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相爷请息怒》 楔子 血从伤口不断地淌下,她已经感觉不到痛,冷风呼呼地吹着,她虚弱的身体执拗的不肯倒下。 即使要死也不能在此时,她不可以背着让父母耻辱的身分死去。 乌云蔽月,天地一片漆黑。 逃亡的人拖命疾奔,追杀的人步步紧逼。 不辨方向的她失足落水,冬日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没顶,漆黑的大地,湍急的河水,一切彷佛从未发生。 当乌云散开,皎洁月光重新铺满天地时,追杀的人再也寻不到先前那道随时可能倒下的身影。 第一章 左督御史府门前的鞭炮放个不停,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说起这左督御史任清源,原本并非京官,是三个月前一纸调令才入京述职的。调职至今,最广为人知的便是他有一个药罐子女儿,据说吃的药比饭都多。 有人眼尖,认出放炮的人是丞相府的人,而御史府的人在阻止无效后,匆匆入内请示。 等到几箱聘礼被丞相府的人抬进府,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家结亲了,今日是下订之日。 恍然之后便是哗然。 陆相订亲了! 这在金元朝可是件天大的事,毕竟陆家两代先后官拜丞相,朝堂上谁不礼敬三分,事实上从陆朝云十四岁夺得文魁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后,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心心念念想将女儿嫁入陆府,得此佳婿。 可惜,他心在社稷,不急着成家。 及后,先皇驾崩,新皇继位,陆朝云平步青云,顺利在父亲过世后,继任丞相一职,婚事却始终没有下文。 寒来暑往,拖到如今,陆相已从当年的翩翩少年郎成为二十有五的男子。 就在大家以为他打算这样一辈子不娶时,突然的就定亲了,先前没有一丁点征兆。 今天早朝文武百官听到陆相御前奏禀时,就跟如今围观的百姓一样的心情—难以置信! 若是别家千金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咽气的药罐子,这让许多家有闺女的官员很是不平。 陆朝云在任府前下轿,即便只是一袭青衣,也掩不去周身风华,温文尔雅,风流俊秀。 而得到消息的任清源也亲自到府门迎接,「陆相,请。」 他微微一笑,躬身施礼,「岳父如此,让小婿惶恐。」 任清源脸色微变,改口道:「贤婿里面讲。」刚才不该一时大意,让他们将东西抬进来的,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有劳岳父大人。」 两人进了门,却没在厅堂叙话,直接去了书房。 屏退了左右,书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朝云姿势悠闲地坐在椅中,握着手中的折扇,笑看着任清源道:「任大人也坐。」 他告个罪,便坐下了,神色微敛,直直地看过去。 「下官不明白,还请相爷明示。」 将扇子放到几上,陆朝云拿起茶碗呷了口,不疾不徐地说着,「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只是想与大人结个姻亲罢了。」 任清源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面对当朝丞相,他心中纵有再多不满也得按捺下去,「相爷日前虽有问及小女,但下官尚未做出回复,相爷今日便在早朝上奏明圣上亲事已定,这让下官很是为难。」 不以为然的轻睐一眼,淡然一笑,「你不是也没否认吗?」 他为之语塞。情况不明,他不敢贸然出言啊。 陆朝云却不理他,轻转着茶碗,好整以暇地又开口,「我今日前来,一是为了下聘,二嘛……」 一听他的语气,任清源立时神情一紧。 果然,陆朝云笑着再劈下一道惊雷,「便是商定婚期。」 「相爷—」纵是再老沉持重,此时也不由得动怒了。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怎么?」 「小女缠绵病榻,实不宜于此时谈论婚嫁。」 放下茶碗,他重新拿起折扇,颇有几分闲情地在手中转了个圈,笑容不变地抬眼道:「难道御史大人是嫌本相家世不好?」 「下官不敢。」 「那是人品不佳?」 「相爷言重。」此时看来,你的人品确实很有问题。 「那大人为何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任清源面上闪过为难之色,犹豫了下,才道:「小女实不足以匹配相爷。」 「不如让我见小姐一面,如何?」这般推三阻四,让他实在好奇,难道拒婚的理由不只是任小姐病魔缠身这么简单? 蹙了蹙眉,「恐怕不妥。」 陆朝云轻笑一声,坐直身子,漫不经心道:「请旨赐婚的话也不是太麻烦。」 他顿时失声。姑且不论陆相的官职,单就他与皇上的交情,这赐婚圣旨是轻而易举得很。 也不催他,陆朝云再次拿起茶碗轻呷。 好在任清源并未让他久等,「小女重病无法下床,相爷若执意要见,只好委屈相爷移尊就驾了。」见了面,你总该死心的吧。 「无妨。」 「相爷请随下官来。」 「好。」陆朝云一边随他起身往外走,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岳父不必跟小婿太过客气。」 任清源的嘴角又是狠狠一抽。 两人穿过后园拱门,来到一处院落。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院内芳草萋萋,几丛花卉也开得正艳,还有两株粗壮的乔木,院外不远便是花园,绣楼之上推开窗扇便能看到园中美景,倒是一处宜人的休养之地。 进到屋中,便有丫鬟奉茶。 「叫红袖下来。」 「是,老爷。」 不一刻,一名青衣婢女从绣楼下来,敛衽施礼,「不知老爷有何吩咐?」心下对一旁的清俊公子留了心。这人是谁?怎会让老爷领进小姐闺阁? 「小姐如何?可醒着?」 红袖老实作答,「奴婢刚服侍小姐吃药躺下,老爷要见小姐吗?」眼睛却下意识的扫向一边的公子。难道这是新请的大夫? 任清源点点头,「妳上去帮小姐打理一下,陆相要见她。」 她蓦地睁大眼。陆相那个传奇的男子? 「还不快去?」 红袖赶紧收敛心神,垂首退下。 其实,楼下的对话任盈月听得一清二楚,回首前事,犹有一种不真实感。 当日她本已断无生机,却不料乌云蔽月,江水助势,又碰上回京述职的任大人一家。 于是在她昏迷不醒之时,便成了任府的小姐。 说来也是缘分,当时任家两老的独生爱女因病去世,任夫人伤心过度,思女成疾,偶遇一术士言之凿凿他们会因水而得女,结果不久就意外解救了落水的她。 一个月后,她自昏迷中醒来,念及任家两老的救命之恩,又想与过去彻底做个了断,便认下这个新身分,用了死去任小姐的名字,做起官宦人家的千金。 只是她那时受伤过重,又在冰冷江水中浸泡过久,伤及心肺,时至今日仍旧无法离开床榻。 心下微微哂叹,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她不该奢求了。 红袖走进内室,低声道:「有客来,奴婢帮小姐着装。」 任盈月轻应了一声。 红袖只简单帮她穿上外衣,梳理了下长发,又将纱帷放下,便去请老爷上楼。 结果,来的却只有陆朝云一人。 隔着轻薄的纱帷,任盈月暗自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一身儒雅,温润如玉,但那双眸子却讳莫如深。 在她打量他时,陆朝云不动声色地走近,毫不避讳地掀起一侧床帐,堂而皇之地坐到床边。 「你是谁?」 陆朝云微微勾唇,看着靠坐在床头的孱弱少女细细打量。 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双颊消瘦,就连一头长发也因久病而失去光泽,放在锦被上的十指纤细少肉,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难怪外头传说她命不久矣。 不过……他微微瞇眼。看到陌生男子坐到她床边犹能如此镇定,不得不让他惊奇了。而且,她的眼睛沉静而黝黑,宛若两颗瑰丽的黑宝石,虽然因病而少了些许神采,却又难掩光华。 「陆朝云,忝任丞相一职。」 「丞相懂医?」 「不懂。」 「不知家父请相爷来所为何事?」话音未落,喉间一阵不适,惹得她掩唇轻咳起来。 咳得过激,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看着床前的一摊血,陆朝云不禁蹙紧眉头。她这身子确实有些朝不保夕……倒是性情特别,不似一般闺阁千金。 任盈月拽过帕子拭净嘴角血渍,向后靠坐在床头,露出一抹虚弱的笑靥,「失礼了,请相爷见谅。」 他微微一笑,「无妨。」然后伸手从床边矮几上拿过茶壶,替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杯水漱下口吧。」 「多谢相爷。」她也不跟他客气,用水漱了口,又将杯子递还给他。 陆朝云将杯子放回矮几,看着她道:「我今日是来向令尊下聘的,听闻小姐身体不适,想妳我将来夫妻一场,便过来探望探望。」 任盈月蹙眉不语。观他言行,这婚事他只怕是誓在必行,却不知他来见她的真正用意何在。 「今日殿上我已向圣上提及妳我的亲事,只是令尊似乎不太乐意。所以,本相也想趁此机会听听小姐的意思。」 你已经来下聘了,且又向皇上做了报备,再来说这些实在是多此一举。 心中暗自嘲讽,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只低下头,拿帕子掩唇咳了声,「相爷难道不是已经做了决定,盈月的意思只怕做不得准吧。」 他发出一声轻笑,「那小姐便是愿意了,如此三日后,我便迎娶小姐过门。」他开始有些喜欢她了,虽事出仓卒,但娶的若是她,想来夫妻之间会有些情趣,不会相敬如「冰」寡淡无味。 她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三日之后? 陆朝云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之后忽地一笑,轻松愉悦地道:「后天吧。」 任盈月已然呆滞。她是碰到疯子了吗? 瞧着她无法置信的神情,他神情自若地将她颊畔的一绺发丝勾至耳后,冲着她温柔一笑,口气极为轻佻地表示,「我对小姐一见钟情啊。」 一见钟情个鬼! 她眼下这副样子会有人一见钟情,他就不能找个诚恳一点的理由吗? 或许他根本是懒得找理由吧……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急着娶妻?甚至慌不择人的挑上她? 奏婚当天下聘,第三天迎娶,陆相娶亲可谓风驰电掣。 婚礼仓卒,两家准备得皆有些狼狈。 任盈月并未像寻常新嫁娘一样梳妆打扮,她的身体根本禁不起任何折腾。 出嫁当天,只是由红袖帮她换上一身嫁衣,轻拢了长发,便蒙上一方红帕,让陆朝云亲自抱着出了绣楼,抱上花轿。 宽大的花轿内铺了厚厚锦被,任盈月半卧其上,听着轿外鞭炮声不绝于耳,眸底划过一丝苦涩。 原来,她还有坐着花轿嫁人的一天啊。只是这婚事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让人很是不舒服。 她闭眸靠在软垫上,心中叹气。罢了,就算是为着任家两老的救命之恩,以后的事再说吧。 在行进的颠簸中,精神不济的她渐渐陷入昏睡。 迎亲队伍绕城一周,然后在丞相府前停下。 虽然睡沉,但是陆朝云抱她下轿时,任盈月还是醒了过来。 听着红盖头外喧哗的人声,她知道来客不少,毕竟是当朝丞相娶亲。 她勉强撑着身体行了拜堂大礼,却已冷汗透衣,摇摇欲坠,在他扶住她的那一刻昏了过去。 任盈月醒来时,人已在洞房,而且夜色深沉,桌上的龙凤喜烛都燃烧过半,烛台上斑斑烛泪。 「小姐,妳终于醒了?」红袖喜出望外地扑到床前。 「渴了。」 「奴婢替妳拿水。」 在红袖的帮助下,任盈月喝了小半杯温水,半靠坐在床头。 「小姐,妳先坐一下,我去把药给妳端来。」 「好。」 光听到那个「药」字,她已是满口苦涩。如今,她俨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了。 红袖去端药,她便靠坐在床头打量这红彤彤的喜房,突然间觉得很讽刺。 不一会,红袖将药端来。 任盈月蹙着眉将药喝下,虽然知道良药苦口,但是几个月喝下来,她已经快要崩溃。 「小姐歇一下,奴婢已经让人去准备吃食了。」 她无力地点点头。 红袖一边帮她掩好被子,一边转述,「姑爷席间喝了不少酒,说酒气对病人不好,他今晚便不进房了。」 「哦。」 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原是适合病人的口味,奈何任盈月胃口不佳,只吃得小半碗便怎么也吞不下了。 见状,红袖忧心的劝哄,「小姐,妳就再多吃一点吧。」 任盈月苦笑。她也想多吃,可实在是吃不下。 「扶我躺下吧。」 红袖欲言又止,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帐。 她躺在喜床上,呆呆地看着帐顶。 如今她连起坐都需要人扶持,沉沉的无力感再次紧攫住她的心,不知何时,她的身体才能恢复如初,又或者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慢慢闭上眼睛,压下所有的不甘。 *** 陆朝云进屋时,他的新婚妻子正将喝尽的药碗递给身边的丫鬟。 目光往小几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扫过,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旋即到床边坐下。 「夫人以往便吃得这么少吗?」 「是的,奴婢也劝小姐多吃一些,可小姐总是说吃不下,没胃口。」红袖一筹莫展。 他不赞同地看着妻子,「有病在身,怎能如此任性?当知药补不如食补。」 任盈月心中苦笑。这个道理她岂会不知,奈何就是吃不下,她也没办法啊。 红袖见小姐不语,便上前一步,欲扶她躺下。 「妳下去吧。」 为难地看了姑爷一眼,又看向小姐,在她点头之后,红袖便收拾碗碟退下了。 「相爷有话跟我说吗?」 陆朝云微微一笑,起身扶她躺下。 她不解地看他,却见他在下一刻脱鞋上床,在她身边躺下,更是不明所以。 他抓过她的一只手把玩,用一种极为家常的口吻道:「新婚之夜未能与娘子同榻而眠,现在补上。」 任盈月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这个才学冠京华的年轻丞相。 对于不能理解的人,不如忽略。这么一想,她便闭目养神。 陆朝云却不想她又睡去,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探进被褥。 任盈月马上就睁开眼睛,扭头看他。 他却回她一抹淡淡的笑脸,晨曦中,近在咫尺的俊颜染上一层晕黄光圈,带了几分轻柔,透着几分莫测。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从她衣襟下探入,一寸寸摸上自己的腰腹,目光也不由得一点点冷下来。 陆朝云似乎一无所察,手指在她腰腹间来回摸索了两遍,之后发出一声轻叹,带了几分遗憾地说:「娘子,妳委实太过瘦弱,这让为夫怎么下得了口。」 她忍不住冷声响应,「相爷若是要找下得了口的人便不应该找上我,我这破败身子本就禁不起任何折腾。」 他长叹一声,举起她的手吻了口,不无婉惜道:「可惜,为夫能找到的应急人选只有娘子,只好勉为其难娶了。」 任盈月心思微转,不动声色地说:「相爷是打算将原因告知了吗?」 「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妳早晚总是会知道的。」 「哦?」但有些事早知道与晚知道是有着天差地别的,甚至是生与死的距离。 陆朝云沉吟了下,道:「如果我当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如今就要娶长公主为妻了。」 长公主吗? 任盈月出身江湖,对庙堂之事并不十分清楚,更遑论涉及宫闱之事,索性便保持沉默。 陆朝云对她的沉默有些讶异了,「娘子都不好奇的吗?」 「什么?」 「好奇为什么我只有妳一个人选呀?」 「应该与那位长公主有关吧。」 「娘子真是聪明。」他毫不吝啬的夸奖,侧躺着身子看她,「这官场上盘根错节太过复杂,岳父大人为官清正,没有结党营私,又恰恰有娘子这样一个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于是娘子便雀屏中选了。」尤其他亲自登门相看之后,更是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 任盈月阖了眼,不理他。 陆朝云也不生气,只是伸手顺着她的眉眼描绘。 她的眉头渐渐蹙起。 他视而不见,只管随心而欲。 第一次遇到像她这样的女子,在他还是丞相公子时,不论是艳冠群芳的花魁,还是名冠京城的才女都曾经向他表示倾慕之心,但人或许就是这么奇怪,唾手可得反而不屑一顾,他当时志在功名,那些儿女情长在他看来,只是阻挡他雄心壮志的羁绊。 然而多少年过去,在父亲也驾鹤西归之后,他突然体会到人生无常,开始渴望有个家,一个妻子、一窝小萝卜头,但不是被逼的,尽管有成家的念头,对象也要是他自己挑的,他可不想娶个颐指气使的公主回家供着,而任盈月,背景适合,性子也挺有趣的,毕竟鲜少有女子看到他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只不过她这副身子要替他生养孩子,似乎有些困难…… 想着,他隔着衣料抚摸着她的肚皮。 看来还是应该找姜太医过来帮她诊治一下,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娶到家的妻子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任盈月很想忽略那只手,可是,那只手越来越过分,根本让人无法忽略它。 忍了又忍,她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喝道:「相爷若是无事,请离开,我想休息了。」 「娘子,终日昏睡对身体不好的。」 「我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要多休息的。」她试图跟他讲道理。 「陪我说说话吧。」 任盈月的嘴角微抖,她不觉得自己有话跟他说。 在感觉到他的手一点点接近胸前的绵软时,她羞恼交加,睁眼朝他怒视,「相爷不如再纳房妾吧。」 他回她一脸莫名,「为夫昨日才迎娶娘子进门,为什么还要纳妾?」 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她保持着声音的平和,「我虽嫁给相爷,却无法尽妻子之责,为相爷纳娶妾室原也是应该的。」 陆朝云终于摸到那团绵软。女子的身体原来是这个样子,未来她便是用这里哺育他们的孩子吧。 饶是历经大风大浪,任盈月此时也无法镇定如常,一把火席卷全身,烧得她体温升高,眼冒火光。 心念转动间,血气翻涌,喉间一甜,一口血喷出,人便昏了过去。 陆朝云吓了一跳,之后面色沉郁,看着昏过去的人若有所思。她似乎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对他这个人也不甚满意,更甚者,根本没有已为人妻的自觉。 拿帕子替她擦净嘴角的血渍,然后又将染血的床帷扯落,在替她更换干净被子时,目光扫过她只着中衣和亵裤的身躯。 她若没有那份自觉,他便替她坐实那个名分,虽然她的身体目前还不宜行房,但他总可以制造些「木已成舟」的事实。 目光在她腰间停留片刻,然后轻轻抬起她的石脚,剥落她的亵裤。 同一时间,他感觉到她似乎瑟缩了下,扭头朝她脸上看去,却见一层细密的冷汗沁出她的额头—似乎有些不对劲。 心中怀疑一起,他蓦地察觉她的下肢似乎较上肢冰冷了些,不禁伸手又摸了下她的胸腹,果然如此。 「生米煮成熟饭」计划不得不暂停,他忙拉过被子替她盖好。他的妻子身上似乎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看来真的要让姜太医好好替她诊治一番才行。 *** 任盈月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悠悠转醒,眼前尚带迷茫,耳边已响起某人的声音。 「娘子醒了。」 她本能的伸手去摸腿,却在下一刻花容失色。 陆朝云看着她脸色忽红忽白忽紫忽青,只管保持沉默,一字不发。 手用力按压在胸口,任盈月闭目努力平复心绪。她如今的身体禁不起急怒,万事以身体为重。而且,他如今该死的是她的丈夫。 在看到她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陆朝云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娘子,为夫实在很费解。」 她不理他。 他仍继续讲,「为什么妳的反应是怒急攻心,而不是女子初嫁该有的羞怯?」 任盈月心头一紧。是了,她的反应确实不像寻常闺秀。 无法解释的事,不能明说的事,那便索性沉默。她将头偏向一边,没开口。 陆朝云扳过她的脸,凑近她的耳畔低笑轻语,「无妨,虽然娘子眼下没有为人妻的自觉,但总有一天会把我当丈夫看待的。」那时要看她羞窘之颜,想来便轻而易举得很了。 当丈夫吗? 任盈月心中冷笑。这人品性如此恶劣,鬼才要拿来当丈夫。待她身子好转,便替他纳个妾室,然后从此相忘于江湖。 「娘子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同为夫说话?」 她蹙眉。这人为何这般厮缠? 陆朝云朝她嘴唇越来越近,几乎贴着她的唇道:「身为夫妻却无话可说,岂不悲哀?」 任盈月才想推开他,唇上蓦地一热,大惊之下,她睁开眼,却只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与一双泛着不怀好意的星眸。 她本能的马上闭眼,唇上的感觉却益发清晰。 他的唇温软中透着急切,几次啃得她唇瓣生疼,却仍不肯罢休。 陆朝云有些不满她始终不肯松口,遂故意搔她痒。 任盈月一喘,下意识张口,立刻被他的唇舌侵入。 淡淡的苦涩药味在唇舌相缠间于陆朝云的口中弥漫开来。 她几番闪躲,却只引来他的追逐纠缠,最后索性由得他放肆啃咬吸吮,将她的双唇蹂躏得红肿不堪。 「娘子……」 任盈月咬牙。 「为夫初次与人亲热,难免急躁些,还请娘子不要动怒。」他不近女色二十几年,终于遇上一个能够引起他兴趣的,而且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要他再继续动心忍性简直没天理。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遗传到他的古板老爹,不是名正言顺的,他不碰,而一旦名正言顺,那便是他的人,夫妻敦伦,天经地义。 任盈月想吐血。 偏偏枕侧那人还不肯放过她,「以后时日一长,熟能生巧,为夫总是能让娘子满意的。」 任盈月想死了。 到底是哪瞎了眼的胡说八道,说当朝丞相是个不好女色的真君子. 第二章 书房内,一老一少已经隔着书案坐了半晌。 “姜老,内人的病到底如何?”最终,还是陆朝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姜太医捋着自己颔下的三寸长须若有所思。 “姜老——” 看着明显有失沉稳的年轻相爷,姜太医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开口,“相爷何必心急,老朽总要仔细琢磨一下才好开口。” 他忍下气,“你已经琢磨半天了。”而我也已经喝了五杯茶。 姜太医慢条斯理地道:“夫人脉象弱而不稳,似有枯竭之象……” “什么?!”陆朝云一惊,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对他的失态视而不见,姜太医仍旧捋着自己的胡须,继续道:“她五脏六腑受到重创,又被阴寒之气入体,能调养到如今的状态已实属不易,任大人是下了血本的。” “说重点。”陆朝云咬牙。 “重点就是老朽要再去替夫人诊次脉。”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往案上捶了下去,“你确定?” 姜太医老神在在地点头,微笑道:“而且相爷不可在侧,老朽有些话要单独问夫人。” 陆朝云慢慢坐了下去,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老朽去去就回。” 姜太医出了书房,由丫鬟领着又回到陆朝云夫妇的寝房。 看到他去而复返,任盈月心中讶异,但脸上不动声色。 “老朽有几句话要同夫人说。”他开门见山直陈来意。 她微笑点头,“太医请说。” 看着她姜太医缓缓的开口,声音并刻意压低了些,“夫人不是病,而是重伤在身。” 任盈月只是扬了扬眉,没说话。 “以夫人的脉象,老朽推断当日夫人必是气虚力竭又在冷水中浸泡过久,虽然夫人将寒毒逼至双腿,但这终非长久之计,时日一久怕有后遗症。” 神情一黯。她又何尝不知,只是她如今身虚体弱,根本无法自行运功疗伤,只能耐心静养。 姜太医继续道:“夫人有心隐瞒身怀武功一事,老朽也不欲窥人隐私,但身为医者,老朽却需要患者坦诚以对,否则老朽无法对症下药。” 她默默伸出右手,“请太医为我诊脉。” 他微笑颔首,伸指搭上她的脉门,阖目号脉。果然与先前脉象有了极大不同。 半晌之后,他收回手指,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任盈月也不催促,只是静等。 “老朽心中已有医案,夫人且请宽心。” “有劳太医了。” “这是老朽分内之事,夫人多礼了,老朽告退。” 待他慢悠悠的踱进丞相府书房时,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双焦心的眸子。 但老太医视而不见,一派悠闲地到案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 见他如此神态,陆朝云若有所思,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询问。 等到半杯茶下肚,姜太医这才开口,“相爷无须焦虑,夫人眼下身体看来虽是凶险,但无性命之虞,只要善加调理休养,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如初。”说到这里,他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丞相大人一眼。 陆朝云却没注意到,有些不确定地追问:“无性命之虞?” “当然。” “可她时常吐血。” “夫人确实气血两亏,但却因为身上某些病症又不得大补,所以病情一直好转得慢。但吐血之事,倒不必太过担心。”以她的脉象来看,当时已濒死境犹能撑下来,吐几口血问题不大。 陆朝云不甚自在地咳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不知她的身体几时才有起色?” 了然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姜太医呵呵而笑,“相爷不妨耐心等上两个月。” 他眼睛一亮,“两个月?” 姜太医略微沉吟,眼中笑意加深,“那时夫人身子虽尚不能恢复如初,但该行之事便俱可行得。” 陆朝云大喜。 老太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 丞相府花园牡丹尽放的时节,任盈月终于可以下榻,天晴时,她便会在红袖的搀扶下到园中坐上一会。 迎面吹来的风失了春的柔情,却带了夏的热情,园中的平静湖水因它而泛起涟漪,一层层荡漾开去,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一双皂靴在花园拱门处停下,一角白袍被风吹动得时隐时现。 午后的风热情稍减,园内蝶影翩翩,花枝摇曳。 假山旁的八角凉亭内,一抹浅粉身影慵懒地倚靠在铺着软垫的栏杆上,没有全部挽起的长发在风中轻扬。 陆朝云不得不承认,姜太医的医术了得,经过他的方子调理,再加上三天一药浴,七天一针灸,一个多月过去,他家娘子的身体明显大有起色。 不但能下榻走动,吐血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少,美中不足的,便是身体仍旧单薄得很,晚上搂抱在怀时,手感差了些。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在唇畔遮挡了下,定定神,抬脚迈过拱门。 “娘子今天的兴致不错啊。” 任盈月伸手抚了下额,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一旁伺候的红袖俐落地给姑爷道了声万福,然后识趣地退到凉亭外。 “娘子有病在身,还是不宜在毒辣的阳光下久坐才是。”他边说边在她身旁坐下。 她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迳自淡淡道:“那我便回房去了,红袖——” 下一刻,人便被陆朝云拉拽入怀。 秀眉一蹙,她抬眼欲发作,却在看清他时怔忡了下。 今天,他穿的是月白色官袍,相冠端正地戴在头上,端的是儒雅风流,俊秀飘逸。 儒、雅、正,就是他给人的感觉。 腰间猛地一紧,让她瞬间认清现实,他要是正人君子,这世上便没有色痞无赖了。 暗自吸口气,平定心绪,任盈月淡漠地看着他道:“相爷今天回来得真早。”甚至连官服都没换下就跑了过来。 陆朝云将人往怀里又搂了下,毫不避讳亭外还有一个丫鬟在,直接凑过去在妻子脸侧落了一吻。 “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便早些回来陪娘子了。” 任盈月抓着栏杆的手用力收紧,脸上保持浅淡的笑,做恍然状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丝毫不在意怀中人的疏离淡漠,只管将人搂抱在腿上,享受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 公事之余,在家中与妻子玩些小心思,无伤大雅得很,他很是乐在其中。 他妻子很有个性,而且心思敏捷,与他印象中温良贤淑的千金小姐相距甚远。 问他失望吗?不,一点也不,夫妻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固然不错,却远不如娶一个让自己感兴趣的。说起来,倒要感谢长公主了,若非她步步紧逼,他也不会当机立断下聘娶妻。 “娘子今日应该还未药浴吧?” 任盈月顿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相爷问这个做什么?” 陆朝云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就是想如果娘子还没药浴的话,正好为夫有闲,不如就帮娘子泡浴好了。” “这事有红袖在,不劳相爷费心了。” 他不以为然地说:“红袖怎么能跟为夫相提并论,此事由为夫来做也算得闺房之乐。” 任盈月几乎想把手中的栏杆抓碎,然后将碎屑全部塞进眼前这位道貌岸然当朝丞相的口内。 这人无时无刻不在挑动她的底线,可恼至极。 陆朝云凑到她颈畔嗅了嗅,发出一声喟叹,“闻得久了,娘子身上的药香竟然也会让人心旌动摇。” 任盈月终究忍不住伸手推开他的头,“光天化日的,相爷自重些。” 不屈不挠地凑过去,他贴着她的耳垂轻语,“便是夜间,你也是这般说辞。” 夜间……她狠狠压下心头窜起的火焰。哼,原本她是想替他纳妾之后离开的,但现在她开始考虑把他阉掉之后再闪人,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想到这里,任盈月一握拳。可是阉掉当朝丞相这件事会有的后果,却让她不得不三思而后行,毕竟她是以任家女儿的名义嫁进丞相府,出了事,任家两老肯定遭受波及。 庙堂终究比不得江湖能快意恩仇。 发出一声轻笑,陆朝云一手托扶她的肩背,一手揽着她的腰,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倾身吻上—— 她及时偏头,那一吻便落在她的发上。 他笑问:“娘子害羞了?” “相爷身穿官袍行此事,怕有失官体吧。” 陆朝云眉眼一弯,贴到她耳边道:“皇上还穿龙袍宠妃子呢,那岂非是有损天威?” 任盈月心中叹气。有相如此,皇帝想来也是郁闷的吧。 “相爷若是兴致不错便在园中赏景吧,我有些困倦,要回房去了。” 他毫不迟疑地表示,“那便一起吧,我正好也想躺躺。” “嗯?” 他回以浅笑,不吝解释着,“晚上宫里有酒宴,为夫怕是不能与娘子同床共枕了。”语音微顿,他嘴角的笑变得有些不正经起来,“不如趁现在弥补一下为夫今晚注定的失落。” 难怪他没有脱去官袍。任盈月心下恍然。 陆朝云伸手将她抱起,“走吧,咱们回房躺会。” 任盈月暗自头疼,一点都不认为到时真的只是躺会。 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园中花卉,心烦意乱之际,寝房却越来越近。 “娘子。” 被他突然低沉的轻唤抓回心神,她抬眸看过去。 陆朝云难得犹豫了下,才缓缓说出口,“长公主回京了。” 那又如何? 看她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他心中叹气。她果然仍旧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娘子莫非是忘记我因何娶你过门了?” 任盈月立刻蹙起秀眉,眼神也冷了三分。 他嘴角再次轻扬,笑道:“看来,娘子对此事依然耿耿于怀啊。” 她如何不介意?莫名其妙就不得不嫁,尤其嫁的还是他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家伙。 “不过,娘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万事有为夫。” “这样最好。”自己惹的桃花债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陆朝云不由得露出受伤的表情,“娘子如此说,实在让为夫伤心。” 任盈月不为所动,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相爷与长公主之间的事,又岂是我这个外人能插手的。” “娘子此言差矣,如今我的内人可是娘子你。” “不用客气,我不介意你把我当外人。” “你是本相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何能置身事外?” “只要相爷写下一纸休书,咱们便再无瓜葛。” 陆朝云的手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淡笑如故,抬手将她往上托了托,附耳道:“为夫如何舍得,为夫还盼着养壮你为陆家生养一窝的小萝卜头。” 任盈月的脸终于不可抑制地烧红起来。 他见状,不由得朗笑出声。 笑声中,他将人抱进寝房,直入内室。 来到床前,他把她轻放到床上,然后脱下身上的官袍挂到一旁的屏风上。 她在他上床的瞬间,面朝内侧卧,来个眼不见为净。 陆朝云毫不在意地将人拽入怀中,然后熟练的扯开她的衣带探入襟内。 她懊恼的抿紧唇。这些日子的同床共枕,让她几乎已经没有清白可言,便是阉了他都不解恨。 “若非娘子身子不好,原是应该让娘子一道赴宴的。” 任盈月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愿去应付那些官场上的人。 陆朝云也不期望怀中人会句句有回应,他只是喜欢就这么搂抱着她说说话,感受属于夫妻之间的亲昵。 半阖的眼中掩藏着他誓在必得的决心。一定要让他家娘子从身到心都属于他,只希望那一天别教他等太久。 伴随着耳畔那道清润的嗓音,任盈月渐渐有些困倦,眼皮沉沉合上。 --------------------- 深夜时分,急促的马蹄声划破静寂,由远及近,最终在丞相府门前停下。 陆朝云强撑着所剩无多的理智,对扶自己下车的贴侍道:“扶我回寝房。” “相爷,您喝酒了。”书安直觉出声提醒。以往相爷沾了酒总是独宿书房的。 “照做。” 书安被主子严厉的目光一扫,顿时噤声。 主仆俩几乎是一路急奔至寝房外,而此时屋内漆黑一片,任盈月显然已睡下。 “叫门。”陆朝云因为隐忍而身体微颤,竭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书安上前叩门。 “谁呀?”很快,屋内响起红袖带着睡意的声音。 “相爷来了。” “啊?”红袖发出一声困惑的低叫,以最快的速度将门打开。 陆朝云疾步走入屋内,同时留下吩咐,“今晚不用你们伺候,把门关上,不许任何人进来。” 红袖与书安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照做。 书安叩门时,任盈月便醒了,此时听到陆朝云的吩咐忍不住微微蹙眉。 床帐一掀开,一股浓重酒气便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她眉头皱得更紧。那抹甜香似乎是…… 此时,屋内没有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映出四下一切,不甚清晰,只隐约可见绰绰影像。 陆朝云一边烦躁而急切地将衣物脱掉,一边朝床上坐着的那抹身影扑了过去。 “相爷——”他怎么会中了催情药? 身体上强烈的不适在碰触到她时,奇异的得到纡解,陆朝云熟练地扯落她的衣带,剥离她的衣物,一迳顺着自己的本能索取更多。 任盈月却不想如了他的意,本能地挣扎起来。 陆朝云气息紊乱,声音也因药性的挥发而失去一贯的清润,带了点低迷暗哑,“月儿,别闹……给我……” 她心头一跳。成亲一个多月,他始终称呼她为“娘子”,此时此刻突然换了昵称,绝非好事。 在纠缠挣扎之间,陆朝云身上已无寸缕,嘴唇在她身上肆意啃咬,双手也不懈的跟她护着亵裤的手奋斗。 今晚由不得他冷静,更由不得她矜持坚守。 浑身高热难耐,又因她的死不松手心火越烧越旺,忍不住便用力在她的绵软上咬了一口。 任盈月顿时吃痛,直觉想将他打飞出去。 陆朝云感觉下身几乎要爆炸,冷汗自额头渗出,唇舌狂乱地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肆虐。 因为无法突破她双手的防御,他的手转而在她全身游走,身体的厮磨让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紧紧挤压着身下带着药香的娇躯,他在她耳畔近乎乞求的呢喃,“月儿……月儿……给我吧……月儿……” 任盈月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进宫赴宴怎么会中了催情散?” “长公主……” 她懂了,“宫宴也由得她这般胡闹吗?” “她是当今……皇上的……胞妹。”理智在远离,陆朝云勉力抓住一丝清明,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做出回答。 “你怎么还出得了皇宫?”她忍不住想冷笑了,怀疑某人这是在将计就计。 “我这丞相也不是白当的……”他气急,再次咬在她身上。 原本他是要等满两个月,只是长公主让他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也不知道对妻子的身体有没有伤害。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去洗个冷水澡吧。” “月儿——”你何其残忍。 “我相信相爷的自制力。”任盈月不为所动,“我让红袖帮你准备水。” “他们不会进来的……”陆朝云发狠地说,然后用力吻上她气死人的嘴唇,辗转吸吮,恨不能一口吞进肚里去。 他的双手箍住她的腰肢,情不自禁地隔着单薄的亵裤在她身上摩擦律....动。 床内的气息渐渐混浊淫靡起来。 随着他越来越急的动作,任盈月身体渐渐绵软酥麻,但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却让她执拗的不肯松开双手。 她还想全身而退,这道最后的防线是不能丢的…… --------------------- 早晨,红袖进门伺候时,就被屋内那浓浓的情欲味道羞得臊红了脸,再看到小姐满身的青紫淤痕就更不好意思了。 只是—— “小姐,姑爷也太不懂得怜惜人了,都咬破了。” 任盈月不自在地别开头,咳了一声,“帮我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是。” 待洗澡水准备好,任盈月便让红袖到外头守着,不许人进来,自己到屏风后脱了衣物,跨进浴桶。 想起昨夜的狂乱,她就有些脸热心跳。再忆及陆朝云起身上朝时的脸色,不禁抿了抿唇。 她当时没有拍飞他,任他借由她身上发泄药力,已是仁至义尽,也算是对得起她“陆夫人”的名头,再进一步却是万万不能了。 目光落在大腿根部,看到破皮红肿的肌肤,任盈月忍不住咬了咬牙。即便隔着衣料,他那般凶猛的推挤,也给她的身体造成负担与伤害。 仔细清理了身体,起身拭净身上的水渍,仔细在伤处涂抹了药膏,她穿上贴身丫鬟准备的干净亵衣及中衣,走出屏风。 “红袖。” 听到轻唤,红袖进来,“小姐。” 她走到一边榻上坐下,尽力不去看狼籍的大床,“把床收拾了吧。” 红袖点头,红着脸过去换上新的床褥,然后把换下的拿出去送到浆洗房。 任盈月则上床补眠。 折腾了一晚上,她也是很累的。 结果,她睡下不到一刻钟,就被红袖吵醒了。 “什么事?”因为睡眠不足,她的口气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冷凝。 红袖缩了下脖子。小姐有时候无意间散发出来的气息,很让人心生畏惧。“府里有客人来访。” “客人?”外头应该人人都知道丞相夫人是个药罐子,谁会没事过来打扰她静养? 红袖声音益发的低了下去,“是长公主。” 任盈月的眼神瞬间冷下。长公主!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 “小姐,”红袖着急抬头,“来人是公主啊,怎么能不见?” “不见就是不见,她若有兴致就等相爷下朝回来,我是不见。”说完,她倒头躺下,不再言语。 红袖为难的立在原地,咬咬牙,转身出去。 不久,院里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好大的胆子,连本宫都敢怠慢。” 伴随着这挟带怒意的娇吼,便是寝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任盈月不悦的蹙了蹙眉,却没起身。她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经历过惨绝人寰的灭门之祸,在黑暗深渊挣扎过的她早已没有什么可惧,如今她只想平静的活下去,但若有人执意挑衅上门,她也不会与人客气。 “公主,我家小姐病弱……” 啪的一声脆响,红袖脸上又挨了一记锅贴,原本粉嫩的小脸立时红肿起来,左右一记很是对称。 任盈月坐起身,伸手掀开床帐,冷淡地开口,“红袖,过来。” 红袖看了看骄蛮的长公主,又看了看那只从床帐内伸出的苍白柔荑,最后还是坚定地走向床边,低声询问:“小姐,可是渴了?” “把床帐挂起。” 床帐挂起,任盈月的目光从红袖的脸上扫过未作停留,直接落到那抹桃红色的娇俏身影上。 眉如青黛,眼若秋水,唇似涂朱,青春少艾芳华正茂,美如画娇似花,通身的气派,一身的富贵。 “公主大驾光临,臣妇本应出外恭迎,怎奈臣妇身有重疾无法起身相迎,望公主恕罪。” 长公主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目光沉静,吐字清晰而镇定地面对自己的怒火,倚靠在床头的身子单薄而瘦削,说完那句话后,便低头掩唇轻咳,然后渐渐剧烈起来,最后,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长公主吓了一跳。她是知道任大人的女儿体弱多病,但没想到竟虚弱成这样!心里原本的怒火不知不觉中消去大半。 若真把她气出个三长两短,只怕陆相更讨厌自己。想到这里,长公主暗自收敛了脾气。 “小姐……”红袖却被主子那口血给吓到了。明明近来已经不再咳血,怎么今日病情又加重了? “我没事……”咳嗽却是益发狠了些,掩嘴的帕子慢慢浸了血,有些令人触目惊心。“只是不得久坐罢了……” 红袖立刻便要扶她躺下,“小姐,你可千万别硬撑,这身子可是好不容易才稍有起色啊……”说话间,眼泪就淌了满脸。 长公主傻在当场。这是……要出人命?脚步不自觉向后挪了两步。 “公主驾到……咳……身为臣妇,焉有不迎之理……咳……”任盈月虚弱地说着,伸手撑在床沿欲起身。 红袖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小姐,您千万别这样,您这条命是老爷夫人和姑爷费了心血才救回来的,若是因逞强有个差池,奴婢可如何向他们交代。” 长公主又退了两步。 病弱得仿佛只吊着一口气的小姐,与满脸哀戚恨不能以身代之的丫鬟,让她莫名有种气虚的感觉。 任盈月若真就这么在她眼前咽了气,她是无论如何也撇不清关系,而陆相…… 长公主心头一冷。或许这回真不该闯进后院来。 第三章 寝房里很静,只有一阵又一阵燥热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 姜太医坐在床边的锦凳上,手搭在任盈月的腕上,眼眸微阖,一脸严肃认真地切着脉。 旁边站着的陆朝云,周身凝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寒疏离,眉头蹙着,脸色阴沉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妻子,不发一语。 长公主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心头惴惴不安。 良久,姜太医收回手,发出一声长叹。 陆朝云心一紧,“内人的身体如何?” 姜太医一脸沉痛地又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胡须,惋惜地道:“夫人脉息似有若无,她的身子本就需要静养,禁不得半点折腾,公主今日行事冲动了些。” 长公主面色一白。 陆朝云闻言却是静静地盯着姜太医片刻,然后抬眸,语气沉痛而自责,“还请太医开方子,无论如何也要让内人好起来。” “这是老朽分内之事。” 他看向长公主,口气恭敬而疏远,“内人久病在榻,所居之地难免有病气,公主乃千金之躯,还是先行回宫吧。” 长公主还想争辩一下,“我不知道她这么弱不禁风……” “来人呐,送公主回宫。” 她心有不甘地一步三回头离开。 然后,陆朝云请了姜太医到自己书房小坐详谈。 一老一少照旧分坐桌案两边,还是由陆朝云先开的口,“姜老,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姜太医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的胡须,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无事,病情稳定,照以往的方子继续调养即可。” “那姜老方才岂不是说谎了?”他轻轻地勾起唇线。 摇了摇头,“非也,老夫依脉而说,岂会有假。” “那岂非前后矛盾?” 姜太医笑得意味深长,“老朽只凭脉象诊断,至于其他,老朽就不知道了。” 陆朝云心领神会,对方不说自有道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确认,“她真的没事?” 迟疑了下,姜太医突然往他耳边凑去,声音压得极低道:“上回老朽说的两月之期,其实只是为了保险……” “那现在?”他精神一振。 姜太医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相爷的手脚还是快一点吧。” 陆朝云挑眉,眼中带了几分讶异。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虑,姜太医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感叹着,“佛家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更何况你小子好不容易才娶妻,要真是一不小心飞了,老相爷九泉之下怕也不得安息啊。” “飞了?”陆朝云的心头一跳,莫名一阵心慌。 姜太医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碗呷了口,慢悠悠地道:“你不觉得她今天打了长公主一个措手不及吗?” 果然是关心则乱,他收到消息从内阁飞奔回府,又差人找来姜太医看诊,许多事都不及细想,此时静下心来一思,不免失笑。 昨晚他那般折腾,她也丝毫无碍,倒是今天长公主一到,她就吐血昏迷,惹得护主心切的红袖差点就要跟长公主拼命。 他家娘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抓紧些吧,夫人今天怕是生了顺水推舟之心。”最后,姜太医好心地又提点了一句。 陆朝云眼睛微眯。姜老所言极是,若非姜老看得透彻,只怕换任何一个大夫来都会给她下个回天乏术的结论。 “多谢姜老提醒。” “呵呵,老朽老了,有时说话难免糊涂,相爷听听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他笑着点头,“本相明白。” “茶已喝了,老朽就不多做叨扰,告辞。” 姜太医走后,陆朝云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回寝房。 进门时,就听到红袖正在说话,“小姐,可还要再喝些?” “不了,这药膏拿去抹在脸上,很快会消肿的。” “奴婢谢小姐。” 陆朝云没听到妻子再说话,便迳自走进内室,却见她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再想到方才姜太医的话,心中就有了些笑意。 看到姑爷的手势,红袖悄悄地退了出去,并将房门轻掩。 任盈月自然听到了陆朝云的脚步声,但她懒得做出表示。 那个长公主确实是个麻烦,如果不是她先下手为强装病危吓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善了,单一项藐视皇家的罪名就让人吃不消了。 陆朝云挨近床边,除去靴子,上床与她并靠在软褥上,漫不经心地开口,“累了?” “嗯。” “昨晚辛苦你了。” 她顿时有些别扭,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昨晚的某些画面瞬间划过脑海。 突然之间,不想面对他,她索性翻了个身,面墙而卧。 陆朝云却伸手环上她的腰肢,静静地搂着,声音清清淡淡的问:“对长公主的印象如何?” 她很干脆地回答,“我又不娶她,好坏与我何干。” 