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叫喊》 第1章 蝴蝶的叫喊 作者:薇诺拉  文案:  这是一个狗咬狗、黑吃黑的世界。  你可以收起獠牙利爪为人撕碎,也可以反而行之将自己喂肥。  年轻警探褚画与他的同性恋人韩骁同为警队精英,俩人的关系正因韩骁与一个女人的婚事而岌岌可危。一起连环凶杀案恰于此时出现,这些包括大明星、医生、女大学生的死者都与一个名为康泊的富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随着真相逐渐浮出水面,褚画发现自己不但危机四伏,还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以免于被这个优雅与病态并存的男人所驯服……  悬疑有,惊悚的没有;变态有,三观的没有。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三观尚算端正的小警探如何步步沦陷,最后与变态杀人狂滚床单的故事。  内容标签:制服情缘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康泊,褚画 ┃ 配角:韩骁,玛丽莲,屠宇鸣,向笛,范唐生  第1章 蝴蝶纹身(1)    禇画打开房门的瞬间,意识到屋子里有人。  他掏出腰间的格洛克18型9毫米全自动手枪,举在两掌之中,微微侧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年轻的男人此刻仿若身披铜甲又手持战盾,于骠勇而未知的敌人面前必须保持神经高度紧绷,脸上神色却稀松平常,显得格外镇定沉着。身为警探的直觉告诉他,门的背后正蛰伏着未知的危险。  褚画收敛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一条黑影突然自门后蹿出,抓住他的手狠狠撞向了柜棱。一连几下浑似要粉碎腕骨的重击,袭击者终于撞落了年轻警探紧握在手的枪。  不及眼眨的时间里,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如蟒蛇般紧紧勒缠住了他的脖子。一只手迅速而猛力地上提,而另一只则死命下压。迅疾带力的一连串动作几乎将他的颈椎拧断,以至于他不得不为了生存展开反击——以左手手肘猛力后摆,连续击打对方的肋骨要害与膻中,动作猛烈而粗野,趁身后的人抵挡攻击时露出的一瞬空隙,他的右手猛然提举对方的右肩,以自己的肩膀插入于对方腋下,使出一记相当漂亮的过肩摔。  倾下全部力道压在来人的身上,伸手往袭击者的裆部用力捏了下去,捏得对方立马讨饶出声:“亲爱的!亲爱的!我输了!”  白皙脸孔因颈动脉受到长时间的压迫而涨得通红,牢牢压制着身下的男人,年轻警探腾出一只手将领扣扯开,试图让自己的呼吸更为顺畅。风顽劣掀动窗帘的那刻,屋子里泻进了白花花的月光——  霎然间万籁俱寂,夜如白昼。栖息枯枝的危险枭鹰不再喋喋嘶叫,四周满布暖烘烘的光亮。褚画那天生带点上翘弧度的唇薄薄一勾,带出一个深浅宜人的梨涡。  他看见了自己身下那个袭击者的脸。  同样身为警察的韩骁体型结实修长,性感的麦色肤色较一般黄种人更深,又直又黑的两道眉缀在一张轮廓深刻的脸上,压着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这个男人原本算不得特别英俊,但他的举手投足都有股子显而易见的、令人一望生畏的精英感,思考时目光沉郁冷峻,动起手来又酷烈如火。  相识于警察学校,难以解释为何对于彼此拥有一种一眼相见即足以比拟古柯叶的浮躁与兴奋,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向对方表达了爱慕之情,随后顺理成章地搞在了一起。  而同样不愿屈居人下的性格令俩人每次做爱都像两队饥兵狭路相逢于巷战,以血肉殊死搏杀,不遗余力而又不计后果。  这种粗暴而血腥的较量持续了自相识起乃至此后的若干年,韩骁却以绝对的优势占据了上风。  因为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住对方的命门。  “愿赌服输……今晚你在下面。”  趁褚画捂着脖子费劲喘息的空档,韩骁一个翻身把他压回了身下。  两个男人一上一下,气喘吁吁地平行对视。  褚画拥有一张教人过目不忘的好看的脸。无论以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警察的标准来看,他的皮肤都有些白得不可思议。颌骨圆润俊俏,下巴却削尖迷人,鼻梁耸直挺拔而不过分的彪悍。薄薄的双唇天生带着向上的微翘,还缀着一个若有似无的梨涡。不苟言笑的时候,眼神堪比匕首的锐利冷酷,一笑就月牙似的弯得特别厉害,往死里勾人。一切都恰如其分。  “你少他妈耍赖!”双手被牢牢压制,失去了主导地位的男人瞪眼吼道,“你今晚要是敢插我,信不信明天我就把枪托塞进你的屁眼!”  “不耍赖,帮你预热。”韩骁笑了笑,一扯对方腰间的皮带,就把他的裤子褪至了髋下。  隔着凸起迷人曲线的白色内裤,韩骁张口就将恋人的阴茎咬进嘴里。被隔靴搔痒般地舔弄了几下,褚画反倒不乐意地骂出了声,“没吃饭吗?卖力点!”  拉下了对方白色内裤的同时,韩骁挑眉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了。  ※ ※ ※  褚画有一些性成瘾问题。不是癌症,而是伤寒,这点心理隐疾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和正常人无异,但受不得酒精与前戏的撩拨。尤其是酒精。酒精的刺激会让他比服下春药更亢奋,一旦醉了更会立刻将这种亢奋付诸行动。如同打开了囚闭经久的兽厩。他会六亲不认地脱得一丝不挂,摆动着浑圆窄小的屁股大声叫嚣“fuck me!”  他的体味散着一股令人匪夷所思的天然的香甜气息,他的叫床声像战歌一般煽惑得人奋不顾身,阴茎的插入会让他的身体像过了电般自颤起来——那感觉销魂得活似震动按摩。  韩骁花了不少时间才让自己在与恋人的性交时更为专注,克制血液中奔涌的狂躁与热忱,从而不至于一进入褚画的身体就因受不了这种颤动而早泄。  性成瘾的问题因为韩骁的存在而一直被掩饰得很好。  最近一次警察们的例行聚会上,褚画被同行的家伙们灌了几杯威士忌后立马面泛桃红浑身燥热。醉态一览无遗的他极为放肆地狂笑起来,并且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幸而韩骁及时上前,抬手就往那漂亮下颌上狠狠砸去一拳。  身旁的警探们难解其意,他们一直觉得同入警队的这俩人关系应当不错。  “这小子惹毛过我,我得去厕所教训他。”韩骁笑着说完就揪着褚画的衣领,将这个早已醉得迷迷瞪瞪的年轻警探拽进了厕所。  在无人来往的阴暗角落,他当然“教训”了他。用阴茎。  ※ ※ ※  韩骁用骨节分明的指节挑玩缠绕起一簇黑色体毛,随后又埋下脸,用舌头替他仔仔细细地、丝缕清晰地梳了梳,梳得那些体毛沾满了唾液,晶晶亮亮地缠结在一起。  禇画呼吸愈显急促,面色也明显有变,他口是心非地冲着韩骁大骂出声,“你滚远一点!”转而又用力扶着他的耳侧,把他的脸牢牢箍于自己的胯间。  他将他的一侧的囊珠含进口里,又连着茎身一起揉搓着另一只。手指与舌头的游弋同样不徐不疾,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只有当这个男人的阴茎勃发而起的时候,才会为人清楚发现,茎身的最前端连至龟头处有一只蝴蝶模样的纹身。  近乎黑色的暗青色,不够斑斓。尽管纹身似乎走了形,但仍能看见蝴蝶头部的喙管描绘得异常清楚,顶角以触手扩张的姿态伸于两侧,是狭非阔的翅膀在纺锤一般硕大的腹部旁呈张开欲飞的状态。栩栩似真不止,甚至还隐隐作响,不似翅膀振动之声,倒似叫喊。  嘶声力竭而又无人听见的叫喊。  这只丑陋、诡异甚至狰狞的蝴蝶如同一块脓溃,烂在了他嫩肉色的隐秘肌肤上。莫名令见到它的人毛骨悚然,心头发憷。  韩骁曾问过他为什么会纹这么一只蝴蝶在这么一个地方,而褚画对此选择了彻底的缄默。  蝴蝶纹身再一次让韩骁感到了不舒服。像担忧蝴蝶翅膀上的鳞粉沾上嘴唇,他在他的龟头上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又急忙闭起眼目,一口将它吞入喉中。  禇画觉得自己到了临界点,赶忙开始乱抓韩骁的头发,“好……好了……”  可韩骁反而更加卖力,舌尖往对方的铃口里钻弄挖凿,舔尽了他难以自抑泌出的欲液。直到眼前这具身体一阵颤栗痉挛,忽而又如触电一般僵直不动,一股微微带腥的浊白就这么泄在了他的掌心。  “王八蛋……”禇画泄掉以后一如往常般浑身瘫软得不成样子,完全任人取求。他知道打从一开始就被掐住了七寸,但偏偏对方的口活儿太好伺候得自己太舒服,想发作都不能。  “宝贝,该你满足我了。”  褚画刚一主动转过身去,就被身后的男人猛然骑跨在了身上。额头受力磕在了坚硬的地板上,疼得他立刻叫出声来,“你急什么!”  “骚货!”把全然勃起的阴茎从内裤中拔出,韩骁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声,但从声音可以听出他已经非常兴奋了。他一发情就“宝贝”、“骚货”、“婊子”得乱叫,平日里那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精英感荡然无存,但禇画偏就喜欢这个男人性爱时的截然两人。  韩骁轻掰开褚画的臀,用舌头在他臀缝处来回舔弄。舔得身下的男人哼哼唧唧呻吟不迭,而那点褶皱上的软肉也变得格外樱红粉嫩,不断以微微翕张的姿态邀他进入。  韩骁的性爱经历十分丰富。他体毛明显,性具挺然硕大,除了龟头依然葆有红润的色泽,整具茎身已泛出微微的褐色。  肛口那点软肉是舔舒坦了,可里面还没润滑够,完全吞不了这么粗长的玩意儿。韩骁刚用坚硬的龟头把他的后庭顶开,禇画就吃不了痛地叫了起来,“你个……混蛋!”  可对方早已为欲火烹煎得难以忍耐,全不顾他的痛呼与抗议,便长驱直入,一捅到底。  韩骁迫不及待地抽送了几下,手机就极不合时宜地响了。  ——在酒吧。那些家伙说要提前庆祝我的升职。  ——可惜让那变态跑了,如果给我再一次的机会,我会一枪打穿他的头骨而非仁慈地打在胳膊上。  ——你在家等我,等那些家伙闹够了我就回来。  又是一番如此天理昭彰的甜言蜜语后,“嚓”地一声,收了线。  禇画已经爬起了身。将衣服整好也拾起了枪,阴沉着脸问出一声:“李曼琪?”  韩骁不欲遮掩白纸黑墨的一个事实,以点头坦然承认。  情欲霎然湮灭的年轻警探背过了身。微微弓起身体,两手撑伏于桌面。不再说话。  “宝贝儿,你听我说……”韩骁的话还未说完,背对着他的禇画突然转过身,操起桌上的琉璃花瓶就砸了过来,“滚!”  男人反应敏捷地矫健闪身,躲开了花瓶的攻击。脸也板成了铁青色,他扬起声音说,“还是你先同意并劝服了我!是你说李曼琪的父亲是国防部长,和她上床将对我们两个人的前途大有助益。”  面上霾云大作,褚画视线向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韩骁的指责无可厚非,当初的确是他为了锦绣前程拱手相送了自己的情人。能够轻易俘虏国防部长千金的芳心无疑证明了韩骁那无人匹及的优秀!褚画骨子里的那点虚荣心那阵子没少捣鬼,甚至在对方告诉自己那个女人已提出要订婚之时,仍落落大方地与他举杯轻碰,心里还挺得意。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驾驭“嫉妒”的能力。整件事无可控制地脱轨了,虽然餍足了他细胞中进取与虚荣的那部分,却日渐将高傲与自尊蛀得空空如也。韩骁又因破获一宗连环杀人命案而大受表彰,当全警局都在传言这对令人无比歆羡的金童玉女即将修成正果。一直蒙在鼓里的褚画方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情人要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我们之间确实有问题,你早知道的。”片刻的沉默相峙后,驻在门口的韩骁以温柔视线描摹起恋人那张漂亮的脸,轻轻叹出一口气,“但不是李曼琪,是玛丽莲。”  “她是我妹妹!”岂知褚画猝然抬起脸,丝毫不容转圜地拔高了声音,“别把两个男人间的问题牵扯到一个无辜小女孩的身上,她才八岁!”  “去你妈自欺欺人的妹妹!你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国人,哪来的金发碧眼的妹妹!”恋人“睁眼瞎”似的狡赖让他不得不以同样的大吼作为回应。顿了顿,又努力压制住愈拔愈高的怒气,口吻尽可能平和地说,“玛丽莲是畸形儿。她毫无疑问地自我构陷并陶醉于厄勒克特拉情结1,对身边成熟男性拥有一种畸形的生殖欲望。自从她进入了你的生活,我们的关系就日趋紧张岌岌可危,她抱着布偶娃娃,穿着公主裙子,装模作样地睁大无辜的眼睛,却一刻也不停地在我们当中挑拨离间……她甚至不止一次地试图谋杀我——”  “如果你又要说在浴缸里溺水的那次,那是你个蠢货自己睡着了!”  “那你又怎么解释她在我的咖啡里放进了剧毒的鼠药?!”  “她知道你喜欢在咖啡里放糖,她告诉我她是好心,只是两只瓶子太相似,她不小心拿错了!”褚画把枪托在手中,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韩骁的眉心,“你他妈再多说一个字,我会开枪的!”  “去你妈的‘拿错了’!”一再忍让的韩骁终于忍无可忍,他恶声骂道,“她那小女孩般纯洁无辜的外表下,裹藏了一颗充满腥臭欲望的、成年女人的心!只有你这活在肛欲期2里的蠢伙才会甘愿被其蒙在鼓里——”  禇画真的开枪了。  褚画的枪法很准,可百步穿杨,亦可百发百中。当然他只想给对方“闭嘴”的警告而没真想干掉他。手腕稍一抬高,枪声四响。男人头顶的挂钟噼啪溅出玻璃碎渣,继而垂直掉落,砸向韩骁的脑袋。  并未打算挨枪子的男人大声骂着“fuck!”随后摔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1厄勒克特拉情结(electraplex),弗洛伊德主张的一种女儿“亲近父亲敌视母亲”的复合情结。源自希腊神话中厄勒克特拉替父报仇,最终谋杀其母的故事。2肛欲期(约2——4岁),指度过了口欲期的弱龄孩童由于粪便刺激肛门而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快感。韩骁在此讽刺褚画是肛交的承受者,是只贪图快感而毫无判断力的蠢货。关于主角二人的名字:褚画——褚,chu,念第三声。同姓的历史名人作者这会儿只想起一个“褚遂良”,后文会介绍“画”这个字因何而来。康泊——禁片《杀人如麻》里的男主角,作者构思笔下人物时灵光乍现,莫名地觉得这个名字适合本文的攻君xddd  第2章 蝴蝶纹身(2)    韩骁摔门而出后,褚画跌坐在床上喘出一口气,慢慢将目光移向置于床头的一张合影——  这是这个男人仅有的合影。合影里像瓷娃娃一样精致美丽到令人咋舌的小女孩叫玛丽莲。她偎在他的身旁,笑得能让蓓蕾初绽的花朵重又羞涩地掩阖,笑得能让巡行的天使驻足观望。  她是他捡来的妹妹。  玛丽莲的母亲是法国人,生父是美国人,继父则是中国人。她那还是高中生的生父,与身为餐馆招待的母亲,在观看由一个同样名叫“玛丽莲”的金发尤物所主演的电影时突然产生了偷食“苹果”的念头,精子和卵子因此发生了美妙的结合。  如果当时他们在看《埃及艳后》、《魂断蓝桥》或者《罗马假日》,那么她就有可能叫“伊莉莎白”“费雯”或者“奥黛丽”。  玛丽莲是个不折不扣的语言天才。可以流利地使用一种古老的、字正腔圆的语言与褚画亲昵交谈,也可以在韩骁发作前以凄婉而委屈的表情吐出一窜发音优雅却教对方根本无法听懂的音节。  韩骁一度以为她在讨饶,后来他凭着记忆力向警局里会法语的同事复述了其中两句话,才发现玛丽莲只是在念诵一段诗歌1。  pourquoi le temps passe si vite  (为什么时间会跑得这么快?)  parce que le vent lui rend visite.  (是风把它都吹跑了)  pourquoi tu me prends par main  (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  parce qu’avec toi je suis bien.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 第3章 对讲机中传来埋伏于对面高楼的狙击手的声音,这座距它最近的大楼也超过了六千英尺,风太大,天气又太阴,狙击非常冒险,几乎不可能实现。  这栋国际金融服务公司的大厦下人头攒动,贵妇打扮的女孩母亲失声痛哭,而女孩的那个富翁父亲一刻也未停止过谩骂警方的无能。  初入警队的褚画和韩骁十分默契地同时跑开。不同的方向。  褚画带回了一个抱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小个子男人。他弓着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他既然……想找人谈谈……就给他一个……”  当时当地警衔级别最高的白人警长还来不及问这个年轻警员的姓名便冲他大吼,“连谈判专家都做不到的事,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就能蒙混过关?!”  褚画努力调匀了呼吸说,“他可是家庭保险业务部的金牌销售。”  “会把事情搞砸的!”时间不多了,楼顶上的男人还在倒计时,白人警长几乎咆哮起来,“你会把事情搞砸的!”  “说句话!”褚画狠推了一把身旁那个面色有些诧然却并不惊慌的小个子男人。  小个子男人下颌一抬,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说服了这个专制又刚愎的警长。  “去年我签下了2亿美元的保险订单。”  挨家挨户地敲门推销绝对是门连谈判专家都望尘莫及的艺术。褚画与金牌销售一同登上楼顶,小个子男人侃侃而谈的模样简直有股子催眠般的魔力。  正当劫持者慢慢举起手,放开了怀中的女孩——他的额心突然冒出了一个带血的红点,他的颅脑被子弹打穿了。  另一栋高楼上的韩骁夺过了狙击手的枪,一击命中,毫不拖泥带水。  贵妇模样的母亲抱着劫后余生的一双女儿哭个不止,亿万富翁的父亲则递了一支雪茄给韩骁。他看似十分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些家伙都是只会花纳税人钱的饭桶,只有你是男人。  那个与过往一样会拥有热烈性爱场景的夜晚,褚画出奇的不配合,尽管他没有与过往一样拳脚相向。接了一个漫长又冰冷的吻,韩骁不得不以粗鲁的、近乎强暴的姿态去侵犯那具冷淡得甚至有些僵硬的身体。  连呻吟都没几声的性爱过后,两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褚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从刚才开始他就拒绝说话。  “也许我是混蛋。”长久的两厢沉默,韩骁出声打破了这样尴尬的局面。他搂紧了怀里的恋人,不断抚摸起他那汗漉漉的身体,手指滑过他射精后半软的阴茎,温存地摩擦着那饱满红润的龟头,“可你的聪明更像一种投机取巧。一个保险金牌销售也许根本劝服不了这个一心求死的男人。何况他已经癌症晚期。本就活不了多久。”  韩骁的逻辑显而易见,真正的警察智慧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最快速地评估出一个人的生存价值,根据风险和成本作出选择。说完最后一句,决定睡了。他说,“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可以收起獠牙利爪为人撕碎,也可以反而行之将自己喂肥。”  褚画似乎完全倦于和对方争辩那个金牌销售是否能够成功说服男人放弃对人质的劫持,这本就是有些听天由命的味道。  “你的话我只同意关于‘混蛋’的那一句。”推开那只置于自己下体的温热手掌,他背过身去,闭起了眼睛,“一个人的生死不是统计学,你至少该给他一次获得拯救的机会。”  那样的可视条件下6000英尺的狙击他同样做得到。  ※ ※ ※  褚画坐于办公桌后,一面心安理得地嚼咽着屠宇鸣给他买来的热狗,一面顺手在警方的资料库里调取康泊的资料。  屠宇鸣是对的。  这个男人的资料不可思议地既少又陈旧,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以及一些关于他和他第一任妻子的婚姻信息。  康泊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鼎鼎有名的精神病学家,也是一个离异后独自抚养一双女儿的四十岁女人。这个名为叶赛宁的女人甚至和当时的司法部长是多年挚友。她试图去接近并治疗一个关于精神病院中一直企图自残甚至自杀的少年,结果……她迷上了他,不遗余力地把他从精神病院解救了出来,并且在一个迷人的春天晌午成为了他的妻子。第一任。  然而就在他们结婚的同一年,一个凄瑟的秋天夜晚,她和前夫所生的女儿叶茵发疯似的用水果刀刺向了她。她被刺死在放有玫瑰浴盐和一池温水的浴缸里,身中三十余刀。  年轻警探一眼不眨地看着一张照片长达两分钟之久,生菜咀嚼在口中的“嗤嗤”声响渐渐止了,乌黑清澈的瞳仁瞠得几乎落出眼眶。他甚至忘记了吞咽,直到油炸热狗上的玉米浆滴在他的键盘上。  “操!”褚画骂出一声,然后抽出纸巾胡乱地擦拭起自己的键盘。玉米浆仍然很烫,触及手指的热度又引来了这个男人的低骂,“操,烫死了!”  屠宇鸣仍是对的。  禇画是个足够骄傲自负的人,在刑侦的工作上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外表也是如此,但是方才,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男人面前居然会以“一败涂地”的方式甘拜下风。  死者、嫌疑人、律师、证人,年轻警察每天与形形色色的男人或者女人打交道,看到过各种各样英俊或美丽的男人或女人,已经没有什么样的面孔能令他眼目一亮。  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一个右腿跛足的残疾人。  褚画发现几乎所有的照片中,康泊都一手握着银色的金属手杖,一手握着铃兰花束。  看上去这是他很喜欢的一种花。  照片上的康泊应该只有二十二岁,距今已有十余年。他戴着镶有蕾丝花边的无檐便帽,在一个同样身着白色礼服的中年女人身旁眯眼微笑。上了些年纪的女人谈不上多么漂亮,可眉目温和气度雍容,携着一泓湖水也无可比拟的娴静与淡雅。她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叶赛宁。  而那个微笑模样的康泊,美轮美奂得像个精灵。头发及肩且颜色很淡,发质看上去异常光泽柔软。男性的坚强硬朗在这张脸孔上寻不到丝毫踪迹,而女性的阴柔妩媚却未尝令人感到突兀。因为当时的他非常年轻,稍显稚气的脸孔不可避免的带有了些许中性色彩,但从那宽阔的肩膀和幅度很开的手又能看出,他已经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了。  他像那喀索斯2倒映在湖水中的影子而非本尊,不具人间烟火的气息;或者像中世纪暴虐的疫疹,美得让人浑身战栗;总之,无论禇画怎么观察怎么联想,这个人一点不像一个会杀死了十二位美丽女性的变态,或者谋杀自己的妻子夺得遗产的混蛋。  褚画移动手指,又点开网页上几张缩小了的照片——只有一张给予了他的大脑斧柄般的重击。  康泊在亲吻一只蝴蝶。  或者说,是那只蝴蝶忘却了可以栖息的铃兰花,主动向他索吻。  简直像一场凄美的、而又毛骨悚然的爱情。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生有这么勾人的唇角,不笑自翘的弧度仿佛玫瑰花起皱的边缘。  而那只蝴蝶。  那只蝴蝶以采食蜜液的姿态停留在他弓形的唇缘上,探出长长的喙管,以口器与他对吻。  年轻警探兀自震愕的时候,他的搭档又跑来敲了敲他的办公桌。  抬眼瞥了一眼露在门口的那张长有明显烧伤疤痕的脸,努了努嘴又把视线移回计算机前,“别总围着我打转,你的暗恋已经天下大白。”  屠宇鸣唇角一勾:“新任的总警监找你。”  褚画愕然:“谁是新任的总警监?”  “韩骁。”屠宇鸣做了个与“性”相关的下流手势,又把淫猥的目光瞟向了褚画的下身,继续眉飞色舞地挑衅着,“他的‘老二’到底有多厉害,居然能凭借这个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一路高升?”  情绪控制对现在的褚画来说,越来越像是个难以攻克的难题。心里的不痛快纤毫毕现于眉眼唇角,一张挺好看的脸绷紧着不回话。  “我想这个问题,你的身体一定最有发言权。”  褚画端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朝外走去,却在与堵于门口的男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狠狠出手给了他一拳。  胃部遭到不遗余力的一下击打,屠宇鸣弓起身子骂骂咧咧起来,可对方神清气爽头也不回,只说,“我才是上面那个。”  “妇德,一个男人的妇德总是令人肃然起敬!”忍过了身体的疼痛,屠宇鸣毫不介怀地在他身后大笑出声,笑声里掺杂着一种莫名的嘲讽与不满,“如果不是当初你故意让他,这会儿佳人在抱、步步高升的人应该是你。”  “蠢货。那不是妇德,而是虚荣。”褚画稍稍侧过脸庞扫了对方一眼,眸光冷淡而神色坦然地说,“我喜欢追逐胜过等候。我需要他在我的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1共情,又称“移情”“投情”。指的是指的是一种能深入他人主观世界,了解其感受的能力。简而言之即是“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了解他人的情感及思维。2这个典故早已耳熟能详了,但作者还是决定解释一下:那喀索斯(narcissus,意为“水仙花,自恋者”),美少年那喀索斯爱上了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每日驻足相望茶饭不思,最后憔悴而死,化为一朵水仙花。    第5章 蝴蝶纹身(5)    自警校开始,韩骁确实一直都在褚画的前方。  但褚画从未想过,前方的那个人走得太远,已近遥不可及——  他们同样年届而立,韩骁马上就会是少校,而自己仍然是中士。  分水岭似乎是两年前那个只有获得推荐的警校精英才有资格参加的警察比赛。好比拳王争霸的血腥擂台,来自各个州、市的年轻警察在枪械技能、综合格斗、实战演习等警务项目上以体能与技能互相拼杀,但只有一人可以笑到最后。国防部长和各个州市的警察局长全都在观众席上,优胜者无疑可以获得巨大的荣誉与褒奖。  比赛的前一天韩骁提出要同他做爱。  褚画怕身体的疼痛会影响第二天的发挥,没让。  但是晚餐里用伏特加烤的牛肉让他有些神志不清了。不断升温的身体让抵抗变得可有可无,褚画简单地挣扎了下,就任凭对方将自己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将自己脸孔朝下地摁压在柔软的床上。  韩骁一面轻柔地亲吻身下男人的耳廓与脖颈,一面在他耳旁信誓旦旦:只放进去,绝不抽送。  褚画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就感到腰部被人抬高,臀缝被人掰开。  狭窄的甬道突然被戴着安全套的龟头充塞挤满,没有经过润滑,他的恋人就这么进来了。韩骁守信地没有抽动阴茎,只是用全身的力量将他压于身下,紧抱在怀。俩人结合的地方由于褚画难以自抑的轻颤一并颤动起来,酥麻温暖的感觉一波一波地袭来,像电荷的流动,像相吸的磁极牢牢粘结彼此。  褚画阖起眼睛,满足地、舒服地昏沉睡去。  但是第二天起床后他发现,床上有血迹与污迹,自己腰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枪械技能的展示上,百发百中的韩骁和连千米狙击亦不在话下的褚画分数始终交替上升。他俩遥遥领先,将一众年轻警察全都甩在了身后。  褚画本来没想让韩骁,更何况他觉得对方对自己的“迷奸”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赖行径”。两个人的近身格斗像以往那么多次性爱前戏一样真刀真枪的肉搏厮杀,因心情不爽而发挥超常的褚画甚至稍占上风。直到韩骁突然不顾被扣分的危险探身向前将他搂抱了住,他在他耳旁轻轻吹出一口热气,以一个极为朦胧暧昧的声音说道,“我知道那个蝴蝶纹身来自何处,那让我恶心。”  那个瞬间褚画的大脑完全被抽离成了真空。  他瞠大眼眸,灵魂出窍,以一种缴械投降或者束手待毙的状态望向对方——韩骁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他,猛然一记扫腿踢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观众们希望看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比赛。耳膜瞬间发出的破裂般的嗡鸣声,连同来自四面八方的惋惜与叫喊声汇成一股湍流,推推搡搡,又覆没过他的头顶。褚画本想起身继续,但是一阵强烈袭来的沮丧感让他头晕目眩,呼吸塞阻,他想张口吸进一口新鲜空气,结果却想呕吐。  步履艰难地摇晃几下,又踉跄倒向地面。  一个医生及时走上台去,想将看上去不太好的男人扶至场外。却挨上对方狠狠一下重推。  视线前跳跃过离奇的白色斑点,像最后一盏灯烛,像太阳嚎啕的黑子——那一下结结实实的头部重踢让褚画短时间的失了明。  拒绝任何人的搀扶,他惨白着一张豆大汗珠漉漉滑下的脸,摸索着墙壁自己走进了休息室,那模样就似在摸索人类遗址。脚下是地砖铺就的平坦的路,可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以为自己正在黑暗中拾级登顶——可是天国在哪里?天国似乎永远不可企及。  两手叉腰站于一旁的是他的搭档屠宇鸣,而那个男人一点儿也没打算上前搭一把手。他只是由始至终黑着脸骂他是个“蠢货”,一声亢奋过一声,显得异常义愤填膺。  韩骁是当之无愧的精英,是那场比赛笑到最后的人。  后来李曼琪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起,当时她和父亲坐在看台上,正是韩骁那个异常矫健敏锐的蹬地踢腿,让她芳心暗许。  或许是出于阴谋者的内疚,或许是出于胜利者的仁慈,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韩骁破天荒地同意褚画操自己的口。这是以前他接受对方的口交时是绝对不可以做的行为,以他的口腔为送胯抽送的对象会遭到严厉的惩罚——韩骁会毫不客气地咬他的老二。  褚画一面愉快地呻吟一面高频率地在韩骁的口中送动自己的阴茎。他粗暴地扯着他的头发,用硕硬的龟头挤压他的舌根与喉管深处。高潮来临的那刻,他迅速脱离了他的口腔,将粘着唾液的阴茎端口对准恋人那张棱角分明的精英脸孔。  浊白的精液射了一脸,划过这个男人的鼻峰与唇角,以狼狈的模样流淌。  尽管酣畅淋漓地发泄了性欲,他仍旧感到十分沮丧。  不为输掉了比赛,为别的。  ※ ※ ※  一旦看见自己情人的脸,他马上就把康泊给忘了。  “你刚才吃了什么?”韩骁向他的脸孔伸出手来,褚画赌气似的往后一避,试图避开与恋人的肢体接触,结果还是稍慢半拍——韩骁那指甲齐整的指尖恰好刮蹭下了沾于他唇角上的玉米浆。  “别再吃垃圾食品了,这对你的健康和身材都无好处。”韩骁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挑着玩味的笑容望向了褚画的小腹及耻骨处,开了个玩笑说,“你知道,我只对后者介意。”  “我愿意。”褚画挑眉笑了起来,白皙圆润的牙齿恰到好处地露出八颗,“我对垃圾情有独钟,好比对你一样。”  “又好比我爱死了你的粗鲁与刻薄。”韩骁一耸肩膀,大方地接过情人露着针尖锋芒的话茬。见对方虎着一张脸全无反应,他走上前,以拇指、食指一掂他的漂亮下颌说,“昨天回去之后我反省了很久。我意识到比起我的职位,我更不能失去的,是你。”  “所以?你打算告诉你的未婚妻,你每次听她叫床的时候心里都想着一个男人?”  “是的,即使是那样的时候我仍止不住地爱你。但是,”韩骁注视起褚画的眼睛,目光笔直而口吻认真地说,“曼琪是国防部长的女儿,同时也是无辜而弱小的女孩,为了尽可能地不让她难堪,身为男人的我们必须花更多的时间与耐性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在撒谎!”褚画眼睛轻眯,以一种挑衅而怀疑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恋人。他努力地表现出耐心,直到等到韩骁把话说完才冷笑出声,“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你已经下意识地抿了两次嘴唇,你笔直注视我的眼睛只为刻意控制眼神的闪躲。每个人都希望事业和爱情能兼而有之,但这远不容易实现!李曼琪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  嗓门不小,他存心要让周围人都听见,其中也不乏孤注一掷的偏激与恶作剧般的孩子气。 第5章 第7章 惊叫(2)    屠宇鸣开车,褚画坐副驾驶。  他们俩打算出去查案。有目击者看见了屠杀牛郎的嫌疑人,遗憾的是却没有看清她的脸。但目击者肯定地说,是个女人。非常高大的女人。胶质雨衣下是高耸的乳房和粉红色连衣裙,雨帽半遮半掩,但金发和红唇一览无遗。  搭档这么些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屠宇鸣负责像鸣禽啁啾一般喋喋不休地对身旁的男人进行嘲讽及奚落,而褚画负责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用以沉默,另百分之十的时间一针见血地还击。  褚画从不主动谈及自己的家人。把全家人全都介绍给了对方认识的屠宇鸣只依稀知道,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了,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是个警察。  屠宇鸣带褚画去的地方是一家名为“罗马帝宫”的脱衣舞俱乐部。充斥着各种嘶声力竭的叫喊、一掷千金的客人以及那些误入歧途的美丽妓女与漂亮牛郎。这个地方,最美丽的女人被称为“克列奥帕特拉”,最美丽的男人则被称为“安东尼诺”。  到处都是搂着抱着的男男女女,仿佛马厩里等待骑跨的牲口。接吻乃至交合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梅雨天缺氧的鱼浮头呼吸,噼噼啪啪。眼前的混乱景象让褚画眉头蹙起,朝四壁看了看,打算找个不那么混乱的地方坐下——结果一个模样还挺俊的大胡子男人顺着他的目光攀迎上来,不住朝他一脸奉承地眨眼微笑。  他舔着嘴唇走向他,故意与他靠得很近。伸手绕过他的肩膀摸向他的后背,手指还不安分地揉捏了几下说,“美人儿,我想请你喝一杯。”  褚画微一低头,以同样暧昧含笑的眼梢瞟了瞟身前男人的脸以及他游弋于自己肩头的那只不安分的手。随后他掏出证件,于对方眼门前亮了亮,“我当然可以接受你的邀请,”他勾人一笑,“局子里。”  大胡子脸色刹那大变,结结巴巴辩解说自己喝多了,接着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这样的“艳遇”让一直自认纯爷们的年轻警探莫名又不爽,他把证件放回原位,一脸不解地望向身旁的屠宇鸣,“我很娘吗?”  屠宇鸣斜着眼睛朝自己的搭档扫去一眼,目光潦草地划过他柔软的黑发、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上翘的唇角,一耸肩膀说,“很gay。”  屠宇鸣奇怪地发现褚画全然不以此为恼,居然还颇显大度地眉眼一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就是爷’。”他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夹,打开抽出一厚叠大面值的钞票,侧脸对自个儿的搭档笑了笑,“这顿算我的,想要什么样的酒和女人——just go crazy!”  屠宇鸣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你、你哪儿来那么多的钱?”  “刚才那个不太规矩的大胡子,我拿了点他的东西以示惩戒。”将钞票收进口袋,看了看皮夹里的证件就将它信手扔进了垃圾桶。  “我的天!”虽然搭档那么些年,他完全见识了这个家伙可以为了名正言顺地闯红灯就拉响警笛、可以为了套线人的话就乱许他们空头承诺、可以为了逃脱一顿饭钱就拿出证件说要搜查某家餐馆,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做贼”还是头一回。屠宇鸣瞠着眼睛嚷,“你他妈记不记得自己是警察!”  “谁是警察?”褚画一脸茫然讶异,将那双一笑起来就勾死人的眼睛睁得猫一般圆,三分钟后才坏模坏样地勾了勾嘴角,“i’m a bitch,i’m gay.”  仿佛一句话还不足以论证一般,他以个娘炮极了的姿势,边扭着类似于桑巴的夸张舞步边往吧台走去,引来周遭无数暧昧的口哨声。  屠宇鸣是来找一个熟识的脱衣舞女的。女人名叫向莱,上围丰腴得与“胖”字一线之隔。一双眼梢上吊的妩媚凤眼横在宽大的脑门下面,宽厚的唇外加布满雀斑的高高颧弓,这张分明错漏百出的东方脸孔却莫名充满了一种令人陶然的魅力。  她正在表演,不便打扰的两个警察只得耐心候着。不住扭摆的腰肢异常纤细,胸和臀却同样大得惊人,这让她的身材活似计时用的沙漏。跳舞的模样像蟒,也许有些人眼里这种夸张的舞姿性感得要死,有些人眼里则不。  屠宇鸣冲表演完毕的向莱招了招手,她就和麻雀似的欢快地飞来了。  “褚画?画画的画?”脱衣舞女挑着凤眼儿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模样漂亮的年轻警探,刻意作出一脸的大惊小怪,媚笑着问,“很少有人用这个字眼作名字。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猜,你的父亲是画家?”  “不,我的母亲是刺青师。”  向莱是这个“帝宫”里的“克列奥帕特拉”,也是康泊的秘密情人,之一。  直到对方一脸痴迷地谈论起康泊,褚画才意识到屠宇鸣带他来这儿查的不是牛郎谋杀案,而是自己与韩骁打赌的那件案子。  本来向莱也有可能成为第十三个受害的女人。  正当那个迷恋自己女主人的绝望男仆用冰锥扎向她的咽喉时,韩骁出现了。  “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对,就坐在那个地方!”抬起浑圆的胳膊,“仿佛与这里的噪杂污浊浑然无关。拄着一根银色的金属手杖,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我。”向莱一脸痴色地“咯咯”生笑,“他真是帅极了!”  脱衣舞女的说词没有提供任何确实又有用的讯息,她从头至尾只是不遗余力地褒扬着康泊的英俊与魅力,事实上长达一小时的对话里,屠宇鸣和褚画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他的皮肤非常白,白得有些骇人,好像常年深埋地底那般泛出淡淡的茄色……他的手指非常美,美得也有些骇人,就好像……好像……”向莱苦思冥想试图找一个合适的比喻,后来她想到了,“好像一根根修长的冻肉!”女人似乎对自己的比喻很得意,摇晃着屁股说,“没错,就是冻肉!”  褚画翻着眼儿朝身旁的屠宇鸣瞥了瞥,女人果然是种容易盲目陷入爱情的生物。哪怕她们所憧憬向往的爱情,充满着圆叶茅膏菜1对于蝴蝶的致命危险。  “他不是那种丑陋的、行走姿势怪异而颠簸的瘸子。他缓慢行走的样子非常性感,你难以想象,一个跛足的男人可以拥有这样优雅的行走姿态。”向莱凭空抛着媚眼儿,扭着圆硕的屁股笑了起来,“而且康泊不是异性恋者。他上过我,也上过我的弟弟,向笛。”  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褚画倒有了一个有趣的发现——屠宇鸣那张混凝土般超拔硬朗的面孔上,出现了一点点土崩瓦解的征兆。  女人对这种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毫无察觉,她继续挑着狭长的凤眼说,“向笛向你问好,他说他很怀念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夜晚。还说下次可以不向你收费——”  “够了!为什么不说些与案情有关的?!”  屠宇鸣急着撇清与那个名叫“向笛”的牛郎的关系,褚画反倒颇为大度地笑了,说,“我并不意外。”  搭档的淡然处之反倒成了火上浇油,屠宇鸣愈加着急于辩解,一下子扯大了嗓门,“那是个……是个意外!总而言之,绝非我的本意!”  褚画笑得更显,唇角处那似隐似现的梨涡里像盛了蜜糖,眯弯了的月牙眼里满是谐趣的光晕。这些日子来难得的好心情让他与初识的脱衣舞女碰了个杯,促狭地朝面红耳赤的搭档睃去一眼,“他很害羞。”  “我本来只是查案,可是天太黑!他长得矮小又穿着女装,我以为是个……是个女人。身为男人又孤身一人,有些时候确实需要找点乐子……”  “你根本没必要和我解释。”褚画往嘴里灌进一大口啤酒,然后掉转过头对一脸三八神情的向莱说,“我早知道他是个gay——他曾经想上我。”  “去你妈!”活像个被抓包了的现行犯,屠宇鸣打颤着嚷出声音,“上你妈还差不多,上你?”  “刻意扯大嗓门是因为心虚,他真的想上我。”褚画往嘴里扔进两粒油炸奶酪球,随后又模样可爱地眨眨眼睛,“有阵子我发现,你仅仅望着我就会勃起,实在教我受宠若惊。”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老朋友,我明白,”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像颇显善解人意地说,“那只是勃起,并非爱情。”  “好吧。好吧。该死的我承认。”无可奈何的男人胡乱地抓了抓头皮,他确实曾经想过要上他,甚至莫名地望着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老二,但那可怕的念头须臾即灭,早就被时光抛诸脑后了。“那是因为出了那次押解的岔子后,你的大度与担当让我一时意乱情迷,想到了‘以身相许’!”  褚画毫无遮拦地拍桌大笑,梨涡若隐若现,一口齐整白牙。  屠宇鸣从苦于招架的懊丧中缓过神来,瞥眼看向了同样笑个不住的向莱,虎着张脸问,“我不是想念你的弟弟——不过,他人呢?”  姐弟俩居然在同一个地方出卖自己的肉体。  “向笛似乎结识了非常有权势的人,”脱衣舞女似也不知自己弟弟近些日子的动向,她摇头道,“又或者抓住了什么人的命门。他最近有了数目不小的一笔钱,而且还不屑再向别人随便脱去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1圆叶茅膏菜,一种类似于猪笼草的捕食昆虫的植物,吃不吃蝴蝶的作者其实不知道,姑且就当它吃吧= =    第8章 惊叫(3)    “雷丁亲口向你承认他杀人了?”  “倒也不算承认,只不过他说他爱的女人是康泊的妻子,这我听得可真真切切。”理所当然地以为雷丁所爱的女人就是碧姬,向莱满怀妒意,立即不屑地轻哼出声,“那个法国模特,那个比尸体好不了多少的女人。”  正当两个警探好容易将狂热而痴迷的脱衣舞女引回案子本身的时候,外头突然爆出了骚动。  先是一个男人突然发出了痛苦而又可怖至极的惨嚎声,接着一片口音不一、语调各异的“莉薇娅出事儿了!”的叫喊又此起彼伏地响起,表演包间里的三个人听见这些,便也随一股脑儿涌出的大伙儿往另一包间赶去。  确实出事儿了。那个代号为“莉薇娅”的脱衣舞女由于受不了客人的毛手毛脚与对方起了争执,结果在被那个混蛋客人强行摁在他的胯间提供“口交”服务时,狠狠袭击了他的老二。  不停嘶声哀嚎着要将对方杀死的男人裤子还没穿上就被抬了出去,下体全是乌糟糟的血迹——睾丸只剩一个,阴茎几乎被咬断了。  那个闯下大祸的脱衣舞女瑟缩于房间角落,始终任由一头黑发遮掩着双颊,瘦削肩膀一颤一颤。她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喃喃诉说。  用于脱衣表演的黑色烫金复古胸衣已近散开,雪白的背脊露在外头,身体的轮廓像铃兰花朵一般单薄。  “不用报警了,警察就在这里。”屠宇鸣抢在褚画前向堵于出口处的人群亮出了警察证件,随后大大咧咧迈进了屋子——对于年轻美丽的女人,他总有股子永远使不完的骑士精神。  “别害怕,”低下身去扶那个女孩,尽可能以个温和口吻对她说,“如果是那个混蛋先伤害了你,警方会给你保护。”女孩似乎对他的好意有所反应,止住了抽泣,但仍未将头抬起。屠宇鸣试图去安抚这个惊恐万状的女孩,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然而就当那粗糙温热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湿漉漉的冰冷脸颊时,她猝然掉过头来,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fuck off!你个该死的……该死的婊子!”男人奋力地抽了几下手才摆脱了对方的牙齿,他捂着手指站起身来,愤怒地看着仍旧埋着脸的脱衣舞女,又用同样愤怒的口吻对自个儿的搭档说,“这婊子居然咬我!”  “一点创口而已,”瞥了眼对方流血的手指,褚画一脸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弯着月牙眼儿笑道,“人类的创伤拿你没辙,只有疯牛病与禽流感才能将你击垮。”  “……你个畜生!”屠宇鸣翻了个白眼,早该知道这家伙不会对“gay”这个明明是事实的评价坦然接受,找着机会总会还击的。  褚画噼噼啪啪鼓了几下掌,扬起声音对周围的人群说,“回到你们的房间,享受你们的表演!这儿交给警方解决。”  ※ ※ ※  “我来给你消一下毒,她应该没有艾滋。”向莱以个夸张的姿势扭动着她的硕大臀部,走向了屠宇鸣,突然拾起他那根流血的手指,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腔。柔软潮湿的舌头似舔食圣诞老人的糖果棍般舔起了他的指尖,含含糊糊说着,“我也没有……”  女人的舌头充满了一种奇妙的魔力,传递自手指头的酥痒感一直延及了全身。屠宇鸣微微向后仰了仰他那张布着一道难看疤痕的脸,比起眼睛哼出一声,“也许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今晚上我们可以干一炮……”  虽然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但褚画还是忍不住朝那对旁若无人的男女瞥去一个白眼,心里骂道:荷尔蒙旺盛的异性恋者!  “我想我们得先定个协议。”年轻警探向脱衣舞女靠近,向她递出了手掌,“我没有打女人的嗜好——但你如果用牙齿招呼我,我一定会扇你嘴巴,ok?”  脱衣舞女的哭声终于清晰起来。  “我想要他,想让他要我,可他总说我还未成年……我上周终于满十六岁了,结果他却言而无信,他说他永远不会要我,还说一个男人不能无耻到娶了一个女人为妻,还操她的女儿……”向陌生人倾诉并未让她好受一些,女孩掩脸痛哭,发出崩溃般的声音,“可一个男人又怎么可以杀死一个女孩的母亲,还当着那个女孩的面与他再婚的妻子性交……”  褚画大约听懂了女孩的悲伤源自何来,正打算拉她起身,却猛然被对方推了开。  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她就脱囚似地跑了出去,穿着那身几不蔽体的艳舞服装。还光着脚。  “这个‘莉薇娅’的真名叫什么?”褚画望着总算停止了口舌缠绵的那对男女,轻蹙着眉头地问,“她总不会真的是屋大维的妻子。”  “康恩娅。”擦了擦被男人的手指撩出口角的唾液,向莱媚笑着说,“这个可爱的小甜心上周求我给她介绍一份脱衣舞女的工作,我实在没有法子拒绝——因为……她是康泊的女儿。”  ※ ※ ※  因为破获了连环杀人案,韩骁又一次被授予了荣誉勋章。同时也将被授予总警监的职务及少校警衔,地位仅次于局长和副局长。以他的年纪前无古人。  不久前还与韩骁为了何事大起争执的副局长范唐生亲自为他戴上了荣誉勋章。他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持着非常赞赏而肯定的态度拍起了他的肩膀,说,你是这个城市的英雄,你是我们的骄傲。  几乎与此同时,国防部长的掌上明珠毫不避嫌地扑上前去给自己英俊的未婚夫一个热吻。  一对璧人的嘴唇缠绵相接,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舌头如何彼此激烈地推送。相机的“喀嚓”声此起彼伏,闪光灯像海上的星那般密密麻麻。坐在场下的警察们一面不吝惜地鼓掌一面善意哄笑,这场景活像婚礼现场。  最俊健的马才长有的鬃也比不过他头发的乌黑明亮。韩骁的脸庞此刻出奇的英俊,散出的光焰令人挪不开眼眸。一头浅棕色长发的李曼琪红唇白齿,精致的妆容和满面的骄傲之色让她的美丽脸孔愈加熠熠生辉。她像时装模特那般顾左看右摆着造型,与总警监先生比肩而立的模样真是登对极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桠,俏皮地朝人眨眼。秋天的风格外令人舒爽,台上满是鲜花而台下掌声雷动。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叼着烟的褚画。  就像别人都存活于秋日胭脂红的阳光下,只有他被遗弃于冒着馊味儿的黑暗地窖里。他两手插袋,背脊倚蹭在树干上。两瓣漂亮的唇呶来呶去,叼在嘴里的白色烟卷也随之忽上忽下。目光的终点由始至终都锁着恋人的脸。  没人注意到这个孑然独处,故意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家伙。  唯有热吻过后的韩骁朝褚画所在的方向瞥来一眼,但他马上又匆匆掉回了头,以脉脉含笑的目光注视起了自己的未婚妻。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将他嘴里那根压根没点燃的烟卷从嘴里拿了出来。  褚画侧过脸,发现是不知何时走来自己身旁的屠宇鸣。  朝身旁的男人横去一个白眼,干涩着一张脸孔的褚画蛮横得天理昭彰,冷声冷气地嚷,“滚远点,没看见我正在哭吗!”  “既然戒烟了,就别浪费。”屠宇鸣把手里的烟咬进了自己嘴里,掏出打火机点了燃。吸了一口烟,抽抽嘴角和脸上的那道大疤,故意笑说,“我替你掐了时间,他们吻了28秒。”  褚画抬起两手向上推压起自己的脸颊,作了个怪模怪样的表情。一双挺清澈好看的眼睛被硬生生挤成了细缝儿,还吊着梢。如此往复了三四次,直到韩骁和他美丽的未婚妻为人簇拥而去,他才深深喘出口气,“29秒。”  “一个疯狂迷恋自己继父的少女,要靠出卖肉体获得内心平衡,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帮我个忙,我已经想到了如何接近康泊的妻子。”褚画转身而去,扔出挺坚定一声,“我不会认输的。”  屠宇鸣望着褚画走远了的背影,突然大起嗓门说道,“韩骁自你之后审美品位就陡然直下,李曼琪长得就像我中学老师的抽象画——除了她自己以为自己是那比派1,所有人都觉得还不如经血漏在了床上。”  “哈!”不爽戛然而止。褚画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男人挥了挥手,大笑着走了。 第7章 本欲掉头而去的碧姬停下了脚步,回眸相视的眼睛里挑出了一抹将信将疑的尖锐光亮。她说,“你很狡猾。”  “我只想要一次谈话。但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褚画摊了摊手,尽可能地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他笑笑说,“请不要怀疑我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警察精神。”  碧姬眸光深沉,不再说话,一言不发的样子活像一具尸首。她冷冷注视着身前男人的眼睛。令人惊惑的是,她的目光看来有声响,就好比……好比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场合,这个女人下一秒就会以最高的分贝叫喊出声。大约超过五分钟的、令彼此窒息的停滞过后,她抖抖索索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女士烟,出声说,“你不能这么做……他会杀了我……”  女人此刻已完全被恐惧给占据了,手颤得十分厉害,打火几次却始终未能将烟点燃。褚画不得已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打着后帮了她一把。  “谢……谢谢。”还未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烟放进抹着艳红唇膏的嘴唇间,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这个女人显然是个老烟鬼,他甚至怀疑她在吸毒。  “你会说法语吗?”那张尸人玩偶般美丽木然的脸孔因吞云吐雾终于现出了些许人气。红唇慢慢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随后又吐出一句话,“等宴会结束,也许我会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受你的登门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1中世纪神学家奥古斯丁认为美是“各部分的匀称再加上色彩的悦目。”他的美学观点虽然对后世影响巨大,但作者个人认为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有些极端的宗教主义者╮(╯▽╰)╭以及,下一章正牌攻君康泊就会出场啦,bravo~~    第11章 惊叫(6)    褚画告别史培东独自从宴会场返家的时候,夜已很深。星辰的光芒一如既往的黯淡,整座城市就像为一块肮脏的灰色绒布所笼罩,似睁非睁惺忪的眼,昏昏欲睡。  打开房门,仍在等他回家的玛丽莲睡在沙发上。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小的鼻翼轻轻翕张,那么安然而又香甜。她似乎正在喃喃梦呓,梦呓着他的名字,褚画……  好容易摆脱小女孩的屠宇鸣坐在沙发上望着这甜美睡颜百思不得其解,看见了进门来的黑丝绒男人,稍一惊讶后冲他怪笑出声,“你这样子活像正待装殓的死尸!”  褚画凝视着金发小女孩的甜美睡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年轻警察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让他搭档觉得“活见鬼了”的悲伤神色,他听她于梦中念叨自己的名字,如同一个正在接受频死者临终祈祷的神父。  “这衣服再绑着我哪怕多一秒,我真的会死。”好一会儿过后,从梦境般的怔然中回过魂来的褚画,心情愉快地脱下这身让他打从穿上那刻起就浑身不自在的礼服。丝毫不介意诸如“烂泥糊不上墙”的揶揄,他随意往身上套了件夹克外套,笑了,“我本想请你喝一杯表示感谢,可惜明天我有个重要约会。”  “你能见上康泊了?”  “应该。”顿了顿,褚画说,“奇怪的是,我在那个慈善拍卖会上看见了范唐生。”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屠宇鸣与褚画一样不喜欢弄臣感十足的副局长,不过对他的现身却并不感到意外,“他向来乐衷于抛头露面,如果不是我们的精英太过优秀,他至今仍会是媒体前的红人。”  “你说韩骁?”  “当然,除了韩骁,还有谁当得上‘精英’二字?”即便当事人不在,屠宇鸣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也一目了然,“前些日子我还看见他和韩骁起了争执,这家伙的脸完全绿了,就像放置久了的尸首。”  褚画没有说话。春风得意的总警监最近似乎正被一个问题所困扰。