒爷,我很好,请他不要挂念我。」映月笑着这么说,心头却苦涩不已。 如果可以,她也想请自己不要想念他。 「那,我们回去了。还请姑娘多多小心。」行礼告辞,数人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没多久已消失在映月的视线之外。 轻叹口气,慢慢的关上了大门。 转过身,她环视着这个陌生的新家。 虽然比不上容王府的宽敞豪华,可是和她以前住的地方相比是好得多了。 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空虚呢? 「映月。」绕了屋子一圈的银兔儿走到前院,把映月从沉思中唤醒。经过一路上的练习,她已经叫得很顺口了。 「我出去买做晚餐的材料,你趁这时候赶紧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如果有弄不来的,等我回来再帮你。」银兔儿俨然一副姊姊模样。 「你知道哪儿有市集?」她之前住在泰川县时,没进过扬州城几次,根本不晓得哪个店在哪条街上。怎么才这么一趟路,银兔儿就摸得清清楚楚? 「刚才来的路上有看见,我大概还记得位置。」抬头看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就晚了,我马上回来。」说着便出门去了。 映月呆呆的站在门口,心里总觉得这些事是她应该做的,难道她已经习惯了在容王府当少夫人时的安稳舒适生活?这真是个不好的习惯。 惊觉自己逐渐有好逸恶劳的趋向,她决定马上动身干活儿。 她要再勤快起来,她要再劳动起来,她要再忙碌起来,最好是忙得什么都不会多想,忙得不会再想起他——唉!又想了,又想他了。 摇摇头,甩开脑中那张笑脸,映月正想起步回房,背后却又传来敲门声。 她拉开门,「请问你找谁?」望着屋外那张陌生而略显腼腆的脸庞,她微笑道:「我想你敲错门了,我才刚搬来。」门外的男子急急忙忙的摇手。 「不!我知道你们是刚搬来的……」他慌慌张张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映月,笑得有些羞赧。 「这是我刚抓到的鱼,分你们几条。」映月有些迟疑地接过礼物,疑心渐减。 「谢谢。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消息真灵通,马上就来串门子了。 「我……我是对门的李大山,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帮着想办法的。」他热心却又害羞的说道。 呵!真是个好邻居。映月对他浅浅一笑。 「谢谢你,李大哥。」李大山一张黝黑脸庞马上泛红,支吾了几句就急忙告辞,回到对面的房子去了。 映月提起手中的鱼看了看,想了想,然后慢慢踱向厨房。 邻居的好意不可浪费,宰了它们吧! 「元钧,你这话可当真?」戌时初,御书房里异常热闹。 「启禀皇上,臣已慎重考虑数天,还请皇上成全。」陪在一边搅局的两位御史,也就是江湖上的「风影双侠」——尹怀风和于墨影对看一眼,决定开始扰乱皇上的考虑。 「不行啦!元钧,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对呀!你这个决定太荒唐了!这怎么行得通?」原本以为皇上也会跟着反对的两人,一转头却发现皇上正认真的思考着,不免慌了起来。 「皇上,这事儿万万不成!」 「是啊!要是您答应了,恐怕会造成各府之间的混乱与不安!」两人看着皇上依然置若罔闻的陷入沉思,于是将目光转向元钧。 「我说元钧,要办法嘛!我们会帮你想的,你又何必这么做呢?」 「你只要说一声,我们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你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火了?还是算了吧!」你一言他一语,两个对自己雄辩之才越来越没信心的男人叹了口气,决定分头行动。 「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您可要三思……不!三思不够,再多思几次也无妨!」尹怀风很紧张。 「元钧,咱们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何必这么想不开呢?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这么做啊!」于墨影很害怕。 对两人的苦口婆心视如耳边风,皇上和元钧似乎完全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 这下子糟糕了。看着两人的反应,尹怀风和于墨影越来越惴惴不安。 「元钧。」半晌,皇上终于开口:「朕实在很难答应你的请求。」一句话,把差点堕入沮丧地狱的「风影双侠」拉回希望天堂。 「对对对!圣上英明!」 「本来就行不通嘛!