闻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震荡,带得怀中人也微微颤动。“她只是突然被你的孱弱吓到了,相信我,她绝对不会罢休的。” “真麻烦。” “从我十岁起,她便容不得我身边有别的女子,或设计或陷害或威胁,期间做了不少好事,先皇护着,皇上护着,我身为臣子也不便多言。” 任盈月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那我便该倒霉被你挑上当挡箭牌吗?” “既然选了娘子,为夫当然便会护着你不受人欺侮。” 她马上不给面子的指出,“今天长公主就过府来了。” 陆朝云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没料到她如此性急,但我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吗?” 好吧,他的速度确实不慢。想了想,任盈月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淡淡的药香从她的衣襟透出,陆朝云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纤细柔美的颈项上,低头轻轻啃咬起来。 “相爷昨晚劳累过度,今天兴致还这么好啊。”淡淡的声音中,不经意的夹杂着几分暗讽。 “本相精力过人,这是众所周知的。” 任盈月沉默了下去。 如果一个人已经不要脸了,那么除非跟他一样不要脸,否则还是沉默的好。 然后,就在他努力想要扒光妻子时,红袖在外头说了句,“姑爷、小姐,午膳好了,你们要在哪里用?” 陆朝云恼恨不已地拢好妻子的衣襟,很是复杂地对身下的人道:“你的陪嫁丫鬟果然心里只有你。” 任盈月云淡风轻地回应,“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 几天后,宫中一位嬷嬷领着太医奉旨来到丞相府。 长公主对陆相之心,路人皆知,所以这位嬷嬷和太医的来意便耐人寻味起来。 据说是长公主怜惜丞相夫人体弱多病,向皇上请旨专门选派的,一时间京城流言纷纷。 流言到不了侯门深深的丞相府后院,更到不了缠绵床榻的丞相夫人耳中。 嬷嬷领太医入府当天,任盈月居住的院落便被严密看护起来,就是这座丞相府的主人也没办法踏足。 理由很简单,要确保丞相夫人有个安心静养的良好环境,以及不让陆相因为接近夫人而可能被病气沾身,有碍政事。 对于这一切,陆朝云没有说什么,任盈月更不会说什么。 日子仿佛回到在任府时,安静的在房中调养身子。 红袖端着汤药入内,看到小姐靠坐在软榻上,从敞开的窗户看着院中的景色发呆,不禁欣然道。“小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任盈月转过头对她笑了笑。 红袖将药倒至碗中,在小几上晾凉,然后拿起绣棚坐到榻边的小凳上,很是随意地开口,“等小姐身子康复了,回府去,老爷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再过几日,我们回府去看看吧。”由于身体不好,她连归宁之日都没能回去,任家两老合该是多有惦念的。 “回府?”红袖微讶,“过几日?” “有问题吗?” 她皱着眉朝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宫里来的嬷嬷还在呢,一定会以小姐目前的身子太过虚弱不宜走动为由,不让小姐出门的。” 任盈月笑了一声,“只要不与相爷扯上关系,便没有事。” 红袖眉头皱得更紧,不解地看着她,“小姐,你明知道那位嬷嬷是长公主派来挡在您跟姑爷中间的,为什么都不生气?”当日还故意派一名太医随行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生气?任盈月浅浅地笑了,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神情带了些向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样的生活才是快意潇洒的。 如果那位长公主最后得偿所愿与陆朝云双宿双飞,她必能如愿得以离去。到时回到任家两老身边承欢膝下,回归田园为他们养老送终。 那么,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想到这里,她嘴角的笑意加深,轻声道:“每个人追求的目标不一样,自然心态便会不同。” “奴婢不懂。”红袖一脸困惑。 任盈月摇了摇头,向后更舒服地靠在软垫上,胳膊半撑在榻上托在耳侧,恍若自语般地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红袖建议,“小姐如果想出去,还是等到太阳快下山时,现在外头暑气重,对身体不好。” 半眯着眼伏在胳膊上。她的身体如今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将受损的心肺和内息调理好,恢复如初不是问题。 见时间差不多了,红袖端过碗,“小姐吃药吧。” “哦。”任盈月接过手,将温热的药一口气喝完,拿帕子拭净嘴角,重新在榻上躺下。 “小姐若是困了便睡会,奴婢在旁守着。” “你也到外间去躺一会吧,有事我会叫你。” 红袖想了想,点头,“好吧。” 屋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浅淡的呼吸声。 任盈月抓过自己一缯长发在手中把玩着,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粗壮的柏树上。 长公主会生事,这并不意外。 意外的倒是——陆朝云似乎有些太安静了,这不像是他的性子。 微微撇了撇嘴,任盈月的目光迟疑了下。这位相爷的为人,她也许真的不太了解。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这样一个似乎有些高深莫测的男人如今是她的丈夫啊。 丈夫……嘴角的笑一点点淡下来,目光越过树梢看向天际。 没想到最后她竟然是像寻常闺阁千金一样,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 本来,她该寻志趣相投的侠士豪客成就一段江湖佳话的……嘴角的笑变成了眼底的恨。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然而她人生中最明媚的十年却卖给了地狱,一股悲凉漫过心田,任盈月闭上眼仰头,不想让泪流出。 过去了,都过去了,在那个沁骨寒凉的冬夜,她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她抬手覆在眼上,用掌心的温热压下眼底的泪意。 就在她心潮翻涌时,院外有了些动静,她当即收敛了心神。 但来人并没有进来的意思,然后外头又静了下来。 静下心来的任盈月,突然有些疲惫困倦,便以袖遮脸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太阳的热度已经降下,天边染成红彤彤的一片,房中的光线也昏黄柔和起来。 红袖打来一盆温水服侍她净面,然后问她,“小姐晚上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随便做些爽口的就好。” “嗯,我去吩咐。”红袖端着水盆出去。 不一会,又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眉梢微挑。 红袖的表情欢喜中透着困惑,“听府里的人说,下午宫里有旨意传来,把嬷嬷召回去了。” 任盈月也不由得讶异了,“召回去了?” 红袖用力点头。 她不禁蹙眉。那个男人做了什么? 见主子沉吟不语,又没别的吩咐,红袖想起晚膳的事,便又走了出去。 陆朝云进来时,任盈月斜坐在榻上,半托着腮似乎在想事,又似在发呆,他见状不禁笑了下,快步走了过去。 “娘子。”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他也不生气,只是俯身拽起她,然后坐到榻上,将人搂入怀中,凑到她颈侧吻了一口,“多时未见,娘子的气色好多了。” “嬷嬷回宫了?” “丞相府没打算替她养老。”他说得一点不客气。 任盈月弯了唇线,没表示意见。 “你没有话问我吗?” 她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微微直起身子,声音带了点不悦,“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叹气,“算起来,我与娘子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竟然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有半个月了吗?如此说来,那嬷嬷倒也算是不辱长公主之托,在此期间居然真的没让陆朝云有机会跟她见上一面。 眼珠转了下,任盈月不禁有些好奇了,转身看他,“你做了什么让皇上下旨召人回去?” “想知道?”陆朝云俊眉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老实的点头。 一把又将人搂回怀里,他凑过去在她唇上偷了个香,这才笑道:“晚上再说,娘子这会还是先把药浴泡了吧。” 任盈月顿时嘴角微抽。她差点忘了今天是泡药浴的日子,而下午睡得久了,时间便往后拖了。 只是——视线落到眼前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身上,她心里抖了下。他的眼睛就像荒林中饿了许久的狼一般,闪着森森幽光。 “我有件事想同相爷商量。” “商量什么?”他配合她转了话题。 “先前我身子太差,归宁之日也没能回府拜见父母,最近身子好些了,想在这几日回去看看。” 他点头,“也是,本该过府一趟的,索性就明天吧。” 任盈月眨了下眼。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婚后首次回娘家原该由为夫陪着娘子一道的,难道娘子还想自己一人回去不成。” 她是这样想的,不过,看来是不成的。 心里微微叹息,但她也没有过于纠结,“是我想得不够周全,还好相爷思虑周到。” 你不是想得不够周全,是根本没有那个意识。陆朝云并未把话说透,想着夫妻相处时日还长,不急于一时。 “还是先药浴吧,”他看向外间吩咐,“让人把药水提进来。” 外头有人应声。 看着下人将药水一桶桶提到屏风后,任盈月的心反而意外的静了下来。 只要他们还是夫妻,有些事总是避免不了的,而无法避免的事,不如便顺其自然。 看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她便从榻上下地,站稳后,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泡药浴时间不短,相爷若有事便先去忙,”她顿了下,转过了脸,“其他的事晚上再说吧。” 陆朝云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此时唇线不由得微微上扬。只要心里不再排斥,那么早晚他总能得到她的心的。 “其他的事?”他意味深长地问。 任盈月迳自往屏风走去,轻淡的声音传来,“相爷心心念念的事换了吗?” 他神情大悦,笑道:“没忘,既是心心念念,又怎么可能轻易更改呢。” 她的手用力攥紧。 “那娘子就专心泡浴好了,为夫回书房处理一些事,一会一起用晚膳。” “好。” 在他走后,任盈月走至屏风后面,将衣物一件件脱下,然后赤身踏入浴桶中,整个身子下巴以下全部浸入药水中,静心屏息运功,让药力得以更好的吸收。 --------------------- 桌上的大红烛突兀地爆了一个灯花,屋里乍然明亮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任盈月倚靠在床头,目光落向挡着轻纱的窗口。 她泡完药浴出来,就听说他被衙门的人匆匆叫走,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想来朝中是出了大事。任盈月摇头轻叹。本来她以为今夜一定要跟他做名副其实的夫妻,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食指摩挲在下巴上,唇线微微带了一抹嘲弄。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出乎人意料之外。 当年那些人以为他们斩草除根,孰料她偏偏逃出生天。 她与那人订下十年之期,最后他步步算计,料定她必死无疑,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绝无生机。结果,她绝处逢生。 回首这些年的遭遇,任盈月心头泛起难言的苦涩。一路走来,她尝遍了人情冷暖,满心创伤,一身孑然。 目光移到高燃的红烛上,睡意全无的她索性披衣下床,到窗前伫立。 到底朝里出了什么事? 心思不自觉地就转到深夜未归的陆朝云身上,秀眉微蹙,轻轻地叹了口气。 庙堂与江湖,有时是一样的波诡云谲。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红烛烧到尽头,而天色也渐渐发白。 她竟是一夜无眠。 清晨,红袖推门进来时,大惊失色,“小姐,你怎么站在窗口?” 再朝床看了一眼,立时明白她在这里站了多久。 “小姐,你的身子才刚有起色,怎能这般不注意呢?姑爷一夜未归,想必是朝中有事,你不必这样忧心,我一会去问总管,让他派人去打听一下就是了。”红袖一边扶她到床边坐下,一边带了几分抱怨的说。 早知道就不听小姐的话先下去休息。 “我没事,就是想事情出神忘了时间。” “小姐——”红袖十分不赞同。 “早膳备好了没有?我饿了。” 虽然不满小姐转移话题,但她更舍不得让她挨饿,“奴婢这就去端饭过来。” “嗯。” 用过早膳,任盈月便道:“我们一会回任府。” 红袖立刻吃了一惊,“小姐,你今天回府?” “对。” “可是,”红袖皱眉,“姑爷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她神情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淡淡的笑了下,“朝堂上的事便是我知道了,也是插不上手的,不如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红袖想想也是,便不再劝说。走到她身边,帮她梳妆打扮。 “小姐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还是有些不放心。 任盈月拍拍她的手背,“我没事的。”如果不是长公主和那位嬷嬷的出现,她的“病情”也不会起变化。 装病对她来说虽然容易,但整日躺在床上扮病弱,也真的不是件让人喜欢的事。 等乘轿回了任府见着母亲,任盈月终于知道为什么嬷嬷会被宫里下旨召回。 半个月来,御史言官从零星上摺子,到最后形成大规模的上疏,谏的便是官员们的操守问题。 从各家大臣不修德行的缺口切入,最后矛头指到皇帝身上,扯到后宫不思替皇上保养龙体,一迳狐媚争宠,使得陛下近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出仕为官者,几乎个个八面玲珑,心比比千多一窍。 头脑精明的便那么一想二想的,然后有人豁然开朗,被指最狐媚惑主的那位后宫妃子向来与长公主走得极近,听说指派到丞相府去的那位嬷嬷还是该妃推荐的。 于是,一切真相大白。 到这个地步,皇上自然也明白自己臣子的意思为何,便顺水推舟地召回了人。 他过于干涉臣子的后院,也怨不得被臣子投桃报李一番。 虽然这场风波自始至终陆朝云都没有出过头、发过言,但这事可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第四章 宫门外停着上百乘轿子、马车,结束早朝后,文武百官陆陆续续从宫内出来。 书安在人群中梭巡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看到后就赶紧走了过去。 “相爷。” “出什么事了?” “夫人回娘家去了。” 陆朝云眉梢微挑,侧过身,目光立即捕捉到一抹瘦高的身影,嘴角一勾,几个抬步走近,温润淡雅地开口,“岳父大人。” 正跟身边官员说话的任清源,当下只觉得背脊凉了一下。 自从跟这位丞相大人结了亲,只要他正式有礼地唤他一声老泰山,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事。 “陆……”他习惯要称陆相,在接收到对方的目光之后,明智地改了口,“贤婿。” 陆朝云拱手道:“一直无暇去拜望岳母大人,今日得空,便同岳父一道过府拜见吧。” 他们这对翁婿之间的疏淡有礼在百官中早已不是秘密,许多人都在私下揣测着两家的结亲到底其中藏了什么隐情。 任谁看,任大人都是一副百般不中意这位丞相女婿的样子,再加上宫里那位让人头疼的长公主,这出戏就更热闹了。 “贤婿不先派人回府报个信吗?”入宫议事彻夜未归,他怕女儿担忧过度。 “娘子一早已经先行过府陪伴岳母大人,小婿拜见岳母后,正好可以跟她一起回去。” 任清源恍然,“那咱们走吧。” 陆朝云笑笑,两人坐上各自的轿子,一路向任府而去。 一下轿,客气有礼的翁婿两人一边谦让,一边走进府门,进了后堂便看到任夫人母女。 “爹。” 看着女儿袅袅婷婷地朝自己一福礼,任清源的眼眶瞬间便有些湿润了。自从那天救下这个女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不用人搀扶的站着。 “好、好,月儿可大好了?” “劳爹爹惦记,女儿大好了。”见父亲激动的神情,任盈月的心中滑过一股暖流。虽非亲生,但这关爱却是真切的。 “小婿拜见岳母。” “相爷快请起。” “岳母唤我表字逸风即可。” 任夫人从善如流地改口,“逸风,快坐。” 任盈月抬眼,正撞上陆朝云的视线,他朝她微微一笑,她立时垂眸避开。 “夫人,相爷在宫中议事一夜未眠,还是让他先去歇息一下吧。” “一夜未眠?”任夫人面露担忧,问道:“可用过膳了?若没有,还是吃点再休息吧。” “劳岳父岳母担忧,我在宫中吃过了,现下也不困倦,不碍事。” 这个时候,任盈月也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宫中议的是何事。会不会又是长公主设的局? “相爷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正好我们夫妻也想跟月儿说说话。”任清源不是很给女婿面子的说。 陆朝云笑了下,起身道:“那小婿就恭敬不如从命。”他眼睛看向一边,“红袖,领我到你家小姐房间休息吧。” 任盈月微微蹙眉,看向他。在看到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戏谑后,眉头蹙紧。 看着女婿离开自己的视线,任清源才缓缓开口,“月儿。” “爹。” 他神情有些严肃,手指在桌面扣了几下,才说:“长公主你能避就避,实在不行便自请下堂。” 她吃惊地睁大眼,“爹——” “皇上近来身体不佳,长公主的亲事是他的一块心病。”他说得很隐晦,没办法告诉女儿皇上私下找过他,希望她能与长公主共侍一夫。 闻弦歌而知雅意,任盈月心中隐约有些明白,“女儿会见机行事的,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任清源点点头。他这女儿身上是有秘密的,不过,他不想过问,而她也似乎不想提起,这样也好,如今他们夫妻膝下有靠,而她也有了家。 任夫人用力握了握女儿的手,轻柔而坚定地道:“月儿,不怕,任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她笑了笑,没说话。 --------------------- 月色朦胧,花木扶疏。 缓步在银辉流泄的花园里,空气中飘浮着花木的清香,夜风带出令人愉悦的清爽,引得纤足停驻绣裙停摆,螓首微仰,清冷的月光映衬着她娇美的侧颜,如烟笼似雾绕,一身清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声轻叹逸出唇,任盈月低头,探指抚上一朵开得正妍的花。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温润嗓音在夜色中悄然染上了几抹魅惑。 任盈月没有动,恍若未闻。 一只手自她身后探出,轻轻折下一朵花,仔细地插....入她的发髻,笑道:“月下观美人,美色更添十分。” “相爷。” “如此迷人月色,难怪娘子在园中流连不归,便是为夫也有些失神了。” 听着他带上淡淡促狭的笑声,任盈月勾起了唇线,突然很想知道过世的那位以清正古板着称的老相爷,怎么会教养出这样一个轻狂兼玩世不恭的儿子来。 看着她唇畔那抹不经意间漾出的笑靥,陆朝云眸色骤亮。这抹笑虽淡却真切的让他欣喜,让他心跳如擂鼓。 情不自禁之下,他将人勾揽入怀,伸指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 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前,却让他无法更近一步。 “娘子——”声音难掩气馁与不甘。 “这里是花园。” 陆朝云眸色一冷,放开她的腰身改牵她的手,轻笑道:“夜已深,我们回房歇息吧。” 任盈月只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他手上一紧,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绣楼走。 他谨记着姜太医的叮咛,唯有让她成为自己的,他才能心安,如今面对她的首肯,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当两人一起踏入任盈月的闺房中,不约而同地忆起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陆朝云伸手将人打横抱起,一边向床榻而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娘子,可还记得当日?” “已是过眼云烟。” “为夫倒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她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将人放到床上,陆朝云熟练地替她宽衣解带,在只剩肚兜亵裤时,被她推开,不由得低声轻笑,“娘子害羞了。” 任盈月也不作声,只是收脚上床,放下床帐。 他飞快地除去自己的衣物跟着上床,有些猴急地扑了上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事后,陆朝云笑着抬头朝床外看了眼,心中颇是不舍地叹息一声。 芙蓉帐暖诱人,奈何他还要去上朝。 “时间不早了,娘子休息吧。” 任盈月看他松开自己起身下床,眨了下眼,“你不睡了?” 他一边穿衣,一边回答,“今日还有朝事要忙。” 那你还折腾一夜?目光忍不住就透露出不悦。 他回头看到她的神情,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这是关乎陆家香火传承的大事,为夫岂能推辞?” “……”她突然很想谋杀亲夫。 陆朝云穿妥衣袍,神色微正,“娘子若喜欢,便在娘家多留几日吧。” 她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近来我的事可能多些,娘子待在这里有岳母照看,我也放心些。” “我知道了。”任盈月若有所悟,轻轻点了点头。 --------------------- 风送荷香,怡人心脾。 任盈月在晚霞映红天际时步出绣楼,举目望去,一片碧波绵延,各色荷花在碧色间高低起伏,随风摇曳。 轻摇着手中团扇,沿着荷堤缓缓而行。 “小姐、小姐,姑爷来了。”红袖带着欣喜的声音从拱门处传来,很快人便跑到近前。 她眸光轻转,闪过讶异之色,“他找老爷有事吗?” 红袖忍不住撇了下嘴,“小姐,姑爷过府自然是找你的。” “也未必啊,近来朝堂上似乎并不平静。” 北狄犯境,边关告急。 近日京中流言纷纷,朝堂上战、和两派争执不休。 当日陆朝云被紧急召入宫中,应该就是接到边关的告急战报,倘若他们君臣早有了对策,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便有些耐人寻味。 外头传言当日皇上闻得战报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差点一命呜呼,这才急召丞相入宫,很有几分托孤之意。 真相究竟如何,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任盈月眼波流转。如果皇上情形当真那般凶险,身为一朝之辅,陆朝云断不会只顾贪恋闺房之乐。 由此,她断定现在的局面是个局。 “小姐,真的……”红袖不由得有些担心。 “这里是京城,边关距此万里之遥,你无须担心。” “……说的也是。”红袖放下心来,然后,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跑进来,“对了小姐,姑爷是带了行李过来的。” “行李?”任盈月难掩讶异。 “嗯,听书安说,是些随身换洗衣物。” “怎么回事?” “书安没说。” “相爷的行李呢?” “奴婢已经拿到绣楼放好了。” 