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春天》 楔子 长江风浪渐渐静, 于今得进可安宁, 必有贵人相扶助, 凶事脱出见太平。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景象是这么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寒风吹动白色挽联,黑色字体像是一道道符咒,锁住她双眼。 痛失英才、英年早逝、少微星陨、壮志未酬…… 音容宛在、永怀旧雨、长才未竟、典范犹存…… 是谁死了? 她眼里只能看见那一张高挂在纯白百合花海之中的相片。 相片里的他,笑容像是日阳般灿烂,又像星辰般温暖。 她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他的人。他到底在哪里? 鲜黄的道袍在她面前形成一道墙,阻挡她的去路。 她只能跟着那道鲜黄的身影,听着那温润的嗓音,宛如机械人般的,接受贯穿进耳中的命令。 “一叩拜、再叩拜、三叩拜,起!” “一敬拜、再敬拜、三敬拜,献香!” 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心中失去清明,只剩下无法思考的浑噩。 道士的诵经声,喃喃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当当的敲锣声及悲凄的唢呐声,一声一声在她脑子里形成一道紧箍咒。 她的头好痛!双脚几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呜呜咽咽的哭音从四周包围过来,是谁在哭? 那是极力的忍耐,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就怕一哭出声就会像洪水泛滥,将所有的理智给淹没。 年轻道士口念咒、手掐诀、脚步罡,嘴里念着铿锵有力的经文。 “亡者白少安,亡于农历十一月二十日子时,得年三十三岁,请引领亡者,开通冥路……” 道袍随着摆动的脚步翻飞,明亮亮的黄色,是她眼里唯一的颜色,她手拿着手炉,上头有三炷香,烟雾茫茫渺渺中,她随着道士一再跪、一再拜。 直到她耳边少了道士的诵经声,那抹鲜黄身影退到一旁,她看见道士手里挥动灵旛,将引领送葬队伍起程,她的脑袋才轰地清醒过来。 她看见他的弟弟手里捧着牌位,他的妹妹手拿一只大黑伞,撑在写有他牌位的上方。 白少安。 少安死了吗?那站在道士身旁的人是谁? 她看见少安对他露齿浅笑,她甚至可以穿越吵杂的声音,听见他的说话声。 小月,我得走了。 “少安!”她大声喊着:“你要去哪?” 应该会上天堂吧。 “少安,你不能这样就走!”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看着她,大家都难过到鼻酸掉泪。 “小月,你别这样,让少安心无罣碍好好的去,你这样他走不了的。”杜小玲惊吓地扶住妹妹颤抖的臂膀。 “姊,少安就在那里,你没看见吗?”她吼叫出声,一手比着前方,扭动着颤抖的身体。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吓到冷汗直冒,眼神全朝她所指的方向瞧去。 “师公呀,这是怎么回事?”道士又俗称师公,白少安的叔叔紧张地问着黄袍道士。 见过许多生死的道士神情严肃,没有多余的波动。“拿两个拾圆来掷茭,问看看亡者是否还有牵挂不愿离去。” 白少安的叔叔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紧握两枚铜板,之后将两枚铜板轻丢出去,两枚拾圆在地上滚动两圈之后,呈现一正一反,得到一个圣茭。 众人屏息,那亡者真的是心有牵挂不愿离去吗? “真的是少安,他没有死,我就说他没有死嘛,你们干什么要骗我,他就在这里,还笑得很开心,你们都没看见吗?”她的双眼闪烁着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晶亮,眼角却缓缓流下泪水,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滚烫泪液。 小月,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少安来到她面前,笑意里有着浓浓愁绪。 “不要!我不要你走!你不能这样就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大吼一声,看着身形越来越透明的白少安,她的气岔了,双目一闭,昏厥了过去,软软地倒入杜小玲怀里。 杜小玲急吼:“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杜小月的神智在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想起今天是白少安出殡的日子;在做完法会、举行完家祭及公祭之后,他就会被送进火葬场。 从此化作一堆骨灰,那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她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在无尽的黑暗里,她闻到那抹熟悉的体香、感觉到那温柔的抚摸穿越她的发丝,最后听见那熟悉的嗓音。 小月,对不起。小月,我好爱你。小月,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小月…… 回忆酸甜苦辣,过往的种种跃然眼前,欢笑的甜蜜、苦涩的吵闹,一幕幕被剪得支离破碎。 那句爱她的话语如无形的利剑般,将她狠狠地碎尸万段。 最后,那抹身影如同初亮的天空,渐渐地清明,却也渐渐消失不见。 第一章 天际布满阴霾的乌云,冷风呼啸吹过宽阔的农田。 杜小月微弯着腰,顶着寒风慢慢前进。 走过一大片田地,来到一处野溪旁。 接近傍晚时分,天色已染上些许墨黑,她站在溪岸边,看着湍急的水流,听着轰隆隆的水声,证明这几天来连续下雨的野溪已经暴涨到某种程度。 这条野溪贯穿河东与河西两村,溪上有一座行人专用的吊桥。她没走上吊桥,反而往吊桥下走。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她不顾雨势风势,站在一块只有两人宽的石头上。 她眨动被雨水沾湿的眼睫,忧伤的眼里充满思念。 春天时,萤火虫会在溪边的草丛中漫天飞舞,闪烁耀眼的光芒;夏天时,热火艳阳下,清凉的溪水消暑又凉快;秋天时,芦苇芒草开遍整座溪谷,随风舞动的金黄,那是最美的秋色。 四季更迭,无论白天或黑夜,她和他总爱在这条野溪里,观萤火、打水战、赏秋芒。 她独独不爱这里的冬天。 冬风刮得她颊骨生疼,溪水冷得她一步都不愿靠近。 今年的冬天,她却来到这里。 往事历历在目。 他和她是国中同校的学长学妹,直到大学,两人在台北念书,才又在异地重逢。那年他大四、她大三,因为同乡又是同校,于是两个游子瞬间就陷入了热恋。 经过他大学毕业、当兵,之后他考上公职,为了父母的缘故申调回到乡里服务,她则仍留在台北当代课老师。 这么远的距离,她以为真爱无敌;过去最美的风景,在被背叛的那一刻,都成为最讽刺的利刃。 她不甘愿呀。别人以为她在对白少安恋恋难舍,才会哭到昏厥过去,实情则是她被如同鬼魂般的白少安惊吓到。 十年的恋情,好不容易要开花结果,她原本计划在明年结婚,甚至连拍摄婚纱照的日期都预约了。 结果在三个月前,她从台北飞奔回家乡,想给白少安一个意外惊喜,不料却在白少安的房里当场抓奸在床。他居然瞒着她大享齐人之福! 难堪、错愕、震惊…… 白少安口口声声说他爱的是她,是一时迷失才会和那个女人交往,两人已经彻底分手,再也不会有瓜葛。 白少安祈求她的原谅,表达忏悔之心,说他最爱的人还是她,无奈她铁了心,容不下背叛的感情,执意要分手。 那也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她在电话中和白少安大吵一架,她说什么都无法原谅他;白少安苦苦哀求,不愿放弃十年的恋情。 白少安数落那个女人只是个超商店员,而且还倒追他,他一时把持不住,才会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她气疯了,口无遮拦,叫白少安干脆去死一死,问他这么烂的男人怎么还有脸活下去,没料到却是一语成谶。 白少安说要立刻开车北上,要跟她当面好好谈谈。结果,竟然出了致命的车祸。 他的家人不谅解她,说她没有顾念十年的感情,白少安只是犯了一点错,要不是情绪受到影响又为了追回她才超速开夜车,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 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么的痛,痛到无法呼吸,吃不下、睡不着,就算咬紧牙关也无法忍耐这股痛。 她只是要跟白少安分手,她并不想害死他呀。 要她如何忘得了? 告白、拥抱、亲吻、海誓山盟、背叛、吵架…… 十年的感情,早已经没有了热恋时的悸动,一个月顶多见一次面,平淡得如那温开水;但家人般的情谊,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而她又为什么要诅咒他? 她一脚踩进冰冷的溪水里,冷意从脚底直窜进心里,她的脚步却没有让她退缩;冷冽的溪水漫过她的小腿肚,她努力在奔腾的溪水中继续往前迈进。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低吼男声,在她尚陷在回忆里时,感觉腰际立时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抱住,旋即她双脚悬空被抱离水面。 “放开我,你是谁?!”她双手用力挥舞,双脚也用力蹭踢。 男人的手臂非常用力地箝制住她的躁动,但还是无法制止她那慌乱的动作,况且,溪边全是滚滑湿漉的石头,这下…… 砰地一大声,两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摔落到地上。 “噢……”男人闷叫一声。 “啊……”她也大叫一声,不过她几乎没有摔痛,因为她身下有个肉垫。 “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因为太过慌乱,让她只能连滚带爬地爬离男人身上。 男人眉头皱得死紧,四脚朝天,幸好头部没有撞到,在深深地喘息之后,稍稍缓和全身上下所带来的剧痛,才能慢动作地从石头堆上爬坐起来。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我?”他的话从牙关里挤出,带着浓浓的轻蔑。 “我……”她嚅动唇瓣,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她惊吓过度,还无法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 “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危害生命的事?”虽然四肢像是要解体般的痛,但他并没有咆哮,反而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调在斥责她的荒唐行为。 “……”她的胸口起伏,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男人;男人痛到频频喘大气,暂时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企图。 “这条野溪的溪水很干净,你不会希望有尸体来污染水源,让下游的住户喝到尸水吧?”她的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惨白,他的话虽然说得硬,微眯的眼里却满是疼惜,那是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欲人知的。 像是闪电劈进她混沌的脑子里,她终于听懂了男人话里的意思。“你以为我要跳河自杀?” “不是吗?”他紧蹙浓眉。“尸体经过泡水会肿胀变形,死相可是很难看的。” 她没有自杀的想法,她只是想要让冰冷的溪水醒醒她那浑浊的脑袋,只是刚刚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被鬼迷失了心智,真的想走进溪里那个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男人刻薄的言语有种熟悉感,而被这么一刺激,反而激起她不认输的个性。 “我没有要自杀,我只是……只是脚脏,我想洗脚!”她的辩解多么薄弱,薄弱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一语戳破她的谎言。“最好是穿着鞋子洗脚。否则还要劳师动众,麻烦员警来打捞尸体,说不定还会登上媒体头条,这个小村庄可就沾你的光爆红了。”男人非但没有怜香惜玉,反而说出恶毒的话。 刚刚这一摔倒,让两人都狼狈地坐在溪水之中,她想像男人所说的画面,全身不觉泛起一股冷颤,她可不要变成肿胀的尸体。 “我没有要自杀,你这人干什么这样说话!谁让你多管闲事!”她有着被指责的难堪,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我的确多管闲事。”他努力从布满石头的溪床上爬起来,然后坐到一块大石上,背脊传来撕裂痛,痛得他得以大口呼吸来调节那股痛意。 “你……”还好吧?但她没问出口。 她惊慌于自己寻死的行为。看着男人皱紧眉头,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是为了要救她,若他没有拉她一把,她现在搞不好真的已成为他口中的浮尸了。 他挑眉,喘出一大口气。“杜小月,你别忘了,你还有爱你的家人,你得为她们努力活下去。” “你认识我?”她微讶。 “你很惊讶?”他不怪她忘记他。 那一天,她空洞的双眼里充满悲愤,眼里容不下其他人,还因为悲伤过度而昏厥过去,最后送到医院休养。 今日的她,虽然气色仍惨白如纸,瘦弱到像是风一吹就倒,但至少有了脾气,那代表了她生存的活力。 杜小月这才仔细端看男人的长相。 内双的眼眸透露着一股凌厉,单薄的唇形有着坚毅,这是一张斯文中又有着几分俊美的长相。 会是谁? 她揣测不出男人的年纪,那股沉稳显得老成,但嘴坏的程度又像个讨打的死小孩。 “你是谁?”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死后若下阿鼻地狱可是永世不得超生,还要日日轮转生前自杀的动作,永无止境、无法停止。” “你……”被男人左讽刺、右说教,她气得胸口起伏,以双手支撑,从溪水中爬起来,坐到与他相近的一颗大石上。“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这样教训我?!我就跟你说了,我没有要自杀!你是听不懂国语吗?!” 豆大的泪珠滚落她颊边,她已经分不清楚是因为受到责骂的委屈,还是在发泄压抑在心里的沉痛。 “你该叫我一声小舅舅。”她总算有了生气,不再是死寂到像是随时会消散,让人跟着心慌却又无能为力。 “我没有舅舅!”她妈妈只有姊妹没有兄弟,这男人说谎不打草稿,却给她有种熟悉感,她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你想哭就大声哭,这里没有别人,重感冒总比变成尸体的好。”寒风一阵阵吹来,两人浑身湿透,他看着她的悲泣,脸上嘲讽依旧。 一抹鲜黄背影在她脑中浮现,她惊嚷:“你是那个道士!” 她不记得他的长相,却认得这道温润的声音,虽然此刻有些尖酸刻薄,但厚实的嗓音依旧;她听不懂那一长串的经文,却是烙印在她心底深处,化为一股慈悲的力量。 他微讶,同时也有满腹心酸。 她果然忘了他是谁,只记得他在灵堂前诵经的身分。“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来,正确来说我是你的小舅舅。” 她没法质问他为何自称是她的小舅舅,她的心思太混乱,飘飘荡荡,一旦开启悲伤的情绪,眼泪就再也停不下来。 道士总在念经祈福,也许能解决她心中的疑惑,她像是看到一盏明灯,将心中的不平全力倾诉。 她啜泣地问:“他为什么会被那个酒醉的王八蛋撞上?他就算有错,也不该受到这么大的惩罚。” “生死有命,你要让他安心的离去。”天色将晚,这条野溪太过阴冷,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了。 “我听你在鬼扯蛋!什么叫生死有命!他是个好人,只是不小心犯错,为什么要这样就死去?!”道士的嘴巴虽然不留情面,却是字字刺中她不服输的个性,她握紧双拳极力忍耐,却再也压抑不了悲痛。 “人一出生就注定死亡,人间本就是一场修行,他只是回去他该回去的地方。如果他是好人,就会成仙成佛,你该为他高兴。”任由她咆哮,他伸长手拍抚着她颤动的肩膀。 “他真的成仙成佛了吗?道士有通鬼神的能力,那你看得见他吗?我相信他没有离开,他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她急问着,抓下他搁在她肩上的手。 “我不会通灵,也看不见他。”他的眼眸一黯。“无论他在不在你身边,他都会希望你快乐的。” “他还这么年轻,就这么突然死去,一定有很多未了的心愿,我甚至没有送他到最后,我为什么要昏倒?!为什么?!”她有着无止境的悔恨。如果她不要诅咒白少安,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你这个样子,不但对你自己不好,对亡者也不好。” 她听不进他的话,急说:“不是可以观落阴吗?你帮我安排好不好?我想跟他说对不起,他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的。”像是重新燃起希望,她加重握住他手腕上的力道,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不会观落阴,也无法帮你安排。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最好早点清醒,你都已经三十二岁了,不是只有十二岁,别让你的家人为你担心。” “那你算什么道士?!你什么都不会,你根本就只会骗吃骗喝!”她扬声大骂,他连她的年龄都知道,这个道士到底是谁? “我的确是个骗吃骗喝的道士,所以我没法帮你,你最好自己振作起来,否则下次就让你当这条野溪里的无名女尸。” “你这个臭道士,你的嘴巴怎么可以这么坏!”她摇着头,泪如雨、雨如泪。“如果我没有诅咒他,如果我原谅他,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够了。世间事没有早知道。他已经往生了,该去哪个世界就得去哪个世界,你这样只会让他流连人间。”他冷冷阻止她的悔恨,虽然不懂她口中的诅咒是什么,只能尽力劝慰她。 她握着他的手腕,感到那微湿的触感,原以为是溪水,可是怎么会是热的? 她低头一瞧,天色虽已昏暗,但她还是被那怵目惊心的血色给惊吓到。那是一道长长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红的液体。“你……流血了。” 四周阴风惨惨,他抽出自己的手,奋力地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感觉全身的筋骨几乎要散了。 “你折腾自己,就是在折腾爱你的家人。天要黑了,快回家去。” 她也跟着站起来,以手臂抹去颊边的眼泪。虽然这个道士讲话相当刻薄,但他是为了阻止她做傻事才会被石头割伤,这让她内心升起愧疚感。 “你要不要紧?” “你还会关心我,表示你的心是热的。请你摸摸自己那颗热腾腾的心,别让你的家人承受跟你一样的痛。”他转身,以着不稳的步伐离开溪边。 看着这个自称是她小舅舅又是道士的男人,杜小月只能浑身僵硬地定住。 生气的是她、暴吼的是她、不平的还是她! 他自始至终都以一种凉凉的嘲讽姿态说着她都懂的道理。 他最后那句话,如当头棒喝,狠狠敲进她受创的心中。 她用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以一种悲惨的痛心用力哭出积压在心头的痛。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就像失去自我意识,无法控制那股悲伤。失去白少安是这么的突然,狠狠地、深深地,让她悔不当初。 她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失神的走入溪水之中,差一点就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差一点就让父母痛失爱女,差一点就让姊姊失去手足! 她实在太自私,封闭自我的世界,让家人日日夜夜担忧她的状况。 她用双臂环胸,努力抑住那股颤抖。为了爱她的人,无论如何辛苦,她一定要努力振作。 直到杜小月离开野溪,万毅元才从另一侧的吊桥旁走出来。 斜雨冷风,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瘦小,他以那扭伤的右脚,悄悄地、偷偷地跟在那脆弱的身影之后。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可以战胜她的哀伤,她的哀伤就如同阴霾的天际,让他束手无策。 好几次她在雨中踉跄跌倒,他差一点就要追上前去;他看过太多生死难关,自己的心早该变得无情无绪。 