皇上真是圣明睿智!」对于两人的落井下石,元钧依然一脸空白,没有失望或急切,似乎也预料到这个结果。 「可是……」可是?吱吱喳喳的讨论声顿时消失,三人同时转头看向心有转寰的皇上。 「皇上,您已经做了很好的决定——」 「不需要什么可是了!」挥手截断尹怀风和于墨影的捣乱,皇上定定的注视着元钧。 「朕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朕没想到竟是这么快。」望着元钧坚定的神色,皇上轻轻笑了起来。 「好吧!你的请求——朕准了!」 「谢皇上!」简单一句话,隐藏了多少波涛汹涌,多少心思纷乱。元钧闭了闭眼,心中因如愿以偿而欣喜。 不过有两个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样做不好吧……」 「会不会有问题呢……」皇上笑看他们一眼。 「你们别净在一边搅局,难道看不出元钧是认真的?」 「皇上,我们也是认真的。」 「再认真也不过了。」懒得再听他们啰唆,元钧起身告退。 「多谢皇上成全,微臣告退。」 「下去吧!」月移星动。宁静的夜,依然热闹的御书房。 第十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时节已是初夏。 「映月姑娘,今天的青江菜很好,我特地留了些要给你们。」对门的李大山照例过来敦亲睦邻。 「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放下手中的小斧头,映月拭去额上的汗珠。 「谢谢你,李大哥,每次都受你的礼……」 「这算什么?应该的。」他憨憨地笑道。 「你在劈柴?这种粗重的工作怎么不留着让我来呢?」说着又抢过映月手中的斧头,俐落的劈起柴。 呃,她还真没见过这么热心的人。映月耸耸肩,拿起青菜回到厨房。 「银兔儿,今天的蔬菜。」把菜放到盆子里,映月迳自舀水洗起菜来。 「这李大哥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好。」一心洗菜的她根本没发现银兔儿若有所思的凝视。 「映月。」她唤了声。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着,专心清洗着菜叶上沾着的泥巴。 唉!迟钝的女人。 「我觉得……咱们离他远点儿比较好。」银兔儿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谁?」她捞起菜,放上砧板。 「离谁远点儿?」 「那个李大山……不过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洗好米,银兔儿熟练的架锅上灶。 喜欢?「我说过了,他是个好人。」是还不讨厌啦!可是也仅止于此。 「你……你真的喜欢他?」听映月这么一说,银兔儿差点翻了饭锅。 「那贝勒爷呢?你已经忘了他吗?」一提起他,映月浑身一僵,切菜的动作顿了会儿。再恢复过来时,脸色异常淡漠。 「跟他有什么关系?」她用力切着菜,刀子起落的速度加快。 「李大哥只是个朋友。」话刚落,刀锋滑过指尖,划开一道血痕。 她对李大哥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为什么要拿他和元钧相提并论?闷闷的盯着逐渐冒出的血珠子,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你流血了!」银兔儿把仍在发呆的映月拖到水缸边,将伤指泡进盛了水的水瓢,自己则飞快跑进屋里取药。 还是想着他。盯着水中迅速流出的血滴,映月忍不住又想起睽违数月的元钧,那个曾是她的夫君、她爱着的男人。 这段日子她过得不算太坏,只是常常念着他,同时也臆测他是否同样想着她?这段日子她脑中常浮现他对她说「我爱你」的那一幕,不过更常揣测他是否依然爱她?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不是已经分开了吗?再想又有什么用呢?她应该要停止这场梦,然后踏踏实实、不再胡思乱想的过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 可惜,她的爱情、她的思念都不如她所想的听话,甚至拒绝她无理的遏止,依然肆无忌惮的蔓延扩散,犹如这瓢迅速被鲜血染红的水。 「映月!」看她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模样,拿了药回来的银兔儿又惊又气的叫道。 「你做什么!受了伤还有时间发呆?」她一直觉得映月命中充满了血光之灾。初见面时她是从马上摔下来,然后又被韬颖少爷弄得旧伤复发;成亲第一天,被婆婆毒得半死不活;搬回扬州,三天两头就摔个跤、扭伤脚、切伤手指头什么的。大伤是不常有,可小痛也不断。 不过即使受了伤,她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流的血不是她的,伤的口子也不在她身上。 