任盈月没再说话,抬脚进了园内的凉亭。 “小姐,姑爷来了,奴婢先告退了。”一眼瞄到拱门处的身影,红袖就立刻识趣地闪人了。 她甚至来不及出声挽留自己的丫鬟,只能看着她快速的跑开。 “御史府景致迷人,绣楼又凉爽宜人,难怪娘子乐不思蜀,不肯回丞相府。”陆朝云一边感慨,一边走进凉亭。 闻言,她只是微微一笑,“相爷可是忙完了?” “朝事繁杂,哪里忙得完。”他在她身边坐下。 任盈月从石桌上的茶盘里取了杯子给他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喝杯茶吧。” “娘子突然变得这么贤慧,为夫真是受宠若惊。” 她微微蹙眉。 陆朝云往她身前凑了凑,轻笑道:“果然夫妻一体后大不相同啊。” 她的手用力抓在石桌边缘,一股心火遽起,目光一点点冷冽起来。 “娘子息怒,为夫说笑而已。”他伸手抓过她的,仔细轻揉把玩着,满眼的戏谑,“娘子一直都是贤慧的,倒是为夫有时不能切身体谅娘子的不适,床第之间让娘子为难了不少。” “相爷到底为什么来任府?”她决定换个话题,以免真的忍不住出手,谋杀亲夫。 “娘子在这里啊。” “嗯哼。”信你我就是傻瓜。 陆朝云眼中笑意加深,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搂抱在腿上,“娘子怎能这么不相信为夫呢?” “找不到相信的理由。” 他大笑,“娘子还是这般冰雪聪明得让为夫心痒难耐。” 任盈月马上拍向他不老实的手,皱眉道:“这里是御史府,你自重些。” 他拥紧她,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府被人鸠占鹊巢了,为夫只好过来找娘子寻求庇护,以求得一席栖身之地。” 她扭身狐疑地看着他。 陆朝云很认真回视,无比真诚地说:“娘子要相信为夫的品味,长公主那样的女子为夫着实无福消受。” “她去丞相府做什么?”她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公主喜爱丞相府夏日景致,求了圣旨过去避暑,为夫便只好投奔娘子大人而来。” “丞相府屋宇众多,相爷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瓜田李下之嫌总是要避的,娘子若在府中,为夫自然也就万事好说了。娘子如今寄居娘家,为夫还是妇唱夫随以求心安的好。” “心安?”柳眉轻挑。 “嗯,”他贴着她的耳廓呓语般说:“自识情趣,夜晚总是孤枕难眠。” 任盈月的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那夜癫狂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让她恨不得挖个洞好钻进去。 偏偏某人还不甘休,紧紧搂着她的腰,继续调戏。 越来越听不下去,她便想从他怀中挣脱。 陆朝云死死捆住她的腰身,贪看她羞赧到手足无措的娇态,心情一时大好。 “你还说?还说?”她恼羞成怒,粉拳不住地捶落。 “为夫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娘子肌肤滑若羊脂……” 她急急伸手捂住他的唇,瞪眼怒斥,“你小声些。” 他受教地点头,在她拿开手后,小小声道:“好,那我继续跟娘子咬耳朵。” 任盈月大怒,再次伸手捂住他的嘴。他竟然还要说? 四目相对,一笑意盈然,一烈焰汹汹。 “咳咳……”拱门外有咳嗽声响起。 陆朝云心有不甘地松手。岳父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立即跳离他三尺远,快速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裙,最后不忘狠狠瞪过去一眼。 任清源慢慢走过来,仿佛只是无意路过般地走进凉亭。 “爹,你们说话,我先告退。” 不料,他摆手道:“月儿留下,这事你在场最好。” 陆朝云不禁跟妻子对视一眼,心中突然有不太好的预感。 “岳父要同小婿说什么?” “给月儿一纸休书,或者她自请下堂。” “任大人——”他脸色一沉,称呼顿时便严肃起来。 任清源只是冷静地回视,平静的将话又重复一遍。 暗自平复一下心绪,陆朝云换上温和的语气,“岳父明示,小婿委实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他面无表情,用一种冷静到刻板的声音道:“小女体弱难以为相爷生育子嗣,更甚者无能善尽妻子之责,与其他日被皇上以此宣告天下,不如现在自求下堂。” 陆朝云面色阴沉起来。皇上找过他,而且看样子还找了太医背书,真是好笑,他的妻子能否生育与他人何干?更不用说,他怀疑长公主早就买通那名太医,甚至是皇上明明知情却故意纵容。 任清源继续道:“有太医作保,言之凿凿,下官不想相爷到时为难,更不愿小女彼时难堪,今日便当面替小女求去。” 真相如何不重要,长公主的决心由此便可见一斑,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可不想另一个女儿因此杠上皇权。 “此事有我周旋,岳父无须多虑。”陆朝云的脸色很不好看,目光落到一旁的人身上,眉头便皱了起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出声,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化,仿佛他们在说的事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心微沉。 “娘子,你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的事自有爹爹为我作主。” 陆朝云蓦然大怒。在他努力想靠近她时,她却时刻保持着距离,随时准备着抽身而去?!他以为她愿意将自己交给他,是认同了他这个丈夫,认同了他们的夫妻关系,没想到…… 任盈月丝毫不为他身上所散发的怒气所影响,她当日嫁他也不过是情势所迫。 按父亲的说法,陆相是以势压人,逼得任家不得不认下这门亲。对此,她深以为然。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要为你作主现在只能是我,而不是岳父大人。” “我现在在娘家啊,自然应该是听从父亲的安排。”任盈月云淡风轻的口吻达到与挑衅一样的效果。 陆朝云深呼吸。很好,他家娘子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他收到了。 收到他若有深意的一瞥,她莫名打了个冷颤。 “此事我便当岳父从未提过,”他面沉如水,“皇上那边自有我去说,至于长公主……”他冷冷一笑,缓慢而阴沉地说:“这么多年她没能如愿,今后也不会如愿。”说完,便拂袖而去。 任氏父女不禁对视一眼。 “爹。” 任清源摆摆手,“无妨,此事皇上多番插手,也难怪相爷动怒。” 任盈月略微沉吟片刻,问:“爹,若我此时自请下堂,皇上可肯应允?” 他愣了下,才道:“月儿可是心意已定?”他虽说出话去,但这到底是最坏的打算。 她肯定的点了下头,“这皇家之事本就纷扰难解,那长公主既纠缠十年之久,必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人,我也不想在此事上太过耗损精力。”她实在不想再活得那么累。 “说的也是。” “那此事便烦劳爹费心了。” 犹豫了下,任清源还是说了出来,“你不跟相爷商量一下吗?” “不必。” “据闻惹怒陆相后果很严重。”做为父亲,他还是要给予女儿应有的忠告。 她杏眸微微眯起,云淡风轻地道:“到时候爹告老还乡,他又能如何?” 怪就怪他当日不应该强娶她,明明知道长公主不是好惹的,还硬要将她卷入这淌浑水。 任清源无言点头。 第五章 腰很酸疼,任盈月坐在窗前的榻上轻捶着自己的后腰,脸上闪过咬牙切齿的神情。 陆朝云用行动告诉她,他确实精力过人,然而夜晚太过有精神,让她忍不住怀疑白日他是不是精神委靡。 捶得有些累了,便抓过一只软垫靠在腰后,她半趴在窗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爹的奏摺递上去也有几天了,可是宫里那位皇帝迟迟没有回音,而某位英明神武的丞相大人最近俨然有向色中饿鬼发展的态势。这让她对皇帝准奏的期待变得多了起来,毕竟太过浓烈的亲热偶一为之还好,若是长此以往,总让人吃不消。 手再次抚上腰,任盈月咬牙,决定今晚某人要是再没完没了,她一定点了他的睡穴,好让自己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楼梯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便见红袖神情慌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长公主来了。” 任盈月皱紧了眉头。 “夫人正陪她说话,让我来跟小姐说一声。” “我知道了。”她的表情淡淡的。 “小姐不去拜见吗?” “她既没说要见我,咱们也别去触那个霉头。”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到楼外院中远远行来的人影,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到底还是来了。 “有客人来了,去沏壶茶。”她吩咐。 红袖也从敞开的窗口看到外面的情形,默默地转身出去沏茶。 淡淡地看了眼越来越近的人群,任盈月伸手抚了下鬓角,从榻上起身下地,从容自若地下了绣楼。 长公主一进门就看到正低头喝茶的她。 瞧她面色依然透着病弱的苍白,但比起上次见面已经大有起色。眸底划过一抹狠意。 “臣妇参见长公主。” 收回心神,她冷淡地道:“免礼。” “谢公主。” 长公主在首位坐下,目光紧紧地盯着始终淡定沉静的任盈月。没有惶恐、没有猜疑,她想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统统没有!心中一股压抑不住的恼怒升腾而起。 “太医已经对你的病做出了诊断。” “哦。” 那声轻应太过不以为然,这让长公主忍不住暗自咬紧了牙,“陆相是老相爷的独子,陆家香火传承皆在陆相肩上。” “臣妇知道。” “而你——”长公主刻意停顿了下,“身为女子却不能孕育子嗣,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兄怜惜陆相一脉单传,有些事也是万不得已。” “臣妇明白。”她依旧是淡淡的回应,以不变应万变。 “你既然如此明白事理,那本宫也就放心了。”长公主面色微霁,“本宫今天来,其实是来宣旨的。” 任盈月了然。果然是准了啊。 “圣旨你拿去看吧。” 她接过圣旨,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放到桌上。 “你——”长公主蹙眉。 “既然公主已经把圣旨送到,臣女就不多留了。” 长公主难掩讶异的睁大了眼。她甚至连圣旨都不看,就直接改了自称。“你早就知道。” “求仁得仁罢了。”任盈月还是一派的淡定自若。 她的手顿时用力拍到桌上,火辣辣的痛感传回脑中,眼神倏忽狠厉起来。 “求——仁——得——仁——”一字一字挟带着万钧怒火。 见长公主如此,她反而益发的惬意怡然,拿起茶碗轻拨了两下,微笑道:“是呀。”对敌人最大的伤害,就是把他求之而不得的东西弃如敝屣或当面摧毁。 “你大胆。” “公主若无他事,臣女有病在身,便回房歇息去了。” “你——” “红袖,送客。”言毕,她放下茶碗,起身上楼,没有丝毫停顿。 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上楼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 下午,长公主怒气冲冲离开御史府。 傍晚,御史府前当朝丞相面色铁青。 “给本相让开。” “相爷莫要为难小的,我家大人吩咐,小的不敢违抗。”御史府的看门小厮面有难色。 “难道本相的吩咐你们便敢违抗?” “可这里是御史府,我家大人不见客,相爷您也不好硬闯的啊。” “你家小姐是本相夫人,难道本相要见自家娘子也不成吗?” 小厮面色更苦,“相爷,您何必如此,下午长公主来传过圣旨,我家小姐如今与陆家已无瓜葛。” “什么?”陆朝云神情一震,“圣旨?” “是呀,我家夫人气得都晕过去了,眼下还躺在床上。” “你家小姐呢?”他神情慌张起来。 “小姐……”小厮吞吞吐吐。 “还不给本相滚开。”陆朝云大怒。 “相爷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府里正乱作一团,实在不便待客。” 他再不废话,转身命令,“给本相打进去。” 丞相府仆役立时就冲了上去。 御史府门前闹成一团。 慌乱中,陆朝云趁隙进了门,大步流星的往后院而去。 走到半路时,任清源便带人急匆匆地赶过来,拦住他道:“相爷停步。” “岳父大人。” “相爷勿再如此称呼,下官承担不起。” “我要见娘子。”他直接要求。 “这里没有相爷的娘子。” “我要见任小姐。” “小女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陆朝云深吸一口气,勃然大怒,“不见也得见。” “相爷如此未免欺人太甚。”任清源也脸现怒容。 “便是仗势欺人,今天我也要见到盈月。” “拼了下官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人再将小女欺侮了去,下官全家已经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相爷为何还不放手?” 悄悄攥紧拳头,陆朝云阖了下眼,说:“我要见盈月一面。” 任清源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好,但相爷得答应下官不能纠缠。” “好。” 一行人气氛沉闷的往绣楼而去。 等走到了楼前,任清源犹豫了下,才道:“相爷就在楼下见吧。” 陆朝云没有异议。 收到老爷示意,红袖便上楼请小姐下楼。 当妻子熟悉的身影出现时,他的目光立刻便黏到她的身上。 “娘子。” “请相爷莫再如此称呼。”任盈月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就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陆朝云皱紧了眉头,“圣旨不是我的意思。” “那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任清源在一旁有些不自然地扭开头。 “长公主——”陆朝云有些迟疑,“她可是为难娘子了?” “没有。” 他松了口气,“此事我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任盈月摇头,“不必了,现在这样也好,事情不过是回到原点,毕竟有些事总要相爷自己去解决的,旁人实在是帮不了多少忙的。” 听出她话中有话,陆朝云难得面皮有些燥热。当初他娶她的动机,确实是有些不甚光明。 “娘子说的是。” “相爷,”她皱眉要求,“还是换个称呼吧。” 他的目光定定看着她。 任盈月顿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侧过脸,拿帕子掩唇轻咳一声,“我身子不适,便不陪相爷说话了。” 任清源马上接话,“快回房歇着吧。” 陆朝云欲言又止,终究只能目送她缓步上楼。 “相爷,还是随下官到前厅奉茶吧。” 他扭头看着突然变得心平气和的任御史,眉峰微蹙,“也好。”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 战局生变,京城的空气突然染上不安。 外有强敌,内患陡生。 更要命的是,皇上病危! 京城内外的大小寺庙突然之间开始热闹,无论贫富贵贱,似乎都对佛祖无比虔诚起来。 “翠竹庵”位于城郊,庵如其名,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 任夫人母女三日前来庵中斋戒祈福,任盈月因喜此地清静便独自多留了几日。 朝堂上的纷纷扰扰与她无关,却让父亲平添了几许白发,由此可见,形势确实有些不乐观。 抬头看着随风摇曳的竹梢,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权势总是容易腐蚀人心。 晋安王已经封爵列王,权倾一方,却仍在朝廷有强敌入侵时,趁火打劫起兵谋反,从而让天下百姓陷入战乱之中。 她本无伟大的胸怀去慈悯苍生,却是不得不担心,有朝一日城破国亡之时,父亲不会随她回归山林,而宁可以身殉国。 那么,她只好寄望朝中会有人力挽狂澜。 陆朝云会是那个人吗? 轻轻接住一片从梢头飘落的竹叶,任盈月的眼神微凝。 她希望那个人能赶快放手,既然匡扶社稷是他的使命,为什么他还要这么抗拒娶长公主为妻?而他更不该的是来招惹她……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她收回手臂,负手而立,并未转身。 脚步沉稳又厚重,行进之间齐整而规律,是训练有素之人。 在他们接近二十步之遥时,她慢慢转过了身。 来人一共有五人,虽着便装,但眉宇间精气内敛,身形仪度均显示他们出身公门。 “请小姐跟我们走一趟。”为首之人单膝跪地,口气带着恭敬。 “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手掌一翻,手中已多了一物。 任盈月扫了眼那块金漆腰牌,心中讶然。是大内侍卫。 心念微转,她心中已有定夺,朱唇轻启道:“好,我随你们走。”这番作风不会是长公主所派。 出了竹林,有一乘青色小轿。 她弯身入轿,轿子很快被抬起,行进之间疾而稳,几乎感觉不到轿身的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落地。 “请小姐下轿。” 任盈月步出轿中,入目的是一座巍峨的大殿,光可监人的大理石地面,朱红巨柱,精美的毡毯一路向内延伸。 只是怔了下,她便抬脚迈入大殿,缓步前行,直到御阶前停下,冲着座上人跪拜,“臣女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任盈月起身,垂首而立。 “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看到的却是身形消瘦,面色蜡黄,气色惨淡的年轻帝王。 “倒是生了副好相貌。” 任盈月没有接话。 皇上掩唇咳了一声,用力在扶手上抓了一下,“朕有些话想问你。” “皇上请问。” “为什么要自请下堂?” “自古民不与官斗,官不与皇权斗。陆相既然是长公主所爱之人,臣女自然要退让一二。” 皇上意外她的直接,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出声,“朕突然有些明白陆爱卿喜欢你什么了。” 看她没有接话的意思,他继续道:“朕虽然身为帝王,但有时也身不由己,也有为难之处。” 轻轻的叹了口气,皇上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可以向朕提一个要求。” 任盈月面露讶异之色,“要求?” “是,做为补偿,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那么,”她顿了下,“就请皇上准许家父告老还乡吧。”机会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皇上为之一愕,“告老还乡?” “是,家父是上了年纪的人,臣女不想他太过辛劳,辞官后回归田园,臣女也好朝夕侍奉,让两老颐养天年。” 皇上眉头皱起。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像任御史这样的清正之臣断是不能放的。 正琢磨间,殿外响起通传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丞相大人有急事奏禀。” 任盈月微微蹙眉。他此时前来,硬生生坏了她的事。 皇上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诏陆相进殿。” 陆朝云进殿看到完好无损的任盈月时,不禁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走至御前,“皇上,臣有紧急军情需要与皇上商量。” “送任小姐出宫。” 她忍不住最后争取一下,“皇上,臣女的那个要求是否准奏呢?” “咳咳……陆爱卿,任小姐代父辞官,你看……” “皇上不可,此值朝廷用人之际,像任大人这般国之栋梁怎可于此时离朝?”陆朝云当即否决。 任盈月眉头皱紧。果然被拒绝了。 既知结果,她也就不做停留了,便借机告退。 然后,送她出去的太监状似无意地说,陆相近来一直被皇上留宿皇宫,长公主经常过去探望。 对此,任盈月只是苦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长公主辗转透露她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反正她已经是个下堂妇,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伸手揉揉额头,任盈月几乎想叹气了。 轿子没有把她送回翠竹庵,而是抬到长公主的寝宫,现在公主殿下就坐在她对面怡然自得地喝茶。 “臣女参见公主。” 长公主没有让她平身。 任盈月也没有等她说平身,请完安便迳自起身。 “你大胆。” “臣女本该直接被送出宫的。” 长公主当下将手中的茶盏掷到地上,“你这贱婢……” 任盈月冷冷睇了她一眼。 她莫名背脊一寒,后面的话再也吐不出来。 “公主若无事,臣女便告退了。”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你……”长公主手指发颤地指着她施施然的背影,一口气堵在心口。 “公主、公主……”宫女太监慌了神。 任盈月对身后的骚动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步出公主寝宫,看到在门外停驻的青色小轿,微微勾了勾唇角,走了过去。 “娘子。” 这下,任盈月是真的想叹气了。 麻烦为什么就甩不掉呢? “盈月见过相爷。” 陆朝云眉头为之一蹙,伸手握住她的就往轿里钻,“起轿,去东宫。” “相爷——”声音中止于他过份阴沉的目光。 轿内狭窄,两人无法并坐,陆朝云直接将人揽坐到怀中。 任盈月微微别开头,没敢出声。 他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贴在她的耳边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自请下堂之事我不追究,但别再自作主张。” “相爷此时应该送我出宫,而不是带我去东宫。” “你只管听话,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她皱了皱眉。 陆朝云轻哼一声,又道:“这些日子朝事纷杂,我顾不上你,但你也给我安分一点。” 任盈月不以为然的抿抿唇。她自认一直都很安分。 一直到东宫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下了轿,陆朝云依旧毫不避讳地握着她的手,领她往里直走。 一路上,两人收到不少宫女太监的侧目。 “臣陆朝云求见太子殿下。” “太傅。”饱含惊喜的童音从帷幕后传来,然后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 “太子——”他的声音染上一丝惊慌。 任盈月忍不住抬眼看去,一时睁大了眼怔在当场。 一道包裹在明黄衣饰中的小小身影,迈着粗短的腿,摇摇晃晃地朝着陆朝云扑来,光看就让人替他捏了把冷汗。 这便是当朝太子? 好小! 恐怕连三岁都不到。这一刻,任盈月突然明白为什么晋安王会起兵谋反。 “太傅。”太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惹人怜爱的撒娇,狐疑而充满戒备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陌生女子身上。 陆朝云在她开口前出声,“这是臣的妻子,左督御史任清源的女儿。” 任盈月蹙眉。 “平身。” “谢太子。” 太子抱着陆朝云的脖子好奇地打量她,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让人看了便油然心生怜爱。 “娘子,你抱一下太子。” 看着几乎是强塞进自己怀里的小太子,任盈月忍不住又朝始作俑者看去,“相爷——” “太子今年尚不足三岁,只有三位皇姐,并无其他兄弟。” 她眨了眨眼,心中恍然。他的话像是没头没脑,其实已经把太子如今的处境说得十分清楚。 年幼,无兄弟,太子是当今皇上的独子,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如果有个万一,后果必将无法估计。 陆朝云又补充了一句。“如今后宫有两位娘娘怀有身孕。” 任盈月眸光微闪,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太子,心中不由得一软。只怕如今想他死的人更多了。 陆朝云站在她的身边,继续低声说:“太子年纪小,皇后又病重,如今身边除了侍卫与近侍大太监,无人照料。