唯有她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 她是个阳光、活泼的女人,一场死别居然让她伤得这么重,几乎要去掉她半条命,可见她有多么深爱白少安。 爱情是人世间最苦的欢乐,爱恨嗔痴、七情六欲,陷入其中就无法自拔。 他心里也藏着一份爱,永远都无法说出口的爱。 唯有无情才能强大,偏偏他仍是沾惹红尘事。 一直不愿被情所伤,但他终究还是让情给伤了。 ◎◎◎ 杜小月浑身湿透的回到家门前。 她家位于河西村最热闹的马路旁,父亲是现任河西村的村长。这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家门前有个植满花草的小庭院,可供村民来此泡茶聊天。 此时屋内散发晕黄光芒,立时温暖她冰冻的四肢。 家人不知道白少安背叛的行为,因为好强的她说不出口;如何告诉他们,她谈了一场十年的恋爱,在她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却跟别的女人上床?那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家人的感情是这么亲密,她对于不爱惜自己的行为感到满心愧疚,她真的太对不起爱她的家人了。 父亲的焦虑、母亲的眼泪、姊姊的恐慌,这些天来,她只有自己的痛,怨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平,完全看不见他们的担忧。 就算她再如何的痛,她也只能将痛苦深埋在心底,都不该让家人跟着她受苦,她得为他们重新展开笑靥。 进入家门之后,她深深凝看着爱她的父母。父亲的唇边冒出胡渣,母亲的黑发长出些许银丝,他们像是一夜之间苍老,她怨叹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孝! “爸爸、妈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深深一鞠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母欣慰的噙着泪水。“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淋了雨。” 杜母柔声说:“快去洗个澡,不要着凉感冒。” “嗯。”杜小月眼中闪着晶盈的泪珠,很想哭,却只能抿紧唇。 “我炖了鸡汤,洗完澡就来喝一点汤,你看你这么瘦。”拍拍女儿的手背,杜母给女儿无言的安慰。 “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傻事的,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请相信我。”杜小月说得铿锵有力,好加深那虚弱的语气。 杜母看着消瘦到成为纸片人的女儿。才短短半个月就不成人形,她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除了怕她做傻事还是怕,只能日日夜夜紧盯着她的动静。 “这是妈祖庙求来的平安符,洗完澡就戴上吧。除了洗澡,都不要拿下来,这会保佑你平安的。”杜母将平安符交到女儿的掌心里。“隔两天去跟妈祖烧个香。” 平安符是万毅元送来的,那时女儿已经走出家门,杜母原本满心不安的跟在女儿身后,但万毅元说他可以跟着女儿,或许他可以渡化女儿的怨念,于是她同意让他跟随着迷乱又悲痛的女儿。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 杜小月收下平安符。“我会戴上的。” 杜父难掩激动的情绪。“幸好学校快放寒假了,你可以休养到过年后。你就什么都不要再多想,爸爸和妈妈都是最爱你的。” “嗯。”她在国小担任代课老师,虽然学生的课业非常忙碌,但学校还是体恤她的处境,临时找来其他的代课老师,让她专心处理后事。 “快去洗个澡,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杜母再次叮咛。 杜小月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拿换洗衣物,再走进浴室。 热水从头淋下,暖和了她的四肢,让她想起刚刚那个面熟的道士。 他为了护住她,跌倒在溪石上,他手掌上的鲜血直流,恐怕伤得不轻。 小舅舅?他为何自称是她小舅舅? 刚刚因为思绪太混乱,整个人浑浑噩噩,以至于失去了思考能力,但现在雾气蒸腾中,她坐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仔细回想与他有关的一切。 “啊……”她小嘴微张,想起来了。 他是杜小雪的小舅舅。杜小雪则是她叔叔的女儿,亦即她的堂妹。 她爸爸就只有叔叔这个弟弟,爸爸早婚、叔叔晚婚,她还记得那一年,她都已经十岁了,杜小雪才刚出生。 她和父母一起去探望叔叔和婶婶,小婴儿好小好可爱,脸颊红红润润的,因为在冬天出生,所以叔叔将可爱的女娃取名叫小雪。 大人们忙着聊天,聊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题,当她看到那个个子比她小的男生正在翻看故事书,她开心地上前打招呼。 “你几年级?怎么这么矮?”她看着比她矮半颗头的小男生。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跟他单独讲话。 “我二年级了。我是班上第五高,我哪有很矮?”小男生扬起下巴,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我四年级了,那你要喊我姊姊。” “我不能喊你姊姊。” “为什么不能喊?”她不懂。 “我大姊说你不是姊姊,你要和小雪一样喊我小舅舅。”小男生态度很坚决。 “哈,笑死人了,你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喊你小舅舅,你应该是小弟弟才对。”她轻哼了两声。 “不是的,我大姊是你的婶婶,小雪是你的堂妹,所以你要有礼貌,要喊我小舅舅。”小男生以为她听不懂,耐心地解释辈分关系。 小男生一板一眼的模样让她很生气。“你才要有礼貌!明明才二年级,还要我喊你小舅舅!小学二年级是不是没有上社会课?你根本搞不懂那些称谓。” “我不想跟你讲话了!”有理说不清,小男生只好继续翻阅童话书,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 见小男生不理她,她觉得无聊,只好在小男生的旁边坐下。“喂,你叫什么名字?” “万毅元。”小男生嘴里说不跟她讲话,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哪有人的名字叫一元的?我还十元呢。”她哈哈大笑,取笑小男生的名字。 小男生更气了。“不是一二三的一啦,是有毅力的毅,你才没念过社会!” 她歪头想了下。“毅力的毅要怎么写?” 小男生将童话书翻到第一页,那里有他的名字。 她张大眼睛一看。“这个毅字的笔划怎么这么多?好难写哦,你爸爸为什么不取一二三的一?这样你的名字就会跟我一样简单。” 小男生瞪看着她,略小的眼眸里充斥满满的气恨。“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觉得难写,你一定很笨哦?” “你才笨呢,明明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叫你小舅舅,真的很好笑。” 这时,她看见妈妈走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她最后的那一句话,因为妈妈狠狠瞪看着她。“小月,论辈不论岁,不管年纪大小,你是该喊毅元一声小舅舅。” “我不要!” 妈妈的大掌巴上她的后脑勺。“妈妈怎么教你的!毅元是你婶婶的弟弟,快喊人呀。” “哪有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婶婶都这么老了,怎么可能有个小学生的弟弟?” 小男生眼眸微眯,用力质问:“我大姊大我十八岁,不行吗?” “行呀。”她看见小男生严肃的模样,只能点头说行。“但我不想喊,不行吗?” 当时年纪小,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是婶婶的弟弟,明明年纪比她小,她却得喊他一声小舅舅,那根本是在逻辑上打了结。 后来,她就不太爱去婶婶家,怕碰到他,怕叫他一声小舅舅,那是她童年时的恶梦,好像叫他一声,就会让她矮上一截,更像会少块肉似的。 于是她故意喊他小万,这样两人同是“小”字辈,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既然他住在婶婶家,总是避免不了见到他,大概就是一年三节那样的次数。直到她高中毕业,北上念大学之后,听说他高中住校,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没费心去记住这个人,只记得他的嘴巴真坏,老是说些气死她的话。偶尔听父母谈及,她也当作在听路人甲的故事,不仅对他的长相没有记忆,甚至连他的故事都像八百年前遥远的事。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时难产死了,他的父亲因为痛失爱妻,自此郁郁寡欢,后来听说自杀身亡,因此他是他的大姊一手拉拔长大的。 只是没料到多年不见,他居然成了道士。 第二章 连续几日阴霾的天气,在一夜之后放晴。若不是被清晨的微光唤醒,杜小月以为自己会睡上一辈子。 或许沉睡也是一种逃避的方法。 揉着红肿的睡眼,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实实在在地睡一场觉,那像是沉积的瘀血被打通,让闷在心头的沉重莫名舒坦些许。 心还是很痛,她还是得要用力的呼吸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手臂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快速地刷牙、洗脸、穿衣。 从今天开始,就算日子再难熬,她也要努力的呼吸,努力的过每一天。她应该去看看那个道士,昨天他摔那一大跤,恐怕伤得不轻。 吃了妈妈准备的热腾腾早餐,在妈妈担忧的眼神中出门;她向妈妈保证,她会如那初升的太阳,回复到从前那个热力四射的女人。 她从杜小雪那里打听到小舅舅的住址,并且要杜小雪不准告诉大人这件事。那片鲜血太怵目惊心,她得亲自去看看他的伤势。 况且他是一个人独居,万一伤势严重而没人发现…… 越想心头寒意越重,她不能再造成任何的意外。 按照住址,她来到邻村的河东村。 河西与河东两村仅隔着一条野溪,同属于典型的农村社会,村人仰赖种植农作物为生,商家主要分布在客运行驶的道路两侧。 接近中午,路上车少、人少,两村相距不远,她飙速骑车,约莫五分钟后她就踏进河东村的地头。 这是一排位于葱绿农田旁的透天别墅,别墅四周花草扶疏,绿意盎然。 她循着门牌号码来到他家门前,悬着心按下门铃。 等待片刻,没人来应门。 他一个人住这么好的房子吗? 她今年三十二岁,那他不就三十岁?听小雪说,这房子是他从军中退伍后买的,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此。 她又按了一次门铃,铃铃铃的声响,继续惊扰这片沉寂的空间。 他不在家?还是在睡觉? 她再按一次门铃,若再没有人来应门,她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大门终于开了。 她看见一张异常红润、却也十分憔悴的病容。 “你?”万毅元眼眸微眯,颀长的身躯微弯,一手撑在门边,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事实。 “你怎么了?”她看见他两手都裹着白色纱布,身上只穿着一件短t恤和短裤,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她吵醒的。 他努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天光太亮,他有些恍惚。“杜小月?”他眉头微蹙,问得很不确定。 她看出了他的异状,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烫得她又将手缩回来。“你发高烧了,你应该去看医生。” “发烧吗?”他喃喃自语,显得气虚无力。“难怪我会看见你。” 话才说完,他整个人就以倾斜的十五度角直直倒下。 “喂喂!你……”她张开双臂,抱住他软倒的身体,承受他全身的重量,只是她哪扶得动他,她唉叫:“你出一点力气,我抱不动你。” 听见了她的话,头重脚轻的他努力稳住身体,直到她将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才在沙发上昏厥过去。 无法叫救护车,就怕引人注意,到时传到叔叔婶婶耳里,那她就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舅牵扯上关系。 毕竟她差一点寻死的动作,绝对不能让大人发现,否则又要让大人们为她担心了。 她只好打电话给熟悉的计程车行,接着她慌乱地在这栋房子里乱闯,总算在二楼找到他的房间,从衣柜里随便拿下一件厚外套和一条运动长裤。 接着在床头柜上发现他的皮夹,里面有他的身分证及健保卡,她连忙塞进自己的皮包里,再快速飞奔下楼。 有多久了?她空洞又死寂的心,因为万毅元高烧的病体,整个人似乎又活了过来。 “小万……”熟悉的记忆回笼,她记得她喊他小万。“你醒醒,我要帮你穿长裤,外面很冷,你不能穿这样出去。” 不管他是否听见,她总是要告知一声,她可不想让他误会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她在他的脚边弯下腰,将运动长裤套进他双脚,可是穿到了他的臀部时却卡住了。 当年那个比她矮的小男生,如今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这下,她只好放弃穿到一半的长裤,先帮他穿外套,待会再请运将大哥帮忙。 “小万,我扶你起来,你把外套穿上。” 他蹙着眉,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眼神无法对焦,像是被大雾给笼罩住,只能看见那似在梦中般的朦胧身影。 她用力扶起他,让他靠坐在沙发上,顺利替他穿上外套。 门铃声响起,她刚刚太急忙,根本忘了关上大门;她往门外一瞧,看见是小黄已来到。 “我要送你去医院,我扶你起来。”她用力将他从沙发上拉起,他也机械似地配合,她却忘了那条穿到一半的长裤,于是她才拉着他走那么一步,却因为跨出去的步伐受到限制,身体在极度不平衡下,他又倒向沙发,连同原本扶住他手臂的她。 “啊……”她轻声叫嚷,被他重重的压下来。 他在头昏眼花中感觉到怀中的柔软,神智些许回笼,眯眼一瞧。“杜小月?” “你好重,你好心点,快起来。”她推了推他的胸口,幸好是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人真是奇怪,昨晚她连冰冷的溪水都不怕,甚至曾一度迷失心智的想走进那潭水之中,此刻却害怕脑袋着地,真的好讽刺。 他的身体像火在烧,四肢却异常冰冷,脑袋像是有几十匹马在奔腾,搅得他无法思考眼前的现象。 “你怎么……”他问得无力,她的一句好重,让他费尽力气从沙发上爬站起来。 杜小月趁隙钻出他的怀抱,立刻半蹲下来。“你别动,一下子就好。”然后快速替他将运动长裤穿好。 “你……”虽然意识昏沉,他还是明白她的动作,内心有些慌乱,他没穿裤子吗?还是他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像是明白了他的疑问,她立刻解释:“外面很冷,你只有穿短裤,你现在生病不能再吹风,所以我帮你套上长裤,我们去医院,计程车在外面等了。” “不用,我不去医院。”他拒绝。 “不行,你发高烧,再烧下去你会变笨蛋的。” “你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石子磨过般,每说一句,扯动喉咙就痛一次。 “你开门让我进来的。”她拉着他。“我们去医院。” “我没事。”他一脸困惑,身体不听使唤地左右摇晃。 “拜托你配合点,你要是一个人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到时尸臭满天飞,尸水满地流,还要麻烦员警破门而入,这死相会很难看的。”她把他昨天跟她说的话,全数奉还给他。 他勾唇一笑,却笑得不成样子,虚弱到像是风中残烛。“你很会记恨。” 她将他的大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往后搂住他的腰。“我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现在不就来报恩了? 她朝计程车司机招招手,司机大哥明白了,赶紧走下车来帮忙。 司机大哥协助她将万毅元扶上车,把计程车当成救护车,飞快地行驶在乡野宽敞的道路上,来到镇上唯一一间区域医院。 在急诊室里,医生护士为万毅元做全身检查,才发觉他除了双手受伤外,背部也有一条挫伤,虽然没有流血,但那乌青红肿也够怵目惊心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查之后,护士仔细消毒包扎他身上的大小伤口,他手里吊着点滴,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已经安稳入睡。 医生说他是伤口感染才会发高烧,除了白血球的数目飙高,其余的一切仍在正常值范围内。 她坐在病床边,看着他那红得发烫的脸颊。这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太紧张,害两人摔进溪水里,他就不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 幸好他没事,否则疼老婆的叔叔恐怕不会谅解她;她若再害死一条人命,她就真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受罪。 这样的关系很奇妙。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的亲戚,小时候她故意不想和他多接触,就怕小舅舅这样的身分会让她矮上一截。 到头来不仅接触了,他还即时拉了她一把。 想起昨夜的种种,她的思绪又飘忽到那个离她远去、天人永隔的男人…… ◎◎◎ 万毅元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朦胧之中,他虚虚实实的飘浮着。 他看见了十岁的她、十五岁的她、十八岁的她。 他在八岁那年认识她,她总是下巴扬得老高,不肯喊他一声小舅舅;可是她姊姊杜小玲就左一声小舅舅,右一声小舅舅,亲切地唤着他。 他在心头烙下了杜小月的身影,那时他非常讨厌这个不懂礼貌又高傲的女生。 她国三那年,大考失利,没有考上她心目中理想的学校,他的姊夫只是一句温言的安慰,就惹来她的泪水泛滥。她哭得昏天暗地,上气不接下气,像是世界末日降临。 她是大人们捧在手心的宝贝,考试考坏了,不但没被怪罪,反而还要让她的父母来安抚她。 而他呢?从小无父无母,没有双亲疼爱,又有谁可以来安慰他?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丑死了。”她的眼泪让全家人都束手无策,而他的一句话,就有效的制止她的泪水。 “小万,你说什么?”她的大眼蓄满泪水,口气却是爆炸了。“有种你再说一遍!” “丑死了,比钟馗还丑。你这张脸可以贴在大门上当门神,我看连鬼都不敢靠近。” “你这个死小孩!你嘴巴这么坏,居然说我可以避邪,我要拿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她气得跳到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哭久了眼睛会瞎掉,还有可能因为喘不过气而窒息死掉?”他继续冷言冷语的酸她。 “你……你这个臭小万,你诅咒我!” “那就不要再哭了,难听死了。” 他看着她的暴跳,唇角微勾。 她的眼泪停了,怒瞪着他,说他不明白她的痛苦,叽叽喳喳说着都是运气不好,怪妈祖没有保佑她、怪天气太热、怪那一天没吃饱,怪东怪西就是没有怪她自己。 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完全没有女生该有的矜持,更没有如同杜小玲那种温婉的气质。 她总是喊他小万,她说这样就跟他同辈分。他嗤之以鼻,一个名字就能改变辈分吗? 不过辈分的确是假的,她从来不把他当小舅舅。 自从她喊他小万之后,像是感染般,他的同学朋友全都喊他小万,这个喊法从小到大跟随着他,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是第一个喊他小万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年她考上台北的国立大学,敲锣打鼓的到处宣扬自己的好成绩,完全不害臊、不隐瞒,整个人就像飞舞的蝴蝶,转动一阵又一阵的春风。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她那黑白分明、水灿灿的大眼弯起满满的笑意。 苹果红的双颊,映照白皙的肤色,让天地都为之黯淡。 因为她的笑,少年懵懂的心,不懂那股悸动是什么,只知道她讨厌他,一颗倔强的心也就跟着避开她。 他一直知道她的故事,隔着距离看着她。