从他不时露出的那种眯眼皱眉的表情中能感觉出——但既然对方想保持沉默,他也不会拿出盘问犯人那套让他难堪。  “我突然理解了韩骁。”屠宇鸣起身往门外走的时候回头瞟睃着褚画的表情,顿了十几秒后继续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试图靠女人上位的软蛋和混蛋,可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不是。他会选择李曼琪而不是你,并非因为国防部长的乘龙快婿能让他的前程无限锦绣。”  “他没有选择李曼琪。”以一个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后,仍旧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至少,现在还没有。”  “玛丽莲。十有八九是因为玛丽莲。”屠宇鸣摇了摇头,长有疤痕的那张脸摆出一个会让它更不好看的表情,讶然地问,“她真的只有八岁?比起一个天真无邪的八岁小女孩,她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个患有侏儒症的少妇,是个心智齐全又恶毒的成年女——”  “她长期受到继父的性侵犯和母亲的虐待,我必须保护她。”褚画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她只是个小女孩,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  熟悉他翻脸的前兆如同熟悉他对垃圾食品的狂热喜好,在褚画暴力相向前屠宇鸣适时决定还是走为上策,“你查你的案子,我查我的。”他开门而出,冲身后的男人挥了挥手,“你有总警监罩着,可以不务正业,我可不能豁出一切相陪。”  “对了,”褚画想了想叫住对方,“你知道那个gem乐队的主唱乔奈尔吗?”待对方回头后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们是不是挺像?”  屠宇鸣眯起眼睛打量了自个儿搭档一番,随后耸了耸肩膀,决定实话实说,“据我观察,他是无论如何赏看都价值连城的宝石,你充其量不过是颗模样相似却经不起仔细推敲的锆石——”  “okaaaaaaaaaaaaaay.”又一个关于“宝石”与“锆石”的评述,褚画勾起嘴角,摆出一副笑着的表情请对方离开,“你可以滚出去了。”  ※ ※ ※  凌晨一点,夜睡得更死了些。天空的颜色半黑不紫,有点像黑死病人的指甲。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离开褚画住处的屠宇鸣在街上百无聊赖地游荡,突然一声呼救的叫喊划破了他的耳膜。  他掏枪上前,结果与一个穿着胶质雨衣的人打了个照面。  雨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对方的大半张脸。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却看见了她的红唇、金发、与手中一把至少三十公分长的尖头剪子。犹在滴着血。  真的是个非常高大的女人,甚至拥有男人般矫健的身手。身手不俗于警队的警探差点抓住她,但居然还是让她跑掉了。  他本想不管不顾去追,结果却听见了身后人的痛苦呻吟。  屠宇鸣在心里暗骂:下次!下次,你个变态女人一定跑不了!骂完就赶忙跑向那个跪倒在地的男人,他似乎已经受了伤,用手捂着的肩膀渗出鲜血。他扶着他,焦急地问:“嘿,你没事吧?”  受伤的男孩听到这个说话声慢慢抬起了脸。  四目相视的刹那,屠宇鸣怔得瞪大了眼眸,半晌才回过魂来地说了一个字,“你?”  而对方则开怀地笑出声音,“你又救我一次!”  ※ ※ ※  向笛表示只是肩膀被扎伤,不用去医院,屠宇鸣就将他送回了家。  木相框、铜相框、水晶相框,墙头、茶几、衣柜,姐弟俩的照片摆放了满满一屋子,每一张照片上的年轻男女都举止亲昵,笑容莞尔。他们眉眼依稀有些神似,但姐姐向莱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弟弟向笛则腼腆而清秀。  屠宇鸣脱下向笛的外衣替他包扎伤口,他和不少妓女有过露水情缘,知道这些性工作者们尽管喷着浓重的香水仍掩不掉身上那股子令人不悦的气味,就好比涂抹多了祛除阴虱的药膏,那种独特的怪味儿将似烙印一般纠缠你很久。可是这个男人非常清新,气味很好。褚画的体味如香甜的蜜糖,而向笛却像青草一般清新。  “除了苏格兰人和非洲那些原始部落,任何男人穿裙子都该枪毙……”干净的黑色短发,以及一张全不沾染脂粉气息的脸。一向喜欢美丽女人的勇敢警探莫名感到些许手足无措,他愕然望着他,旋即又尴尬补了一句,“你现在这样……挺利落,也挺爷们。”  “让顾客满意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只是敬业,我没有异装癖。”伤口包扎好了,向笛披上外套,笑了笑,“顾客的要求我会竭尽所能地给予满足,但我本人并不是那晚你所见到的那个样子。”  屠宇鸣闷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向笛显得很诧异,反问道:“什么‘这么做’?”  屠宇鸣顿了顿,才似下定决心般问:“为什么要出卖肉体?”  向笛反倒笑了,“为什么不呢?”  年轻男人的五官十分清秀,算不得多好看却非常令人舒服。他并不太高,却也绝不像屠宇鸣所说的那么矮。身为男子算是中等身材,身为女人就绝对算得上高挑了。屠宇鸣对这个高挑的“妓女”简直可以算作一见钟情。  他叼着烟,默默注视了“她”很久——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光合菌群,疯狂增殖于这个夜晚。“她”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工作”,于昏黄街灯之下,摇晃着身子向前,偶尔轻轻撩动一下披肩的长发。高跟鞋扣响了这个寂静的夜晚,也叩响了一个默默看着她的男人的心扉。  “她”似乎全然未注意到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哈雷族正向着“她”疾驰过来,就要被撞上的瞬间,身后有人用力拽了“她”一把。  猛然回头的刹那,两张脸靠得极近——正是那电光火石的四目相对间,那种无辜得近乎受伤的表情一下俘获了他。  屠宇鸣不由分说地将对方带回了自己住处,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深夜徘徊街头的美人是个妓女。可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是个男人。  发现真相的直男警探本已恼羞成怒,粗暴地将对方推开——却在他拾起衣服走人的时候突然又抱住他狂吻。  那夜是一场剑走偏锋的意外,但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绝妙感受。  第二天早晨,向笛没有主动索要,却也没有拒绝屠宇鸣给他的钱。他离开前对着一脸懊悔表情的男人开起了玩笑,“我遇见过很多标榜自己拥有巨大睾丸和粗壮阴茎的男人,但在你的家伙面前,他们都像娘们一样不值一提,”仍旧穿着皮裙和蕾丝袜的男人踩着高跟鞋掉头而去,“昨夜我很愉快,谢谢。”  屠宇鸣当然很懊悔,褚画如果知道这事至少会嘲笑他一年。  “为什么不呢?”向笛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还疼得要命的肩膀,微微皱眉,脸上倒还轻描淡写地露了个笑,“曾有一个来乡下度假的导演殷勤邀请向莱出演电影,她为此和家里人大吵一架,放弃学业又众叛亲离后来到这个繁华都市。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类似于玛丽莲·梦露或者丽塔·海华丝这样的性感女神,结果却着了那个家伙信口开河的道,成了为了生计出卖肉体的脱衣舞女。生活就是这样擅于蒙唬,你以为它向你微笑的时候,它却抡起胳膊像锤子一样击打你。”  “玛丽莲”这个名字让屠宇鸣有点反胃,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恶声恶气吐出一声,“life is a motherfucker.”  “是啊。”向笛大笑,十分赞同地说,“不如大张双腿,恭候它的施奸吧!”  向笛的言辞赤露令他的下身无法自控地起了点点反应,他试图抑制这种感觉,却越抑制越觉得就如昆虫被困于蛛网之中,徒劳无功。他叹了口气,问,“如果今晚上我想和你干呢?”  “恐怕不行。”岂料向笛的拒绝斩钉截铁,摇了摇头,说,“我的顾客给了我足够多的钱,在他厌烦前,这具身体都归他所有。”  屠宇鸣不自在地提了提裤子,颇显沮丧地问,“能不能告诉我那人是谁。”  “恐怕不能。那人没准儿与你的前途息息相关,我可不能给你犯傻的机会。”  “看来你不止敬业,还很有操守。”语气不带褒义,还翻了对方一个白眼。  “和一个牛郎谈操守真是太好笑了!”向笛又开心笑了起来,随即挑了挑眉说,“但很遗憾,我有。”  性交的欲望未能得到满足,屠宇鸣决定把话题扯到案子上去,“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个袭击你的女人的样子?很有可能她就是那个专门谋杀牛郎的‘雨衣杀手’。”  “刚才袭击我的不是女人。”向笛非常肯定地摇头说,“虽然没能看清他的脸,但我能以生命肯定,‘雨衣杀手’是个男人。”    第12章 北回归线以北(1)    咖啡馆外行人寥寥,雾气出奇的重。  褚画朝外头望去一眼,又移回了视线——这回这个年轻警探真的没有意识到,那个名叫潘彼得的狗仔仍在跟踪他,偷拍他。  矮小男人像个蠕虫般蛰伏在浓白雾中,快速地按动快门。他的双手不住颤抖,咔嚓咔嚓;他的嘴唇紧紧抿住,只为同样抿住内心兴奋的狂吼。  狗仔的家中已经挂有许多对方的相片,他最喜欢的无疑是他伏地挨操的那张。相片中的男人手握自己的阴茎,跪伏在自己同性恋人的身前,接受他的性器进出自己的身体。从两个男人的表情来看,他们都兴奋到了顶点,非常享受这一身心交融的一刻。  躲于屋外灌木丛后偷拍照片的潘彼得也同样兴奋非常,他甚至自己撸了一炮。  坐于自己对面的女人戴着一副墨镜,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塑胶模特。那些有身份的明星或名媛们为什么总喜欢戴着墨镜外出,那副样子就好像生怕别人认不出她似的。  年轻警探轻咳一声打破这有些怪异的沉默,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康太太?”  “你可以叫我碧姬……”女人吐出了一个类似“贝琪”的不太标准的中文音节,随后摘掉了墨镜。因浓妆而艳丽的女人素面朝天时看上去苍老而憔悴,目光依然冷漠刻薄。她说,“康泊两个字对我来说没任何意义。”  “你们可是夫妻。”褚画对女人的说法不以为然。  “是的,那又怎样?”碧姬顿了顿说,“我们甚至一度可以拥有一个孩子——可是,那又怎样?”  “难道说发生了什么意外?”年轻警探讶然地说,“我查看过你的详细资料,包括医疗记录,你并没有这方面的就诊记录。”  碧姬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说,“我可不可以吸一支烟?”  ※ ※ ※  女人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天气正好。  空气里有保加利亚玫瑰及香根草的馥郁气息,阳光酥软馨香得像周一早晨的新鲜可颂。  女人发现自己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睡在换了崭新床单的床上。经过了一夜的温存缠绵,她的丈夫已经不在身边。  因为有孕在身她没法子和丈夫做爱,所以接收了他的手交。他的手指修长冰冷,和他的脸孔一样是苍白病态的淡淡茄色,插入阴道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们夫妻的感情并不算太好,通常情况下她的刻意挑逗都会遭逢冷遇。但昨晚上却不一样。他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向她说着些什么,许是爱意,许是别的,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庞奇妙地燃炽出一种悲悯又仁慈的光彩。  碧姬莫名感到昏昏欲睡,却仍迫使自己挺起上身去亲吻康泊的嘴唇。那薄薄抿着、又以个浅浅弧度勾起的嘴角具有无与伦比的美感,引诱着她像鱼一样咬住钓饵,像弯曲茎杆的向日葵一样迎奉阳光。  尽管身体正在接受温存的抚慰,但一个长吻过后她的倦意更重了。她很快就睡去,沉沉睡了一整夜。  然而昨夜的梦太真实又太可怕了。  她梦见她的丈夫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口罩上方的那双深邃眼睛毫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她隆起的腹部。  随后他像个手术医生那样埋下了头,一只手按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把冰冷的手术刀,扎进她柔软的皮肤,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即使是梦中的她也感受到了那种天崩地裂般的疼痛,但却完全陷在梦里醒不过来,难以挣扎动弹,只能绝望地任人宰割。接着子宫被切开,胎儿被取出——五个月的胎儿像一团皱巴巴的肉,但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身体和脸,还有那挺翘着的小鸡鸡。  她的丈夫很快替她完成了缝合。整个手术干脆利落,短短几分钟而已。  一切完成后,那个男人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嘴唇,迷人地微笑着说,好了,亲爱的,结束了。 第9章 这地方唯一的女佣艾琳听到枪声跑了过来,她显然反应有点迟钝。但维护主人的忠心却可圈可点。这个面颊透出朴实红晕的黑人女孩端着一杆双筒猎枪,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褚画的后背。  米色灯芯绒裙短裙下露出两条光溜溜的长腿,丰盈的肌肉因她气愤地体颤而上下抖动。黑黝黝的皮肤看来质感极妙,像是半固态的沥青与油脂混合成一体。艾琳漂亮又健壮,但却因声带受损说不了话。她一面费力地动着两片厚唇,一面发出持续的高分贝的呜呜声音,仿佛一阵阵气流穿过簧管。  这姑娘太紧张了,扣住扳机的手不住地颤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给这拿枪指着自己主人的入侵者来上一发。  褚画不得不松开手指,让手中的枪掉在地上。他明白了刚才康泊那些关于“锆石”“宝石”的说词都是声东击西的胡扯,但现在的他只能以同样的姿势高举双手而如何不敢轻举妄动——任何细微的动作变化都有可能崩断那姑娘的神经。  三步以内的近距离枪击,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百脉俱开与真相大白,可不准备被炸裂胸腔。  康泊弓下腰在木屋旁的蓄水池中洗了洗手,小个子白种男人把银制手杖递回了他的手上。  “我很……抱歉,”褚画的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仍然嘴硬地妄图替自己的莽撞抹饰脂粉,“我为我那过了火的正义感向你致歉,但这一切情有可原,毕竟你与十二条人命脱不了干系。”  “哈,”笑出一声,拄着银制手杖的康泊慢慢走向褚画。确如向莱描述的那般,他的步子缓慢、重心偏移且顿挫感强烈,不单毫无跛足者的丑陋,反而莫名有种舞蹈者的优雅。他停步于他身前,微微倾身向前,以确保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的相接很近,“狡辩无济于事,拿枪的才是老板。”  自然界的掠食者天生长有一双戮杀的眼睛。但直到近距离的四目相视,褚画才发现,对方的睫毛又长又柔软,眼神蕴含着超乎一切的温和与宁静,像日落黄昏,也像黎明拂晓。然而毫无疑问的是,这双好看极了的淡色眼睛天生情感缺失,或许自己与一只蜥蜴对视,得来的反馈还能好些。  他又一次觉得与这个男人似曾相识,那感觉像抡起的锤子一样击打着他。  顷刻间主动与被动就掉了个儿,褚画以眼梢瞥了瞥以猎枪指着自己的黑人女佣,转而又问向康泊,“你想要枪击我吗?”  “是的。”男人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艾琳似乎想放下手中的猎枪,但康泊朝她摇了摇头,以目光示意她上前——那粗口径的枪管就这么直直抵在了年轻警探后心的位置。即使隔着单薄的衬衣能清楚感受到枪口的冰冷。  “你开玩笑。”褚画压根儿不以为然,口气挺随便地说,“显而易见,这是个误会。”  年轻警探打算把手放下,背脊却狠狠被枪管杵了杵。那个黑娘们又发出呜呜的哭叫似的声音,借以对他作出警告。  “你……你开玩笑。”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仍死撑着挤出一个全不在意地笑,“我可是警察。”  “是的。”康泊认同地点了点头,忽又一耸肩膀说,“但是,谁知道?”他带着微笑俯身向年轻警探靠近,于他耳旁轻言,“我只知道面对一个擅自闯入的持枪者,法律允许我崩掉他的脑袋。”  他不可置信地直视眼前这双淡色眼睛,想以警探的经验窥破他藏有的玩笑情绪。结果却发现,这个人全然好比一帧空镜头——美轮美奂的风景,讳莫如深的诗性,还有,空无一人的荒芜寂静。  褚画有些愣住了,对方似乎是来真的。  危险须臾将至,年轻警探决定还是讨饶为妙。他以眉眼勾人的模样笑了笑,说,“我向你道歉,我刚才不该拿枪指着你。”  “我接受。”康泊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拄着手杖向前。然而与这位警探先生擦身而过之际,他立刻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何谓自己妻子所说的“不喜欢警察”,他侧过头对艾琳说,“shoot him.”  “不不不!等等!等等!”拉动枪栓的声响贯入耳膜,几乎就要听见扣动扳机的声音了!褚画赶忙大叫着认起错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康泊停下脚步,微微侧过了脸。  一连掷出好几个“我错了”之后,这回的口气可比方才有诚意得多,“我是真的真的向你道歉!为我的莽撞,为我拿枪指着你,为我一时失手打碎了你的陶制面具。”  “这时候的坦白可不是聪明之举。”片刻后男人轻轻勾了勾嘴角,仍对自己的女佣说,“shoot him.”  “喂喂!不!不——”  “等一等。”千钧一发的一个抬手,止住了艾琳扣动扳机的动作。  康泊看见了褚画置于后口袋的那束铃兰花。  他把花从他口袋中拿出,又走回他的身旁,“这是什么?”  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褚画捂着垒着石块儿似的胸口,一下弯下了腰。大口喘了几下,他以眼白狠狠掷了对方一眼,恶声恶气道,“你……你是白痴吗?这当然是铃兰花!”  “从花园里摘的?”  “不是。”喘过一口活气儿重又站直身子,语气全似一副豁出去了的不爽快,“我自街边买的,只为送给一个差点枪杀了我的混蛋!”  “把枪放下,艾琳。”视线离开手中的白色花朵,康泊真的笑了,“这位警探先生是我的朋友。”  “谁他妈是你朋——”他一肚子负面的情绪等待发泄,却突然眼眸大睁,止住了话音——  这个男人俯身向前,吻在了自己的唇角边。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轻柔无比,像鹅羽,像蝶翅,像一声轻鼾滑过甜美的梦境,像舔舐伤口的舌。  甚至像根本未曾发生。  全无防备下遭到了“偷袭”,年轻警探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恼怒。  水淋淋的眼睛茫然大睁,褚画怔怔立了半晌才冒出一个字,“你……”  交睫相近的距离,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他的眼睛在笑,表情倒十分认真,“只是表达我的谢意。”  “为了……什么?”  褚画后来很后悔,他当时不该这么问的,简直像在犯傻。  “为把整片春天带给了一只蝴蝶。”    第15章 北回归线以北(4)    男主人邀请这位“不速之客”留下共进晚餐,年轻警探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从未坐在这么宽敞奢华的客厅里用过餐,他的衬衣、背心、牛仔裤,全都以个会让他起疹子的方式不对劲了起来。趁康泊上楼换衣服时,褚画走到一株巨大的室内观叶植物面前,拿起了摆置花盆旁的浇水瓶。  打开嗅了嗅,确认是水。  那个脾气彪悍的黑妞在摆饰桌上的晚餐,碧姬则在她旁边指指点点,没人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于是褚画悄悄用浇花的水,像抹啫喱般把自己那不怎么服帖的碎刘海给打理了下。  对着楼梯拐角处的落地镜,一连摆出几个自恋极了的表情:微笑、皱眉、眯眼睛……这种全然暴露出额头的背头造型其实不怎么好驾驭,但男人与生俱来的瘦削脸型与漂亮五官很好地应对了一切,现在的他看上去还挺像个周旋商场的成功人士。  “你看上去好极了。”  突来的声音让有些做贼心虚的褚画吓了一跳,回头过去,是康泊。  或许没人能如这个男人般,如此妥切地诠释“好极了”这三个字。  一袭不怎么生活化的宫廷式衬衣,有着高雅反复的褶皱和几层丝稠织就的袖口,与这男人与生俱来的美貌与贵族气质相得益彰。他挺拔又修长,肩宽而胯小,腰身像刻意束着那般纤细,一双漂亮长腿与上身的比例也堪称绝妙。如同一个优雅的舞者。  康泊把飘逸的褐色长发束去了脑后,扎了一条长度恰好的马尾。鼻梁、颌骨与下巴,甚至隐隐透出血色的下眼睑都迷人至极,毫无修饰的面部轮廓依然葆有少年时代的中性感——他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男人。  褚画有些怔然地立于原地,仰脸望着楼梯最上方的康泊,望着他拄着手杖拾级而下,望着他踩着些微蹒跚的舞步向自己走来——  仿佛万籁随之湮灭。  那种感觉就像这个男人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他的踽踽而行、他的漂洋过海、他曾经遭遇的苦难与艰辛,都只是为了最终来与自己相遇。  走至褚画身前,康泊便支屈一膝地俯下身去。他伸出中指戴有大红宝石戒指的手,轻轻提起他的指尖,低头亲吻他的手背。  眼神依旧妖娆而赤裸,起身于两张脸孔几若交睫的距离报以动人微笑,复述着口吻真诚的赞美,“你看上去好极了。”  有人进门的声音恰好打断了这个活似亲吻前奏的俩俩相视。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进了门。单凭那过分瘦弱的身形,褚画就认出了其中一个,那天咬了屠宇鸣一口的脱衣舞女。  十四岁的男孩叫康肖奇,十六岁的女孩叫康恩娅。他们原本都不姓康,一个是康泊第三任妻子的女儿,一个则是他第四任妻子的儿子。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同样五官清秀,身体单薄,也同样长有一张酷似白化病儿的面孔。尤其是康肖奇,这个十四岁男孩有着一双全然不符于他年纪的死灰一般的眼睛,他看上去就像已被某种负面的情绪吞噬了一半,只剩下行尸走肉似的另一半苟活人间。  这栋几乎从不见光的房子就像一个茧。他们是苦苦挣扎的飞蛾或者蝶,就快要死在里面了。  女孩看见年轻警探的时候非常明显地往后缩去一步。她以为他是为了她咬断一个男人阴茎的事儿找上门来了。  康泊看出了康恩娅的面色变化,回头问向褚画,“你们认识?”  褚画瞥了女孩一眼。女孩不住地摇着头,她向对方投去一个满是哀求的眼神,看上去害怕极了。年轻警探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见过,我曾为一个偷盗的案子询问过目击者,而你女儿恰好是其中一个。”  康泊又转身看向自己的女儿,格外漫长的几秒后,他笑了笑,“我从不知道你会这么热心。”  似乎信了。  ※ ※ ※  饭桌上,艾琳听从主人的授意,为褚画面前的高脚杯中添上了一点红酒,这是康泊自有的葡萄园中产出的酒。  褚画很有些面色为难,他当然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必须规避酒精的诱惑,但他不想在这个危险的男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就像他不能在兽的利齿前暴露出自己柔软的喉。年轻警探斟酌了一会儿拒绝的托词,然后问说,“这酒是从你那个已经举世闻名的酒窖里拿出来的?”  “我有两个酒窖,一个用来储藏尸体,一个用来款待芳邻。”康泊完全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以个柔软却又不容拒绝的口吻,朝他微笑道,“这酒很不赖,你该试试。”  褚画想了想,决定装模作样地喝上一口——他可以把酒液藏于自己舌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再吐在餐巾上。为了避免被警局里那群丧尽天良的混蛋灌酒,他甚至学会了如何在含着一口酒液的情况下继续谈笑风生而不露痕迹。  “既然你盛情相待,我又怎么忍心说‘不’?”警探先生决定暂且遵从男主人的意思,他大大方方端起酒杯,又大言不惭地说,“为你险些请我吃枪子儿干杯!”  康泊笑了,同样举起酒杯致意,“为一位美人的阖第光临。”  俩人都抿下一口酒液。  打算好了的要把酒液含于口中,结果当那稠厚香醇的液体侵犯似的滑过他的舌齿后,他突然眼眸大睁地怔住了——至少一分钟的思想斗争让这酒与男人的口腔来了场天雷地火般的性爱,最后他全然缴械似的把它咽了下去。  褚画愣愣望向康泊,半晌后才如梦方醒地动动嘴唇,说了声,“wow……”  “wow……”康泊模仿着褚画那一声尾腔拖长的“wow”,揶揄地说,“你高潮时就是这样叫床的吗?它可在操你的味蕾。”  这样的自我褒奖绝不算陈词滥调,而且,毫不夸张。缓过神来的褚画完全将自己沾不得酒精的隐疾抛诸脑后。再次品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眉眼挑得格外花哨,口中的赞誉倒真心实意,“这酒真是……棒极了!我能感受到它在激吻我的舌尖,爱抚我的脏腑——再多喝哪怕一口,我就该脱裤子了!”  这话倒是真的。  ※ ※ ※  他们两个像相识很久的老友一般边饮边谈,男主人始终面带微笑听着这位年轻客人的妙语连珠,餐桌上的氛围从未有过的融洽。  美丽的女主人碧姬面如死灰地坐于一旁,偶尔插一两声话。而那对面孔苍白的姐弟则一直低埋头颅,一声不吭地进餐、咀嚼与下咽。  直到康恩娅突然打破了这样的和谐场景。  “我不想转校!”女孩突然放下手中的刀叉,叫嚷出声,“我不想去那个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  “亲爱的,现在还有客人在座。”康泊朝女孩头去一眼,微笑说,“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那地方简直就是精神病院!”康恩娅不依不饶,恶狠狠地又重复了一遍,“没错,就是该死的、肮脏的、变态的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康泊也放下手中的刀叉,以餐巾擦了擦嘴。那面上的优雅笑意似乎敛住了,“你说,精神病院?”  “不……”康恩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面露骇色地解释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亲爱的。那地方不是。”笑容再次回到了康泊的脸上,他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用那蛇信子似的目光,“你去过精神病院吗?”  女孩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  “你每天都会听到周围的人发出嘶声力竭的哭声与笑声,你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叱骂他们是个疯子,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你会看到很多可怕又阴暗的事,被殴打致死的男孩,被一群医生施奸的少女,被强迫舔舐自己粪便的老人……你试图揭露真相,但糟糕的是没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你会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也许坐上电椅迎接死亡会更仁慈,可你根本连自杀都不可能……”  康泊慢慢游移开目光,说这些话时他注视着的人是褚画。  唇角的弧度收敛得十分凝重,淡褐色的眼睛却分明带着笑意,没有音调的嗓音依旧古怪而充满魅力。他继续说,“他们把你关在不可见光的铁门之后,用粗得像手臂一样的铁链锁着你,命你吞下各种各样会使你真正发疯的药片;他们甚至隔天就会对你的大脑实施电击,然而无论电击多少次,每一次你依然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惊厥的痛苦长达一生那么久……刚开始你每天都地懊悔地哭泣与尖叫,而后渐渐变得寡言沉默乃至一言不发。你终于明白过来,你是囚禁于森林高塔中的莴苣公主,却没有可以获得拯救的长发;你是一只蛛网上的蝴蝶,发出频死的绝望的叫喊却永远不会为人听见……”  餐桌上的气氛降至了冰点,连常年与血腥、畸形乃至死亡为伍的年轻警探也皱着眉头,感到无话可说。  “亲爱的,这是基督徒的地狱,这是犹太人的奥斯维辛,但这无论如何不会是你将要去的地方。”康泊倒突然笑了,他把视线从女孩脸上挪开,又看向了男孩,笑容更显更迷人地说,“来,亮出你的天籁嗓音,唱一首符合此刻氛围的歌吧——《欢乐颂》,怎么样?” 第11章 还是热。  “不太多——你真的没有问题?”  “不要岔开话题——报告上显示是你的女仆发现了酒窖不对劲而报了警,我在你不在场的时候向她询问几个问题,你应该不会介意?”  “悉听尊便。”康泊颇为大度地笑了,又补充说,“但不能是今天,你仍然令她感到危险——曾有一次她咬下了一个来向我借钱却口出不逊的农人的耳朵。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褚画不爽地想起,自己居然被个娘们拿枪抵住了脊梁骨!  更热了。  康泊完全看出了对方的不对劲,将手中的雪茄放上烟灰缸,拄着手杖站起了身。慢慢走向了他。  “这案子一时半会儿难以水落石出……我想我该走了……”年轻警探见对方走至了身前,想换一副稍显严肃端正的站姿来显示自己抵触这样的接近,结果还是被对方一把抱进怀里。  这个男人身上有酒精、烟草与香水交织的气息,弓形的唇缘与妖娆抿出向上弧度的唇角近在咫尺。仅是与这双梦幻般的淡色眼睛彼此相视,褚画就感到自己那些为了克制酒精作用的努力都付诸了流水。甜型气泡酒的后劲儿愈来愈烈,他的脏腑开始发烧,手心却莫名冰凉。  他正坐于炉火之中,还有人正不断为炉子鼓风。  褚画预感到自己就快失控了,他会开始脱衣服,脱成回归人类最原始状态的一丝不挂;他会扭动屁股或者大张双腿;他会渴望被狠狠地操一把。  年轻警探马上想起了自己的恋人。当只有韩骁与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有时反倒会怂恿自己喝一些酒。因为这样自己就会配合地以各种各样的体位任他摆弄——只要他想,只要他硬的起来,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他一夜。  “你像正被炉火煅烧,可体表温度却在疾速下降。你想逃跑,你在害怕。”那又长又柔软的睫毛织于眼帘前,眼神专注得慑人,全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仍旧带着笑,“为什么?”  “没准儿是因为我和辛德瑞拉有那么点相似,十二点钟声即将敲响,我的衣服就会消失得一件不剩,”褚画急于逃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没准儿我就快露出屁股了!”  年轻警探的逃跑没有成功,反倒被对方扶着后腰,揽于怀中。  “我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盘问并且一一据实以答。”两个人气息交融,嘴唇几若相贴。他笑了笑说,“可我刚才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一无所知。”  “你他妈想知道什么!”四肢绵软无力,完全使不上劲儿。褚画只能瞪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想知道他来自哪里?去往何处?还是想知道他以多么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警校?抓住过几个自以为是的变态杀手?”  “不,”康泊伸手轻托起对方的下颌,手指拂过天鹅绒般温存游弋于他的脸颊,“我想知道他那不为人知的戒律与隐疾,我想知道他的眼里为什么会有阴影。”  “狗屁!”褚画不配合地别过了脸,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没有阴影。”  “每个人都有阴影。”康泊摇了摇头,俯脸靠向对方的脸,微笑着说,“也许来自嗜酒的母亲,也许来自暴力的父亲,也许来自一场漫漫无期的梦魇,也许来自幼年期无从逃脱的虐待。”  “这就是你的猎艳之道?”尽管浑身瘫软无力地被对方抱在怀里,他仍不忘将嘴欠的本领发扬光大,“身体的残疾让你自卑不已,只有靠挖掘对方伤疤的方式来让别人俯首称臣?你是否对你的妻子和那十二个女人如法炮制,然后又伺机一个一个杀了她们?”  “无论何时看见令我心动的男人或者女人,我都想获得他的垂青,与他同床而眠,肌肤相亲。但我分得很清楚,这些人只是我血肉之躯的追逐。”  “你想说你的灵魂要得与众不同?”神思不清的褚画在心里骂着“狗屁”,强作不以为然地问,“……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了?”  “他仿效着成为他人的英雄,敏捷勇敢的躯体之内,却守着一个一碰即碎的可怕秘密。”男人的目光迷人、真挚又包含深情,语声缓慢而又极致的温柔,“他竭力挣扎与遗忘,强迫自我涤除这个秘密带来的伤害,甚至惧怕它会摧毁他已有的全部生活……但这些恐惧与担忧都只是春天面前冬的浮夸。我一直等待着他来找我。”  “那么……”对视着那双近在眼前的淡色眼睛,感觉那耸直的鼻梁与自己的擦在了一块儿。胸膛澎湃起伏,血液在脉管里狂热起舞,年轻警探停顿了不少时间才问,“……他来找你了吗?”  康泊没有马上给予回答,仅是将怀中的男人更紧密不分地揽向自己,以致胸膛相贴,呼吸相闻。  他目不交睫地凝望他的双眼。时间令人窒息地停住了。  “我想是的。”最后他淡淡笑说,“他在这里。”  那么一瞬间。  那么一瞬间褚画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还来不及甄别这个念头的真实与否,他的唇就被堵了上。  远处钟楼上的八音大钟突然为人鸣响,十二点了。    第18章 北回归线以北(7)    不知何时已把手杖放下了,康泊捧着褚画的脸,用舌抵开他牙齿的关隘,深入他的口腔。起初还只是一点点轻柔滑舔过对方的齿龈与腭,一旦接触到他的舌头便开始热烈地攫夺起来。  他以灵巧的舌向对方请舞。  这个男人的舌头比常人来得柔软而冰冷,简直像在与蛇亲吻。可为这纵情深吻燃起的情爱焰苗却愈灼愈烈,一股子嗜欲的热流凝固于他的体内久久不散。年轻警探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他伸出两臂紧紧勾住对方的脖子,转而变得狂热又主动。仿佛在比谁更技高一等一般,他们两口紧紧相覆,以俩俩贴合的舌沟作为旋转轴心,不住地你进我退地推送,绕着彼此的舌体来回吮吻搅动。  他的味蕾似也受到了康泊的挑动,满嘴如蜜的甘液,来不及吞咽。  这一时浅时深的吻带来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如同一瞬间湖蚀浅滩的浮光掠影,一瞬间惊涛拍岸的汹涌澎湃。  除了韩骁以外,褚画吻过的男人屈指可数。其中一个不知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的家伙是警局里的胖子史培东。当时一伙子大老爷们在玩“国王游戏”,他们被“国王”强制了“接吻”。那胖家伙不断地义正言辞摆手扭捏,褚画倒是一脸乐意地扑上去就亲。四唇相贴不止,还伸出了舌头。  这个单方面不依不饶的长吻罢后,两位警探的反应截然不同。史培东一连灌下两口酒骂骂咧咧着对方“变态”,褚画却以个猥亵的姿势拍了拍自己屁股,大笑不止。  一进家门他就被醋意大发的恋人摁倒在床,狠狠做了两个小时。  如果不是远处的钟声突然响起,他们没准儿可以一直这么缠绵地吻下去。  钟声将沉醉于对方亲吻的年轻警探彻底唤醒。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他吁吁气喘着远远跳开几步,确认不会再被对方搂进怀里后大声嚷了起来:“你他妈怎么解释刚才你对我的……袭击?”  “袭击?”修长冰冷的手指滑过唇角,轻轻拭去沾于其上的唾液,康泊一脸戏谑笑意地问,“你哪儿受伤了吗?”  “你他妈装什么!”见对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褚画抬起手背,在嘴上重重摩擦了两下,“你刚才吻了我!”  “可你刚才的反应分明不像是心怀抵触,相反倒甘之如饴得很。”康泊重又将手杖拄于手中,微笑说,“这个吻就当是我献给你的情书。”  “狗屁!”这小子开始发脾气了。像个守身多年却一朝遭到侵犯的纯洁娘们似的,怒火填膺,气急败坏。对于这个猝然而来的亲吻,年轻警探毫无疑问地感到懊恼不已——但更多的不是气恼对方,而是懊丧自己。“我不过打碎了你的一个面具,你居然就趁人之危!”  “一物换一物,”康泊以一个理所应当地表情回答说,“很公平。”  “不……”褚画板着张怒意彰显的脸,忽而眼眸一转扫向了旁处——接着,他将手放在了一只装饰架上的巨大陶罐上。溟濛不清的豆黄色灯光下,好看的黑眼睛蓦然发出勾魂摄魄的光芒,像海底的石芝那样翠碧可人,熠熠生辉;也像猫。将怒容换作一副勾人的笑眼,他说,“我的亲吻价值连城,你那只破面具抵不了,至少这样才行——”  随随便便地用手一推,那只陶罐就砸在了地上,碎了。  像恶作剧得逞的少年那样笑遂颜开。年纪不小的警探先生咧出了唇角边可爱极了的梨涡,摊了摊手,以个庆贺般的快乐声音道,“bravo.”  这个刻意激怒对方的行为似乎奏效了,屋子的主人朝那地原色的陶瓷碎片微微倾下了脸,投去的目光像一束黎明前残存的月光。  不少时间后他才抬起了眼眸,问向这个当着自己面撒野了的客人说,“这样就够了?”  “我想……”褚画耸了耸肩膀,颇显孩子气地努了努嘴,“还行。”  “不,不够,”一脸沉默地拄着拐杖缓缓行出几步,康泊从一种十分严肃的神情中超脱出来,突然望着对方笑了,“你值更多。”  他以击打高尔夫球那样的姿势握着手杖,跛着脚步移动,将一排又一排摆有陶艺品与古董的架子打翻在地。小型的茶具,中型的花瓶,乃至大型的人像,连同有些架子上饰有的水晶玻璃全都摔在了地上,发出此起彼伏、四分五裂的震耳声响。  简直像首疯狂的交响乐。  褚画不得不抬手抵挡,以防止四绽的玻璃碎片像惊溅的水花一样溅到自己脸上。  这个静谧的午夜就这么被划破了脸面,血肉模糊。艾琳听见了这个可怕的响声,赶紧端着手中的猎枪跑了来——还未迈入门内,垂着一绺褐发的美丽男人便冲着她大喊,“艾琳,我要音乐!”  唱机中飘出了由大型管风琴演奏的教堂音乐。在这安宁又肃穆的旋律声中,康泊踏准着每一个节拍地挥舞起手中的银杖,砸碎了书房里所有书架、花架或者别的什么装饰架上的陶艺品,转眼已是一地为飓风席卷般的狼藉。  再没有可以毁坏的陶艺品后,他坐上了书桌。微侧着身子与头颅,脖颈纤长优雅如同天鹅的颈项,淡褐色的头发从脑后的马尾中散出不少,有些凌乱地垂于那俊美削瘦的颊边,却丝毫显不出他的狼狈。他像刚刚经历了性高潮一样汗流气喘,额头沁出了些珍珠似的汗珠,眼眶部分的血色更见浓重,似把他的眼白都浸润了。  极致苍白的皮肤此刻荧荧发光,唇色似饮了血般鲜红欲滴。康泊伸出同样颜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向怔立于不远处的褚画隐隐一笑,“这样才够。”  这个男人的眼神赤裸妖娆得像个娼妇,仿佛要剥尽对方的衣服。  “你……”年轻警探呆立原地,微微开启着嘴唇。他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朝对方掷出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你简直是个……是个怪物……”  然而没走出多远,又踏着匆匆的脚步折了回来——  “很显然,你是个怪物!”褚画看上去莫名的愤怒,隔空指点着男人的鼻子道,“你是变态,是畸形,是永不可被治愈的精神病患者!你还是凶手,这点我确信无疑!”  他又折返而去,可没过一会儿居然再一次折了回来,“我知道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你挖掘我的伤疤!你揭露我的悲惨童年!你想靠这个摧毁我的意志力,洗去自己的嫌疑!但我告诉你,门也没有!”  康泊笑了笑,稍一耸肩说,“我可一字也未提到你的‘悲惨童年’。”  对于自己的“自投罗网”更显羞恼,褚画开始口不择言。他毫不介意自己说了大话,眯起眸中的花哨反露出凶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有不畏强暴的决心与正义感,还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进取心,下次见面我会要你好看!我会找到证据,查明真相,我会让你颤抖着向我讨饶,我会让你跪着乞求死者家属们的原谅!”  康泊大笑起来。与他本人一样,他的牙齿同样漂亮得不可思议,宛若精心雕琢过后的白水晶,再一颗颗工整镶嵌于牙床。对于对方连串的挑衅似的话语,他仅以一句话给予了回答。  “下次见面,你会和我做爱。”  “我会掘地三尺找出那个雷丁,”警探先生仍旧为怒意牢牢掌控,冷声冷面地一气儿说下许多,“我会让他和那个黑妞一同出庭指证,让你百口莫辩!”  康泊也仍旧淡淡微笑,“你会和我做爱。”  “我会揭露你的谎言,发掘你的弱点,我会把你送进监狱!”  “你会和我做爱。”  “……”  喉间迸出一个拿对方没辙的怪音,年轻警探变作一副吹须瞪眼的猫的姿态,抬起两手胡乱揉了一把脑袋,掉过身走了。  这回是真走了。  “我可以找人送你。”那个柔软含笑又全无音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不用!”褚画头也不回地就往外冲,“我可以打车!”  “这个地方打不到车。”  “我可以用跑的!”  “好吧,天亮前你没准儿能回到市区。”  男人的喉间又迸出一个怪音,逃似的出了门。  ※ ※ ※  褚画一冲出去就悔了,他是搭碧姬的车来的,但该死的现在他得自个儿走回去了!  残断的墙垣,无名的石碑,怪枝嶙峋的老树,陡然而起的土丘,郊区的蛮荒一览无遗。午夜的天空望去浓云滚滚,除却月下参差的怪影,一颗星子也没有,似乎魆风骤雨即将到来。  褚画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公里才搭上了便车,他往卡车的副驾驶座上蜷了蜷身子。只感困意压得眼眸难睁,连声“谢”也没道就睡了去。  ※ ※ ※  为人叫醒的时候他已人在市区。两个多时辰的倒头小寐并未让他清醒多少,一步一晃地走在了悄无一人的街道上。  酒精的亢奋劲儿虽已散去大半,但胯间的玩意儿还是胀得不太舒服。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强迫自己克制血液里沸腾的欲望,更从未如今天这般成功过。  迷迷瞪瞪的警探先生四下望了望,确认这条陌生的街上的确空无一人后,心安理得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牛仔裤。  最近吃少了垃圾食品,有些瘦了,裤子都不用解开。  褚画边晃荡边自慰,半梦半醒中正摸得云里雾里的舒坦,街头的阴暗角落里猝然蹿出一个人影。  蹿出的人手里拿着一块砖,不由分说地砸向了年轻警探的脑后。  砖角碎成几块,不遗余力的几下重击带出了汩汩的鲜血,完全把褚画给砸懵了。还未来得及把手从裤子里抽出,就听见袭击者狂吼一声地扑了过来,将背身相对的自己用力抵在了墙上,还伸手去扒自己的裤子。  “这个时候还一个人在街上乱晃,你就是干这行的吧……”袭击者开了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声音,还含着怯意与哭腔。“你让我干一次吧,求你……这对我很重要……我可以给你钱……”  “你个王八孙子!我他妈不是干这行的!”反应过来的褚画猛然转体反身,以腰带臂地横向挥出一拳,一下就将对方击倒在地。 第13章 屠宇鸣看见向笛在路边徘徊了一小会儿,似乎在等人。他本没想向他走去,结果却看见了一辆驶来的黑色道奇车。  尽管绿灯亮起,那辆停于路边的车很快就开走了,但身为警探的敏锐目光还是让他看见了旁人不可能看见的画面——车内人和向笛传递了某件东西,类似于纸条。  不但如此,他还在车窗被放下的瞬间,看见了车内人的侧脸——警察局副局长范唐生。  但这辆平民化的廉价车并不是范唐生的一贯座驾。也就是说为了这次不能引人注目的见面,他甚至换了车。  ※ ※ ※  屠宇鸣稍稍想了想,当即动作麻利地开门下车,于对方转身离开前,出声叫住了他。  “真巧。”向笛回过头,望着走向自己的疤脸警探笑了起来,“今天是周五,也是我这周第五次遇见你。”  “我在附近巡逻,拐到这儿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以前经常在这里……找生意,”屠宇鸣有些支吾地说,“你是唯一一个遭到‘雨衣杀手’袭击还活着的人,没准儿他已经视你为猎杀目标……”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向笛又笑了,“你在保护我?”  “我在查案!”屠宇鸣大起嗓门嚷了起来,“我不过想着可以通过你抓住他!”  显而易见的口是心非,但对方似乎也并不乐于揭穿,仅抿出个唇边的浅浅弧度说,“当然,你在查案。”一低头看见了抱着洋娃娃跟下车的金发小女孩,向笛冲她绅士地欠了欠身,问,“可爱的小姐,允许我请你吃夜宵吗?”  玛丽莲昂着她那纤细可人的小脖颈,作出贵族小姐的姿态欣然应允,结果发现对方只是请自己吃路边摊。  注意到小女孩的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的脸上,向笛不禁有些疑惑地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是,”玛丽莲仍旧瞪圆了蓝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半晌才说,“你可真好看。”  眉目舒展,莞尔一笑,“谢谢。”  “我说真的,你真好看。”金发小女孩抿了抿红艳艳的小嘴,突然又仰起头,一脸骄傲地说,“不过褚画比你更好看。”  “褚画是谁?”瞧见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向笛便也收敛起笑容,故作认真地问,“你的男朋友吗?”  “啊,对啊……”  小丫头还没把话说完,她身旁的疤脸警探就不耐烦地插嘴道,“她寄养在那小子家里,那小子基本可以算作她的养父或者哥哥。”  “屠宇鸣,你太讨厌了!”小女孩气鼓鼓地撅起了嘴,猛地抬起小脚丫,朝男人脚背狠狠来了一下。结果对方不为所动地向她耸了耸肩膀,说,“你这点吃奶的劲儿还没脚气发作来得过瘾。”  发泄未遂,玛丽莲转而又把气儿撒向了坐于对面的这个素昧平生的家伙,“干你们这行的不是可以挣好多钱吗?为什么你还这么抠门呢?”  “哈哈,”向笛笑弯了眼睛,“你知道我是干哪行的?”  “你靠向人脱裤子挣钱,向腰缠万贯的男人或者年老色衰的女人,格伦……就是我的继父,他曾给你们这样的人拉过皮条,所以我一看就知道。”  “确实挣得不少,可是我得存钱。一大笔钱。”对一个这么美丽伶俐的安琪儿,无论何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不会感到被冒犯的不悦,何况这个年轻人的脾气本就温和如水。  “话说起来,刚才与你碰面的那个人是不是警察局的副局长,范唐生?”屠宇鸣突然插嘴,眯了眯深邃锐利的眼睛说,“别想狡赖,我目光如炬,而他那张弄臣般的嘴脸到哪里都好认得很。”  “如你所见。”十分坦白地点了点头。  “那么说,那些牛郎口中的‘国王’就是范唐生?包养你又让你穿上女人衣服的家伙就是他?”虽是亲眼所见,但疤脸警探仍旧满面不可置信地说,“我只知道他和好几个美女明星打得火热,还不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嗜好!”  向笛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笑了,“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tes1.”  他说这话的时候屠宇鸣一直望着他的脸——确如玛丽莲所说,这家伙可真好看。和褚画那种他本人一无所知的、眉眼间藏亦藏不住的缠绵悱恻风骚勾人全然不同,向笛的好看很干净,不带肉欲色彩,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可惜,这样的人居然靠出卖肉体为生。  屠宇鸣暗暗叹了口气,自己也难以解释自己的惋惜因何而来,问,“你要存钱?干什么?”  “向莱想出演电影,她现在的年纪有些尴尬,好角色得花钱向制片人买。”顿了顿,说,“这是她的梦想,虽然她已经差不多快要忘了,可我还记得。”  屠宇鸣依稀记得以前向莱提过,她的弟弟中学时成绩很好,本可以考入大学继而过着体面的生活,结果却为了姐姐的梦想辍了学。  他说他来到这里是为了陪她,不想让她感到自己已被整个世界遗弃。  ※ ※ ※  这街边摊的樱桃奶酪饼和肉肠烧汁土豆泥都不算太好吃,但听瞎了一只眼睛的摊主说,这好心肠的年轻人常来照顾自己的生意,就像他常给街头寒风中的牛郎们带去热可可一样。  屠宇鸣闷下头狼吞虎咽,玛丽莲挑三拣四地慢悠悠地吃着,而向笛几乎不动盘叉。  正沉默间,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个声音——  “我可爱的弟弟,原来你在这里!”  三个人一同抬眼循声看去,一个身材活似沙漏的漂亮女人走了过来。她面孔风情,身材丰腴,腰肢却纤细得不盈一握。  向莱和几个同样身为妓女的女孩勾搭着走来,一见自己的弟弟就问他要钱。  屠宇鸣皱了皱眉,女人身上的酒气扑鼻而来,掺合着浓浓的大麻味儿。  “只有这么点?你不是已经傍上了国王?”接过弟弟拿出口袋的几乎所有的钱,立马吧嗒吧嗒地数了一遍。女人似乎仍旧不太满意,嘟着嘴道,“啊哈,你在偷懒!趁着和这位英俊的警探先生闲聊的功夫,你本可以再找个男人干一炮。”  向笛些许埋下了脸,只是微笑,也不说话。  “好吧,总比没有强。”向莱凑过那张喷着热烘烘酒气的嘴,在弟弟脸上啄了一口,转而又摇晃着丰腴的上身扑向了身侧的屠宇鸣——疤脸警探眉头皱得更紧,连同脸上的伤疤都不好看地拧出折痕,一推手就将瘫软如泥的女人给挡了开。  “再见,警探先生……对了,替我向你的搭档,那个‘画……什么画’的问好……那天你们在‘罗马’露了面,结果好些个有钱又有身份的男人被你搭档的小屁股给迷了倒,我的老板一眼就看出他潜质非凡,想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兼职?”向莱痴痴笑了起来,语无伦次,疯疯癫癫,果然醉得不轻。“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随便晃动晃动屁股,就能抵得上你们这些穷警察几个月的薪水……”  喋喋不休的女人终于被同伴们拉扯走了,边走还边不住地回头撒着飞吻。  “好了,可爱的小姐。我必须向你道别了。我白天在一家小餐馆帮忙,不能在外头逗留得太晚。”姐姐走了以后,向笛俯下身向玛丽莲道别,然后又朝一旁的疤脸警探眨了眨眼睛说,“谢谢你一连五天都在这个街区查案,因为确信能与你‘巧遇’,即使那个杀手会随时出现也让我感到非常安全。”  转过身,把自己投入了张开臂膀的夜幕的怀抱。不见了。  “你喜欢他,对吗?”  屠宇鸣愣神望着向笛早已看不见了的背影,突然被身旁的玛丽莲给一语点醒。  “直到刚才,我才相信你并不喜欢褚画。你的心另有所属。”小丫头看似欢快极了,自顾自地往前蹦蹦跳跳地跑,拉着她的洋娃娃跳起了圆转舞步,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个男人爱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爱着自己的姐姐,爱着的姐姐是个婊子……哦,他们三个可真恶心!”  她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还饶带音律与节奏,听得屠宇鸣莫名头疼。恨不得扇她一嘴巴。  “……那个男人爱着自己的姐姐,爱着的姐姐是个婊子……哦,他们三个可真恶心!真恶心……”  这个夜晚他的心情既丑且糟,尸斑遍布,脓水四流,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暴露了出来,像被风揭走了盖尸布。  作者有话要说:1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得到什么——《阿甘正传》很有名啦(*^__^*) ,但还是备注一下…    第21章 劳驾,滚远点!(1)    ——妈妈……求你……  ——别这样……这很疼……真的很疼……  “醒了?”  褚画从梦中挣扎地睁开双眼时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头的韩骁。虽然深麦色的英挺面庞照旧透着股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精英模样,但因熬夜透出血丝的眼眸到底温柔多情了不少。他俯下身,打算在恋人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但是对方冷着脸,极不配合地试图扭头避开。结果因为脑袋挥摆的幅度太大,一下子撞到了离床很近的柜子上面。  “砰”,挺响一声。  “嗷,该死!”头上本来就有伤口,这一撞带来的痛感也让他彻底回忆起来,自己晕倒前撞上了爱切人鸡鸡的“雨衣杀手”。于是慌忙掀开被子,往自己胯间看去。  万幸,那捣蛋鬼还在。  “一对清晨出门的老夫妻发现你头破血流地倒在街边,于是报警把你送进了医院。”  褚画吁出一口气,随后斜眼睨了睨身旁的男人,“你在这儿干什么?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有个新闻发布会。”在副局长范唐生的积极撮合下,警局要和鼎鼎大名的广播公司合作,打算将轰动社会的几个案子做成电视节目,意在提醒社会公众守法自省。这些曝光率超高的活动在褚画看来,不过是群不甘寂寞的警局混蛋绞尽脑汁想出风头,特别是范唐生,他要为竞选州长拢获民心。  可现在韩骁才是警局明星,他年轻、英俊、勇敢、正义的公众形象深受媒体追逐。  “你这头是铁打的吗,这么撞不疼?”韩骁带着非常温和的笑容替恋人揉了揉脑袋,问,“刚才做梦了?看样子不是好梦。梦见什么了?”他记得刚才他深陷梦魇时的模样,全然不像持枪荷弹的警察,不像勇往直前的战士,反倒像只一碰即碎的瓷瓶,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梦见我结婚后离你而去了?”  “劳驾,”从床上支身坐起,倚靠床背。褚画稍稍掉头看了看对方,蓦地现出梨涡与月牙眼儿地一笑,“滚远点!”  “别再口是心非了,”精英感十足的男人不离反近。压下身子向恋人靠近,将手探进被角摸向他的身体,笑着说,“遵从你的内心,你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有快感。”  “和震动棒在一起也有快感。而且,”褚画没有挡开那只越来越不规矩的手,但脱口而出的每个字都针尖麦芒地不入耳,“还不用担心因他的乱交而得上阴虱。”  “宝贝儿,那不一样。”不将语意不善的挑衅放于心上,韩骁笑出一声。衣服毫厘相隔,宽厚温柔的手游弋向了对方的胯间,结果却被猝然收拢的两腿给夹了住。  “的确不一样。”眯了眯好看的眼睛,皮笑肉非地撇撇嘴角,“电力充足的震动棒可以让我爽一天,你只能让我爽五秒。”  “哈,你太刻薄了,”总警监先生不得不将手抽出被窝,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伤了我的心。”  “是吗?”褚画屈身向前,仿佛舔掉浮于唇缘的奶泡一般伸舌舔过自己的上唇,以个粗野极了的姿态说着挺有礼数的话,“you are wee.”  “那我们说些让你感兴趣的——”一个较长的停顿后,韩骁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大号的牛皮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一本书递给褚画,“我记得这老家伙是你的偶像。”  “马克西姆·罗塞勒?”这个白发白眉、一脸褶子的白人老头出了名的性情古怪,他不仅曾是名噪举国的探员,更是令罪犯闻风丧胆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一直懒洋洋瘟在床上不动的褚画一下来了兴致,一把扯掉了腕上覆着的输液管,就打开书翻阅起来。  “罗塞勒月底会带着他的新书来警局做一个教学演讲。只有尉官以上的高级警官才有资格参加。”韩骁又顿了顿,继而一字一顿地点明了对方的身份,“中士先生。”  年轻警探又蔫回了床上。看得出这家伙有些泄气,他掀起被子盖住了脑袋,闷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我头疼,我要睡觉,闲杂人等该走了。”  韩骁走上前,隔着医院里那股子消毒水味儿严重的被子将恋人抱紧,说,“不过有一位警探可以获得额外的参加名额,因为他的总警监男朋友给他开了个后门。”  “偶像也仅限于退休前。”将脸重又从被子里探出来,虽然仍旧牢骚满腹又嘴硬,但面色明显缓和很多,“自退休后他开始满世界地自吹自擂,到哪儿都意得志满地被一群脑残粉围于中央,在我眼里和斯蒂芬妮·梅尔1也没什么区别了。”  韩骁了然一笑,又从牛皮文件袋里取出一叠文件样的纸张说,“顺便,我还给你带了点资料。”  文件饱含了一份巨额资金进出频繁的银行账户明细和一些关于“跨国洗钱”的资料,还夹杂着几张范唐生和一个美丽的外国女人举止暧昧的照片。  那个美丽的外国女人褚画也见过,她是康泊的第五任妻子,碧姬。  年轻警探几乎立马回想起来,难怪当日在慈善拍卖会上,这俩人间的关系看来如此微妙又不同寻常。  他甚至已经猜到,这个女人在做违法生意,而警察局副局长因为皮肉与金钱的双重关系而给她大开方便之门。  “你从哪儿得来的?”半坐起身的褚画粗略扫过一遍手中的文件,目光警惕,一脸狐疑。  “因为藏尸案调查了照片中的女人,没想到另有收获。”  “干嘛给我这个?”  “不愿你像没头苍蝇那样到处乱跑,再稀里糊涂躺进医院里。”耸了耸肩膀,“这个答案够不够好?”  韩骁的对讲机正于此时刺啦刺啦响了起来,里面传来史培东的声音。胖警员语气谄媚地叫着韩骁“头儿”,问对方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出席广播公司与警局联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这位警局精英目视着恋人的眼眸,拿起对讲机说,“我正在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的身边,在确认他安然无恙前,我不会离开。”  这话挺称褚画的心意。  总警监先生返身而去,在病房门前旋拧门把的瞬间,听见身后人唤了一声,“喂。”  极不为人注意地勾了勾嘴角,韩骁驻下脚步,回头冲病床上的男人眉眼严肃地说,“我有名字。”  只有脑袋露在外头,褚画把自己埋裹于被子里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会儿,不太好看的病号服就被抛了出来。韩骁稍稍有些愣神,继而又看见被子里伸出一条光裸纤细又肌肉丰盈的手臂,手指上勾着一条白色内裤。  为被子紧裹的褚画信手甩起了这条内裤,为白牙轻咬着的下唇角似有若无掠着一笑,“我现在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赤裸。”  白色内裤飞脱手指,抛向了男人的脸,随后被对方接在了手里。 第15章 “我和他交过手,”探员们各抒己见的时候,屠宇鸣开口,“我觉得这个混蛋一定服过役,接受过专业而系统的军事训练。”  “也许是因为你太菜了,”史培东在一旁不以为然,斜眼一指男人脸上未好全了的淤痕伤疤,“才两个混混就把你打成这样。”  另一个警探接口说,“那混蛋太狡猾,不露任何可以追查他身份的痕迹,除了知道他身材高大、异装癖外加可能服过役,警方掌握的资料实在太少。最好的法子是能在他下次向牛郎动手时,抓他个现行!”  对于这种没休止又没成效的内部会议,褚画一向心怀抵触,懒于敷衍。一直窝在角落里打格斗游戏的他在大伙儿七嘴八舌之际突然冒出一句,“要抓现行就得下饵。找个外表好看又够娘的自己人,扔进那个什么‘罗马帝宫’,没准儿就能引那变态上钩。”手指不断灵活地来回摁着游戏键,趁着一招杀伤力十足的断臂攻击的空档,抬头瞥了眼大伙儿说,“法子很简单,关键是人,谁是合适人选。”  话一说完他就悔了。  会议室霎然静无一声,所有人都掉过了头,用直勾勾的、无比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他。  “干……干什么?”几乎把手里的游戏机砸在地上,褚画一边摇头一边嚷,“你们看我干什么?!”  “显而易见,”屠宇鸣挪了挪凳子附身过来,勾起自个儿搭档的肩膀,口吻严肃地说,“非你莫属。”  “当然,我很好看,这个有目共睹……”他眯出花俏的月牙眼自我吹嘘洋洋得意,忽又意识到自己抓错重点地扳起了脸孔,“但我他妈的哪里娘了?!”  “你看看史培东,他的肚腩比得上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疤脸警探仍旧不懈地对对方循循善诱,“再看看马小川,他这一身返祖的毛发就像野猪的鬃,或者看看……”  褚画还打算负隅顽抗,结果身为组长的鲍尔森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白人警长一点年轻警探的鼻子,“这个礼拜你必须在那个什么‘罗马帝宫’亮相,这是来自你上司的命令!”  游戏机屏上闪烁出鲜红又硕大的“game over”,他被ko了。  ※ ※ ※  “baby,honey,sweety,”一口一声肉麻至极的称呼,“不要愁眉苦脸嘛!抖擞精神,挑一件你今晚上登台的演出服吧。”  “罗马帝宫”的演出后台,屠宇鸣给自个儿的搭档找齐了一套表演服饰,一只缀着金属锚链的黑色皮质项圈、一件压根不可能扣上的皮衣和一条穿上后臀部线条必然一览无遗的紧身皮裤。歪了歪脸上的烧伤疤痕,男人又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穿上它,你准会艳爆全场!”  像拎着一只发瘟的鸡般拎着搭档递来的那件小得不能再小的皮衣,年轻警探一脸嫌恶,皱了皱眉说,“学龄前儿童才穿这个吧?我怎么可能穿得下?”  “不用扣扣子,更不用穿得下……想象一下,你那裸露在外的粉嫩小乳头上夹有这种铃铛乳夹……”屠宇鸣晃了晃手中的一副金属乳头夹,以个故意拖长音节的夸张口气说道,“maaaaaa…arvelous!”  还未被关于铁笼里登台,褚画看来就已精疲力竭。朝对方手上拿着的玩意儿睨去一眼,半晌才翻了翻眼说,“kill me.”  包括未能为其得手的向笛在内,所有惨遭“雨衣杀手”毒手的牛郎都曾在“罗马帝宫”登台表演,待价而沽。  这是“罗马帝宫”一月一度的盛事,至少两个至多四个的漂亮男孩将会被关在铁笼里向客人们展示,他们或者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或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直到竞价结束,被出价最高的人带走春风一度。  “你可别苦着一张脸,把所有的竞价者都吓跑了。我可和史培东他们赌了一百块,你的‘初夜’至少能被叫到一万美元。”  “你们这群人渣、下三滥!”已在铁笼里准备就绪的褚画恶声恶气地骂,倏尔又斜斜一侧眼梢,狐疑满面地问,“他们赌我能值多少?”  “要知道身为你的搭档,我是最相信你的那个。史培东赌你乏人问津,马小川赌你能值五千美元,还有佩特罗、卢西他们……”屠宇鸣一个一个地将大伙儿的底牌给揭开,半数以上的凶案组同僚都为这场“赌局”押上了至少一百美元。  “算我一个。”眼见铁笼即将被酒红色绸布罩起,年轻警探模样挺认真地说,“我押两百。”  知道这小子从不落下一个讹人钱财的机会,屠宇鸣也不太吃惊,只问,“你觉得自己值多少?”  “这里登台的牛郎一夜拍卖的最高价是多少?”  “应该是……五万美元。”  微微挑眉睃眼,褚画笑了笑,“double.”  两只为绸布罩起的铁笼缓缓升上舞台,疤脸警探回到了警局同事们之间。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执行任务,这伙人一面频频举杯,一面大声谈笑,只为等待好戏上演。  “帝宫”内人满为患,各类腰缠万贯又爱一掷千金的男人早已久候着这场欲望的宴飨。娘炮十足的主持人以夸张的语调和举手投足间的淫猥姿态,不遗余力地煽动着场内观众的情绪,将已近沸腾的气氛一次又一次拔至灼灼烈烈的新的高度。  当四壁灯光追打而来,绸布滑落下的笼中美人露出庐山真颜的一刻,台下更爆发出经久不息的骚动。野兽才有的嘶叫与狂吼夹杂着口哨声此起彼伏,浑似要将所有人的耳膜揉裂。  “喔哈哈!快看我们的小褚画,快看!”一个警探一下起身,指着台上大笑起来,“我们可怜的小男孩一直在抓耳挠腮,他看来紧张极了!”  “以后他应该就穿这身办案,真他妈酷毙了!”  屠宇鸣将两手各一指放入口中,模拟出一个极其响亮的哨音,也高声喊道:“褚画!你看上去梦幻极了!不是gay的男人都他妈能爱上你!”  铁笼中的褚画前所未有地稍施了脂粉,白昼一般的强光下皮肤雪白剔透,完美无瑕得宛如一个婴孩。年轻俊俏的脸庞为一团离奇的、日冕似的光晕所笼罩,即使此刻脖戴黑色项圈、身着皮衣皮裤,这团光晕仍令他似神的侍者般圣洁漂亮。  “妈的,你们这群狗屎。”从隐藏在身的微型耳机中听到了那些家伙们的话,褚画忿然骂出一声,又极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距他最近的一个男人满身尿液似的酒渍,不住朝他吧嗒吧嗒吐着舌头,喷着酒气吭哧吭哧地嚷,“小宝贝儿,你的梨涡一定很甜!今晚上我就会用这条舌头好好品尝,一直舔到你高潮!”  年轻警探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面色佯作淡然不改,嘴唇动亦不动地轻声说着,“我他妈打到你这辈子都勃起不了。”  在褚画与屠宇鸣的视野盲区,一个男人正独坐于这场声色犬马之后。  一双交叠安放的手拄着银质手杖,露出袖口的衬衣缀有精致蕾丝,手指十分修长而美,皮肤惨白得有些骇人。大半张脸隐没于一丛灯光无暇顾及的阴影,只能瞧见他长有一个轮廓异常俊美的下颌和玫瑰花瓣般浮艳而微翘的唇。  他的视力极好,像惯于暗夜狩猎的夜枭一样拥有令人生畏的夜视能力。黑暗中别人看不见他,他却能将别人看得一清二楚,纤毫毕现。  喧嚣背后,他始终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笼子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1原教旨主义,最早以基督教为背景,而后逐渐引申至别的教派,泛指一类人持有极端保守的宗教主义思想,并将其付诸于激进的宗教主义行动;2克洛诺斯,希腊神话中第一代十二泰坦神的领袖,他与自己的母亲大地之神盖亚合谋,阉割了自己的父亲天空之神乌拉诺斯,并由此推翻了他的暴君统治。作者引用这个典故只是为了说明,欧美大片中的变态总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汗…|||另,俺这几日感冒咳嗽病得厉害,求评论砸死俺吧>///<  第24章 不能拒绝跳舞的邀请(2)    竞价刚开始时另一只铁笼里的男孩就倒地了。  他表现出癫痫发作时才有的抽搐模样,形容扭曲、丑陋又十足痛苦,以致于“帝宫”的工作人员不得不上台把他给“请”了出来。  现在,等待竞价的牛郎只有褚画一个人了。  史培东一边往台上扔爆米花一边破口大骂,他本来看好那下台的小子可以秒杀褚画,让他无人问津,结果这个意外让他的两百美元就这么打了水漂。  讶然过后,屠宇鸣对着对讲机说,“你小子走运了。现在就你一个,看来double大有希望。”  笼内的褚画不为人注意地往附脸靠向了微型耳机,眼梢似扬非扬的一瞥间,露出可爱梨涡地笑了,“没办法,运气女神对我情有独钟。”  事实上运气女神压根无暇管顾这档子闲事儿,年轻警探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十几个丰满美艳的脱衣舞娘正在做竞价前的垫场表演。褚画悄悄关掉了窃听设备,将目光移向另一只铁笼内的男孩——男孩非常漂亮,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湖蓝色的瞳仁透着一股子忧郁脆弱又我见犹怜的气质,看来或许只有十六岁。眯眼打量了一番这个将与自己同场竞价的家伙后,警探先生带起一个笃然的笑容向他靠近,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贴身过来。  台下人的目光都被抛来甩去的大胸脯和白花花的大腿迷了住,没什么人注意到笼内的两只“漂亮宠物”正在交头接耳。  “你知道最近有个案子吗?”铁笼相隔,褚画敛出一脸庄重的神情,刻意把自己那挺清亮好听的声音压得低沉沙哑,说,“已经有三个我们的同行被一个变态切割掉了鸡鸡?”  “我……我听说过……”即使舞台气氛热烈而灯光时闪时暗,男孩的脸色也能明显看出起了变化,“公众说我们罪有应得,警方看来也不乐衷于破案。”  “不不不,警方还是在努力办案的。你看那里——”  顺对方目光所指,他看见了几个模样猥琐举动放荡的男人。仔细瞧,他们无一例外地腰带配枪与对讲机。男孩有些丧失信心地说,“就他们?难怪那个‘雨衣杀手’至今未能落网。”  “没错,他们都是只靠体液调节的低等动物。一见女人就流口水,一见凶徒就尿裤子。”挺解气地编排了自个儿的同事一句,又说,“我想那个变态一定也这么想,警方收到可靠消息,他今晚会再次动手。”  “真、真的?!”男孩大惊失色,几乎破口嚷嚷。  “冷静点,面带微笑,目视台下。”褚画视线向前摆出一个迷人的笑脸,脑袋微侧向一旁的男孩说,“你想,如果不是真的,这么多警察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会被杀死吗?会被切掉阴茎烂在街边吗?!”男孩掐着嗓子嚷嚷,惊慌过后仍旧将信将疑,“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和这些警察有些交情,因为我和那个变态打过照面,而且侥幸得以生还。”年轻警探稍稍倾身低头,将头上的伤口大大方方展示给对方看,心有余悸般拍着心口道,“我想我终生都不会忘记濒临死亡时的那种可怖感受,那个变态真的差点杀了我!”  正在收疤结痂的创口又深又长,掩于黑发里,像两条蛰伏着的大蜈蚣。男孩终于完全信了,他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结结巴巴,“既、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冒死来这儿登台?”  “我得攒钱做睾丸固定手术,”没人知道这位模样好看的警探先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演技派,悲伤又自惭的语调拿捏得炉火纯青,“你知道隐睾这事儿一直让我深受困扰。何况,”恰到好处的一个停顿之后,褚画又低声补充说,“他当时放过我转而虐杀了另一人,似乎可以验证他其实偏爱向更年轻的男孩动手——对了,你多大了?”  “我、我……我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我大出你十岁。”一缕饱含忧患与悲悯的气息始终萦绕于那莫名令人信服的纯真眼神中,他将手臂穿过铁栅栏的缝隙,以掌心包覆握紧这个可怜男孩的手,用缓慢的、低沉的、极为同情的口吻说,“我为你担心。”  “我、我……我得离开……我必须离开……”这个只想不劳而获赚它一笔的男孩此刻完全落入了恐惧的深渊,他眨着美丽无助的湖蓝色大眼睛,神态凄切地向对方求取帮助,“可我签了合同,我不能无缘无故地要求离场……”  “不能无缘无故,”一侧眉峰轻挑,年轻警探脸上一闪而逝了一个促狭的笑容,旋即又匆匆焕发于他那明眸皓齿的甜媚之中,让人想抓也抓不住。  “但你可以生病。”  ※ ※ ※  台下的男人都这么想,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这个地方充斥着以施虐为目的的性变态,将会发生的一切都与浪漫轶事无关。  他们发现笼子里的漂亮猎物始终瑟缩于一角,一双清澈眼睛往台下左觑右看,一旦与旁人的目光接触就慌促地躲开。他该是极不习惯这身装束,不住扯拉短小的皮衣试图遮掩自己那洁白如羔羊的身体——楚楚可怜的神态亦与为群狼盯视的羔羊别无二致。  这一发现让他们喜出望外,猎物的拘谨生涩正中他们的下怀。台下的男人们一面发出怪吼一面出价,如饥似渴的目光牢牢追索着褚画的一举一动,那种近乎疯狂的热情简直可以媲美在跳蚤市场讲价的中年妇女。  “五千。”  “八千。”  “一万。”  “……”  “四万五。”  “四万七。”  “……”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屠宇鸣扯开嗓门就骂咧:“这小子他妈的装什么纯情!”  价格被叫到七万五千美元的时候止住了,出价的人是一个浓眉大眼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身形硕阔得活似一堵墙。过宽的眼距与过分的肥胖让他看来像个智力短缺的人,体面的西装与几盎司的香水也掩盖不了他浓重的体味。男人的手指头粗短似蛆,左手无名指处的钻石戒指夸张得好比冰糖一样。  这家伙靠贩卖石油发的家,身后笔直挺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看上去倒是很有派头。  当那个男人用蛆一般的手指摸着好几层的下巴,朝自己投来露出一口烟熏黄牙的笑容时,褚画感到十分不满意——他虽没打算为破案献身,但虚荣心总是不停鼓噪,盼望买走自己“初夜”的家伙模样好看些。  而且他本来还算计好了,一下台就得去向那群混蛋们收钱。  “七万五。不管怎么说,你也算破了纪录。”屠宇鸣心情不错,通过对讲机对自个儿的搭档说,“这个赌局没有赢家,只能作废了。”  “哎……等等……”铁笼里的年轻警探则是一脸显见的不悦,在心里骂娘:他妈的这群小气鬼,再加两万五怎么了?!  “如果没有比七万五千美元出价更高的,我们这只可爱、腼腆又不失性感的小野猫就将归——”  主持人的煽动话语还未落,一个男人声音便响了起来——  “十万美元。”  “yes!”那声价格一出,褚画就得意忘形地做了个庆贺的动作,忙不迭地通过微型耳机向那群猥琐家伙们宣布自己的胜利,“你们这群王八蛋都欠我钱,一个别想赖——”  等等,那个声音……  他很快察觉出不对劲,不禁有些着急地向台下望去。  那个声音非常柔软,也很动听,明明并不响亮,却带有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穿透力。  仿佛凤凰一旦开嗓,鸦鹊就必然无声。四周的喧腾登时归于安静。  表演完毕的向莱和屠宇鸣坐在一块儿,被一群猥琐的警员们围于中央吃着豆腐。她转过头,循声望去,接着捂嘴尖叫起来,“我的天!我的天!”胸腔急剧起伏,丰满的上围因此一抖一抖,圆润娇俏的脸庞一下布满羞怯的红晕,“是康泊!”  “康、康泊?”屠宇鸣吓了一跳,赶忙也回过了头。 第17章 褚画不解其意,而康泊在他身旁的车里耐心地等待着。  “你让我把你绑在床上,允许我在龟头上戴上金属套环来操你。”男人语声铿锵、字字分明地说,“你爽得又哭又喊,最后像个孩子那样尿了床。”  褚画很快意识到,韩骁说这些不为打动他,反倒是为了在康泊面前羞辱他。  短暂的愣神过后,一种失望、愤怒甚至隐含伤心的表情攀上了年轻警探那张好看的脸。直到刚才他仍在故意与他置气,他原已打算打开心门向他缴械,不料对方却塞进了一只木马。  展开了最为血腥而残酷的屠杀。  “我之所以同意你那么做,”他跨入车门前只说了一句,“是因为你那玩意儿太小了,我从未感觉到过它的存在!”  ※ ※ ※  这个世界充满着矛盾重重又无可调和的情感,山巅壑底之间没有桥梁,爱与恨总是各执一词。  天色不浅,道旁的景物如同鬼影憧憧,疾驶向前的汽车似要与这个夜晚溶为一体。目光短暂地锁于车窗外飞驰倒退的树木,一脸心事的年轻警探开始一言不发地检阅起对方收藏车上的唱片。他在其中一盘唱片的封面上看见了一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但对方不仅确如他人所言精致得多,而且明显带有整容痕迹。  甚至连梨涡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啊哈,那颗璀璨的宝石。”一面调侃地说着,一面自顾自地把那唱片放入了汽车音响中。  音乐响起,挺吵。  “别想入非非,我只想搭个便车。”嘈杂的音乐让他暂时忘却了因由情人得来的不爽,随着乔奈尔的歌声不成调地哼哼着,又说,“我说过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就像以征服和屠戮为荣的暴君,而我需要的是克拉克?肯特。”  “拯救者。”  褚画停顿一下,继而点头,“没错,拯救者。”  “可那位拯救者即将为一个有身份的女人离你而去。”  “你看新闻了?”媒体没少鼓吹最年轻总警监的优秀,对他那段金童玉女的爱情也津津乐道。  视线停留于前方,康泊不置可否地一笑,“他看上去就像这样的人。”  “也并不全是他的错,”想到了家里的小妹妹,他叹了口气,“这很复杂。”  “your first man?”  “也是,也不是。”顿了顿,自己说,“我中学时狂热地迷恋过我的体育老师,他是个退伍军人,高大、强壮、拥有深麦色的皮肤和硬朗的五官。我想他能读懂我那热切的目光,因为有一次他把我叫进了无人的休息室,斩钉截铁地让我放弃这个荒谬的念头。”  康泊微微一笑,“但显然他已经动摇,一面自欺欺人地洗刷罪垢,一面准备犯戒。”  “是的,你猜对了……很快他就将我推抵在了床上,撕扯我的衣服,进攻我的身体……”  “可你们没有做?”  “……对。”  “为什么?”  “正当他要进入时,我突然看见了一旁柜子上摆放的照片,是他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男孩……”褚画微微仰脸望着前方,眼神不知终点何处,如落日余晖般宁静又温情,“他们笑得很美,很无瑕……让我清楚明白自己正在干一桩恶行,理应戛然而止……”  “你现在看上去仍然充满了负罪感,”专注驾驶的康泊侧眸看了看身旁的年轻男人,唇边慢慢浮现一个笑容,“难道你们相识至今,你从没背叛过自己的情人?”  褚画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  “谎话。”  “好吧,有过一次。”大感吃惊,旋即也大方承认。他自认是擅于识别谎言的高手,但对方似乎更是个中行家。“大约三年前,一小队海军陆战队的队员来到这里与警方合作,那时刚获得公主垂青的韩骁正在爱达荷陪同国防部长一家,我不太满意,所以……”口吻轻描淡写还带点毫不自知的得意,好像这么样子的“一报还一报”根本是天理昭彰。  “你和一整支队伍都睡了?”  “当然没有!”年轻警探马上嚷嚷着替自己辩解,说,“我只和他们当中最强的那个做过!”  “然后?”  “我们度过了非常快乐又疯狂的一周,瞒着所有人,见缝插针地在任何可以做的地方做。临别时那个混蛋说爱上了我,甚至向我信誓旦旦,要求我随他一起离开——狗屁!我不过玩玩,那个混蛋居然当了真。”也不知在骂谁,褚画显得义愤填膺,恶狠狠地连骂了两声,“狗屁!分明是狗屁!”  “然后你和那位总警监先生就去了瑞士度假?”  “你……”褚画完全愕然,片刻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康泊没有回答。猝然一个疾驶转弯,车停于了路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前面说褚画除了韩骁只吻过一个男人的细节作了调整,主要是…他压根就不是那么太平的主儿= =    第27章 不能拒绝跳舞的邀请(5)    猝然一个疾驶转弯,车停于了路边。  脊骨因剧烈的折转摩擦而感到不适,褚画不太满意地抱怨,“你干嘛突然停车?”  康泊随手关掉了汽车音响,除了风过杂草发出嘁嘁促促的声响与枝头鹞鹰偶或的啼鸣,这个地方静无人声。  “因为内疚。”一直目视前方的男人朝副驾驶的位置转过了脸,微笑说,“一个骄傲又不爱服输的男人能默认情人对自己施暴,显然是出于出轨后的自疚心理。”  为人一语道中的褚画脸色不好,避开对方沸烫的注视,仍旧嘴硬地说,“和谁上床是我的自由,对一个男人来说,脱下裤子做爱和拔出拳头揍人一样稀松平常,根本没必要为谁负疚。”  “你的生命里曾有这样一个男人,短暂出现,给予尚是孩子的你获得拯救的机会,让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他高大、强壮、拥有深麦色的皮肤和硬朗的五官、内心充满力量与正义感。没准儿就是个退伍军人或者警察。这些看似与你现在的情人不谋而合,事实上却是你的性驱动力刻意在继任者身上抒泄了童年的向往。”稍事一顿,康泊笑了,“当然我只是猜测,你可以否认,但我会知道你在说谎。”  褚画无话可说,他不知道怎样否认对方的猜测,这是他从未提过的隐秘过往,不用说相处了十年的韩骁不知道,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已经把它遗忘了。没想到竟被一个才见了第二面的人一言击溃。  年轻警探怀疑是自己上次见面时提到的“悲惨童年”泄露了天机,这个男人太过可怕,他本该小心应付,而不是轻易就暴露出自己柔软的七寸。  任何词句的斟酌与狡辩看来都徒劳无益,最后褚画不得不重又将视线投于康泊,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你猜得完全正确。但我不想和你谈这个。我现在就要下车了!”  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瞬间,车门的插销“嗒”地一声锁了住。  他被困在里面了。  “你刚才说,只和最强的男人性交——哦,请原谅我的直接与断章取义,那就表示在求取配偶这一点上,你的身体只受原始的本能驱使,完全不受演化而来的意识控制。这让我不由产生怀疑,一个人到底遭遇过怎样的不幸,才让他如此需要一个拯救者的出现。”对方的惊慌失措纤毫无遗地落于男人的眼底,浮艳的红唇带着些许残酷的微笑,问,“他是你的父亲吗?”  “我不知道你不单是个心理变态,还是个生物学家!”于自我防御机制的作用下,褚画嚷了起来,“打开车门,我他妈现在就要下车!”  “看来不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与母亲相依为命,你时常感到体内阴影的张力,那个阴影或许就来自于你的母亲……”尽管一纵即逝,但听见“父亲”两个字对方眼神内的渴求与闪躲仍未逃过他的眼睛,康泊继续说,“你是打算自己坦白,还是任由我猜测下去?”  这是康泊第二次提到“阴影”二字,比起上一次的浅尝辄止,他似乎变得更为尖锐而不留情面。主动的坦白或许会减少痛楚,旁人的挖掘毫无疑问会更不知轻重,更鲜血淋漓。  良久的沉默过后,年轻警探终于选择了开口。他将视线投向正前方的车窗,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的父亲是个警察,但我从未见过他。小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口,望着窗台下的蒲公英和无忧无虑玩耍的男孩们,常常一望就可以望上一整天。太阳落山,风把蒲公英带向自由的远方,我看着男孩们悉数回家。有时他们之中会有人驻足朝我投来怜悯的目光……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的父亲能在我的身边,也许我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 ※ ※  窗外明灭的光线打在这具瘦小的身体上,投下淡淡的破碎的阴影,他怯生生地躲在其中,却用最纯澈无辜而又熠熠生光的眼神望向举着枪的男人。  他的下体赤露,阴茎上有不知是胎记还是纹身的黑青色图案,始终呈现充血似的勃起状态。  男人四十岁左右,是个警察,恰好路过此处时听到屋内传来了一种可怕的、非人类的叫喊声,于是破门而入。  “嘿,小家伙。”他半跪在这个只有八岁的男孩身前,竭以可能不惊吓他地柔声说着,“你的母亲……去往了一个很美好的地方,我想你得先跟我走了。”  男孩很漂亮,黑发白肤,眼睛又大又清澈,抿嘴时还能看见一只小小的梨涡。面对陌生人向自己伸来的手,他本能地往后躲了躲,小声地问,“她死了,对吗?”  “是的,她死了。”男人微微有些吃惊,这个小家伙不但知道死亡,还对母亲的死亡表现得从容淡定,局外人一般。他半跪着向前靠近他的身体,问道,“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男孩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你真的得和我走了。你愿意和我走吗?”  男孩仍旧躲着对方试图触摸自己的手,惊惶的目光匆匆瞥向男人另一只手中的枪,不似撒娇倒似害怕地撅着个嘴问,“你……会伤害我吗?”  “不会,当然不会,永远不会。”注意到自己的配枪是男孩惊恐的根源所在,于是把枪放进了对方的手里,冲他温和地笑说,“我会保护你。”  男孩还在犹豫,眨着大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人——他高大又强壮,皮肤是给人以亲切感的深麦色,又直又黑的两道眉缀在一张轮廓深刻的脸上,压着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  这一发现让他没来由地就在心里认定,这人一定非常厉害,就像电视里常演的那个克拉克?肯特。  片刻之后,攒着枪的男孩终于小心翼翼地走向前,把自己那粉团儿一般的身体投进对方宽阔又温暖的胸膛。  男人一抬手臂就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又曲起手指往他露在外头的小鸡鸡上轻弹了一下,笑着说,“走之前我们得先找条裤子,把这可爱的小玩意儿藏起来。”  男人意识到男孩往自己怀里钻得很深,一直把脸埋在自己的脖子里,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褚画,画画的画。”  “这名字挺艺术——饿了吗?”  “嗯。”  “我的巡逻车上有刚买的黄油热狗,你吃吗?”  “嗯。”  ……  他们离开那栋小房子的时候,才发觉整个大地都笼罩了一层绚烂的红色。油画般的秾艳美感喷薄欲出,漫天的枫叶款款起舞,所有的枫树都秃了。  一个崭新的天地。  ※ ※ ※  “我和他住了四个多月,直到他因公殉职,我被送往了福利院。”褚画抿着薄薄的唇,抿出一只忧伤的梨涡,眼里隐隐含着泪光。  明明戒了烟的他突然很想来一支。  身边没带,从车里找到了烟盒,拿出一支叼进嘴里。又去寻找打火机。  呲!  身旁的男人划亮了火柴,递在了他的眼前。  “你闭起眼睛反而得以看见,看见蒲公英被风带向远方,看见漫天红枫,看见那个男人正向你走来……你平缓地呼吸,感到自己如雁般自由,睡梦已悄然而临……”  火柴的焰苗近在咫尺,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为其凝聚。不知何时嘴里叼着的烟已被对方拿走,即使火柴熄灭,那黑暗中的光点照旧不依不饶地左摇右曳,像钟表摇晃,像舞者旋转的裙摆。  褚画还残存着一丝理性,逼迫着自己与突如其来的困倦做斗争。他想到一件很糟糕的事,自己是被康泊催眠了。  “你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看得见你在人群中央的落落寡合,看得见你大笑不止时的恐慌悲伤,看得见你一次次履险如夷的背后,是甘于投身天空跃入海洋的眷恋与不安分……是的,你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  这时他才想起碧姬对自己的告诫,这个男人可以在一个女人熟睡时悄无声息取走她腹中的胎儿,自己方才确实有些掉以轻心了。  然而一旦打开了记忆最深处的豁口,他就再不可能逃脱对方的暗示与诱导。  年轻警探仍然强打精神试图反抗,但倦意越来越深,越缠越紧。正如同一只蝶被蛛网缠缚,纵然再努力扑棱挣扎,也始终逃离不出这个温柔的圈套。  康泊俯身过来,连绵地吻着褚画的头发与脸颊,衔着他的耳垂轻唱出声,声线是如此甜蜜又阴柔:e away,o human child!  to the waters and the wildwith a faery,hand in hand,for the world''s more full of weeping than you can understand…”  这是一首叶芝的诗,讲述了一个关于仙女诱拐小孩的古老传说。  眼眶微带血色,男人那双琥珀石似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金子般摄人心魂的光芒,和那张映照于月光下的苍白脸庞一样虚幻不实。  他长发袭肩,红唇妩媚,果真一如仙子梦幻美丽。 第19章 在媒体的刻意鼓吹下,韩骁对于这座城市的意义甚至就像超人或者蜘蛛侠,他的出现会引起女性的尖叫,他的英俊与正义感已经直逼娱乐偶像的范畴。但现在,这个警局精英、警界明星的俊朗脸庞上流着鸡蛋黄,而这个样子被全国的观众看见了。  抬手拂去脸上的黏腻,他怒不可遏地扫视台下,试图寻找出这个事端的始作俑者。然后他看见了屠宇鸣,屠宇鸣脸上隐隐约约还留有未曾痊愈的乌青,但恶意得逞的笑容堆都堆不下。  疤脸警探朝不远处怒目瞪视自己的男人作了个躬身行礼的姿势,表示对于对方的窘相,自己十分“乐意效劳”。  那些妇人就是他悄悄带入会场的。甚至他还鼓励她们带上鸡蛋,给那个不顾民生疾苦只会夸夸其谈的总警监先生好看。  好容易控制住局面之后,州长先生即拂袖而去。他把这一切归咎于韩骁的疏忽——事实上他的确是疏忽了,这三天他每天都处于一种一触即溃的狂躁边缘。三分关乎那曾撩到他心中痒处的爱情,七分关乎这已杵到他遍体痛楚的尊严。  范唐生走至韩骁身侧,看似关爱后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不要太急功近利,总有你的苦果子吃。”  国防部长的千金也在第一时间给自己的未婚夫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她的朋友们看见了新闻发布会的直播,现在一个个都在嘲笑她。  面对娇滴滴的未婚妻,韩骁头一次非常不耐烦地摔掉了电话,随后把自己锁进了厕所。  厕所里传出镜面碎裂的声音,同时夹杂着一声非常可怖的嘶吼,压根不像来自那个从来都是西装革履、精英感十足的男人。  十几分钟后,满脸水珠满手是血的韩骁走了出来,对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的属下们说,去找褚画。  一个警察表示已经有伙计去找了,然而他们找去了康泊郊区的豪宅,又询问了他的妻子碧姬,找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这个古怪的富翁就如同凭空消失般失去了他的踪影,也完全猜不到他把褚画带去哪儿了。  “让全城的警察都去找!”韩骁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似乎忘记了手上的伤口,也在脸上抹出了一道令众人更为心悸的血痕,“派人去联系海岸警卫队,请他们出动直升机协助寻找,城市里找不到去郊区找,陆地上找不到去海上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回来!”    第30章 时间是鸨妇的舌(3)    天空披起了石榴色的绉纱,白昼开始了一天最为绚丽的谢幕时分。从高空俯瞰下去,这艘超过一百英尺的豪华游艇就像是一茎草秆漂浮于无垠海面。  船体仍在微微摇晃,缓过了最开始的不适应,褚画对于被“囚禁”的生活倒显得颇为适应,很快就自得其乐。  他用刀子将一个午餐肉的罐头打开,插出一片塞进嘴里,闭眸做出一个享受于咀嚼的表情后,又睁眼问向身旁的男人,“你要吗?”  康泊摇了摇头。  同居几日,年轻警探发现这个男人吃得极少,除了烈性雪茄和那种会狠狠操你味蕾的红酒几乎什么也不碰,简直像靠餐风饮露也可生存。  “我忘了,”褚画又往嘴里塞进一片,边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边以个调侃的口气补充,“你嗜好鲜血,也喜欢在棺材里酣眠。”  “我不明白,”康泊笑了,“为什么这样的垃圾食品也能让你心情如此愉快。”  “我爱垃圾食品。高盐、高糖、碳酸饮料、反式脂肪,”一口气塞进嘴里好几片,他有点噎着地缓了缓,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说,“没错,我就爱它们。”  男人又笑,“就和你挑选男人的品味一样糟。”  如同晴空丽日倏起阴霾,一想到自己的恋人,年轻警探不免好一阵被人撂倒般的不快意。他放下手中的罐头和刀子,敛出凝重的神情问,“你打算把我囚禁在这儿多久?”  “没人能拘囚你的自由,你大可以自己把游艇开回去。”瞧见对方的脸上现出蔫坏的神色,康泊故作不解地问,“警察学校里没有教你们如何驾驶船只吗?”  “拜托!你这不是舢板,而是游艇,还是他妈的超过一百英尺的超大型游艇!”褚画有些气鼓鼓地嚷,“我是警察,又不是邦德。凭什么要求我会驾驶这有钱人的玩意儿!”  “或者,”康泊面带微笑地提供了另一个建议,“你可以游回去。”  “我有耐心,”稍稍在心头掂量了一下“游回去”的可能性,年轻警探立即心情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我有耐心,我可以就这么和你耗着。局子里的伙计们恐怕已经满世界地在找我了。”顿了顿,眯起月牙眼儿朝对方抛了一个笑,“绑架警察,你死定了。我现在只担心赶不上月底罗塞勒的教学演讲,我好容易才能混进场。”  “你是说,马克西姆·罗塞勒?”  “你也知道他?”褚画挺意外,像康泊这样一个成天和摇滚歌手鬼混的富豪不该对犯罪心理学专家有所了解。  “我们很熟。”康泊微微一笑,看出对方的讶然,于是补充说,“他是我第一任妻子的患者和朋友,那时他没有现在看来那么老,也没有现在那么夸夸其谈和擅于卖弄,他不过是个脾气火爆又身陷中年危机难以自拔的警察,并且刚刚被停了职。”  尽管知道对方的第一任妻子叶赛宁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但“夸夸其谈”和“擅于卖弄”这两个不太善意的词汇仍然激发了他对于偶像的维护之心,褚画眼梢一睨,不掩不满与怀疑地望着对方,“只要读过他的书都会知道他曾有过一段职业生涯的低谷期,这并不能证明你们就很相熟。”  男人拄着手杖优雅地迈出几步,随即面向年轻警探坐在了床沿,笑了,“他勃起时的阴茎就像弯曲的勺柄——这样足以证明了吗?”  “这样私密的事,你也知道?!”唇畔浮现的诡艳笑容显然指向了一个何其香艳的情境,不禁令其蹙眉生疑。  康泊没有接下褚画的疑问,反问他说,“你想问他关于‘雨衣杀手’的情况?你在铁笼中为人竞价也是为此?”  “是的,”褚画的脑海中倏然划过了一张隶属于一个母亲的苍老脸庞,她的儿子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她的悲伤布满了额头眼角的每一道纹路。想到这里他不由悄然叹气,眼神黯淡地说,“如果他能以他的专业知识对罪犯作出描画,那将对警方破案大有助益。”  “也许。”康泊生出食指,惨白修长的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一个液态智力1平庸无奇的人,靠着长期实践积累起的一点点经验武装自己的头脑,也许能给那些比他更无能的人一个煞有介事的推理演绎。”  “我倒忘了,”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虽始终为优雅的笑容浸润,可神态中的蔑然不屑如此分明,褚画深感被冒犯的不悦,立马也反唇相讥,“一个变态的思维只有另一个变态才最有可能了解,这叫什么?类比推理?”  “因为变态者们都不遵循人类社会惯有的规则。”康泊不恼反笑,竟还微微颌首说,“是的,我想我和他确实有些共鸣。”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多少?”毫无疑问地表现得有些心急了,年轻警探霍然而起,向着男人所在的方向欲迈步又停止,犹豫不决。  “那要看你愿意为破案付出多少。”他的眼神魅惑,笑容轻浮,一如用妖法施予蛊惑,“沉冤难雪,死去男孩的母亲夜夜哭泣,一日苍老过一日。能否停止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愣愣立着。对于这些话,褚画确然信大于疑,可他不甘于服输,更不打算就此和这个古怪的富翁上床。  “你可以多些时间考虑,”康泊起身欲走,又一荡眼梢微笑说,“可是间不容发,或许下一个母亲也将为死去的儿子哭泣了。”  “等一等。”  犹豫再三的年轻警探终于做下决定。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掩饰,悄悄将桌上那把二十几公分长的尖刀插进裤子后面的口袋,然后走向了床上的男人。  ※ ※ ※  他张开大腿坐在他的身上,趁对方不备将裤子口袋后的尖刀藏至了床垫下。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呼吸交叠,以极为暧昧的状态咫尺相距。  康泊将手抚向褚画的背脊,微笑说,“我没有太关注这个案子,麻烦你稍作一番解释。”  “他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以同样手法杀死了三个牛郎和一个无辜的男孩,还有一次行凶未遂。因为他杀人时都穿一件宽大的黑色胶质雨衣,所以局子里的伙计叫他‘雨衣杀手’。”  “变态杀人者往往都曾有过被残忍对待的经历,需要将与己相似的痛苦施加与他人来换得暂且的安宁。作案时同样的穿着与手法,一成不变的作案对象,说明他至少是一个偏执型精神病患的潜伏者。三个月前的一个特殊生活事件的刺激,让一个出于自我防御机制的普通人开始以杀人的方式抵御现实。”  “他用一把尖头利剪作案,每次作案都会切割掉死者的阴茎,但却从不把它当作战利品带走。”  “在弗洛伊德的生殖崇拜阶段,男孩会由于恋母情结而感受到自我道德的压制及对父亲权威的恐惧,并从而演化成强烈的阉割情结。如果从这个陈旧的框架中得到启示,杀手的行为并不为获得关注与自我彰扬,除了惩戒之外,更多是源自其内心最真实的恐惧和厌恶——”推断适时而止,男人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看懂了这个堂而皇之的索吻动作,褚画不开心地撅起了嘴,但这番开始对“雨衣杀手”剥皮触囊的论述让这个美丽古怪的富翁像极了一个满溢吸摄力的演说家,让他甘为被火引诱的蛾。不及五秒钟的犹豫之后,他俯下脸去,在那如血鲜美的红唇旁落下了一个吻。  “谢谢。”嘴唇与肌肤的轻柔接触让男人露出了更为迷人且蛊惑人心的笑容,继而又说,“‘阴茎’对一个男性的意义不仅是承载其性冲动的生殖器官,更代表了他的全部特征与身理快感的来源——当然,bottom的前列腺快感除外。”恰到好处的一个停顿,康泊以揶揄的眼神看了褚画一眼,又惹来了对方不满的瞪视。“勃起的时间与长度对于一个进入生殖器期的男孩拥有着图腾般的意义,并且延续其此后一生。对于过分强调自我的偏执型精神病患而言,更易成为被赋予主体人格的崇拜对象,简单说,阴茎被杀手看待成了他本人,而切割阴茎的这个行为对他来说,则是一个独裁者以残酷手段剥夺他人自我的过程——我想接下来你得表现得更为热情才是。”  男人再一次适时打住了话音,得到眼波轻佻暗示的年轻警探稍想了想,即又凑过头去。  这次他直接吻在了对方的唇上,并且用上了舌头。  一个令人沉醉的长吻发生间,康泊顺势抱着坐于自己身上的漂亮家伙倒向身后的大床,并且很快占据了主导的位置。  不甘示弱的警探先生在仍未脱离舌体俩俩纠缠的状态就翻身上来,反将对方压在了自己身下。这一位置上的颠倒令其鼻息加重,微微开启嘴唇喘气着说,“他戴金色假发,涂艳色唇膏,给人以他是个女人的假象,事实上却是个体格高大身手敏捷的男人……”  “生物学家按生殖功能区分出了‘雄性与雌性’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类型,生殖过程中,两者的性快感紧密相连,阴道却是阴茎的承载者,这从一定意义上决定了部落文化中男性对女性绝对的统治与支配地位,而时至今日男性也不会轻易放弃这种权力——牛郎和男同性恋者则例外。于是杀手对牛郎这一特殊群体的惩戒无疑也表现了他内心强烈的父权信仰……”趁着褚画凝神细听的不注意,康泊又一次将他压回了身下。  年轻警探仍试图反抗,但对方用全部的重量压制着他的身体,令他无法轻易动弹。  凌乱的喘息也已失去原有的节奏,但面上的微笑仍旧优雅笃然,没有使用任何“可能”“也许”“大概”这样的字眼,他的判断非黑即白,带着一锤定音的自信,“他具有双重人格。现实中的他身处法院、政府、军队、警察这类的强权部门,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成功者,极度自信甚至自我依赖,事事都驱向占据上风。他是异性恋又或者是同性恋中的top,对以出卖肉体为生的人毫不掩藏内心那过了火的厌恶……”  一面拥吻抚摸一面撕扯衣服的束缚,一面论议案情一面不肯退让地翻身争夺。几番位置的上下交换,幸而床够大,两个人才没抱着一起跌下床去。  尽管没有受到酒精的刺激,但翻滚间彼此性器的摁压摩擦已搧生了褚画体内的那团火。他平躺在床,暂时放弃了抵抗,任由康泊用牙齿将自己最后一颗衬衣扣子解开。大口喘气,剧烈起伏着胸腔说,“警方也推断……这个家伙服过役,接受过专业而系统的军事训练……”  “那你该小心了……”以舌尖舔弄起身下男人的乳尖,时吮时咬,忽轻忽重的力道拿捏得极秒,很快就将那侧小小的胸前突起舔得又红又亮,挺胀了一圈。一阵阵迅速传递全身的酥麻感觉让褚画下颌高抬,脖颈后仰,舒服得忍不住呻吟出声。待玩弄够了对方胸前的敏感点,康泊慢慢将脸下移,吻过他的肋部,又吻向了那只小巧精致的肚脐,“或许他就隐藏在你身边……”  为此一言惊醒,年轻警探突然想起了自己与“雨衣杀手”遭逢的那个夜晚。重重迷雾霎然散尽,本还怀疑自己生出幻觉的他无比清晰地想起了昏迷中的感受——对方脱下胶质手套后的轻柔抚摸,甚至还将自己打横抱起,从偏僻小巷移置去了天一亮就人来人往的主干道。  这一发现让褚画冷汗骤下背脊发凉,身体也本能地做出一个轻微抽搐的反应。  “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吗?”对方身体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解开他的牛仔裤,又往下扯至膝盖处。白色内裤呈现眼前,早已勾勒出一道为欲望勃发的高耸曲线。  “不,没有了……”莫名地决定将这个细节向康泊隐瞒,褚画感到自己的身体已如一张张至极限的弓,就快向缴械而降任其取求了。他将手伸至藏刀的床垫下,摇了摇头说,“够、够了……今天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1相对“晶态智力”而言,指一个人生来就具有的学习和认知能力,大多取决于遗传。  第31章 时间是鸨妇的舌(4)    “我说了,今天到此为止!”眼见康泊没有中止的意思,褚画以最快的速度握紧刀柄,出手向他袭击。将男人压在身下,用刀刃抵上他的喉管——因为动作太过不加节制的粗暴,对方的脖子被锋利的刃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喘了口气,恶狠狠地嚷,“我从没打算和你上床,我劝你也放弃这个念头,否则我发誓我一定会宰了你!”  “你大可以动手。得不到你和死亡也没两样。”口吻带着半真半假的谑意,康泊微笑着支起身,以脆弱的脖颈抵着尖锐的刀刃慢慢向褚画迫近,“只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  脖子上的血痕为利刃加深,惨白肌肤缓缓淌下殷红的血。  年轻警探吓了一跳,反倒往后缩了缩手。  “我想知道……”一把紧揽对方的腰,嘴唇贴上他的脸颊,“那蝴蝶纹身来自何处……”  那是他的阴影,他的耻辱;那是他拔不掉的龋齿,一击必中的软肋,永远难以治愈的疮痪。短短愣神的一瞬间,康泊夺回了主动权——刀子现在握在他的手中,而褚画又被他压回了身下。  褚画还想挣扎,但康泊已经用刀子抵住了他的下体。  “wow,wow!”他用刀尖划过他的内裤,笑了,“务必小心,这刀很锋利。我可没打算让你受刑。”  该是为了避免锋刃将他的下体划伤,刀子以刀锋稍许向上的平置状态探进了年轻警探的内裤边缘——冰一样的触感贴上最隐秘的部位,褚画不由倒抽一口气。  康泊手腕一挑,白色内裤被划开了——一只颜色粉嫩的漂亮玩物就这么掉了出来。  “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是个变态!”两个人的对垒本就不能算作旗鼓相当,而现在他更是被扼住了命门,一败涂地。大气不敢喘,竭力克制自己身体的颤动,唯恐遭来“阉割”的厄运,嘴上仍旧不服气地嚷,“你依然什么也得不到,你总不见得拿刀子逼我和你性交!”  “我说过,在你放下这别扭的自尊前,无论多想,我都不会那么做。”康泊带着笑容摇了摇头,随后游动起手腕,以刀面摩擦起了褚画的性器。  坚硬冰冷的刀面擦过一侧圆润柔软的囊珠,转而又袭向饱满红润的龟头,整个摩擦的过程中,康泊的手指也若有似无地与他的茎身接触着,毫无温度的令人生怵的触感,并不比刀刃好受多少。  可恐惧与快感相辅相生,倒成了一种绝妙的刺激。  “瞧,小家伙睡醒了。”  即使躺着,稍一移下视线也能看见,经络胀得根根分明,他的茎身高高仰起,如同抬头准备攻击的蛇。  褚画将烧得滚烫的脸别向一边,暗自责怪自己的不争气。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只蝴蝶来自何处了吗?”  在这个男人面前撒谎是不明智的。年轻警探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母亲是刺青师。”  “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死了。”  “死在你的眼前?”  “……是的。”  “怎么死的?”  “干你屁事!”提及母亲的死亡,他的脸上仍存有近于悭吝的冷漠,却已忿声地嚷起来,“你他妈的还是想想绑架一个警察会得到什么下场吧!”  他以无礼的谩骂来舍本逐末,来避轻就重,但并没换来对方的稍许仁慈。 第21章 “嗯?”下体充血得难受,二等兵恨不得给自己来一炮,听见韩骁和自己说话,赶忙又回过了头,“长官,你和我说什么?”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精英感十足的男人用手捂住了脸,他的手青筋暴现,不住颤抖。骨节处有尚未结痂的伤口。  “我早跟你说过……可你偏偏不听……”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极度愤怒而痛苦,如同频临崩溃的边缘,“他是个应当受到制裁的婊子……他是个该死的贱货……”  他在自言自语。  ※ ※ ※  “……你在开玩笑?”  “我在认真向你做出请求。”  “我……从没想过……”虽然感官的快乐一次又一次达到了顶峰,可年轻警探的理智并未被蚕食干净——这个男人的杀人嫌疑仍未洗脱,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那就现在想。”  刚想回答,却猛然发现已经离游艇很近了的直升机。  年轻警探面色大作地推开身上的男人,急急忙忙地动身穿衣。可康泊浑然不为所动,面对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韩骁,仍大方地陈展自己的裸体。  “那个……”总算拉上裤子拉链的褚画挠了挠脸,又开始抿咬起指甲。他感到尴尬时就会这样,确实也没什么比被恋人捉奸在床更尴尬的了,“我……”  话音吞没在口中,总警监先生一句话未说,一把拽过自己的恋人,不带任何角度地径直堵住了他的唇。  这个急于宣示所有权的行为看来可笑极了,康泊于一个高起的地方坐了下,饶有兴味地观赏着。  鼻梁相抵得难受,牙齿磕碰得疼痛,快要被恋人吻至窒息,他才被放了开。韩骁脱下西装为褚画披上,“海上风太大了,小心别着凉。”  “感谢这几天你对他的照顾,但我想你现在得把他还给我了。”韩骁竭力表现出胜利者的姿态,他耸肩笑道,“不用感到痛苦和惋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得难以驻留,不是么?”  “没人能因为花期太促而否认花开的美丽。”完全无视了那张棱角分明眼神阴鸷的脸庞,虽然是对韩骁说话,脉脉含笑的目光却一直停留于褚画脸上,“这几天我很快乐,我想我们的警探先生也一样。”  “有一次他在高官云集的舞会上把自己脱得精光,他一喝多就会失控,变得不懂拒绝,”愤怒的情人努力压制自我来表现自己的风度,他故作轻松地又笑了笑,却口吻讽刺地说,“即使是一个肮脏猥陋的乞者掏出他裤裆里的玩意儿,他也会允许他把它放进自己的身体。”  “你是想告诉我,”唇旁始终浮着笑容,康泊微一挑眉梢,作出个恍然而悟的表情说,“他会在你身边,只因处于经年宿醉的状态?”  打量了一眼男人的裸体,处于被激怒边缘的男人冷笑出声,“一向自认优雅的绅士居然像个原始人那样赤身露体,你不感到羞愧吗?”  “i’m beautiful,”康泊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我认为面对这样的身体,无地自容的人应该是你。”  微微上翘的苍白指尖拨弄飘扬的发丝,继而似吮非吮地划过妩媚的红唇。以这样的轻浮姿态羞辱韩骁的同时,他仍有空闲向另一旁的褚画抛去一个媚眼,用目光说:瞧,他就快气疯了。  心领神会的年轻警探马上就笑了,又马上在情人的愤懑目光下憋了回去。  公然的打情骂俏让总警监先生更感羞恼,却根本无法辩驳。  比褚画强壮以至不显单薄,比韩骁纤细以至不显钝重,身颀体长,宽肩窄腰,完美的肌肉线条甚至超越最巧手艺术家的精心雕凿,阳光下的肉体葆具神性的美感。  皮肤惨白中泛着淡淡青紫,性器的颜色也极淡,还微微带点激情过后的湿润。仅是半勃的状态,它就已拥有了非常夺人视线的尺寸——既是褚画亦不免脸颊发烫,下体随之灼出火辣辣的疼。意乱情迷的时候不曾注意到,现在与这“庞然大物”对视才暗自一惊,他都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样将这大家伙“吞”进自己的身体,又是怎样为它顶送至一波接踵一波的高潮。  “褚画,”甩出了杀手锏,韩骁冷着脸提醒自己的恋人,“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海岸警卫队也悉数出动了。和我回去,别再惹麻烦!”  年轻警探不得不掉头而去时,听见身后的男人声音,“不道个别就走吗?”  依然面带优雅微笑,康泊向褚画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伸出那只同时漂亮和惨白到令人可怖的手。