我近日便是留宿东宫陪伴太子,你试着看看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一下。” 她的目光顿时狐疑起来。 他脸色有些愁苦地叹道:“如今除了皇上、皇后与我,太子不相信任何人。” 她明白了,皇上皇后皆病重,他又国事缠身,太子当下便落了单。 可是……任盈月的眉头蹙紧。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呃……太子睡着了。”陆朝云的声音难掩惊异。 她低头一看。果然,太子在她怀里睡着了!眉头霎时益发锁紧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现在这样实在有些让人喜出望外。 “如此,便有劳娘子了,为夫还有事要忙,你便在这陪太子吧。”说完,不待她反应,陆朝云直接转身离开。 太子寝宫内,任盈月抱着熟睡的太子默然无语。她觉得自己好似接到一个烫手山芋,还是个甩不出手的烫手山芋。 --------------------- “师娘。” 软软糯糯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心温软,可是,这声音落在任盈月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无力挫败。 一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却是除了皇帝之外,天下最尊贵的人。 同样,也是最危险的人。 这几天,试食的小太监死了好几个。 而且就像陆朝云说过的那样,其他人拿来的点心食物太子一律是不动的,即使太监试吃过,也不会动,总是眨巴着他那双黑漆明亮的眼睛窝在她的怀中,认真又信赖地看着她。 她想自这泥沼中脱身,可惜那日陆朝云离开后便一直没再出现,可想而知,如今朝局一定非常的乱。 心中叹了口气,任盈月轻啜了一口水,然后拿着杯子喂太子喝水。 身处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即使面对着满园春色也是无心赏玩…… “老臣参见太子。” 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她侧目看过去。 姜太医微微一笑,“见过相爷夫人。” 任盈月的嘴角顿时细微的抽搐一下。 仔细为太子号过脉之后,姜太医捋着胡须满意的点头,“太子近来身体调理得甚好,相爷夫人当居首功。”陆家小子把她塞来东宫也算是误打误撞,以她之力护得太子周全不是难事。 深藏不露,等闲识不破,与那些牛鬼蛇神斗上一斗,倒也不算为难她。 “这些药夫人留在身边备用。”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只小瓷瓶,任盈月心中了然,什么也没说地收到袖中。 “老臣还要去照看皇上,先行告退了。” “太医慢走。”太子有模有样的点头。 每当这个时候,任盈月的心绪总是很复杂。明明是个小奶娃啊…… “长公主驾到。” 她几乎想长叹出声了,这阴魂不散的长公主! 双方见过礼之后,太子仍旧窝到任盈月的怀中,看着自己的姑姑不说话。 长公主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她身上,含针带刺,口气更是压抑着一股怒火,“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赖在东宫不离开。” 任盈月微笑不语。 “以为有太子护着,本宫便拿你没有办法吗?” “臣女从不敢做如是想。”她给了她明确的回答。 长公主脸色一沉,“挑衅皇家威严,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况且也算不得挑衅皇家威严,臣女自认并无哪一字哪一句有违律例或者言辞失当。” “你——” 任盈月云淡风轻地笑着,拿了桌上的柑子剥了,一瓣一瓣地喂着太子。 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火越烧越旺,“把太子给我抱过来。” 随侍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妄动。 眼见下面的人不敢动,长公主索性亲自动手。 任盈月没有阻拦,她甚至有些感激她。 可是太子紧紧抱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随着长公主越来越用力,她几乎被太子那两只胳膊勒得喘不上气。 “容华你在干什么?” 长公主身子一僵,抢人的动作顿时便停了下来,缓缓转身。 在看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时,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皇兄,我……我……” “咳咳……”任盈月终于得以喘息,捂着脖子咳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陪着皇上前来的那道月白色身影。 “容华,朕不是说过,不许你到东宫来吗?” “皇兄——” “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在这种时候,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自己的那些事吗?” 太子的手轻轻地拍在任盈月的背后,帮她顺气,一双眼在父皇与皇姑之间来回游移。 任盈月把太子放到地上,然后对着皇上跪下去,声音沉静又坚决,“请皇上允许臣女出宫,臣女多时不归唯恐父母担忧,况且深宫禁苑本不是臣女能久留之地。当知流言伤人,利比钢刀。” “师娘——”太子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袖,脸上泫然欲泣,说不出的可怜。 陆朝云走过来抱起太子,“太子别难过,没事的。” “容华,你还不给朕滚。”皇上龙颜大怒。 当下长公主大气也不敢出,带着满腹的不甘与羞辱退下。 第六章 皇上并未对任盈月做出任何答覆,他只是领走了太子。 御花园凉亭里,便只剩下一对曾经是夫妻的两人。 陆朝云伸手去扶跪着的人,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收回手,神色从容地在一旁坐下。 见四下没了别人,任盈月索性开门见山地问:“请相爷明示,我还要在宫中待多久?” 他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味了几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娘子很想出宫?” “很想。”她坦承不讳。 “其实东宫也不错啊。” “好的不一定适合,对我而言,适合才是最好的。” 陆朝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线,“娘子对我而言就是最适合的。” 任盈月蹙眉。 “娘子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麻烦。”代表麻烦,招惹麻烦,本身也是个大麻烦。 他不由得失笑,“娘子是嫌为夫麻烦啊。”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相爷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朝云难得沉默了半晌,之后噗笑一声,“待到不用待的时候吧。” 任盈月觉得太阳穴隐隐生疼。 “太子很可爱,不是吗?” “他是太子。”她点明。 “他很喜欢你啊。” “长公主很不喜欢我。” “我喜欢娘子。” 任盈月突然沉默下去,低头垂眸看手中的香茗,仿佛没有听到那一句轻语。 陆朝云眼神一黯,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茶有些苦呢。” “苦茶清心明目,倒也是好东西。” 他闻言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娘子说的倒也是。” “相爷还是别如此称呼了吧。”她终究忍不住出声提醒。 陆朝云神情蓦地一冷,声音的热度也低到冰点,“我说过,自请下堂之事莫要再提。” 那一瞬间,任盈月不敢跟他的目光对视,莫名觉得心虚,同时背脊有些发凉。她没有对不起他,只是可能……不太厚道罢了。 她实在是不喜欢麻烦,尤其在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之后,而他的身份注定有数不尽的是非,特别是那个纠缠不休的长公主。 见她沉默不语,陆朝云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应付那些琐事,长公主的事我自会处理,其他的事你也别多想了。” 他言外之意她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所以心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没了长公主的事,就只是单纯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是多反感,否则她是不可能让他碰她的。 偏偏事与愿违,麻烦啊…… --------------------- 丹桂飘香,中秋月圆。 清辉铺就一地的银光,清冷明透。 陆朝云站在御花园一角静静地凝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一身宫裳的她怀抱着太子沐浴在银色月光下,抬头仰望着天际的那一轮玉盘,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又带着无法言说的亲昵。 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憧憬起来。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她怀上他的骨血,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手轻轻握紧又松开,他相信那一天会来到的。 晋安王的叛乱已经平定,现在只余北狄战事没有解决,但那一天也不会太久。 只是,皇后的薨逝对皇上的打击有些大,太子近日更是益发黏着月儿,简直是寸步不离,让他连想做些小动作聊以慰借都没机会。 任盈月低头看怀中噙着泪的小太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子失母,皇上又眼看是在拖日子,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 “师娘……”太子搂住她脖子将头埋在她肩头,轻泣出声,“我要母后……” 哀伤的稚声重重地击入心湖,任盈月轻轻拍抚着太子的背,抬头看向明月,暗自有了决定。 “太子不怕,我陪着太子。”护着你,定要救了你这条小命。 太子手收紧,头埋得更深,仿佛抓着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感觉到他渐渐睡去,任盈月轻轻换个姿势将他抱在怀中,打算回房。 陆朝云走过来时,随侍一旁的太监侍卫都无声的行礼,近来太子睡得极为不安稳,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两人并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进了太子寝宫。 任盈月轻轻地将太子放到床上,替他掖好被子。 向近侍大太监示意之后,她转身出了内室。 在外殿等候的陆朝云见她出来,微微点头示意,率先走了出去。 任盈月抿唇跟了上去。 两人重新回到御花园。 “相爷要跟我说什么?” 陆朝云扬眉轻笑,牵过她的手到石桌旁坐下,指着天上银月道:“值此佳节,自然是要与娘子一起过的。” “宫里今晚不是有御宴?” “所以为夫才来得晚了。” 任盈月抽了下手,没抽...动,不禁蹙了蹙眉头,“放手。” 他拉着她的手捂到胸口,幽幽的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娘子益发跟我疏远了,为夫真是心痛。” 她忍不住鄙视他一眼。她的确是想疏远他,可惜这人就像是狗皮膏药,沾上了就撕不下来。 “相爷念唱敲打是越来越熟练了。” 陆朝云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勾在自己怀中,很是无辜地反驳,“娘子这话从何说起,为夫岂会那些下九流的技艺。” 任盈月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悄悄磨着牙。 如果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绝对会让某人好看。 “娘子的身体如今可是大好了?” 她没有理他。 他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轻叹一声,“姜太医说,你的身体在未痊愈之前不宜怀有身孕。”这是他后来向姜老求证的。 “太医顾虑得极是。” “那娘子的身子是否大好了?”他继续追问。 她摇了摇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急不得!” 陆朝云用力搂住她,眸中闪过淡淡的失落。依她的心性,恐怕得要有子嗣的羁绊,他们之间才会走得更顺畅些。 曾几何时,他的想法变了,本来他只是想要一个妻子一起生儿育女共组家庭,如今他却盼着有孩子来绊住她想远离他的脚步? 然后他又想到,自从她自请下堂后,两人便再没燕好过,心头就益发的恼火起来。别说她不宜有孕,就算她现在身体康健,他沾不了身也是怀不上孩子的。 “月儿,晚上到清华阁陪我吧。”声音忍不住带了点央求。月圆人圆,罗帐影成双才算花好月圆。 任盈月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眼。 “难道月儿就一点都不想我吗?”声音带上怨怼。 “我还要照看太子。” “难道你就忍心为夫夜夜孤枕寒衾?” “夜深了,我们各自歇了吧。”她边说边挣开他的怀抱起身。 不料,陆朝云发狠地又将她勾揽入怀,毫不避讳暗处的侍从便低头吻了下去。 “放手……” “就过去陪我一会。” “不行。” “为什么?” 任盈月皱着眉看他。 他毫不相让地回视。 “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她明确的告诉他原因。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 “事实上不是。”她坚持。 “这并不是难事。” “你最好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完再来谈这件事。”她面色微冷。 陆朝云低低诅咒了一声。该死的长公主,简直就像附骨之蛆,不把她处理了,月儿仿佛打定主意不让他碰她。 “好了,夜深了,相爷早点回去歇息吧。” “娘子——”他十分不甘心,看得到吃不到,这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大的酷刑。 “我想出宫。” “现在不行。” “那就等你处理完事情再说吧。”话落,她直接推开他,转身就走。 陆朝云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神情几经变幻,最后微眯起的眼里,带了誓在必得的决心。 出宫,也不是不可以……嘴角有些邪恶的扬起。 --------------------- “皇上准许你出宫两个时辰。” 当陆朝云说这句话时,任盈月正牵着太子站在东宫最高的亭楼上欣赏夕阳的陨落。 “出宫?” “两个时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都带着难掩的讶异。 “是呀。”陆朝云一派淡定。 “师娘,你要走吗?”太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用力握住任盈月的手,仿佛自己一松开便再也抓不住。 她眉头蹙紧,带了几分不满的看向陆朝云。他明知道那不过是她的借口罢了。 他笑而不语。借口又如何,她有一个他便堵一个。 “陆相以为我现在合适出宫吗?”她反问。 “只是两个时辰,时间并不长。” “我没事要出宫去办。”她对他的用心了然于胸,直接予以扼杀。 太子松开任盈月的手走到陆朝云面前,“太傅,有事在宫里说可好?” 他谦恭一笑,“臣本也是此意,只是你师娘执意不肯,臣这才不得已向皇上请旨。” “师娘——”太子一脸委屈地转向她。 任盈月心中叹气,“好,有事我们在宫里说。” 太子开心的笑了。 陆朝云满意的笑了。 晚膳后,在太子纯洁的目光中,任盈月不是很情愿地跟着陆朝云离开,去他在东宫的休憩处。 清华阁内此时静谧非常,几乎看不到侍卫宫人。 “娘子不用担心,是我让他们今晚别在此打扰的。”看出她的疑惑,他出声解释。 任盈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在门外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陆朝云笑着跟上,并在进门后掩上门扉。 站在内室门口,任盈月停步不前,眸光微闪,嘴角嘲弄的勾起。 见她停步,他直接上前抓了她的手便向内室行去。 “朝云,你回来了。” 面对迎面扑来的娇躯,任盈月不经意地挪开步,让陆朝云去承接。 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他。 陆朝云脚步一错闪开,同时将身边的人拽进怀中,脸色阴沉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屋里的长公主。 “夜深露重,不知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披着轻薄纱裳,勾勒出秾纤合度的诱人身材,精心妆点过的面容艳丽妩媚,寂寞秋夜公主抱枕而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可惜,此时的陆朝云只有满腔压抑的怒火。 长公主的目光如刀般射向他怀中的人,玉手怒指,“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是臣的妻子,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长公主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 “臣娶妻却未曾休妻,她自然还是臣的妻子。”某人的自请下堂,他从来没承认。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公主深夜抱枕而来,似乎有失身份。”任盈月不轻不重地反击一句。 长公主顿时脸上一热,强自镇定道:“本宫的事岂是你这贱婢能置喙的。” “臣女告退。” 陆朝云错愕地看着她脱出自己的怀抱,浅施一礼,转身便要出门。 当即顾不得其他,他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很是恼火地瞪着她,“不许走。”自请下堂也就罢了,眼下竟要把他拱手让人?她究竟将他置于何地? 任盈月抬起下巴直视着他,道:“我此时留下,立场太过尴尬,相爷莫要为难盈月。”自己的麻烦自己不好好解决,凭什么来生她的气? “便是为难又如何?”他大怒。这时候弃他而去,她真要与他一刀两断不成? “恕难从命。”她不慌不忙的坚定答覆。 “那就试试。”他一个抄手将她打横抱起,直直地朝床榻而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翌日,皇上便召了陆朝云过去。 “逸风啊。” “皇上。” “你就不能忍忍吗?”皇上忍不住叹气,“你这样让朕很为难啊。” 一边是一母同胞的皇妹,一边是自幼的伴读如今的重臣,夹在中间,他是左右为难。纵容了妹妹,又不好强压臣下;维护了臣下,又难免要受胞妹埋怨。 “皇上,臣也只是血肉之躯。” “朕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拖过几日,实在不想被容华那丫头三天两头的哭诉折腾。”他停顿了下等呼吸匀了,才继续说:“咱们不只有君臣之谊还有同窗之好,便是做为朋友,你也不能不帮朕担待一下。” 陆朝云肃身而立,没开口。 皇上幽幽道:“还是送任小姐出宫吧。” “臣遵旨。” “你放心,朕既然答应你不会下旨赐嫁容华予你,就绝不会食言。” “臣知道。” “朕所托付之事,希望你也不要辜负。” “皇上放心,臣绝不负所托。” 皇上点点头,“你去吧。” “臣告退。” 不久,当太子到御前哭诉太傅将师娘抢走时,皇上终于明白某人何以那么干脆的答应送人出宫。 逸风,爱卿,陆朝云,朕的丞相,你真不是个好人呐! 那个时候,任盈月已经坐着轿子出了宫门在回任府的路上。 虽然陆朝云很想将人直接带回丞相府,但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御史千金成为下堂妇京城早就人尽皆知,他只能恨恨不已地送人回娘家。 小姐下轿入门,任府大门便毫不客气地当着当朝丞相的面重重地合上了。 陆朝云用力握了下手中的摺扇,轻哼一声,转身上轿,回六部官署。 给母亲请过安之后,任盈月便回了绣楼。 让红袖打了热水净身沐浴,再换过干净的衣物,她就上床补眠了。 梦中各种影像交杂,最后竟是一身冷汗的醒来。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竟迷迷糊糊地睡去大半天。 半倚在床头,她没有叫红袖进来服侍,只是静静地透过窗户望着灰沉的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有酒宴喧哗之声隐约传来。 任盈月不由得蹙眉。今晚父亲在府中宴客? “红袖。” 很快,红袖便推门进来,“小姐,你要起身吗?” “给我端水净面,再拿些吃的进来,我就不起身梳妆,反正已经晚上了。” “好的,奴婢这就去准备。” 任盈月趿鞋下地,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到窗前站定,舒展一下四肢,掩唇打了一个呵欠。 果然睡一觉起来舒服多了。 伸手在左胸按了下,抿抿唇,眼中闪过懊恼。那个男人简直就是禽兽,竟然咬得那么狠。 面上渐渐发烫起来。那人床上床下俨然两种作风,斯文与禽兽一体两面。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右手食指与拇指摩挲着自己肿胀的唇瓣,垂眸无声而笑。 他既然不肯放手,那么就一起终老吧。 仔细想想,他其实也挺不错,倒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不多时,红袖便将洗脸水和饭菜都端了进来。 任盈月洗着脸,红袖则将饭菜摆上桌。 “小姐,”她迟疑了下,“相爷在府上饮宴。” “爹今晚宴请同僚?” “嗯。” 她没有再说什么。 红袖见自家小姐一脸平静,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等到深夜,一身酒气的陆朝云叩门而入时,红袖惊得不知所措。 “相爷……” “闪开。”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挥开欲拦阻自己的丫鬟。 “相爷您喝多了,奴婢送您回客房歇息吧。” “我就睡这里。” “不行啊,这是我们小姐的闺房。” “红袖,你去睡吧。”楼上突然传来任盈月淡淡的话音,红袖犹豫了下,还是听话的退下了。 没了人拦阻,陆朝云便身形微晃地上了楼。 “娘子。”一看到烛光下的佳人,他便勾起了唇线,漾出一脸的温柔。 “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将人搂入怀中,笑道:“好不容易才把岳父他们全摆平,如今要与娘子一会实在麻烦。” 任盈月也不禁跟着笑了,倒了杯水给他。 “娘子。” “嗯。” “你今天真奇怪。” “有吗?” “有,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服侍我呢,我这一刻才有你拿我当丈夫看的感觉。”他趴在她的耳边,呵了口气,嘻嘻笑道。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轻轻启唇,“逸风。” “嗯?”他神智有些迷离的抬眼看她。 “以后不许你纳妾。” “好。”他爽快答应。 “不许再有别的女人。” “行……” “食言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娘子,你这张小嘴一开一阖的,我眼睛都快花了……”他低头堵住她的嘴。 次日,酒醉的陆相没能爬起来上早朝。 第七章 “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抬头,莫名的看着一脸惊慌跑进门的贴身丫鬟,“出什么事了?” “御林军……”红袖抚着胸口喘气,“御林军围了咱们府。” 任盈月蹙眉,“只是围府?” “眼下是这样。” “来人可有说什么?” “奴婢不知。” “那就去打听。” 红袖答应一声又匆匆离开。 