她交了男朋友时的意气风发,论及婚嫁时的羞怯开心。 那个白少安有稳定的工作,人品好、学识好,跟她非常的适合,十年的恋情终于修成正果,他为她感到开心的同时,心头却闷闷的,像是被大雷劈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心酸。 父亲因为太爱母亲,无法承受母亲过世的伤痛,最后仍是过不了情关。 情关既然难过,因此他立誓要当个无情之人。 不要被感情控制,就怕步入父亲的后尘;没料到命运早就自有安排,爱情的种子早深埋在心中生根发芽。 这是一场结实的恶梦,他伸长手却没有即时拉住她,害她被那股深不见底的漩涡给卷进潭水里,他甚至看见白少安苍白的脸上那股温柔又满足的笑意。 他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双眼努力调适刺眼的白光,待他睁开双眼之后,原本的虚幻不切实际,却真实的呈现在他眼前。 怎么可能?真的是她送他来医院的! 杜小月就坐在他床边,她没发现他醒来,她的眼神遥远又空洞,一看便知魂游太虚,人在心不在。 昨天淋雨回家,尽管他有冲洗热水澡,替双手的伤口包扎,直到睡前身体都没有异样,怎料一觉醒来,病症来得如此之猛,几乎让他失去意识。 他的身体一向强壮,即使身体不适也只是小病小痛,从未有过如此凶猛的症状。他拧眉深思,有着不确定的想法闪进脑里。 昨天溪边的煞气太重,值浑身感觉到不对劲,难道是…… 他静静的看着她。 何处是梦?何处是真实? 要不是她来,他是不是会死在家里,在几天之后才会被发觉? 想想真是好笑,他居然记得她如何损他,却不记得她是如何走进他家的。 他讨厌医院。这种生死之地,总是让他的头皮发麻、全身颤抖,非不得已,他不想靠近医院半步。 半晌,直到护士走过来调整点滴瓶,杜小月才从椅子上惊跳起来,原本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在看见万毅元时,霎时清醒了过来。 护士替万毅元量体温、脉搏及血压。“三十七度五,目前体温正常。不过药效过了之后,可能会反反覆覆烧个几天,要按时吃药,也得按时换药,请拿这张单据去结帐和领药,这样就可以出院了。” “还有可能再发烧,这样就可以出院吗?”杜小月有些担忧。 “药里都有消炎成分,如果再高烧不退,请立刻再回来医院。”护士小姐甜美的笑意安抚了杜小月的心。 万毅元从病床上坐起来。发了汗之后,热气消散,他的身体感觉轻盈许多,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难怪他感觉到饥肠辘辘。 看着护士小姐离开,杜小月才不安地问:“你还好吧?” “还好。”他勉强扯起一抹淡笑。 “你快吓死我了。” “不会有事的。” “你那副惨样,好像随时都会……”死这个字揪痛她的心,她含在嘴里没有说出口。 “我没事了。”看出了她的担忧,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长裤,记忆些许回笼,他好像抱着她跌倒。 “你一身汗,得赶紧擦干净。” 她掏出皮包里的手帕,直接替他擦拭额际的汗珠;他微微闪避,拿下她手里的手帕。“我自己来。” 她放开手帕,一脸愧疚。“都是我不好,你是为了拉我一把,才会摔得这么惨,我却跟你在溪边胡扯八道,才让你淋了这么久的雨。” “知道自己不好,就要表现得好一点。” 他果真有小舅舅的架势。明明她的年纪比他大,但老是被他说教,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想他是病人,也只好吞忍的乖乖受教。 “别告诉大人昨天发生的事,好吗?”她淡淡的请求,有着难堪。 “大人?”他挑眉,代表他的疑问。 “就是我爸妈还有我叔叔婶婶,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担心,对吧?”她恳求着。 他点头,认同她的话。“嗯。”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昨天的事、今天的事,我们都别说。” 他再次点头。 “奇怪了,你昨天话明明很多,说话的口吻比我这个老师还像老师,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我……” “唉呀。”她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我真是猪头,你感冒发烧喉咙痛,当然不爱说话。你饿了吧?我们去医院的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我再送你回家。” “嗯。”他的确很虚弱,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吃进任何东西,根本无法抵抗病毒。 他没阻止她搀扶的动作,此刻的她需要忙碌来填满生活。 如果能够暂时让她转移注意力,那他这场重病,病得还真是时候。 第三章 “我想吃芋头粥。” “啥?”杜小月一脸错愕,以为眼前的男人在说火星话。 “而且要用大甲的芋头。” “我买得到芋头你就要偷笑了,还指名要大甲的芋头?”她啧了一声,替他盖好被子,确定他的手脚都在棉被里。 “其他地方的芋头口感不好。”万毅元躺在床上,睐看站在床边的她。 “生病的人,不要这么挑嘴。” 她知道大甲出产的芋头松、香、q,那入口滑嫩的口感,是芋头界的极品,但在这种时间点上,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就是因为我生病了,才要挑嘴。”他说得理所当然。 “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去哪里弄大甲芋头!”在这河东及河西两村,菜市场早在中午就已收摊。 “医院里的东西像狗食。”他一脸嫌恶。 她看着他那副气虚到快死了的模样,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足足瘦了五公斤,只要来个轻度台风,她恐怕就会被风吹着跑,但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说:“好啦,我去想办法。你先睡一下,我马上回来。” 就在她转身要走出他房间时,他小声地喊住她。 “小月。” “干嘛?”她回头,以为他良心发现不需要大甲芋头了。 “不要按电铃吵我。”他伸长手拿起床边矮柜上的一串钥匙,对她摇动手中的钥匙。 “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但她也只能认命的走上前,鼓动双颊,拿走他手中的钥匙。 一切都是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她这个瘦到只剩一层皮的可怜人,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照顾他。 这个臭道士,不但没有拒绝她的照顾,还对她使唤来、使唤去,甚至把家里的钥匙就这么交给她。 她只好回家跟母亲求救,谁让她的厨艺就只会三宝,就是泡面、煎蛋、蛋炒饭。 她以有同学生病当藉口,问清楚芋头粥的做法,正好家里有芋头,她也就不客气地拿走了。 杜母心中的欣喜是无法言喻的,至少女儿已会关心到其他的事情,不再是无魂无心的活死人模样。 “小月,照顾你同学的同时,也要照顾你自己,别让你爸和我担心,万一你要有个万一,妈也是活不了的。” “妈,你放心啦,虽然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很快好起来,但我绝不会做出让你和爸爸伤心的事。”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今晚不回来吃了,别等我。” 杜小月提着母亲准备的食材,记录下母亲说的食谱,马不停蹄地回到万毅元的家。 看着手中他给的钥匙。她和他有这么熟吗? 在昨天之前,两人有八年还是十年没见过面,他到底是怎样的自信,他都不担心她是坏人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钥匙交给她这个陌生的亲戚?不怕她把他的家当搬光吗? 她先上二楼看看他,他睡得很沉,她以手背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确定他没再发烧,这才放心地下楼去煮粥。 直到万毅元闻到一股浓厚的焦味,反射性地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全身酸痛、脚下虚浮,只穿着单薄的短衣短裤,在冷飕飕的寒风之中,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楼。 烟雾从厨房的方向飘出来,他一边用手挥开那股刺鼻味,一边冲进厨房,正打算灭火时,就看到呆站在炉火前的杜小月。 “你在搞什么?!”他跑到瓦斯炉前,幸好已经熄火了。 “我……”她一脸惊骇。 他将她拉出厨房,让惊魂未定的她在餐桌椅上坐下。 他上下打量着她,急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一脸痛苦,双手抬得高高的。“那个油要热嘛,我想说就边削芋头皮边让油锅热,结果我越削皮,双手就越痒,我想应该是蚊子咬我,就走去客厅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结果就忘了关掉瓦斯炉,等到我发现……”锅子几乎要烧到爆开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不是被蚊子咬到,芋头里含有特殊的黏液,会刺激皮肤发痒。” 她挑眉问:“那我是被芋头咬喽?” “嗯。” “你早就知道削芋头手会痒?” “嗯。”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 “那你也不告诉我,还叫我煮芋头粥引”她在他身后吼着。“你怎么这么坏心!” 她认真怀疑,这个臭这士根本是故意在整她。 “我怎么知道你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他从厨房里回应她的话。 “这个死小万!”她在嘴里轻声骂着,正想一走了之时,就见到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铁锅。 他将锅子放在桌上,在她身前坐下,手里拿着打火机,打亮打火机的火。 “你干什么?我差点火烧房子,现在你要来烧我吗?”她惊吓到差点跳离椅子。 他以右手轻易抓住她的右手。“别乱动,小心真的被火烧到。” “那你在做什么?”她害怕的想抽回手,可是碍于他的动作,只好作罢。 “被芋头咬到得先用火烤,等手烤热了再放到醋水里面浸泡,这样就会止痒了。” “真的?”她一脸狐疑。 “你是不是边削芋头皮边用水洗手?”他看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打火机。 “是呀,我觉得痒,就把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水。”她点头。 “生的芋头碰到水,会让皮肤更痒。”他哑着嗓子,每说一句、痛一次,但他还是得说。 直到她的双手微热,似乎真的没那么痒了,接着她将手泡到锅子里的醋水中,片刻后,她脸上展露最近难得的笑意。 “真的不痒了,好神奇哦。”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究竟是什么原理?“你怎么会知道要这样止痒?” “我不像你那样没常识。”他冷冷地提醒她。“我快饿死了。” “你……”她的笑意凝结在唇边,很想发火,却还是硬生生忍住。 “我去外面买面给你吃。”煮饭果真需要天分。 她以为他会同情她、可怜她,叫她不用煮了,谁知道他却从抽屉里拿出吃手扒鸡用的透明手套,丢到桌前。 “削芋头记得戴手套,煮好了再叫我起床。”全身越来越冷,一遇上她,他的病症恐怕没有那么快会好。 “你……”她看着手套,双眼睁得很大。明明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好想让人掐死他?“你不怕我把你的厨房给烧了?” “我是病人,我想吃芋头粥。”丢下话,他转身上楼去。 她瞠目结舌,气得牙痒痒。她大可走人,可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和。 至少她还有能力照顾一个病人,虽然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个祸是她闯出来的,她就得自己收拾,总不能叫婶婶来照顾他吧。 她认命地又走回厨房,这次记得戴上手套,在将手指头切出一道伤口、甚至被几滴热油喷洒到脸上的惊险过程下,她终于把芋头给炸好了。 她再接再厉按照母亲给的秘诀,以剩下的油去炒香菇和肉丝,最后加上洗好的白米还有满满的清水。 看似简单的料理,在她手忙脚乱、差点把厨房给烧毁的惨烈下,才完成了一道芋头粥。 拿锅铲比拿粉笔还要难上千百倍,从今尔后,她绝对不敢再嫌弃妈妈的手艺了。 她认命地走上二楼,心里盘算着叫他起床吃粥后她就要离开。 只是当她看见满面通红、额际冒出细汗、眉心蹙得死紧的万毅元时, 不用温度计,她就知道他又发高烧了。 在这个时间点,有个陌生的亲戚这么需要她,她曾经几乎停摆的心跳渐渐地跳动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呼应着万毅元的病痛,她得为他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心跳。 ◎◎◎ 虽然杜小月的手艺很烂,煮出来的东西又很难吃,连她自己都觉得很难下咽,万毅元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把东西全吃光。 他一直排斥吃药,就像闹情绪的小朋友。她对他没有爱的教育,只能学他那种揶揄的口吻。 “不吃不会好的,要是让自己的脑子烧坏,你年纪这么大了,可是连启智学校都进不去的。” 他没有因为她的尖酸言语而生气,反而有股愉悦的笑意。 她看着他把药吃下,看他乖乖躺回床上休息,才说:“这样才乖嘛,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过来帮我洗衣服。”那是直接的命令。 “啥?”她一样的受惊。 他挥动被白纱布包扎的两手。“不然我找我大姊来也行。” 摆明着是威胁她,她也只能受制于他的威胁了。“好啦。” “客厅电视柜里有医药箱,你手上的小伤口,千万不要变成蜂窝性组织炎。” 果然他没有一句好话,但看在他还会注意到她食指上的小伤口,她暂时不跟他计较。 对她而言,有事情让她忙碌是最大的恩赐,尤其是待在家里以外的地方。 在家里,除了面对父母关爱的眼神,还有大姊那夺命连环call,虽然她的大姊已经出嫁,但声音还是无所不在。 那股温柔的言语、讨好的姿态,压力沉重到让她整天心头都像被大石给压住,有时太多的关爱也是会令她窒闷到难以呼吸的。 来到万毅元这里就不同。 除了在溪边的那一天,他再也没跟她说什么大道理,有的只是讽刺她、调侃她做家事的无能,完全没有提起白少安。 在他家,她像是找到一个避风港;他给她一个空房间,让她可以在那间客房休息、静心。 这是一个没有长辈的世界,越忙她就越不会东想西想,越忙她就越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五天后。 万毅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摆放着一台手提电脑,萤幕上满满的程式语言。 那副大老爷的摸样,真的是把她当奴婢,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几天的三餐全是她负责料理,从芋头粥到吻仔鱼粥,然后进阶到香菇鸡汤及炒青菜,每天晚上他都会开出隔天的菜单,她只好一早起床就钻研食谱,赶着到菜市场买菜。 她还得帮他洗衣,他甚至毫不知羞地把内裤也丢给她洗,连扫地拖地也都只出一张嘴,完全不在乎她单薄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这样的劳动。原来家庭主妇的生活不是普通女人可以过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漂亮的塑胶袋,里面装满十几颗色彩艳丽的软糖,她抓了一颗塞进嘴里,微甜的草莓口味,刚好可以压抑胸口的怒火。 “你还真幼稚。”他嗤笑一声。 “谁规定大人不能吃糖果?”她挑眉反问。 “是没规定。不过那代表心智有某一程度的幼稚。” “我天天跟小朋友在一起,我这是童心未泯、青春可爱,哪像你是未老先衰、老气横秋。” 他睐看她一眼,笑了。“你很有活力,不错嘛。” “看来你已经完全好了,我明天不用来了。”跟他抬杠,其实感觉也挺不赖的嘛。 “快过年了,你的确该回家帮忙你妈大扫除。” 听他一点都不挽留她,她的心竟有着莫名的空虚,尤其他一声谢谢都没有,对她的差遣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喂,你都不用工作吗?” 他冷冷地说:“我不叫喂,你该叫我小舅舅。” “嘁。”她不以为然。“你年纪比我小,别想我会跟着杜小雪喊,不过我倒可以喊你小弟弟。” “没礼貌的女人。”他关上手提电脑,将电脑搁在茶几上,心里却在发笑。 “你才是没礼貌的男人。亏我这几日这么辛苦的照顾你,你是这样回报我的?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她说这话时也没有真的在生气,纯粹是一种邀功的姿态。 他看看外头的天色。今天寒流来袭,天色更是黑得飞快。“你早点回去吧。” “你很奇怪,一到天黑你就赶我回去,到底是为什么?” 撇开他第一天昏睡时不算,从照顾他的第二天开始,他早早在下午四点就喊肚子饿,等她煮完晚餐,她连自己煮的饭都没吃到,就被他给轰回家。 “你也出来一整天了,我不想让你爸妈担心;况且,你一个女人还是不要太晚回去。” 这个臭道士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知道他都是为她好。“我长年都住在台北,我爸妈早就习惯我不在家,要不是发生少安这件事……” 她没把话说尽,一提到白少安,她的思绪就陷入苦涩。 “早点回家,晚上没事就不要再出门。”他说得很慎重。 她凝眉细思,倏地有着恍然大悟。“你还在担心我会做傻事,是不是?” “当然不是。”他扬起嘲讽的笑意。“还是你很喜欢我这里,不然你就干脆留下来过夜。” 她瞪他一眼。“你长得这么帅,可惜嘴巴这么坏,这样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我没打算要结婚,根本不用嘴巴好来讨女生欢心。”这是事实。 “你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干什么不想结婚?” 他没打算继续这种话题,看了一眼墙上的咕咕钟,随即拿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执起她的手,一把套进她纤细的手腕中。 “你干什么?”她的双眸一亮,这个手环好漂亮,透明中呈现金黄的圆润珠玉,闪着如同珍珠般的光芒。 “这是纯天然的蜜蜡,受过妈祖的香火,可以保平安。” “干什么要给我?”她想拿下来,却看到他眼神里的坚决。 “你不是说我不懂礼貌?这几天辛苦你了,就当成给你的谢礼。” “不行啦。”她推拒。 “听我的话,你除了洗澡之外,都不要拿下来,记住。”不顾她的反应,他硬是要她收下。 “你干什么突然这么有礼貌?这一定很贵重,我不能收。”这串晶亮的佛珠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让她感受到莫名的心定。 “以金钱来衡量的话,这是便宜货;以能量来说,它可以安你的精气神。” “这么好用?”她明白他的用意,是担心她整天胡思乱想。 “试看看就知道好不好用,你快回去吧。”他又把手提电脑抱到膝盖上,一副懒得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手腕上多了佛珠,感觉那股奇异的重量,她摆摆手,拿着自己的随身包包离开他家。 直到空间又恢复他一人时的安静,他才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 这几天她的运动量大,食量也跟着大,在不知不觉中,脸颊凹陷的肉又缓缓地长了回来,再也不是苍白到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一颗悬挂的心,缓缓的放下。 “杜妈妈,我是小万。”他的大姊称呼杜小月的母亲为大嫂,虽然他跟杜母属同一个辈分,但他还是尊称杜母一声杜妈妈。 “小万,身体都好了吗?”杜母亲切地关爱。 “都已经好了,多亏小月的照顾。小月已经回去了,她明天就不过来我这里了。” “她去你那里,是你在照顾她,你生病了还得帮我看着她,杜妈妈真是过意不去。” “杜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请你多多留意,最好晚上不要让她出门。” “好,我明白,我会留意的。”杜母满心感激。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保持联络,杜妈妈再见。”他切断手机,将手机搁在茶几上。 一开始是杜母央求他为杜小月收惊的。 那一天,他去杜家送妈祖的护身符,才会有机会在溪边阻止杜也月做傻辜。 之后,他就一直瞒着杜小月跟杜母保持联系,杜家父母才会这么放心的让杜小月天天出门。 