掌心曝露向上,为爱欲潮湿的目光霎然如此挚烈如焚,似在请求对方向自己靠近。  褚画欲前不前好一晌,终究还是不管不顾韩骁的怒视走至对方身前,竟莫名心怀歉疚地说,“我很……抱歉……”  “不,不需要,”掂起他的指尖,低头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吻。握着对方的手冰凉得如同一股泉水。比起韩骁那个急不可耐的热吻,康泊的告别之吻全然显出一个绅士应有的彬彬有礼,微笑着说,“即使哪天你用子弹洞穿我的心脏,你也不用向我说抱歉。”  接着他将他的手牢牢按于自己的心口,注视着他的眼睛,指引他的掌心记忆自己心脏的温度——心跳怦然有力,没有衣服的阻隔,这个体温远低于常人的男人把最暖的地方毫无保留地赠予对方。  如果不是韩骁上前来将他拽走,褚画几乎就想留下来了。  褚画登上直升机离开前,一直俯下目光望着甲板上的康泊——他的头发仍是湿的,像刚被一场大雨淋过;眼眶依然泛出血色,睫毛投下一片感伤的阴影。  他仰着脸,长久不瞬地目送自己离开。  他看上去就像被自己伤了心。很像。  那一瞬间褚画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这个男人他一定曾经见过。只是他忘记了。  时间长有一条鸨妇的舌,有时她冷不防地揭你伤疤,有时她抹除一切一言不发。  直升机飞高又飞远了,机械的噪声简直令人头疼。褚画被韩骁揽进怀里,听见驾驶者口吻惊骇地问,长官,难道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警探……又听见他对那个驾驶者的严声告诫,记得管住你的嘴,你的长官和我很熟……  海水静谧湛蓝如同宝石,游艇渐渐化为海面上的一杆草茎,旋即渐渐消匿不见。他埋脸在情人的怀里,闭起眼眸,顿感天旋地转。    第33章 往事连篇(1)    监狱里的女人只是三十出头,可看上去发灰面黄,恹无生气,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就消耗在了铁栅里,大约在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她才终于学会了不再怨天尤人。  一位年轻英俊的总警监先生利用自己的人脉把她转送来了这座城市里的监狱,并且许诺她说,如果她表现良好,就将获得假释。  她迎来了一位陌生人的探视,现在就坐在他的跟前。女人咳了两声,斜睃着眼睛打量他——  这个同样是警察的男人白皙又俊俏,尽管微微蹙着眉头,嘴唇抿成严峻的姿态,可唇边的梨涡依旧甜如蜜糖。  半晌过后,她冷笑一声,妄自断言说,“哦,又是一条泥足深陷的可怜虫!”以枯黄干瘦的手指敲击桌面,女人面上的笑意满含讥讽与幸灾乐祸之意,“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就像一只迷恋上狮子的羔羊,迎着死亡紧搂你虚妄的爱情。”  才下了直升机,韩骁就对开口问他,想去见一个人吗?她可以让你更快地看清康泊的真面目。  于是他就被带来了这里,面对一个女人,康泊第一任妻子叶赛宁的女儿,叶茵。  ※ ※ ※  十七岁的叶茵是抵制婚前性行为小组的组长,也是学校数学竞赛社的主力成员。在母亲从小的灌输与引导下,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男人都是愚蠢的荷尔蒙动物,不过同为竞赛社成员的亚伦似乎要比别的男生好一些,他不会一听见歌德和卡夫卡就露出便秘的表情,也不会和你聊着聊着就把手伸进你的裙子里。  叶茵接到母亲的信时对方说她结了婚,已快半年了,而那人是她从精神病院带出的一个病人。  对此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有些讶异。她依稀记得父母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忍受不了一个人前功成名就无限风光的心理学家人后却是个严重的性冷淡患者。  不过她此次回来并不全为了见见母亲的新丈夫,才进入大学的她就将代表州里去参加全国的数学竞赛,她需要一个远离熙攘喧扰的地方全力以赴。  不是充满少女梦幻气息的樱桃粉,也不是一看就甜腻的奶油白,她的房间应她要求被装饰成了最简单的原木色,以此来表现自己比同龄女孩成熟。  回家时分正值黎明微曦,没有打搅母亲的女孩自己开门进了屋。简单冲了一个澡,又用泡在薄荷水中的毛巾特意抹了抹私处,那种微微清凉的感触正好可以提醒她头脑清醒,杜绝欲望。随即她一刻不待地取出铅笔和草稿本,开始争分夺秒地准备竞赛。  可一道题恼人地卡了住。  这道题目她和亚伦讨论了一整个星期仍然未果,以致最后不得不撂下狠话,说在把这题解决前,你连一个吻都别想得到。而今看来的确是不得不去麻烦教授了。  叶茵从窗口向外眺望,蓦地发现自己的窗台下不知何时种植了一大片铃兰花。白色的钟形花朵延绵成湖泊般的一大片,随着风吹摇曳起伏,微微波动,颇具不可思议的美感。她想走近了看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结果却毫无防备地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睡在花丛中的男人。  没有失声尖叫,反倒几近窒息地狠狠怔了住——她见过男性的裸体,但从没见过那么美的。  分明纤细如同少年,可一身的肌肉线条却依然兼备成熟男子的丰盈健壮,白肤红唇的面庞就像精心施抹了脂粉。他于晨曦中舒展赤裸的身体,仿佛清晨的花朵一样享受着露水的滋润,汲取着大地的养分,攫夺着阳光的恩泽。一大丛铃兰花刚好挡在了他的两腿之间,隐约可见私处的毛发,不疏也不密,在阳光下呈现出漂亮的金棕色,一点儿也不会令人感到不快。  女孩面红耳赤,心如鹿撞,本想赶快阖上窗帘,结果却鬼使神差般紧盯对方不放。  然后她看见他自慰了。惨白修长的手指摸向胯间,撩触抚慰着自己的性器。眼眸轻阖,低低呻吟,神态宁静又满是醉态的妩媚。甚至不时侧过头去吻一吻脸颊旁的铃兰花。又或者说,是那些风中颤索的花朵在争先恐后地献吻于他。趁他忘情手淫之际。  全无淫猥龌龊之感,相反却美得教人难以拔离视线。  这个美丽的男人就像在和一整片花海做爱。  “康泊,你怎么在这儿。”  叶茵听见了母亲的声音,赶忙慌慌张张地拉上窗帘。  “叶茵回来度暑假,你不能再这样随意赤裸了。”叶赛宁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温存宠溺,她由小到大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和自己说过话。  紧接着女孩听见了一声来自母亲的惊呼——她似乎被男人冷不防地拽了一把,跌进了花圃,也跌进了他的怀里。  “不……不能在这里……不……啊……”那个石头般冷酷、修女般矜持的母亲像少女一样发出了娇吟声,听出他们在干什么的叶茵抬手捂上耳朵,脸颊绯红,呼吸急促,仿佛犯错了的人是自己。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看见的不是精灵,而是母亲与之再婚的男人。  ※ ※ ※  她再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衣着整齐,穿着拥有长袖口和维多利亚式褶皱的蕾丝衬衣,宫廷感十足的宽腰封束着他的纤腰。他正伏在阳光映照下的窗台,全神贯注摆弄一只陶罐。  已凝神欣赏了这只艺术品近一个小时,颓靡华丽的色彩花纹,最明显的是有一只七头十角的大红龙1绘于其上,令他很是着迷。  叶茵发现自己留在桌上的验算草稿,那道让亚伦求吻不成而铩羽而归的难题竟然没花多少时间就被解了开。  古典雅致的字迹,演算的过程却是足令人豁然开朗的简洁清晰。  “妈妈,是你帮我解开了那道难题吗?”并未注意到纸上字迹的不同,难题的迎刃而解让她兴奋异常,如同一只遭遇春天的喜鹊那样嚷了起来,“这题目很难,我想你得一步一步教我推算的方法!”  “不是我。你初中时的那些竞赛题,我就没办法解开了。”叶赛宁专注于精神病学的研究,并不太精通于数学,她笑了笑,以眼神指触一旁,“肯定是康泊。”  “他?”叶茵表示难以置信,她知道这人十六岁就关进了精神病院,不可能受过高等教育。  “他很聪明,而且非常好学,对什么领域都饱含兴趣,对于新的知识如饥似渴。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读冯特2的《人类与动物心理学讲义》,他只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领略了这本书的精髓,视力和记忆力至今令我称奇。”既出于女人对男人,也出于教授对学生,叶赛宁满目赞许地注视着自己年轻的丈夫,可对方似乎充耳不闻根本不为所动,“他总想知道如何能将一个人催眠,解剖、窥探他人的意识让他觉得很有趣。”趋步上前,俯下身亲昵地靠于康泊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旁柔声细语,“但是你得先开口说话才行。”  “他……不能说话?”叶茵不禁为此扼腕痛惜,这个男人拥有花一样的皮囊和根本不匹衬这身皮囊的高智商,结果居然既是瘸子,又是哑巴。  “不,他能说话,他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语声同样饱含着遗憾及怜爱的感情,叶赛宁叹了口气,“因为在精神病院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他心因性地失语了。”  叶赛宁取来红茶,便唤康泊坐上餐桌用早餐。  “你们年纪相仿,应该有好多东西可以聊。”注意到女儿的诧异目光,女人柔和一笑予以提醒,“他会写字。”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音乐?电影?艺术品?”解开难题的智力令其刮目相看,也令其好感顿生。叶茵将解有数学题的草稿本和铅笔递了上去,神情温和,语声也客气,只为表示愿意与他亲近。  康泊接过纸笔,正准备低头书写,处于右侧的妻子递来了红茶,于是他理所应当地将铅笔换入左手,空出右手去接杯子。他不是左撇子,但左右手都能运用得很自如。  以左手握笔写下一排字,又饱含笑意地把草稿本递了回去。双手交递之时,男人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滑过了女孩的手背,一刹为针扎刺的痛感令女孩的圆润颧颊骤然泛起两朵彤云,手也猛然一颤。  指尖的肌肤像女人,不,像缎面一样光滑,凉意直彻入骨;可他的眼神一如熔炉,那热度实在教人经受不住!  幸而身为母亲的女人正低眸给自己倒茶,不曾察觉女儿这明显失常的反应。  字体十分花哨,优美连绵的曲线、装饰风格浓重的花纹、以及收笔时刻意挑出的圆弧,如同以笔尖施予养分便植出了繁复的藤蔓和绮丽的蔷薇,女孩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白纸上只留有一句话:你真美。  一直担心女儿与新丈夫难以相处融洽,叶赛宁不禁关心地问,“他和你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花卉和……嗯,园艺。”清晨窗前所见的男人裸体蓦地闯入脑海挥之不去,叶茵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几乎不假思索地决定以谎话隐瞒母亲。  康泊微微笑了,眼帘一低地抿了一口茶,华丽的长睫毛轻轻颤动。  “他只喜欢铃兰花。”捧着红茶倚立于丈夫身侧的叶赛宁也饮了一口,垂下视线,仍以无比宠溺温存的眼神望着他,“不过早上我发现花圃里的花被路过的淘气鬼们弄坏了不少,我们一会儿得叫个花匠来,重新栽种一些了。”  叶茵当然知道花圃里的花是怎么被压坏的!她的惊愕之情难以言表:一个母亲,一个教授,一个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一个一丝不苟的女权主义者,这么多身份加起来都敌不过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浸浴爱河的女人。她居然和自己这么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表现得一样,说起谎来驾轻就熟,脸都不会红一下。  康泊浅一颌首表示赞同,随即仰脸望向妻子——年轻男人以个极为天真的神态撅了撅嘴,高高抬起轮廓俊美的下颌向人过中年的妻子索吻,本就呈现漂亮弓形的唇嘬起的模样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叶赛宁起初并不愿在女儿面前过分表现出和新任丈夫的亲昵,可实在抵挡不了他求欢未成时那令人心碎的眼神,踯躅片刻还是俯下身,用自己那两片枯叶般的唇覆上了男人柔软芬芳的唇。  她并不完全把他当做丈夫,有时也像孩子。  “你们看来真是匹配极了!”衰老对峙青春,陈旧对峙新鲜,年轻女孩莫名为此心生不快,却仍强作笑颜地说,“如果可以,我想听听你们初次相遇时发生的故事。” 第23章 “我不会再见他。”最后褚画点了点头,阖起了眼睛,以一个有力的拥抱承诺自己的情人,“耶稣为证。”  ※ ※ ※  褚画窝在后驾驶座上睡着了,这一天对他来说无比艰辛而漫长,从那场海上日出开始。  他庆幸自己戛然中止了一场违情悖理的外遇,终究未曾屈服于魔鬼狡狯又不怀好意的引诱——尽管他的身体里依然留有与那个男人情爱的美妙余韵,尽管难以言喻的沮丧之感仍旧不依不饶,如同疫疠蔓延。  又尽管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突然洞明一片。他的目光与那浮出海平面的火球相触,海水成片成片地被染成温暖的金红色,向着他与那人所在之处迅速波及。  很美。很美。  ——你不是已经爱上我了吗?  眼眸紧阖着的年轻警探将脸往自己的臂弯中藏了藏,小声梦呓:我没有……我才没有……  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位置,以便于自己看见恋人的睡颜。  褚画的嘟囔自语韩骁没有听清,事实上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常常容易被梦魇侵缠,梦里会极为痛苦地或哭或叫,醒来就一脸凶相,全盘不认。  不时往后视镜里望去一眼,这张精英感十足的男人脸孔浮出一个满意的笑,其中多少也掺杂了点温存的爱意。  突然间,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扶住了自己的头,身体猛烈地痉挛起来,并不停地乞饶般地说,“你别再……别再和我说话了……”  换作另一副令人悚然的阴鸷神色,截然与先前两人的总警监先生开始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他居然当着你的面和别的男人搞上了床,他是个不忠于主人的玩物,他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上次就该杀了他……”  “别……别再说了……我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  “如果不是他让那个狗仔偷拍下了照片,你还是国防部长的乘龙快婿,你还是前途无限光明的警界明星,一切本可以有所不同……”翘着兰花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极为女性化的动作以及脱口而出的同样女性化的声音,衬着这张无比俊朗刚毅的男人脸孔显得格外阴森。他笑嘻嘻地问,“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变成了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  猛打一记方向盘,车子猝然驶上了路肩。强力的颠簸让蜷身睡在后驾驶座上的褚画摔了下来,恼得他睁眼就骂:“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没错……我应该杀了他……他是贱货……”  急踩一个刹车后,韩骁双手捂住了脸,发出呜呜咽咽的仿似哭泣的声音。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年轻警探也大吃一惊,伸手去摸对方颤抖着的肩膀,一脸疑色地问:“你在和谁说话,你怎么了?”  “下……下车……你快下车……”  “干嘛?我以为我们都谈妥了——”  “你他妈现在下车!”韩骁猛然回过头来,布满腥红血丝的眼睛瞠视着褚画,大声吼叫,“马上!”    第36章 往事连篇(4)    褚画被韩骁踢下车后,不得不自己骂骂咧咧地回了家。房门一打开,金发小女孩就如只焦切等待主人的宠物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褚画你去哪儿了……”这几天小女孩委实被吓坏了,搂着蹲身在她跟前的年轻男人哭个不止,哭声里满是被遗弃的恐慌与哀伤,令人听来蓦然心碎,“我以为你出事了……又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你……”褚画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一下下抚摸那顶着一头漂亮卷发的后脑勺。又捧过她的脸,连连亲吻起那饱满漂亮的小额头和挂着晶莹泪滴的脸颊,笑着对她说,“你是我最喜欢、最在乎的小妹妹啊。”  “康泊是谁?”哭了一会儿的玛丽莲突然仰起脸来问,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瞪得很圆。抬手指了指屠宇鸣,说,“他说一个叫‘康泊’的坏家伙把你拐走了,你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褚画仰起脸对自己的搭档怒目而视,屠宇鸣则毫不自我掩饰地翻起白眼:这“兄妹”二人间过了分的亲昵模样在他看来古怪又恶心,撇了撇嘴说,“刚才接到收队通知,说已经找到了你,所以我把这小丫头给你送了回来。”  金发小女孩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劲地抽吸着鼻子,几乎喘不过气儿来。年轻警探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她好一阵子,直到小丫头自己哭得倦了,这才把她抱回了床上。  夜幕深沉,低垂的云天一如沥青倾泼。街道冷清,除却远处隐隐传来的一两声犬吠,这个夜静谧无语,适于难眠者入睡。如同历经大病侥幸康全,如同历经战争劫后余生,褚画抱着枕垫趴伏在沙发上,紧阖双眼形同假寐,整个人看上去恹恹无力,寥无精神。  如若此时一场不知终期的淫雨从天而降,或许才衬他的心境。  “我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还记得那天那个曾为你出价七万五千美元的胖子富翁吗?他已经死了,被他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用棒球棍砸烂了脸。”  “哦……”年轻警探依然埋脸向下,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我开始觉得你那bottom的直觉是正确的了。很显然,康泊是个能够轻而易举窥视并操控他人思想的高手,我怀疑即便凶手并非他本人,也与他的这个能力脱不开干系。”  “嗯……”  “你们……”斜眼打量着搭档一反常态的打蔫不动,狐疑半晌过后,屠宇鸣终于开口问,“你和康泊……上床了?”  褚画猛地两眼大睁,侧过头去凶神恶煞地瞪视屠宇鸣。也不回答。  “你瞪我干嘛?”疤脸男人挠了挠鼻子,也坐在了沙发上,“我不过合理猜测,你失踪了近一周的时间,和一个英俊、富有、性取向不定的男人独处了这么久,难道会什么也没发生?”  “好吧,你猜得对……”褚画抬手胡乱揉了一把脑袋,把挺精神的乌黑短发揉得一团糟。又把脸埋回枕垫里,声音闷闷地回答,“我们上床了……”  “什么?!”尽管早已心有所疑,这么听见的疤脸警探仍一下跳嚷起来,“你他妈居然真的和他上床了?!你不口口声声怀疑他是凶手么!你他妈就不怕睡得过去,醒不过来,再被人发现时已是赤身裸体烂在了酒窖里?!”  “奇怪的是,我明明知道他很危险,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凶手……但和他在一起,我仍感到非常安全……”褚画从枕垫里抬起半张脸,一双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带着些微的茫然不解,“我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也同样如此凝视我的……就好像我们曾经相识,就好像……好像他是为我而来,而我也早已准备好了与他相逢……”  屠宇鸣张口结舌,有些愣神地望着自个儿的搭档。几分钟过后才回过魂,朝那已伤痕累累的漂亮脸颊探手狠拧了一把,“你这怪物是谁!你他妈是不是强占了褚画的身体,剥夺了他的思维?!”  “滚你妈!”被煽撩了的年轻警探立马爬起身,不由分说就赏了对方一拳。  不待屠宇鸣骂咧出口,褚画用手背轻擦了擦脸上的伤口,平静地说,“不过这些都结束了。我已经答应了韩骁,不会再见他。”  “案子不查了?”  “换个无需见面的方式也能查。不过,如果他真是凶手,我发誓我一定会亲自抓他归案。”年轻警探抓起桌上的苹果,往裤子上随意擦了几下,就塞进嘴里。清脆咬下一口,鼓起个嘴含混着说,“无论如何……我想我们可以把那个喜欢切人老二的混蛋给揪出来了……”  “什么意思?”屠宇鸣惊愕不已,一刹瞪起眼睛,大起嗓门,“你有眉目了?”  又咬一口手中的苹果,褚画倒是气定神闲,不答反问,“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是多少?”  “一千八百万。”  “多少人来自警察、法院、军队这样的强权部门?”  “至少超过四万人……我们曾讨论过,那家伙也有可能是个运动员、退伍军人、健美教练,甚至他曾自发接受过格斗术的训练也不一定。”  “不,我确信他就隐藏在这些部门当中。”褚画顿了顿,说,“那个混蛋在那样的情况下放过了我,我怀疑他和我相识,我甚至怀疑他就是个警察。”  “就算确定了他来自警局,可是要从一万多名警察里找凶手,也不亚于大海捞针。”  “如果他不是普通的警员呢?金字塔底堆满了人,可塔顶却寥寥无几。”褚画朝屠宇鸣挑了挑眉,笃然地笑说,“一个受人尊敬的、事事趋占上风的成功者,我想我们该从那些部门的领头人物开始着手往下调查。‘罗马帝宫’的妓女们一定认识他,可他又偏会在属下面前对此表现得不屑一顾……把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家伙们的照片搜集起来,拿给你那个妓女朋友辨认。我们能最大可能地缩小疑犯范围,他逃不掉的。”  “你的意思是……霍默尔或者范唐生都有可能是‘雨衣杀手’的本尊?!”疤脸警探不可置信地嚷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笨蛋!他们当然不是。”褚画朝自己搭档斜去一眼,撇嘴说,“霍默尔太老,范唐生压根吃不了你一拳头,那家伙身高超过6英尺,还能与你交手过后逃跑,那——”  他突然不说话了。一种难言的不安袭上心头,有什么地方一定不对劲。  “这是康泊告诉你的?”满面疑色愈见深沉,男人歪斜着脸上的大疤,眯了眯眼问,“康泊的话也可以相信?”  年轻警探沉默了好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我信他。”  “下个月罗塞勒就会来警局做教学演讲,我想你应该已经获得了进场资格。”屠宇鸣返身而去,不假思索地开口,“他会着重对那个爱切人老二的混蛋做出犯罪心理分析,你到时就可以验证一下,康泊所言是真是假。”  ※ ※ ※  玛丽莲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睡着,褚画一离开,她就抱着娃娃爬下了床。光着可爱白嫩的小脚丫蹑手蹑脚地走路,借着一大丛肉桂树似的阴影悄悄躲在了房门旁。  她看见那个年轻男人神情倦怠又沮丧,听见他说,就好像他是为我而来,而我也早已准备好了与他相逢……  这话就像黄蜂的螫刺般蛰上了她,玛丽莲嘟起嘴又爬回了床上。  窗棂大开,月光如碎银抛撒。一头蓬松茂密的长卷发与月色交相辉映,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这个无比美丽的小女孩看来正如一个会挥舞小翅膀的天使。“康泊”这个名字莫名让她感到非常不快意。手中的娃娃成了她撒气的对象——沿着关节折断了娃娃的胳膊,挖出了那一对玻璃石似的眼球,最后将娃娃的脑袋翻转了个个儿,拧了下来。  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娃娃已被折磨得残缺不堪,玛丽莲很快就感到了无趣。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将娃娃及它的残肢一并藏进了床底。随后踩着踢踢踏踏的拖鞋,出现于褚画的卧室外。她将半只脑袋躲于门后,扑闪着一双又蓝又大的眼睛,怯声怯气地问,“今晚上我可以和你睡吗?”  小丫头似乎真的被吓坏了,满眼楚楚可怜的央求之色,到现在整具裹在蝴蝶结睡袍里的小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正要上床休息的警探先生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浮出唇边一笑,“好吧,你上来吧。”  小女孩爬上床,咕噜一下钻进年轻男人的怀里,紧紧抱上他的腰后就如何不肯撒手了。  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褚画腾出一只手关掉灯,抱着怀里的玛丽莲躺了下。  温声对她道了声,“晚安。”  挨了海水的冻,挨了情人的打,他现在有些发烧了。年轻警探没一会儿就步入了梦境,可小女孩却没有。  听见均匀的轻声呼吸,感觉出怀裹自己的那个胸膛饶有节奏地起伏,玛丽莲知道,褚画睡着了。  她将腿打开箍于男人的腿侧,往男人的怀里钻埋得很深,以致于自己的下体就这么紧紧地与他的抵触在一起。  双腿紧夹,以大腿根部来回蹭触那硬邦邦的物体,血液骤然流聚体表,皮肤开始发热,全然来不及发育的小乳头也微微开始变硬。这个八岁女孩就像成年女人那样产生了明显的性反应,粉色内裤已然湿透。  “别闹……痒……”褚画睡得迷迷糊糊,一边摇头,一边往后挪动身体。  没有从臆想中的情人那里得来热情回应,玛丽莲停下这个两人性器摩擦相触的亲密行为,满面怒容地瞪视起对方。  霎然卸去一个小女孩的无邪天真,她的神态阴郁又怨毒,目光肮脏又寒冷,如同蝇的复眼,蝰蛇的尖牙。  少顷,她才慢慢改换了阴测测的脸色,伸手温柔抚摸起男人睡梦中的脸,凑过自己啜起的唇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褚画,我爱你。”语气那样哀伤而认真,玛丽莲遏着哭泣一再重复,“褚画,我爱你……我爱你……”  年轻警探半寐半醒,不以为意地敷衍回答,“嗯……我也爱你……”  她十分快乐地再一次将自己投往他的怀里,小声地说,“那你就要永远爱我,不要像我妈妈那样……”  ※ ※ ※  不比年轻警探那么挺拔俊秀,这个华裔男人有点胖,皮肤呈现欲为脂肪胀裂的鲜嫩粉红,蒜头鼻子上常年架着一副度数很高的眼镜,还长有一只惹人笑话的招风耳朵。男人是小女孩的继父,名叫格伦。  女孩的母亲怀孕了,验孕纸在胎儿两个月的时候就传达了这个喜讯。格伦大笑大唱,抱着自己的妻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这对夫妻为新生儿的到来欢欣雀跃,对攥着火种的生命满含敬意。  “妈妈,我爱你。”  法国女人正在阅读育儿类的书籍,她的第一个孩子到来得太过仓促,全无准备,她不想让第二个孩子也这样。女人从书上移开眼睛,匆匆瞥视了一眼身旁仰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女儿,又移了回去,笑着回答,“玛丽莲,我也爱你。”  “你撒谎!”金发小女孩突然尖叫起来,掉头跑了开,“我知道,你不再爱我了!”  法国女人的朋友们前来探望,一伙子法国人在一起热烈地以法语交谈,其中有一个相貌尤其英俊的年轻男人,在女人还是餐馆招待时就认识了她,美好的友谊一直留存至今。酒喝多了,留得晚些,别人都离开了他还抱着法国女人,不时与她面贴面地小声交谈,大声笑。  回家来的男主人不免对这交头接耳的亲昵场景心生不悦。听不懂法语的华裔男人低头看了看一直在角落里玩着娃娃的小女孩,推了推眼镜问:“这人在和你妈妈说些什么?”  娃娃明明是新买的,可已弄得很脏,还被残忍地挖掉了眼球。  听见问话的玛丽莲仰起脸,眨动起如湖水般清澈湛蓝的大眼睛,以格外天真童稚的嗓音说,“他说,等孩子生下后他就要带她远走高飞,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管一个下贱的中国佬叫‘父亲’。”    第37章 与粗鄙者为邻(1)    褚画踏进警局前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大家围拢私语的焦点,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有人捷足先登了。  “嘿,你来了!”他的警员同事们朝他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往同一个方向赶。每张脸孔都肆意流淌着兴奋,没人在乎他失踪了一个星期,没人主动奉上欠他的钱。 第25章 屠宇鸣没去“罗马帝宫”,而是径直去了向莱姐弟的住处。  如今他已是这个家的“常客”。  刚洗过澡,仍然一身酒气。替男人开门后,裹着浴袍的女人又摇晃着硕大的屁股,回到了化妆镜前。她刚才正在涂抹唇膏——即使赋闲在家蓬头垢面,她也从来不会忘记涂抹唇膏。很正的红色唇膏,火一般热情的颜色让那对本就肉嘟嘟的嘴唇更为丰满,十足妖娆妩媚。  “向笛不在?”尽管习惯了每次登门都见不到他,男人依旧掩不住满面失望之色。  “他这会儿该是在卖力‘干活’!”向莱做了个“骑跨”的动作,夸张又淫荡地喊叫几声后,吮着指头笑起来,“早你一个小时,他被一辆黑色道奇车接走了。”  “对了,我最近在查个案,”屠宇鸣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抽出一叠照片递给向莱,“你有没有在‘罗马帝宫’里见过这些照片里的人?”  “好像见过,好像没有……”醉酒的女人语无伦次,一会儿说熟识于这个高官,一会儿又说结交过那个显贵。屠宇鸣很快发现,从她口中摸出“雨衣杀手”的真实身份,难度不逊于海底捞针。  “你可不能怪我乱说,人人都爱攀龙附凤1……我上次都和布伦达·科尔一起试镜了,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t台妖精!可人家嫌我不牢靠,说我看上去就会泄密……”  布伦达·科尔,男人皱了皱眉,名字很耳熟,一定不止在电视里听过。  “好了,你喝多了。以后再认……”将软塌塌的女人扶抱上沙发,还未起身离开,就被她一把勾住了脖子。  “你这是假公济私,我知道你来这儿的本意是想见我……”紧紧扶住对方的脸,向莱凑上红艳的唇,一下下地啄吻起男人的眉弓、眼眶及斜跨脸面的那条大疤,“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我会马上说‘好’……”  尽管被欺骗了那么多次,这个丰腴美艳的女人仍很容易就陷在自以为的“爱情”里无法抽身。  “说起来,你怎么会认识韩骁?”屠宇鸣暂时挣脱不得,索性也就压下了身躯,两个人在沙发上搂作了一团。  浴袍扯落大半,男人揉捏起女人的乳房,低头咬上了她的脖颈。向莱双目迷离,气喘吁吁地说,“韩骁……谁是韩骁?”  “就是我搭档在‘帝宫’登台那天,来到我们那伙警察中间的最后一个男人……”  “哦,是他!”粗糙温热的手指擦过了女人的阴蒂,女人兴奋地打了个颤,两条蜜色的肉感的大腿一下就收拢夹住了男人的手,“他又高又壮又英俊,我敢说‘帝宫’里的那些骚娘们每个都想和他干一场……可惜他每次来都只沉着张脸独坐角落,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出手倒极大方……”  “他经常去那里?”疤脸警探表示根本无法理解,“既然他不找女人,也不找男人,为什么还要去那个地方?”  “以前没印象,似乎就近三个月来得频繁些……”  为浴火焚烧的一对男女正要完成结合的仪式,门把为人拧动,打开了。  疤脸警探立刻离开身下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  摇晃着走上前的年轻人就是向笛,他满脸血污,遍体鳞伤,冲来访的客人努力挤了个笑就一头栽向地面。  “是范唐生打你吗?是他对吗!”屠宇鸣将向笛扶在怀里,为勃然而起的愤怒推搡摇撼,声音也在颤抖,“他今天在别人那里吃了瘪,就撒气在你身上?!”  “不……不是的……”  “一定是他!那该死的王八蛋!”  屠宇鸣恶声骂着即要起身,唯恐对方冲动生事,向笛伸手拽了一把男人的胳膊,摇头说,“真的不是……是……是国防部长……”  作者有话要说:1这里应该是指''name dropping''的意思,即“故意在与他人的交谈中提及相识知名人物或权威机构,从而提高自己的身份”,但是考虑到向莱的妓女身份,她应该不能说出太术语的词汇…姑且就通俗易懂着吧:-d又,虽然知道姑娘们开学者开学,上班者上班,还是想于乃们的百忙之中敲碗求个评什么的~~~    第39章 与粗鄙者为邻(3)    “罗塞勒先生,请往这边。”  从亚特兰大到日内瓦,从巴黎到汉诺威,包机飞行了两个月的时间,马克西姆·罗塞勒应诺来到了这座城市。  演讲的地方临时改换成了他所居住的那所五星酒店的会议中心,因为长时间的飞行与辗转各个城市的教学演讲让这个已六旬过半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偏头疼发作,脾气也更胜以往的反复无常。  他还要求所有聆听演讲的高级警员必须身着蓝黑色的制服,警帽、领带、警衔肩章、胸章等一律必不可少。  教学演讲十点开始,褚画匆忙赶去酒店的时候已经快迟到了。他被电脑数据组的一个戴眼镜的胖姑娘缠了住,好容易才摆脱——这一个月来他度日如年,除了要应付枯燥至极的数据资料,还要应付热情似火的娘们和举止操蛋的娘娘腔们。  数据组里人数比重绝对占优的是女人,她们当然无一幸免地迷上了褚画,成天且成堆地围着他转悠——来自了不起的凶案组,年轻俊俏,身手非凡,比起身旁那几个永远呆若木鸡的家伙,简直就像是见惯了瓦砾平房的人,突然入目了锋利的尖券,华丽的龛。  “我的衣服呢?”  一向穿着随意的警探先生从搭档手里接过了制服、领带和伪造的警衔肩章,直接在大厅里穿戴起来。  屠宇鸣将微型耳麦递于对方手中,挤了挤眼说,“记得打开,我也想确认一下你的新男朋友是否信口开河。”  不待警探先生幡然作色,大厅的钟就敲响了整点的钟声。一把抓过搭档攒在手中的警帽,褚画骂了声“该死”就掉头赶往会场。  忽又折返几步,回了来。他大睁一双清澈湿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我好饿。”  屠宇鸣翻眼撇嘴地骂咧一声,随即指了指对方手上的帽子,“在里面。”  褚画这才注意到,警帽的兜里有只防油纸袋,该是装着他最爱的黄油热狗。  “我就知道你爱死了我!”说话间褚画已经心急火燎地返身跑开,倒还不忘回了回眸,风骚至极地朝自己的搭档抛去一个飞吻。  ※ ※ ※  演讲准点开始。尽管竭以所能地不想引人注目,入场后马上就贴着边廊走往最后排,年轻警探还是引来了全场人追光灯般不依不饶的目光。首排的韩骁对着褚画怒目而视,似在责怪本就没有入场资格的他,居然还以这么惊天动地的姿态前来。  为人打断的罗塞勒面色铁青,注视着嘴里还叼着半只热狗面包的年轻人,足足五分钟的停顿之后才重又说话——  “刚才说到我的新书,有人读过吗?”顿了顿,这古怪老头执起一根教鞭似的玩意儿策了下讲台,“举起你们高贵的手来!”  几乎在场的所有的高级警官们都举起了手。  褚画除外。坐于最末排的他微微蹙着眉头注视场内。往日里,这些衣冠楚楚、警徽闪亮的人在他看来只会装腔作势,“读”这个字通常被他们定义为“闲来无事时的信手翻阅”。  但现在不同。他到这里来除了聆听与学习,更为了破案。  那家伙曾经放他一条生路,可见他们一定相识,那么此刻他极有可能就坐于这群警界成功者之中。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雨衣杀手”让褚画手心发汗,肌肉紧张,甚至隐隐感到呼吸难以匀称——尽管这里仍有两百人之多。  “很好。”白发白眉的老者面孔清癯,身体四肢却如年轻人般强壮。他长有这么一张牛仔似的强硬倔强的脸,尽管他的额头嘴角布满了饱经风霜的纹路。灰白的双眉始终以个忧患的姿态低压紧锁,灰蓝的眼珠让眼神有着逾越年龄的杀气腾腾,他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苟一笑的嘴角也随之动了动,“你们肩头的警衔印证了你们的优秀,那些低等警员们除了飚速、嫖妓、酩酊大醉与垃圾食品,什么都不放诸心上。”  “嘿,那老头指的是不是你?”通过微型耳麦听见的屠宇鸣大笑。  “闭嘴!我能感觉到那家伙就在场内。”将脸略侧向下,对刚才那番话大为不满的年轻警探撅了撅嘴,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刹那间的神态流露,已被罗塞勒收入眼底。    “有人能一字不差地复述扉页上的引言吗?”投影前的老者又问。    仍有超过七成的高级警官们举着手。  “有人能为我分析书中第八个案例里针对罪犯的心理剖绘吗?”  不到三成的人还举着手。  “有人还记得书中关于‘儿童期的情绪发展将潜移默化为成年期犯罪的心理线索’这一理论共出现了几次吗?”  举手的人已寥寥无几。  罗塞勒走出几步,指了举手的其中一人,问:“几次?”  起身的男人是犯罪控制部的组长杜哈克,上尉警衔。因为罗塞勒走至了场中,坐于前排的杜哈克掉过了身,面向着他说话——后排的褚画也因此得以打量他的外貌,身高超过了六英尺,五官端正。上尉抬了抬他那稍显犷悍的下颌,显得十分骄傲地开口回答,“六次。”  他说话时鼻翼轻轻翕动,嘴角若翘非翘,睫毛和瞳孔闪闪发光,似乎都在情不自禁地溢出他的自豪。  “会不会是他?”屠宇鸣透过微型耳麦问道。  “不可能。那个即使当街犯罪也从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混蛋,绝不会任由自己于大庭广众下出错。”褚画悄然动了动嘴唇,“答案是七次。”  “希望你不会记错自己一周里射精的次数。”随意一挥教鞭,示意灰头土脸的上尉坐了下。随后老头儿昂挺着身姿踱了几步,又问,“谁能告诉我那同一理论的七次论述,分别出现在书中的第几页,第几段?”  一只手也没有举着了。  ※ ※ ※  长久的四下沉默,罗塞勒重又走回讲台。灰蓝眼眸不落一处地扫视台下,以个轻蔑讽刺的口吻说,“瞧!这就是我们的精英!”  “嘿!你知道是哪几个页——唔……”一声可疑的闷沉沉的呼喊后,一直喋喋不休的屠宇鸣突然没了声音。  “喂!喂!你小子怎么了?”褚画低声地、急切地问询了几声,忽又被罗塞勒接下来的话引去了注意力。  他开始对“雨衣杀手”作出罪犯侧写。  “这个案子中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杀手的体格、性别及一个较为荒诞的杀人模式。光靠这些似乎并不容易完成案件侦破,但其实我们已经掌握的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一个节奏恰好的停顿后,投影幕布上出现了“雨衣杀手案”中死者的照片,罗塞勒继续说,“变态杀人者往往都有一个从遭受侵害到加害他人的过程,他们常将别人施与自己的痛苦以同样方式施加他人来换得内心暂且的平静……”  褚画一字不漏地细细聆听,罗塞勒提到了自我防御机制,提到了弗洛伊德的“阉割情结”,提到了拥有分裂人格的偏执型精神病……几乎和康泊所说一言不差。  但是这位犯罪心理学专家没有提及人类学意义上的生殖器象征,或者说对于这个象征,他的理解与身为精神病患者的男人大相径庭。  “没有在作案后遗留下血液、指纹、毛发纤维等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信息,不仅说明他冷血残酷却并不投机,还说明他或者拥有多次犯罪的经验,或者本就极为熟悉刑事侦查……”本就曾为警探的罗塞勒习惯从自己更擅长的领域去解构罪犯,他说,“他可能是个独身的、低调寡言却一直幻想强化自己‘父权信仰’的低层警员,也可能是个终日浸淫于各类媒体大肆渲染的刑事案件却本身默默无闻的法院书记员……”  听到这里的褚画不由皱了皱眉,心中的天平早已偏斜,当然也反映在了脸上。  罗塞勒又一次看见了。  “请你站起来!”老头儿以教鞭指了指年轻警探所在的方向,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视着对方的眼睛,说,“你不认同我的‘侧写’,是吗?”  褚画不得不在满场的鄙夷目光中像个犯错的学生似的站了起来,轻吁一口气,决定暂且搁置对偶像的崇敬之心据实以答,“是的,我不认同。”  走至对方身前,罗塞勒不以为然地问,“这么说,你认为自己能驳倒我了?”  “我不能……”他确实不能,尽管他深信自己真理在握。在这个渊博得仿佛包容宇宙的老者面前,年轻的警探先生一下变成了蹒跚学步、视野不清的稚儿。  没有满腹经纶就不足以揭开扑朔述离的真相,就像这个城市清晨时分的雾气,徒手定撩不开。  “你怎么敢!”罗塞勒不再压抑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年轻人积攒起的愤怒,大声羞辱他道,“重大场合的迟到证明你一贯散漫,垃圾食品的爱好证明你得过且过,而我演讲时你的窃窃自语更证明了你是个不学无术、什么都听不懂的蠢货……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敢质疑我的‘侧写’!”  周遭的目光噼啪下砸,一如匕首切肤刺骨,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感到无地自容。  “甚至你连肩章都伪造得这么劣质!”罗塞勒步步紧逼,一把就扯下了褚画的警衔肩章,冷笑说,“告诉我,你是谁,来自哪个部门,谁准许你进的场?!”  褚画朝自己情人所在的位置投去一眼,可韩骁始终背脊挺直背身而对,似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我叫褚画,我偷偷混进了场,”使劲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足勇气回答,“我来自……来自电脑数据组……”  “居然还是一个文职人员!”罗塞勒大笑,“还是一个整日和娘们叽歪在一起的文职人员!”  座下同样哄堂大笑。  褚画发现韩骁仍然没有回头。他侧过脸与身旁的人一同哄笑,与自己形同鸿沟相隔。  他怔怔望着情人的背影好一会儿,再无法否认自己这些年的一厢情愿简直可笑之极。  “好了,现在请你离开。”白发老重新者回到了讲台前,直勾勾注视着那个被他挖苦够了的年轻人,口气挺礼貌地说,“如果你不想离开,就说些什么反驳我;如果你做不到,我只好叫人‘请’你出去。”  连日的不爽与沮丧一并倾轧而来,他束手就缚,不再说话,也不再有力气说话。年轻警探垂着头颅慢慢走往门外,自己在心里讽骂自己:你现在这样子就他妈像条落水狗!  手刚触及大门,微型耳麦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就这么走了,可不像你。”  那个声音低沉又略带沙哑,虽全无音调起伏,却听来格外慵懒而悦耳。  “你……怎么是你……”褚画怔在原地,惊大了一双眼睛愣愣地问,“屠宇鸣呢!” 第27章 男人微微蹙眉,旋即又问,“你想离开这里?”  “是的!先生,是的!我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刚刚出生的小妹妹!”黑人男孩每说一句话都会淌下眼泪,他以捶胸顿足的哭泣来表示自己内心的忏悔,并祈求对方的原谅,“我父亲脾气暴躁,常年酗酒,总是趁母亲不备就毒打我。而我的母亲像母猪那样不断地生仔,把更多的爱投射在了弟弟妹妹身上,根本无暇顾我……”  一气儿说下许多,男孩试图辩解自己错在蒙昧无知:来自于疫病横行、人口泛滥的非洲,父母的粗鲁和疏忽让他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他告诉对方自己童年饱受虐待,成长的过程又受尽歧视,作恶是别无选择且无法自控的情绪宣泄,绝非天性使然。  “有这个可能。”男人十分耐心地听完了对方的告饶与辩解,“儿童期的情绪发展将潜移默化为成年期犯罪的心理线索,童年不幸的人确实比别人更易成为罪犯。”  “先生,但是我本性并不坏!”竟从那全无起伏的语声中听出了一丝怜悯之意,杰罗姆紧握救命稻草般地絮絮叙述起自己的不幸,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子虚乌有与夸大其词。  “bullshit!”可是这回男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只是心理学上的陈词滥调。我曾几何时也对此信以为真,直到遇见这样一个人,”那古怪又迷人的嗓音唯此一刻饱含水分,仿佛饶动感情,“你的际遇与他的相比微不足道,可他却比阳光、比花海……或者直截了当地说,他比这世间所有能吸引人投入爱情的事物都更美妙。”  “只要您放我出去,我愿意向警方自首!我愿意接受律法的制裁……”  “很遗憾,这不够。”  “你……你想杀了我吗?”无望的男孩失声哭泣。  “不,”手中的雪茄已有了一小截烟灰,浑白醇郁而气味芬芳的烟雾环绕于男人的座椅四周,“我不喜欢谋杀。太原始,也太粗暴。我倾向于给人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我愿意赎罪!”异香缭绕周身,乐曲声依然轻快,可恐惧的深渊教人泥足深陷,“只要您告诉我怎么做,我、我愿意赎罪!”  “用你手上的刀斩断自己一条手臂——当然,出于平衡之美的考虑,我会在砍断另一条后再替你止血。”语气平淡随和,说出“美”这个字时男人的声音甚至充满温存的笑意,“这样的牺牲将有所补偿,你将得到一大笔钱,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辛劳一生的积攒都更多的钱。即使失去双臂,你的后半生也可衣食无忧。”康泊又抽了一口雪茄,吐出烟雾的同时微微笑了,“条件足够动人了,不妨考虑一下。”    第42章 未曾哭过长夜的人(2)    教堂响起晌午的钟声,尽管隔音效果极好的禁闭室暗如长夜,外头却是一片初入冬季的明媚阳光。汽车在两排对峙而立的都铎式建筑之间疾驰,优美如丝绒的天空仿佛无限延伸。未曾为沿途的迷人风景片刻停留,男人驱车一段时间,蜿蜒穿过几条郊区的小路,随即熄掉引擎,拄着手杖走入自己的别墅。  伤重的女孩躺在床上,看见继父推门而入,挣扎地想要起身。  “你去哪里了?”高烧久久不退,下体仍然撕心裂肺地疼着。投入对方倾身而来的怀抱,康恩娅一开口就淌下了眼泪。这个男人离家了一周,回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自己床边,直到今天才重又出门。  “去见一个朋友。”轻轻拥抱着女孩,康泊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吻了吻,“你看来好些了。”  “没有你在身边,我无法入睡。”女孩的泪水沾湿了男人的前胸,遭受了残酷虐待之后她从狂热的迷恋中回归现实,开始把他当作父亲了。  “你很安全,我会一直在这里。”康泊让女儿躺回床上,陪坐于她的床畔,直到她阖起眼眸睡了着才站起身。回过头,提前放课的康肖奇正怯怯站在门旁。  “姐姐……好一些了么?”  康泊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询,相反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长视不瞬,华丽的睫毛垂下浓重的阴影,本就颜色很淡的瞳仁透着彻骨的寒意。丝毫不带情感的注视异常专注,莫名地惹人破绽全露,陷入惶恐。  还算懂得一些常识,知道人类会在撒谎或者慌张的时候下意识地趋避旁人的视线,所以康肖奇仰着脸回视父亲,尽可能地作出自然又满不在乎的模样。  用目光示意儿子随自己离开女儿的卧室,康泊拄着手杖走在前方,不曾回头地对着蹑手蹑脚跟随身后的儿子说,“我和那个侵犯你姐姐的家伙谈了谈。”  “是……是吗?”自己都能感知到自己的脸色刷地变了。康肖奇庆幸自己的继父并未在此刻回过头来,悄悄调整了呼吸又问,“你竟然找到了他?”  “找到一个人很容易。尤其是一个犯了重罪的人,人群之中一眼就能发现。”缓缓而行,微微跛足的步态反倒让他具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优美仪态。康泊笑出一声,“就像白色羊群中混入的一只黑羊,他的额头留有黥刺的印记。”  “你……打算报警吗?”  “每个人都该有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难道……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男孩的声音听来不可置信,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  “我给了他建议,可他拒绝了。”  “可是……你总不能动用私刑,那也是犯罪!”前方的男人没有回话,惨白着一张脸的男孩急切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杀了他?”  突然驻下脚步,回过头的男人又以那种令人心悸的专注目光注视起自己的儿子。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盘桓于眸底。他没有回答男孩的问话,只是以个父亲般慈爱的手势轻擦过他的面颊,冰冷的指尖若有似无般点触了他的额心。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如同血肉剥离骨骼,康肖奇一刹手脚僵冷,呼吸的频率不由自主地变慢甚至趋向屏息,极度的恐惧正在“冻结”他的身体。  “calm down.”一晌的沉默相视后,康泊微微一笑,重又掉头而去,“你就快窒息了。”  尽管继父一字也未提及他已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已然被恐惧吞没了的男孩在内心一遍遍地叫喊: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 ※ ※  几乎可以定论,出身律师世家的范唐生虽然成了家族中唯一一个警察,但却有着一个优秀律师才具备的八面玲珑与老奸巨猾。他雇用那些外貌漂亮的模特、明星、高级妓女或者牛郎,不仅自己与他们发生性关系,还利用他们向政界高官们进行“性贿赂”,而在康泊的酒窖里发现的女孩,包括t台尤物布伦达在内,至少可以确定有三个人参与到了这个利益集团之中。  探望并询问了向笛后,褚画被屠宇鸣约去酒吧喝了一杯。向来粗糙度日的疤脸警探破天荒地一脸心事重重,苦口婆心地奉劝自己的搭档该是时候明哲保身了,让那个被通缉的管家承担一切才最为皆大欢喜。  即使案子另有隐情,而今看来也牵系过大。极有可能,他面临的将不仅仅是一个范唐生,而捅破马蜂窝的后果,也远非这样一个小警察的双肩可以承担。  可褚画断然否决了屠宇鸣的提议。不愿像别的警察那样碌碌无为,得过且过;更不愿如懦夫般在真相面前止步不前,在罪恶面前缄口不语,他始终记得老局长霍默尔对自己说的话——向着你觉得正确的方向一往无前,哪怕前途未卜。  何况他也想证明,证明那个男人与此案无关。  证明那个男人值得自己交付真心。  与屠宇鸣分道扬镳时天色已黑,褚画选择独个步行回家。仿似是毅然决然为自己鼓劲加温,比之以往去酒吧只点那些娘们透顶的软饮料,他这回灌了自己不少酒。  走了没一会儿,腹中酒精产生的反应就如期而至。一步一扭摇摇晃晃,全身燥热不堪,年轻警探脱掉外套还嫌不够,又将里面的衣服挺不雅地撩起,直至露出一截洁白又平坦的肚子。  幸而在他迷迷糊糊地动手去脱裤子前,家门即在眼前。  ※ ※ ※  屋内一片漆黑,玛丽莲该是已经睡了。褚画小步轻行不为打扰小女孩的美梦,还没摸上卧室内顶灯的开关,月光下猝然出现的人影就吓了他一跳。  “怎么是你?”打开灯,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背身坐在自己床上的男人,“你来干什么?”  “我们是情人,情人出现在彼此家中,这再正常不过。”韩骁起身走向褚画,伸手去摸他的脸,皱眉问道,“你喝酒了?”  一对乌黑眼瞳因由醉酒而尤显迷离,仿佛摇曳出憧憧光影,回绕着潺潺水流。面颊滚烫,白皙肌肤此刻泛着鲜艳的粉红,整张脸如同一帧无与伦比的美丽影像。总警监先生不免对此有些动情,可对方却冷不防地推开了自己的手,表现出反感姿态地往后避退着说,“一点点而已。”忽而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褚画怀疑地问,“你来这里,玛丽莲没闹?”  “我进屋时她已经睡着了,我没有吵醒她。”看出情人显然不愿与己亲近,男人一刹沉下了那张精英感十足的脸,“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去查案了。”许是徐徐压迫眼睫的醉意让他慵倦欲睡,年轻警探压根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倏然而生的阴霾,也未料到危险悄然逼近。一面自顾自地扒下外裤,一面漫不经心地对身后的男人叙说,“我查到银行注销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账户,而且抹掉了所有可以证明范唐生曾开过户的证据——那家伙一定是发现了自己正在被人调查,他开始转移资产,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他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他一定是又去见那个男人了……”刻意趋避于光线的男人将脸埋入阴影,喉中冒出一声旁人难以听清的低语。随后他将手伸进口袋,慢慢掏出了一卷警方常用来布置障碍物的刺铁丝。  趁沉浸在案情分析之中的情人未有防备,他猛然扑向了他,拉开刺铁丝勒上了他的脖子。  尽管觉察到身后骤然扑来一阵风,有所反应之时已经迟了——被布满尖刺的铁丝勾住脖颈,为了避免铁刺扎入自己柔软的咽喉,褚画不得不双手并用地将颈上的束缚使劲向外拉开。失去两手的他很快被对方压倒在床,更很快被铁丝捆缚住了一双腕臂,紧紧绑于床头。  铁刺勒入皮肉,已是鲜血淋漓。预谋中的暴行。  “你他妈……你他妈发什么疯!”喉部暂被释放,褚画不遗余力地挣扎反抗,对着压于自己身上的男人大吼出声,“放开我!”  “你将康泊约来了酒店,今天在会场上就是他帮了你是吗?!”他发狂般地向他砸下拳头,“你个贱货!你答应我不再见他,结果却脱光自己躺进了他的怀里,让他狠狠操了你是吗?!”  “我他妈不是你,说过的话永远做不到!我没有见他,是他来找的我!”  “我知道你这骚货急不可耐!”以全身的重量压制对方的下肢,韩骁解开了自己的裤子,又扯下褚画的内裤。他粗暴地伸出手指捅入他的臀缝,“自打你回来我们就没做过,今晚上我会好好满足你!”  总警监先生还未将勃发的阴茎送入恋人的身体,突然大叫一声。  情欲和愤怒浑似铁链拴住了他的形骸与思想,他不曾发现被响声惊醒的金发小女孩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握着一把刀子扎入了自己的大腿。  “不许你欺负褚画……你快放开他……”正欲实施侵犯的男人身子一直在动,玛丽莲的第一下并未扎得多深。她呜呜哭泣着抽出刀子又朝对方扎去,结果却被一个巴掌打倒在地。  刀子脱手掉向地面。狂怒攻心之下,韩骁从床上起身,转而扑向了跌坐不动的小女孩。  “玛丽莲!”褚画急得支起身子,大嚷,“你个王八蛋敢碰她!”  “你喜欢他是吗?!你个下贱的侏儒,龌龊的畸形!”他又打了她两个巴掌,旋即扯掉自己的领带,打算将她捆绑悬吊起来。“既然你喜欢他,那我就准许你在旁边好好观赏!