任盈月放下手里的书,朝窗外看了一眼,想了想,跟着下楼。 她到后堂时,任夫人已经打听到消息,看到她出现,遂笑着摇头,“没事,是长公主派来的,说是要保护御史府,不准人任意出入。” “娘——”任盈月脸色微红。 任夫人拍拍她的手,“公主任性惯了,好在只是围府,不打紧。看她用意大概也只是阻止相爷入府罢了。” 她不禁失笑。这位公主有些时候实在让人无语。 “月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些事还是要相爷自己去处理,我们也不便插手。” 任夫人顿有所悟,“月儿便是为此自请下堂吗?” “有这个原因。”她并不否认。 “你呀,实在胡闹。”任夫人忍不住轻斥一声。 她笑着扶住母亲,“咱们到花园坐吧。” “长公主来了。”一名小厮跑进来禀报。 任夫人担心的看女儿。 “娘,您回房吧,我去看看。” 想了想,任夫人最终点头,“好吧,你自己小心。” 等到任盈月到前厅,看到端坐在椅中一身奢华却面带不豫的长公主时,她悄然叹了口气。 “臣女参见长公主,公主万福。” 仿佛没听到一般,长公主迳自转着手里的茶碗默默无语。 公主不叫起身,任盈月便也不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众家仆都不禁有些担忧地偷偷瞄自家小姐。 “从来没有人敢跟本宫抢东西。”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愤怒,然后猛地将手中的茶碗砸到地上,“从来没有。” 任盈月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陆相不是东西。” 长公主大怒。 “他确实不是东西。”任盈月坚持。 垂首肃立一旁的红袖肩头微抖。 “枉他对你一片情意,你竟如此看他。” 任盈月失笑。“公主,陆相乃当朝丞相,是国家肱股之臣,是栋梁、是人,却真的不是一件东西,臣女哪里有说错?” 长公主凤目微敛,目光落在她跪地的双膝上,嘴角扬起一抹讥笑,“任小姐跪得可舒服?” 她轻淡一笑,甚是从容地答覆,“还行。” 长公主的眉头慢慢就蹙了起来。 “如果我不准备让你起来呢?” 任盈月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平身吧。” “谢公主。” “今天我是带了御林军过来的。” “臣女知道。” “你不害怕吗?” “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长公主咬了下牙,用力地抓紧桌角,冷笑道:“本宫担心御史大人与小姐的安危,便派五百御林军护卫御史府。” “公主厚爱,臣女代家父拜谢。”任盈月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你便在府里好好修身养性,哪都别去吧。” “遵命。” 看着长公主拂袖而去,红袖忍不住上前两步,挨近主子低声问:“小姐这样激怒公主真的没事吗?” 她从容自若的低头整理袖口,不以为然,“我不激怒她,她就会放过我吗?” 红袖想了下,还是老实的摇了摇头,“不会。” “既然如此,吐口恶气也是好的。”口气惬意又理所当然。 微微张开了口,看着自家小姐施施然地向后堂走去。 怔愣片刻之后,红袖忍不住朝长公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同情起她来。似乎从一开始,小姐就没把那位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放在眼里啊。 --------------------- 御史府被围的消息当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无论百姓还是朝官都抱着八卦的心情关注事情的后续发展。 第三天傍晚,受人关注的男主角才姗姗出现在御史府门前。 陆朝云是与任清源一道而来的,但是御林军拦住了他。 他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开口,“本相与御史大人有朝事要商议。” “公主有命,末将不敢不从。” “耽误了朝事,你可担待得起?” “末将斗胆请相爷与御史大人到丞相府议事。” 陆朝云看向任清源,“任大人以为呢?” “下官听从相爷安排。” 他略微沉吟一下,便点了头,“好吧,那就请任大人跟我回丞相府吧。” “下官遵命。” 陆朝云神色从容地转身上了轿,在轿帘垂下的瞬间,面色随之一沉。轻轻拿摺扇拍打着自己的左手心,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渐渐地,他的神情悠然起来,向后懒懒靠坐闭目养神。 回到丞相府后,他到书房写了一封信。 等任清源回府后,任盈月的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就着烛光将信看完,她脸上似笑非笑,惹得一旁的红袖十分好奇。 “相爷在信上写了什么?” 任盈月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舌慢慢吞噬信笺,低柔的声音在夜色中缓慢漾开,“他问我要不要学文君夜奔。” “……” “你说我要不要?” 面对主子那浅笑盈盈,又饱含戏谑的表情,红袖不由得撇撇嘴,“相爷问的是您又不是我。” 将最后一点燃烧着的信笺扔向窗外,看着它在夜色中燃烧殆尽,任盈月微笑,“夜奔太辛苦了,不如让相爷学张生跳墙来得省力。” 红袖无言。 消息很快被御林军传回宫中,当夜御史府后院的围墙上便迎风站了不少的御林军。 听到书安的回禀,换好中衣要就寝的陆朝云笑道:“让他们忙去吧。” “相爷不去见夫人了?” “自己的夫人又跑不了,况且她住的是自己娘家,又有公主好心派出的御林军保护,我放心得很。” “可相爷见不到夫人呢。” “不急。”他转身上床,“时间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是。” 躺在床上的陆朝云望着帐顶,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月儿的身子本来就要调养,他也不是真的那么重欲,如今她既然对他有了承诺,他早无后顾之忧。 是的,那一夜他根本就没醉,能够听到月儿的真心话,他怎么舍得醉呢。 --------------------- “去寺里上香?” “来人是这么说的。” 任盈月自花园池畔起身,走了两步,又忽地停下,确认地问道:“公主在府外等着?” 红袖肯定的点头。 她目光变了变,唇角也轻轻的勾了起来,“那咱们就好好打扮打扮吧。” 听着小姐这样的话,红袖就忍不住在叹气。 半个时辰后,任盈月终于步出御史府大门。 看那穿着一身淡蓝衣裙,脂粉末施,发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的人,长公主只觉心火直窜。 就这样,她还装扮了半个时辰? “让公主久等了,臣女第一次有幸陪公主出行,生怕有失仪态,几番比较装扮下,所以花的时间长了些,还望公主恕罪。” 长公主忍住怒火,强自保持微笑,“无妨,女子出行是要仔细些才好。” 于是在车马辚辚中,一行人出了城,缓缓往城外的护国寺而去。 随着时间流逝,任盈月心头突然泛上一丝警觉。那是一种本能,长久生活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本能,低垂的眼睑掩去她的神色,嘴角悄然抿紧。 当外头传来刀剑砍杀声,以及随行宫人惊慌的呼救声时,她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小姐——”红袖声音发着颤,却坚定地挡在她的身前。 任盈月只是静静地坐着。 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红袖不由得往旁扑去。 一只手瞬间就将她抓了回来。 知道马匹已经失控,任盈月左手紧紧扣在车窗上,一边小心观察着闪过窗外的景物,一边暗自防备。 当马匹发出一声长嘶,车身陡然不稳倾落时,她掌心内力吐出,抓着贴身丫鬟就破窗而出。 红袖已经惊得发不出声音。 任盈月冷冷看着马车奔下悬崖,车体与峭壁在空中碰撞碎裂,直到最后看不到影子、听不到声响。 “小、小姐……”红袖浑身发着颤,只觉整个人都如同浸在冰窖之中。 揽着她几个飞跃便到了一片灌木丛后,任盈月蹲下隐身。 没过太久,她们就听到了马蹄声与人声。 “赶快回去禀报公主,任小姐的马车翻落悬崖了。” 人声渐渐远去,红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浑身透着肃冷的小姐。 “红袖,有受伤吗?” 她愣了下,摇头,“我没事,”顿了下,“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任盈月缓缓站起身,目光沉凝的看着悬崖的方向,片刻后道:“暂时我们就不回府了。” “啊……” “既然出来了,便四处走走吧。” “小姐——”她虽然知道小姐是有故事的人,可却没想到小姐有武功,她一直以为小姐只是被人买凶追杀,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走吧。”说完,任盈月迈步朝灌木丛外走去。 红袖急忙跟上。 ---------------------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抹土黄色身影从外奔入,小太监几乎是扑跪到御前,声音中含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皇上……公主遇刺……” “什么?”正被大太监扶着服药的皇上惊怒交加,“给朕说清楚。” “长公主遇刺。” 眼见皇上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旁的陆朝云赶忙出声。 “公主情况如何?” 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公主受……受惊了……还伤了手臂……” “刺客可有抓住?” “当场斩杀。” “可有活口?” “没有。” 感到古怪,陆朝云皱起了眉,“公主怎么会遇刺?” 小太监渐渐平静下来,口齿也变得清楚,“长公主原是邀了任小姐一起去护国寺上香,谁知道在半路时遭遇了刺客……” “你说任小姐跟公主一起?”陆朝云变了脸,连声音都严厉起来。 “是……是的。” “任小姐现在呢?” 小太监简直不敢抬头,“任小姐的马车受惊坠崖了……” “什么?”他厉声质问,整个人都绷紧了,脸色铁青。 皇上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臣先告退了。”陆朝云说完,不待皇上反应便朝殿外直奔而去。 皇上往后靠到龙榻上,闭目长叹一声。容华,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宫中的人从未见过陆相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往日走得如同自家后院的皇宫御道,今日一段就摔了好几次。 等他到了宫门口时,已经不知道摔了几次,但却依旧站得笔直。 公主的仪仗慢慢出现在远处时,他的目光就一点一点变得森冷起来。 听到陆朝云等在宫门,长公主欣喜无比,却在掀开轿帘看到他的瞬间,从头冷到脚底。 “公主,盈月人呢?”简单的问话,没有任何恭敬与委婉,有的只是冷冽与质问。 她瑟缩了下,目光下意识回避他,“我、我不知道……” 陆朝云便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随行的御林军,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前显得清冷又阴沉,“是谁护在任小姐车边的?” 面对这样的陆相,许多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冰冷。 七、八个御林军出列站了出来。 “来人呐,”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陆朝云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龙令牌。 “丞相饶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亲临的令牌,众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躯的汉子当场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拖下去。”声音冷冽而不带丝毫温度。 长公主眼睁睁看着几个御林军就在自己不远处被砍下脑袋,手足冰冷,连动一下都不能。 陆朝云冲着她行了一个礼,“臣告退。”然后越过车辇一步一步走远,背影说不出的冷肃与寂寥。 看到相爷走来,书安迎上前,却在刚走近时看到相爷脚下一软,一口血喷了出来。 书安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抱住他,“相爷——” --------------------- 陆相吐血昏迷。 才几日,朝堂上便隐生不安,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龙体欠安,十天半个月亲临不了一次早朝,几乎都是陆相在处理一切朝政军务,如今这个肱股大臣却也倒了下去。 这几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书安焦虑不安地看着姜太医放下号脉的手,上前一步问:“太医,我家相爷情况如何?” 姜太医叹了口气,向后探手,“把我的金针拿来。” 医僮奉上金针匣子。 姜太医打开针匣,专注地将一支支金针插....入陆朝云的头上大穴。 “噗!” 当陆朝云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后,姜太医长长地吁了口气,面色为之一缓,“吐出这口心头淤血,便没有大碍了。” “多谢太医。” “分内之事。” 医僮将金针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医坐在床前未动,看着床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让你多躺几日,只是圣命难为。再说了,你躺在床上,那丫头也回不来,还得你自己亲力亲为才好。” 屋里突然静寂下去。 半晌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她还回得来吗?”他像问人,更像自问。 “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医很不负责任的说。 书安相当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过去。 姜太医马上回瞪,“你们都下去,老朽有话跟相爷说。” 书安和医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风啊。”姜太医以长辈的身份劝他,“事情还不到绝境之际,你也别忧心太过。” 陆朝云苦笑着睁开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伯父——” 姜太医伸手摸自己的胡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那丫头身负武艺……” “什么?”陆朝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他咳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太情愿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说那丫头会武功,而且还不太低。”连脉象都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绝对低不了的。 陆朝云脸色一连几变,最终变成平静无波,明白的点头,“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伤在身。” 姜太医点头,“当初承诺过她,所以老朽才没将此事告知。” “现在她的伤可是好了?” 他又习惯地摸胡子,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是个麻烦的丫头,估计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脉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陆朝云沉默了一会,“这样说来,她活命的希望还挺大的。” 姜太医赞同地道:“嗯,那丫头生命力很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大抵就不会有事。所以,你目前还是应该全力去崖底找找。” “书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来,这几日也应该是她虚弱的时候,你小心宫里那位再抢在你前头。” “她敢。”陆朝云目光顿时一冷,顿了下,道:“书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虽然昏迷,神智还是清醒的。” 姜太医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虽然也不反对你多躺几天,让宫里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终究国事为大,你再不上朝,那些魑魅魍魉说不定要动什么歪脑筋了。” 他脸上闪过倦意,声音难掩疲惫地说:“便是我弹精竭虑又如何?只为他们那一点心安便对我的婚事百般干预,难道我不娶皇家女就会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虽未曾明言,但对长公主的纵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场。 姜太医只是又拍了拍他,没说话。 陆朝云又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不知道现在任御史那边如何?” “他辞官了。”姜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神情一震。 “明天应该就会离京了。” 陆朝云闻言就要下床。 姜太医用力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他们不能走。” “不走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吗?” “可是,”陆朝云用力抓紧床沿,神情懊恼又沮丧,“如果任御史夫妇离京,就算盈月还能活着归来,只怕也……”这件事连他都没办法原谅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决,你也是拦不住的。” “总要试一试的。” 姜太医只能摇头叹气了。 ---------------------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几辆青幔马车缓缓离开御史府直奔东城门而去。 一道颀长而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前,等到任府的车马靠近时,迎了上去。 “小婿逸风,求见岳父大人。” 马车内传出了一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连车帘都不曾掀起。 “相爷不必如此称呼,小女早与丞相府没有瓜葛。老夫现在也不过是个致仕回乡之人罢了,还请相爷让行。” “岳父,也许盈月尚在人间,您这样匆匆离京,岂会甘心?” “尚在人间?”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尸体都被野兽分食了,只留下残破的碎衣绣鞋,相爷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吗?” 陆朝云瞬间一个摇晃,书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贴侍的手,眼睛赤红地瞪着他,“你给我说实话。” 书安低下了头,“相爷,小的是担心您。” “担心我?哈哈……”陆朝云蓦地仰天大笑。 “我们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车夫赶路。 陆朝云没有再拦,他已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借口能拦,只是抓着书安的手笑得无比癫狂。 “相爷、相爷……”书安只能慌乱地喊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哑了,陆朝云才慢慢收敛了神情,慢慢站直,绷紧身躯。 一张清瘦憔悴的面容上犹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缓缓将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装的陆相进了宫,上了殿,迈着无比沉稳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首,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龙椅上的人。 “爱卿。”皇上唤了一声,心里却突然有些不安。 陆朝云撩袍下跪,掷地有声地道:“臣有一事启奏,望皇上应允。” “爱卿只管说。” “有臣在朝一日,长公主便必须守太陵一日,不得离开半步。” 此话一出,朝堂静寂。 须臾之后,皇上开口,“准卿所请。” “谢皇上。” 下朝之后,皇上回到后宫,得到消息的长公主立刻哭着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着胞妹叹气,“容华,朕早说过凡事得留有余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圣旨,难道他陆朝云还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龙颜大怒。 “皇兄……”长公主面露惧色。 “是朕和父皇宠坏了你,让你如此无法无天,心中没有国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国家动荡,正是不容有失之时,你又闹出这样的乱子来,你让朕如何护你?” 既然屡劝不听,就只好自食其果。 “来人,送长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迳自走进自己的寝殿。 第八章 细碎雪花在天地间洒落,带来入冬的第一场雪。 举目望去,天地一片银白。 在这样的天候赶路便加了几分小心,官道上来往的车辆、行人都缓缓行走。 草木萧瑟,旷野的风带着冬日的干冷,卷着沁凉的雪盘旋飞舞,让行人不禁各自瑟缩着身子。 官道两旁的树林叶子枯败落尽,只余枝干嶙峋峥嵘地伸展在半空。 空中偶有鸟雀飞过,留下几声鸣叫,带出几分生气。 车队缓慢而沉稳地行进在林间,突然疾奔的马蹄逼近,一群剽悍的土匪快速的围住车队。 车边的家丁护院片刻慌了神,各自握紧手中的刀剑,将两辆马车团团护住。 “你们想干什么?” “废话,看也知道我们是来打劫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我们就是王法,兄弟们上,不留活口。” 林中瞬间便是一片砍杀声。 血落在地染红了雪,红梅遍开。 一声轻啸,一抹青烟般掠入的身影所过之处,土匪无一活命。 看着手下在一时半刻间就倒下一半,土匪头子不禁心中一凛。 “朋友是哪条道上的,若是手头不方便,兄弟们也能送些盘缠,何必出手如此狠辣?” “你方才不是说不留活口?”声音冷冷冰冰,竟是比数九的天候还要寒入骨,“那就留下你们的命吧。” 来人一袭灰白长衫,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形单影只站在马车之前,周身的迫人气息却让人不敢靠近。 “有话好说,兄弟也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朋友要保车里的人,咱们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有人买凶?” “是呀,谁知道车里的人得罪了什么人,不过十官九贪,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官,有些仇家也是正常的。” “说出买凶的人。” “朋友既是道上的人,便该知道规矩。” 那人冷笑一声,“那你们便带着秘密下地府吧。”话音未落,人已暴起,双手飞扬,马上便有惨叫声响起。 