夜色迷蒙,常会引起不必要的错觉,以她现在的体质及精神状况,一到黑漆的夜晚特别容易脆弱。 白少安是枉死的,虽然已做法事超度,但就怕白少安的执念太深,对人世间心有未甘;以她对白少安的恋恋难舍,这都会让白少安的魂魄无法顺利转世,对她是绝对的坏事。 更糟的情况是白少安若执意想把杜小月带走,那事情就会更加棘手,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他只能防患未然,以有形的平安符及佛珠护住她,让无形的东西不会这么轻易侵入她的意志。 只希望她对白少安的思念越少,这样白少安也能早点了无罣碍。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护杜小月周全,绝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看着一屋的孤寂,此时此刻他倒希望自己永无止境的病下去。 ◎◎◎ 农历年三十,家家户户庆团圆的节日,更彰显了她的孤独心碎。 杜小月在傍晚时分来到白家,想在白少安的种主牌位前上香,白家父母仍然哀戚伤痛,对她有着浓浓的不谅解。 自家人拒绝让她进门祭拜,在她的苦苦哀求下,还是无法了却心愿。她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把委屈都往肚里吞。 自家父母明知是白少安背叛在先,但还是指责她是罪魁祸首。她明白白家父母承受丧子之痛的苦,她不在乎成为他们宣泄的对象,只希望他们的情绪能找到出口。 离开自家之后,冷冽的风中,她似乎听见白少安那温柔的嗓音,牵引着她前进的步伐,让她的机车方向一转弯,偏离回家的路径,莫名地又来到野溪边。 没有万毅元可以照顾,虽然她努力帮忙母亲采买年货以及大扫除,但越接近农历春节,愧疚的情绪越浓,简直到达了崩溃边缘。 当她伫立在野溪边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划破这股恐慌以及死寂。 “小月,你在哪?” 手机里的万毅元劈头就问,他已经听见那潺潺的流水声。 “在……”面对湍急的水势,她居然无法说出自己的所在地。 “你在溪边?”他冒着交通违规,边开车边打手机。 “嗯。”没想到却被他猜中了。 “你立刻离开溪边,你该回家吃年夜饭了。”他少了平时的稳重,有着连他都不自觉的恐慌。 “对厚,我该回家了。”她有些茫然,万毅元那温热的嗓音,像是一记闪电,劈进她混沌的脑子。 “小月,你去祭拜白少安?”这是杜妈妈通知他的。 她没怀疑他为什么知道,更没想过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她看着这片清澈的溪流,思绪慢慢归位。 “是呀,我想去他家祭拜他,想尽一点心意,可是他爸妈不让我祭拜。”那一直是她的遗憾,她未送白少安最后一程,如今却连祭拜也不得其门而入。 “你赶快回家,我现在要去你家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溪边距离马路约莫五十公尺,她缓缓朝马路的方向走上去。 “你妈妈没跟你说吗?今年的团圆饭,我姊夫他们一家,还有我,要去你家一起围炉。” “咦!真的吗?” “人多热闹嘛,剩下的我们见面再聊。” “哦。”她切断电话,来到自己的机车旁。 她记得以前总是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围炉,大概万毅元上高中之后,两家人好像就再也没有一起围过炉,今年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天黑得极快,片刻就从灰蒙蒙变成暗黑。 她往吊桥的方向探看,似乎有个朦胧的身影伫立在桥头。 她不该让父母担心,她该早点回家过个快乐的团圆夜。 心里这么想,双脚却仍钉在原地。她想看清那朦胧的身影是出自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个人站在吊桥上? 直到万毅元开着车来到杜小月身后,她仍然没发现有车子靠近。 他在距离她约莫两公尺的距离停妥轿车,缓步地走向前,看到她那空空的手腕,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全身上下立即泛起阴冷的鸡皮疙瘩。 他射出凌厉的眸光,狠瞪着远方。 他无愧于天地,浑身散发正义之气,摆出法师的基本行体动作,悄悄地口念咒、手掐诀。 喃喃念起伏魔降妖的经文,拇指在四指的掌指间快速移动,只差没有踏罡步斗。 上一次,他因为摔伤,才让阴气有机可乘;他长年助鬼魂回归,他哪有在害怕鬼魂的道理! 他运气于四肢百骸,在意念中想着妈祖神威,不管吊桥上那团黑影是什么,他得护住她,让她不会这么轻易就受到阴气的侵袭。 片刻后,杜小月才惊觉自己怎么会呆站在这里,她实在糟糕,最近总是恍神得厉害。 一回头想要骑车,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万毅元。 他的神情专注,嘴里喃喃有词,双手结印,她认得那是法术的姿势,她一脸纳闷。“小万,你在干什么?” 万毅元收起真气,转回意念,放下原本掐着手诀的双手。 “我才要问你,你在干什么?你不在家里帮忙弄团圆饭,跑到溪边做什么?”黑眸瞪看着眼前的麻烦,他气得很想破口大骂,可是当他看见她那茫然又空洞的模样时,难听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我……”她蹙紧眉头。“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溪边,你信不信?” “我信。”他走向前。 “你真的信?”她细想果真不对劲。 她至少也是为人师表,还算是有点脑袋。可是最近她却常常犯糊涂,她以为自己是悲伤过度,可是一次又一次无意识地跑来溪边,这让她全身发起寒颤。 “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种玄学之事,他不会多说,这样她的心境才能无牵无挂。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刚刚就在路上。”他一脸不悦,冷冷质问:“我给你的佛珠呢?” 她看了看空着的右手。“啊,一定是下午帮忙洗菜时拿了下来,结果就忘了戴上。” “你真的在当老师吗?”他在温和中有着犀利。 “什么意思?” “记性这么差,你会误人子弟。” “臭道士!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她微嘟着小嘴,他那说话的口吻,好像不只辈分比她高,连年龄都比她大似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只有吃瘪的份。 “真话永远都比假话难听。”那句臭道士带着撒娇意味,万毅元的心微微动了下。 “我是最近才记性不好的。”她一脸委屈。 “那更应该把佛珠时时戴上,会帮助你醒脑的。”她看似精明,却是有着傻大姐的迷糊性格。原以为佛珠给了她之后,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有太多的接触,看来是他设想得太好。 “那佛珠真的这么厉害?” 他读懂了她的表情。“信不信随你,那是经过妈祖加持的。”事实上,那串佛珠戴在他身上已有十年之久。 “我妈总是说我应该要去收惊,或许我的魂真的不见一半了,才会这样糊里糊涂。”她的话里很感伤,泪水眨在眼眶中。 “回去吧,我大姊和姊夫都已经到你家了。”他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推推她的手臂。“我忘了你家在哪里,你骑在前面带路。” “哦。” 纵使有许多的疑问,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盘问的好时机,只好骑上机车,朝家里的方向前进。 这个臭道士,有时嘴巴坏得像是死小孩,有时体贴得像个老绅士,她实在弄不懂,明明两人已经有非常多年没有交集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生命中会突然冒出这个人来? 乡间的星星总是太亮,对照她的身影更显孤寂黑暗。 人的意念很可怕,若是想求生便能求生,想求死便会求死,那是巨大的咒语,能量强过所有驱鬼斩妖的法器。 他的车子就在距离她家不到一百公尺之处突然莫名地爆胎,幸好他车速不快,努力稳住方向盘,才没让车身打滑,让他能够缓缓地滑行到路边停妥。 他惊出一身冷汗,走在前方的她并没有发现他车子的异样。 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他现在能护着杜小月,那之后呢? 第四章 团圆饭。 表面欢笑不断,暗地里却是环绕着如同低气压般的悲伤。 餐桌上,杜父及杜叔叔两兄弟、杜母及万大姐妯娌,还有杜小月及杜小雪堂姊妹,以及杜小雪的弟弟杜小熊,唯一不算外人的外人是万毅元。 大家谨言慎行,就怕不小心触痛杜小月的伤口。 “小万,你多吃一点,别客气。”杜小月帮坐茌隔壁的万毅元夹菜。 “小月,该叫小舅舅啦。”杜母不好意思地更正。 “妈,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叫他的,叫小舅舅多别扭嘛。”杜小月微微抗议。 “杜妈妈,没关系的。”万毅元笑说着。 “是嘛,妈,别把他叫老了,别忘了他还比我小,不然我喊他小道士喽。”杜小月有着微微得意。 万毅元故意夹了一块肥滋滋的鸡肉放到她碗里。“你瘦得跟猴子一样,你才应该多吃点。” 这种大团圆的场面格外让人感伤,让她没什么食欲,吃没两口就已经搁下碗筷,不过她还是努力撑起笑脸,不想家人为她担心。 “叔叔,你看小万啦,说我是猴子!” “小万逗着你玩的。”杜叔叔连忙打圆场。“他没有恶意。” “我不管。婶婶,你一定要拿出魄力,你一定要处罚你弟弟。”杜小月双手环胸,表情践得很。 万大姐连忙笑说:“好好好,那就罚小万没有红包可以拿,原本他的红包就给你喽。” 杜小月夸张地大笑。“太好了!我有两份红包,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欺负我,我可是有叔叔婶婶当靠山。” “我也要多一个红包。”杜小熊调皮地伸长手。 “放心吧,我今年有准备三个红包。”万毅元笑着拨掉杜小熊的手。 “小舅舅,太棒了!”杜小雪和杜小熊一同欢呼。 “连我都有吗?收红包我很乐意啦,不过我可是不会喊你小舅舅的。”杜小月也学杜小熊伸长手。关于称呼这件事,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喊他一声小舅舅又不会少一块肉。 万毅元又在杜小月的碗里夹上一块三层猪肉。“不喊可是没有红包的。” “你想肥死我呀。” “少废话,全部吃下去。” 果真万毅元有神明护体,才可以在众人束手无策时,将失去生命力的杜小月逐渐从黑暗中之中拉向光明。 杜父和杜母满脸欣慰,看着小月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一口一口吃下那些肉,他们也就跟着放下不安的心。 吃完团圆饭,万毅元邀约杜小月到妈祖庙拜拜,杜小月没有拒绝。她强颜欢笑太久了,正需要新鲜的空气。 今晚的月色黄澄、星光灿烂,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两人慢慢地走在不时有鞭炮窜出来的道路上。 “你为什么要当道士?”她问,这是埋在她心上许多天的疑问。 万毅元是一道谜题,她很清楚他的故事,可是那就像是雾里看花,却又有着朦胧的不解。 毕竟两人已好久不见。 以前的他话不多,在斯文中有着一股难以亲近的锐利,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些、世故些。她明白是因为他自幼就失去父母,虽然他衣食无虑,但还是缺少父母的关爱。 她真后悔小时候幼稚的心智,居然为了一个称呼,闹别扭地不想跟他玩在一起,那真是愚蠢的年纪呀。 她因为对他实在好奇,而向杜小雪打听不少关于他的事。 她知道他从小就在妈祖庙当义工,更对偏远地区的孩童伸出援手,从义务家教到整修房子,他都会热心的奉献一己之力。 他的生命过程这么坎坷,他却可以活得这么好,而她只是遭受被挚爱背叛的打击,背负白少安突然撒手人寰的罪孽,她凭什么自暴自弃?她真的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 她下定决心要把他当榜样,拿有限的生命做更有意义的事。 “兴趣。”他一语带过。 “正常人会有这种兴趣吗?让人觉得毛毛的。” “道士不只是引魂送葬,还可以趋吉避凶、收惊祈福,更重要的是,做这行可以赚钱。” 他说得很认真,她却噗嗤笑出声。 “这才是重点,对不对?” 他不置可否。能看见她的笑意,他恐怕比中了大奖还要开心。 “你多说一些道士的事嘛,你怎么开始学的?” “你有力气来了解我了?”他挑眉。 “好奇嘛!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虽然常常被你的话气得半死,可是我的确变得比较有活力。”他对她就像是刺猬般,很少给她好脸色看,她知道是自己不好,也怨不得他啦。 “意思是你喜欢多受一点气?”那是因为他阳气盛,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谁喜欢受气!如果你可以对我温柔一点,我学校里可是有几位没有男朋友的年轻美眉哦。”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一口拒绝:“那倒不必。” “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想交女朋友,你别浪费时间。” 她很想再问为什么,不过她并没有追问。从溪边被万毅元叫回家之后,她的胸口始终闷闷的,像是被一团棉花给堵住,呼吸一直感到不顺畅。 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小万,你真的不会观落阴吗?” “如果我会观落阴,我早就下地狱去问我那个不负责的爸爸为什么做出那种伤害自己的事。” 虽然他待人接物总是含着笑意,温文而有礼,但他总是隔出一道客气的墙,让他人无法更进一步,遑论谈起自己的私事。 这是第一次。 让她感到讶异下还有着被认同的开心,看来他把她当朋友了,不再只是陌生的亲戚。 “你爸爸真的很过分,你那时还这么小,他就这样丢下你不管,幸亏你还有我婶婶和叔叔,不然你怎么办。” 他看出她眼里那浓浓的关心和不舍。她是个感性的女人,也是个好心肠的女人。 两人来到妈祖庙,万毅元走到点香区点了三炷香递到她手中。 面对慈悲庄严的神相,她手拿三炷清香,在心里喃喃默念着: “妈祖,信女杜小月住在河西村,从小就是拜妈祖长大的,最近发生一些事让我很痛苦,我不问事业、不问婚姻,我诚心的祈求,妈祖的慈悲可以宽恕我的罪行,我不该诅咒少安去死,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妈祖能保佑少安能投好胎,我的心灵可以归于平静,请求妈祖可以给我指点迷津。” 然后,她掷茭求得一签诗。 诗上内容写着: 长江风浪渐渐静, 于今得进可安宁, 必有贵人相扶助, 凶事脱出见太平。 “什么意思?”她问。 “你不是老师?”一副她很笨的模样。 “喂,这表面的意思我当然都懂呀,但是真正的含意呢?” “风浪已经逐渐平静,船只可以安全的前进,彷徨的心也可以得到安宁,因为会有贵人来相助,所有的困境都能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他以那温厚的嗓音解释。 “所以……”她等着他的下文。 “先凶后吉之兆,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凭着毅力还有贵人的扶持慢慢化解,就算惊涛骇浪也能化险为夷,是个好签。”这是妈祖对他的指示吗?他是她的贵人吗? 她点点头,展露出笑意。“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一定是这样,不要怀疑妈祖的指示。”人的信念很重要,他一定要加强她的自信心。 她仔细将签诗收进皮夹里。“妈祖真灵验,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大大的贵人。” 罪恶感还是不时冲击着她,如果她不要口出恶言,如果她肯听白少安说话,或许就不会有这种残酷的事实发生了。 她的心灵真的能借由妈祖的神威而得到解脱吗?否则她真的痛苦到不知该如何过日子。 “我的确是你的贵人。那你得记住我的恩情,有空时就来我家煮饭、洗衣。”他噙着笑意,看着她眼中的疑虑。 “我得回台北,恐怕没办法去帮你煮饭、洗衣。” 妈祖庙人声鼎沸,庙里庙外都有广大的信徒等待午夜零时的大年初一,向妈祖祈求新的一年,国泰民安、平安幸福。 热闹的气氛下,她心情却显得更加落寞、沮丧。 她对未来有好多的计划。她和白少安结婚之后,他们打算在镇里买栋房子,她今年暑假就会结束台北的代课,然后回乡找工作。 在这个生育率频创新低的时代里,她不想当女强人,她只想和白少安生儿育女。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了,转眼间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她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 她失去动力,对未来不再奢想,只要不再让父母担心,她不在乎是否会否极泰来。 听到她说要离开了,他的心一震,表面却仍淡薄。“回台北也好。不过你得聚精凝神好好教书,千万别误人子弟。” “臭道士……”她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对我说一句好话会要你的命呀,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亲戚,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他承受她撒娇似的抗议,就让她讨厌吧,这样他就不会有多余的非分之想,他就能回到从前,将对她的心思全埋葬在不为人知的心深处。 这一夜,她讲了许多话,他也难得的有问必答,两人说说笑笑又一路踏着月色走回去。 才走出妈祖庙没多远,天外就飞来一支冲天炮,不偏不倚地朝万毅儿的双腿射来。 杜小月原本半侧着跟万毅元在说话,看见从他身后飞窜出来的冲天炮,她紧急拉扯他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小心!” 他在跌势之下,反射性地搂抱住她,幸好即时稳住,看着那流窜过身边的鞭炮,他的浓眉皱起。 “那些小孩子,怎么可以在马路上乱放鞭炮!”杜小月不满地嘀咕。“万一被炸到,可不是开玩笑的。” 意外接连两次?难道是白少安? 一定是他多想了,以目前那轰隆的鞭炮声,就算是鬼魂,也早被吓得远离,根本无法作怪。 “小万……小万……”她喊着有些失神的他。“被吓傻了哦?” 直到听到杜小月的轻呼声,他才发觉自己双手居然还搂抱住她,如被烫着般,赶紧放开怀里的她。 “我没事,只是刚好在想事情。”幸好夜色太浓,他快速转头,好掩去那一脸不自在的尴尬。 原以为这是句点,她去了台北之后,两人就会像多年以前那样,只是彼此生活中的一个故事,再也没有交集。 没料到一切的发展,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 过年的日子很难捱,杜小月整天无魂似的飘来荡去。 电视节目越温馨,她的心情就越忧郁;鞭炮声震耳欲袭,却是声声敲痛她心窝。 看书,会不由自主地掉泪;看电脑,脑袋比电脑还容易当机。 连她最爱的水果软糖都不能安慰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却无法改变那颓丧的心情,以为自己应该会越来越好,不明白为何会回到白少安刚离世时的恐慌。 她决定提早返回台北,让自己投身于忙碌之中。她得准备新学期的教学计划,她努力让自己走向光明面,她绝不能被黑暗打败。 杜父、杜母原本希望杜小月不要去台北了,反正代课老师又不是正职,透过杜父村长的人脉,还是可以在附近乡里的小学找到代课老师的工阼。 但是,又怕她留在这里会触景伤情,情况会一天比一天严重;但是去到台北这么远的地方,他们又放不下悬挂的心。 杜母的心跟着慌乱,却是无能为力,看来只有万毅元有办法,至少有万毅元在时,杜小月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甚至还会展露笑颜。 于是杜母找来万毅元商量,她忧心忡忡,心中有更多的茫然。 “能做的都做了,我现在该怎么办?还是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会不会是得了忧郁症?” “让小月回台北吧,离开这里对她也是一种治疗的方法。” “可是,她在那里没人照顾,万一她……” “杜妈妈,我的工作在台北,我可以就近照顾小月。” 当万毅元的话一出口,杜母的双眼一亮!每当女儿跟小万在一起时,她的气色及精神都会格外饱满。 “小万,真的吗?你真的可以帮我照顾小月?”杜母激动的音调里全是对女儿的疼爱及不舍。 “当然。只要我做得到。”万毅元的眉头深锁,他没料到杜小月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这是他始料未及。 “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多亏有你在,否则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道士这一行,看似在帮助往生者,其实是在帮助在世的人,让活着的人可以安心、无惧、勇敢,让阴阳两隔不再是遗憾及怨叹。”