「喔。」待银兔儿帮她上药裹好伤口,映月抬起伤指,看了看指尖包裹着的布条,弯了弯。 「谢谢你。」如果元钧见了,一定又会骂她不懂得照顾自己。想起他,映月的唇角微扬起薄弱的笑意,眼神和脸部线条也瞬转温和。 「你想他吧?」看着她脸部表情转换,银兔儿忍不住问。 答案很明显,可是映月每次都会否认。 然而,这次却出乎银兔儿的意料之外。 「嗯……很想。」难得的,映月竟承认了对元钧的思念。 「可是我知道再怎么想也是无济于事,我会努力不去想的,你别为我担心。」一个充满笑容的承诺,却让银兔儿的眉头皱得越紧。 「我还真希望你想,最好想得元钧贝勒下扬州来找你!」看她这副温吞退缩的模样,银兔儿就按捺不住的想发火。 「嗄?」望着她的怒颜,映月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怎么可能?」南北千里,光凭她的思念怎么可能让他千里迢迢而来?就算可以吧!他又怎么知道她在想他?「银兔儿,你是不是睡迷糊啦?」 「你才睡迷糊!」手叉着腰,银兔儿摆出说教的模样。 「我知道你想他,可是像你每天这样恍恍惚惚的,教人怎么安心?你人在扬州,魂却在容王府!」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银兔儿续道:「我得去写封信,请人把你的魂给带过来!」脚跟一旋,银兔儿昂着头走出了厨房。 什么嘛!哪有那么严重呀?什么恍惚、丢了魂的……不经意看见指上的伤,映月愣了会儿。 好像,真的和银兔儿说得差不多…… 入夜。 南方的夏天比起北方是闷热许多,如果夜里无风,屋内又残留着白天的暑热,那真是难受得紧。 映月搬出躺椅,放在树下。手中小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徒劳无功的想挥散空气中的潮湿闷热。 阴历初八,映月望着清朗夜空中的明月,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诗句是谁教的她已经忘了,也不那么在意;她所想的,是她自己。 她是否和诗中的女子一般,因为思念而憔悴消瘦了呢? 下意识的拒绝去深思这个问题,她翻了个身,将月亮摒弃在她的视线之外,顺便也将他驱逐出她的心门。 有些困倦了,映月打了个呵欠,眼帘微合,睡意渐深。可她还贪恋屋外的凉爽,打算在外头打个小盹儿,等银兔儿待会儿出来找人再进屋去。 打定主意,映月很快的陷入深眠。 过了一会儿,围墙上出现一抹几乎与夜色交融的黑影。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正要跳进院子里,却被突然瞥见的树下睡美人给惊得差点滑了脚。 小心翼翼的观察一会儿,确定这女人已经睡着,黑衣人灵巧、无声的落了地,然后悄声接近树下的女子。 定睛一看,黑衣男子先是一愣,然后又重叹口气。 「映月?」正沉浸在美梦之中的映月翻个身,有点不悦的咕哝几声,又泛起满足的笑容,回到她甜美的梦境。 他来了,他对她温柔的笑,轻轻拂开落在她额前的发,柔声在她耳畔唤着她、说着爱语……拜托!现实生活中的那个人,不管你是谁,现在不要来闹我行不行? 「映月!醒醒!」显然没接收到她的请求,那男人依然执意要摇醒她。 好!你就是要和我作对!很不甘心地和梦中的元钧道了再见,映月气呼呼的睁开睡眼,还没完全清醒,骂人的话就有如连珠炮般响个不停。 「你谁啊?跑来我家干嘛?你要偷东西就进屋里去嘛!干嘛还大费周章的把我叫起来?太可恶了!我好不容易才梦见他,却被你打断!你这混蛋!要是不想被我捉进官府的话,就快给我滚!」 「你要我滚?当真?」捧起她的脸,他逼她直视他的眸光。 「对!你快滚……」眨眨眼,映月以为自己还没醒。 「哦,原来我还在睡……抱歉,错骂你了。」随后扬起的微笑差点令黑衣人窒息。 吻住她的红唇,辗转反覆;吻得映月头晕目眩,不知是梦是醒。这个人,在她的梦里;这个吻,却温暖甜蜜得那么真实…… 「你……你……」轻喘着,映月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问句。 「我是真的。」 「骗人!你为什么连在梦里都骗我?」 「你清醒些!」微微发怒,元钧拉开两人的距离,对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真的!你给我从那该死的梦中醒过来!」映月迟疑地摸摸他的脸颊、碰碰他的手臂,在确定指尖碰触到的温暖之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叫。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会在这里?」 「你本来就不该在这儿!」 「这又是谁规定的?」听见外头的嘈杂声,银兔儿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元钧贝勒!」