看我是怎么操他的,看我怎么操得他哭叫讨饶,尿自己一身!”  “褚画,救我……呜呜,救我!”柔嫩额头磕出鲜血,玛丽莲又蹬又打地试图摆脱正对自己施暴的男人,哭唤着年轻警探的名字。小女孩的哭泣声同样切肤入骨,甚至比尖刺带给手臂的疼痛更胜一筹。褚画狠狠咬紧牙关,拼尽全劲地往外抽离自己的手,终于从缠绕的铁丝中挣脱出了一只。  深嵌皮肉的铁刺成了最惨烈粗暴的镂刻者。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让他的双臂一如被撕烂的布絮,殷红的鲜血淌落了一大滩。  褚画以最快的速度解开身上的束缚,抢于韩骁之前将刀子握在了手中。  “滚出去,否则我杀了你。”直视情人的眼眸,年轻警探反倒满面出人意料的平静,他说,“我们结束了。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第43章 鹿树疗养院(1)    阳光像钱币一样撒了满地,一辆蜿蜒前行的巴士正穿过冬天凋敝的风景。车上人并不多,三个东方面孔的男人和一个金发小女孩的组合尤为引人注目。  巴士的终点是一家名为“鹿树”的疗养院,经过一位神秘出资人的改建后成为了当地唯一的老人疗养院。但在改建前,这里曾是国内最大的精神病院。病人最多的时候达到了一万余名。  可以想象一万个人同时叫喊或者哭泣吗?  那简直是人间地狱。  年轻警探曾试图多探听些关于这家疗养院的信息,但他很快就发现,所有相关的资料都已被人为地抹除了。似乎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记得这个看似充满温情与爱的地方曾经如此的阴秽不堪。  而这些人认为,“鹿树”和“地狱”确凿是同义词。  “你看,我没有骗你,他比你还漂亮,是不是?”玛丽莲坐在向笛身旁,带着小动物一般热情直接的欢快,一直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话。即使是阳光遍洒的白天,她的瞳仁依然晶亮如星,面孔像月光一样洁白美丽。  向笛朝褚画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他很漂亮。”  他大方地表示认同小女孩的话,马上又换来了她那快乐极了的呼喊。  “你真好!”她无比亲昵地搂上对方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狠狠啄吻一下,一眨眼又跑向车厢前方。  盈盈果实早已离枝,成片的葡萄藤在道旁点头哈腰,伴随一曲咿咿呀呀的风中的歌。如果不是冬天,这个看来与世无争的地方应当更美,对于浑身带伤的向笛而言,用来散心再好不过。但对于这个活泼极了的金发小女孩,这次出行她头一回坐了那种会飞的钢铁大鸟,简直就似郊游一般快活。  “喂,给你。”  屠宇鸣取出瓶装饮料递给向笛,对方很客气地对他说了声“谢谢”——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接,就被另一旁的褚画抬手截了过去。  面对搭档瞪圆了的眼睛,警探先生大模大样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旋即又模样花俏地眯了眯眼,“我渴了。”  疤脸警探朝着不识相的搭档怒目而视,转而又从塑料袋里取出防油纸包裹的热狗,递向了向笛。竟还避开对方的视线,神情、语气都颇显腼腆地说,“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个。”  结果再一次被中途截走——  迅速地扯开防油纸咬上一口,褚画眨了眨眼睛,鼓着腮帮子含混抢白道,“他不爱,我爱!”  “你他妈存心是不是!”再忍不住的屠宇鸣当即挥起拳头,劈头盖脸地就朝褚画打去,打得对方一边告饶一边抬臂来挡。  “妈的,打不死你,也噎死你!”  话音未落,褚画真的噎住了。他瞪大眼睛盯视对方,以掌心几下轻拍胸口,手臂胡乱地来回挥舞,仿似就要喘不过气儿。  屠宇鸣吓得立刻手忙脚乱地拍起了他的后背,这一拍不打紧,却发现他的衬衣袖子处往外渗出了血水。  “你的手怎么了?!”抓过褚画的手臂,撸起袖子一看——整条手臂都缠裹着白纱布,已是洇透了红。屠宇鸣连声嚷了起来,“是不是韩骁?!是不是那个王八蛋?!”  手臂依然很疼,扯开大片皮肉的伤口无法那么快痊愈。褚画一言不发,反倒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小妹妹。  玛丽莲正昂着小脑袋伏身在巴士司机身旁,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翕,以清脆宛转的童音唱着一曲欢快的歌。满面笑容的巴士司机不时侧脸瞧她,而乘客们的视线也都为这个美丽无比的安琪儿所聚引。  一首歌唱毕,车内人都热忱满满地鼓起了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一时不肯告歇。金发小女孩掉转过脸,大大方方地掂起自己的裙角,膝盖微曲地朝大伙儿欠身行礼。她时顾左而时觑右,甜甜笑说,“谢谢,谢谢。”  “天哪!她真是太可爱了!”一个乘客高声叫出,立即引来了众人的齐声附和。 第29章 鸡冠头少年抢先回答说,“因为他和他婶婶通奸,被他叔叔赶出家门了。”  “我的叔叔是个好人,但这儿却总不开窍。”目光不曾离开手中的书本,少年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既然我已经可以自力更生,我想我有必要‘直截了当’地提醒他,他的妻子是个荡妇,不值得他为她起早贪黑,命也不顾。”  淡棕色的额发随风拂抹于额前,随手摘了根草茎咬进嘴里,轻轻咀嚼着。他怀里的那只小猫朝着他的脸探头探脑,随后伸出舌头,一下下舔起了他的嘴唇。而少年不时埋下了脸,似也满含深情地回吻着它。  “怪胎!”从未自男友这里得来这般温情注视,朋克少女再次捻着酸地骂出一声,“你他妈就是个怪胎!”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小子是个充满人文教养与‘救世主情结’的哲人。除了自恋以外,他可以向任何有生命或没有生命的物体投以爱情,当然也包括了这只猫。”  鸡冠头的话让女孩很不高兴,趁少年不备,忽而又伸手用力扯了一下猫耳朵。夸张的长指甲像刀子般嵌进那柔嫩的皮肉里。  受伤了的猫咪一声惨叫,就蹿出了少年的怀抱。蹿出几米远,沿着花架跃上了一栋房子的窗台。  “你个疯女人!”衬衣少年立刻从地上爬起身来,朝女友投去不满的眼神。追着猫咪的脚步走至那栋房子下,他朝躲在窗台上的小家伙伸出了手,热切地呼唤它回来。  但没有用。那只耳朵几乎被绞掉的小猫被吓坏了,只瑟瑟缩缩地立在花架上,再也不肯朝他所在的方向挪动。  不得已,少年只得自己踩着花架爬上了窗台。他小心翼翼向它靠近,全神贯注于一只受伤的小猫,却没有发现窗子后面有一个人。  咫尺相距的四目交汇就这么不期而遇,他们彼此都吓了一跳。  那是一双非常清澈的黑眼睛。  比那只耳朵流血的猫流露出更为惊惶无助的眼神,仿佛粼粼湖水般映入他的心底。  “嗨,我只想找回我的猫,我不会伤害你——”少年想向对方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但只是那么一眼相视之后,那双黑眼睛的主人就拉拢窗帘躲了起来。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嘶声力竭的叫骂声,而那双黑眼睛再未露面。  将受伤的猫小心抱入怀里,少年利索地爬下窗台,重又踩脚于地面。  他仰着下颌,眯着眼睛,视线一直落于那微微掀动的碎花窗帘。  “你到底在看什么?”朋克女孩意识到男友的目光始终不曾挪离,当即板下了脸,满含妒意地开口,“你刚才在和谁说话?是住在里面的一个美丽小姐吗?”  “他成天幻想自己是罗密欧,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爬上某个富家千金的窗台。”鸡冠头少年惊鸿一瞥地也瞧见了窗帘后的那张漂亮脸蛋,但很显然,那张脸属于一个幼龄男孩,而不是一个窈窕少女。他走上前,拍拍自己朋友的肩膀,“恐怕你要大失所望了,这房子里只住有一个古怪可怕的刺青师和她的可怜儿子。”  良久的凝神注视之后,这个名叫康泊的少年目光困惑,喃喃自语,“他看上去为何如此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1策兰(1920-1970),奥地利著名诗人。具有犹太血统的他在纳粹统治时期曾被关进集中营,脱难后定居巴黎。1970年自杀。    第45章 鹿树疗养院(3)    “我能见见你的侄子吗,他曾是这儿的院长?”  “他死了,十四年前。”  “十四年……”褚画微微蹙起眉头,眸中露出怀疑之色,“那个时候,康泊刚好离开这里,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实不可能是那样。”梅夫人笑了,摇了摇头说,“他死在一个妓女的家中。那个女孩是个老烟鬼,接客的时候也总不忘来上一支。那天碰巧她家中天然气管道发生了泄漏,结果在女孩点烟时他们俩都被炸得尸骨无存。警方参与了调查,这件事被证明是意外,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  陈述的语气十分平淡,并无对自己侄子死亡的惋惜之意。年轻警探很快发现了这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好像并不为此感到惋惜?”  “他不是一个好人。”  警探先生对此表示不以为然,耸了耸肩膀,“一个人的‘好’与‘坏’不该那么草率地定义,生死更是如此。”  老妇人点了点头,以赞许的目光望着对方说,“人性本就比这个世界更为偌大复杂。当一个人手握权力又无人拘束时,他会日渐迷失自我,转而变得非常残忍。”  “这个我听过,”褚画马上接口说,“就像斯坦福监狱1。”  “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个。”老妇人再次赞许地点头,原来对警察这个群体并不算佳的印象,此刻也却全然改观。她曾认为警察就像是一群由政府助养着的无赖,模糊黑白,颠倒善恶,在每一件体面光鲜的制服背后都着以愚昧、虚伪和腐朽的笔墨。踱出几步,继续说,“这儿曾有一万个病人,他就像是这一万个病人的上帝。他曾经是一个敬业的医生和杰出的学者,但他慢慢被自己的内心腐蚀成另外一个人,直至后来完全变成了地狱之王。他和这里的其他医生们对自己的病人做非常可怕的事,初来乍到的康泊曾经想要阻止——”  “他?要阻止?”褚画完全不可置信,将那双挺长的眼睛瞪得溜圆。这一路他听见太多关于这个男人的负面讯息,来自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情人,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慈爱优雅的老人口中获得这些。  “你也许无法想象,一个陷入泥潭、自身难保的少年居然还想救助他人?”于琴弦般根根铺张于屋子的光线下,老妇人将苍老如枯枝皱叶的手缓缓张开,投下五指的阴影。叹气说着,“这是他的苦难之源,怜悯之心烙印于这个男孩的本性,但后来就渐渐消失了——他出院之时,我已经完全不认得他了。”  话题蓦然僵住,年轻警探在不大的病房中踱着步子巡视,最后停留在一片格外华丽的字迹前。  仓促一瞥,该是一首情诗。  “这里还有别的人来过吗?这间……”决定给它一个更妥切的称谓,“这间囚室?”  梅夫人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笑出一声,“说说你所认识的康泊吧。”  “嗯……”掉过脸望着对方,褚画一番埋头思索之后说,“他很优雅,很聪明,擅于洞察人心,也同样惯于狩猎。与其说他是个处处完美的绅士,倒不如说他是道隐秘难解的谜题,总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同时为你的血液注入兴奋与迷惑……当然,尽管如此,你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忍不住觉得他很……很……”适时住了口,两道漂亮的眉毛微微蹙在一块儿,似在苦心斟酌一个恰如其分的字眼。  梅夫人笑着问道,“很迷人?”  年轻警探微瞋眼眸地愣了一愣,旋即大方地承认,“对,很迷人。”咬了咬下唇,大方之中又透着股腼腆的劲儿,“非常迷人。”  “在你之前没有外界的人知道鹿树疗养院。”始终端放着一个慈爱的笑容,老妇人说,“他很富有,也结交了不少政界人物,可以说他能够轻易地就让自己这最不堪回首的六年时光变成空白,却独独愿意对你坦白。这就好比在你面前剖开他的胸膛,曝露他的心脏。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类似的问题曾也听过,褚画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我长得帅?”  梅夫人又笑了,“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褚画不再说话了,他走上前轻轻抚摸墙壁,抚摸上面那些蜡笔字——  我想献你一枚吻,  在日落黄沙之前……  慢慢闭上眼睛,感受从天而降的黑暗。褚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与当时困于这间囚室中的康泊感同身受。他仿佛能触摸到他的肌肤,触摸到他的骨骼,触摸到他灵魂深处频死的挣扎。  以及,那种对破茧重生的无限热望。  告别的时候年轻警探问梅夫人说,“康泊说他曾经和我见过,可我对此却毫无印象,他曾和您提过吗?”  没有回答,她凝望起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他的眼睛非常清澈,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的形状,蕴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以及,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老人浑浊的眼眸里长久地倒映出那张期待又困惑着的脸庞,最后淡淡笑说,“我不知道,我想你还是得去问他。”  褚画眯着眼睛,真的笑了起来,“谢谢,非常感谢。”  几次三番地表达出谢意之后,他返身走往了屋外。一路上步履轻快得像跳着拉丁舞,还频频“骚扰”沿途的老人——拉过她们转上一圈,或折一枝花塞在他们手上。  梅夫人久久望着年轻警探的背影,望见他回头朝自己挥手,脸上的笑容绽若春天般迷人。悲伤又欣慰的神色爬上那每一道沟壑纵横的纹路,她低低自语,“幸好,他真的值得……”  ※ ※ ※  他从未想过要杀了她。  他攀窗而入时本以为女人不在家,结果却与她撞了个正着。  惊恐的神色在褚雯那张阴郁的脸孔上一晃而逝,随即开始不断地叫骂。十足肮脏的字眼和越来越大的声音反复扎刺少年的耳膜,也吓得少年怀中的猫一下蹿没了踪影。  他原想用手捂住了女人的口鼻,遏止她的谩骂,谁知她竟断了气。  “天……天呐!康泊你……你把这个女人杀了……”同行的另一个少年震愕不已,失声嚷出,“你又不是不能从那些有钱女人身上弄钱,怎么会想到跑来这里!现在你成了杀人犯,什么都完了!”  少年失措地回头时,看到了那双潮湿清澈的黑眼睛。  男孩的下体赤露,阴茎上有不知是胎记还是纹身的黑青色图案,呈现充血似的勃起状态。窗外明灭的光线打在这具瘦小的身体上,投下淡淡的破碎的阴影。他看见那个男孩怯生生地躲在其中,却用最纯澈无辜而又熠熠生光的眼神望着自己。  少年无法解释那一刻自己饶动的恻隐之心,甚至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出现在这里。弓下身子慢慢向男孩靠近,将手伸向男孩的脸庞,他说,“嗨,小家伙,我不会伤害你……”  男孩看来早已灵魂出窍了,愣愣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石头般一动不动。他目睹了谋杀的全过程,却从头至尾保持缄默。  “走吧!别管他了!他不会就这么饿死家中,他大可以跑到街上,去找警察!”似是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鸡冠头少年推搡着伙伴的肩膀,连连催促道,“马上就会有人来的,我们得快跑!”  可少年根本不为所动。他小心地向男孩伸出了手,一点点向他靠近,竭以可能地温柔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即在他要触摸上这个男孩的脸庞时,男孩突然张嘴叫喊起来。  “该死的!”鸡冠头低低骂出一声,就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命案现场。  浑似要把声带撕裂,浑似经年积累的阴影一朝得到宣泄。那是一种可怕的、非人类的叫喊声,持续了足足几分钟。恰好路过的一辆警车停了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警察破门而入,而少年仓皇从窗台跳下时则被那警察的搭档给逮了住。  这是这个名叫康泊的少年被带走前所看见的最后一幕场景——嘶声力竭的叫喊之后,这个名叫褚画的男孩把脸埋进了抱着他的那个警察的怀里。  嘴唇轻轻嘟起,他阖着长长卷卷的睫毛,看来安心而满足。  他再也没有向他所在的方向投去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1斯坦福监狱实验,心理学上著名的实验之一。实验把24名身心健康、情绪稳定的大学生分成两组,一组扮作狱警,一组扮作犯人。结果本来为期十五天的实验很快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模拟“狱警”的学生变得暴躁易怒,对“囚犯”采用的惩戒措施日益加重,并开始以为他们带去伤害为乐。实验在第六天时不得不宣告终止。    第46章 鹿树疗养院(4)    依稀泛白的天际渐渐消灭了晨星的踪影,重伤未愈的女孩依然昏睡在床。她的弟弟出现在她的卧室门口,扶着门框小心地向她张望,半晌踯躅不去。  康泊出现在徘徊于门口的男孩身后,冲他微笑说,“去向你姐姐道别。”  这个富有的男人受邀参与一个度假村的开发项目,他居然破天荒地要带自己的继子同去。  一群富豪相约会见的地方人迹罕至,尚待为世人发掘。虽有休眠的火山和常年咕嘟咕嘟翻滚的温泉,仍旧充斥着一种刀耕火种的原始感。  男孩走至女孩床边,忐忑地捏着衣角,低头唤了她一声,“姐姐……”  白皙清秀的脸庞布满斑斑青紫,康恩娅努力挣扎好久,才让紧阖的眼皮开启了一道见光的缝隙。冲手足无措的男孩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她虚弱地抬臂伸手,招了招他,“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康肖奇顺从地跪身在床边,将头向姐姐凑近。  康恩娅勉勉强强支起身子,干枯的唇贴向弟弟耳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耳垂。  “我知道是你。康泊也知道了。”喉中迸出一个嘶哑又低沉的笑,她说,“你回不来了,你死定了。”  那张苍白俊美的男人脸孔出现在她的视线上方,女孩便又躺回了床上。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冲进门来的继父笑了笑,“我等你们回来。”  男孩被自己的继父伸手扶住了肩膀,带出了门。他回头朝自己姐姐看了一眼,发现她竟坐了起来。清秀脸颊上缀着的笑容格外灿烂,格外美,看来根本不像受伤的模样。  他看见她朝自己不断地挥着手,口中无声自语,似在说:永别了。  就在康泊和一位警探先生驾游艇出海的时候,女孩惹祸上身了。  那天她去参加一个充斥着酒精和性的派对,拦车回家时已经酩酊大醉。摇摇晃晃下了出租车,掏出钱包瞧了瞧,康恩娅告诉司机说自己身无分文。  司机对此表示大为不满,因为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一个醉鬼从市中心带回了郊区,根本没打算空手而回。女孩爽快地伸出手指堵住了男人欲爆粗口的嘴,另一手则扯下了自己的内裤。  夜空飘着淅沥小雨,担心姐姐彻夜不归的男孩打着一把伞外出寻找,恰好就出现于那对交合的男女面前——  他看见自己的姐姐正被一个男人顶在车门上。裤子褪在腿弯处,两块肥大的屁股就这么垂了下来,那个男人呼哧胡扯喘着粗气,急不可耐地送动下体,一下下撞击抽插。  康恩娅勾着对方的脖子,任夹拢对方身体的两腿高高跷起,天蓝色的内裤就这么挂在可爱白嫩的脚趾上。她一面不遗余力地夸张呻吟,一面笑容莞尔地朝直面自己的弟弟比竖中指。  康肖奇当然听懂了姐姐的潜台词:我可以向一个卑贱的出租车司机岔开大腿,却永远不会让你进犯我的身体。  雨伞掉在地上,茸茸细雨拂在脸上。那一刻这个瘦弱男孩的愤怒无处遁藏,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甚至听见浑身的骨骼都因羞愤而嚎哭生响。  报复的念头一旦滋生,就疯似地长。  ※ ※ ※ 第31章 一句话让俩人截然止住了打闹,其中一个男人凝重着一张脸问,“你身上的伤是国防部长造成的,也就是说,范唐生一直指使你向李进行‘性贿赂’?”  “是的,”毫不避讳谈及此事,向笛点头道,“他时常派人出没‘帝宫’或者电影公司,挑选那些看来会守口如瓶的漂亮男人或者女人,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腐败的警界让褚画不由皱了皱眉,嘴上却说,“一定有不吃这套的家伙。”  “副局长很懂得因地制宜,向喜好美色的官员提供性服务,又或者让小报狗仔去偷拍那些官员的私隐,然后以此逼迫他们就范。”  “天!这弄臣可真够大胆的!”屠宇鸣接口问,“小报狗仔?你见过他吗?”  向笛点了点头,“极偶然的机会,我见过那人一次。是个非常矮小的男人,或许正是这样异于常人的身高让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任何地方。那人名字也很有趣,和‘彼得?潘’类似。”  对方的话让年轻警探恍然惊醒,自己也见过这个人。  在一次名流毕至的慈善晚宴上。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褚画把前后这些一并串联在脑中想了想,问向对方说,“那个人前无比儒雅的国防部长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背地里喜欢变着花样儿地向人实施性虐?为了巴结他,为了迎合他的古怪爱好,范唐生找了你和另外两个牛郎,以及三个后来被发现陈尸于酒窖的女孩?”  “是的,”向笛点了点头,一脸平静地回忆说,“他还尤其爱让男人换上女装,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地扮演女人。对于这样满足他要求的男人他会比较宽容一些,但那些女孩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她们被疯狂地虐待,遍体伤痕,就连阴部也不可幸免,简直惨不忍睹。两次之后,那个名叫布伦达的模特甚至连走路都变得异常困难,后来那几个女孩哭着乞求退出,再后来她们就似玻璃上被拭去的尘埃般无影无踪了……”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屠宇鸣深深蹙着两道浓眉,正义感亦让他此刻的胸腔燃起怒火,“可是以范唐生的阴险与谨慎,会这么容易就让她们退出?”  向笛面露惋惜地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说,极有可能是范唐生为了灭口杀死了那三个女孩,转而以什么手段嫁祸给了康泊的管家雷丁?”褚画做出这个推断之后,突然觉得莫名地松了口气,尽管这完全无法证明另外九具尸体与康泊无关,但多少是个进展。他加快脚步走至了两个男人前方,又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向笛,“一开始你竭力保持沉默,为什么现在却肯自己撬开自己的嘴?”  “我想是因为这位处处给予我和姐姐照顾的警探先生,”向笛把眼睛瞟向了屠宇鸣,客气地笑说,“帮助他破案,算是还礼。”  “可是你突然这般音讯全无地外出,又向我们说出这些,恐怕会惹来范唐生的怀疑,使他对你不利。”  “那么,”顿了片刻,学生般干净清秀的大男孩侧身望向身边的男人,望着他刚毅面容上那道深刻的疤痕,莞尔笑说,“你会保护我吗,警探先生?”  屠宇鸣的表情就似已吓得灵魂出窍,愣了好久才回答道,“当……当然!”  “也会保护我的姐姐?”  疤脸警探以个摸着心口的夸张姿态点着头,信誓旦旦地承诺对方。  “那么,接下来的吻你就受之无愧了。”向笛带着恶作剧似的笑容凑过头去,两片薄唇触上了男人的唇角。  尽管只是蜻蜓点水般地一触,还是吓得疤脸警探整个人触电似的一记抽搐。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一把将对方揽进怀里,狂热地堵住了他的双唇。  “哎哎,你们……”褚画的愕然一点也不比屠宇鸣的少,被公认无视的不爽快让他暗骂出声:又一个缴械的直男!  俩人短暂地分离彼此,向笛朝褚画所在的方向侧了侧眼眸,说,“当着你搭档的面这样,似乎不太好……”  “别管他,”另一个更高更强壮的男人连眼眸也没测地接口说,“反正他刚失恋,看什么都不太好……”  “哈,有道理……”说着又附唇上去,被同时迎来的一双热唇紧紧吮住。  两个男人旁若无人地痴缠热吻,全然置在场的另一人于不顾。  褚画不爽至极,一面胡乱地揉着头发,一面撇头四顾——他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这个陌生的街头居然充斥了耳鬓厮磨的情侣们。  “不,我不能这么做……你为什么不等一等,等到我成为你妻子的那一天……”  甚至还有一对高中生模样的男女,自以为躲在树下就无人看见,准备打一场天雷地火的野战。  各种沉浸于幸福的声音纷至沓来,向左搡着他,向右推着他,教他心浮气躁,直想骂娘。  道旁的一棵枯木还死守着这个冬天最后的几片树叶,一阵更猛烈的风吹来,便将惨兮兮的它彻底剃了光。  直直杵着不动的年轻警探在那一刻拔腿就走,大叫了一声,“我想明白了,我要去找他!”  “喂喂!你上哪儿?”离去的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他的搭档在他身后大喊,“你他妈去找谁?”  “康泊!”褚画回过头,兴奋地朝屠宇鸣挥舞起手臂,“当然是康泊!”  “你发什么神经?!这么晚了你连车都坐不到!你他妈打算走回去吗?”  “可我憋不住,”这家伙绝对是个热忱满满的行动派,他把牛仔裤口袋里的那只安全套拿了出来,捏在指间朝自己的搭档挥舞,“我要去用这玩意儿了,你们记得把玛丽莲给我带回来!”  “喂……!”屠宇鸣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褚画霍地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拦在了一辆过路的汽车前。  车灯倏尔大亮,刹车声几若刺破人的耳膜。  幸而在距离警探先生膝盖几公分的地方,那辆汽车停了住。千钧一发。  “你他妈找死吗?!”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谁知竟被对方抢先一步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有病吗!给我下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仍在凶神恶煞地叫嚷,他身旁的年轻人却掏出了警察证件。  过分甜蜜风骚的笑容已在俊俏脸蛋上收敛得干干净净。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这位警探先生以个非常具有威慑力的口吻说,“警察办案,你的车被征用了。”    第49章 麦比乌斯回廊(2)    这一路十分不易,回到了他所在的那个城市已是翌日中午。赶不及洗脱一身风尘仆仆的疲惫,他就找去了男人郊外的别墅,结果却只见到了他的妻子。  好在那个法国女人十分大度地告诉了他自己的丈夫去往了何处,这也让年轻警探一瞬间起了愧赧之心——他的的确确在和一个女人争夺她的丈夫。  当时褚画并未料到,向更偏远地区驱车进发的道路会比他来时更为艰辛。好容易故技重施地拦下了一辆集装箱卡车,那对看来相当质朴的夫妇婉转地告诉他,如果不介意集装箱里还有别的“乘客”,他们倒是很乐意捎他一程。  年轻警探二话不说地跳上了车,随即对着一整车的生猪傻了眼。  “共处一室”的五个多小时里,车厢内的原住民们争先恐后地表达了对这位陌生来客的好感——它们不时挨身向他靠近,又不时扬起蹄子往他身上踢撒自己的排泄物。褚画除了骂娘别无他法,更不敢擅自离车融入荒郊野外。“枪林弹雨”之下,躲闪不及的他连中几招,一股子奇臭无比的气味就这么狠狠钻进了他的身体。  更不幸的是,那对夫妇似打定了主意要让年轻人不痛快——待他好容易熬到了下车时分,还未离开车身多远,倏然发动的卡车甩起了雨后积攒在地的泥浆,并把它们全都泼溅在了他的身上。  翻山越岭寻觅真爱的桥段土到掉渣,他在原地怔立半晌,嘴唇一动,吐出了一声“fuck!”  一脸困倦欲睡的疲惫,一身臭不可闻的狼藉,当他不顾酒店保安的阻挠闷头闯入康泊所在的会议室——门开的瞬间,满腔的热情全都僵在了脸上。  房间内正襟而坐着七八个衣着考究的男人,他们眼神轻睨,下颌微抬,形容举止一概透着一股子上层人独有的倨傲无礼。  褚画颇为懊丧地发现,康泊坐在长桌的主座,正以镇静得有些过了头的目光望着自己。  ※ ※ ※  “谁让他进来的!”  一个尖脸直鼻的瘦男人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另一手抬起指着年轻警探的鼻子,冲追入门口的保安尖声锐气地骂道,“谁让这么个脏兮兮的家伙进来的!他臭得简直狗屎一样!”  褚画对这居高临下的态度颇不满意,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骂道:是你亲戚拉得屎,笨蛋!  与瘦男人对面而坐的一个胖子也开了口,神态语气是同样的装腔作势,“也许这充满勇气的年轻人是为工作而来,他想靠这出人意料的法子来博取我们这些大佬们注意。我建议,等度假村全面落成之后,可以给他一个适当的职位,”胖男人顿了顿,随后又觑左看右地哈哈笑出,“他可以来打扫厕所,反正他们是一个味儿!”  大伙儿哄堂大笑。  有钱人的同情心或许仅限于媒体镜头之前,私下里对他们眼中下层人的取笑总是不遗余力。  “把他赶出去!这家伙让清新的空气受到了污染,让贵重的地板变成了沼泽!”  一伙人不遗余力的嘲弄过这个不速之客之后,最先说话的瘦男人挥着手帕招了招保安,却看见一直没有出声的康泊站起了身,拄着手杖走向了门前。  褚画破天荒地没有出口还击受到的嘲弄,只是微微仰着一张些许迷茫的脸,目光笔直地瞧着对方的眼睛——  漫长的静静相视之后,他看见眼前的男人勾起一侧唇角,接着以一条展开的手臂,将自己完完整整揽进怀中。  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比安心地投身在他的怀里,闻见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像海洋,也像花香。  拥抱过后,康泊放开褚画,转身望着一屋子瞠目结舌的富豪说,“我想我得和我的朋友一起离开了。”  “这……这不行,这地是你的……”瘦男人抽搐着一张脸,补充道,“这儿的自然条件得天独厚,投资开发之后大伙儿都有钱赚……”  康泊以垂下的目光指了指自己沾染一身的泥浆,苍白的脸庞上浮出极淡一笑,“怎么办,我现在臭得像狗屎一样。”  “既然这是你的朋友,那他当然可以一起参与……”瘦男人尴尬地打着圆场,转而将视线投向褚画,满面堆笑地示意对方已是他们其中一员,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年轻警探本想翻脸就走,可听见这句话又转过了头。  甜甜露出一个梨涡,他眯眼笑问道:“随便什么地方,是吗?”  快步上前,在紧紧挨着那个瘦男人的地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以个极为亲热的姿势勾住了对方的肩膀,将身上的污泥反复磨蹭地擦在对方那身价格不菲的衣服上,褚画笑得愈显花哨地问,“你打算投资几个钱?”  还未待瘦男人幡然作色,他又一下弹发似的起了身,坐到了对面那个胖子的身旁……  观看在旁的男人终究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拄着手杖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对不起……”将撒野正酣的小子拽离位子,康泊朝一屋子怀怒未发的富豪们致歉似地低了低头,轻咳一声说,“失陪……”  ※ ※ ※  溅在瓷砖上的水声像是自语喃喃,也像是情话连篇。  沾满污泥的衣服抛在地上,花洒喷出的水柱下,两个男人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  脚跟轻踮,褚画微抬着一条腿缠上康泊的身体,双臂则紧紧搂上他的脖子,将脸颊子架于他的颈窝。而康泊以一手扶托着褚画的后腰,将那柔韧的躯体向自己揽近,另一手抓着他那光滑的臀丘,将他的下体使劲向自己推近。  他们耻骨相贴,阴茎相蹭,乳尖舐着乳尖。裸露的肌肤与私处的体毛同时温存地粘结在一起,身体与身体贴心交磨。  压榨尽彼此之间最后一点缝隙,确定不能向对方靠得更近后,他们便以这样的姿态定格不动了。两个人好似绞为了一体,这个时候就连抽身接吻都会嫌是海角相隔。  水温调得很高,他们的皮肤都烫得发红,浴室内水蒸气弥漫得如同大雾弥天。  洗完澡后,将身体擦得潦草半干的褚画率先离开浴室,倒头躺向了铺着丝绒床罩的大床上。  像刚刚出生的婴儿那般,这个年轻男人此刻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以个放荡的模样张着腿,褚画闭着眼睛扭动起身体,尽情感受着丝绒的撩掻。尽管不是他俩间的头一遭,他对即将发生的事仍旧充满了期待,他的性器已然勃起大半。  可他料错了对方的反应——康泊居然换了身衣服,重又衣着洁雅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我上来换一身衣服,谈判还未结束,”站于床前的男人不知是真是假地面露疑惑,微微蹙着眉头问向赤条条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你这是……?”  对方全不如他这般被一点即燃的热情充斥腔膛。褚画整个人都嵌在了“自作多情”的不爽快之中,软塌塌地蔫了下去。  将目光移向对方腿间那个高高昂头的“淘气鬼”,康泊马上笑了,“你想和我做爱,是吗?”  “狗屁!”撇了撇嘴,索性自己伸手摸向了胯间,握上了那半勃的性器,“只要洗完澡,我总会给自己来上这么一发。”  “非要这样吗,稍不顺意就要还击?”想到这家伙刚才蹭了两个亿万富翁一身的泥浆,此刻的别扭便更让他感到好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不挠对方一爪子就决不罢休?”  褚画没好好答话,倒是眯眼虎脸地朝对方伸了伸脖子,龇牙咧嘴地学了声猫叫。  康泊大笑,掌心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以个十分舒适的姿势嵌身于正对着大床的沙发,男人一边抽着雪茄,一边饶有兴味地观赏。  床上的那个漂亮小子正大咧咧地岔着腿,一面用手握着自己的茎身卖力捋弄,一面禁闭眼眸哼哼唧唧。  “唔……嗯啊……”拇指在龟头处反复搓揉,掌心的来回摩擦带出“哧哧”水声。他的呻吟装模作样,自以为到了动情之处,实则刻意又夸张。  无论怎么努力地撩拨性器都没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快意,警探先生自己也觉得没劲,大约捋了三十来下后,褚画停下手上动作,垂头丧气地坐起了身。  “你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自慰吗?”康泊抽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烟雾缓缓浮动于四周,一种非常勾人的香气弥漫四散。 第33章 警方证实了凶手正是其家人报案失踪近两个月的杰罗姆韦德,他的身上除了家人的鲜血,还有凌乱的咬伤痕迹,初步判定是来自犬科动物。  男孩居住的地方是黑人聚集的下等街区,抢劫、贩毒、凶杀的重案层出不穷,警察对黑人犯罪者们的惩戒向来严厉。旁观者们众说纷纭,说这个男孩身上的咬伤是因为加入了某种邪教,说这个男孩素行不端吸毒成瘾,说这个男孩不是失踪而是外出鬼混,回家偷钱的时候被听见异声的父亲误以为是贼,故而引发了打斗……  瞧见康泊走出浴室,褚画指着屏幕对他说,“他并不想杀人,我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一个残忍杀害自己亲人的凶徒不该有这样悲痛欲绝的眼神。”两道漂亮的眉蹙得极紧,那双清澈眼睛此刻亦为怒火烧灼,“该死的警方又要因为死者和凶手都是穷困的黑人而草草结案了吗!那段音乐是怎么回事,那些咬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说的‘切断手臂’又是——唔……”  走至床边的康泊扔掉了拄着的手杖,也扯掉了自己裹着下体的浴巾,倾下身子就吻住了褚画的唇。  一个口舌痴缠的深吻之后两人暂且分离,结果褚画仍旧大睁眼睛忿忿地嚷:“这案子有蹊跷,我得回去查——唔……”  不得已,男人再次捏住那尖俏的下巴,以嘴唇封堵了对方的话语。  灵巧的舌叶侵入得更深,他以牙齿轻柔啃啮他的唇瓣,贪食起那对甜蜜的唇。警探先生终究对此有所回应,他用手臂攀上他的脖子,同样狂热地噬咬对方的唇舌,吮吸对方口中的甘液。  这样的吻简直是熙攘的阳光,是引吭的风,唤得这对情人又满含爱意地想要投身彼此。  长吻过后,康泊将褚画推抵在床上,注视着他的眼睛说,“人性的背光处让我们熟稔于伤害他人而非自己,杀人的理由永远不会高尚。”  “可是……”褚画仍旧皱着眉,不解地说,“这个可怜的小子看上去非常后悔,非常绝望……”  “我想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把自己交付给一个看似容易却错误的选择,接着一败涂地,后悔莫及。”康泊伸手握住褚画那又硬了好些的阴茎,贴身上去吻着他的耳朵,笑着说,“你的铃兰又开了,看来我们得再来一次。”    第52章 耶利哥之墙(1)    黑色的豪华车停在离警局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车门打开,一个年轻人从后座上下了车。  他没急于离开,扶着车门对仍坐在后座的男人说话。  “今晚上随我回家,你会见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褚画倾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她是我的小妹妹。我得遗憾地告诉你,如果她不喜欢你,你从此都不能再登我的门。”  “是吗?”康泊仰脸朝对方靠得近了些,笑了,“即使我能让你在床上那么开心,也不行吗?”  “她有些……小小的心理问题,当然这不怪她,她才八岁,被继父性侵,又险些被母亲杀害……”没有回击对方的揶揄,年轻警探难得露出了一脸担忧的表情,笔直注视对方的眼睛地说,“我想要你答应我,无论她做错什么,都不要伤害她,可以吗?”  男人一笑应允,“只要她不伤害你。”  “她不会的。”褚画满意地眯眼一笑,便凑过脸去吻住了康泊的嘴唇。他们已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亲吻、拥抱做来都自然无比。  还没走出几步,褚画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尖喳喳的声音,“你这家伙,终于被我逮住了!”  回头一瞧,是个戴眼镜的胖丫头,手里摞着一叠文件,几乎比她人还高。  “你这家伙请假两天,却又无缘无故失踪了一个星期,终于被我在这儿逮住了!如果不是我替你上下瞒着,你连电脑数据组的位置都保不住。”褚画刚刚吁出一口气,那胖丫头便将手中的文件一股脑塞在了他的手上,挤出个甜腻的笑说,“你落下很多活儿,这周我们得一起努力。”  警探先生的薄薄唇角谄媚又好看地勾了起来,弯成月牙似的眼睛亮晶晶的。但待顶头上司一转身,他就苦哈哈地跟在她的身后,冲她的背影怪模怪样咧起嘴,一脸“老子纡尊降贵了”的不满意。  这些全被车内的男人看了见。  司机询问是否回家,康泊摇了摇头,随即报出了一个地址。  ※ ※ ※  罗塞勒正在酒店的房间里整理行李,他即将启程飞往芝加哥。  此行并不算顺利,这位犯罪心理学家出发前从未料到,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他曾百般嘲弄的年轻警员驳得哑口无言,因此离开时分也拒绝了一切来自警界高层的欢送仪式。  酒店的人员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位客人来访。老人微微蹙了蹙眉,随后说,请他上来。  喝了水,服了药,又将视线投向身旁的圆木桌。  桌上摆着一封还未盖上邮戳的信件。  一再用手梳理本就纹丝不乱的一头白发,将一张被岁月挫刀磨损了的脸板得更为严酷。他摆出了一副脊梁笔挺的姿势坐在了沙发上,神态倨傲地抬着下巴,却同时拧着一双愁眉。  对于这位久未谋面的客人,老人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真的许久不见。”  门未关,一个男人出现在房间门口,随后拄着手杖不请自入。  罗塞勒朝来人抬了抬眼睛,“你一点没变。”  “可你变了。”康泊微微笑了笑,自个儿坐了下,坐在了白发老者的身前,“简单扼要地说,你老了。”  “只有魔鬼不会变老。”老人固执地昂着下巴,试图让自己的态度表现得更为盛气凌人。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笑了,“上帝也不会。”  “你来是想叙旧?”  “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顿了顿,康泊开门见山地说,“为我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就是那个名叫褚画的低级警员?”  “你知道?”语调依然毫无起伏,神态也并不显惊讶。  “教学演讲的第二天他就跑来这里向我道歉,他坦诚自己在会场是耍了赖;他说他一直视我为偶像;说他绝非有心冒犯,只是一不高兴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还说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父权信仰’什么又是‘雄性器官的特殊寓意’;最后他说了你的名字。”白发老者长时间的一个停顿,接着说,“我并不感到意外。”  对于褚画的这番举动,康泊也不感到意外,只是稍稍倾身微笑,“既然不意外,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推荐信已经写好了,他会得到他想要的,重新回到凶案组。”老人指了指桌上那封信函,“虽然那天我仍十分粗鲁地命人把他赶了走,而他也跳着脚说自己不该来,说我是块一身馊味的老牛肉、是个固执己见的老古董……”肩膀陡然一耸,口气竟是好些认输似的无可奈何,“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年轻人,甚至比那些道貌岸然的警界精英更可爱些。”  “确实挺可爱。”深邃眼眸中的笑意光影嬗替,更深,也更温存。  “可这并不是我决定为他写一封推荐信的理由。”罗塞勒突然将面色敛得十分凝重,直直望向对方的眼睛道,“在叶赛宁死前我曾收到过她的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送回精神病院。我接到信的当天立刻就订机票赶去见她,结果却只赶得上参加她的葬礼。”  修长手指轻轻滑过自己颊边的发丝,男人唇角噙着的微笑仍旧从容不迫,“你们的友谊一直很令人动容。”  “自那以后我一直想要遵循她信中所说,将你送回精神病院,或者更简单明了的,让子弹洞穿你的心脏。”  “可你还是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只是我做不到。”罗塞勒摇了摇头,“我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来研究你,我看着你,一直看着你。我想看见你破绽百出的那一天,可是你从来没有。你就像最精工巧夺的机器那样运转,一点出错的可能也没有。”那张皱痕满满的脸忽而起了个大显年轻的笑容,他说,“可我现在发现,有一个人能做到。”  ※ ※ ※  “叶赛宁!叶赛宁!”一个男人大步踏进院子,高呼着这个家的女主人的名字。  男人名叫马克西姆?罗塞勒,是个凶案重案科的警察,成天出没于枪林弹雨,与持械的歹徒和变态的杀手斗智斗勇。他虽已年过五旬,可浓眉鹰眼,身材魁伟,看来至多四十开外。  但他近些日子陷于中年危机难以自拔——更年期症状严重的妻子终日抱怨,一双叛逆期的儿女压根不服他的管教,同事排挤,上司刁难,手头一宗连环杀手的凶案也毫无进展……  还有一个最让他难以启齿的困扰,他无法进行性生活了。  那一日这个男人仍与妻子公式化地做爱,听着她不时像头水牛一样粗重而亢奋地叫床,不时又耷拉下溢着唾沫的难看嘴角,对他冷嘲热讽,骂东骂西。他机械般送动臀部,抽插性器,终于在那可怕的噪声中一泄如注,此后便再也无法勃起。  他这次就是专程来找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向她请求帮助。  花圃内开着轰轰烈烈的一片铃兰花,一架躺椅在距离花朵很近的地方摆放着。  尽管只是遥遥面向躺椅的背面,罗塞勒还是看出上面躺着一个人。于是这个中年男人大步向前,亮起嗓门叫道:“叶赛宁,你在这儿吗?我来请求你的帮助了,我最近糟糕透顶——”  听见愈迫愈近的叫嚷声,躺椅之后懒洋洋地探出了一只脑袋——  罗塞勒兀自一惊,当即如急刹般死死定在了原地。  他就这么看见了一个周身裹在毯子里的年轻女孩。长有一张玫瑰般娇艳欲滴的脸庞,淡棕色的长发垂落苍白肌肤,嘴唇却殷红如血。  正午的阳光很烈,可她整个人就像笼着一重曦光,蒙着一层薄纱,望向来人的目光蒙昧又天真,透着股子惺忪慵懒的味儿,似乎刚才她正躺在阳光下睡觉。  他的视线完全为这种迷梦般令人不欲醒来的美貌所猎获了。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一个出生入死的警察,就这么在一个只露着一张脸的女孩面前手足无措,臊得满面通红。他为自己的冒失懊恼,随即一张嘴就吐出了不合时宜的蠢话。  “你……你是叶茵吗?天哪!没想到你已经长那么大了!”罗塞勒结结巴巴,伸手在自己胸前胡乱比划了一下,“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高,虽说你一直就是个漂亮女孩儿,可你现在真是太美……太耀眼了……”  全无一个少女接受赞美时应有的腼腆矜持,女孩无声大笑,一口齐整漂亮的白牙。  “你的母亲在哪里?我是你的马克西姆叔叔,我上个月曾写信说我会来访,”罗塞勒又往前走了几步,问,“她人在哪里?”  躺椅上的女孩摇了摇头,随即裹着毯子站起了身。  罗塞勒一刹惊讶万分,这个长有那么一张美丽脸庞的女孩居然比自己还高。  她朝这个陌生人走了过去,踩着乍看之下非常奇怪的步伐。像是一只脚上戴着沉重的脚镣,另一只脚却始终打算翩翩起舞。  “请原谅我没有穿衣服。”吐出一个音调古怪的男人声音,这个“女孩”将身上的毯子裹得紧些,朝身前那个早已目瞪口呆的男人笑了笑,“而且我也不是女孩儿。”    第53章 耶利哥之墙(2)    “叶赛宁在信里说,当她对你的行为有所怀疑时就做了些调查,结果发现当时在精神病院与你接触过的医生都离奇死亡,包括鹿树疗养院的院长在内,那些人看上去都死于意外,就连警方也束手无策。可叶赛宁认为这些意外太过凑巧,简直就像精心编纂的谎言——她的怀疑没有错,我第一眼就觉得你非常邪恶。”  “你第一眼觉得我非常美丽。”面对指控,康泊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褐眸红唇的底畔尽是不以为然的笑意,“我从不主张谋杀,那太原始,也毫无美感。也许那些人只是错在,上帝曾给了他们趋光跟从的机会,可他们偏要相悖而行。”  “叶赛宁还在信里说她并不责怪你引诱了叶茵,可你居然用催眠的方法诱导出了叶茵的第二人格,你让那可怜的女孩儿从一个完美的优等生变得冷酷、残忍且对自己母亲充满敌意,更糟的是,她自己对这样的变化竟还浑然不知。”  “这是误解,”康泊仍旧摇头,微微笑说,“一个人的大脑呈现出如此错综复杂的树状结构,即使是最深层次的催眠也永远不能违反个人意愿。它只能唤醒压抑已久的潜意识,而绝非强行灌输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念头。”取出雪茄叼进嘴里,随后又取出了火柴。一朵微弱的火苗蹿升而起,点燃的雪茄夹于指间,他不急于熄灭火柴,反倒沉下目光凝视着那团微光,“叶茵在很小的时候就曾想过以谋杀的方式反抗她的母亲,这才是叶赛宁最终死去的原因。”  瞥视一眼那丛腾升的火苗就匆匆挪开眼眸,罗塞勒板下一张严肃的脸面,继续说,“你的确很好学,也很聪明,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引发他人的深度催眠,就比如你手中这根引燃的火柴,火苗出其不意地固定了人的眼球,让你能利用摇曳的火光来致使被催眠者的眼睛疲劳。”  “使用‘固定凝视法’的催眠者往往火候不到。”康泊晃晃手熄掉了火柴,转而正视起对方,片刻之后忽然笑了,“我有一点不解,既然你一直想将我绳之以法,为什么从未向警方出示叶赛宁的那封遗信?”  “那封信……”老人自个儿愣了一愣,旋即垂下视线避开对方的注视,摇头自叹一声,“我把它烧毁了……”  “催眠的效用大多时候一觉醒来就会消失,”康泊倾身向前,将自己与罗塞勒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他的笑容变得模糊又暧昧,语声似沉吟低缓,“但有时它会延绵数年,乃至数十年……”  “你想说你对我催眠了?”老人全不可置信地嚷道,“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 ※ ※  这家的女主人很快回了来,罗塞勒惊讶地发现,康泊在他的妻子叶赛宁面前是装作不会说话的。  这个中年警察疑惑满面,在一旁看着他用纸笔与女人交流,忽而又看见他朝自己转过了脸——这个容貌美丽的年轻人模样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我们的秘密。  深陷困境的警探先生在好友的家中住了下,叶赛宁对他进行了催眠治疗。她告诉他,因为他是个警察,他的潜意识比一般人更警惕、更具有自我防护的本能,所以他只能达到中度催眠与深度催眠之间的那种状态。  每次治疗康泊都在旁观看。他撑着下颌伏在沙发上,一眼不眨地望着妻子的神情、手势;一字不差地听她说那些引导的语言,活像个认真好学的学生。  反复几次之后,罗塞勒的抑郁症状的确大为缓解。每次醒来他都感一身轻松,仿若置身云端。这个险被各方压力摧毁的男人逐步找回渴望已久的心灵平静,一张愁眉深锁的刚毅面庞重又现出笑容。  唯一的、仅剩的问题就是,他仍然无法勃起。  为此他的好友奉劝他去找一个职业的性治疗师。他试了,不但找了性治疗师,还找了年轻美艳的妓女。  但是哪怕面对再美丽的面庞、再性感的胴体,哪怕那些妓女用酥手樱唇竭尽所能地讨好他的性器,他仍然无法勃起。  叶赛宁不在家时,罗塞勒就得与好友的再婚丈夫共处一室。这段短短相处的日子,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轻微的厌食症,嗜好红酒和非常烈的雪茄,对铃兰花有种超乎常情的喜爱……  窗外阳光很足,年轻人仍躺靠在床上,也仍在抽雪茄。烟雾中的迷蒙视线望向床前的男人,他问,“你是警察……对吗?”  罗塞勒点点头,视线落向眼前的年轻人,他的丝绸睡衣衣襟半开,松松垮垮地套于消瘦肩膀。警探先生不自然地避开眼眸,干咳了声说,“我答应过叶赛宁,今天会带你去射击场。”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可以吗?” 第35章 年轻警探转了转脖子,用空洞洞的目光四下一番打量,结果马上引来了一个想与他攀谈的女孩儿。  那是同样新转来电脑数据组的警局接线员,斯嘉丽。  “屠宇鸣好些天都不理我了。你们是搭档……嗯,前任搭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女孩儿的笑容虽甜美可人,但说话的神情却透着满满一股子傻气,“他有别的女人了吗?还是因为我最近吃多了重奶酪的意大利菜,胖得走了形……”  面对斯嘉丽不依不饶的喋喋不休,沉默了好一晌的褚画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问,“你长得像你父亲,还是母亲?”  对于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金发碧眼的甜姐儿还做出了努力回想的样子。用纤葱似的指尖抵着下巴,她仰着脸,好一会儿才回答说,“父亲,我想应该是父亲。虽然我的母亲也漂亮,但我的父亲可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  “那就请务必向你的父亲传达我的感谢。”年轻警探睨了对方一眼,不客气地说,“他让你那填满棉花的脑袋不那么讨人厌了。”  ※ ※ ※  这天的傍晚,金发小女孩终于与那一直假象中的情敌见了面——她仰着脸,使劲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惊人美丽得令她久久难以挪离目光,亦令她为失利于一场较量而愤怒万分。想表现出不屑一顾的蔑视模样,可这无疑昧心且困难,于是小丫头只得僵立于原地,撅着嘴,昂着头。  那小小的身躯就快负盛不下的熔岩喷薄烧尽了。  倒是康泊将腰弯得很低,捏起玛丽莲的手置于唇边,在那白嫩小巧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保持躬身的姿态,他平视她的眼睛,微笑着说,“火炬远不及你的明亮1,可爱的小姐。”  “别奉承我,”避开咫尺相距的相视,玛丽莲扭捏地别过了脸,“别人眼里或许你很美丽,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怪物。”  “男人都是怪物。”全不以之为恼,直身而起的康泊依然不减优雅笑意,“而你是个尤物2。”  场面看来不算太糟,褚画刚想吁口气,却听见两个人说起了法语。  “il n''appartient à personne qu''à moi.”先是小女孩神情阴郁地说了一句,然后男人面带微笑地回了一句——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琢磨不透他们彼此对视的表情。  对着一桌子加热后的快餐,康泊不怎么动盘子里的食物,玛丽莲也始终扳沉着脸——这两人之间似有无穷的斥力,男人的虚与委蛇做来炉火纯青,可小女孩的不悦却分明显山露水,不遮不藏。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假想中的情敌难堪,玛丽莲揪着自屠宇鸣那儿听来的藏尸案,一直叽喳问个不停,“你有好几个妻子,是不是?”  “法律规定,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  “可我听说你有五个,还把十二个情人杀死之后藏在了酒窖里。”小女孩神态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偏偏脑袋指了指身侧的年轻警探,用明显带有挑唆意味的语气说,“我常听褚画说起你,他说他一定会抓住你,会用尽一切办法抓住你。”  褚画在一旁干咳了一声,气氛有些尴尬,虽然自己确实这么说过。  “他已经抓住我了。”