这些话其实他一再说给自己听,他也是在救赎自己的心灵,才能一路正面的成长。 杜母看着万毅元。 这男孩长得真好看,简单的t恤及牛仔裤,却没有时下年轻人的轻浮;一举一动都展现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睿智。 他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讲起话来又满是哲理,杜母非常放心地嘴生病的女儿托付给他。 “谢谢你。杜妈妈真的很感谢你,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小月。”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从高中开始就热中于程式设计,考取了十几张相关证照,更获得大大小小软体大赛的首奖,不仅奖金足够他念书,还因此得到许多企业的青睐,将公司的大型程式委由他开发设计,甚至还在大学就读时,就接到许多上市公司邀约他去任职。 但他没有接受任何企业的聘顾,反而和大学同学合伙成立网路软体公司,他负责开发程式,其他两位同学负责业务推广及营运管理。 从三人小公司一路披荆斩棘,到如今的五十人企业,虽然不是什么大企业,但也让他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富裕。 他只要有电脑设备就能够工作,不一定需要待在办公室里,所以,他经常台北及河东村两地来回。 因为好友连年弘在前两年当选河东村村长,为协助好友处理村里的事务,他大半时间都留在河东村,也想为这个人口逐渐凋零的乡村贡献一己之力。 每次都以为跟她之间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却又是另一个开始。 他想走回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不愿像她或者像他父亲那样被感情伤到体无完肤,偏偏有股力量莫名的牵引着。 他对她终究无法舍下,只能越陷越深了。 ◎◎◎ 烟雾迷蒙,他走在一条满是荒草的小径上,那暗灰的四周,让他努力睁开双眼,却仍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无天无地,这是哪里? 心里的疑问才响起,他就看见飘荡在那如海浪般的芦苇丛中的男人。 那是白少安! “我本来想带着小月一起走。” 白少安那幽幽远远的声音传进他耳里,夹杂着潺潺的水流声。 是野溪边! “不行!你不能带走她!”万毅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的愤怒及霸道。 “我为什么不能带走她?” 声音很远,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他脑中。 “生死两隔,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得去投胎转世,你得要安心地离去。” 白少安似坐似飘浮,想前进却前进不了,全身被无形的钢索拉住,只能隔着那条看似流动却又静止的溪水。 “这都是我的错,我愧对她,我不能让她在人间受苦。” 白少安的话让他全身泛起冷颤。“小月不会受苦的,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时间会治疗她的伤痛。” “都是你这个道士!要不是你,她早就来到我身边,是你让我无法顺利投胎转世,都是你在背后搞鬼!”那是不悦的指控。 “是你拉住小月的魂,她才会有寻死的动作?”他不愿这么猜测,但他还是不得不问清楚。 “没错。却被你阻碍,坏了我和小月的好事。” “我不会让你带走小月的。”他的双手结印,当口中要念降妖伏魔之咒时…… “你这个骗吃骗喝的道士……”白少安的语调充满明显的揶揄。“你以为你这样就治得了我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直到此时,他眼里唯一的颜色竟是白少安那血红的唇色。诡异之中,他却没有任何惧意。 “道士,你深爱着小月!” 白少安的话一出口,万毅元受惊,脚步踉跄。“……” 只可惜他看不见白少安的神情,大雾笼罩在四周,所有的一切皆是模糊难辨。 “爱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咒语,唯有强大的爱才有能力护住小月,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念咒、掐诀,就可以三番两次从我手中将她带走?” “你是枉死的……”他瞬间明白,白少安死于意外,原该待在枉死城里受今生未完的罪,白少安的怨念足以化为最深的怨恨,或许已经变成厉鬼,才有办法牵动小月的魂魄。 “我原本不该死的,是小月诅咒我。” “如果小月曾经诅咒过你,那也是无心之过,她绝不是有意的。” 冷笑声传来,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就算是无心之过,但她怀恨在心的咒语,力量是如此强大。” 他不懂,这个诅咒究竟是什么?“……” “你还算聪明,居然给小月受过妈祖香火的平安符,还有受你薰陶多年的佛珠,那也是一大阻碍。” “你尘缘已了,人间的事你得放下。”他苦口劝着。“白少安,你得好好地去。” “我不甘愿!我有很多遗憾。没想到你对小月的爱这么深,除非你放手,否则我带不走小月。”白少安怒吼着。 他听出了白少安的怨叹,只能更用力地宣誓:“我绝不会放手,我不会让小月让你带走的。” “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辈子吗?”那是充满挑衅的问话。 “我……”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原本也只想要护她一时而已。 “我对不起小月,我只希望小月能过得好;当你不爱小月的时候,就是我来把她带走的时候。” 白少安的话严重威胁着他,他想都没想就说:“我会爱小月一辈子,你没有机会把她带走的。” “你能保证你会爱小月一辈子?” “当然!” 他听见白少安的笑声,那是种全然的安心。“记住你的话,你会爱小月一辈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会尽力帮你达成,只希望你能了无牵挂。” “我欠小月一个幸福的未来,希望你能帮我达成……”那缥缈的声音渐行渐远。“那我就了无遗憾了。道士,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雾散了,芦苇丛中哪还有白少安的身影? 万毅元从梦中惊醒,全身汗水淋漓。 是梦?还是身历其境? 他屈指一算,今天是白少安去世七七四十九天。 不管梦境是真、是假,他没忘记自己对白少安铿锵有力的誓言。 只是,梦醒了,他却感到心慌无措。 他跳下床,来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一抹弦月。 他对小月的爱有这么深吗? 这几年来,他很少想起她,他按照自己人生的目标,求学、工作、进修道士礼仪,他不惹情爱,拒绝所有爱情来临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她,甚至对她的感觉也淡去远去,直到这次她几乎要因为心痛而死去,这才再度唤醒他对她的爱。 原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隐藏到连自己都以为那份感情消失了、不见了。 连他自己都无法猜透,他的爱真有强大到可以阻止白少安?抑或这只是白少安的恐吓之词? 爱情究竟有什么道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再度爱上杜小月的? 白少安为了要带走杜小月,所以才会三番两次为难他。 这是在试验他?还是在试验杜小月的感情? 他清楚记得自己对白少安信誓旦旦的诺言。 他该怎么做,对杜小月才是最好的? 这一夜,他注定无眠了。 第五章 “你……”门一开,杜小月惊讶于站在房门外的男人。 他穿着天空蓝衬衫配上牛仔裤,衬衫没有塞进裤腰里,一派轻松简单;温煦的眼神、和善的笑意,让她的胸口一悸。 “你是看到鬼吗?有必要吓成这样?”万毅元不顾她的瞠目结舌,自在地将手中的登机箱拉进她屋内。 “我哪有吓到,我是惊喜。你怎么会来?你真是我的贵人呀。”水眸一亮,唇瓣绽出一朵笑花,那像是得到救赎般,她有着莫名的安心。 这是她回到台北的第一天。 白天还好,她忙着打扫房内积满的灰尘,可是当黑夜降临时,她的心慌了,无措地在屋内走过来又走过去,正慌到想要逃出去时,他居然就来了。 “我来台北工作,暂时没地方住。”万毅元环顾这个约莫六、七坪的小套房,他倒没想到她这个地方这么小,住个一天两天他还可以保持理智,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可是,我这里就只有一张床。”她把大门关上,来到他面前。 “台北居大不易,租金这么贵,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他偏白的肤色微微羞红,因为他看见她床上那几件色彩缤纷的贴身内衣裤,他不自在地转头,只能盯着她那灿笑的小脸看。 杜小月完全没有察觉到万毅元的异样。“台北的房租的确很贵,我当然很欢迎你住下,只是我怕委屈你了。” “我看我们再找其他的地方,合租大一点的房子。”看着她,他的心更乱了。 才短短几天不见她,此刻的她两颊又凹陷,脸色是病态的死白,神情也委靡不振;幸好她脖子上有红丝线,手腕上也戴着佛珠。他原以为自己放下了,在这个刹那间,他才发现是自欺欺人。 “这里离我的学校很近,况且我的聘用合约只到这学期,我不想再换房子。” “那就在这附近再找个房子,房租我们可以一人一半。” “我不想换啦。”她亲密地拉着他的手臂,来到房内唯一的双人沙发上坐下。“不要罚站啦,先坐下来再聊。” 这间小套房,几时在她内心变成了空旷的大屋子,她多么需要有个人来陪她!妈祖的签诗果然灵验,在她不安时,就将她的贵人空运到她身边。 对于她那依赖似的亲热,他却感到呼吸窒碍。“你这是待客之道?连杯水都没有。”他笑着调侃她。 她笑着放下他的手臂。“对哦,我开心到忘了。”她走到简易的流理台前。“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看见你。” “才一个星期没见,你就这么想念我这个小舅舅?” “是很想你啦,这样你满意了吗?”她不理会他的揶揄,泡了杯热茶来到他面前。“对了,你做什么样的工作?” “电脑公司,写程式的。” “我以为你的工作就是道士,难怪你书房里至少有五六台电脑。没想到你会写程式,你来得正好,我的电脑怪怪的,好像中毒了,有空你帮我看一看。”她的胸口起伏,情绪有些激动,那好像是一脚踩进泥沼里,就快要被泥沙灭顶时,有人及时将她拉出泥沼之中。 “写程式是正职,道士是副业,我看电脑可是要收费的。”他端起她泡的茶,连忙喝了一口,调节他紧绷的胸口。 不知她是神经太粗,还是过于懒散?他触目所及都可以看见她的小衣物,这让他困窘到坐立难安。 顺着他的视线,她跳了起来,终于发些某些的不对劲。 “我今天中午才回来的,还来不及收拾,平常我这里是很干净的。”她飞快地将床上还有桌子上以及吊挂在窗边的纯女性物品全塞进抽屉里。 “你吃过了没?”他轻轻咳了两声,咳走那份不自在,也连忙转移话题。 “还没。你呢?”她又坐回他身边。 “我也还没。” “来者是客,那待会我请你去吃饭,就当作是你要帮我修电脑的谢礼。”难得地,她也觉得有些尴尬,这样被他撞见,她这老师的名声不就尽扫落地? “那就让你请客了。”他没在客气的。 “在台北生活可不比我们乡下,这里什么都贵,我想我们就不要再租别的地方,你就在这里跟我挤一挤。” “怎么挤?”他实在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万一真的在这里跟她挤,他实在很难想像自己是否有办法撑下去。 她起身,来到单人床边,双手比画着。“把我的衣柜还有书桌移到床边,就可以当成简易的隔间。这张红色沙发其实是一张沙发床,打开来就会变成一张双人床,只是不能偷懒,早上起床就要把沙发床折叠起来,不然可是连走路的空间都没有。你看怎么样?” 他面露犹像。“你是女人,这样会让你不方便吧?” 她以为他在客气,遂表现出一副热络样。“唉呀,你放心啦,虽然辈分上你是小舅舅,但实际上你是小弟弟嘛,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尤其是过年那几天在家,她明明很想要振作,可是她却完全无法控制那负面的情绪,她害怕是自己精神有问题。 毕竟她也是为人师表的。她念的是师范大学,修过心理学课程,这件事虽然深深打击到她,但应该还不致于让她一蹶不振。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出门在外,要是被我婶婶知道你来投靠我,我却没有照顾你,我可是会挨我叔叔的骂。”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腕,就怕他转身就走。 他看见她眸里那饱含的泪水,迷漫着无措的可怜。“小月……” “我老实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不敢告诉我爸妈,就怕他们会担心。我也不敢告诉小玲,她有她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很怕自己会疯了。”眼泪无预警地哗啦啦掉下来,她慢慢靠近身边那道温暖的光源。 “你慢慢说。”看到她的泪水,他尝到心碎的滋味,只能伸出手,搂上她肩头,将脆弱的她轻搂进怀里。 “我和少安认识十年,我知道已经没什么爱情了,就是如同家人般的亲情嘛。可是感情不都是这样吗?不然那些老夫老妻哪来的,结果咧,他居然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来往,我不知道就算了,还让我当场抓奸在床。当我看见他和那个女人赤裸裸地抱在一起时,我才知道原来心真的会痛。”趁勇气还没有消失,她一口气把那不堪的往事全倾倒出来。 “白少安居然这样伤害你!”原来她会痛不欲生不是因为她深爱白少安,而是遇到这么难堪的事。 想起梦中的情景,谜底揭开,万毅元双手稍稍用力,将她圈抱得更紧。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她埋在他怀里,不管哭相多难看。 “你不可笑。做错事的人是白少安不是你。” “我常常怀疑,这十年来,他是不是经常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是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为什么不干脆跟我分手?” “小月…” “少安他……”她继续哭,边哭边说:“算起来也是我害死的。他一直祈求我的原谅,说他只是一时忍耐不住,说我是最适合他的女人。他一直想要跟我复合,可是我不答应,感情的世界里一旦弄脏了,要我如何忍受?他出车祸的那一天,他打电话说要上来台北跟我当面谈,我不肯,还叫他干脆去死。我的嘴巴为什么要这么坏!我好后悔哦……” 他终于明白梦里白少安所谓的诅咒,更因为她所遭受到的痛,他眸里有着深深的疼惜。“是他不对,没有他造成的因,就不会有今天的果。” “小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看到天黑我就好害怕,好像有人会从黑暗中跳出来抓我,我以为我回到台北就会没事,可是刚刚我看到天黑时,在房里转来转去的,心好乱,幸好你来了。” “别怕,有我在。”他拍抚着她抖颤的肩膀。原来是这样,她才会在见到他时,有着过多的热络。 “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妈祖一样。我求求你,你就暂时跟我一起住,我知道我很没用,这么大的人还需要人陪;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试过了,我真的没办法。”她从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可是她终究崩溃了。 她放纵地在他怀里大哭,不在乎自己难看的哭相,不在乎是不是会被取笑,她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就在这里,你不要害怕。”一定是白少安搞的鬼,这下他可以万分确定了! “我不敢在爸妈面前哭,我怕他们为我担心,我什么都不敢说,我一直忍一直忍,忍得好难受,忍到胸口快要爆炸,但还是不敢哭。” “别忍了,你尽量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是他的错,他忽略了她那过分压抑的情绪,他应该早点发现她的异状。他怪自己,才会将她折磨成如此消瘦。 “有你在,我就不再害怕会被黑暗给吞噬了。” 刚刚心一慌,害怕他会转身离开,一触动眼泪,就把所有的苦涩倾泻而出。 她哭得歇斯底里、柔肠寸断,也把满肚子的怨恨全发泄了出来。 幸好这次他没取笑她哭得很丑,还把他的胸膛借给她。 半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才惊觉自己的丑态,把他那棉质t恤都哭湿了一大片。“我……我去洗把脸。” 看着她狼狈逃进浴室里,他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如果当个没用的小男人可以激起她的斗志,他真的甘愿让自己变得懦弱,白吃白喝的赖在这里。 如果当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可以让她有安全感,他真的愿意强壮自己,为她遮风挡雨,当她的无敌铁金钢。 虽然他明知和她挤一间小套房非常不妥,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老天对他的考验,他也只能努力的承受。 ◎◎◎ 果真是她的心理作用吗? 只是多了一个男人,杜小月竟明显感觉到整个磁场的改变。 明明北台湾的天气就像晚娘的脸孔,却好像有金阳在她眼前跳跃,感染她全身的活力,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用力跳动的程度。 黑暗不再是恐怖的象征,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反而期待着夜晚的来临,那代表着他即将下班回来。 虽然万毅元还是一副大老爷的模样,但这样的日子,她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是连之前和白少安在一起时都不曾有过的踏实。 毕竟两人从谈恋爱之后就一路远距离,自以为是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没料到当困境来临时,她才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坚强。 而这位大老爷唯一会做的就是早餐。 因为他说他不想一早起床,胃还空空的就遭受她煮的饭菜荼毒。 听听他讲的是什么话!不过她还是乐得享受他做的早餐,那真的比她三流的厨艺好上几百倍。 接着她七点出门去学校上课,他收拾碗盘之后,才会出门去上班;而四点半就下课的她,会顺道去黄昏市场买些食材,虽然她那简单的厨房只有电磁炉、烤箱和电锅,但在他不想吃外食的要求下,她只能每天想破头的做出简单料理。 为了两人的晚餐,她是煞费苦心,不但得上网查食谱,还得询问那些妈妈同事,更得赶着去菜市场或者超市买菜。 不过她喜欢这样充实的忙碌;以前没机会接触料理,接触之后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下厨。 当她煮好一道料理,看见他露出愉悦的笑意,把整盘菜都扫光时,她心中全是满足感,那是金钱所买不到的快乐。 尤甚这个男人简直是秀色可餐,虽然为人师表的她不该乱用这成语的,只是,在跟他吃饭时,她脑子就会自动闪进这个成语。 不用订生活公约,也不用事先言明,一开始她还担心会有生活上的磨擦,毕竟才刚从陌生的亲戚进阶到相熟的朋友,没想到两个月下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两人间有着不用言语就有的默契。 夜里。 他坐在沙发床上,她则坐在她的单人床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简易书桌;他用电脑工作,她则在阅读学生的个人资料。 万毅元注意到杜小月那凝看他的眼神,却只能假装不知道她的打量,手里继续敲着键盘,心却不受控制地微乱了。 她并不是个文静的女人,甚至有点吵,常常安静不下来,她最多只能专心看半个小时的书,那是她的极限了。 她给人的第一眼绝对不出色,清秀中带着调皮的可爱,让人感受到她的纯真与热情。 在离开河西村之后,台北大都会的空气虽烦闷、生活压力虽大,但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眉宇间的忧伤一天比一天淡去,但他却只能一天比一天更用力的禁锢自己的心。 她常常隔着一个九十公分宽的衣柜,就在那一头宽衣解带;天气越热,穿着越清凉,有时背心短裤,就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她不只神经大条,还不把他当男人。