惊呼一声,突来的讶异如同钉子一般,骇得她动弹不得。 「我已经不是贝勒爷了。」彷佛谈论天气一般轻松,元钧说出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盯着他的笑脸,映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你、你!你说什么?」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什么? 「嗯哼!」轻哼一声,元钧很有礼貌的望向依然呆滞的银兔儿。 「对不起,我想和映月说些话,可以先请你回避吗?」 「啊!是。」虽然好奇,但银兔儿还是很识相的离开。 待银兔儿惊慌失措的避进屋里,元钧转头看向己吓得一脸呆滞的映月。 「怎么?看到我这么兴奋?」捏捏她的脸颊,他笑得好开心。 「你……你跑来干什么?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做那堆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和那堆爱慕你的女人卿卿我我?」 「你前面问得对。」元钧的笑脸拉了下来,「可是为什么我要和一堆女人卿卿我我?」莫名其妙! 「你都已经是自由身了,现在趁着你失意的时候搭上你,说不定可以坐上第二任贝勒夫人的位置哪!」她说得酸溜溜的,眉眼都皱起来了。 愣了一会儿,元钧终于搞懂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忍不住憋笑得全身发抖。 「你……你笑什么笑?你敢说这不是实话?你敢说没有一堆女人缠着你?」她在的时候,那珑玉格格就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怎么可能她都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清清喉咙,顺顺气,元钧炯炯双眸直盯着她。 「怎么?你很关心?」 「关心?」她提高音量,似乎对他的用词不敢苟同,可是事实是骗不了人的。 「那又怎么样?也只是关心。」只能是关心了。 蹲在映月面前,元钧握着她的手,在掌中摩挲。 「你说的没错,是有这么一些人。」即使不看她,他也可以想见她隐忍着不发作的模样。 「是吗?」酸酸的应了声,她用力抽回手。 「那你还来干嘛?不留在京里享受?」可恶!他是来向她炫耀的吗?说他没有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拉回她的手,元钧摇摇头。 「我不能在京里待下去了。」 「为什么?」这应该是件很悲伤、很惨痛的事,为什么他讲得好像不干己事一般云淡风轻? 「皇上撤了我的贝勒封号。」 映月惊得快要昏过去。 「你……你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 「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瞄她一眼。 「都是你害的。」 「我?我哪有——」 「因为有个人说她受不了贵族的生活,所以就离开她的夫婿;因为有个人哭着说她的夫婿独断独行,完全没问过她的感受,所以就离开她的夫婿;而因为她的夫婿很爱她,所以他决定让她走。可是放她走后,这个男人却每天都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工作也做不好,睡觉也睡不着。所以他最后决定再来找他的娘子,但这次他抛弃了所有当初他娘子离开他的原因,单枪匹马想再请她回到他身边。」定定的看着映月不知何时已经迷蒙的泪眼,他温柔的笑了笑,「是我请皇上撤了我的贝勒封号的,我已经不是贝勒爷。而你呢?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我……我不懂……」她昏了、乱了,她根本搞不清楚他这是做什么! 「你还要我说得明白些?好吧!」轻咳几声,元钧专注的看着她。 「你不要过贵族的生活,所以我不当贵族;你不要我耍手段摆布你,所以我来问你的意见。为什么?因为我爱你。这样可以了吗?还是要更清楚?」他、他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噙着泪水,她几乎泣不成声:「可是……可是……」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听得他好生心疼。 「别哭。」擦去她的眼泪,他柔声安慰着,早该知道没有那么容易搞定。 「还有什么『可是』,你就尽管说吧!」 「这儿不是王府,没有人伺候的,你会习惯吗?」 「我已经练习很久了,你不用担心。」离开容王府的前一个月开始,他就事必躬亲,不让下人伺候,还因此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这还能练习? 