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灰白身影犹如地狱的索命鬼差步步逼近,土匪头子心头大惧。 “有话好说,我把买凶的人告诉你。” 那人果然停下脚步,“说吧。” “我只知道是京城来的,他家主子应该也是官员。” “说完了?” “完了。” “那就好。” 下一刻,那人便踢起一把刀握在手中,手起刀落间,简直跟切西瓜似的将剩下的土匪清理掉。 血染红了林间的雪,风似乎更寒了。 “老爷、夫人,你们没事吧?”一抹身影由远处奔来,一边高喊。 “红袖姑娘……”有人认出那抹身影,差点瞪凸了眼。 “红袖!”马车里响起惊呼声,车帘被一把掀开。 “夫人,是我啊。” “你没事,那小姐呢?” 红袖看向那灰白身影,没敢高声,“不就在那边。” 任盈月此时缓缓走过来,到达车前便摘下了帷帽,微微一笑,“娘。” 任清源从另一辆车上跳下来,看着毫发无伤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又是欣慰,又是感叹。 任夫人双手抓着女儿的手就是一阵打量,眼泪不由得落下,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任府仆役默默扫过遍地横尸,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他们心中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姐突然之间变成武林高手。 “月儿啊,你既然没事,怎么也不向爹娘报个平安呢?” “女儿有些事要办,所以一时没顾上。” 任清源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继续追问。 “你一直跟着我们吗?”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任夫人满心的喜悦,刚刚受到的惊吓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任盈月扶住母亲,笑道:“爹娘出京不久,我便跟上了,只是没敢跟得太近。外头冷,咱们回车上说吧。” “这些人怎么办?”任清源看着那些土匪的尸体皱了皱眉。 “何必理他们。” 他想了下,点头,“咱们继续赶路吧。” --------------------- 京城,丞相府。 深夜时分,书房的灯依然亮着,桌畔的身影透过烛火映在窗纸上,说不出的寂寥孤单。 书安匆匆走入,小心翼翼地低唤一声,“相爷,有消息了。” “说。”翻看公文的手未停,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宁县报上来的出事地点是任大人归乡必经之地,事发当日,任大人一家确实由那里经过,据下一驿站传回的消息,任大人一家平安无虞。” 拿着公文的手收紧,隐隐有青筋浮现,陆朝云沉默了好半晌才出声道:“确定吗?” “确定。” “任大人一家的情绪如何?” “驿官称极为平静,下人们甚至有说有笑。” 哗的一声,陆朝云蹭倒了一叠公文,神情一连几变,最终平复下来,摆摆手,声音透出几分无力,“你下去吧。” 书安犹豫了下,说:“相爷也请早些歇息吧。” “我知道。” 书房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只余他一人形单影只,陆朝云伸手轻轻推开窗户。今晚星光暗淡,他的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月儿,你在怪我是吧,我知道。”呢喃低语几乎是含在他嘴内,而夜空中隐隐浮现出那张清丽秀雅的面容,或笑或嗔。 陆朝云勾唇苦笑。早该明白她这样性情的女子,行事必定有悖常理。 叹息声在夜空中缓缓散开,他伸手拉上窗户,缓步出了书房。 后院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不闻人语,推开寝房走进去,让人忆起曾经在屋内缭绕不散的药香。 没有点灯,他借着微弱的光线走进内室,坐到了床边,似乎有一双温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腰间,带着几分诱惑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唤着“风哥”。 他惊喜的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一片空寂。 陆朝云有些泄愤地用力往后倒在床上。 “月儿,你这个妖精……”即使人不在,也搅得他不得安宁。 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起身打开衣柜,取了一套她的衣裙重新回到床上。 最终,他抱着她的衣服沉沉睡了过去。 --------------------- 洛城梅花,天下闻名。 皑皑白雪中,枝头绽放,清香沁人。 城外梅林在一场瑞雪后,赏客如云有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更不乏闺阁千金。 当任府车马停下时,有不少的目光扫了过来。 任清源虽然致仕还乡,但当朝丞相曾是他的女婿,妻子下堂求去后仍对任小姐念念不忘,为此不惜杠上皇权,在京城早已家喻户晓。 甚至于,爱屋及乌,有朝中显贵在任御史回乡途中买凶杀人,东窗事发后,也被陆相给予重判。 因此,任清源虽是告老还乡之人,在洛城却没有官家敢轻视。 小厮放好下马凳,丫鬟上前扶着车中人下来。 众人只见一个女子披着一件翠绿斗篷缓步而下,站稳之后,又转身扶一名贵妇下车。 “娘,您小心些。” 任盈月扶着母亲朝梅林走去,对他人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在看清任小姐的容貌后,许多人不免有些失望,原以为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丽,原来只是清丽温婉。 但想想又不禁释然,若陆相是贪恋美色之辈,早已妻妾成群,又何至于蹉跎那么多年。 想来这位任小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也不能让陆相念念不忘,再三纠缠,这才惹得长公主醋劲大发,终至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据任府的下人说,任小姐大难不死,遇贵人相救,后来毅然决然随父母回归故里,再不想与陆相有所牵扯,他们也才能在这洛城梅林中看到传闻中的主角。 寻了一处僻静,任府几个丫鬟动手清理出一块歇坐之地,铺了厚毯请夫人小姐落坐。 “夫人,笔墨准备好了。” 任夫人笑了笑,拍拍女儿的手道:“走,咱们今天也学学那些文人雅士作画吟诗。” “女儿不懂这些,还是看娘作画的好。” “月儿不妨给为娘舞上一曲。” “娘亲有命,女儿焉有不遵之理。” 任夫人环顾一圈,“咱们没有带剑。” “这不妨事。”任盈月微微一笑,走至一株梅树旁,伸手折了一截梅枝,上头缀着七、八朵红梅。 红袖上前接过小姐解下的斗篷,退到一边。 莹莹白雪簇簇梅花之间,一抹浅杏色身影袅袅婷婷,身姿轻盈,舞步婆娑。 文人雅士,名媛贵妇不由得渐渐停了足,惊艳了一双双眼。 突然之间,不知是梅花动人还是舞剑的人勾人。 随着任夫人的笔墨挥动,梅间倩影跃然于纸上,她不禁满意的点头。 几日之后,任夫人所作之画在裱褙处被人摹仿,不久京城丞相府的书房桌上便有了那幅仿作。 陆朝云盯着那幅仿作看了很久,久到他开始咬牙切齿。 她过得很好,简直好得让他怒气横生。 据说,洛城才子甚至托媒上门。 砰的一声狠狠捶在桌上。他的妻子岂是由人觊觎的? 他一时抽不开身离京,却不表示不记挂她,天知道他每夜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再次用力捶在桌上,可恼的是,如今他一步不能离京。 “来人,备轿,我要进宫。” --------------------- 腊月十九,大雪。 整座洛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百姓们尚在睡梦之中,三骑马飞快地穿过街道,直奔城北一处民宅。 睡梦中的任盈月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抱被坐起。 伸手掀开床帐,目光四下看了眼,又侧目倾听一下,最后皱眉趿鞋下地穿衣。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极快的将长发梳好挽起,以一支拙朴的紫檀木簪固定住,然后拉门走了出去。 雪仍然扑簌簌地落着,积了厚厚一层雪的院里没有一只脚印。 转过回廊,她从正门前的石阶缓步而下,像有感应似的朝大门走去。 在她拉开大门的同时,门外的人正抬头欲敲门,遂而大吃一惊。 任盈月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有圣旨。”为首之人声音透着尖细,捧高手上的一卷黄布。 “公公请。”她侧身让开,请三人入内。 门口的动静令门房惊醒,几乎是胡乱地披着衣物便冲了出来。 一时间,整座任宅人声嘈杂起来。 圣旨宣完之后,任清源接下圣旨,并朝女儿看去一眼。 任盈月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开始觉得皇家跟自己真的是八字不合,她这才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啊。 她以为陆朝云是懂她的,她在洛城等他功成身退前来团聚,结果他却非要再把她弄回那座繁华的京城。 当朝御妹,授封金元公主,以国号为尊,这是怎样的一种恩宠啊! 皇上究竟意欲为何? 父女俩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存疑。 打赏了传旨的公公,任清源欲留他们吃杯茶,结果他们坚持不受,顶着风雪匆匆离开。 “月儿,你跟我到书房。” 父女两个沉默地走进书房。 任清源负手于后走了几个来回,皱着眉沉吟道:“这道圣旨来得古怪,也不知是福是祸。” “跟皇家沾了边,多半不是好事。”跟皇家打交道的日子实在让她敬谢不敏。 “无缘无故授以如此殊荣,只怕很快就会有人送你入京。”任清源沉吟着,旋即做下决定,“为父随你入京。” “爹——” “不必再说,为父断不能就这样放你独自入京。”他定定地看着女儿,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隐患丛生,皇上病重随时会撒手人寰,而太子年幼,叔王年长,一个不慎便会再生乱象。” 她直接掏出袖中的一卷东西递了过去,“这是公公入门时塞给我的。” 任清源神情震动。密旨! 打开密旨看过之后,这位前御吏沉默了。 任盈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屋顶。她就知道陆朝云带给她的,永远只有麻烦。 “月儿,你自己上京,多加小心。” 她惊讶地看了眼父亲手中的密旨,缓缓点了点头。 “我嘱咐你母亲几句,你也回房收拾去吧。” “是。” 出了书房,任盈月举目远眺,深深吸了口气,扑面的刺骨寒意让她头脑一清。 该来的躲不掉,被那个男人赖上就只好认命了。 --------------------- 任盈月不知道的是,在接到圣旨时,陆朝云比他们父女还要吃惊。 明明他只是请求赐婚而已,结果皇上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总算婚是赐下了。 只是一想到妻子如今那个沉重的封号,他就忍不住皱眉。皇上这是非要让他跟皇家扯上关系不可啊。 忆及那日进宫谢恩时,皇上脸上那掩不住的得意,以及那句“朕总算还是当了你的大舅子”,陆朝云的脸又一次黑了下来。 他的大舅子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一国之君念念不忘的? 站在廊下看着下人里里外外的忙碌着迎娶公主的事,陆朝云却觉得事情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在他心里,月儿一直就是他的妻子,从不曾下堂,莫名其妙地娶两回,本身就是件很怪异的事。 暗自掐算一下时间,陆朝云的眼中透出一抹愉悦。再过几天,她应该就要到京城了。 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任盈月这一趟进京之路却是凶险异常,波折不断。 从洛城一路护送公主鸾驾入京的兵马,死伤近两百人,才在正月初六这天将公主送进京城。 被宣入宫时,陆朝云的心情很好。 在与皇上见面之后,却一下子沉到谷底。 “朕真的是不放心啊。”皇上的脸色很差。 “臣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朕就把太子和江山都托付给你了。” “臣必不负皇上重托。” “你要去看看公主吗?” 陆朝云摇了摇头,“不了,也不差这两天。” 皇上点了下头,没什么力气的摆摆手,“你去吧。” “臣告退。” 出了皇帝寝宫,他朝宫外走去,却在半路跟奉诏而来的任盈月打了个照面。 淡雅的宫装,只有两三样珠钗点缀发间,他的妻子整个人清爽得就像三月的春风。 任盈月却只是给了他一记很不赞同的目光,便越过他往前走去,一点交谈的意思都没有。 他挑了下眉,看着她慢慢走远,嘴角勾了勾,眸中带了种无法言说的神色。 任盈月看到皇上时,只觉得他的脸色更差了,已有油尽灯枯之兆。 皇上摒退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偌大的宫殿内便只剩下两人。 “朕替容华向你道个歉。” “臣妹不敢。” 定定看了她一会,皇上突然又道:“太子还小。” 任盈月没有接话。 “记得那道密旨吗?依朕对任大人的了解,你应该还不知道密旨的内容,其实任大人被朕派往边关督军,太子如顺利登基,大军凯旋之日他会随军回朝。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边关的几十万大军便是太子的勤王之师。” “皇上想让我答应什么?” 皇上赞许地看着她,“你很聪明,同时也很淡泊,容华的挑衅在你眼中从来就不具威胁。有人说,你是个不突出的绝代高手,你说对吗?” 任盈月微微一笑,“是谁这么抬举臣妹?” 他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开了话题,“知道朕为什么以国号封你吗?” “愿闻其详。” “太子即国,朕以国托之,希望你能善尽姑母之责,看护太子成人。” “长公主尚在太陵守墓。”她适时提醒他。 皇上苦笑一声,“容华无法托以重任,如今这样已是最好。” 大殿内沉寂了许久,再次响起皇上的声音,“朕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若太子有福,自能坐稳这万里江山。” “他若是明君,自是有这福气。” “那就好。” --------------------- 两日后,金元公主下嫁陆相。 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时,任盈月看着脚下那熟悉的地面,心中感慨万千。 上次出嫁,她没能行完礼便昏倒在喜堂上,这一次多少弥补了那些遗憾。 这一次同样没有人来闹洞房,前次是因为她的身体,这次则是因为她的身份。 任盈月想着,不由得就笑了。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时间似乎转瞬即逝,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近。 当红盖头被人掀起,第一眼看到穿着新郎服的陆朝云时,她不禁目露惊艳。 一身吉服的他在那袭艳色的映衬下益发显得面如冠玉,俊逸绝伦,眉眼间的飞扬神采掩都掩不住。 到底是她的心境起了变化吧,若是前回婚礼让她撑到目睹他穿吉服的模样,她大概也就是觉得他有副还不错的皮相。 而他也在看到她红盖头下盛妆的精致面容时,为之呆滞。 “娘子,你真美。”半晌,回过神的他由衷的称赞了一声。 任盈月只微微一笑,目光落到桌上的合卺酒上。 陆朝云哈哈一笑,转身取过酒杯斟上酒。 “上次便没能与娘子喝上合卺酒,这次万万不能再漏掉。” 她笑着接过酒杯,与他手臂相交,饮下杯中酒。 他坐到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颇为不舍的帮她拿下头上华丽的珠冠。 “娘子平日懒散难得对妆容上心,今日这般天仙似的容颜也只得昙花一现,”说着便叹了口气,“想想实在让人扼腕。” 她很杀风景的说:“如花娇颜,百年之后不过一具枯骨罢了。” “娘子打击为夫,向来是不遗余力。” “相爷坑起人时,也是毫不手软。” “记恨为夫请旨赐婚了?” “哼。” 他拧了湿帕给她净面,一边不忘揩点油,“洛城梅林中青年俊杰不少吧?” 她朝他嫣然一笑,极是轻描淡写地道:“马马虎虎。” 陆朝云牙齿忍不住磨到一起,“居然还上门提亲!”是可忍,孰不可忍。 任盈月却叹息了一声,不无惆怅地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时我为自由之身,就算有人说亲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将我置于何地?” “所谓前情如烟,旧爱如梦,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是故意的吗?” 她不解地眨眼睛。 陆朝云狠狠地将她的吉服扔到地上,继续与她剩余的衣物奋斗,同时道:“即便有怨言,今日洞房花烛夜,你也逃不了。” 伸展着手臂,她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很是认同的点头,“这是实话。” 脱到亵衣时,陆朝云突然有些警惕地抬头看她,“你很不对劲。” “相爷多心了。” “你绝对有事瞒我。”他无比确定。 任盈月思考了下,点头,神情显得极是无奈,“说起来,确实是有件事忘了跟相爷说。” “什么?” 犹疑了下,她给了他答案,“我的癸水来了。” 陆朝云的手指顿时僵住,神情一连几变,嘴角眼角狠狠抽了数下,然后猛地转过身狠狠地捶在床沿上。 他就知道……难得再次洞房花烛夜,结果依然是这么残酷。 任盈月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难得温柔地道:“相爷,请节哀。”人生总是随时充满变数,这是没办法的事。 第九章 正月初十。 深夜,宫内敲响丧钟,年仅二十七的耀阳帝在寝宫崩逝。 临终前,于御榻颁下诏书,令陆相监国摄政,辅佐太子登基。 天明,太子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当天金元公主入宫陪伴新皇。 一个月后,在宫里住了一个月的任盈月才回到丞相府。 沐浴之后,换了家居常服,她便让红袖拿来针线筐,继续自己的活计。 陆朝云进来时,就看到妻子坐在软榻上专注地穿针引线,地上的火盆里银霜炭烧得红红的,烘得屋里暖烘烘。 “娘子还会做针线?”他不免带了几丝惊异。 任盈月捏着针在发间抹了抹,轻抬眸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我虽不善琴棋书画,但女红总还是会一点的。” “为夫从未见娘子动过针线,有此误解,这也很正常。”他边说边挨到她身边坐下,拿起那件衣服看。 然后,笑意溢满眉梢眼角,深深地荡漾进他的心底,“让娘子费心了。” “绣花我是不行的,衣服还能勉强帮你做两件。” “这就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任盈月用力扯回他手中的衣服,继续缝制。 陆朝云迳自伸手搂上她的腰,贴着她的身子看她为自己缝衣。 就算只是简单的青布长袍,但是由她一针一线缝制,那便是天下最华丽的衣裳也不能比的。 “月儿。” “嗯?” “你什么时候为咱们的孩子缝衣服呢?” 任盈月手中的针停了下来,扭头看他。 他凑过去在她唇上落上一吻,笑道:“为我生儿育女是娘子的责任。” 她眉头慢慢蹙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果我不能呢?” 陆朝云愣了一下,之后笑着将她抱入怀中,“是不能,不是不想就好,生育子嗣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若我注定命中无子,那也是怪不得娘子的。” 她满意的点点头,“幸好相爷没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要纳妾为陆家开枝散叶。” “如果我那样说呢?” 任盈月手中的针不经意地扎在丈夫的手背上。 “娘子——”看着手背上冒出的血珠,陆朝云委屈地将手伸到她眼前。 她故意视而不见,轻轻地提醒,“当初你说过永不纳妾。” “我记得。”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自然是不敢或忘的。”他笑着吻上她的唇,咂吮了一番,才继续道:“我不会给娘子家暴的机会的。” 任盈月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红袖过来奉茶,对两人不合宜的举止恍若未见,淡定而从容。 陆朝云抱着妻子看她为自己缝衣,很是泰然。 而任盈月坐在丈夫怀中为他缝衣,也很自若。 拿着几件公文进来的书安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有些想叹气,便是在宫里,当着满殿的宫女太监,甚至有时候小皇帝不巧碰见了,他们相爷也是气定神闲得让人引以为耻的。 那回小皇帝说:“太傅,你这样不庄重。” 相爷振振有辞,“庄重是给外人看的。” 小皇帝很严肃的指出,“还在国丧期。” 他们相爷想了下,然后也很严肃的回应,“臣除了把公主抱上膝头,圈在怀中说话之外,一直谨守礼仪。” 书安眼角抽了下,回想起当时夫人说:“皇上,你现在还小,学的东西有限,等你长大,再来跟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理论。” “姑姑说的对。”小皇帝很纯洁,很无辜地朝着相爷笑了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俐落地爬到夫人怀里。 “皇上——”相爷当场脸就黑了。 小皇帝马上就说:“庄重是给外人看的。” 旋即,夫人笑出了声。 其他人只能低着头偷笑。 书安很赞同夫人私下说的一句话—— “皇上被相爷这样的太傅带大,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 金元朝万庆元年三月,三王起兵谋逆。 四月便兵败如山倒,让人不胜欷吁。 “三个王爷的兵马啊。”红袖边说边感慨。 “乌合之众罢了。”任盈月说话相当不留情面。 红袖抿抿嘴,有些狐疑,“小姐,那三个王爷也不全是草包,再说还有十几万军队,离京城也没多远。” 她低头咬断线头,抖开手里的长衫检查,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先皇在位时,相爷就在算计他们了,用心良苦的给他们创造谋逆的条件。” 红袖瞪大了眼。 任盈月偏偏头,想了下,才又说:“嗯,是假象。有人挖坑挖了那么久,就等人往里跳,偏偏就真有人往里跳。” 红袖张口结舌。 “让贼偷都比让贼惦记强。” 红袖终于合上嘴,用力点头,不忘举一反三,“就像小姐一样,从相爷到绣楼相看,一直到请旨赐婚,相爷步步用心。” 任盈月的脸色终于变了。 小丫头早一步跳起跑开。 “红袖,你在干什么?” “啊——”正抱着柱子,躲避小姐追杀的红袖顿时惊跳起来。 陆朝云眯眼道:“本相有那么可怕吗?” “相爷不可怕,谁可怕……”一见他眉头微挑,她立即改口,“像相爷这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人,怎么可能可怕。” “你到底在躲什么?” 红袖心虚的低下了头,“奴婢刚才可能说中了小姐的痛脚,不知道她要生多久的气。” “所以你就躲到这里来。”陆朝云有了兴致,“来,说说看,是什么痛脚,也许本相能帮上忙。” 小丫头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在花园说的话。 听完,陆朝云哈哈大笑,把玩着手中的摺扇越过她往里就走,风中传来他清润的声音,“这确实是你家小姐的痛脚,红袖,自求多福吧。” 她恨恨的握紧拳头,朝着自家姑爷离开的方向挥了两下。 “红袖。”一声轻唤在身后响起。 红袖又跳了起来,转头就看到书安,不由得怒道:“你怎么不跟姑爷进去?” 他淡淡地睐去一眼,“虽然相爷不介意他与夫人的恩爱情形被咱们看了去,但是看得太多到底还是伤眼。” “伤眼?” “像相爷与夫人这样恩爱的夫妻,不是谁都能遇上的。”书安的神情难得忧愁了起来。 红袖点头,“这倒也是。” 他突然看向她,“你几时嫁给我?” 她瞪大眼,然后猛地烧红了脸,指着他的手发颤说不出话。 书安很认真的道:“我虽然无法保证让你像夫人一样幸福,但也一定不会让你吃苦。” 红袖深吸一口气,蓦地大吼一声,“你去死——”跟着转身跑开。 他不慌不忙地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叹气。 花园凉亭里的两人听到了红袖的那声大吼,不禁对视一眼。 “出什么事了?”任盈月眼中满是困惑。 “娘子何以认定我就知道?” “书安没进来。” 