在她心中,他是可以帮助他的小舅舅,也是可以消灾解厄的道士,更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弟弟。 看着她对他展开笑靥,他愿意吞下所有的苦涩,只希望她能从此痊愈,摆脱白少安带给她的伤害。 “小万,你的眼睫毛好长。”她伸长手指,想要碰触他那卷曲的长睫。“真的好漂亮哦。” 他整个人往后仰,避开她的碰触。“别动手动脚的。” “唉呀,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她眼露痴迷,不过还是知趣的收回手。 “你专心看你的资料,不要吵我。”他睐看她一眼,又把视线盯回萤幕上。 “你才刚去上班就这么忙吗?那这间公司还真是没人性,还要你把公事带回来做,连加班费都没有,这种苛刻员工的公司,应该去劳委会告发才对。”光是这样看着他,就让她觉得赏心悦目,让身为女人的她十分哀怨,为什么他可以长得比她好看? 他想想真好笑,不过他暂时还不想告诉她,他就是这间没人性公司的负责人。“我会把吃苦当吃补。” “喂,你这样一个月薪水有多少?” 他抬起头,看她那一副想聊天的模样。“你问这种问题很没礼貌,很像三姑六婆。” “哪会没礼貌!我是关心你,想要多多了解你,才能宣扬你的优点,现在只要好一点的女生,基本上都是很挑的。” 她讲得没头没脑的,但他还是听懂了。“你是太闲吗?”那他可要多丢一点工作给她。 “我忙死了!最近班上有一个小朋友他爸妈离婚了,他整天阴阳怪气的,看来我明天得打电话给他妈妈做一下家庭访问。” “要是你忙完了就早点睡,别再喝咖啡了。” 她才拿起桌上的杯子,没料到却被他阻止,她只好搁下。 他从不会大声说话,却饱含说服力道,让她的大脑自动听进他的话。 “小万,那个女生真的很厉害啦,才大学毕业两年就考上教师证,人长得漂亮又有气质,是个非常乖的小女生啦,最重要的是,她烧得一手好菜。” “我现在只想努力工作,不想交女朋友。”他摆明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微低的视线里只有电脑萤幕。 “不是女朋友啦,只是交个朋友。你刚来台北,一定没什么朋友,下班你就直接回来,假日不是开车跟我回乡下,就是跟我这个老女人混在一起,你这样不行啦,年纪轻轻的就过着和尚般的生活,况且你长得这么帅,要是真的当和尚,没有让女人享受到你,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悄悄叹气。听她说的是什么话!他把手提电脑的萤幕啪一声地关掉。 接着起身,走进浴室;再碰地一声,将浴室门关上,他得冷却心头泛起的怒意。 门外传来她的喊声:“小万,你生气了呀?” “没。”他没有对她生气,他气的是自己,为何无法控制。 “那干什么不理人?” “我洗脸刷牙,准备要睡觉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才十一点而已。” 他扭开水龙头,以双手捧起水往自己脸上泼洒。再不降温,他很怕自己会口出恶言;他不是没脾气,只是无法对她发脾气。 再走出浴室时,所有的怒火都已消失,他扬起嘲讽的嘴脸。“你有精神、有体力可以管我了,那我应该可以搬离这里?” “好啦,不管你啦,你不能搬走,你再忍耐两个月,学期结束我就回去了……” ◎◎◎ 以为杜小月会打消念头,但当万毅元一走进这间义大利餐厅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今天是周五,杜小月说她晚上发懒不想煮,约他在他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没料到她会要这种小手段。 “小万……”杜小月挥挥手。 他走向前,隐下不悦,扬起温和又迷人的笑意。“你朋友?” 四人的座位,他在杜小月身边坐下,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正坐在他对面,水汪汪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害羞。 “我同事啦!她叫夏之筠,很美的名字吧?筠是一个竹再一个平均的均。”杜小月扯开笑脸,就怕他转头走人。 “夏小姐,您好,我是杜小月的小舅舅。”他特别加重小舅舅这三个字。 他不能做得太绝,不能转身离开,不能造成杜小月的难堪,否则会坏了她和同事之间的关系。 “您好。小月跟我提过。”夏之筠扬起笑意。她是外貌协会会员,一看到万毅元的长相俊帅、轩昂气宇,心中便升起无限的好感。 “我本来要跟之筠一起逛街,就顺道邀她一起来吃饭,你不会反对吧?”杜小月微侧着脸,仔细看着他的脸色。 他的笑意足以迷死眼前的夏之筠,但他的眼神却是冷的,笑得实在虚伪,她在心里暗喊一声糟糕,他应该是生气了。 “当然。夏小姐是你的同事。我肚子饿了,你们点餐了吗?”他打算吃饱就走,只是,他还吃得下吗? “我们点好餐了。”杜小月讨好地笑说:“我帮你点了你最爱的奶油培根口味。” “谢谢。”他侧首凝看着她,等着看这位媒人婆到底还可以要出什么花招。 突然之间,三人都陷入一股尴尬的沉静,就因为万毅元的客气。 就在杜小月想找话题时,万毅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这短暂的尴尬。 “我是小万,是……好……真的呀,你们提早出发……约在哪……好……待会见。”他展现了从进入餐厅之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杜小月笑问:“谁呀?看你这么高兴。” 他一扫心头的阴霾。“我在河东村有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今晚我们约在台北碰面。” “是不是连年弘、刘忠孝和陈英豪?” “你怎么知道?”万毅元很惊讶,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起兄弟们的事。 “我还知道连年弘是河东村的村长,而刘忠孝的机车行最近准备要开幕,那个陈英豪还是个人民保母。” “你打听得还真清楚,连他们在做什么都知道。” “我听杜小雪说的啦!说你们的交情很好,只差没有义结金兰、歃血为盟。” “杜小雪说了我多少坏话?” “哪有!小雪可是很崇拜你这个小舅舅的。”杜小月猛一回神,才发觉不小心把夏之筠冷落了。 “忠孝为了他的机车行特地到台北来采买一些用品,阿弘和英豪当然就跟着上来,我们四个好朋友,已经好久没有全员到齐了,总是各忙各的。” “你们约几点?” 他起身。“我现在就得走了。” “喂!你不吃完再走吗?”杜小月也急着站起来。 “他们就是来找我吃饭的。” “你如果跟你的好朋友有约,你今天就不该答应跟我一起吃饭。”杜小月生气了,扬声质问。 “他们今天下午临时才决定要上来台北,我本来打算吃完饭再带你去跟他们见面,没料到他们提早出发,高速公路又特别顺畅。”这样也好,不然兄弟们又会问东问西的,他到目前为止还没让兄弟们知道他和杜小月的关系。 杜小月的父亲是河西村的老村长,连年弘的父亲是河东村连续五任的老村长,两位老村长是互相熟识的。 前年连年弘的父亲健康不佳,他们对河东村有着热血的使命感,不想把经营二十年的村长之位拱手让人,于是派出年仅二十六岁的连年弘出马竞选。 连老村长以勤奋忠厚的形象深得村民的爱戴,连年弘果然不负众望,吸收了父亲的所有票源,高票当选。 杜小月自认理亏,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带夏之筠来,她只能努力讨好。“可是,你的餐已经点了。” 这时服务生正好送上正餐。 “请服务生将我的份打包,我明天中午再微波来吃。”原先他边想要配合着,至少得把这顿饭吃完,但在接到电话之后他就按捺不住,再也无法让自己忍受这些。 “不能多留半个小时吗?”杜小月央求。 “不行。”他一口拒绝,没有转园余地。 “臭道士!你怎么可以这样。”虽然是她的错,但他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杜小月感到既委屈又生气。 “你都可以那样了,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他勾起礼貌性的笑意。 “夏小姐,对不起,我临时有事,你和小月慢慢吃,我先走了。” 看着万毅元匆促离开,杜小月面对夏之筠是哑吧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之筠,真不好意思,他……” 一直没说话的夏之筠淡雅的笑容里有着羞怯。“小月,没关系啦,万先生正好有事,下次还有机会,是不是?” “是,当然是。”杜小月一看夏之筠那股春意荡漾的模样,心想,万毅元果真是杀手级的帅哥,一下子就掳获了甜美女孩的芳心。 “他的人比我想像中还要好。小月,那可以给我他的msn吗?”夏之筠笑着请求。 “这……我没有他的msn啦。”就算有她也不敢给。只是拉夏之筠一起来吃个饭,什么意思都没有表明,就可以感觉到他那隐隐的怒火了,万一把他的msn给出去,她怕真的会惹毛他。 “你不是跟他住在一起吗?怎么可能没有他的msn?” “就是因为住在一起,聊天还需要msn吗?” 杜小月讲得还真有道理,夏之筠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给我他的手机,好不好啦?” “不好啦,那种宅男呀,不喜欢女生太主动,我想办法让他打给你,这样你就会有他的手机号码了。”这媒人婆果真不好当,她简直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之筠点点头。“小月,谢谢。” 一点男人的风度都没有!杜小月决定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跟他算这笔帐。 居然为了兄弟就这么丢下她,连半个小时都不肯给她,那她在他心中是不是连一点基本的分量都没有? 第六章 杜小月看着墙上的钟,一颗心悬挂着。 自从他住进她的小套房后就不曾晚归,就算公司有事,也一定会在十点前回家。 她搞不懂自己在担什么心,明知他和死党聚会,可是他离开前的模样,摆明着就是在生气。 他只是她的亲戚,不是她男朋友,她若打手机去追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那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抱单身主义,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很好,但她不希望他吃斋念佛。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若出家当和尚,那婶婶一定会很难过,毕竟万家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 她的好意他不明白,却还要跟她发脾气,她越想越委屈,嘴里骂着臭道士,干脆不要回来算了。 直到半夜,她还在床上翻来转去无法入睡,心想他都不会打个手机给她吗?不知道她会担心吗? 当她听见大门钥匙转动的声音时已是凌晨两点,整个空间只留下电视柜旁的小夜灯,她原本打算假装睡觉,但想想还是气不过地从床上跳起来。 万毅元一打开大门,黑暗中带着柔黄光影下,她顶着一头微卷的长发,眼神是带着控诉的不满。 他一进门,她就闻到他浑身的酒味。“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本来不想回来,后来……”他仍是不放心她,终究打败自己的心,在帮兄弟们找到饭店住宿之后,就坐计程车赶了回来。 “不想回来你干什么回来!你连通电话都不打!”她扬高音调,明明不想激动的,可是等了一夜的情绪,让她仍然激动了起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要跟他们聚餐了,为什么还要打电话?”他失去平常该有的内敛及沉稳,酒精绑架了他的理智。 “可是你又没说你几点会回来,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万一你发生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她没察觉自己的控诉已经超过朋友的界线。 “你会担心我吗?” “当然会担心!你干什么喝这么多酒?”她以手掌挥挥鼻头前的空气。“真是臭死了!” 他脚下微乱,单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好久没聚在一起,心情好就多喝了两杯。” “我以为你不会喝酒。”看他脚步不稳,抛一手搂住他的腰。 “有哪个男人不会喝酒?”他顺势将手臂环上她肩膀,让身体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 “可是你偏偏不像正常的男人。”她吃力地扶着他,将他扶往已经打开的沙发床上。 “我不正常?”他扬眉,整个人靠坐到沙发背上,她则盘腿坐在他面前。 “你都不交女朋友,哪里正常了?” 她那呛辣的怒火呛得他莫名其妙。“你在生什么气?我不交女朋友,为什么你要生气?”该生气的人应该是他吧? “气你干什么不吃完饭再走,连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明知我不想交女朋友,你为什么还要暗地耍花招?”他的口气也很糟糕,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他不敢奢求她的爱,可是被她明着推给别的女人,他的心还是会痛。 “我也是为你好嘛,我不想看你一辈子当孤独老人,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想帮你找到春天嘛。”她理直气壮的反驳。 “为我好?你到底想要帮我什么?”他的情感给了一个无法回报他的女人,而这女人却要帮他介绍女朋友,这世间还真是处处充满讽刺。 “帮你找到桃花。你不能封闭自己,你还这么年轻,绝对不能当和尚啦!” “我不需要桃花!”他一口拒绝。“我也不会当和尚!” “为什么不需要?”她不懂嘛。 “你呢?你花了十年的时间谈一场恋爱,最后什么都没有,还差点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你觉得谈感情值得吗?” 早就知道他的嘴坏,说出来的话这么刻薄,但她的心仍是被他的话给刺痛了。“值得呀,至少我爱过,我知道爱情的滋味,哪像你连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酒喝多了,为什么要提起她的伤心事?偏偏提起了,他就不得不问清楚。“那你还有勇气再谈一次恋爱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干什么扯到我头上?”她脸色一凝,有着难堪。 “等你有勇气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他双眼一闭,干脆让他醉死算了。 她不肯死心,执意想得到答案,因为他惹毛了她。她双手按上他的肩,摇晃他的肩膀。 “臭道士!你别给我装醉。每个人都需要谈恋爱的,你要不要说一说你是经过感情的创伤?还是受到什么刺激?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时间是催情的力量,才跟她同居住在一起两个多月,他的心就已沉沦到无法自拔。爱她却不敢拥有她,对他而言,这是活生生的煎熬。 他张开眼,眼神放肆而嚣张,逼近她一步,双手也扣上她的肩膀。“你真想知道?” 她看着他,忽然害怕知道他即将说出口的答案,可是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却又想知道。 她放下双手,矛盾之下,勇敢地迎向他挑战似的眼神。 “我当然想知道。我掏心掏肺的对待你,什么都告诉你,你知道我的全部,我却对你的事一无所知,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讨厌,好像……” “你闭嘴,你听我说!”他低吼。 说就说吧,这样她就不会再当个讨人厌的媒人婆,这样他的心就可以自由,至少他答应白少安的事得做到。 或许她会一脚把他踢开,但他对她的心意还是不变,照顾她、守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被他这么一吼,她果真乖乖闭嘴,心跳莫名地咚咚响。 “其实我……我早就爱上了你,比白少安还要早,还要早……” ◎◎◎ 答案是这么的令杜小月震惊。 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喝醉酒的人逼问答案?她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结果他倒头就睡,完全像是没事人,但那答案却在她心湖掀起巨大的涟漪。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爱上她? 想问他为什么会爱上她? 结果,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他应该只是在开玩笑,更是在捉弄她。如果她跟他认真,那她一定会被他用尖酸又刻薄的话语给取笑。 她的外表倔强好胜,内心却是脆弱胆小,就如同他所说的,她花了这么多年谈一场恋爱,到头来不仅成了一场空,还难堪到让她无法面对。 值得吗? 一场恋爱,花了她十年的时间,让她变成风中残烛,干扁如年迈的老妪,她的心空荡荡,还差点为感情死掉。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甚至可以隔着衣柜听见属于他的浓浊呼吸声,以及弥漫在空间中的酒精味道。 他那爱的宣言果真成了魔咒,悄悄控制了她的心思,让她的寂寞更寂寥、孤独更孤独。 她闭着眼,不知经过多久才深沉入睡。 ◎◎◎ 夏天的野溪边,金阳在水面跳跃。 水花无预警地泼洒上她脸颊,她看着眼前调皮的男人,笑问:“少安,你很讨厌,你干什么泼我水?” 她坐在石头上,双脚泡进清凉的溪水里,水深及小腿肚。原本因为爱困而眯上的双眼,被水这么一泼,睡意瞬间消失大半。 “谁让你快睡着了。”白少安双手还掬起一把清水。 “很舒服嘛,这蝉声唧唧就像催眠曲。”她伸了个懒腰,一脸舒畅。 “别睡嘛,你听我说。”白少安轻声哄着。 她努力睁开双眼,无奈眼睛被水雾花了,她揉揉眼睫,却仍然看不清白少安的神情。“都是你害的啦,害我眼睛进了水。”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白少安的话里有着几丝愁绪。 她的眼底仍是模糊一片。“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不怪我了吗?” “算了啦,都过去了。” “小月,你来看我好吗?” “我现在不就在看你吗?”她不懂。 白少安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你来看我,我才能安心的离开。” “我不懂……”她急问:“你说什么?” “道士是个好男人……” 倏地,寒风吹起、乌云罩日,白少安的话渐行渐远,她的脚底窜起寒意,让她连忙缩起双脚。 “小月,你在干什么?”那是不解的低吼声。 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努力靠近热力来源,就像那灿烂的金阳。 “我好冷嘛。” “那你也别压在我身上。”万毅元气喘吁吁,故意说:“你好重。” “我哪里重?我现在已经瘦到只剩四十二公斤。”她揉开眼中的水花,看见的却是万毅元那张俊美的脸庞。 万毅元全身僵硬如石头,那扑鼻而来的女人香,让他在春天低温的半夜里却是全身燥热、汗水直流。 是他喝了酒,他很明确确定,他乖乖睡在自己的沙发床上,并没有控制不住地偷跑到她床上。 她又没喝酒,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半夜摸到他床上,等他发现身体被压住时,在浑浑噩噩之间,她已经如八爪章鱼般地缠在他身上。 发现是万毅元,杜小月并没有受到惊吓,反而有着寻求慰藉的渴望。 “小月,我是谁?”他似乎听见她喃喃喊着少安的名字。 “你是小万啦。”她雾湿的眼里,直勾勾凝视着他那压抑又痛苦的黑眸。 幸好她喊对了名字,这让万毅元着实松了口气,可是因为宿醉,让他的头像是被卡车压过,两边太阳穴痛得厉害。 “知道我是小万,还不赶快放开我?”他想推开她,他不能在她脆弱无依时占她便宜,但她全身颤抖得厉害,让他无法狠心推开。 “我……”她犹豫着,双手仍紧抱着他的脖子,没有松开的意思,梦中的记忆闪进她的脑海。“我梦见少安了。” 朦胧的夜灯下,他看见她脸颊上犹挂着两行清泪,他不舍地环抱住她的腰。“你梦见什么?别怕,我在这里。”想起白少安曾经撂下的狠话,他不会让她被带走的。 “小万……”她不仅四肢冰冷,连一颗寂寞的心都渴望他的温度,她需要有人安慰她,证明自己的存在。“我梦见在野溪边他要我清醒一点,还要我原谅他。”其实随着白少安的往生,她早就放下了他背叛她的这件事。 他一怔,难道白少安也托梦给她?又是野溪边,那里一定有问题。 “你不要想太多,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凭什么要我原谅他?男人偷情是天经地义,女人为什么不能想做爱就做爱?为什么女人就得背负比男人更多的枷锁?”她迷蒙的眼中有着落寞及忧郁。 “你不能一竿子打翻全天下的男人。” 她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扭动,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起了生理反应,偏偏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她察觉到了他的呼吸浓浊,还有腰下那亢奋的硬度。