「你……你上哪儿找工作?银子可不是地上挖挖就会有的……你甘心被人颐指气使?」 「嗯,这果然是个问题。」他一脸严肃。 「大概还是改不了本性…… 我不喜欢在人之下。皇上是撤了我的封号,可是财产没有充公。我在扬州这儿有家小客栈,我想,就让我这个老板来亲自坐镇好了。」她看着他,没再说话,依然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他真的为了她…… 「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望着她,他眼中尽是热切的期盼。 「我……我的脚……」一直压坐在腿上,正想挪个位置,却发现已经僵硬的脚传来一阵痛麻。 脚?他看向她的腿。 「没关系,我不介意。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脚,所以不管你变得如何,我也不会嫌弃你。」什么?他说得那么清高,到底在说什么?「 你……你说我的脚怎么了?」 「你要我说?」他小心翼翼的遣词用字,生怕刺伤她的自尊。 「我在回京城的路上……听说你因为中毒的关系,脚变得不方便……」 啊?「不方便?」 「就是……瘸了……」她真要他说得这么明白? 「谁瘸了?」 「你。」 「我?」她瘸了?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对。」每次见到她,她不是躺在榻上就是坐在椅子上,也没见她站过,所以元钧对这个传言可说是深信不疑。 「我?瘸了?」奇怪,她走路端端正正的,也没有谁说过她瘸了…… 「为什么我会瘸了?」搞不懂。 「因为你中了毒……」元钧终于发现事有蹊跷。 「难道不是这样?」 「我不觉得我瘸了……」她动动双脚,啊!终于不太麻了。 「我刚刚站不起来,只是因为我脚麻了。」麻了? 「这两者有很大的不同。」他倒还冷静的分析着。 「可见你有多蠢。」她却毫不留情。 两人相视,同时笑了出来。 「我保证以后尽量不和你吵架,就算吵了我也会尽快结束;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大可告诉我,我尽量改……所以,给我一个答案,求求你。」如果她再不答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望进他眼底,她淘气一笑。 「吵架没关系,可是不能太严重;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也请你告诉我,我会努力改……」说到这里,她突然害羞起来。 「我……我觉得当个客栈老板娘也不坏……」哇!破镜重圆。银兔儿看着两人亲亲密密的,打从心底笑出来。 不,也许这面镜子根本没破过。 「皇上,你偏心。」 「皇上,你无情。」 依然是夜里的御书房,四个大男人各据一案,为了社稷黎民而努力工作着。 「为什么元钧的工作要我们做?」 「为什么我们的工作要元钧做?」尹怀风和于墨影一搭一唱,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样不好吗?朕觉得很好呀!」停下手中朱笔,皇上转头望向一直默默工作的平王爷。 「御弦,你说呢?朕这次处理得如何?」平王爷扬起一丝微笑。 「皇上处理得很好。」如果银筝也执意不跟他回京,他也会和元钧一样抛官弃爵,留在扬州做个升斗小民。 「可是……」 「不过……」 「如果两位嫂子也同映月一般,你们会不会和元钧一样呢?」荆御弦笑笑的问,手中的笔未停。 「这还用说?」 「当然是会!」 「那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对望一眼,「风影双侠」可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好吧!可是为什么又要扯上我们呢?我们也早该回扬州去了呀!」 「没道理因为元钧要去扬州,就把我们的工作给换了!这不公平嘛!」 没错,原本元钧的工作,皇上全挪给了这两个不学无术……呃,是不务正业的兄弟处理;而他们原本担任的御史职务,就交由元钧负责。 可是,这样会少一个御史……两位前御史抗议道。 「一个有用的比起两个没用的,还是有用。」皇上如是说。 「唉!想起我们以前……这个时候应该是坐在院子里纳凉的,哪还管什么公事呀?」尹怀风叹气道。 「对呀!那时候的生活真是清闲自在……」于墨影也摇摇头。 荆御弦挑了挑眉。 「皇上,有人说以前过得太闲,希望再多点儿工作。」 「这没有问题。御弦,多谢你提醒朕。」另外两个男人脸上马上风云变色。 「你们狼狈为奸!」 「你们落井下石!」 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天下无大事,一切太平。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