他一把搂过妻子,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娘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喜欢点破。” “闲事管多了不是好事。”她喜欢独善其身。 陆朝云点点头,拿过她的绣筐翻找。 “找什么?” “我记得有看到娘子绣荷包。” 她嘴角抽了下,“不是给你的。” 抬头看她,他极其认真地道:“娘子,你是我的妻子,凡事一定要以为夫的需要为第一考量。皇帝富有四海,像荷包这样的小玩意断是不会缺少的。所以,他的要求不用考虑。” “臣以君尊。”她提醒他。 “一只荷包而已,皇上这样的圣明天子是不会计较的。”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说的是个英明神武的天子,可事实上,万庆帝只是个才三岁的幼童。 任盈月忍不住抚额。这样幼稚的辅国大臣,耀阳帝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认定他? “娘子——” “你不用找了,已经送到宫里去了。” 陆朝云一脸哀怨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对为夫?” 她额际青筋暴跳,“不要表现得好像我红杏出墙似的。” “荷包。” 她闭了下眼,咬牙,“我帮你绣一个。” 他用力抱住了她,欢喜不已,“我就知道娘子还是爱我的。” 仰头看天,她觉得陆朝云才是她真正的劫。 “最近事情太多,都没跟娘子好好亲近,趁天色还早,咱们先回房歇会吧。” 任盈月的脸忍不住红了。她即便出身江湖,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远达不到某人这样皮糙肉厚的程度。 陆朝云却不管她在想什么,只管打横将人抱起,回房折腾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乎日日都在偏殿偷欢。 男人完全沉溺在长公主的温柔乡中。 三月中旬初,李太妃产下一名皇子,因适逢三王之乱,五月,皇宫才为义诚王庆生,文武百官奉诏入宫。 酒宴过半,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突生变故。 御林军从外一拥而入,百官愀然变色。 一抹娇俏身影在御林军之后气定神闲地走进来,许多人面上再次变色。 长公主! 唯一始终淡定的就是坐得离小皇帝最近的陆朝云,看到来人,他甚至还很能面露微笑,颇是有礼地请安,“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怨毒的目光盯着他的脸,脑中映上那个日日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粗犷面容,不禁狠狠攥紧拳头,任指甲刺入掌心,“陆朝云,你可想到会有今日?” “人生如戏,随时都有变数,是非成败有时并不需要太过计较。” “是吗?”听他说得如此轻松惬意,长公主就忍不住磨牙。 小皇帝看着自己的姑姑,问:“父皇命姑姑守太陵,姑姑怎会回宫?”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你父皇糊涂,就连你也糊涂至此,我是你嫡亲姑姑,你却与那不相干的外人亲近,也不念及咱们的骨肉亲情。” “月姑姑对朕很好。” “那个贱人——” 陆朝云脸色一沉,“长公主慎言。” 她轻蔑地扫过一圈,目光再次定在他的脸上,“如今这番局面,你觉得我还需要顾忌吗?” 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如今局面又如何?” “皇帝既不贤明,咱们便不妨换个明主。” “依长公主之言,换谁好?” 她的目光落到被李太妃抱在怀中的襁褓上,道:“义诚王如何?” “尚抱在怀中连人都认不得,公主怎知贤明与否。” “百官说贤明便行了。” “是吗?”陆朝云的目光扫过在场官员,笑得意味深长。 百官们看看身边的御林军寒光闪闪的钢刀,再看看陆相那副气定神闲的神情,各自飞快地转着脑筋。 李太妃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长公主,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儿子。 “太妃,把义诚王给我吧。”长公主朝她伸出手。 她容颜大变,往后退了两步,“长公主,你为何要害我们母子?” “我怎么会害你们?我这是把大富贵送给你们。” 李太妃看了眼陆朝云,摇头,“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他笑得云淡风轻,伸手牵住小皇帝的手,道:“臣几时说过此事与太妃和义诚王有关了?” 她脸色又是一变,抱着儿子强自镇定,“公主,放过我们母子吧。” 长公主一拍手,“把东西拿来。” 一名御林军便将一只金漆盒子捧上。 一见那盒子,大家神情均是一变。传国玉玺? “太妃,把义诚王交给我,有玉玺在手,谁敢说他不是皇帝。” 李太妃的神色有了犹豫。 陆朝云淡淡地瞥过那只盒子,笑道:“公主可还记得在西北边关的三十万大军?” “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神色从容,“当日金元公主回京之时,任大人已先一步赶往西北,”他顿了下,微笑提示,“任大人是带着先皇密旨去的。” 群臣恍然。 长公主强自镇定,道:“边关未靖,肖元帅也是分.....身乏术。” “我们与北狄早已签订停战协议。” 此话一出,除了兵部的几位大人,其他人均现惊色。 陆朝云继续道:“只要京城生变,肖元帅的三十万大军顷刻回京清君侧,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长公主狂笑一声,狠狠地盯着他,“即便如此又如何?现在皇宫内全是我的人马,只要杀了万庆,义诚王就是唯一的皇嗣。” 他不疾不徐的说了句,“宋太妃尚未临盆。” “那就让她永远临不了盆。” “公主如何保证义诚王一定能长命百岁?” 李太妃的手立刻收紧,神情紧张地盯着他,又惶恐地看了眼长公主。 “只要杀了你,谁还会保万庆。” 陆朝云笑起来,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长公主,“那公主这么辛苦的谋逆,到头来是为了什么?” 众人神情一凛。 “公主不杀你,我杀。”一人从外面走入,拔刀出鞘,朝着陆相迳自走去。 此时,护在小皇帝与陆朝云身边的侍卫太监已经只余十几名,看着那名杀气逼人御林军副统领,他们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陆朝云看着来人,冷冷一笑,“江五海,为了一个长公主,你倒真是义无反顾啊。” “如同陆相对金元公主。” “他至少不会因为皇上杀了我就谋反叛逆。” 突然,一道轻轻的、淡淡的,仿佛水般清润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第十章 “月姑姑。”小皇帝欣喜无限的看着门口。 青色衣裙淡雅若风,一头微湿的长发披在身后,清丽面容上淡然如水,然而手中却握着一把滴血长剑。 看得人心悚然发寒。 “娘子,夜里风大,你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任盈月一眼扫去,冷声道:“我原本等头发干了就要睡了,谁让你派书安回去叫我的?” 陆朝云有些委屈地抗议,“为夫都身处如此险境了,娘子竟然还在计较这样的小事。” 她很干脆地道:“你若死了,我便替你报仇,这要死不死的时候,叫我来当打手吗?”说话的同时,三两下就将门口围过去亲长公主派的御林军给解决了。 他叹了口气,“娘子就算不为我,也要想想还在西北大营的岳父。” “谁敢动我爹,我就把他至亲一个一个杀死,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凌迟,”她眼神倏忽狠厉,“我保证说到做到。” 那一刻,所有人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那我呢?” 大家的目光又飞向一脸可怜的陆相,心头莫名一寒。 任盈月一剑削掉一名叛变御林军的脑袋,看了长公主一眼,“招了桃花处理不掉,死了活该。” “她毕竟是先皇胞妹。” “除恶不尽,便招致今日恶果。”话音未落,剑已架在长公主的咽喉处,嘴角讥诮的勾起,“长公主,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是懒得动手罢了。” 剑风扫过,长公主一截青丝坠地,钗环掉了一地,顿时成披头散发状,狼狈不堪。 “娘子别忙着吃醋,还是先救命要紧。”陆朝云一边抱着小皇帝往后退,一边苦笑地喊。 她头也不回的将手中长剑反掷而出。 江五海听闻身后利刃破空,不得不侧身回手相挡。 任盈月伸手在长公主身上一抓,足尖一点,手便撒了出去。 众人只见锦帛疾飞缠上那把被击飞的刀剑,在空中一个轻旋又回到任盈月的手中。而瞬间那把剑便在她手中变成无数碎片,如雨般疾射而出。 参与叛变的御林军转眼又倒下一片。 所有人骇然。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抹略显单薄的身影。 任盈月足下几个轻点,跃到陆朝云身边,伸手接过他怀中的小皇帝。 小皇帝马上抱住她的脖子,安心地依偎在她怀中。 陆朝云顿时有些不舒服,“娘子,现在怎么办?” “走人。”很干脆也很简单的答案。 “怎么走?” “打出去。” “行吗?” “进得来便出得去。”守在外面的人若是拦得住她,她也不可能进得来。 “你就只打算带皇上走吗?” 任盈月忍不住就在大殿里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丈夫身上,抿抿唇道:“你们为人臣子的,为国尽忠是本分,我也不好插手。我当初答应先皇保万庆帝,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便是了。” “难道娘子进宫只是为了皇上?” “说来还得谢谢相爷,若不是书安送信,今天这事便悔恨晚矣。” 陆朝云大怒,“任盈月,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夫妻?” “男主外,女主内,今天的事情原就不是我该管的。” 众朝臣一直觉得陆相几乎就是妖孽一样的存在,与他作对统统没好下场,但是今天他们发现,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碰上金元公主这样的女人算是他的债。 “太妃,借你的东西用用。” 李太妃顿觉头上一轻,长发突然就披散而下,吓得她脸色发白,但双手护着幼子没敢动一下。 任盈月随手将那把钗环珠翠掷出,然后皱了皱眉,“这些东西当暗器是浪费了点。”脚在地上一踢,挑起一把钢刀伸手接住,抬手就劈开刺来的一剑。 右督御史摸到自己腕上的一串檀木佛珠,出声道:“老臣这里有串佛珠。” “扔过来。” 他当即扔出佛珠。 她一刀劈落,衣袖疾扫,霎时之间那串十几粒的佛珠便成了致命暗器,几个朝臣一脱困,急忙跑到陆朝云身边。 小皇帝像八爪鱼一样攀在任盈月的怀中,眼前耳边虽是刀光剑影喊杀声,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当得到消息的统领御林军赶来时,很快便肃清了宫内残存乱党。 可是他们最后却发现金元公主和皇上不见了。 这下,大家又慌作一团。 一个太医捂着胸口,吐着血,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一个方向,“在那里……”然后头一歪,昏了过去。 大家抬头看去,就见圆月之下,皇宫最高的殿宇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排坐在一块。 很美好,很和谐。 任谁都觉得打扰他们是件很不好的事。 但显然,有一个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金元朝当朝丞相,指着那两人的身影吼道:“娘子,你不是说头发干了就睡的吗?还不回府?” 小皇帝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太傅,姑姑说要保护我,暂时不回去了,让你回去洗澡睡吧。” 其他人赶紧看天看地看星看月就是不看陆相,这事不能搅和。 陆相那张俊脸阴了有半个月,大家都知道这些日子金元公主一直待在宫里陪皇上,因此百官都陪着小心,就怕被相爷的怒火波及。 傍晚时,陆朝云终于在宫门口等到了出宫的妻子,脸上这才有些雨过天晴的迹象。 上了马车就见妻子神情专注,端详着手里的一串珍珠。 “皇上赏的?” “嗯。” 他抓过她的一只手,半晌没说话。 任盈月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最后,还是陆朝云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月儿,以后别这样了。” “什么?” “你明知故问。”丞相大人的火气又忍不住冒了上来。 她蹙眉。 他握紧她的手,盯着她,“你明知道他们的目标是皇上,你把皇上带在身边就是把所有的危险引到你身上去,你万一出事,你让我怎么办?” 任盈月阖了下眼,淡淡地道:“你不能出事,你出事,朝中便会大乱,朝中一乱,天下必乱,那不是你想看到的。” 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颤抖着慢慢闭上了眼。 她懂他,她一直都是最懂他的人。 长公主害她,她不出手。 他没有为她报复长公主,她也没有过怨言,只因她懂他。 在最危险的时候,她孤身闯入皇宫,将最大的危机揽上身,替他争得时间,争得生机。 他从不曾对人说出自己的心事,可是她知道。 她从来不说爱他,可是总用行动支持着他,甚至用她的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回到丞相府后,任盈月仍旧看着那串珠子发呆。 陆朝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把目光投向那串珠子。 就算是罕见的极品珍珠,她也不是喜爱珍宝的人,为什么会如此专注? “娘子,你到底在看什么?” 任盈月突然流下泪来,起初是一滴一滴,慢慢成串掉落,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月儿——”陆朝云大惊失色,“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她哭了很久,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串珠子。 他捧着她的脸,满眼的担心。 “这是我母亲的。” 陆朝云手一顿,眼睛睁大,看向那串珠子,“岳母的?” “是我亲生母亲的,任夫人是我义母。” 他继续为她拭泪,没有说话。 “小时候母亲拿着这串珠子对我说,等我长大给我当嫁妆的。”任盈月的声音充满了怀念。 只是,言犹在耳,慈母已逝,早就物是人非。 “这里有我当年做的记号,你看。”她小心的转动珠串中的一颗珠子,举在烛光下指给他看。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记号,不仔细瞧,几乎发现不了。 “岳母……”陆朝云沉吟,“是什么人?”能拥有这样东西的,必不是简单人家。 任盈月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将那串珠子缠到手腕上,“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不说了。” 陆朝云却自此有了心事。 他的妻子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尚不愿让他一起承担的包袱。 万庆元年九月,肖元帅班师回朝,留兵五万守卫边疆。 万庆二年,五月,丞相府。 府外清一色御林军,府内各处均有大内侍卫站岗。 而后院之中,万庆帝正趴在软榻上看姑姑绣荷包。 任盈月并不喜爱捏针刺绣,可是小皇帝喜欢带她亲手绣的荷包,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帮他做。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透着急切,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娘子,你身子不适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陆朝云人未至声先到,手一撩门帘便走了进来,直接把榻上那尊贵的当今天子忽视过去。 “姑姑,你不舒服?”小皇帝一脸担心。 她笑笑,“没事。” “怎么会没事,快把手上的活停了。”陆朝云直接动手拿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 “姑姑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小皇帝一脸的好奇。 陆朝云拿了软垫塞到她的腰后,扶她坐好,又惊又喜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幸好姜老第一时间找人告诉我,你呀,这样的大事都不晓得派人通知我。” 小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怀孕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小皇帝的目光亮了起来。 “姑姑要生小宝宝了?” 任盈月不由得笑了,“嗯,不过还要好久才会生的。” “会不会像皇弟那样可爱?” 陆朝云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比王爷可爱。” 红袖笑着将茶摆上小几,低头退下。 “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宫去吧。” “不要,朕在宫里好无聊。” “那也不可以总是出宫,皇上正是需要用功读书的时候。” “太傅又没有时间教朕,朕在这里,姑姑可以教我的。” “公主现在怀了身孕就不方便了。” “朕又不会吵到姑姑。”小皇帝面有不悦。 任盈月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可是,皇上现在每天出宫来确实不妥,太过劳师动众了,不如改为五天一次?” 小皇帝想想,又看看太傅阴沉的脸,最终沉痛的点了点头。太傅真讨厌,那张脸就像姑姑说的,像谁欠了他两百吊钱似的。 小皇帝磨蹭到晚膳后,终究还是让陆朝云给扔上了回宫的御辇。 任盈月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个从御辇里钻出来向她不住挥手的小人儿,笑了。 陆朝云伸手揽住妻子的肩,目光淡淡地目送御辇远去,转身回府时,轻声说了句,“你也不能太惯着皇上。” “总还是个孩子,再大一点就好了。” “他是皇上,有他要背负的责任,不是孩子。” 任盈月摇摇头,不再说话。 万庆三年三月,金元公主生下一子。 八月,金元公主携子离京。 那天,京城东门外,御辇前行,百官随侍。 小皇帝看着姑姑抱着小表弟要上车走人,眼泪就流了出来,一脸被遗弃的表情说:“姑姑,父皇让你看护着我的,你食言。” 身着朝服的陆朝云也是一脸的阴云密布,“娘子,昭儿还小,你带他出门不太好。” 姜太医在一边捋胡子,笑着道:“不碍事不碍事,有老臣随行,担保公主母子平安。” 当下,皇上和丞相都狠狠瞪了他一眼。 百官也忍不住怨怼地扫去一眼。姜太医存心让大家都不好过啊,怎么可以教唆公主抛夫弃侄而去,简直是十恶不赦。 小皇帝眼看姑姑打定主意要走,抱住她的腿就不撒手,完全不顾一朝天子的威仪。 好在他才五岁多,大家也不是特别介意。 任盈月脚往车上一迈,硬生生的就把小皇帝给带上马车。 皇上抱着姑姑的腿扭头对百官道:“反正朕年纪小,也不过是在金銮殿上竖桩子,朕决定跟皇姑姑去江南游玩了,你们就别送了。” 百官面面相觑,人人一脸苦色。他们是来给公主送行的,结果反倒把皇上也送走了,这算什么呀? “皇上,此事不妥。”陆朝云的脸色沉了又沉。 “朕是皇帝,朕说了就算。”小皇帝打算耍无赖了。 他沉吟片刻,然后转身看向安定伯,“肖伯爷,京城的一切就交付给你了,本相就陪皇上走一遭江南。” 安定伯眼角狠狠一抽,看看车上耍着无赖的小皇帝,再看看一脸淡定决定坑人的丞相,最后一咬牙,抱拳道:“臣必不负相爷所托。”爷爷的,还不如让他护送皇上和公主。 陆朝云往身后看了看,护送皇上出宫的也就两三百名御林军,便招来一个小太监,塞了块牌子过去,道:“再去调一千名御林军过来。” “是。” 半个时辰后,一千精挑细选的御林军就由御林军统领率着过来了。 护驾这等事开不得半点玩笑。 不过,大家看看坐在马车里的金元公主,觉得总的来说,皇上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只要想想当初宫闱政变那晚,金元公主那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凛凛气势,他们就心有余悸。 安全起见,远离公主才是上上策。 得罪相爷很惨,但得罪金元公主更惨。 相爷虽然阴谋阳谋一大堆,可公主是提剑就砍,相形之下,还是相爷温和得多了。况且得罪公主就连相爷一块得罪了,这文武双管齐下,谁都受不住啊。 文武百官心情抑郁地送走了皇帝、公主加丞相,相顾失意地回京城。 而达到目的的万庆帝兴高采烈的趴在皇姑姑的腿上啃苹果,坐着车就一路南下了。 行了几百里之后,姜太医才乐呵呵地道贺,“恭喜相爷,贺喜相爷,公主又有喜了。” 陆朝云还没有说话,小皇帝已经跳了起来,“姑姑,这次一定要生表妹。” “皇上。”陆朝云皱着眉,“注意仪态。” 小皇帝无所谓的挥挥手,很肯定地道:“姑姑说了,那种东西太虚,有真材实学才是紧要的。” “娘子——”某相爷深表不满,这是对他太傅职业的亵渎。 任盈月拍哄着怀里的儿子,问:“皇上为什么想要表妹?” 万庆帝当即表示,“朕决定长大以后娶表妹为后。” 未来表妹的爹脸色一黑。 未来表妹的娘蹙紧了眉头。 姜太医习惯地捋胡子。 陆朝云摆出辅国大臣的姿态,“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任盈月波澜不兴地说:“我决定日后请高人教导女儿武功。” 他马上笑道:“这是当然,咱们的女儿一定要教成武林高手,谁敢动不良心思打死不论。” 万庆帝咬嘴唇,思考。 随侍的太监侍卫努力当自己不在,憋笑。 “朕想好了,以后谁敢娶表妹,朕就杀了他。” “……” 姜太医哈哈大笑。 抵达江南的时候,任盈月肚里的胎儿已经有三个月大。 面对眼前的一片荒芜,杂草丛生的偌大庄园,所有人惊疑不定。 十几年前,这里曾是江湖最受人瞩目的地方,前后出过三任武林盟主,最后一任庄主更娶得慕容世家长女为妻。 只是后来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据闻没有人逃出生天。 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抚着倾倒一半的斑驳大门,任盈月泪如雨下。 这里埋葬着她的父母兄妹,埋葬着她曾经快乐的过去,也种下她的血海深仇。 亲眼看着家人惨死的修罗景象,不能动手掩埋,不敢大声啼哭。 无根无萍飘泊两年,为报仇身入无间,以血铺路,十年为期,换取仇人名单,之后半个月几乎无眠无休的逃亡,最终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当陆朝云听完妻子用一种平淡如水的音调讲述过往时,他的心狠狠揪成一团,疼入骨髓。 那样的人生是无法想像的,也不敢想像的。 几天后,庄内所有残骸收殓完毕,一并葬入一座坟冢。 任盈月领着陆朝云在墓前磕头行礼。 “爹、娘,女儿回来了,仇我已经报了,如今有夫有子,请你们安息吧。” “岳父岳母放心,小婿一定照顾好娘子,与她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两人跪在坟前说了好久的话。 最后,万庆帝在远处等得不耐烦,也跑了过来,看他们跪着,便也跪了下去。 “皇上不可。” “我要娶表妹的,而且这是姑姑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 任盈月没有说话。 陆朝云嘴唇动了动,没再继续说。 几个月后,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一行人起程回京。 万庆帝离京大半年,终于平安返京,安定伯长吁了一口气。 万庆四年五月,金元公主诞生一女,万庆帝当即下旨定为皇后。 陆相罢朝三日。 用力将那黄澄澄的圣旨摔到一边,丞相府里,陆朝云脸上阴云密布。 任盈月抱着女儿,瞥了眼圣旨,继续摇哄女儿入睡。 “女儿绝对不能嫁入皇宫。” “也不是不可以。” “月儿——” “如果皇上只娶一后,便无碍。”任盈月说得甚是轻描淡写。 他眼睛为之一亮,继而又黯淡下去,“这不可能。” “谁敢入宫,杀无赦。”毫不犹豫的答案。 陆朝云目瞪口呆。他家娘子果然果断杀伐。 任盈月似乎毫无所察,依旧温柔地摇晃着女儿,淡淡地道:“不想入宫,那诈死好了,一入江湖便是天高地阔,再找就难了。” 他的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