她不是什么小女生,该懂的她都懂,明白他已经为她失控. “像你就是坐怀不乱的好男人,只是……”她的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不懂自己在做什么,那似真似假的梦境让她的思绪混乱。 “只是什么?” 两人距离这么近,他低沉的嗓音、呼出的气息,全都混乱了她的心思。 “我不知道。”她的手又抚摸上他好看的薄唇。“我的心空空的,身体也空空的,你不要离开我。” 一定是酒精的关系,平时他的意志力强大到犹如高山峻岭,现在却是兵败如山倒,她的抚摸是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一个反转将她压在身下。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以手指拭去她颊上的泪水。 她弯起唇瓣,露出笑意,下一秒,她抬起下巴,吻上他的唇。 唇上温暖又柔嫩,他显得有些迟疑,但她仍是感觉到被爱包得满满的触感。 如果谈恋爱不值得,那做爱呢? 她渴望再进一步,想要将这份温暖融入身体,将那股恐慌全都驱走,将空了的心头密实填满。 于是她的舌轻易便钻进他的唇齿之间,双手放肆地在他胸前游移,甚至翻掀起他的衣摆,让冰冷的双掌贴上他高热的体温。 “小月……”他的全身紧绷,努力压抑一波波袭来的狂潮。 他如何拒绝得了她的吻? 那美好的触感,将他压抑的感情排山倒海般掀起;日日夜夜看着她,满腔的情欲此时只能化为无声的叹息。 理智上他该推开她的,但事实上他却无法做到。 他果真是个骗吃骗喝的道士,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尤其胸前的乳尖被她抚摸出点点火花,他低吼一声,却仍是伸出双手扣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他给她的佛珠,在夜里形成一道温润的光芒,佛珠该阻止他的冲动,都怪他的定力不够、修行不足,他现在只想更贴近她娇躯下的柔软。 “嘘……别拒绝我,你什么都不要说,一次就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 她的低声哀求是最佳的催情剂,他虽然没有经验,但男性的本能在蠢蠢欲动,他终究放开她作乱的小手。 “你知道后果吗?”他压抑着几乎爆开的激情。 “我才不管什么后果,我只知道我现在要你,如果你不要我,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就是讨厌我!”她耍赖得像个小孩子。 他苦笑。喝酒的是他,失去心智的却是她,难道白少安在梦里给她什么启示? 他是个聪明的学生,很快便学会了她的伎俩,将大掌抚摸上她胸前的蓓蕾,引起她全身的颤栗及悦耳的呻吟声。 “如果你想停下来……” “我不想停……”她看见他眸底的情欲在燃烧,她弓起身体,在他的肩膀啃咬上一记齿印,痛得他皱眉。“你不要再废话了,快点……” 他顺着她的意思,以滑柔的唇舌温柔地迎接她,轻易引发她全身的颤栗;他的呼吸频率变得短而急促,身体火热难耐,意识被她的唇舌扰得瘫痪。 气息交缠,欲火攻顶。 她的心脏差点跃出喉口,他的胸口澎湃着翻腾的气息。 夜更深、情更浓。 她贪恋他的温度来熨烫她心头空虚的寒意,心口炽热而刺痛。若是爱不值得了,那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她很用力地,不顾自己是否会疼痛,不顾他的观感,她像是要全力的发泄,以笨拙的方式脱光他的衣服,再将自己的衣服给脱光。 她原本寒冷的四肢,立时被他高热的体温烘热,她的渴望得到满足,心不再空荡。 两具赤裸裸的身体,最后的最后,她虚软在他怀里;他拥抱着她,一夜至天明。 ◎◎◎ 杜小月一早醒来,金色太阳已高挂天际,这一觉睡得够沉够浓,只是小小的套房内已经失去万毅元的踪影。 她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会因为他酒醉的一句话,因为一场梦,她就对他霸王硬上弓? 她可以感觉到他技巧的生涩,以他抱持单身主义的想法,他该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难怪他一早就要落跑,应该是被她的行径给吓跑的。 她实在太糟糕了,怎么会对一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下手?心里除了愧疚感,仍还有那饱满的充实感。 梦里的白少安,好像跟她说了许多话,但她已渐渐记不起梦中的情景;后来她寻求万毅元的慰藉,整个过程却清晰得烙印在她心头。 她逼迫万毅元做了他不想做的事,这是她认知的事实。 他应该不会再理她了。唉。只能叹气再叹气。 原以为他不再理会她,但在看见他回来之后,她开心到想放鞭炮,却还是装得很冷静。 原来他只是下楼去买早餐。 她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是这种事做了都做了,如果跟他说对不起,反而会让两人更尴尬吧。 以为会被他指控,或者他会冷言冷语的嘲讽她,结果什么都没有。 他一副坦荡荡无事人的模样,不管是曾经说过爱她的话,或者跟她上床这件事,他都没有再提起。 她也就顺着他的态度,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在吃完早餐之后,皱着眉头说:“等下我们回河西村。” “为什么要回河西村?明天还要上班。”她微讶,难道他要回去跟她的父母告状? “现在去,晚上就回来了。我想在溪边对白少安举办超渡法会。”他早该这么做,却一直没这么做。他毕竟是个外人,可是在经过昨夜之后,他被牵扯入其中,他再也没有退路可走。 “为什么是溪边?不是他出事的地点?又为什么要突然对少安举办超渡法会?”她有一连串的疑问。“难道……”是昨晚她梦见少安之后,对他做出疯狂的事? “出事地点早就举行过引魂仪式,那条野溪一定是白少安最难放下的地方,我猜你和他以前一定常在那里约会。” “嗯,你猜对了。我以前和少安的确最喜欢去野溪那里约会,所以你认为少安的魂还流连在野溪边吗?他是不是变成鬼要来吓我?”她一惊,脸色倏地惨白。 “当然不是。”他不想吓到她,斟酌着说词,将她发冷的双手握在手里。“小月,你昨晚梦见白少安了,我只是要让你心安,让他可以放下你。” “是这样吗?”她喃喃问着:“不是因为我昨晚作梦之后强迫了你?” “如果我不愿意,你强迫得了我吗?” 他从没想过会控制不住的跟她发生关系。 虽然过程粗糙,他被她的急躁搞得不知所措,加上喝酒后的宿醉,他的第一次竟是那么快速而短暂。 他的表现实在糟糕,根本无法满足她,他觉得难为情又懊恼,觉得无法面对她,才会一大早就离开,只想冷静自己的思绪。 她是这么美好,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甜美。 冷静过后,他觉得一切都很怪异,虽然是心理因素大于一切,但他决定速回河西村一趟,他得让一切回归正常。 “小万,我……”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天在告别式时,你没有送白少安最后一程,后来你想祭拜他,他的家人却不同意,这是你的遗憾,也是白少安的遗憾,这件事把你们两个都困住了。” “对,你说得有道理,这是我心里的遗憾,我始终牵挂着,我想去祭拜他,想跟他忏悔,可是都没有办法。” “他愧对你,你也觉得愧对他;他想得到你的原谅,你也想跟他表达歉意,我得要让你们有原谅彼此的机会。” “能让我单独为少安办一场法事,真的是太好了。”她的眼里泛起晶亮的水雾。“小万,谢谢你。” “我希望你可以放下,你不欠白少安什么。你只要记住,他不是你害死的。” 杜小月同意万毅元的做法,遵循专家的意见。 两人回到河西村时已是午时过后。 万毅元以自己的人脉,快速请来比他道行更深的道士,在野溪边设坛、摆香案,三牲素果,焚香祭拜。 道士念经祈诵,以慎重尊敬之心,希望亡者安息。 杜小月达成长久的心愿,她在祭坛前不断地念着阿弥陀佛,一颗浮躁的心终于落实稳定。 万毅元和杜小月来去匆匆,并没有让杜父、杜母知道有这场法会,在傍晚时分法会结束,万毅元又快速带着杜小月返回台北。 万毅元希望一切能到此结束,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白少安这个人。 他不要她惦记着白少安,就算是愧疚之心也不行。在他和她发生关系之后,就算她的心里没有他,他也不想再当她空虚寂寞时的替代品。他对爱情有了欲望,所以他愿意等。等她远离伤痛,等她心中的阴霾尽散。或许他和她可以成就美好的未来。 第七章 日子正常的运转。 杜小月仍服侍着万毅元这位大老爷,照常帮他洗衣煮饭,两人看似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其实有些事情正悄悄地在改变之中。 她会将乱摆的贴身衣物仔细收妥,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就算要晾晒,也会晾在衣柜里,再将衣柜门打开通风。 当然她也没有再做出帮他介绍女朋友的事。帮他介绍个朋友,他回敬给她的是这么厉害的招数,后遗症是这么巨大,她哪敢再触犯他的禁忌。 睡前,他来到她床边,说: “小月,我明天得先回河东村,暂时不会来台北了。” 他的胸口隐隐灼热,他不能再跟她挤一间套房,他无法像她一样把性与爱分开看待。 而保持理智最好的方法就是暂时远离她,让她明白他对她的爱是认真且诚恳,他不是那种风花雪月的男人。 他愿意尊重她,不想给她压力,他决定给她一个自由的空间,也给自己一段可以思考的时间。这是半个月以来,他深思过后所做出的决定。 “为什么?你的暂时是多久?”她急问。 “忠孝的机车行人手不太够,我得回去帮他的忙,至少得忙到暑假。” “那你的工作呢?你该不会也会修机车吧?” 他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掏出口袋里的名片,递到她眼前。“我不会修机车,但是我可以帮他设计网页。” 她一脸狐疑地拿起名片,轻念名片上的字。“一元资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万毅元。”小嘴呈o字形,水灿灿的大眼睁得更大。“一元?你的名字?” “当初有人说我的名字太难写,所以我就把公司名称取简单一点。” “你也太会记恨了吧?那时你才多大,你怎么会记得?”她一脸心虚,她当然知道他嘴里的“有人”指的是谁。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说得深情款款,害她的心脏很不争气地怦怦乱跳。 今天的万毅元,似乎很难应付。 “这是你开的公司?该不会是一人公司吧?” “和同学合伙的,我负责技术开发,目前员工有五十多人,下个月还会大举徵才。”他调侃的笑说:“让你失望了,并不是一人公司。” “天呀!”她受到很大的惊吓。“你是道士,怎么看都不像是总经理级的人物。” 他不怪她看轻他,毕竟道士的形象一直深植在她心中。既然爱她的心意都挑明了,他就应该让她更清楚他所有的一切。 “总经理只是好看的头衔,事实上公司都是两位同学在管理,我只管理技术部门。像我这种开发程式的,加上视讯及网路的科技发达,到哪里都可以工作。” “既然你是总经理,当初为什么要来我的小套房跟我一起挤?你在台北应该有住的地方才对。”她当初一见到他,就像溺水者看到救生圈,紧紧地抓住他不放,完全没想到这种逻辑性的问题。 如果她有点脑袋就会知道,他在台北工作了很多年,绝对会有住处,只是她一直选择性的忽略,贪恋着他带来的温暖。 万毅元点头,没有否认。“没错,我在东区有间公寓,现在空着养蚊子。” “那你干什么要装穷,硬要挤在我的小套房?”她气呼呼地质问,她恐怕早就忘记,当初是她死求活求地求万毅元住下来的。 “为了照顾你。你那时状况很糟糕,我只好说我没地方住,不然你会让我住进来吗?” 她那微小的怒火一下子就被他那坦荡的关心给浇熄。“那你为什么愿意来照顾我?愿意委屈自己窝在我这里?” “照顾你怎么会委屈。只要你能健健康康,我什么都愿意做。” 弯弯的眸里,他笑得好柔情,那是绝对会让女人的心跳失速、心里酥麻。 “你……”她伸出手,以掌心贴上他额头,“小万,你生病了吗?居然会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他拉下搁在额头上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能走出伤痛,展开全新的人生,我真的很开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迭声问着,想厘清他之前说的爱是真的吗?“为什么要照顾我、帮助我?我以前对你不好呀,我们顶多比路人甲还好一点,你有被虐倾向吗?” “你对我不好吗?”他想起遥远的从前。“你送过我生日礼物。那年连我姊姊和姊夫都忘记,只有你记得;还有一次我被我大姊骂,她拿着棍子要打我,是你挡在我前面。” 谈起从前,她觉得有些愧疚。“那些都是小事,我根本都忘了。” “那就谈谈最近的事。我生病差点死掉,是你送我去医院,还在我家照顾我。” “你是因为要救我才受伤的,我当然得照顾你。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若不是有心,会发现我生病吗?况且,你也不需要天天到我家为我煮饭洗衣,我们顶多比路人甲还好一点,你有被虐倾向吗?”他笑着反问她。 “小万……” “照顾生病的我,你会觉得委屈吗?” “不会,我觉得很开心。” “那就是了。”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到学期结束,你突然要离开,是不是因为……”她慌了,小手反而牢牢握住他的大掌。 “忠孝现在需要我,他那个电脑白痴,我得亲自跟他沟通网页的需求。”看着她一脸苦瓜样,他的心情却异常的好,至少她是舍不得他离开的。 “那如果我也需要你呢?” “你现在已经有能力照顾自己了。” “你突然要离开,是不是因为……”她刚刚未完的话又重说了一次。“因为我强迫你……跟我做爱?”终于,她问出口了。 他呼吸一悬,随即镇定。“我说过了,若不是我愿意,你强迫得了我吗?” “那你怎么会说回去就回去?等你暑假再回来,就换我要回河西村了。”她急了,就是不想他离开。 “我不喜欢喝酒。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不明白的摇头。“为什么?” “我总是在酒后吐真言。我那几个兄弟有时嫌我闷,就会想办法把我灌醉,然后他们问我什么,我大概连祖宗八代都会招出来。” “意思是……”他那一天喝醉,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喽? 他的笑意带着意味深长,并没再多说什么。“我不是随便的男人,我对任何感情都是认真的。” “那你还是要走?你真的不肯留下来陪我?”她都已经低声哀求了,他还是不为所动,她在他心里果真比不上他那几个兄弟。 “嗯,你自己小心门户。明天一早我就离开。” 他转个身就为了兄弟而离开她,要她如何相信他是对感情认真的男人? 她倏地跨坐在他腿上与他面对面,带着一股挑衅。 “小月,你干什么?”他看着欺近的女人,全身汗流浃背。 “我不要嘴巴上说的爱,男人的爱就像跳楼大拍卖一样的廉价,更像是乍暖还寒的春天说变就变。”要她如何再一次相信男人说的话?就算这个男人是优秀的万毅元。 “我不是白少安。”他扣住她的一双手,因为那一双小手已经不规矩地在他胸前上下移动。 “反正你就是要走嘛,我再也不要被男人主宰我的感情。你说得没错,我花了十年的时间,谈了一场可笑的恋爱,愚蠢的把海誓山盟当成圣旨,结果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是不是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 “男人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人为什么不行?”虽然双手被擒住,她仍是一口咬上他的唇。“我只要做爱,我要享受高潮和快感,我再也不要被爱情给束缚。” 她生气,气他的离开、气自己的在乎、气他的不守信用。她想要证明她能影响他,最好把他迷得死去活来,再也舍不得离开她。 唇上传来她铿锵有力的说词,如果这样可以救赎她心中的阴影,他得庆幸在她身边的是他而不是别的男人。 他放开她的手,轻易地将她扑倒在床上,她那璀璨如夜明珠的双瞳,正摧毁着他的理智。 “你想怎么做就做吧,只要你高兴。” “……”他俊美得让她目眩神迷,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拥抱,让她全身酥麻发软,但她只是凝看着在上方的他。 好强的她只是无法接受他的离开,才会故意吻他、引诱他,她嘴上讲得头头是道,却迟迟无法更进一步。 万毅元败给自己了!看着她那艳红的唇瓣,闻到那沁入心底的芬芳气息,他情动难以控制地吻上她的唇,带着满满的疼惜与爱意。 这次就由他主动吧,他不想再当个退怯懦弱的男人,尤其在尝过她的甜美滋味之后,他想让双手抚摸上她细柔的娇躯,想让她在他身下发软低吟。 原来他的意志力这么薄弱,如此轻易就被她的吻给打败。 上次的经验,他连及格都谈不上,更别说让她享受了。他想要满足她的需要,不想要让她空虚寂寞。 他因欲望而亢奋,属于他特有的男性气息,带着挑逗及勾引,烘热她的双颊、虚软她的双腿,她的颈脉搏在他的啃咬下,跃动剧烈,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 他喝醉酒时,乖乖任她摆布;这次他像是苏醒的猛虎,攻势猛烈而凌厉,不再问她是否想要停下来,不再退缩犹豫。 她浑身滚烫、呼吸急促,感到既害怕却又期待,这是怎样的激情,她不想思索,只想顺着身体的本能。 如果他在此时此刻停下来,她一定会恨他一辈子。 她不要谈那狗屁倒灶的爱情,就让她直接沉沦吧。 ◎◎◎ 杜小月不再动不动就掉眼泪,更不会不吃不喝的虐待自己,她的症状已经痊愈。那场野溪边的法会是场心灵治疗,而万毅元的温柔照顾是实际的力量,对于白少安所造成的伤害,她当成是人生中的历练,不再耿耿于怀自己脱口而出的诅咒。 最后,万毅元仍是潇洒地离她而去。 一早起床,没人替她准备早餐;从学校下课后,她再也不用急急忙忙地赶着去买菜;更不用拖着上了一天课的疲累身体煮饭给他吃。 一切又回到当初自己一个人时的状态。 她不用在乎内衣裤是否要摆放整齐,甚至可以衣着不整地在房内晃来晃去;她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唱歌就唱歌,再也没有人会嫌她吵。 可是,没有万毅元的日子,这间小套房感觉比透天屋更宽更大,她想念他,比她自己认知中的还要想念。 她被万毅元制约了。 看着腕上温润光芒的佛珠,她几度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他,几度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已经离开三个星期了,没有打电话给她,更别说收过他的电子信件或者msn之类的。他对她不闻不问,两人又回到了陌生的亲戚关系。 在他心中,兄弟摆第一,她到底算老几? 他应该是被她大胆的行为给吓跑了,果然男人嘴里的爱就像路边十元的廉价商品。 她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在台北,她迫不及待地在周五的夜晚搭夜车北上,赶回家中汲取父母给的温暖。 “小月,妈特地煮的麻油鸡,你要多吃点。”杜母端出一碗香味浓厚的鸡汤。 “妈,天气热了,吃麻油鸡会不会太补?”犹如夏季的高温,杜小月可是已经穿短袖短裤。 “不会啦,过端午夏天才会真正来临嘛。”杜母越看越欣慰,幸好该长的肉都长回来了。 妈妈的好意她很难推拒,就算要她吃下一卡车的油脂,她也会照吞不误。“妈,谢谢,真的好好吃。” “头发怎么剪了?”杜母看着女儿那一头新发型。 “好看吗?”杜小月拨动那齐耳的短发,调皮地眨着眼睫。 “好看。这样比较清爽,整个人也感觉比较有精神。” “妈,那我有没有变成青春小妹妹?”她说着玩笑。 “有啦,年轻好多,好像你大学刚毕业时的样子。”杜母说的是实话。看女儿重展笑餍,又能跟她开起玩笑,看来女儿是真的复原了,悬吊许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妈,你好会说话,你今天吃糖了呀。”她夹起一块鸡肉,递到妈妈嘴前。 杜母吃进送到嘴前的鸡肉。“能看你健健康康的,妈妈真开心,这都是你小舅舅的功劳。” 提起万毅元,杜小月作贼心虚似地脸红。“怎么说是他的功劳?”她当然知道万毅元功不可没,但也想听听从家人口中对他的看法。 “看你现在比较好了,我才敢跟你说。你脖子上的平安符是小万去求来的。事情刚发生时,你不吃不喝,整个人神志都不太清楚,那天小万送平安符来,刚好你失魂落魄的出门,本来我想跟着你,后来小万说他要跟着你去,一直到你从溪边回来,都是小万一路看着你。”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她皱眉回想当时的情景。 “你那时的状况很糟糕,跟你说这么多,只会让你更烦心。后来小万生病,他让你天天去他家照顾他,为的就是要让你有事做。” 杜小月吃惊地张大眼睛。“妈,你怎么知道我去照顾小万?” “你呀,说什么照顾同学,要不是知道你是去小万那里,你以为我和你爸爸会放心让你出门吗?” “是小万说的吗?” “是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那我还傻傻地要他不要告诉你们我去他家的事,结果居然是我被他当猴子耍?”