康泊倒不以为然地笑了,抓过褚画的手置于自己心口,揶揄地说,“在这儿。”  年轻警探咬了咬下唇但没抑住得意又腼腆的笑,这个表情伤透了小女孩的心。那双湖蓝色的大眼睛里渗出怨毒的光,她突然问向对面而坐的男人说,“可你为什么要把尸体藏在酒窖里呢?”  “你得去问凶手,”康泊放下餐具,喝了一口杯中的纯水,“而不是我。”  “屠宇鸣说你很聪明,所以你该知道凶手是怎么想的。”小女孩再次把脑袋偏向身旁的年轻警探,这回她仰起脸来望着他,还以个责怪的口吻说,“你看,你压根不该喜欢他,他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聪明!”  “那为什么我们要把食物放进冰箱,又把钱放进银行?”康泊笑了,反而问向了玛丽莲。  “因为不放进冰箱的食物会被吃光,不放进银行的钱会花得一干二净。”玛丽莲仰起脑袋想了想,随后说,“等我们再想吃东西或者花钱的时候,它们就没有了。”  “是的,‘储备’是人类在强大进化压力下产生的行为,是由饥饿恐惧衍化出的本能。”康泊转过脸看了看身旁的情人,而对方也恰好接口问说:“就像采集松果过冬的松鼠?”  “对,很接近。依靠采集和狩猎为生的人类祖先,‘储备’几乎成了唯一的、有效的生存手段。越是胆小忧患的人越依赖于此,而储备越多的食物越能让他免于死亡的恐惧,也越能满足心理安全的需要。假设凶手不是一个以掠夺征服为荣的疯子——比如我,”眼波流转,红唇浮夸微翘,男人调侃似的指了指自己,继续说,“把尸体藏于酒窖的这个行为,‘储备’的意义则远远大于‘收藏’,而‘储备’的对象也就不再局限于食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储藏尸体的凶手是一个有恋尸癖又十分懦弱的家伙?”褚画刚说出自己的怀疑,康泊却用微笑给予了否认。  “我并没有这么说。”  那个笑容看来迷人又有玄机,年轻警探觉得对方似乎别有所指,但他很快就扯开了话题。  ※ ※ ※  结束比预计中更漫长的一顿晚宴,年轻警探就吩咐自己的小妹妹去洗澡睡觉。待小女孩十分不情愿地慢慢挪腾去了她自己的房间,他和康泊则走向了卧室。  不算太整洁,也没想象中糟。  抬眼一番打量,床头有一只手雷造型的座钟,墙上却没有挂钟。将那只手雷座钟拿在手里拨看,男人对屋子的主人说,“你不太爱守时。”  “对,所以家里只有一只挂钟,而那唯一的一只,已经被我开枪打烂了。”关于“挂钟”的记忆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任情人,而那个男人今天的反常行为让他深感不安。两臂张开,警探先生仰头倒向了自己的大床,嘴里轻轻嘀咕出声,“我好像知道了‘雨衣杀手’的真实身份……可这简直荒谬得可以……怎么可能是他……”  座钟还握于指间,男人俯下身去向四仰八叉躺于床上的家伙靠近,以挺拔的鼻峰轻撩轻拨着他的脸颊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不需要你插手。我可是警察,我自己能处理妥当。”调整了一下几乎霸占了整张床的睡姿。让对方坐在了床上,自己则窝起身子钻进他的怀里,“今晚留下吗?”  “如果我留下,你的小妹妹就会尖叫……”康泊顺势倾下了脸,边续续亲吻着褚画的脸颊、耳廓,边说,“甚至会用一些过激的行为来引起你的注意……”  两个男人亲吻、分开,又亲吻在了一起。褚画有些懵然,抬着尖尖的下巴问,“……过激的行为?”  “比如惊叫、哭泣、自伤行为乃至随之而来的谎言……”尽管正热烈亲吻着怀里的情人,但男人听见了半掩的房门外传来一个极为细微的声响,那对淡色的瞳仁也随之瞥往了门外,“既然你说她曾受到继父的性侵害,那就极有可能存在创伤后的应激障碍,我想她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  “我不想谈这个问题。”脸色不算太阴,但拒绝之意斩钉截铁,“玛丽莲或许确实不太健康,可我不能抛弃她,我得把她留在身边好好照顾……”  “我想我得走了。”没有追索这个会导致不快的话题,康泊将手中座钟的钟面朝褚画示意一下,随即放回床头。  “十一点二十五分,”警探先生顺着对方手势看了看时间,又揽起情人的脖子向他靠近,“可我今天想让你留下……”把脸埋向对方的颈窝,他困倦地阖起眼睛,声音听来也十分疲惫,“i''ve lost my wings……我本该在枪林弹雨里侦破凶案,抓捕罪犯,结果却成了背着蜗牛壳的胆小鬼——”  他打断了他的话。  “嗨,我见过你撒野的样子——那可真叫人够呛,谁也不能把那样的你逐出天空……”捧过那张俊俏的脸,深深凝视起他的眼睛,用自己满含笑意的目光为他驱散眸底的迷茫,“你不会在那个地方待上太久的时间……”  唇被堵了上,整个人被温柔抱于怀中。褚画一面陶然醉溺于康泊的亲吻,一面又听见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声音如此低沉魅惑,嘴唇又如此温存柔软,倦意就这么来得教人猝不及防。  褚画很快便阖上了眼睛,顺从地睡着了。  夜风揭开窗帘的一角,好让月光偷偷向里张望。一个男人坐在床上,怀里枕着另一个。  这个压根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好似一个俊美的游魂,淡棕色的微卷长发散于肩头,月光下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唇却像染着血。而枕在他怀里的年轻人看来已入梦乡,柔软乌黑的刘海搭在额前,呼吸十分安稳,睡颜宁静安详得像个安琪儿。  “你在门外很久了。”  听见男人的声音,偷窥于门外已有那么一会儿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把你手中的刀收好,”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微弯曲,康泊低低颌首,目光始终温柔地描摹在情人的脸上。没有朝进门来的小女孩投去一眼,但他似乎早已将她看了个清楚,笑着说,“我可不愿对一位可爱的小姐动粗。”  “你不会这么做的,”擎着尖刀的手背在身后,小女孩任性地向着对方近前几步,神态挺得意地补充,“褚画会生气的。”  “哈,”男人笑出一声,“我会。我保证。”  “可是如果你打我,我就会尖叫,”玛丽莲听话地放下了那把曾扎入韩骁大腿的刀子,却嘟着小嘴说,“褚画会被吵醒的。”  “他看来像是睡着了,其实却是陷入了最深层次的催眠状态。”指尖轻轻擦摩那张睡意深沉的漂亮脸庞,又说,“随你怎么尖叫,他也不会醒来。”  “这怎么可能呢!你是怎么做到的?”玛丽莲十分吃惊,将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直直望着对方。  “催眠的成因很复杂,同时也因人而异。但大抵来说人脑的神经系统就像耶利哥城3,可以坚不可摧,也可以一夕崩毁。”让怀中的小子安然躺平在床,男人拄着手杖站起了身,慢慢朝小女孩走了过去,“对不起,这对你来说太难理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第一次见到朱丽叶时说的话,稍作改动;2原话是拜伦说的:“男人是怪物,女人是尤物。”  3引用于《圣经·旧约》中的传说,坚不可摧的耶利哥城城墙在上帝的神迹之下土崩瓦解,后为绕城七日难入的以色列人轻易攻陷。    第56章 耶利哥之墙(5)    自那天之后,那个名叫格伦的华裔男人就没有停止过对妻子动粗,他完全被一个小女孩的调拨捕入了网中,事实上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七岁孩子竟会如此恶毒。越来越难控制的怒火最终造成了一个意外,他的妻子从楼梯上跌下,并且弄掉了孩子。  医生诊断后说这次流产造成的创伤是非常严重的,他的妻子可能再也无法怀孕了。  女人悲痛万分,成日披头散发地哭泣,男人也为自疚感日日捶打,时常饮得酩酊大醉以期短暂的遗忘。这个曾经无比欢乐的家庭而今死气沉沉,这对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妻同为冰雹和飓风困陷,唯独他们的小女儿——玛丽莲重又恢复了似蜜糖甜蜜的笑颜,抱着陌生人因她可爱而买给她的娃娃在楼梯上跑上跑下,为每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叽叽喳喳。  男人的妻子被她的姐姐接走去度周末,流产后的极度精神痛苦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小女儿。  而格伦又一次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走上楼道,手中还提着一只快喝尽了的酒瓶。  金发小女孩背身坐在楼梯口,她正用偷来妈妈的口红给手中的娃娃化妆,自己的脸蛋早已抹得不人不鬼。  “我们谈过了……”男人停驻在小女孩的身后,微微颤晃着身子,非常痛苦地说着,“她说那是我的孩子……”  她撅着花瓣似的小嘴嘟嘟囔囔,手里不停歇地摆弄着娃娃——她拆开娃娃原本的小辫子替她梳了个新发型,结果又嫌不好看。  “她说那个法国男人只是她的朋友,他天生热情,可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对呀,我骗你了。”男人的絮絮叨叨终于引来了玛丽莲的不耐烦,她转过头,仰起脸,冲他格外甜美地露出一笑,“你可真蠢!”  男人确实想要求一个真相,却根本没料到真相来得大刀阔斧,如此直白。  这个天使脸蛋的小恶魔只用简单两句话就宣告了这个男人对妻子的暴行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而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半路夭折得多么无辜。  戴着母亲的宝石花项链,踩着母亲那双对她来说似船一般的高跟鞋,将母亲极少使用的那支艳色口红抹在了自己的小嘴上——男人发现,甚至是自己的妻子不到诸如圣诞晚宴这样的日子也绝不会这么打扮。  口红抹得又多又不匀,还在嘴角边渗血似的漏出好些,让那张原本纯洁无邪至无以伦比的脸蛋沾上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成熟气息。那双又大又蓝的眼睛看来十分单纯,可转眸而去的神态却分明妖娆,夸张的红唇却透着一个妙龄少女亦不及的妩媚之感。  像是全然不曾明白为什么对方眼眶血红,面露愠色,小女孩又模样快乐地背过了身,嘴里还在嘟囔说着,“谁都知道不能对一个小女孩儿言听计从,你可真够蠢的!”  她仍然背着自己的继父摆弄娃娃,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这个男人为自己的愚蠢、亦为一个七岁女孩的恶毒感到愤怒。透过醉眼朦胧的视线,他看见了小女孩露出一截的雪白后颈,粉腻腻的如同上好的脂膏,并很快任想象长出了透视的眼睛,看见了她那平平坦坦、尚透着乳香的胸脯和两腿之间连一根毛发也没有的阴部。  如同一个能迸溅火花的灵感,为酒精撩搔的男人立即想到了“征服”这样可怕的字眼。他将手中的酒瓶用力砸碎在地上,随即扑上前侵犯了这个小女孩儿。  那娇嫩的阴部几乎被撕裂了,玛丽莲颤着光裸柔嫩的小身子向他求饶,哭叫声令他肝肠寸断。她曾不止一次地偷窥自己的母亲和这个男人做爱,却不理解为什么她能从一根粗长的阳物那里得来快乐,自己却只得来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清醒过后的格伦一度非常懊悔,跪在地上掩住了脸。  小女孩本投在继父的怀里失声哭泣,听见了他的声声自责反倒咯咯笑了起来。  抹干颊上似晨露挂缀的泪水,把嘴唇撅成花苞的模样。她在男人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不要告诉妈妈。”  他们后来又鬼使神差地做过几次,不多,一只手掌即可数清。可最初的新鲜感崩解之后,男人反而被一种日益深沉的罪恶感给扼了住。格伦曾想到要向妻子坦白一切乞求原谅,可每次都难以启齿。  他的妻子开始逐渐康复,他们的关系开始和解。于是这个不点大小的小女孩让他感到厌烦了,尤其是每当他要和自己妻子做爱的时候,玛丽莲就会爬上他们的床。  咯咯笑着睡在这对渴望破镜重圆的夫妻中央,朝男人意味深长地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又转身去连连亲吻女人。身为妻子的女人无奈地望向自己的丈夫,可男人却因为心虚而无法将小丫头赶下床。  她常常抱着母亲的腰窝,把脸蛋埋进那高耸柔软的双峰之间,一面似个婴孩般隔着薄薄的衣料吮吸母亲的乳头,一面又用比成人巴掌还小的脚掌踩向父亲的胯间,用可爱圆润的脚趾头揉捻他的性器。  这个连花苞都算不上的小女孩就像每个母亲眼中的女儿那样纯洁无暇,又像每个情夫眼中的姘妇那样放荡妖冶。  她抓住了他的把柄就肆无忌惮,尽情撒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畸形的小女孩困住了,被她那美丽的面庞、俏皮的甜笑和宛转的嗓音完全地困住了。  ※ ※ ※  “对不起,这对你来说太难理解了。”  玛丽莲不开心地撅了撅嘴,马上又睁大眼睛说,“那么我也可以接受你的催眠吗,就像褚画那样?”  “不,”男人摇了摇头,“你太小了。”  “所以你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是吗?”玛丽莲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不会让你抢走我的褚画,‘他只属于我。’”  “我也同样回答了你,‘你必须更努力才行。’”他们刚才是用法语这么交流的,睡着的警探先生全然不知。康泊把目光指向柜子上置着的尖刀,笑了,“你不可能用它伤害一个成年人。”  “可我还有别的法子。”小女孩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困扰,喉间唱出百灵似的娇笑,眨着调皮的大眼睛问向对方,“你知道格伦吗?” 第37章 这个可怕的女人神出鬼没,最先受到骚扰的是康恩娅。讽刺的是,她们还拥有同样的身份,康泊前妻的女儿。  自被弟弟侵犯过后,重新回到学校的康恩娅就时常为内心的阴影跟随,但她很快发现,真正的阴影来自于一个女人,头发披散挡住灰白色的双颊,隐隐可以看见那张如同罹患伤寒的脸。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太轻的女人终日尾随于女孩身后,网球场、咖啡厅、阅览室……分分钟钟,无处不在。  她突然神情阴鸷地出现,又突然满面笑容地消失,仿佛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瘦如枯枝,动即生响,一边不厌其烦地撩动你的神经,一边又随时准备着给予你致命一击。  被跟踪没多久,女孩受到的骚扰变得越来越出格。花样百出的恐吓物品寄到了她的学校,比如她早晨于路边蹲身摸过一条模样可爱的卷毛狗,傍晚就会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发现狗的尸体。开肠破肚,淋漓鲜血粘结着卷毛。  直到彻底令她崩溃的那一次,她和新转入学校的一个男孩搞上了床——那个男孩虽然远不及康泊美丽,却是学校橄榄球队的超级明星,高大帅气的外形也总能惹来一众女孩尖叫。  在男孩租住的公寓里,两个年轻人急不可耐地在沙发上干了起来。康恩娅闭着眼睛纵情呻吟,却在偶一睁眼的时候,在男孩的后背上方看见了一张诡异笑着的女人脸。  她吓得面无人色,失声尖叫。  最后不得不紧急向继父提出了转校,转去了那所对方曾提过的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  在女儿离开这座城市的第二天,男人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在一个朋友的画廊里,比起交给碧姬打理的生意,他和艺术圈的朋友走得更近,常常慧眼识珠地为了一个青年画家一掷千金。  不算意外,她总有法子弄到号码。  “为什么你都不来看看我?”电话中叶茵的声音非常激动,近乎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一直在监狱里等着你,可你一次都没有来……”  听上去她仍为对方所倾倒,仍愿报以飞蛾投火般赤诚的爱情。  “我好怀念,怀念你抱我、吻我、侵犯我……你的身体在我身上剧烈起伏,你的手指纤长,你的唇那么冰凉,你睡着的样子就像玻璃棺中的美人……我们本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对,为什么!”女人情绪激动地尖叫起来,“为什么你引诱我又背叛我,为什么你利用我又抛弃我?!”  “因为你杀了我的妻子,”男人口吻淡然地回答,“我想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是你暗示我她要将你送回精神病院!是你暗示我说如果那样我们就再没法子在一起……我把刀子捅入她身体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你还吻了她浴缸里的尸体说‘晚安’……你却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了我!”  “我并非不关注你。我打听到你在狱中的‘好朋友’常在那家酒吧出没,所以特地前去看你。”康泊起身走近窗口,探身向下望着——窗外雾气蒙蒙,似薄绡旋舞。他感觉到女人就在自己附近。  “那是因为你察觉出我在跟踪你了,不是吗?跟踪你,和你那警察情人——哦,对!说起那个小警察,你从没来监狱探望我,他倒来过。我给了他告诫,可如今看来他仍像个蠢货那样投入了你的怀抱。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惩罚他,惩罚他的不听话?”  “他是警察,你做不到。”红唇浮出浅笑,语气依旧淡然,男人对此不以为然。  “可有人会帮我。”  “如果你想叙旧,我们可以见面谈。”康泊微微皱起了眉。  “啊哈,你有了破绽!”女人掐着嗓子大笑,尖戾的声音似蝎子的尾刺、黄蜂的螯针般扎入他的耳膜,“我曾经以为你就像完美的上帝,站在云端俯瞰众生,可你现在有了软肋,你出现裂缝了!你能送走你的女儿,却无法让那个一往无前的小警察改变自己的信仰。你会为他心疼,你会因他受伤!我既然能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想想他现在会在哪里?”  他有了比一秒钟更短的犹豫,随后才微笑着说,“他没事。”  挂断了电话。  从一个人说话的语调、声音的起伏、句子的顿挫乃至那70至350的声音频率,即使无法面对那“永远不会撒谎的瞳孔”,他也可以确信这只是一个没有成型的威胁。然而把目光移向桌上的电话片刻,康泊还是摁下了拨号键。  接起电话的褚画呼痛似的哼唧一声,旁边则清晰传来哭声和喊声。  “你受伤了……?”  “嗯,一点点皮肉伤……不碍事的。”被炸弹的气流掀飞了几米远,他摔得全身骨骼都疼,龇牙咧嘴地直哼哼,却在接到情人电话之时立刻改换了口风,“最近有个疯子正满世界地投放自制的炸弹,我刚刚抓住了他,只不过好像他还有个同伙。”  年轻警探的嗓门有些大,现场很吵不说,而且剧烈的爆破声让他耳鸣地厉害,听不太清对方说话了。  “我本在我的组里审阅凶案的疑犯,可特别行动局的那些家伙追击犯人的能力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他们声东击西,以为投几颗小型炸弹就可以瞒天过海。如果不是我,这辆观光巴士上的乘客都会被炸成肉酱,汉堡里常见的那种……”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我希望你一步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就因为那个疯疯癫癫的叶茵?我不打女人,可不代表害怕她们……再说我撒尿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看着……”  口吻依然得意,褚画没停止夸大其词地吹擂,却忽又冲旁边的史培东大吼出声。  “我们他妈的一定不是同类,只能是近亲!”新搭档的臃肿身躯老碍在眼前,笨手笨脚的让爆破后的现场险些变得更糟,年轻警探坏脾气地骂道,“你他妈脑容量只有400毫升1!”  尽管现状又惨又狼狈,他的声音听来仍很快乐,觉得这才他妈的活得带劲!  康泊带着笑意地说,“你这是‘幼态持续2’。”  两个人简单交谈几句。  男人再次挂掉电话,自己倒笑了。  ※ ※ ※  只要一得闲褚画就会给自己的小妹妹挂个电话,问问她今天玩了些什么游戏或者和老师们聊了些什么,随后再问工作人员治疗的进展如何。  工作人员的回答是心理疏导已经卓有疗效。年轻警探于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小女孩儿接回家来,可是他的情人表示治疗不会那么快。  当然他也曾起过那么一个瞬间的念头,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似乎也挺不赖。  见到玛丽莲的那刻,矫正中心的医师护士们都大感惋惜,这实在是个太过美丽无瑕的小女孩儿!她表现得非常乖巧,一点不像行为有所偏差的样子。若不是听闻了她的种种行径,简直能把最资深的医生也瞒过去。  担心精神类药物的毒副作用对小女孩的肝脏会有所伤害,药量尽可能地减少了,但小女孩儿仍旧耍着赖地不肯吃,并且总是成功。  玛丽莲挂掉褚画的电话,然后掉过头对监护她的护士说,“姐姐,我还想说些悄悄话儿。可不可以?”她表示自己还有几句话没有讲完,想要再打一个电话。  小女孩这段日子的乖巧表现让人疏于防范,何况那眨巴眨巴大眼睛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拒绝,护士小姐笑着叮嘱了几句,转身而去之际又被那甜甜嗓音唤了住。  “姐姐,”她捧着话筒,仰着小脑袋,用毛茸茸的眼神望着对方,“可不可以给我买一支棒棒糖呀?”  可是小女孩没有打电话给自己的警探哥哥,反而打给了另一个男人。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她就不见了。从这家儿童行为矫正。  作者有话要说:1人类的脑容量大约是1400立方厘米,而猩猩的脑容量是400立方厘米,所以褚画说史培东不是自己的同类,而是近亲;2简而言之,是指一个成人个体保留着幼年期的特征而减缓成熟的过程。康泊这话是夸是贬,看官们自己琢磨,哈哈><  第59章 午夜,午夜(3)    这段时间褚画从未有过的春风得意,他重回重案组不久即抓到了几个让警局很头疼的犯人,风头甚至盖过了近来精神大为不佳的韩骁。  这和情人的帮助脱不开干系,他耐心地教导他人类的行为十之八九可以预判,当然也要求他“付出”回报。  比如一个专门残杀小男孩的凶徒,强奸被蒙眼的小男孩并给他喂食精液,之后再残忍虐杀了他。在做一个放荡的、引逗的、充满情趣的性爱游戏时,他告诉他,摄食精液是桑比亚人的习俗,他们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促成男孩儿成长。警探先生没多久就将真凶擒获归案,一个曾在新几内亚住过三年零六个月的混蛋。  又比如这次这个四处埋下炸弹的疯子,康泊让褚画脱得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让他用手扶住膝盖外侧,将两腿分开固定,自己则趴在他的胯间,用蘸着巧克力酱的笔在他的大腿内侧写字。  褚画没一会儿就觉得在身体上书写又痒又别扭,想将两腿闭阖,可对方却一脸认真地表示,那些复杂的数学式一旦花了,他就不能保证再记起来。  不施鞭子,不滴烛蜡,褚画不怎么开心地撅着嘴,懊恼自己明明不想顺服却又不得不表现乖巧。而康泊低低垂落着长睫,所有的时间都专心致志,目不旁视。他在那白皙肌肤上留下一连串或许只有数学家才能跟上的精密演算,将几十年来这座城市里所有曾被投放炸弹的地点以一种类似于“幂律分布”的形式严密化,寻找到了看似随机中的那几处必然点。  柔软的笔尖撩触于皮肤,巧克力酱的香甜气息充溢鼻腔。渴望采摘的“圆心”不由自主地轻轻翕动,胯间的性器高抬着头,充血的茎身上经络分明。一阵奇异的痒感爬过大腿内侧,又爬往了心尖儿上,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被情欲烫得发红,警探先生愈忍愈觉难受,几次想伸手去摸,却都被对方以笔杆打开。  康泊说,“这是你的修行。”  密密麻麻写上不少,他落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又旋着指尖掉过笔杆,将笔尖轻轻点在了自己的红唇上方。  像一颗美人痣。  唇角妩媚倾斜,那张苍白脸庞凑向自己的情人,他咬上他的鼻子问,“am i beautiful? ”  再顾不得大腿内侧写着那个爆破犯下一次会现身的地点,褚画用打开的腿狠狠夹住康泊的腰,迫不及待地搂上他的脖子。  香甜的巧克力酱沾得到处都是,亦是最好的润滑。  但有两件事令警探先生十分不解。  其一是有个家伙将一盒自我拍摄的录像带复制后寄往了各大电视台,录像中他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那骇人听闻的“雨衣杀手”。  这个名叫贾德尔的中年男子曾服过兵役,而且军衔还不低。所有曾和他共事过的人提及贾德尔都使用了“残酷的统治者”、“刚愎自用的暴君”这类的字眼。他离开军队是因为对几次三番对下属施暴,他的妻子也因忍受不了他的暴躁脾气离他而去。他曾和一个牛郎保持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肉体关系,最后因为对方和别的男人搞上了床而不了了之。这个男人几个月前被查出罹患癌症,已是晚期,他说他那时想到向牛郎这个群体展开报复,而扮演女人则是源自对妻子的深切怀念。  这一切不仅符合了康泊的侧写,在情理上似乎也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虽然警方并未定案,认为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局子里的气氛明显轻松很多。  只有褚画认为是那个名叫贾德尔的家伙试图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哗众取宠,一鸣惊人。他一次次朝自己的旧情人投去怀疑的目光,却发现对方总能捕捉到自己的视线并回以笑容。  他的阴霾情绪分明缓解,似乎是找到了别的宣泄口。  其二是叶茵突然消失了。  她不仅通过种种出格的举动让所有人知道她骚扰了康泊,也给褚画打了电话。随后就带着那一身血腥、愤怨和罪咎的气味,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 ※ ※  对于“黑人男孩杰罗姆疯狂杀死全家”的案子褚画一直耿耿于怀,趁着一桩大案的尘埃落定,他和史培东外出办案时打算拐道去黑人区,查一查那个黑人男孩的朋友们。可那胖子确实没屠宇鸣使唤着顺手,莫名就把车开进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车停在路边,胖子急匆匆地跑出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手上提着只防油纸袋,里面是从附近的快餐店里买来的汉堡、薯条还有派。  “谢谢。”年轻警探笑眯了眼睛,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却被对方一抬手肘护了住。  史培东咀嚼生响,吃得津津有味,扫了眼一脸凶相望着自己的褚画,因满嘴食物而含混不清地说,“想吃自己去买啊。”  “噎死你。”他不爽地撇了撇嘴,只得摸出烟来抽——  “拦住他!”  刚把烟叼进嘴里,还没打上火,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女人声音响在了耳旁,褚画从车窗里探头望出去,发现一个黑人小子拿着一只手提包,飞一般地从车旁跑过,而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孩正朝自己在的方向奔来。  “谁能帮我拦住他,他抢了我的包!”女孩看上去体力不支了,又追了几步后就彻底放慢了步子,血色翻涌的脸上满是泪。  仍在大快朵颐的史培东对此视若无睹,一动不动。褚画翻他一个白眼后,一面喊着“你让那姑娘在这儿等我!”一面就跳下车追了出去。  待拔刀相助的警探先生跑没了影,年轻女孩抬手擦了把脸颊上的泪,就走向前敲了敲车窗,冲里面那个胖警察说,“警官,我做好我该做的了。”  史培东放下手上咬了一半的汉堡,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大面值的纸币,递给对方说,“记得保密。否则我会抓你贩卖违禁药品。”  女孩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朝胖警察抛了个飞吻就走了。  “妈的!应该留下这骚货好好干一炮……”史培东暗自嘀咕懊悔,忽又跟想起什么似的,邀功似地给另一个人打了电话,说,“头儿,他上钩了。”  ※ ※ ※  他亮过自己的身份,但对方不为所摄,反倒跑得更快。黑人小子的腿力相当不错,在幽暗狭仄的巷子里左突右拐,虽然未能把身后追击的男人甩脱,却也不曾被他追近。  直到他拐错了方向,被对方逼入了一个死胡同。  眼看对方迫于身前,黑人小子看似惊慌失措。没头苍蝇似地左右寻找道路未果,还试图爬过拦于眼前的那高出自己几米的围墙——结果失手重跌在地,打着滚哼哼唧唧。  “欸,”年轻警探觉得好笑,弓下身子两手扶住膝盖地喘了口气,抬脸说,“把包给我,我不抓你。”  可从不为人注意的暗处一下冒出了好几个人,而那个跌在地上的黑人也突然站起了身,阴阴朝追来的年轻警探笑了笑。  褚画马上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四面向他压迫围拢的人应该有十个人,没准儿十五个。每个人都面容凶戾,虎视眈眈,也都手拿铁棍或者砍刀。  第一反应是自己踏入了贼窝,必须赶快脱身才是。褚画伸手去摸腰间的枪,然后仰天翻了个白眼,嘴里“fuck”一声。  这才想起,前面那个死胖子说想看一看新型号的格洛格手枪,接着就自说自话把他的配枪给取走了。  天色猝然阴沉,越倾越低的乌云譬似群飞的乌鸦,而白昼譬似午夜。  勾着梨涡甜腻的嘴角,他看来仍旧嬉皮笑脸,模样轻松。用手扶住后颈,十分适意地扭了扭脖子,随即就马上凝重起面色,慢慢转着身子,倾听那铁棍摩挲于掌心的异响——  凝成狭长的双目迸射凌厉电光,现在的他得赤手空拳应付这些人了。 第39章 “我以为你们……你会知道。”  “他的身上总是带伤。”见对方点头,男人忽然笑了,“既然你们不想留下与我共进晚餐,那就请先去书房等候。”  就在两个警察即将被艾琳带离时,屋子的主人又出声提醒道,“我的书房里有很多珍贵的藏品,也许看见它们的瞬间会让你们觉得自己变成了国王,”将含笑的目光瞟向一直莫名处于亢奋中的其中一人,神态依然平易可亲,“但请不要擅动里面的物品。”  约莫十来分钟后,书房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1既然大伙儿都想起了《沉默的羔羊》,那就更为猛烈地来致敬一下吧!!!这是电影版《沉默的羔羊》中汉尼拔的台词;2伏尔泰的讽刺小说,讲述了乐观青年憨第德如何在伊甸园乐土生活,又如何面临巨大灾难。li>    第62章 绞蛛(2)    排查案子是个溜出警局的借口,褚画接到屠宇鸣的电话时正一个人开着车在外头游晃。他猛然发现驱车的方向不是城内而是郊外时,又猛然踩下了一脚刹车。  伏身趴在方向盘上,待从失去玛丽莲的痛苦中有所缓解,年轻警探开始自省于对情人的依赖已成障碍——他变得耳聋目盲,变得不擅判断,变得厌繁嗜简。康泊的一言提醒总对破案大有助益,但至少在他把自己彻底撇清前,玛丽莲的案子不行。  电话响了,里面传来屠宇鸣非常焦急的声音,“我们还在郊区,郊区的医院,马小川不太对劲儿……”电话里还传来另一个男人哼哼唧唧的声音,听上去是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褚画问。  “我们今天去找康泊问查叶茵失踪的案子,老实说,我始终怀疑那个疯女人和玛丽莲的死亡脱不开干系。康泊表现得挺客气,但好像总有事情不对劲儿。比如那只蜘蛛——天!马小川现在这样,我怀疑就和那只蜘蛛有关!”  “……蜘蛛?”褚画本身心不在焉,而屠宇鸣的话听上去也像天方夜谭。  “是的,这小子被蜘蛛咬了!运气好的话,也许会变成另一个peter parker,可他现在看上去实在糟糕透顶,我怀疑他就快断气了!我提醒过这小子收敛他那粗野的举止,结果他还是一开口就像随地便溺,我疑心正是这点激怒了那位优雅绅士。我也提醒他不要擅动房里的东西,可他一看见摆放在书桌正中央的那只皇冠……”  “……皇冠?”  “是的,皇冠!真正的皇冠!没准儿就是哪个穷奢极欲的法兰西皇帝的!”尽管不算太喜欢这新搭档,看见对方呼吸困难地倒在自己的眼前,仍令疤脸警探的愤怒达到了沸点。他一边风风火火地与人争论,一边继续怒意满满地嚷,“那个嵌满了各色宝石、金光闪闪的玩意儿被别有用心地放在了书桌的正中央,一进门就能教人看见。这个自幼混迹贫民区街头的穷小子立刻就像投火的飞蛾一样扑了上去,把那皇冠捧在手中高喊,‘喔喔喔,我变成了国王!’就在他打算试戴那个皇冠的时候,一只被打扰的蜘蛛从里面钻了出来,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该死的!痛!”马小川的呼痛声再次传来,他开始抽搐并且呕吐,身体会猝然一下扳得僵直又一下剧烈疼痛。身旁的医生纷纷表示并未见过这样的病症,所以很难立即对症下药。  “那只行凶的蜘蛛逃之夭夭了,长得可真他妈够恶心的!我和这儿的医生解释是蜘蛛咬伤造成的,可这群没用的家伙认定不可能,说这地方从未发生过蜘蛛咬人的事件,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严重的过敏症状……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找康泊……”  “我又不是医生,我去能做什么……”无精打采且瓮声瓮气,警探先生似不愿就此向自己的情人缴械,仍执拗着不肯前往。  “你他妈还发什么呆!快来这里!”破天荒地对自己的前搭档破口大骂,屠宇鸣拔高音量大吼,“你的情人在滥杀无辜,你他妈却袖手旁观!”  ※ ※ ※  从踏进这栋郊外的别墅起,褚画就被愈加不痛快的情绪给笼罩了。马小川那被蜘蛛咬伤的伤口已经出现了可怖的塌陷与溃烂,让屠宇鸣在电话那头等待回应,自己则荷枪实弹,同时全副武装了心情地踏进情人的书房。  “你看上去怒气冲天,”望着久未谋面的警探先生和他那一脸质问的表情,男主人倒颇显大度地笑了,“不过即使看见这样愤怒的你,也好过看不见。”  “我早知道是你想以这样的法子引我上钩!”褚画站在离对方有些距离的地方,依然不客气地嚷,“只为了见我,你他妈就要杀人吗?!”  “这是郊外,嗜杀成性的生物很多。”康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恩娅小时候曾在花园里被几只蚂蚁咬伤,它们让她心跳加速,眼球充血,它们造成的疼痛是黄蜂叮蛰的数十倍。”顿了顿,他拄着手杖走向前,伸手抚摸上情人的脸颊,“又或许,上帝让这样一个举止粗俗的家伙遭受惩罚,是为了体恤我如此地想念你……”  冰凉的指尖流连不去于自己的肌肤,亦饱含情欲的灼灼热度。那张超越性别之分的美丽脸庞咫尺相近,华丽长睫洒下幢幢阴影,两瓣轻启的红唇慢慢凑近——在对方即将吻上自己嘴唇之前,险些为此沉沦的褚画及时回过神来,往后避去大步。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有无穷的引力,唯有玉帛相见才能豁免。  “那是什么蜘蛛?怎么缓解症状又怎么解毒?快点告诉我,我没时间和你耗在这儿!”  康泊又笑了,随性地倚着书桌坐下,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你必须有所付出才能获得回报——就像过去那么多次一样。”  以人命为玩笑的态度令褚画感到愤怒,而那份“你别无选择”的笃然戏谑更让这份愤怒无以复加。“不,我有别的选择。”向恋人拔枪不是头一回,褚画将手枪托在掌中,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对方说,“我再说一遍,我要知道那是什么蜘蛛!现在!马上!”  “我迫切地想见你是因为我太在乎你的安慰,你正被危险包围而毫不自知。”认真注视着情人的眼睛,同样换上一副认真的口吻,康泊说,“太多的巧合让这一切唯有‘刻意安排’才能解释,我很后悔,为了贪图你快乐的笑脸而让你身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除了救人与破案,对于这些以外的枝蔓我永远缺乏耐心!”他依然觉得无缘无故被街头的混混伏击只是韩骁想夺回自己而耍的花招,也依然觉得康泊是在避重就轻,危言耸听。没有放下手中的枪,年轻警探动了动手腕以示自己绝非玩笑,“你说我处境危险,还有什么比得上在头脑发热下和会在家中豢养毒物的变态上床更危险!你说后悔,又有什么比得上一念之差地把一个会在酒窖里储藏尸体的凶手当作自己的恋人更教人后悔的!”  “我请求你……”情人的“口不择言”再次探出蛰针狠狠扎刺,康泊阖起眼眸,除了唇色依然殷红如血,整张脸已比症状最严重的心悸者更为惨白,“我请求你不要听任自己失去玛丽莲的悲伤就胡言乱语……你不能将我们之间有的全盘否认,你知道那绝不是‘头脑发热’和‘一念之差’……”  “如果你在乎我就该如我般在乎玛丽莲……如果你在乎我,就绝不会提出要把她送去那个该死的‘矫正中心’!”一旦想起那具饱受凌虐的小小尸体,褚画的情绪再一次频临失控。泪水滑下脸颊,手指扣于扳机,握枪的手也如秋风中瑟瑟的枝桠般不住颤抖,“可笑的是我居然相信了你,相信你这么做是在乎我,而不是为了独占我……”  “够了!”似阖眸休憩的男人倏尔睁开血色浓重的眼睛,以难得严厉的口吻直面自己情人道,“如果我不在乎你——”  “砰”的一声,枪响了。  ※ ※ ※  电话那头的屠宇鸣始终屏息不语,直到听见枪响才大喊出声:“怎么了?褚画,你受伤了吗?是你受伤了吗?!”  艾琳听见枪响立即跑了过来,和上次那样,担心主人安慰的她手中还端着猎枪。  她看见拿着手枪的警探先生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不知在和谁喃喃自语:“走……走火了……”  得不到安心回答的疤脸警探在电话那头大喊:“你还好吗?你没受伤吗?”  “走……走火了……”一双眯眼笑起就花哨死人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瞪得又圆又大。褚画带着一脸魂灵出窍的懵然慢慢往前挪动脚步。漆黑的走廊似无尽头,他不识自己终点何处,也根本不曾听见屠宇鸣的问话,只是一味重复,“走……走火了……”  警探先生径自愣神之际,女仆艾琳又端着猎枪从书房中跑了出来。端着枪杆的手满沾鲜血,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叫声,黑人女孩看上去极度悲痛又愤怒,瞄着身前的年轻男人就要射击——  “艾琳!”正当黑人女孩的手指即将扣动扳机,屋子里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声大吼之后那古怪迷人的声线彻底变了,变得似断似续,异常痛苦,“让他……让他走……”  艾琳仍然拿枪管杵着褚画的后背,悲愤地发出呜呜声,直到她的主人再次吼叫起来:“我说了!让他走!”  电话那头的屠宇鸣依稀猜到发生了什么,愕然万分地问:“褚画,你……你向康泊开枪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中枪者才会发出的痛苦声音。  “那是一种并不常见的绞蛛,醋氨酚可以缓解中毒的症状……据我所知……蒙哥利尔医院就有抗毒血清……”  这一场黄昏格外漫长,月光直至此刻才全然擎起大地的明灯。大量的鲜血从肩部的创口处涌出,将那甚于月光惨白的指尖洇成了血色,滴滴答答打在地上。如同一个优雅无俦的贵族一朝没落,如同一个膂力过人的勇士遭受重创,康泊半阖半张着眼睛,大口喘息,又突然把头偏向一侧,笑了。  “怎么可能……”豆大的汗水滑落额头,他说,“如果我不在乎你,你又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第63章 在拉塔莫斯山上(1)    玛丽莲的葬礼在褚画的一再要求下及早举行了,他想让自己的小妹妹早日入土为安。  扑了粉的脸颊似上好的香脂,嘴唇上的玫瑰色依然娇艳欲滴,看似睡着了的小女孩将洋娃娃牢牢抱在怀里,她的美丽依然无与伦比。  褚画弯下腰往小女孩抱着娃娃的指缝间塞上一张照片——他们俩为数不多的一张合影,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抵首相靠,笑的无忧无虑。  飘荡至远方的灵歌中,他似乎再次听见她那轻柔甜蜜的歌声,唱着: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向笛也现身于玛丽莲的葬礼。尽管因为泄露了副局长范唐生的秘密,他和姐姐向莱此刻都处于“被清洗”的危险之中。  屠宇鸣迎向前,颇有些担心地问:“你这个时候怎么能来?你该耐心等一阵子,等到范唐生把你遗忘,等到事情风平浪静。”  向笛将一枝白玫瑰放在了玛丽莲的棺盖上,又向褚画慰问几声。对屠宇鸣说,“褚画是我的朋友,玛丽莲也是。”  那个该死的侏儒又出现了,他一面叫着“你小妹妹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就像一段附着苔藓的树干!”一面又迅速按动快门,不停以闪光灯叨扰小小棺木中的死者。  “你个丧失人性的侏儒!我他妈宰了你!”恶意挑衅的举动完全激发了警探先生的愤怒。那要挺身上前的力道像匹脱缰的马,唯恐对方生事的屠宇鸣费了好大劲才将褚画抱进怀里。在场所有的人都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喊叫声:“你他妈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你我一定宰了你!我他妈发誓我一定宰了你!”  一切不该出现于一场葬礼的喧嚣渐渐趋于平静,装有小女孩尸首的棺木埋入了土中。胡乱抹干眼泪的褚画偶一回头,看见了不远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  康泊拄着手杖立于高地,正望着自己。  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膀,尽管接受了及时且妥善地处理,男人的伤口仍在流血,洇透了那白衬衣上宫廷风格的花边。  临近傍晚的天气很冷,春天迟迟不来,而大手大脚的风正预谋把人掀倒。微卷的淡棕色长发轻轻拂动,这个男人看来从未有过的形销骨立,脸庞苍白得吓人,一双眼睛始终濡着一层血色。  如同那个拉塔莫斯山上“在永远的睡梦中永驻青春1”的牧羊青年,他葆有这种诗意的、不可直白言述的美丽,也同样与孤独永恒相伴。  迸散于日落时分的光芒从未如此刺目。直面曙色,禇画抬手挡住眼睛,觉得自己可以透过康泊那惨白至透明的皮肤看见垂落地平线的太阳。  他曾把自己比喻成“风景”,可而今阻在他们之间的却非一扇可以眺望的“窗”。  那声枪响之后,警探先生一直陷在沮丧的情绪里拔身不出,尽管埋头忙碌于妹妹的丧礼,懊悔之心反倒日盛一日。他曾在心里模拟了好几种香艳的场景来向情人道歉,巧克力酱必不可少,赤裸的身体将是最好的容器。  偏偏于这一刻咬紧了下唇,在犹豫中欲前又止。  正当褚画好容易下定决心要上前向情人示好时,韩骁及时探身阻止了他。总警监先生对旧情人表现出了从未在人前表现的亲昵姿态,他温存地揽住他的肩膀,附于他耳边轻声说,“玛丽莲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我让那里的警探前来向你汇报消息。他现在等着见你,过一会儿就得回去。”  考虑的时间不长,可褚画再抬眼去寻找康泊时,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没有人影,没有痕迹,连能搅动一潭波心的微风也没有,仿佛根本不曾来过。  ※ ※ ※  负责彻查玛丽莲案的高级警长把嫌疑人锁定在了一个刚出狱不久的恋童癖患者身上,那人喜欢戴着橡胶手套在附近地区徘徊,在入狱前就对金发小女孩情有独钟。他向年轻警探解释说,极有可能正是这家伙将他的小妹妹诱骗出了矫正中心,随后又残忍杀害了她。  褚画觉得来人说的都是废话,他一再强调玛丽莲绝不可能会被一个陌生人用糖果或者玩偶诱拐,可自认职位更高的男人口口声声回击说,诱拐一个八岁小女孩这一点儿也不难。  语言解释不通,险些再次挥拳动粗的警探先生被昔日恋人拦了住,将对方刻意置于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就忿然离去。  还未踏进停车场就四肢绵软,浑身燥热。追出门的韩骁提出送他一程,褚画想也没想就钻进了车后座,团着身子睡觉了。  白皙脸庞浮动着一层醉酒的红晕,丧礼上穿着的西服早被脱了下,他一面胡乱地扯动领带和衬衣,一面叽叽咕咕说着,对不起……  通过后视镜注视后座上的旧情人,锐利眼眸中浮现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驾驶座上的男人颇为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驱车而行的目的地改换作自己的住处,对于褚画醉后的身体反应了如指掌,韩骁预感到今晚将会无比销魂。  局面一度失控,然而经过大费周章的努力之后,回报总算姗姗来迟。  拐过一处阴暗街道,韩骁把头往副驾驶座上侧了侧,突然看见了一个抱着娃娃的金发小女孩——  轮胎与路面磨出一声凄厉叫喊,猝不及防的总警监先生猛打一把方向盘,但很快就调整回了原有的行驶轨道。松了松勒得有些紧的领带,他勾起兰花指抹了抹嘴唇,怪笑着自言自语:“你已经死了,我今天看见你被埋入了土里……”  ※ ※ ※  玛丽莲本来打电话给屠宇鸣,想请求对方帮自己“越狱”。可那家伙匆匆接起电话又匆匆放了下,只说最近有个疯狂的爆破犯在到处撒野,全警局都如临大敌,他没空陪一个小不点玩耍。  “……你乖一点待在那里,褚画当然不会不要你!他不过是这阵子欲火太旺,和他的新男友泻够了火就会来接你回去——”  “你他妈在泡妞吗?!磨蹭什么!”  屠宇鸣在搭档马小川的大吼声中拿起外套就跑往门外,低级警员们悉数出了外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然而匆忙中电话并没被摁断。  正当金发小女孩撅着樱桃红的小嘴唇,气冲冲地打算挂断电话时,她听见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玛丽莲的可爱乖巧让矫正中心的医护人员全然掉以轻心,谁都不曾料到小丫头正在酝酿一个恶毒的“逃跑”计划。一个八岁小女孩当然难以独自逃离,可电话那头的男人远道而来,帮了她一把。  午夜时分,汽车飞驰于偏远又崎岖的道路,路上没有行人。  “你会向我求助,我感到非常意外。”和一个八岁女孩说话的口气俨然对待成人,驾驶座上的韩骁瞟了她一眼说,“我以为你会为我上次打了你而耿耿于怀,何况你也一直视我为敌人。”  “是呀,我确实很讨厌你。可不是有一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玛丽莲怀里抱着娃娃,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对于对方的厌恶,又调皮眨了眨眼睛说,“你会赶来帮我,不也是因为你想利用我去打动褚画吗?”  “我真没想到他会把你送走。”韩骁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褚画很宠你,我曾和他说过一万遍要送你去接受治疗,他每次都怒气冲天地拒绝了我。”  “所以呀,你从来就没走进过他的心里,他让你操他也不是因为爱你。”小女孩不客气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一刹变得阴沉,继续自顾自地说,“他只对那个名叫康泊的坏家伙言听计从,任由他安排了这所讨厌的矫正中心,又听他的话将我送来这儿关了起来。”  “我们现在确实有些问题,但他是我的,迟早会迷途知返,回到我的身边。”直视前方的男人阴着脸,冷笑一声,“何况你也失宠了。你就像个被丢弃的娃娃那样被扔来了这个穷乡僻壤。” 第41章 “当我活着谁会在意?你得到的只是永恒的死亡……没人会永远的悼念你……”  自得其乐的小个子完全不曾发觉,一个男人正手握尖刀,轻手轻脚地步步逼向自己……    第66章 在拉塔莫斯山上(4)    在被人撂倒前屠宇鸣正在向笛面前表示自己的担心,“我很担心褚画那小子会胡来,玛丽莲死后他就完全失了控,几天前我去那个狗仔的家里找过他,结果倒看见了褚画,他怒气冲冲地堵在那人的家门口,说要给他教训,把邻人全都惊动了!”  向笛正打算为屠宇鸣倒上一杯,突然就听见身后的男人一声闷哼,接着发出了沉重的倒地声。  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屠宇鸣四仰八叉地躺着,看上去已经昏迷不醒。  回头时发现一个完全陌生的老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向笛一脸震惊地望着对方,难以置信一个警察竟会被一个老人轻易放倒,而毫无还击之力。正当向笛兀自震然之时,一阵阵节奏平缓的手杖击地声自老人身后传来,并附有一个毫无音调起伏的男人声音,“这不是这位警探先生第一次被异氟醚放倒,罗德曼曾是国家级的运动健将。”  向莱在另一间房看肥皂剧,即使命在旦夕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疯疯癫癫的笑声不时飘过来,康泊对自己的司机微一侧头,“我想单独和这位先生谈谈。”  罗德曼心领神会地去往了向莱所在的房间,还未跨出房门就被身后的男人唤了住。  “罗德曼,”老人应声回头,康泊对他露出一个迷人微笑,“对女士请温柔一些。”  一分钟后,那疯颠颠的笑声就听不见了。  没有受到屠宇鸣所受到的粗鲁攻击,丰乳纤腰的女人平躺在床,一如童话里栖身梦境的公主。  听不见姐姐的动静,向笛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地仰头望着对方。  来人径自坐了下,笑了,“你打算让受伤的客人一直站着吗?”  “我本该亲自登门来感谢你的好意。”朝酣然入睡的警探先生瞥去一眼,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也笑了,“这个地方很安全。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轻轻仰头后靠,康泊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唇边浮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我只知道一个报答方式。”  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时间不长的情人关系,向笛理所当然地凑头过去——正当俩人即将四唇相贴时,男人又把头侧向一边,以手指挡开了对方主动送来的吻,“我只想你请我喝一杯。”  向笛顺从地又起身去倒酒,全然不显尴尬,只开玩笑似的说,“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确实,”康泊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喝上一口,“我喜欢教养好的人。”  “可你显然并不只喜欢教养好的人。”向笛稍稍一顿,忙不迭自我补充,“这么说绝没有恶意,我也很喜欢褚画。”他多少知道些他们间的事,也知道他肩膀流血的伤口因何而来,并无巴结之意地继续说,“你有庞大的财富,有无数美人的倾慕,我想这点创伤对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饮尽杯中的酒液,男人又笑,没有接过对方话茬地说道,“我想请你帮忙。”  猜到对方要自己做的事与那位警探先生相关,向笛想了想便说,“那么,我想向你借一笔钱。”  “不行。”  向笛微微一愣,“你不问多少,不问我何时会还,就拒绝我?”  “我是商人,我有判断一项投资能获得多少回报的能力。可在你身上,我几乎看不见。”  向笛仍然试图辩解,“可你曾为了褚画一掷千金,一夜就花费十万美元。”  “我至今相信——打个不妥的比方,那将是我一生中最得益的买卖。”  “即使他给了你一枪?”  男人笑了,摇了摇头,“和魔鬼讲价太不明智了。”  向笛几乎不假思索地回话,“请求牛郎帮忙的行为本身就不明智。”  康泊微眯双眸,透过长睫的阴影长久注视起眼前年轻人的眼睛,那种豁出一切的镇定自若令他刮目,于是大方地点头答应,“我会出资拍一部电影,让你的姐姐担任女主角,请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为她配戏。”  被一语言中心事,这回轮到这个年轻人长时间地愕然无语。但好一阵子的两厢沉默后,他听见对方又说,“我欣赏你对你姐姐的梦想如此执迷不悟,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的回报不再是一杯酒那么简单。”  大约半个时辰的拜访之后,客人离去了。屠宇鸣还没从异氟醚的效用中醒来,向莱也依旧半梦半醒。  看了看躺倒地上的疤脸警探,向笛小心翼翼地摸索进姐姐的房间,坐在了她的床边。  知道对方听不见,他仍神情万分认真地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找男人,为了找男人……”向莱翻了个身,“找个警察就不错……”  黑暗中那张眼下跨着大疤的男人脸孔一闪而逝,替姐姐将被子盖上,向笛温柔地笑了笑说,“可是我记得。”  如同带着那遥远的梦沉没于海底,经过了亿万年的自然选择,他生了脚蹼,长出了腮,再不可能重新踏上旧路。  ※ ※ ※  除却形单影只的守夜人与乍然而起的漫天蝙蝠,郊野的午夜格外睡意深沉。花圃中铃兰花影憧憧,风一吹过就沙沙生响。  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他的步子向来很轻,但银制手杖的击地声在阖寂的夜里总是清晰分明。  窗帘厚实,整栋屋子不透一丝光亮。站在门口的碧姬知道康泊坐在里面,可她几乎看不见他——他就像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高跟鞋在喊叫,回声亦步亦趋。  为了避免磕碰到桌角类的障碍物,女人试图把灯打开,但听见了男人的声音,“我不需要光。”  碧姬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模糊的人影靠近,“即使你不需要它,它也始终存在,不是吗?”  黑暗中的康泊点燃了手中的雪茄,用微弱的火柴之光为妻子指引方向。  “如果你是盲人,如果你的视觉器官被剥夺了基本秉赋,对你而言,世界上再不会有光,只有一种你再也无法感知的电磁波动。”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没有那个警察,你也就不会感知到疼痛?”法国女人已经走近了自己的丈夫,纤长手指轻轻擦过他肩膀处的枪伤,以个并不能算作幸灾乐祸的语气问道,“很疼,是吗?”  康泊抽了一口雪茄,吐出芳醇的烟雾时笑了,“是的,很疼。”  “我想向你乞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没有那对惹人头疼的姐弟,或许我们可以有个自己的孩子……”手指温存地抚摸过男人的脸庞,一点点描摹出那迷人的轮廓,转而又游向他的身体,喉骨、肩膀和胸膛……狂热的爱情让她打从开始就赢不了这场与他的战役,女人慢慢跪在丈夫面前,以自己的脸来回轻蹭他的膝盖,“你是那么美丽……”  康泊也以同样的温柔手势回赠于妻子,冰冷指尖缓缓掠过那张人偶般无瑕的脸。  “你是那么美丽、优雅、充满慑人的智慧……你不该为那个小警察伤心……他粗俗、卑贱、肮脏,他可以向任何男人打开他的腿——”话音未脱,原本温存游弋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与绅士悖行的粗暴,几乎当场扼断他手中的纤细喉骨。  “即使是拿破仑,也不可能对约瑟芬无条件地纵容。”康泊微微一笑着放开了妻子,重又以长窄的手指游弋于她的喉间——那种冰冷似刀锋的触感,令女人不由心生被割喉的恐惧。一晌如摧残猎物的抚摩后,他捏起妻子的漂亮下巴,俯身贴于她耳旁问,“我要绝对的忠诚,你做得到吗?”  ※ ※ ※  晨曦还缀饰着天空,褚画就醒了。身旁的那个流浪汉已带着他的风琴没了踪影,他抬起手臂闻了闻,自个儿都忍不住嫌恶地皱起眉头,这自流浪汉的睡袋里沾上一身的味儿确实不怎么讨喜。  他本想马上去见康泊,可转念又决定还是先行回家,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驱车向郊外。  有个路人瞧见从流浪者的桥洞下钻身出来的警探先生,赶紧唯恐避之不及地快步走开。  褚画倒也不在意,想着,反正康泊会愿意把这样的自己揽进怀里。  可那个人居然还是一个无比整洁优雅的绅士,一个病态畸形的完美主义者……这本身就是个悖论,不是么?  天大亮时褚画已身处情人的庄园。自己意识到自己这阵子实在算不得可爱,于是渴望相见的心境格外迫切。不等欣赏完尚且倒挂于枝丫的郊外风景,放下别扭的自尊心,他带着一些仿佛能令种籽抽芽的美妙心情,迫不及待地摁响大门的门铃。  久久无人来应。  褚画一面砰砰地将铁门拍响,一面扯着嗓门喊:“康泊!康泊!”  黑人女仆艾琳被响动惊出了门,一旦瞧见了来人,却又马上掉头而去。  “欸!别走!别走啊!”  她见他的次数不多于五次,虽然首尾两次曾举着猎枪打算将这小子轰开花,可不得不说的是,其中某次的见面是足令她一生回味的印象深刻——  那天她坐着罗塞勒的车,听康泊的嘱咐去了那个比贫民窟好不了多少的低级社区,给他送刚出炉的低糖蛋糕作为早餐。岂知刚端着银盘上的蛋糕推开了门,一个裹着浴袍的家伙就跳出浴室,跑来她的眼前。  匆促扫视了房间一眼,艾琳就止不住地心疼起来,这家伙的住处既脏且乱,处处极端讲究的康泊怎么会愿意在这地方宿上一宿。  朝着香气诱人的蛋糕皱了皱好看的鼻子,褚画立马咧开笑脸,伸手去抓——艾琳呜呜叫着移开了手中的托盘,执意盘中的蛋糕是呈给主人的。  两下没抢来早餐,褚画忽而一抿薄薄的唇,两手各执着一侧衣襟,以个极其流氓的姿态将浴袍敞了开——他大喇喇地展露光溜溜的身体,活像个常出没于街角旮旯的暴露狂。  恰到好处的白皙胸肌,细窄的腰,平坦的腹……眼前的家伙一丝不挂,还没嫁人的黑妞没敢往下游移视线,一声惨叫就抬手捂住了眼睛。  “谢谢!”  眯眼勾人一笑,褚画动作迅速地躬身弯腰,身手极其敏捷托起即将坠地的银盘,随后将抛落的蛋糕一个不落地接进盘里。  抓起一只蛋糕塞进嘴里,警探先生以侍者的模样托起银盘,在身后姑娘的“呜呜”骂声中,十分愉快地扭着屁股走了。  “欸!别走!”露出受伤的小鹿才会有的可怜眼神,警探先生从铁门栅栏中伸入自己的手臂,朝着艾琳好一通挥舞,“别走啊!”  即使他曾在自己面前袒身露体,即使康泊的枪伤不算太重,她也不打算原谅这个拔枪行凶的年轻人。  眼看对方打算就此将自己关于门外,警探先生抬头看了看高及三米的大门——别人看来高不可攀的雕花栅栏在他看来简直小菜一碟。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跃起,攀爬,乃至轻松跃下,一气呵成地落在那个黑妞的面前。  艾琳瞪大了眼睛呜呜地叫,指望着附近的农人循声过来,把这臭小子五花大绑,给他一点教训。  “温柔的女人比美丽的女人更讨人喜欢,你既已拥有修长的大腿和美丽的脸庞,为什么不多生出一副好脾气让自己锦上添花?”  听了这眉眼花俏、口吻甜蜜的恭维,乍然想起那日那具光溜溜身体的艾琳不禁一阵脸红,幸而肤色黝黑的面孔将这没来由的腼腆掩饰了去,没教对方的得意神采变本加厉。  “告诉我嘛,康泊到哪里去了?”警探先生继续讨好地拉着黑妞的手,以个撒娇般的口吻说,“你看我这回没有带枪,等我见到康泊,我就乖乖不动,让你给我来一梭子!”  见对方怒意满满地弯腰起身,左觑右看,似真的要找武器行凶,褚画赶忙退后摆手,“不不不!不是现在……”他眯出月牙眼儿绽出梨涡,勾人一笑,“再说你可不能把我打坏了,康泊舍不得。”  拗不过对方的死皮赖脸,艾琳四下找了找,捡起了一根短树杈。和主人康泊的交流从来无须纸笔,但和这位压根算不得认识的警探先生不行。她蹲身在泥地上写了个单词:旅行。  “旅行?他走了?”褚画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地问,“什么时候?”  对方又在地上写了个单词:凌晨。  “他去哪里了?”  艾琳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  艾琳仍旧耸肩。  “那么……他是和他妻子一起走的?”  这回艾琳点了点头。  警探先生原还甜蜜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他做好了一切软磨硬泡求得原谅的准备,结果却生生嚼咽下满口苦涩的蜡。    第67章 盐柱(1)    没人能让褚画心情不佳时还按部就班地出现在警局,他踏入凶案重案组时已是下午两点。  自从那个姓潘的狗仔把偷窥来的照片散布了全警局,周围人对他的围视与非议常常如同一支支袭来的箭镞。褚画过去就厌烦韩骁的一再遮瞒,索性这回就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反倒教那些早打算落井下石的人无所适从。  反正戕害同类是人类的天性,嫉妒的本能让优秀者尤难幸存。 第43章 午夜的审讯室非常冷,薄薄的衬衣被汗水浸透,随后又冻在了皮肤上。  月牙儿眼眸不再花俏,梨涡也不够甜蜜,褚画试图用脱臼的手臂支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但又被韩骁一脚踩回了地面。  “我们以前过得那么快乐,可你居然为了一个该死的男人,就全都忘记了……记得你以前每次打电动都要坐进我的怀里,一面聚精会神地操控游戏杆,一面让我握着你胯间的家伙,把你伺候舒坦……”韩骁用脚使劲碾压着褚画的后颈,表述却饶动感情,迷蒙的泪光甚至隐隐浮现眼眶,“有一次你正好玩到了兴头上,怎么也不肯让我把你压在沙发上……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捅进你的身体,你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却连游戏杆都不肯放下……”  “是你……你陷害我……”趴在地上,被挤压的喉管里艰难冒出一个声音,“你为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贱货!”青筋爆出额头,那张精英感十足的男人脸孔一刹扭曲至狰狞。韩骁将嗓子掐成一个怪异的女声,突然失控地大喊起来,“我他妈为你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你不知道那老家伙有多恶心……他让我穿上娘们才穿的那种粉红色的连衣裙,往我嘴上涂抹最艳丽的口红……他的那根老玩意儿带着股子馊味儿,每次塞进我嘴里我都他妈想吐!太恶心了……”松开不断使力碾压的脚掌,蹲身将昔日的情人抱进怀里,手势轻柔地抚摸起他的脸——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面色纸一般惨白,好像轻轻一戳碰就会捅破出血。“为了你我才会不断要求自己变得更优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被他胁迫……我和康泊不同,他只想征服你,玩弄你,可我却是真真正正地在爱你……”  他神态温柔地倾下脸,试图吻上那两瓣干枯的嘴唇,结果却被对方一仰脖子,结结实实吐了一口口水。  总警监先生勃然大怒,再不顾可能留下明显的瘀伤,照脸狠给了褚画一拳。  “这就是你屠杀那些牛郎的理由?”伸出舌尖舔来舔嘴角的血,只须前后一番梳理便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想了清楚,褚画疼得死去活来,偏偏听见这话时突然笑个不止,他不再自己一次次在心里替对方开脱而感懊悔,更不再为整整十年的相处时光而感沮丧,相反倒颇释然地说,“你处处要占上风却又事事归咎他人……真他妈娘们都不如!难怪连那个老家伙都能随心所欲地玩弄你……”  擦了擦脸上被吐上的唾沫,韩骁重又站起身,手指移向桌上的一只文件袋。  “我本性凶暴又诡诈,那个康泊迷人又优雅,与我大不相同……你以为他全身心地爱着你,可你现在蒙受不白之冤,那个亿万富翁又在哪里?”  “他不知道……”趴在地上的年轻人试图抬一抬头,可整个身体因巨痛而痉挛不止,无法控制,“我给了他一枪……”  “对,你给了他一枪!你给了他一枪……因为你以为是他造成了玛丽莲的死亡,但事实上……”韩骁用脚踩了踩褚画的屁股,笑了,“我勒死她之前她一直在求饶,哭泣地喊叫着你的名字……”一个男人掐起嗓子装出小女孩的样子,细声细气地连连喊道,“褚画救我,褚画救我……”  艰难动了一下手臂,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哭出一声,但又并非是因为疼痛。  打开文件袋,韩骁朝着自己的情人摔下一叠报纸,报纸最醒目的位置上有一张配以大标题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男人和一个年轻可人的女孩,俨然情侣般旁若无人地亲昵相偎。背景是人头熙攘的跑马场看台,男人戴着一顶纯白色的羊毛呢贝雷帽,一支雪茄叼于红唇边,垂落帽檐的一绺淡棕色卷发更添这位模糊了性别的美人一丝妩媚气质,而他身旁的那个金发女孩举臂呼喊不止,还热情地献予了对方一枚吻,那股子兴奋劲儿看上去该是他们买的马跑得了头名。  两人在跑马场上被偷拍下了这张照片,但这举手投足间的自若神态似乎说明他们早就知道镜头在哪里。  舆论为此哗然一片,言行向来大胆的总统千金萨莎居然勾搭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如果当初韩骁与李曼琪在一起的事实好比撂了褚画一枪,那么这张照片带来的痛楚,无疑让他浑身上下被扫成筛子般的体无完肤。  从一脚踏入这个男人的生活开始,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对自己的狂热追逐却从未主动表达过爱意,一直固执地强调彼此之间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甚至在他最后一次对康泊发怒时也这样在心里告慰自己。  照片上的男女是一对无比相衬的璧人,他看上去也不像被枪伤困扰。  意识到自己并未将对方伤得太重的褚画放下了一直紧揪着的心,可紧接着那种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让肩部的巨痛都显得可有可无了。  “你的正直果敢或许让这个变态的富翁感到十分新鲜,但很显然这份猎奇心理已经戛然而止。他操够了也操厌了你,就不会再管你的死活,只剩下你这只可怜的迷途的小羔羊独自彷徨……”解开了裤子前的拉链,韩骁揪起褚画的头发,迫使他跪在地上,以脸正对自己的胯间,“你得听话,你还有补偿的机会。”  带有特殊腥味的坚硬前端直直抵在唇前,褚画紧阖着齿冠不肯张嘴,韩骁怒不可遏地在他脱臼的肩膀处狠狠抓了一把。  “fuck——”张口痛呼的那个瞬间,总警监先生便顺势用家伙抵开对方的齿门,送入了他的口腔。  他本想咬断嘴里的那根玩意儿,可莫名地就使不出一点咬合下颌的力气,反倒任凭那凶悍坚硬的家伙在自己喉腔中肆无忌惮地冲撞。  柔嫩的口腔壁似被搅了碎,满嘴的血腥味儿。  “你哭了?”旧情人臣服般的姿态俨然又让他获得了一种超乎爱情的满足感,酣畅淋漓地发泄完以后,韩骁把裤子扣上,一把将跪在身前的家伙推开,顺又颇显大度地替他将脱臼的肩膀复了位——肱骨归位的瞬间,难以忍受的剧痛扎入骨髓,褚画居然哼也未哼一声,只空洞洞地睁大眼睛,慢慢滑脱眼角一颗透明的泪珠。  低头看了看对方一脸狼狈的模样,他冷哼一声,“拧断了肩膀都没哭,你居然为了那家伙流泪?”  “我认罪……”抵头靠在墙上的褚画阖着眼睛,慢慢喘着气说,“我认罪……我杀了人……”    第69章 盐柱(3)    屠宇鸣为前任搭档请了个律师,这个过程几经波折,许多知名律师敏感地意识到不淌浑水为妙,最后有个名叫范霍文的律师答应为褚画辩护。  范霍文从业超过了二十年,业内还算有些名气,可现在出现在褚画面前的家伙看上去居然不过三十出头,肤色健康,长相端正,又大又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躲在其后的一双深灰色眼睛无时无刻不带着微笑,嘴唇也始终抿成和善的弧度。他穿着一身体面又笔挺的西服,暗红条纹的领带上还夹有做工十分考究精美的领带夹。  范霍文对周遭的警探彬彬有礼,出手打点也相当阔绰,他请史培东替自己去自动售卖机买薄荷糖,给了胖警察几张最大面值的纸币,并说余下的钱请辛苦破案的警官们抽烟。  他并没有受到范唐生的要挟或者指使,但褚画仍旧以一种空洞且充满戒备的眼神盯视着来人,目光从那种光可鉴人的脸孔移至他胸前的条纹领带,又陡转而下,定在了那枚闪亮的金属领夹上。  “我是来帮助你的,我不希望你对我怀有敌意。要知道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你马上就会被转送至隶属于警局的教改中心,在那里等待最终的审判……”打量了下眼前蔫头耷脑坐在位子上的疑犯——他看上去非常不好,眼眶泛青,双颊凹陷,仿佛久久不曾阖眼。律师整了整自己的领带,亲和力十足地笑了笑说,“你的朋友让我带话给你,贝尔街十三号的汉堡实在是非常味美,你如果有机会自己走出去,无论如何记得一定要去尝尝……”  那双眼睛曾有多清澈动人,而今便多像蒙尘的天空,遭污的湖水。褚画始终空茫茫地两眼大睁,只有听见这话时朝对方所在的方向侧了侧头,转了转黑黢黢的眼珠,问,“……谁?”  范霍文眨眼又笑,“那个叫向笛的小伙子,长得挺好,我挺喜欢他。”  ……  律师会见嫌疑人时并不允许警察监听,早已胸有成竹的韩骁站在玻璃窗外注视一切。  透过玻璃他看见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律师在讲,而自己的旧情人垂头不语,也不知听了还是没听。  自认罪后褚画看上去就很呆滞,暮虢朝虞的打击让那个永远神采飞扬的漂亮家伙而今已然死去大半。整个人似已被真相摧毁,几日之内他迅速消瘦,面上神情如同遭了霜冻的花叶般无精打采,身躯则如同烈日喷薄下的茎杆般收缩颓靡。  他曾经挚爱的这个男人很快就会穿上橘红色的囚衣,难捱的铁窗生涯会将他磨砺得如此刻般不爱吭声,而这张白皙俊俏的脸庞将成为天赋的灾难,让他在狱中比旁人过得更为辛苦。  总警监先生对此表示满意,尽管是用伤害曾经挚爱的方式来弥补了自己曾受到的侮辱,但一想到从自己手中夺走褚画的康泊也将永失所爱,这点点剜肉补疮的痛苦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韩骁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审讯室,结果他看见一直闷声不吭的褚画突然站起了身,隔着审讯桌就朝律师范霍文扑了过去。  或许是关于伏罪减刑的话题突然触到了他的神经,尽管双手被铐,褚画仍揪着对方的领带猛然拽向自己,用自己的前额撞碎了范霍文的眼镜。  尖锐的玻璃片扎入男人的鼻翼,两个人脸上都溅上了血。  三个警察及时冲进去将俩人分了开,其中一个扶着满脸是血的辩护律师出去接受治疗,另外两个则顺理成章地对不识相的嫌疑人报以了拳脚。  褚画抱着头蹲在地上,承受着雨点般砸落在身的拳脚,从头到尾不吭一声。  “该死的!我就不该接这个案子!”拒绝在警局接受包扎,范霍文一面以手捂脸,一面连连不迭地怒骂着离开了,“就让这嗜好暴力的家伙被判终身监禁吧!”  待褚画重又被一左一右的两个警察带了下去,史培东望着韩骁谄媚地笑说,“头儿,那小子已经疯了。”  ※ ※ ※  仍在骂骂咧咧的辩护律师在警局门口和刚刚出任务回来的屠宇鸣撞了个正着,还未来得及离开便被对方一把拽住,“你不是我给褚画找的律师,你是谁?”  “那个老家伙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委托我代他跑一趟。”年轻律师的鼻梁破皮出血,更以一副不正经的笑容点缀这张遭了秧的脸孔,边试图挣开对方的揪扯,边说,“不必那么小题大做嘛,反正我成功地进入了警局。”  屠宇鸣仍然不依不饶地想要问个究竟,他突然凑头于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是你的朋友向笛嘱咐我来的。”  趁疤脸警探瞠目一愣之时,那个律师如脱手的泥鳅般溜走了。  那夜之后他再也没见到向笛。屠宇鸣不止一次询问对方的姐姐,你弟弟上哪儿去了?  向莱团在沙发上看着那情节狗血、没完没了的肥皂剧,一面用纸巾拭去眼泪擤去鼻涕,一面全不关心地回答,没准儿他干回了老本行。  屏幕里即将生离死别的一对男女正在激吻,背景音乐十分煽情。  ※ ※ ※  作为未决犯的嫌疑犯将被转送至隶属于警局的教改中心。  在被带离警局前,褚画正在聚精会神地用餐。有些长长了的乌黑刘海半遮着眼睛,缺乏热度的目光直勾勾盯视前方。一对白皙的腮帮子鼓得厉害,他大口大口地撕咬,悄无声息地咀嚼——吃得比任何时候都多,仿佛连着往日那股子风骚又真诚的劲儿一并扯烂吞咽。  史培东和马小川一左一右将褚画带出了警局,韩骁特地前来相送。擦肩而过时总警监先生俯身于昔日情人的耳边,对他说,“永别了,宝贝儿。”  褚画埋着脸,头也不回地沉默往前走。  那个曾顾念索多玛而化成盐柱1的女人,大约也因同样的错谬遭受了惩罚。  真阵子天气一直很阴,风起云涌的姿态看来变幻莫测。天空中远远盘桓着一只孤零零的灰雁,不知是驻守了一整个冬天,还是春天未至便早早归来。  汽车开出警局有些时辰,贪嘴的胖警察中途下车去买零食,只剩下马小川一人看押嫌犯。  毫无征兆地,他的下体就又勃起了。  原本还一脸得意笑容的男人自己望了望胯间,像个娘们似的流下眼泪说,“这家伙现在不听我的话了……太疼了……”  两只手被铐在背后,褚画侧脸看向痛哭流涕的马小川,面色诚恳地向对方道着歉,“我很抱歉……”  指间捏着一只变形了的领带夹,来自于那个被他故意粗暴对待的律师。  钻进锁孔仔细拨弄,对于平日里就擅长那些戏法魔术的警探先生而言,并不太难。  “局子里的人都在传……那个变态他妈的是你的男朋友,对吧!”那种难以忍受的激胀的痛苦让他怒意顿起,完全忘记了如果没有眼前的家伙给了那个富翁一枪,自己极有可能早已命丧黄泉。马小川对着褚画的腹部接连挥出几拳,极其粗暴的动作让对方纵然强行忍耐亦不免呼痛出声,整辆车都随之颠簸震颤。  一个供职于分局的巡逻警察恰好路过,敲了敲车窗问,“发生了什么吗?”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正在对疑犯施暴,他亮出证件,挤出一丝笑容扯了个慌,“一个朋友,你懂的。”  警察识趣地走开了,他想当然地认定车里还有一个娘们,自己方才打扰了一对鸳鸯的激情一刻。  汽车还在颠簸,而且颠簸得更为剧烈,自车内隐隐传来听不太分明的“呜呜”喊声。  “wow hoho!他们干得真够激烈的!”停在离汽车稍远些的地方,那个巡逻警察和自己的搭档使了个狎昵的眼色,俩人就走了。  ※ ※ ※  接到下属的电话时,总警监先生正在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  从警察局长的办公室向下眺望,整座城市似是由妙笔画就,更似即将为自己所有。  坐在霍默尔的椅子上,将腿搁上桌面,手里把玩着一只棘鱼模样的水晶摆件——这种鱼一旦投身爱情就会通体烧红,两眸碧绿,一如霓虹般绚丽夺目。然而因爱情失聪失明判若两人的,那是人类中类似棘鱼的愚儿,绝不可能在他这样的精英身上发生。  对韩骁而言,所谓爱情只能等同于投身一场冷兵相交的战争,征服,或者征服未遂之后接踵而至的屠戮。  “头儿,糟了……我们都掉以轻心了……”  “你到底在急什么……”史培东的粗粝嗓门也丝毫影响不了他此刻的好心情,韩骁翘着兰花指,冲着电话那头的属下慢条斯理地微笑,“我是主宰,是世界四方之王,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提心吊胆……”  “我中途去……去上厕所……回来时发现马小川被打晕了,原本该铐着褚画的手铐铐在了他的手上……”  电话那头的属下口齿不清地继续汇报着,男人的面色倏然阴沉,整张脸扭曲着可怖的青筋,也不再多说一言。  回应史培东的只有良久的沉默,他耐心地等了近乎十分钟的时间,终于心怀忐忑地问出一声:“头……头儿?你还在吗?”  “对,我们都掉以轻心了……他表现得服从又颓唐,卸去了所有人的防备之心……哈哈……”对方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来,让胖警察稍稍喘过一口气,可呼吸尚未平复,电话那头便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  将手中的棘鱼摆件狠狠砸向了书橱的玻璃门,韩骁嘶声叫喊:“把褚画找回来——不,不用找回来了!一旦看见他,就击毙他!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本章的小标题“盐柱”,圣经记载索多玛城遭受上帝的惩罚之时,信徒罗得获得天使的劝告而得以逃离,可惜他的妻子不听劝告,因贪爱索多玛而回头看了一眼,便于瞬间化成了一根盐柱。  其实不难看出,画画对于十年相处的韩骁多少有些心软的,别说同样有杀人嫌疑的康泊,就是对老搭档屠宇鸣,他也不曾袒露过自己的怀疑。  所以也不能怪自己受到惩罚啦~~~当然惩罚不会是变成盐柱那么惨烈的~~~咩哈哈,康泊也舍不得~~~    第70章 盐柱(4)    韩骁严禁警察局内部向外界透露疑犯在逃,比起会掀起轩然大波的全国通缉,他更相信自己的警察部队可以很快解决一切。他头一个就找到了霍墨尔的家,老局长正在家中和自己的孙子共享天伦之乐,房门忽然被踹开,无端端地就冲进了几个警察。 第45章 好一会儿后才打开对讲机,对着早已整装待发的特警精英们说,“逃犯枪杀了副局长,目前还在逃窜,极度危险。”男人的唇边浮出一个浅笑,阴阳怪气的语气在说着,“我不要求你们抓活的,一旦看见褚画,就击毙他!”  ※ ※ ※  手臂已经被子弹打穿了,皮开肉绽不止,还露出一截森然的白骨。腹部也有伤口,每动一动几乎就疼得他要当场昏厥过去。强咬住牙,褚画低头看了看,从腹壁创口的切割形状和自己此刻的感知来判断,还好不是子弹直接射入造成的贯通伤,只是跳弹的弹片或者爆破的瓷器造成的切线伤。  衣服已被染了透红,简单的包扎看来毫无用途。  恨不能阖起眼睛长睡不醒,可警笛的尖啸撕裂了夜空,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必须得走了。  嘴里咬着牛皮文件袋,褚画捂着腹部躲避着警笛声的追击,在一幢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外停下了脚步。  一个特警精英追到了这里,他听见那个特警精英冲着对讲机回答,“明白!一旦看见逃犯就将他击毙!”  褚画仰起头死命地抵住残破的墙壁,小心地敛着呼吸,竭尽可能地贴身躲藏,祈祷自己不会被对方发现。  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他的单薄身体,而鲜血滴滴答答,已在身下聚成一小片红色的湖泊。  一条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狗突然蹿到了褚画的面前,舔了舔滴落在地的血,两颗黑幽幽的瞳子便紧紧盯住了他。  那个特警还未离去,他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野狗望着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又龇了龇牙——看上去它就要吠叫出声了。  “please…”绝望之感从天而降,褚画侧脸以无比恳切的祈求的目光回望向那条狗,朝它连连不止地摇着头,无声地动了动唇,“please…”  可笑的是,他竟抱着侥幸之心,期望对方听得懂自己的语言。  所幸那条狗终于还是不吭一声地走了。  特警同样走了。  他吁出一口气,还没走出几步,竟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褚画!”  虽然屠宇鸣还没资格加入特警精英的行列,也被排除在了每一次与褚画相关的行动之外,但他探听出韩骁的命令,便自己跟了过来。他和那个特警一同追到这里,就要离开时却发现了一条踩出血脚印的狗。  拔枪指着一团糟的昔日搭档,疤脸警探摇头叹气着说,“你杀死了范唐生。你真的不能回头了。”  “我没有……没有杀人……”已经无力重复这句这几日不断重复的话,褚画捂着伤口返身而去。  “你别再往前走了,我会开枪的!”  “那就打死我。”停下脚步,他将双手举过头顶,抱扶于脑后,背对屠宇鸣跪在地上。“就在这里枪决我。”  “你……”终究无法向对方开枪,疤脸警探仍试图劝说对方自首,“你受伤了,你跑不远的。你现在跟我回去,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就应该相信陪审团——”  “陪审团?去他妈的狗屁陪审团!”褚画恶狠狠骂出一声,停了一会儿,才无比凄凉地说,“连你都认为我是凶手的时候,我就真的满手鲜血了。”  春天明明已经深了,可凛冽的寒风却方兴未艾。稍远处有一片面积不大的花畦,盛放的铃兰正于风中抖着身子,颤颤嗦嗦。  “如果你还有疑惑不解,可以去问向笛。”他自顾自地起身而去,一步一晃着身体,“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去做……”  屠宇鸣到底还是没有追来,耗尽所有气力的褚画一头栽向了花畦。他嗅着混合着血腥气息的花香,伸手轻轻摸触上一朵铃兰——指尖的鲜血滴落于雪白的钟形花朵,淌下一道泪痕般的红色痕迹。  被弹片洞穿手臂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的年轻人,突然孩子样的痛哭起来。  为自己居然向一条狗摇尾乞怜。  为曾经亲密无间的搭档都向自己拔枪相向。  为还来不及向那个男人道歉。  “对不起……康泊,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1伊索寓言,人与狐狸  有人仇恨狐狸,因为狐狸经常危害他。有一天,他抓到了一只狐狸,想要狠狠地报复一下。于是他把油浸在麻皮上,并绑在狐狸尾巴上,然后点火。神明却将狐狸引进那人的田地里,那时正是收获的季节,这人于是一边赶狐狸一边痛哭,因为田里什么都收获不到了。  这故事是说,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的愤怒时,总难免会丧失理智,从而招致更大的灾祸。文里更有范唐生与韩骁这对“人与狐狸”两败俱伤的意思。    第72章 伟大的婴儿(1)    萨莎从月光下的池水中露出了身来,如同一枝初露头角的芰荷。踩着泳池的瓷砖,女孩以个扭摆上肢的诱惑姿势走向身处岸上的男人。当两人咫尺相距之时,她揭开了自己上身的比基尼,露出一对浑圆挺拔的乳房,一个自信的笑容随之浮现于她的漂亮脸庞,“my name is temptation.”  “没有什么比一具美丽的裸体对我更具有诱惑力。”康泊微微笑了,倾下身仔细注视女孩的身体,并用手抚摸了它,“无须以虚伪与狡诈蔽体,它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无瑕又伟大,了无这个世界的肮脏痕迹……”  男人那冰冷惨白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肌肤,可女孩失望地发现,对方那赞美的口吻虽显真诚,可目光的终点却似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落在了别处,萨莎甚至感到被康泊温柔触摸的这具肉体并不属于自己,至少这不该是两个已经肌肤相亲的男女之间该有的抚摸。  “所有人在我面前都表现得像个廷臣,只有你与众不同。”女孩仍试图引诱眼前的美丽男人,她往后游出一些距离,冲他娇声笑起,“来吧,下水来追我!我听人说水池里的性爱别有乐趣。”  “所有的媒体都披露了今晚上总统千金将在这个地方举办慈善晚宴,我们会被别有用心的狗仔扔上报纸的头版。”拄着手杖站起身,男人摇了摇头,似乎根本不想下水。  一开始接受一个有妇之夫的追求只是为了向自己古板威严的父亲“宣战”,可现在这个女孩越来越觉得自己已被对方完全迷住,她颇有些懊丧地喊出声,“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情!”  “没有爱情,”康泊微微勾了勾嘴角,礼貌又斩钉截铁地回答,“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风流韵事。”  “好吧,是我被你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差点将我们间的约定抛于脑后。”总统千金虽然任性十足,却毫无疑问是个果敢又大度的姑娘,她光着上身爬出水池,随意裹起了浴袍。又冲不远处一个正向自己走来的侍者招手,“替我将矮杉树旁的礼服拿来,”她回眸看着背对自己而坐的康泊,大显无畏地耸了耸肩说,“我得去像个真正的公主那样,用笑脸应酬那些廷臣了!”  男人却没有动身的迹象,只是淡淡地说,“我想再坐一会儿。”  ※ ※ ※  总统千金离开了,那个独自前来的侍者却没有。  “即使距你千米之遥,我也能闻出你那独一无二的体味——”一直背身相对的男人突然出声,随即慢慢转过了身。望着身前一身侍者礼服的年轻人,他阖眸作了个闻嗅的表情,轻轻挑高的红唇浮出一个极其美丽的微笑,“那就如同铃兰的花蜜,具有将人轻易致死的香气。”  逃亡中的警探先生从报上得知了总统千金今晚会现身的地点,几乎不假思索地决定冒险前来。不能顶着被抓获的危险前去就医,他用自制的铁钳将卡在皮肉里的弹片取出,用从药店偷出来的医用棉线和缝针替自己完成了急救缝合。  活儿干得不算漂亮,年轻人一向吃不了疼,缝合的过程中他大汗淋漓,手也止不住地抖。  用手枪劫持了一个司机,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这个地方,褚画悄悄潜入度假山庄,打晕了一个年轻侍者,并和他对换了衣服。  四目相视的瞬间,褚画倒愣住了。他本有满腹的委屈想要倾诉给这个男人,可由这一眼对视催生的情绪像流速迅猛的大河,一下子将他整个人都覆顶淹没,再也开不了口。  静静相视片刻,康泊再次微笑,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不愿开门见山地就承认自己的错误,褚画抿了抿嘴唇,好一会儿才说,“我想确认我上次给你的那枪,没有给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你看到了,”康泊朝对方摊摊手,挺客气地点了点头,“我很好。”  名人美女环伺,他当然知道他很好。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出现全不热情,在对方视线投递处的死角,褚画正感到自己身上的某处已经疼得四分五裂。但他马上固守起自己的骄傲,故意轻描淡写地露出一笑,“那就好。”  “你是家喻户晓的逃犯,你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会被人当场击毙。”那个没有语调起伏也丝毫判断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说着,“你甘愿冒这样的危险前来,只为确认我没事?”  “不,不只是这样……”缝合不久的伤口在和侍者纠缠的过程中重又崩了开,一点点血迹洇出他的白色衬衣,“我很抱歉……玛丽莲的事我知道与你无关……”  “我说过你永远不需要向我说抱歉,”并没有等褚画把话说完,康泊就神情淡漠地打断了他,“所以如果你是为道歉而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褚画再次怔住,康泊居然要将自己赶走!从决定逃出警局的那刻开始,他就没停止过去幻想与这男人再次相见的场景,滚烫的眼泪、狂暴的亲吻、露骨的情词……甚至每一次他想阖眼倒下之时,就是这些支撑着他走到了这里,但绝没有料到结局竟是如此。  是的,此时此地的褚画万念俱灰,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  处于左下腹的伤口渗出更大一片血迹,黑色礼服已经无法将其掩去,为此夺去目光的康泊极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问,“你受伤了?”  “不,我很好……”眸前浮出一层白花花的雾气,褚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仍固执地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软弱地掉泪。他慌忙背过身,打算趋步离去,“我要走了……”  转身之际,插于后口袋的那一小束铃兰花就这么露了出来。  康泊立即拄着手杖上前,在对方迈动步子前将铃兰花枝握在了自己的指间——那一小束花朵已经枯了,白色的花瓣打着不精神的蔫,边缘处还染着铁锈色的瘢痕。那是鲜血凝固后的痕迹。  “你要走,可你一个亡命之徒,又能走去哪里?”尽管音调仍无起伏,听来却柔软了不少,也带着层清晰的笑意。  “我他妈爱去哪里去哪里,干你屁事!”全然未曾听出对方的揶揄之意,心灰意赖之下再次口出恶言,轻颤不止的肩膀却泄露了他的心伤,“总之我会如你所愿地马上从你眼前消失,绝不会拖累——”  还未等褚画说完康泊就从身后将其搂了住。将轻轻颤抖着的家伙完全裹进自己怀里,将自己的脸与他的脖颈交错相埋,他贴着他的耳畔轻问道,“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过多的失血使得他的意识更为模糊,褚画晃了晃身体,试图从对方的怀里挣扎脱身却根本使不出丁点儿的力气。天旋地转间恍然仿佛时空扭转,他竟以为自己回到了俩人的初见之日,目光茫然向前,口中喃喃自语,“这是……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曾经看见过不少你的照片,我从中猜出那是你很喜欢的花……我想一个被孤独囚于黑暗中整整六年的人,收到一束自己喜欢的花该会多么高兴……”  这个分明嫉恶如仇的小警探,却在面对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时,也总不忘叩开门闩,为对方带去一束光。  “我不是问我们初次见面,我是问现在……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送花给你?为什么要送花……”清澈眼睛懵然大睁,褚画失神地重复着对方的问话,一晌后才回答,“那些恋人……那些彼此相爱的人们,他们不是经常彼此送花吗……”  “相爱的人?”康泊把褚画拨转过来,用那种意味温存且隽永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睛,慢慢开口问,“我们……是吗?”  “如果你还爱我……”褚画微微仰起脸,原本强忍于眶底的眼泪就这么顺势落了下来。他以一个婴儿般纯真的眼神望着身前的男人,更以同样认真的口吻给予对方回答,“那么,当然……”  ※ ※ ※  律师范霍文走进房门时,康泊正倚靠在床上,而褚画则趴在他的怀里睡觉。  腹部的伤口已被处理妥当,他整宿整宿地难以阖眼,担惊受怕,流离失所,终于找到了最能令自己安心的港湾。  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康泊打算从床上起身,可倚坐着的身体刚动了动,褚画就紧紧收拢了箍住他腰身的双臂。  康泊试图一点一点抽身出来,但显然徒劳无用——哪怕只是极其小心地轻轻一动,怀里的家伙就会受惊般颤一下身体,随即把脑袋往自己的怀里埋得更深,以要将自己腰身夹断般的力气收拢两臂。生怕自己会离去似的。  即使已经沉沉睡去,这家伙的手臂仍像钳子的双刀,怎么也不肯稍许松开。  几次都没办法起身,以致于最后他不得不放弃尝试。  “我不会离开……”修长手指插入褚画的头发,轻柔揉动了几下,随即又移动手掌轻抚于他的后颈、背脊……留下一串对方的身体回应给自己的颤栗。那颤栗像细微的电流一样传至了他的掌心,康泊俯身轻吻恋人的脑袋,轻声许诺说,“我从未离开……我一直在这里……”  明明睡得很熟的褚画像是听了见,于是松开了紧箍对方的手臂,将脸蹭于对方的腰窝,找了个让自己能睡得更舒服的姿势。  安抚完自己的恋人,康泊拄着手杖来到了范霍文的身边。这个年轻律师毕恭毕敬地称对方为“老板”,又把目光投向了床上的家伙:几日来他已瘦得不成样子,可柔软的黑发搭在白皙额前,长睫轻颤的模样可爱又稚气。  “不得不说,这家伙从逆境中爬起来的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你瞧他现在的样子,仿佛什么厄运都不曾遭逢,仿佛一切阴霾都难以停伫在他心上!”这个宁静、安详又天真的睡颜同样深深感染了范霍文,素来嬉皮笑脸的律师以个略显夸张、又极为诚恳的语调呼出自己的赞美,“他就像从沼泽中飞起却丝毫不沾染污泥的天鹅,就像头戴金环、全身沐浴圣光的天使,就像——”  一直蜷着身体安然入梦的褚画突然咕哝一声翻过了身,仰面朝天不止,还把一双手脚全都大喇喇地伸出被子。那模样和天鹅、天使八竿子打不着,最言简意赅的形容应该是,他就像只翻着肚皮的蛤蟆。  “呃……就像……就像……”面对这样难看的睡姿,即使能言善辩如一个律师,也没有办法再违心地用出一些美妙的词汇。范霍文抓耳挠腮,力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康泊倒毫不介意地笑了。  “就像一个伟大的婴儿。”他说。    第73章 伟大的婴儿(2)    褚画伏在康泊膝上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他回到了小时候。  还是孩子的自己推开了房门,一个身穿白衬衣的陌生少年袭击了他的母亲——女人因被勒住咽喉而无法发声,却朝自己伸出一只手臂,投来求救的眼神。  褚画看见那个八岁的小男孩灵魂出窍般瞪大眼睛,似乎也曾蠕了蠕嘴唇,但最终还是选择一声不吭。  女人睁大着仇恨的眼睛倒在了地上,几丛光线恰于此刻渗透被报纸、木条层层封锁的窗户,经纬相织于他的眼前。  那般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明亮,令他刹那湿润了久被黑暗桎梏的眼眶。  褚画看见那个杀死了自己母亲的少年走向了怔怔不语的八岁男孩,将掌心向上的手递在他的眼前,柔声说着,“嗨。” 第47章 “拯救?身为警察,可他却想拯救一个劫持犯?”停下继续翻看照片的动作,康泊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再次面露不信任地笑了,“我不知道该说他太异想天开,还是太愚蠢无能。”  “是的,他想拯救这个劫持犯。他跑去附近的保险公司,找来了一个口舌功夫了得的金牌销售,试图劝说对方放开怀中的女孩。”  “那些保险代理人喋喋不休的功夫确实教人头疼。”康泊微微笑了,淡色眼眸似也掠过一丝赞许之意,“然后?”  “他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可是埋伏高楼的狙击手抢先一步,打穿了这个可怜家伙的颅脑。”私家侦探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劫持犯的母亲与前妻后来赶了来,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正等着父亲回家。褚画和那劫持犯的家人见了面后,我就拍到了这张照片。我想他很自责,自责于没有给对方一次获得拯救的机会。”又顿了顿,有些年纪的男人补充说,“我忘了说,这孩子绝非您以为的那么‘愚蠢无能’,事实上他在警校时狙击成绩非常棒,连‘名列前茅’都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数一数二’。”  不再置声,康泊放下了手中的照片,拄着手杖走向了窗边。  窗帘近乎阖拢,一点点斑驳的光影透过缝隙,像为一张石膏般苍白俊美的脸庞镶起了金边。  他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于花囿中的一片铃兰花上。  沉默过后,老司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找这个男孩,但很显然,他没让您失望——”  “你的推论太唐突了。”居然破天荒地无礼打断了对方的话,男人仍旧面无表情,语声同样也不带起伏,“我只看到了一个粗鲁的、莽撞的、不识时务又不自量力的愚儿。”  “您太苛刻了。”罗德曼摇了摇头,“我倒认为这个男孩乐观、聪慧、勇敢又善良,具有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渐渐丢失了的优秀品质。”  又是一小阵子的沉默,始终伫立于窗边的康泊终于回过了头,吩咐罗德曼说,“将这些照片和资料都烧毁,别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为什么?”老司机大吃一惊,忙说,“难道您不想将他带来您的身边吗?”  “我会等他来找我。”  “可是……”及时收了话音,罗德曼看出对方心意已决。  “我想晒晒太阳。”康泊以跛足的姿态走向房门外,仿佛心血来潮一般把自己彻底曝露于阳光之下。肤色太过苍白,苍白得仿佛从未在这上帝的富足恩典下片刻驻留,仿佛与黑暗永恒相伴。  罗塞勒看见康泊不断轻轻掀动红唇,然后他听清了,他听见他在温柔地、反复地述说着谢意,也不知指向何人。  “我记得您不喜欢晒太阳。”  “今天是个值得感谢的日子。”春意明朗,花香浓稠,这个男人阖着眼眸,向着投射而来的阳光长久地仰着脸,“i''ve got my soul back.”    第75章 伟大的婴儿(4)    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没人上门打扰,没人会牵拉出警犬鸣响警笛前来追捕,他可以躲在总统千金提供的地方养伤。  但这并非是段快乐的时光,就算褚画可以暂且忘记自己涉嫌多重谋杀,但却不能对康泊与萨莎的亲密举止视而不见。  男人拄着手杖,微微趋前身体和女孩以及女孩带来的一个高级官员模样的男人谈着话,褚画撇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望着他们,不时从身旁管家托举着的点心盘里抓起小圆饼塞进嘴里。三个人相谈甚欢,他看见萨莎说高兴了竟勾起康泊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脸颊,立马就瞪圆眼睛打算上前——结果来不及咀嚼的饼干直接滑下喉管,卡得他弓腰直咳。  “咳……该死的……”  “你得搞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别妄图上前打扰他们。”萨莎安排的管家是个有些年纪的白人,他打从开始就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个通缉犯,于是朝他投去不屑的一瞥说,“对于收容你这样一个坏家伙的好心人,应该时刻提醒自己心存感激。”  好容易喘过气儿来的褚画直起身子看向对方,努力在对方的傲慢中压抑自己的怒气,还试图为自己辩解,“听着,我不知道你在电视新闻里看见了什么,但我不是凶手,我也不觉得‘感激’的范畴包括让出自己的情人。”  “他们在谈很重要的事,远比你杀死的那两个人以及你本人的这条贱命更重要。”这个高傲的白人依然满面鄙夷神态,抬高了自己的下巴说,“即使你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你的情人也不可能花功夫来应酬你。”  “哦,你是正确的。”褚画将目光游至对方托着点心盘,除了那喷香诱人的小圆饼,还有一大扎颜色血红的山莓汁。他转了转眼睛,突然坏模样地朝对方露出一笑,“我甚至不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就会主动来到我的身边。”  管家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警探先生已经迅速拿起山莓汁,用手沾了一些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  “哦!我的天!我想我的伤口崩开了!”褚画摆出那副自己被自己惊愕到了的表情,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看左下腹部冒出的“鲜血”,脱口嚷了起来,“i''m bleeding!”  听见喊声的康泊朝褚画所在的方向侧了侧脸,看见了自白衬衣后洇出的一片红,马上就蹙紧了眉头。微一欠身,他对身前一脸惊疑的俩人说,“抱歉,我得失陪了。”  不出所料,情人来到了自己身边。警探先生以个晕厥似的姿态把自己投进对方怀里,把脸半埋于那丝绒般冰凉的颈窝。  他于白人管家的怒视中朝他眨眼微笑,一个得意洋洋的坏家伙。  ※ ※ ※  警探先生闭眸躺在床上,以手捂住腹部哼哼唧唧。  康泊坐在床侧望着他装模作样地呼痛呻吟,慢慢笑了,“好了,往身上泼溅山莓汁不会让你这么疼的。”  一双清皎皎的眼睛蓦然睁开,褚画仰脸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悻悻爬起身,“你发现了?”  “你腹部的伤口是我缝起的,我知道它不会崩开。”  “是吗……”当时他人事不知,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的伤口是被谁处理了妥当。“可你不是在和总统先生的人谈很重要的事吗?干嘛还要过来?”  “总统在为连任筹款,他需要一些有钱的傻瓜甘愿成为他的财力后盾。”康泊俯身向褚画靠近,以自己的鼻尖轻擦对方的,笑着说,“那家伙太啰嗦,如果你不装作晕倒,没准真正晕倒的人就是我。”  “哦,我还以为是你在乎我。原来是听烦了政客的游说。”褚画仍别着脸,一副不开心模样地撇着嘴,“也是,你看上去依依不舍,似乎很享受被那个情窦初开的傻姑娘用热恋的眼神包围着。”  “萨莎可不是傻姑娘。至少她从我的片面之词中就相信了你的清白无辜,并且表示愿意帮你洗清冤屈。”顿了顿,男人笑着又说,“过两天我们将乘坐萨莎的专机回去,至少你不必再担心机场安检。”  “那我更得去教教她,长得帅的男人更会撒谎——”即使听见别人说自己无辜,褚画仍一点不显高兴,反倒以更不悦地口吻说,“特别是那些英俊、富有、满腹狡诈、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伙,可别因为一时的盲目迷恋就失聪失明。”  如同雾气缥缈,深邃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康泊说,“听上去你很不喜欢她。”  “政见不同。”为掩嫉妒之心,警探先生耸肩抬头,幅度不小地摊了摊手, “当初总统大选我没投她的父亲,现在也不能随便改变自己的立场。”  “其实萨莎也一直反对她父亲的军事政策,认为那太过激进,简直就是侵略。”仿佛存心撩拨起情人的妒意,男人继续轻描淡写地说着,“她虽然特立独行,但各方面都很优异。毕业于麻省理工,网球水平可以参加职业比赛,金发碧眼的迷人模样还足以登上《花花公子》的封面。”  “不,她的长相没你认为得那么好,粗手粗脚,屁股扁平,胸……哦,那是胸肌吗?”对于对方这番用意鲜明的赞美之词,褚画颠缁倒素,毫不客气地张口回击,“泰森穿上裙子都比她有女人味儿,她登不上《花花公子》,除非《花花公子》从此定位为女同杂志。”  “你不喜欢她是因为你以为我和她之间产生了爱情,”康泊伸手掰过褚画的下巴,长而冰冷手指慢慢摩挲他的脸,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这让你醋意大发,想尽一切法子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那张如鬼魅般苍白美丽的脸庞近在眼前,一股奇妙的微香与他自己的气息叠在一起。褚画不避不让,大大方方用目光将对方的注视顶了回去,“我说了吗?”  康泊几乎大笑,“你为什么就不能诚实一次?”  “i''m a bitch.”褚画也想笑,又马上提醒自己得忍住,但是不受控制的嘴角早已泄露了他的心情,正一点一点溢出一个上翘的表情,“bitch永远都不诚实。”  “来,坐上来。”康泊反倒倚靠在床,躺了下来。  褚画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久未亲密相拥,他自己也早被内心渴望煽动得难受。但那种别扭的自尊心使得他继续假惺惺地别过脸说,“干什么?我不明白。”  目光稍稍下倾指往对方的胯间,康泊笑了,“你已经兴奋了。”  那玩意儿有点调皮,确实隆起了那么一些。  “可我还在流血……虽然它看上去像山莓汁,虽然它很有可能就是山莓汁……”褚画继续左顾右盼,不知所谓地扯着闲话,却已经不由自主的一点点向着床上的男人靠近——他的骨骼,他的肌肤,他的全身心都想向这个男人靠近。仿佛身后正有人使力在推,他不想停,也停不下来。  就在褚画快挪到对方身前时,康泊一把捧过他的脸,贴唇吻了上去。  四唇相触的瞬间,褚画感到自己整个人就要融化于这一吻之间,一种莫名的、想哭的温柔丝丝绕上了他的心房。打开齿扉,任对方的舌跨过侵入,随即又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舌递送上去——除了一腔想与对方紧密纠缠的欲望,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两个人吻得极深,极投入,险将彼此都吻成窒息。四片唇稍稍分开,轻轻喘过一口气的褚画又闭目凑头过去,一面将康泊的舌含于唇齿肆意轧碾,一面动手去解对方的裤子。  内裤外裤一并褪在腿侧,褚画伸手握上康泊的性器,不过上下擦弄几下,便觉得一只手也握不太住了。而自那茎身灼起的热度连着他的掌心传进他的心底,竟让那两股缝隙的穴口也情不自禁地翕动起来。  褚画不由红了红脸,心虚地想好在没教康泊发现。  尽管胯间之物高高竖起,康泊倒显得并不心急,只以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微微抬着下颌。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也不出声点穿对方的迫不及待。  反正待会儿自己也爽,褚画索性决定全程主动,自己动手脱去了衬衣。那股山莓汁的甜香也不知怎么就溢满了整个屋子,愈加撩动人心。衬衣里还有件纯棉的白背心,这阵子他瘦了好些,紧身背心的包裹下,肋骨的轮廓竟也清清楚楚。  抬手在肋部上下摸索一番,一根根清晰的肋骨像琴键一样跳跃在他指尖。警探先生也不在意,嘴里嘟囔着“怎么那么瘦了”,脱衣服的动作倒毫不迟疑。  撩起背心露出白皙腰腹,再往上撩些便露出了两粒粉嫩可爱的乳头,尽管很瘦,他的肌肉仍很漂亮,线条利落的上身看来没有丝毫冗赘。褚画跨坐在康泊身上,刻意放慢了余下的动作,哼起音乐扭摆起身体,频频朝对方抛去媚眼,自以为那双淡色瞳仁里的自己诱惑力满溢。  “你的舞蹈简直就是场噩梦……”这个绝对称不上美观的扭摆逗得康泊当场失笑,终于向着对方支起身体,一把搂上了他的细腰,“你就不能快些进入正题吗?”  “你躺回去!”不满对方的催促,褚画又将康泊重重推回床上,“你口是心非,你觉得我美极了,充满了诱惑力!”语气得意,笑出的月牙眼里浮出令人心动的光亮,“如果接下来的这一刻也能被称为噩梦,我想你宁可长梦不醒。”  两臂上展,脱下的背心把一头黑发牵带得乱糟糟的。  试图把乱翘的黑发压得服顺,褚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即又脱去自己的裤子——这回他直接用扯的,因为贴身内裤狠狠束缚了已有所反应的阴茎——就像当头闷棍,那家伙有灵性,胀得更大来表达自己的很不舒服。  视线掠过对方身上的凌乱伤痕,这具洁白光裸的身体仍如婴儿般美丽,康泊真的笑了,“现在你真的美极了,充满了诱惑力。”  现在他光溜溜地坐在了对方身上,胯间的家伙昂着红润脑袋,直翘翘地指着对方。  褪下的衣服胡乱扔了一地,褚画稍稍往后坐些,直至弓下腰时能恰好将脸埋在康泊胯间。一面是想让它勃发至更棒的尺寸,一面也为过会儿进入自己做些润滑,他含着他的龟头轻轻舔弄,舌尖凿挖起铃口,又一寸一寸地吻过他的茎身,用唾液将它完全沾湿。  康泊脖子后仰,闭起眼睛。一两绺金色发丝垂于颊旁,似有来自遥远天际的朦胧曦光映照于那张脸庞。  待对方的身体已经完全就绪后,褚画伸手掰开自己的屁股,竖起中指探进了那小簇软肉之中。左推右挤地撑开那处密道,他就急匆匆地住了手,两手并用地将臀瓣左右分开,对着康泊就位了的性器,慢慢坐了上去——  润滑不够,龟头捅进内壁,一下就将那窄道填塞了满,几乎再难送入。一阵撕裂般的痛感让褚画咬起了下唇,强忍着疼,他握扶着那根茎身,将它一点点推送进自己的身体。  全部推入之后他就倾下身,送上双唇与对方接吻。  再没有什么事能美妙过一对相爱的人这样肌肤相贴着共享时光。一夜成名不能,当选总统也不能。  “你发现了吗?”未免性器插入太深,褚画小心撑着身体举上坐下。有意调整身体的姿势,好让那一下下撞击都结结实实落在最敏感之处。“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和以前相比……”  “我不清楚,”情人的身子绷得太紧,那处炙热的甬道卡得男人的性器有些疼。伸手摸向腰臀那道美妙的弧线,滑溜溜地像摸着泥鳅。浮于唇角的笑意很淡,康泊像是明知故问地说,“也许是因为你现在正被通缉,你没准儿再做不了警察,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  沾得一手湿漉漉的汗液,康泊旋即支起上身去吻褚画的胸膛。舌体画圆揉过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片粉红乳晕,转而又将那小小乳头咬于齿间,轻柔钻捻。  乳粒胀得又红又亮,连带着胸口的皮肤都泛出烫伤般的红。  “我从范霍文那里知道了很多……但我想真正的原因是……嗯啊……”腾出一手去抚弄自己的阴茎,内外两处快感交集间,他感到一只蝴蝶正翩翩绕于指间。这种极致快意催生下的摇摆格外美丽,褚画闭起眼睛,享受得浑身打颤,“真正的原因是我意识到我们是那么深爱彼此……嗯,是的……很深……很深……无法停止……”    第76章 最后一个死者请关灯(1)    代理局长韩骁坐在局长办公室时,属下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他拆开信封,马上谨慎地四下看了一眼——尽管他知道此刻的办公室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信封里只夹有一张相片,相片上的背景一片模糊,但能清楚的看见主角是他本人。化着令他面目全非的艳丽浓妆,一身粉红色连衣裙,头戴金色长假发。这张照片显然来自于死去的狗仔潘彼得,但韩骁不能确定,这是在他被心血来潮的国防部长乔扮后遭到了偷拍,还是他曾在杀了人后徘徊于褚画住所的附近而受到牵连——那个狗仔偷拍褚画成瘾,当时他们还在一起。  照片背后留着一个即将到来的时间,一个落点为一家老废弃工厂的地址。  简洁非常,同样恶意明显。  韩骁完全清楚这张致命的请柬来自何人,想了想后决定赴约,并备好了一把消音手枪。  其实早在两天前他就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那个法国模特告诉他,康泊回来了,还带回了褚画,以及总统的女儿萨莎。韩骁本想调动警力去康泊的庄园追捕凶犯,但思来想去,最终觉得还是不要兴师动众打扰总统千金为好。  “总统的女儿……也来了?难道她和他们两个同屋檐居住?”  “是的,那个傻女孩儿一度非常迷恋我的丈夫。”离婚手续正在办理,碧姬已经搬出了那栋房子,她就自己知道的据实回答,“但我回去收拾行李时发现,她正冲他大叫大嚷,显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可怜的玩物。”顿了顿,艳丽唇角浮出一个冷笑,“就和我一样。”  挂了电话,这个男人抽出报纸,望着上面那个近些日子频繁登报的金发女孩,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用以填补褚画离去的空白,这段日子韩骁和主动向其投怀送抱的向笛搞在了一起。有的时候韩骁命令向笛扮成女人,有的时候则对他残酷施虐。把自己曾遭受的虐待变本加厉施加于他人,这种胜过性交本身的快感,每每令他万分享受。平心而论这个牛郎的长相算得上漂亮,似乎毫不逊色于他的旧情人,而且口活儿干得极为出色,不像褚画永远懒于伺候别人,哄他半天也只能换来他草草舔弄几下了事。  甚至向笛也没有褚画那么动辄暴躁,被插弄得不爽时便挥拳相向,张口即咬。脾性乖巧温顺,迎合于自己身下时总很卖力,就连自己向他施加虐待也能表现得甘之如饴。  但对方越是刻意屈膝奉承,越让他觉得恶心。  韩骁没来由地想到了已经分手的未婚妻李曼琪,而今他的情感生活恰需填补,而这个笑容甜美的总统千金看上去也并不比国防部长的女儿聪明多少。  ※ ※ ※ 第49章 “生日?我的生日?”向莱打着哈欠,翻着白眼,努力回想了一番后才说,“哦,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她从弟弟的手中接过那条链子,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一脸嫌弃地说,“太小了!这吊坠上的钻石太小了,就和你的鸡鸡一样小。”  自以为说了个绝妙的笑话,女人自顾自地嗤嗤乱笑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人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寞,不为别的,只为她随手弃于一旁的生日礼物。  “我有话想和向笛谈谈,你能回避一下吗?”屠宇鸣对向莱的反应很不满意,这个女人常年处于疯疯癫癫的、宿醉未醒似的状态,对自己的弟弟从来不闻不问。  “当然,我对你唯命是从,我英俊的警察先生!”向莱扑上前重重吻了屠宇鸣一口,火热的双唇堵上了男人的唇,一只扶着他脸庞的手恰好还摩挲于那条丑陋伤疤。  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疤脸警探觉得极不自在,赶忙动作生硬地避了开。  向莱倒看似对此心满意足,又没精神地打了个哈欠,随即便扭动着沙漏型的身体,纤腰丰臀左摇右摆地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嗨,”待姐姐离开之后,向笛客气又疏离地朝对方打起招呼,微笑说,“你们发展得真不错。”  “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屠宇鸣再按耐不住地破口大骂,他从他姐姐口中打探到了不少事,知道他正和韩骁同床共枕。“如果褚画不是凶手,如果褚画说的是真的……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我曾被‘雨衣杀手’近距离袭击,”向笛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膀,“虽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能感觉出他们是一个人。”  “什么?!”屠宇鸣完全失控地叫出了声,随后又语塞起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向笛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反将目光投向了被扔在沙发上的钻石链子。这个年轻人长久地、留恋地望着它,而他的姐姐已重入梦乡。  “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你像愚蠢的蛾子一样投入火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仍然没有回答,向笛将那条链子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掌心。沉默着低头看了它一晌,他突然自顾自地笑了,“早知道我该让你替我送这份礼物,那样她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将它戴上……”  “我并没有爱上你的姐姐……事实上我只想从她这儿得到你的消息……”屠宇鸣伸手扶上向笛的肩膀,竭尽可能地平复怒火,口吻温柔,“是康泊吗?是那个古怪的富翁允诺了你什么,你才会这样置身危险地去帮助褚画?”  向笛仰起脸,像是全不认识对方是谁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回答说,“他允诺了我一个梦想。”  屠宇鸣愣了一愣,“梦想”这个字眼太久远,早已不存在于自己人生的字典里。  “我不是蛾子,我是蝴蝶。”年轻人神色调侃地扬了扬眉,轻轻一笑,然后继续说,“我的一生都在等待这个助我重生的梦想,为它付出生命也值得。”  疤脸警探还想说什么,可对方已经转身而去了。  他回头向他告别,在举目青翠中微笑着对他说再见。  再见,我英俊的警察先生。  ※ ※ ※  就在韩骁绞尽脑汁想要对旧情人一击致命之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褚画居然主动投了案。  司法部迅速派人介入了这个案子,并声称嫌犯申请了“证人保护”,身为一局之长的自己都无法再接触到他。事情不太妙,但不至于失控。他行事素来小心,范唐生已经死了,碧姬又站在自己一边,韩骁相信褚画手里并没有能直接指证自己的证据,否则康泊也不会前来请和。  而且现在的他更迫切的是要摆脱那片汹涌来袭的阴影,连日的失眠、脱发及呕吐症状的产生迫使韩骁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吃了闭门羹的代理局长走出为这案子专设的临时办公室,却没想到恰好与一个金发女孩擦肩而过。  “你他妈在利用我吗!”男人听见这个女孩冲着电话叫嚷,年轻漂亮的脸庞满满书写着愤怒,“你利用完我就想摆脱我,这不可能!我和你那个愚蠢的模特妻子不一样,我可不会乖乖接受你的摆布!”  萨莎气急败坏地摔掉了手中的电话,手机弹跳在地上,又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脚边。她将一腔怒气撒向了这个陌生人,口气不善地冲着他嚷,“替我捡起来,你个混蛋!”  韩骁弯腰去拾地上的手机时,脑中迅速过了一遍碧姬曾对自己说的话,接着他完全本能似的作出了反应——他走向对方身前,把手机递给了她,并将颓色一扫而光地冲她微笑,“我长得像个混蛋吗?”  “哦,对不起……”接过手机,萨莎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言太过无礼,便像熄掉引擎那样迅速熄掉了自己的怒火。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笑容友善、态度亲切的男人,随后说,“我好像认识你,你是这座城市的正义之星。”  “我也认识你。”韩骁顺着对方接话,挑了挑眉,“你是这个国家最让总统先生头疼的女孩儿。”  “我想没准儿你真是个混蛋,”同样将眉梢轻佻挑高,金发女孩的笑容乃至语气都明显多了一层别的含义,“反正混蛋们长得都很英俊……”  相视笑得更开,这对男女理所应当地进入了调情模式。    第78章 最后一个死者请关灯(3)    心理医生与他进行了长时间的互动心理治疗,韩骁甚至破天荒地接受了对方的催眠。他笃信康泊以催眠的方式将他的脑神经搅成一团乱麻,只有同样这么做才能解开。  这个穿着体面又举止高雅的女人是业内顶级的专家,在她言语的疏导下,睡眠悄然来临——可是总算入眠的男人丝毫未曾感到轻松。  如同抱着一段浮木漂于汪洋大海,于茫茫无际的绝望与恐惧中时沉时浮。常人或许已被这种感觉逼疯了,但他还在苦苦支撑。  “我不知道,你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我被噩梦缠身,并且因此产生了一系列身体反应,比如我像当初被火烧那样开始留不住我的头发,头皮泛出令人恶心的那种白,要知道当初我就花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才得以复原……”从一种梦境似的状态中醒来,韩骁回忆着那日康泊说的话,那些关于童年阴影和神经元后遗症的话,试图用详细的比喻让对方感同身受于自己的痛苦。“就像会钻进人耳朵里的蠼螋1,我能感觉到那个变态在我的大脑里放进了这种虫子,它在一点一点吸食我的脑髓,它在将我逼疯……”  在心理医生面前不比在总统千金面前懂得伪装。开始脱发后这个男人的心理阴影无疑加剧了,被连连的噩梦折磨得夜不能寐。将头发剃得更短来掩饰脱发的事实,但是他内心清楚,覆顶之灾咫尺相近。  “不,我想对于你无缘无故落发的病症,你需要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女人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表示虽然心理暗示的作用非常强大,童年阴影或许会带来某种心因性的疾病,但绝不可能作用如此明显。“你最好去接受详细的身体检查——”  “你的意思是……我生病了?”几乎不去分析这种可能性,韩骁摇头打断对方,“不不不!你他妈根本不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你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变态!十二个情人躺在他的酒窖里,他的妻子不是死了就是疯了!我他妈来找你,不是来听你说废话!你得替我将那只疯狂的虫子拿出来……”  最后他甚至伸出指头猛戳自己的脑袋,要求心理医生切开他的颅脑,将那莫须有的蠼螋取出来。这个有些年纪的女人措辞温和、神态也温柔可亲,婉拒了对方的荒谬的念头后,她又向他提议参加接下来的团体治疗,鼓励他勇敢地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经历以期获得救赎。  “你是想让我像个白痴一样,和一伙精神病人一起散步、打牌、手拉手地讲故事?”韩骁突然暴怒地捶打起桌面,冲对方大吼大叫,“你他妈想毁了我的声誉,是吗?!你他妈想掀我老底,让我受人耻笑吗?!”一方面向这个心理医生请求帮助,一方面又警告对方决不能向他人泄露他的无助。眼眶血红,精神恍惚,他神态狰狞地恐吓对方道,“你最好恪守你的职业道德,如果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泄漏了出去,我就会杀了你!我会拧断你的喉骨,我会用木棍捅烂你的下体,我会让你赤身裸体地躺在荒郊野地——”  话音戛然而止,韩骁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心理医生微微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她见识过多种多样的心理失常者,但这个男人的病症显然非常严重,他自己还毫不自知。  自控变得越来越难,为了避免彻底暴露自己的疯狂,代理局长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 ※ ※  离开心理医生的男人情绪开始平静下来,冷静的思考对现在的他而言不太容易,但他还是努力作了一番尝试。如果这位心理专家也认为情绪受损造不成如此严重的身体反应,那么以他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极有可能是被人下毒了。  韩骁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得以成立,自己的的确确是被那个变态唬住了!被他用摇曳的火光、古怪的语调、故弄玄虚的一系列举止给唬住了!下毒者极有可能是身边人,于是锁定怀疑目标简直轻而易举,他很快就想到了向笛,那个主动贴上门来的牛郎!“吃里扒外”永远是这些牛郎难以摆脱的劣性,没准儿康泊一回来这贱种就倒戈了。  韩骁马上联系了信得过的医生朋友,决定对自己进行最详尽的身体检查。  刚收了线,马上又有一个电话接了进来。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男人不由露出一个微笑。将情绪调节至最高点,即使在对方看不见的电话这头,他也尽可能地表现完美。  出于对自己有利的某种目的,警察局的代理局长和总统的女儿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打得火热。他们像情人那样共进晚餐、像情人那样去互赠礼物,像情人那样接了吻,直到他想像情人那样把她抱到床上时她才欲擒故纵般地拒绝了他……韩骁用身体力行的浪漫告诉萨莎,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并不止康泊一个。  萨莎在电话里说,两天后自己将为父亲的连任筹办了一个舞会,出席者是当地的社会名流以及她的一些时尚圈的朋友。她诚意满满地向对方作出邀请,还说打算向他介绍一个将会对他的前途大有帮助的长辈。  韩骁不可能对这样的邀请说“不”。  ※ ※ ※  夜色很浓,像悬垂于人头顶的一只沉甸甸大手。不得不靠一些镇静药物才能安抚跌宕的情绪,将自己精心收拾一新的代理局长抵达俱乐部时,派对已经开始了。  这个派对看上去有些混乱,似乎并没有萨莎许诺的政界高官出席。俱乐部里灯光充足,打扮怪异的年轻男女随处可见。许多高大、漂亮的男模穿着女士的裙装跑来跑去,甚至还有个非常强壮的男人穿着热辣的桑巴舞裙,身后拖着色彩斑斓的彩色羽毛,活像只山鸡。他们看上去很兴奋,但又gay气十足。  韩骁虽然不改脸上的笑容,但微微蹙眉的表情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出现在他面前的萨莎一身黑礼服、白衬衣的老派绅士打扮,她染黑了金发,把它们全都梳向脑后,挺翘的鼻梁上还架上一副款式老旧的眼镜。尽管如此,总统先生的漂亮女儿看来依然不赖,像个俊俏的小男人。  “你看上去……”两个人贴面接了个吻,韩骁有些不解对方的这身装扮,“嗯……风趣极了。”  “你穿得太古板了!你这是马上要发表就职演说,还是要去保险公司面试?我难道没和你说,这是一个化妆舞会?”  “你并没有这么说……”韩骁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但也并不打算为此就向总统的女儿深究,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说,“是我忘记了向你确定dress code,我本以为国务卿还有那些部长级的人物都会出席。”  “你干嘛那么心急?我是说过要介绍你们认识,但并不是今天!”“小男人”萨莎拉下脸来摇了摇头,突然又笑容亲昵地挽起了男人的胳膊,“不过没关系,我替你准备了一件合适的服装!”  “你想让我扮成什么人?蝙蝠侠还是超人?”  “我知道你是正义之星,可这样的装扮毫无新意。你跟我来,我保准儿会让你大吃一惊!”萨莎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话,只是模样兴奋地穿梭于一群俊男美女之间,将韩骁带进了一间私人包厢。她带他认识了几个年轻人,他们都是代理局长眼里有心结交的上层人士,但也都穿着怪异,浓妆艳抹。  “你看这个!”萨莎眨着调皮的眼睛走向包厢的中央,细臂一展,便揭开一袭神秘的丝绒红布。  里面露出一个塑胶模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抹胸礼服。腰线的一侧缀着同样是粉红色的大蝴蝶结,还配有一双粉红色的手套。  “现在开始,我是艾斯,你是罗莉拉2。”萨莎兴奋地对着韩骁嚷嚷,“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可是玛丽莲?梦露曾经穿过的戏服,她在《绅士喜爱金发女郎》里的演出真是美极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得到它!当然为了让强壮的你能够穿下,我刻意找人重新定做了一件!”萨莎模仿着那个人间尤物扭摆起身体,嘴里轻声哼唱起那句著名的歌词: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随后又突然甜笑着扑进韩骁怀里,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来,快换上……”  “你会迷死人的!”一个身穿女仆服装的漂亮小伙儿冲他挑眉眨眼,这家伙的父亲在沙特阿拉伯可有一家石油公司。他鼓掌大笑,“光是想象你穿上这身礼服的样子,我都能为你勃起!”  尖笑声与起哄声响成一片,停留于房间中央的男人面色愈显阴沉。双手捏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满布。  “我还为你准备了别的……”萨莎朝那“女仆”小伙儿招了招手,那家伙立马笑嘻嘻地贴了上来,手上还拿着一顶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金色假发。  “你的头发看来不太密,戴上这个正合适!”“女仆”自说自话地将金色假发戴在了韩骁的头顶——这男人长得太高,以至于他不得不踮起了脚。  眼见对方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包厢里的男孩女孩们便欢呼一声,一拥而上。一个金融大亨的女儿掏出了艳色的唇膏,抹在了韩骁的唇上;而另一个军火商的儿子则有意无意地总把手伸往他的裆部。  萨莎命人取出相机拍照,自己则走到了韩骁身前。望着这个整个人似僵硬难动的男人,她突然凑向他耳边,“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朋友,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为了‘前途’做到这个地步!”红唇吐出温热气息,顿了顿又说,“康泊说的果然没错,你是一个变态,也极有可能就是凶——”  女孩儿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男人突然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五官扭曲,目眶带血,韩骁的面目极度狰狞,红唇中吐出了一个尖厉女声:“我杀了你,你个贱货……”  鱼儿咬钩并不全是因为愚蠢,有时它们明知故犯,只因太过贪婪。  所有人都看了见。如果不是周围的人纷纷扑上前来阻止,他真的可能掐死她。  韩骁扯掉头上的金色假发,推开试图拦住他的人们,冲出了俱乐部。  “天哪!天哪!”“女仆”小伙儿叫了起来,“我们要报警吗?”  “不……咳咳……不用……”脖子上的指痕非常明显,萨莎连连咳了好久才将呼吸重又调匀。俏丽脸上竟还挤出一丝得意的笑,说,“他有麻烦了……马上就会有人去找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1一种传说中会钻入人耳的虫子,吸食人的脑髓,西方人对此深信不疑,但科学证明只是谣传;2《绅士喜爱金发女郎》中梦露的角色,那句著名的名言“钻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就出自那部电影,其中粉红色礼物边舞边唱的梦露真是人间尤物啊啊啊~~    第79章 最后一个死者请关灯(4)    为夜风的狂躁吹散了混乱的思绪,跑出俱乐部的男人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他第二天没有去警局,把自己关在了窗帘闭合的房间里。事情不太妙,从他出手掐住萨莎脖子的那个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那个变态富翁是人性的指挥家,逼疯、掌控一个人是他的拿手好戏,自己已经完全不可能逃离这个咒了。  没来得及从总统千金的口中探听更多关于褚画的情况,但韩骁还是有办法得知案子的调查进程。  这些年他积攒了不少人脉,私下里和许多在相关部门身处要职的人物都有结交。可这回,一个司法部的家伙却主动给他挂了电话。  “哥们,我想你惹上大麻烦了。”  “……怎么?”男人埋着脸坐在地上,听见“麻烦”二字抬了抬头,眼里血丝一片,神态十分狰狞。  “那个褚画投案后一直缄口不言,可昨天突然一反常态,声称自己不是凶手而是为人嫁祸,口口声声地把所有的矛头对指向了你!”  昨天?男人的嘴角以个怪异的弧度勾了勾,自己昨天差点失控地掐死了总统的女儿,他的旧情人竟似先知般在同一时间抓住机会反击。韩骁已经无暇去分析碧姬给自己打电话的行为是出自她的愚蠢还是康泊的指使,此刻的他是可怜的昆虫,被困于一张无形又巨大的网中。  重重阴谋,经纬相织。  一切都算计得那么完美。  “他说他手上有照片能证明你们曾是情人,正是这点让你能够拿到他的头发、穿上他的球鞋对他进行嫁祸……他还说他同样有照片能证明你有异装的癖好,这点和‘雨衣杀手’不谋而合……”  照片?韩骁马上就想到了那天褚画从范唐生那里取走的文件袋。再次无声地笑了,他耐心地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些家伙打探出你在接受心理治疗,已经去找那心理医生询问你的情况,不管对方开不开口,我想对你都十分不利……”没有得来对方的反应,那个人顿了顿说,“最糟糕的是,有个家伙跑来举报了你。他说自己曾遭到‘雨衣杀手’的袭击,是与‘雨衣杀手’打过照面后唯一的幸存者,而他通过和你的接触能够判定,那家伙就是你……哥们,你最好还是跑吧。他们马上就要来拿你了!” 第51章 “对不起,我本该早……早二十分钟来救你的。”尽管对方身上没有致命伤,但遍体的划伤如凌乱交错的枝桠,也令人惨不忍睹。褚画模样内疚地抿了抿嘴,把那往昔里甜腻的梨涡也抿出苦涩,“总之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是我……是爱你而你恰好也爱着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向远途跋涉,而今终于有了踏上回程之感。向笛微微一笑,目光极致羡慕地望着对方说,“你真幸运……”  “是啊,我挺幸运。”褚画掏出小刀,一面替向笛解开捆着他的粗麻绳,一面关切地问,“你能走吗?”  失去麻绳捆绑的向笛完全站不住脚,一头栽进了褚画的怀里。他强支起身体,指了指自己的腿,警探先生这才发现,对方两侧的膝盖骨都已被尖头剪子刺穿了。  “那个王八蛋!”褚画眼睛有些红了,“等我把那有钱的小鬼叫醒,就背你出去!”  向笛微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猝然又眼眸大睁地喊道:“褚画,当心身后!”  一直匿藏于阴影中的韩骁猛然冲了出来,他试图从身后偷袭褚画,以武力逼迫他屈服——但对方反应迅速地闪向了一侧,没有让他得逞。br>  知道对方手中一定拿着枪,褚画以眨眼未及的快速度朝韩骁挥去一拳,趁他闪躲的间隙,马上抓住他的手腕使劲扭转,同样的格洛格18型就这么被卸落在地。  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每一下挥拳相向都不遗余力。通过狭仄的窗口,可以看见两个人影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你上我下,时高时低,真正的生死相搏。  原本的计划是由褚画把韩骁诱至窗前,好让狙击手一击命中。鲍尔森通过褚画身上的监听器可以得知里面的打斗非常激烈。形势混沌不清,贸然闯入或许会对人质造成伤害,白人组长通过对讲机问狙击手,是否可以直接将其击毙?  但狙击手回答说做不到,因为他露面的时间太短,而褚画又和他纠缠在一起,极有可能遭到误伤。  康泊当然也听见了里面发生的一切,他始终蹙着眉头,拄着手杖的手越捏越紧。  ※ ※ ※  贴身肉搏了好一阵子,和过去那么多次或真或假的打斗一样,两个人谁也无法在对方手下讨得多大的便宜。趁着彼此身体短暂分离的机会,褚画将手伸向裤管去摸第三把枪。韩骁瞬间意识到对方身上还有武器,于是也飞身扑向了掉在地面的自己的枪。  千钧一发之后,他们形成了拔枪相向的局面。  但糟糕的是,韩骁将倒在地上的向笛劫持在了身前,活脱脱一副肉盾。  “把枪放下!”金色假发在扭打过程中落了地,粉红色连衣裙的裙摆也被扯得稀烂,而那红色唇膏已经糊了,仿佛成了口角旁拖曳出的一道血迹,让这张原本英气俊朗的男人面庞看来格外狰狞。韩骁瞪视着褚画,尖利声音叫喊着,“我让你把枪放下,否则我杀了他!”  褚画咬着嘴唇怒视韩骁,正犹豫要不要放下手中的枪时,对方突然手肘下移,对着向笛的腿部开了一枪。  向笛当即发出十分痛苦的呻吟声,豆大汗珠涔涔滑落额头。这是极近距离的枪击,裤子烧出一个大洞,子弹在肉里翻滚绞杀,森然见骨。  晕倒在一旁的男孩恰在此时醒了来,瞧见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叫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你个混蛋,我他妈扔掉枪了!”褚画不得不把枪扔脱了手。  “现在双手抱头,背对着我跪下!”  他态度蛮横地发号施令,而旧情人不得不一切听命照做。总警监先生满意,挟持着已近半死的向笛走至褚画背后,又似丢弃垃圾般,将失去利用价值的年轻人狠狠推往一边。  用粗麻绳将旧情人的双手牢牢缚紧,才又将他一把拽起。  “好了,你现在得到我了。”换作自己被挟持了住,年轻警探也不太担心,只冷声冷气地说,“你可以把他们都放了!”  “你一直都是我的,宝贝儿……”声音由阴鸷可怖的女人变回了一个发情中的男人,处于旧情人身后的韩骁将脸架上褚画的肩膀,侧头朝他伸出了舌头。舌上也沾染了血红的唇膏,他对着他的耳廓、脖子和脸颊贪婪地舔弄起来,嘴里含混说着,“我会放他们走,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有人做个见证,见证我是如何再次征服你……”  “你这他妈的是要挟,不是征服!”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恶心感,褚画竭力侧头,试图避开那黏糊放肆的舔吻,“再说我对娘们不感兴趣,尤其是你这种浓妆艳抹还一身红裙的悍妇!”  没有搭理对方的刻意挑衅,韩骁反是一手将褚画被捆住的双臂抓牢,一手迅速解开了他的皮带。粗壮的骨盆抵着那两瓣小巧可爱的屁股,他在他的肚脐处流连钻摸了好一会儿,又将他的裤子粗暴扯下,把手伸了进去——  刚刚才尽情释放,那家伙摸来不太精神,又暖又湿。    第81章 最后一个死者请关灯(6)    “别白费心思了,我勃起不了。”对方下手很重,丝毫没有舒服之感,反倒弄得他有些疼,“我只有两种情况会勃起不了,一个是遭受阉割,一个是面对你。”  褚画能感到韩骁的老二正硬邦邦地顶着自己的屁股,卡在两瓣臀丘之间。他有些担心身后的男人会硬来,虽说如果他这么做了倒是给了警察们突入的绝佳时机,可他知道监听器那头的康泊一定会听见——褚画自认不算检点,却决不想在康泊能听见的情况下让别的男人品尝自己的身体。  尽管脑中的念头划过一个又一个,褚画还是冷着声音冷着脸,故意装作漠不关心,“一个处女和你同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你们干完一炮,可处女还是处女,妈妈们都放心把女儿交给你,你的老二连处女膜都捅破不了……”  “宝贝儿……你越口不择言就证明你越紧张,而你越紧张……我就越兴奋……”韩骁紧紧抱着、倾轧着怀里的情人,粗重的呼吸与口中的热气一股脑喷在他的耳旁。这个男人还残存着些许理智,始终小心地不让自己露面于窗口。这样一来,狙击手就拿他没辙。  捆绑着的绳索难以挣脱,虽然褚画竭力挣扎不肯配合,可因为被对方牢牢摁住而动弹不得。裤子全被扒了下来,一个硬物就这么顶开了臀缝,又不怀好意地往里探去——  感受到那玩意儿几乎要送入自己的身体,年轻警探急得开始胡言乱语,语速也加快了好些,“李曼琪和你分手的原因,是她忍受不了一再自我欺骗,大多数女人需要伪装高潮,可她却需要伪装你已经把那玩意儿放了进去……”  早就对怀中这具美妙的身体了若指掌,甬道炙烫如旧,却并不像平常那样难以入侵。硕硬的前端刚刚没入一截,韩骁马上就明白过来,旧情人过来之前一定刚刚和别的男人搞过。退出性器,他勃然大怒,粗声粗气地问:“你他妈来之前做过什么?!”  “男人的阴茎就是大脑,除了打炮还能做什么?”稍松一口气,褚画翻着白眼撇着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何况是一对相爱着的男人,简直恨不得无时无刻都黏在一起。”  “你并没有爱上他,你只是被他蛊惑了,被他催眠了!像他催眠我那样!”韩骁扳过褚画的身体,“我们相爱了十年之久,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爱上他,甚至你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杀人者!”  “不,我爱他。”即使小命攒在对方手中,褚画仍目光坚定地望着对方,同样十分坚定地回答,“我确定我爱他,这和他杀没杀过人没有关系。”  “我爱你!我为你付出一切,我按照你的要求始终让自己处于你的前方!”暴怒中的韩骁一把将褚画推倒在地,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又说出了那些老掉牙的台词,“我爱你!我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他妈居然敢说你爱他?!”  “说就说。”脊骨错位般疼痛,肋骨也似即将断裂。被踢打得很惨,褚画依然满面不在乎的笑容,努力支起自己的身体说,“我爱他,那是一早就发生了的事。甚至在后来你每一次用力操我的时候,我想念的却是他的身体。”  韩骁一脚踹向旧情人的胸口,几乎把他的肋骨当场踹了断。吐出一口血沫,褚画疼得呻吟出声,却又忽然没完没了地大笑起来。他将头侧向藏于胸口的那个可以互相通话的监听器,大喊着说,“嘿,康泊!你听见了吗?我爱你!我他妈爱死你——”  “你听得见对吗?”占据绝对优势的男人一把夺过那只监听器,对着它狰狞大笑,大嚷,“很好!我要让你听见我是怎么一点点折磨死他的!”  “哭泣吧!讨饶吧!”韩骁看来已经完全疯了,又是一脚重重踩向了褚画的胃部,“让你的情人听听,听听你死亡前最后一次的叫喊!”  酸涩的胃液涌出口中,他痛得浑身痉挛着蜷缩起来,却固执地不肯呼痛出声。  ※ ※ ※  施暴的声音接连传来。能听出韩骁此刻无暇他顾,鲍尔森犹豫着是否指挥特警精英们趁机冲进去——可康泊并不同意,反倒劈手就夺过了他手中可以与褚画沟通的对讲机。  他不愿冒险让他受到伤害。一丝一毫也不愿。  “住手。”又一声强忍下的痛苦呻吟传了过来,康泊闭起眼睛,说,“别再伤害他了。”  “心疼了吗?”韩骁的狂笑声透过监听器传了过来,“这太可笑了!一个以操控别人心智为乐的变态、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居然也会心疼?!”  康泊没有回答韩骁的问题,继续不徐不疾地说,“我知道你深受第二人格的困扰,你幻听、幻视、苦不堪言,我可以为你解决。”  “什么?”韩骁停止了对褚画施暴的行为,急切地对着监听器说,“你能把那个吵得不休的虫子从我脑中取出来?”  “是的,我可以。那个噩梦频繁浮现在你的眼前,折磨得你几近崩溃。”音调虽然柔软古怪,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说服力,“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过来为你解决。你会舒服好些。”  “不,康泊!别过来!别——”褚画强支起身体,大喊着阻止对方过来,又被韩骁一脚踩回了地面。  “好,你过来,别带武器,一个人。”  “康泊!不要过来!不要——”褚画还要再喊,监听器却被韩骁摔在了地上,用脚碾了碎。  他要以牙还牙,以数倍于己的痛苦施还给他。  ※ ※ ※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我们刚刚解救出一个人质,不能再送一个回去!”鲍尔森试图阻止这个普通市民去往劫持犯所在的地方,他一面冲他破口大嚷,一面又表示如果对方胆敢擅自行事,自己会命令属下们把他看管起来。  康泊把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鲍尔森,这个人过中年的白种男人脸色发白,额头沁出细密冷汗,两只眼球一下下地轻微震颤——旁人根本无法瞧见这种极其轻微的震颤,但在康泊眼里却像感受一场高烈度的地震一样鲜明。眯起眼睛,殷红如血的唇慢慢浮起一笑,随后他拄起手杖,以鲍尔森为圆心,绕着他慢慢踱步,问,“你的英语带有法语口音,你是法国人?”  “我是比利时人。”男人那双透出血色的眼睛牢牢盯视着自己,出于与人交谈时礼貌的回视,鲍尔森不自觉地跟随康泊的脚步自转起身体。  “法兰德斯人?还是瓦隆人?”  “法兰德斯人。”鲍尔森口气骄傲地说,“永远的法兰德斯人。”  康泊又用荷兰语问了一句全然无关紧要的话,鲍尔森的眼睛轻轻划过一丝亮色,随即又马上不快地表示,“你的弗拉芒语1说得很棒,但我认为我的母亲患没患耳病、而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是否常冲我喊叫这事儿与你无关,与我们此刻面临的困难局面更他妈没有关系!”  眸底的笑意更深,康泊仍然拄着手杖绕着鲍尔森踱步旋转,“你是北方的法兰德斯人,却成长于比利时的南方。这让你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无法开口说话,你的父亲脾气暴躁,时常冲你与你的母亲大喊大叫,这也潜移默化影响了日后的你。你们都感受不到来自他人的尊重,在讲法语的社会里你和你的全家都觉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异乡人。你一面不甘心地学习法语,一面又骨子里以自己的民族为傲,你相信那种稳重、勇敢、坚忍不拔的力量,这也是你选择成为警察的原因。”  “你、你什么时候调查的我?!”鲍尔森为之大惊失色,说话声听来都颤了好些。  “我只是在观察。”唇边笑意未减,康泊说,“用大脑,不用眼睛。”  “你别再绕着我走动!”白人组长始终为那双迷人深邃的眼睛攫定住了自己的眼球,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随对方的移动而转动。然而一阵天旋地转感越来越强烈地袭上了他的头脑,他从未如此刻般感到世界颠倒,两耳轰鸣。“我他妈头都晕——”  话还未毕,康泊突然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仿佛贴于眼皮的切割利器,修长冰冷的手指遮住了所有光线。突然止住脚步又突然不可视物的鲍尔森被来势非常猛烈的眩晕击中了,于是两膝一软,整个人全无抵抗地跌倒在地。  “你他妈对组长做了什么?”看见了鲍尔森从发怒到倒地的全过程,屠宇鸣怒不可遏地冲来康泊身前,叫道,“你他妈催眠了他,是吗!”  “不是催眠,”康泊笑了,“是美尼尔氏症2。”  “什么?”彻底的愕然,屠宇鸣从未听过这个病症,也从未听鲍尔森自己提过,“什么美?什么症?”  “我只是通过他的症状作出猜测,但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年龄的增加会让病症加剧,所以也许目前他自己还不知道。”重又把目光投向了褚画所在的地方,他的心现在也在那里。康泊顾不得此地的状况,只微抬下颌,蹙着眉头说,“让他闭起眼睛,用拇指反复按压人中,可以稍稍缓解耳鸣和晕眩的症状。”  随后他就拄起手杖,跛着优雅如舞蹈的步伐,向着他的情人走去。  “康泊!”白人组长自顾不暇,已经无法阻止这个男人的肆意妄行。可疤脸警探似乎还试图劝阻对方前行,于背后高声叫喊,“等等!”  “我不想用同样的法子攻击你,”康泊驻下脚步,微微侧脸,“但谁也阻止不了我。”  “不,我没打算阻止你。”事实上他自己也为向笛与褚画的安危忧心如焚,顿了顿,屠宇鸣问,“你能催眠韩骁,然后将他们俩安全带回来吗?”  “不能。”康泊直截了当地回答,“催眠只能发生于一个人不经意间或极度放松的状态下,可他现在充满戒备,神经高度紧张。”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本以为对方信心满满,可这个答案显然令屠宇鸣大吃一惊,“韩骁对你怀恨在心,以他现在的疯狂,他一定会杀了你!”  “极有可能。”  “那……那你为什么……”  “他说他爱我。”康泊浅浅一笑,“我怎么能听见这样的话,还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1旧时比利时人把荷兰语称为“弗拉芒语”;2美尼尔氏症,一种突发性的以眩晕、耳鸣、目颤等位主要症状的耳内疾病,多发于中年人,且有遗传可能,转体运动时会加重症状,导致突然倒地。眼球震颤、面色苍白、冷汗频出、头痛耳鸣都是常见症状。    第82章 最后一个死者请关灯(7)    一片废墟似的地方,拄着手杖的男人只是刚刚露了面,就被人一下袭击跪在了地上。  韩骁十分兴奋,兴奋得疯了一样,他能让这个素来自持优雅的男人出乖露丑,尤其还是在自己的情人面前。  “是你自己选择送上门来!你这个愚蠢的家伙!”韩骁抡起手上的铁器狠狠砸向康泊,这个破旧凌乱的地方多得是行凶的凶器,他选了个最能为对方带去痛苦的家伙——一根生锈的、长有根根尖棱的铁条。  又一下不遗余力的重击,似受脊杖酷刑的男人不得不用手撑住了地面。这个跪地的姿势如何算不得从容,可即使放下了惯常的蕾丝和绸缎,简单的白布衬衣也掩不住他的俊美优雅。  锈铁条拔起的时候,他的后背洇出了红色。  “我很抱歉……”康泊试图站起身往前走,可还没踉跄着前行两步,又被韩骁一下抡臂砸倒在地,这一次他摔出近两米,还吐了口血,“为你所遭受的梦魇……”  “你不是能洞察一切么,为什么没有听出我根本不想获得你的治疗!我只要你死……你真该去死!”对方的示弱让韩骁愈加得意,他现在可以肆意折磨这对情人,甚至操控着他们的生死。他亦步亦趋于对方身后,手脚并用,一面接连狠踹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一面又挥着铁条击打他的后背——白衬衣很快就洇满了鲜血,康泊勉强从地上支起上身,扶着墙壁向褚画所在的方向靠近,却承受不住韩骁的再次重击重又跪在了地上。  褚画手脚都被捆了住,只能眼睁睁地冲着韩骁大嚷,“你他妈快住手!别再打了……你他妈别再打了!”  “他在你眼里很优雅吗!很迷人吗!”殴打褚画让他愈加愤怒,殴打康泊却让他爽透了。这个男人痴迷于这种戏剧化的自我表演,更为自己占据了绝对的支配地位而感膨胀。每一下对情敌的殴打都让他感到更为自信和畅快,他像是陶醉于交响乐的指挥家,像是沉湎于绘画的执笔者,一刻不愿停止暴行,总警监先生指着康泊,面向褚画疯狂大笑起来,“他就像条狗一样跪伏在我的眼前,一条软弱的、无力的瘸狗!”  “可不可以放了他……”康泊努力支撑起身体,仍坚持不懈地向着情人所在的方向移动。他的口角溢着血沫,每说一个字都似剖心剜肺艰难与疼痛,“这就好比那个著名的实验still face1……你的情人并没有、没有爱上我……他只是容易忽视自己早已熟悉……熟悉的亲人而被陌生人吸引,恰如一个婴孩一般……” 第53章 好容易连推带搡地打发走了屠宇鸣,褚画继续拿出碧姬的信来阅读——  “你如果见过我和康泊曾经的园丁,就知道那种被针蛰的剧痛绝非夸大其词。那个可怜人有一日喝得名丁(酩酊)大醉,结果踩坏了康泊最心爱的铃兰花囿,他对着那些美丽洁白的花朵呕吐,后来还扯下裤子撒尿。然后某一天,就像冥冥之中似的,那家伙突然失足跌进了山上的地蜂窝里。你一定无法想象一个男人被群蜂活活叮蛰而死的同时,另一个男人却坐在花园里优雅地品茶。午后的阳光投向他的淡棕色的长发和睫毛,他美得就像个精灵。  可康泊就是这样的男人,他拔出尖刀向你走来,你还会渴望他走得快些,再快些。我想那个可怜人身处天国时一定原谅了他竟如此慢(漫)不经心地就夺去了自己的生命。就像当年他取走我腹中的孩子时,我到底也原谅了他。  血淋淋的现实抵不过一双甜蜜的嘴唇。我离不开他。  可他现在却要离开我,为了你。  我毫不怀疑他对你的爱情,或许正因如此,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将他捉拿归案。这些日子我做了一些调查,搜集了一些证据——同床共枕那么些日子让我对他总算有些了解,他作的那些可怕事终究不是全然没有破绽。可康泊不会听凭任何人将他再一次投入囚室,更不会让他人拨动你的思想。我感到我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我的尸体即将被陈展于那冰冷的酒窖。我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是否还活于人间,也不知道它是否足以指证出那个或许已将我杀死了的凶手,可此刻的我的确迫切地想与你面谈。  此致。  安好。”  “她一定是出了毛病!女人就是这么擅于意淫,所以我不喜欢女人!”  照例巡房的医生看见年轻警探气鼓鼓地把一封粉色的信摔在了床上,如果不是伤口还疼,他此刻一准能暴跳如雷,一头扑撞上天花板。  褚画全然不知,曾有另一个警察收到过这样一封类似的信件,而那个警察在经历了复杂的心理斗争后,终究鬼使神差地将那封信烧毁了。警探先生煞有介事地自我宽慰,一定是这个女人危言耸听,一个被抛弃的怨妇永远都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抹黑她的丈夫,一个神经质的、常年为厌食症困扰的模特理所应当会产生被害妄想症。褚画几次想要将手中的信,可每次都戛然而止,闷闷不乐地又把手放了下来。  如此往复了几次,信封已被拧得皱巴巴的。  他想缄默,也想叫喊,他突然间长有一副最擅雄辩的口舌,也突然间因为太过于畏惧失败而拒绝下注,成了最颓唐懦弱的赌徒。  褚画最后想起自己仍存有碧姬的联系方式,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还是给她打去了电话。  可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不顾医生反复提醒他小心伤口,挂了线的警探先生十分懊恼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身体还不住往里拱。被子被拱成高隆的小丘模样,里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是悲恸欲绝的匹诺曹,我有心欺瞒,可全世界都望着我的鼻子幸灾乐祸!”  随后便悄无声息,浑似安然入梦一般。  十余分钟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床上的家伙突然一掀被子,自己跳了起来。  “该死的!”恶狠狠地骂出一声,褚画带上配枪,决定去那个臭名昭著的酒窖看看。  ※ ※ ※  康泊还没离开医院就接到了精神病院的来电,他的儿子康肖奇被他的前妻擅自带走了。  挂了电话,稍想了想他又给康恩娅所在的那所寄宿学校打了电话,如其所料的,康恩娅也被碧姬带走了。  康泊不禁笑了,这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  桌上摆着空盘、空杯和四副刀叉,一瓶出自自己庄园的葡萄酒,却没有一点食物。在这个一家四口经常在一起用餐的地方,女人正襟危坐,盛装且浓妆,美艳隆重得像一丛正当花期的蔷薇。  “他们在哪里?”  “一家四口的家庭聚会,多么美好。”朝自己的前夫露出迷人一笑,碧姬拿起一把尺寸骇人的尖刀,对着空无一物的盘子切割起来,“他们久未回家,一直迫切地想要见你而你却迟迟不来,所以他们都去睡觉了。”  康泊拉出椅子坐了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早已分道扬镳了的妻子,没有作声。  “这牛肝很新鲜,腌制得也恰到好处。”凭空切割的动作持续了一段时间,碧姬终于停了下来,仰头问对方说,“要来一点吗?”  康泊轻轻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碧姬装模作样地品尝起了根本不存在的“牛肝”,又用含笑的目光迎上了丈夫的注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攻击我,催眠我,逼疯我。”  “不,”康泊再次摇头,微笑着说,“你已经疯了。”  女人尖声笑了,起身走往了丈夫身边。  “你并不喜欢这一对惹人头疼的姐弟,如果他们自此消失,不是更好吗?”碧姬从身后向康泊靠近,用刀尖挑开他的衣襟。滑动着蛇一般灵巧的臂,纤纤手指摸索向他心口的肌肤,“我们很久没有做爱了。”  抹着艳色唇膏的唇覆向男人那与生俱来的血色红唇,手指不断摩挲着他的胸膛。  “他们确实挺麻烦,但我是他们的父亲。”康泊没有动身,只是微微侧脸避开前妻的吻,“你已经得到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财富,为什么不就此收手。”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给了我大笔的财富让我可以为所欲为,又或许是因为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永远是爱情。”  康泊不以为然地笑了,依然只是问说,“他们在哪里?”  用刀尖将对方的衬衣挑得更开,女人不再出声,只是俯身亲近起男人的身体。  碧姬手中仍握着刀,将自己和康泊缠在了一起,一边贪婪索求着他的耳后、脖颈和喉骨,一边又不知餍足地将唇移往他的身体别处。  肌肤仍是泛着冷冻感的惨白色,可肩膀和后背上结着不少血痂,仿佛火苗亲吻过后,无瑕丝缎便会留下斑斑灼痕。碧姬看见了这些痕迹,愣了愣,突然又尖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可你居然会为他一再受伤……”  不曾回应也不曾拒绝,康泊侧脸望着那张艳似秾桃的脸,听她继续说,“可即使你为他付出了一切也无济于事,他永远不可能真正信任你。一具尸体、一句指控甚至是几页书信都有可能摧毁你们现有的亲密,布道者和魔鬼注定无法在一起。”  ※ ※ ※  “救命!救救我!”  一声呼救的喊声之后,就是一个女人长达数十秒的高声尖叫。刚跳下出租车的褚画就听见了这个可怕的叫喊声,于是不假思索地拔出了手枪。  出租车司机胆战心惊地询问,是否需要报警。  警探先生一面嚷着“我就是警察”,一面已大步跑开,跑向了喊声传来的地方。  推门而入之时警探先生看见了自己的情人,一脸沉静地坐在那里,而那个曾写来信笺的女人已经脸孔朝下地倒于血泊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这个男人衬衣大开,发丝、脸庞乃至半袒的胸膛都溅上了鲜血。手杖不在他手边,而染血的尖刀掉落在他膝盖前的地面上。  “你……你杀了她……”为眼前的惨象瞪目难言,然而仅仅三分之一秒的犹豫过后,褚画全然听凭本能地端起了手枪,又一次直直指向了康泊,“我问你话,是你杀了她吗?!”  听见情人的厉声质问,康泊慢慢转过了脸,显得十分疲惫。那惨白冰冷的肌肤受了温热鲜血的浸礼,竟似流光剔透。他微微皱着眉注视着他,眼眶泛出更为浓重的血色,睫毛投下一片感伤的阴影。  褚画没来由地心头一颤,连着握枪的手也狠颤了颤。这个样子的这个男人自己曾经见过,并不仅仅是在他们初次交欢的游艇上。  他看上去就像被他伤了心,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又,关于康泊那个完全被人遗忘的管家雷丁,作者会在文章一开始就让韩渣干掉他= =其实本来的大纲里他戏份颇重,但乃们知道大纲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抛弃的…  所以前面章节会稍作修改,不会影响阅读哒,而且现在的重点显然是——画画你又来了!!!    第85章 灵魂深处(尾声)    “布道者和魔鬼注定无法在一起。”见丈夫并无反应,女人搂着对方的脖子,接着又说,“我恨死布伦达了,她帮着你夺走了我的孩子,那个该死的贱人!从那刻起我就想过要杀了她,所以当我知道她们不愿意再受国防部长的虐打,马上就怂恿范唐生找人杀死了她们……看见那个女人被性侵、被杀死、被掩埋,我真是快乐极了!我突然来了灵感,我要杀了所有和你有染的女人!我恨那些女人,你从未把我当作妻子,一想到你和她们交欢在床的场景我就痛不欲生。可范唐生自私、扭捏又无能,他对我的身体贪得无厌,却又不愿为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再涉险,所以我只得另外找人帮忙。”  “所以你找了雷丁,”康泊看来毫不意外,“诱惑了他,俘获了他,又让他成了替死鬼。”  “那个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涕的男人只是个搬运工,真正行凶的人是你那个愚蠢的儿子。”碧姬笑出一声,红唇轻贴上男人的耳廓,“你的那对儿女都病态又畸形,他们背着你有了某种古怪而恶心的关系,我发现了她总是引逗他而不让他得逞,一次次残酷地嘲笑他、折磨他……这个小男孩是如此孤独而恐惧,渴望向你复仇,也渴望为人所爱并保护所爱之人。所以你不在家时我待他温柔如同母亲,慢慢的他真的把我当作了他的母亲,我告诉他你的那些情妇极有可能成为你的第六任妻子,那个时候我就会和你历任妻子一样,疯了,或者死去……庆幸的是,他相信了。”女人手中依然紧握尖刀,用刀背轻擦丈夫的心口位置,“并不是只有你懂得操控别人的心灵,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可令我疑惑的是,你的情人一个接着个消失,你竟没意识到其中的古怪?”  “恩娅的钢琴教师——原谅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冰冷刀尖滑于心口,康泊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行将就戮,只是微笑说,“我看见她折下了我的铃兰花枝又随手丢弃,她优雅的外貌与她的举止格格不入,所以我决定邀请她共进晚餐。”  那个擅弹钢琴的女人后来也成了十二具尸体之一。  “难道是你想杀了她……杀了她们?”前夫的反应令她始料未及,碧姬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你根本……根本一开始就知道?”  “有人替我拂掉了衣袖上的尘埃,我并不太在意对方是谁。”对于那些曾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美丽女人,这张苍白美丽的脸孔丝毫未露出怜悯、惋惜之意,“我也曾想过要惩罚你的自作主张,可后来又觉得应该谢你——”眸中笑意更深,也更温存,康泊说,“你虽然给我带来了无穷的麻烦,却也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宝藏。”  他想起了他的情人,冰冷空洞的眼睛顷刻如同春天丰饶的花台,如同秋天充实的仓廪。  “那么……那么你也知道……”碧姬的声音结结巴巴,精致无瑕的脸孔也似突然生出裂痕,“你那个畸形的康肖奇为什么执意要把尸体藏在了自己家里?”  “‘储备’是一个人由饥饿恐惧衍化出的本能,储备越多的食物越能满足他心理安全的需要,就像采集松果过冬的松鼠。”顿了顿,康泊淡淡笑说,“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不能向任何人揭发他,只能言尽于此。”  女人感到万分沮丧,她一直以为自己实施了一场完美的犯罪,自己的丈夫也被全然蒙在鼓里。  她高扬拿刀的手腕,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却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艾琳同样失踪了,出租车直接开进未关的大门内。  碧姬确实有些喜出望外,她没想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客人竟会在此时出现,这涤荡人心的最后的乐章,竟能在他的眼前奏演!  对着丈夫嫣然笑起,女人拔刀刺向自己的身体,同时嘶声力竭地叫喊起来:“救命!救救我!”  ※ ※ ※  他看上去就像被他伤了心,很像。  “我……我不想拔枪对你……可这简直……简直是……”抿着嘴唇沉默许久,褚画才又吞吞吐吐地说,“对于这……这个女人的死亡,你想说什么?”  年轻警探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对方,法医会揭开死者的死亡真相,可他还是想听他亲自说一句话。他自信康泊不会骗他,所以接下来的这句话比“我爱你”更至关重要,简直关乎他生命的根基。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空气也似凝结不动。唯有时钟啪嗒啪嗒地走,发出类似于涉河而过的声响。  漫漫的时间长河。  然而关于碧姬的死亡,康泊没作任何辩解,只是平静地回望着褚画,随后就起身走向了他。没有拄起手杖,跛足的脚步倍显沉缓,徒生跋涉之感。  “这个女人死了,我只想听你说——”  “嗨,小家伙,”康泊向着褚画的脸庞伸出手,微笑说,“我不会伤害你……”  这个男人朝自己摊开了掌心,五指缓缓释开,目光却又微微燃烧,充满了一种温柔的渴求。褚画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嗨,我只想找回我的猫,我不会伤害你……  ——嗨,小家伙,我不会伤害你……  ——他仿效着成为他人的英雄,敏捷勇敢的躯体之内,却守着一个一碰即碎的可怕秘密……  ——我们一早就见过,至今有些时间,只是你忘记了……  窗台上的蒲公英和猫、阴茎上的蝴蝶纹身、倒地绝命的女人、不见天日的童年、一个高大强壮的警察、一张影影绰绰的少年脸庞……褚画愣住了,千般往事飞掠眼前,像一阵疾风掠过一潭久久不肯平静的波心。直至最后,那张少年脸庞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离奇地重合了,合成了完整的一帧。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手中的枪晃了两下,慢慢地放了下。褚画的视线前方一片雾气朦胧,薄唇也轻轻颤动,“你是……”  身后猝然而起一个异声,康泊回头的瞬间,枪声响了。  ※ ※ ※  或许濒临死亡时身体的本能反应,或许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年轻警探已经放下了手中枪,倒于地上的女人突又起身,挥刀向自己的前夫刺去——  褚画及时抬腕开枪,正中眉心。  碧姬这次是真的死了,褚画扔掉枪,走上前,将自己投入康泊的怀里。  没有说话,他紧紧收拢双臂,恨不能用生命去拥抱他。  酒窖里发现康恩娅姐弟和艾琳,好在只是被人用药迷晕又捆绑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一切雾霾趋于明朗,康肖奇又被送回了精神病院,当然现在的精神病院不比当初,他会在那里得到悉心照顾与最佳治疗。  向笛的残疾无可避免,可令他欣慰的是向莱接到了一个著名导演的拍片邀请,为她搭戏的都是影坛最炙手可热的明星,教这个女孩儿简直受宠若惊得要哭。  待年轻警探的身体彻底康复,这对情人决定抽一段时间外出旅行,让当初他们定下的那十个“性爱地点”一一实现。不过首当其冲的,他们去了梅夫人的老人疗养院。書香整理这是时隔多年康泊第一次回到这个曾囚禁了他整整六年的地方,他曾发誓一生不会再涉足此地,这座阴暗、潮湿、无时无刻不在逼人崩溃的牢笼。  修长手指轻轻滑过微微泛湿的墙壁,滑过上面那些或华丽、或简洁的字迹,男人轻轻闭起眼睛,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当初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曾抱头痛哭于无尽的长夜,那个少年曾长久地站立于窗前,透过狭仄窗户眺望花海。  那个少年好像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