她嘟嘴生气。 “小月呀,人家小万还不是怕我们做父母的会担心,当然要让我们知道你去了哪,妈妈真的很感谢他。” 杜小月忿忿地咬了口鸡肉,明知道妈妈说的有道理,心里还是不平衡。“他不是回来一阵子了,妈,你还有看到他吗?” “有啦,他从台北回来时,有送礼来我们家。这个小万还真懂事。”杜母一谈到万毅元,整个人喜孜孜的。 “他干什么送礼来我们家?”她吓得手上的筷子就这么掉落地上。 “这么大了还不会拿筷子哦。”不论女儿年纪多大,在为人母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小孩子,于是,杜母又拿了一双新的筷子递给女儿。 “妈,他为什么送礼来我们家?”她又问了一次,好怕她把他扑例的事统统说出来,那她就没有脸可以在河西村混了。 ,哪有为什么。就买了两盒水果,说是在台北都住你那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人家他是客气嘛,事实上他去你那里是去照顾你,不然他何必要去挤你的小套房,你那个小舅舅对我们真的好到没话说。” “原来他连要去住我那里,都有事先跟你报备?”而不是他临时起意。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台北,他说他要去台北工作,可以去照顾你,这样我和你爸爸才可以安心嘛。” “妈,都是我不好,害你和爸为我操心了。” 这个臭道士城府还真深,看似仙风道骨的读书人,以为他不懂人情世故,原来还这么会做人、这么会用手段。孤男寡女共住一室,他是设想周到,不会落人把柄,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小万最近在妈祖庙当庙祝,年纪轻轻的在庙里服务,做人诚恳又老实,有妈祖的保佑,谁要是嫁给他,一定会好命的啦。” 庙祝? 杜小月在心里泛起嘀咕。 他把她丢在台北不管,居然是回来当庙祝! 他不仅是可以收魂的道士,还是资讯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又成为妈祖庙的庙祝。 那他还有什么身分,是她所不知道的? ◎◎◎ 翌日。 阳光普照,微风吹入心底,该是让人心情舒畅,杜小月却是一整天焦躁不安,一直坚持到傍晚时分,终于按捺不住,打败自己矜持的心,来到香火鼎盛的妈祖庙。 妈祖庙是附近几个村里最大的信仰中心,隶属于河东村的管辖范围。 妈祖庙里有附设围书馆,也协助乡公所经常性举办各式政令的宣导及研习讲座,更兴建香客大楼,让远来的旅客或者修行者都能有暂时歇脚之处。 一到假日的晚上,还有流动摊贩在庙前广场摆摊,形成当地最具特色及热闹的夜市文化。 她立志要当新时代女性,再也不要被男人牵着走!她要打破万毅元对她的制约,既然他不来找她,那她就主动去找他吧。 杜小月来到庙侧的水果摊,打算买水果来祭拜妈祖。 卖水果的欧巴桑认出她是河西村杜村长的女儿,小眼紧盯着杜小月看。 “你不是我们河西村杜村长的小女儿?”欧巴桑热络的询问。 “阿姨,你是住在村尾的,对不对?” “对啦,你记性很好哦,还记得我住在村尾。”欧巴桑一副做生意的笑脸。 “我只是认人的记性比较好,因为我要认学生嘛,一班三十五个学生,我得在一开学就把名字和人全都记住,训练久了就知道怎么认人比较快速。” 她的个性亲和,从小家里就是选民服务处,不仅爸爸是村长,她的爷爷甚至当过两届立法委员,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训练她不怕生的个性。 “是这样哦。”欧巴桑拿个红白相间的塑胶袋给她。 “阿姨,苹果怎么卖?” “五颗一百块啦。你不是一直都在台北教书?”欧巴桑显然很有聊天的兴致。 杜小月边挑水果边说:“就有空回来看看我爸爸妈妈。”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麻烦你跟你爸爸说一声,这我们村尾的路灯有一盏都不亮,一到晚上就很恐怖,看可不可叫人来修理?” “好呀,没问题,我一定让我爸爸尽快处理,晚上就去看看是哪一盏路灯不亮。”她一口答应。 “谢谢啦!你来跟妈祖拜拜是对的啦,你不要太难过,事情遇到了就要勇敢一点。”欧巴桑自以为是安慰,却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伤口。 “嗯,谢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她还是只能虚心受教。 “你将来一定会再遇到好男人啦!” 未了,欧巴桑又补上这句话,让杜小月只能赶紧付了钱,提了水果往妈祖庙快步前进。 看来她的事情整个河西村都知道了,就算她要再谈恋爱,乡亲们都会用放大镜来看待她。 走进慈悲又庄严的庙里,她不急着找万毅元;她先洗净水果,在妈祖神像前诚心的燃香拜拜。 她在心里默默感谢妈祖的保佑,才能让她的心灵得到救赎。一切真如妈祖的签诗,给她一个贵人,在贵人的协助下日子也否极泰来,贵人对她全心全意的照顾,她甚至把贵人吃干抹净,难怪贵人要逃之夭夭。 祭拜完妈祖,她左右探看,庙里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卡其色制服,她却搜寻不到她日思夜想的容貌。 一股失望油然而生。这是怎么样的情绪她也捉摸不清。 她来到庙前广场,看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年轻时,一心想往外跑,不想待在这个乏味的农村里,认为得去花花世界冲刺,经过社会的历练,人生才算是完美。 但随着年纪越长越恋家,虽然这里的物质很贫乏,没有夜生活,也没有随处可见的便利商店;但这里的花草芬芳、空气新鲜;这里的人情味浓厚,更有她钟爱的家人。 片刻后她又转回庙里,收拾祭拜好的水果,在转身要离开时,才看见前方十五度角那个俊朗的身影。 万毅元在一群年纪稍长的服务人员之间,俊美的长相、爽朗的气质,让他显得特别突出。 不过,他没有注意到她,他正在服务台前跟一位元欧里桑聊天。他真的是做一行像一行,此刻的他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亲和力十足。 她从另一边绕过去,来到他身后,听见他在对欧里桑讲解签诗的内容。 “姻缘天注定,阿伯,你不要担心,你女儿很快就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欧里桑笑容里还是有着忧心。“可是我女儿都已经二十六岁了,她又还没有物件,叫她相亲,她不是不肯就是看不上对方,那该怎么办?” “阿伯,二十六岁还很年轻啦。”万毅元笑说着。 “少年仔,你娶某没?” “还没。” 欧里桑一听到他还没娶,笑得嘴巴大大的。“那我介绍我女儿给你认识,好不好?” “阿伯,来到妈祖庙大家都是朋友,你女儿要是有任何需要我服务的地方请尽管说,我会尽我的能力来协助。”这种情形万毅元过多了,许多好意的婆婆妈妈及叔叔伯伯都想帮他介绍女朋友,他也练就一身推拒的好功夫。 “我说的是让你跟我女儿相亲啦。”欧里桑以为他听不懂,于是讲得更明白、更清楚些。 既然委婉的方式行不通,那万毅元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阿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让她知道我去相亲,我回去会被罚跪算盘啦。” “像你这么缘投,一定有女朋友,我怎么没想到。”缘投两个字欧里桑是用台语发音。欧里桑一脸可惜的带着签诗离开。 杜小月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全听进去了。 臭道士还真红,不仅在乡下算是极品好男人,就算到大台北地区,也有一堆女人抢着要他。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公司,她那时怎么会以为他缺女朋友,而要把夏之筠介绍给他?她真是神经很大条,蠢到无可救药,难怪他当时会那么生气。 心里有股愁绪蔓延在杜小月心中,让她转身就想要离开妈祖庙。 “小月。”背后传来万毅元的喊声,她带着几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羞怯,弯起唇角的幅度,这才转身走向前。 话说,她也才谈过一场恋爱,她的恋爱经验也是贫乏得可怜,况且初恋的悸动大概只维持一年,就因为两人的远距离而浓情转淡。 “小万……” “什么时候回来的?”相思泛滥成灾,在看见她的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再度破功。 她原本的长发带着一股知性的成熟,如今却剪成俏丽的短发,加上红润的气色,整个人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昨天晚上。”看着他,想起两人曾有的激情缠绵,她有着微微的扭捏。“你不错嘛,还有阿伯要把女儿介绍给你。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那只是藉口,避免麻烦。”看着她全新的发型,看来她真的走出了伤痛的深渊,那他付出的一切也值得了。 “你……”她嚅动唇瓣,想质问他的没消没息,话到嘴边才猛地觉悟,自己有什么权利去质问他? “待会一起吃晚饭?”看得出来她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他不能让她陷入尴尬之中,这是他身为男人该做的。 “好。”她笑了,灿烂如夏日的艳阳。 他总是拿她没辙。 就像要戒烟的老烟枪,努力的想戒掉香烟带来迷幻滋味,偏偏当香烟送到嘴边来时,要那个戒烟的人如何拒绝引诱?如何还能把持得住? “小万……”一道男声从远方喊来。 杜小月眼眸微眯,认出那个男人是河东村的村长连年弘,于是她退后一小步,退到了服务台边。 不是她不想认识他的朋友,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看万毅元要不要介绍朋友给她认识,一切的主导权交给万毅元。 “阿弘,你怎么来了?” “你来村长办公室一下,我想调出监视画面,可是电脑怪怪的,一直显示程式有问题。”连年弘拉着万毅元的手腕就要往前走。 “你干什么这么急?我晚点再过去。”万毅元笑看连年弘的急躁。 “有人急着要调画面,我再调不出来,他们就说我这个村长办事不力,是故意刁难他们。我打你的手机你没接,我连等都没法等,只好亲自过来抓你去我那里。”连年弘用手背抹去额上的细汗。 “发生什么事了?总得让我把庙里的制服换下吧。”万毅元习惯离开庙之前会把制服给换下。 “就两台车在商店街的路口擦撞。走啦,帮我弄一下,回来再换制服。” 两个男人身高相仿,只是一个沉稳,一个的脚下像是加了风火轮。 “好啦,等我一下。”万毅元走到杜小月眼前,眸底有着浓浓的眷恋。“小月,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晚点再找你。” 一听到万毅元说出对不起,杜小月的心就凉了,露出粉饰太平的笑意。“你去忙吧,我没什么事。” “嗯。”万毅元压抑满腔的情绪,在好兄弟面前,他不能显露太多,只好和连年弘一起离开妈祖庙。 “小万,你认识杜小月?”连年弘边走边问。 “是呀。”万毅元没否认,却也没有说明太多。 连年弘没有再追问,因为他急着赶回去村长办公室。 看着他们离开,杜小月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气愤。再一次,他为了他的死党丢下她。 她一度信以为真,认为他是爱她的,看来是她想得太美,他果真是醉话连篇。以他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怎么可能爱上她? 那句自古名言说得没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这一夜,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以为回到河西村可以温暖她的孤独寂寞。 结果? 她却带着更巨大的孤独寂寞回台北。 第八章 “爸,我想要出来选村长。”杜小月向父母慎重宣告。 正在喝热茶的杜父差点就呛到。 “小月,你怎么可以跟你爸竞选?”杜母微斥。 “妈,我是要出来竞选河东村的村长啦。我很快就会没工作,我觉得为村民服务是可以发挥爱心的工作,我想要跟老爸一样服务人群,把我的生命用在有意义的地方。”至少可以救赎她曾造口业的罪。 “小月,河东村那个连老村长已经连续当好几届,虽然现在换他儿子在做,可是以前不管是谁跟姓连的竞选,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杜父一脸不赞同。 “爸,那是那些人太弱了,等我从台北搬回来之后,我就去河东村做村民服务,和村民搏感情,就不信两年后我会选不上。” “就像我们河西村,我是稳坐村长的宝座,没有人打得赢我。”杜父就事论事。“虽然你这么早就开始运作,但不一定会赢呀,连村长他做得很好,要把他打下来不容易,你得考虑清楚。” “唉呀,干什么泼女儿的冷水。”杜母瞪看杜父一眼,连忙使眼色。“就算选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在做义工、善事,女儿教书教十年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 杜父点头,明白老婆大人的意思。有梦想总比失去生命的活力来得好。“你妈说的也对,难得你有这种热情,那你得失心不要太重,如果选不上也没关系,一切随缘。” “老爸,我要选就一定要选上,我们一定要有强大的意念,不能还没选就认输,我一定会打败连年弘的!”杜小月一脸斗志,情绪高亢。 “你说得没错,不愧是我的女儿,到时我们父女都是村长,一定会引起轰动,说不定新闻会来我们家做现场连线报导。”杜父想到当选时的情景,笑得阖不拢嘴。 杜母鼓励地说:“小月,如果真的要选,你就要拿出毅力,千万不可以半途而废。” “妈,你放心啦,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耐性比别人强。”也才会一段感情谈了十年都没有移情别恋。“况且,我想回来陪你和老爸。大姊早早就嫁人,这些年来我都在台北,都没有对你们尽到孝心,我真是个不孝女。” 杜母好开心,握住女儿的手,眼中闪着专悦的泪水。“太好了,你可以回家住,这个房子就不会空荡荡的了。” “嗯,老爸,我的户籍要迁到河东村,对不对?”见父母答应,杜小月的心情马上从阴霾中活了过来。 杜父问:“对。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河东村买个房子,让村民知道我不是玩票性质,我是认真要选村长的。”杜小月说出自己的盘算。“这几年我存了不少钱,反正我也结不了婚,倒不如拿来买房子,以后还可以养老。” 杜母点头,认同女儿的想法。“你想得很周到,房子买了,村民就会有认同感,爸妈拿钱赞助你,你就不用贷款了。” 杜小月笑着点头,承受爸妈给的好意,知道如果不接受,才会让老人家担心。 只是父母不知道,她是被万毅元给激到,才想要跟连年弘对决;要是他们知道她是有意为难万毅元,绝对会反对她出来竞选。 她心知肚明,到时万毅元一定是选兄弟那一边站,这样她跟他就是敌对关系,她就不会再对他有异样之心,也无法再依赖他,更会忘记她和他曾有过的性爱关系。 她曾一度对未来茫然无头绪,现在她立定志向,要为这个逐渐凋零的村庄贡献一己之力。说到底,她还得感谢万毅元。 ◎◎◎ 学期的结束,代表杜小月得要告别在台北十多年的生活。 虽然这个小套房她只住了两年,却有着她满满的回忆,那些回忆全是有关于万毅元。 他陪她住在这里两个多月,却胜过她过往两年的记忆。 看着地上的七八个箱子。她拒绝老爸和姊夫北上帮忙搬家,活该她现在一个人累到腰酸背痛。 都已经打包了大半天,连中午都忘了吃,整个人都快要废掉了,结果才整理了一大半东西。 几年下来,她成为了台北客,忘了这里只是个暂时栖身之处,居然为这个临时的家买了不少东西。 尤其那张红色的沙发床,是她在一次家俱展时心动买下的,无论如何都要将沙发床搬回河西村,那代表着某段她既羞赧又愧疚的回忆,也是让她不得不找搬家公司的原因。 门铃声响起,她透过猫眼一看,在惊讶中打开了房门。 “你……” 万毅元穿得简单轻松,铁灰色t恤配上牛仔裤。又一个多月不见,他依然帅气十足,她的呼吸一窒,仍会为他心跳失序。 “你来干什么?”她挡在门边,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我来帮你搬家。”万毅元前进一步,直到整个人要靠上她,她才警觉地退后一大步。 “我妈告诉你的?” “不是。我之前问过你,你自己告诉我的。”这张许久不见的丽颜,让他日思夜想,却是无法靠近。他无法看她一人忙帮家的事,今天终于来到她面前。 “我不用你帮忙!”她对他从满心愧疚到满心恼怒。“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他看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还是不想看到他? 她分不清对他是爱还是依赖。她真的很糟糕,被白少安劈腿,白少安才离世,她的心思为什么会飘荡到万毅元身上? “关你什么事,你走啦!”她推动他的手臂,无奈力气不敌他,只要他不想走,她是赶不走他的。 “小月,你别这样,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就直说嘛。”他蹙眉,无声叹息。 “是你要我直说的,那我就说清楚。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 “我……” 她没给他讲话的机会,继续开炮:“说是暂时回河东村,结果咧,我要搬家了你才要来找我,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忍耐了两个月,情绪早已经面临崩溃边缘。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她也就不跟他客气。 “当然不是。你想哪里去了?” 离开繁华,遁入清静。他到妈祖庙修行也是为了摒除杂念,在品尝过她的滋味之后,他要如何度过没有她的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是蟑螂蜈蚣还是跳蚤蚂蚁?我身上有毒是不是?被我碰过,你就急忙要甩掉是不是?”她话说得很嘲讽又愤慨,她知道他时常台北和河东村两地跑,可是却从来没来找过她。 他皱眉一笑,看着她的使泼。“你身上没毒,我……”他踌躇着,该说清楚吗? 她冷笑,心里委屈泛滥,眼里也漫起水雾。“那是怕我又对你下手,怕我占你的便宜?”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性爱关系,我愿意配合,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不想你到头来后悔。”他话语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我为什么要后悔?”她仍嘴硬地反驳。 “后悔因为一时寂寞而选择跟我上床。”他一直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怕刺伤到她,可是她若要再谈起这个犀利的话题,那他也只能配合了。 “我才不会后悔!”她其实曾后悔过,不该和万毅元发生关系,把性爱当成宣泄的方式,如同他所说的,那只是一时的快感,快感过后引发的寂寞,却狠狠嵌入心头无法消散。 “既然不会后悔,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耐心哄着。 “我没有生气。”她口是心非。 冷静了两个月,他发觉一点用都没有,在妈祖庙里虔诚修心,结果越修思念越重。 他猜得出来她的怒火是为什么,就是他对她的冷处理;他只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以为自己的消失她应该会开心才对,毕竟她在空虚寂寞下主动将他扑倒,她对他可是完全没有爱意。 “我以为你不会想看到我,所以才躲到妈祖庙去。”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其实好几次来到你的小套房门外,几次都没有勇气按门铃,就怕我会忍不住……”对她诉说情意。 “忍不住什么?”她急了,他为什么要把话说到一半。 “小月,你曾经问过我,我为什么不想交女朋友,那现在你想知道吗?” “……”她瞪看着他,不说话。 “我相信你也知道,我爸是自杀身亡的,他是为了我妈而抛下我。以前我很恨他,他爱我妈妈,胜过他自己的生命,还有我这个儿子。” 这话题勾引起她的兴趣,她总算愿意冷静地听他说话。 “我从小就失去家庭的温暖,我是我大姊扶养长大的。虽然大姊和姊夫给我满满的爱,但他们毕竟不是我的父母。”他幽幽叹口气。“爱到这样不顾一切,痛苦到得自我结束性命,你说爱情有什么好?”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的痛,难怪他会对爱情怯步。 他冷言冷语酸她时,总让她气得牙痒痒;此刻,他话语里有着浓浓悲伤,却又是如此惹她疼惜,让她好想安抚他的伤痛。 她握住他的大掌。“你爸是特例,为爱自杀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不要钻牛角尖嘛。” “我身上流着我爸的血液,我有办法跳脱他的爱情观吗?我怕会步入我爸的后尘,我怕感情带来的伤痛。”往事在她眼前赤裸裸地摊开来,这让他感到不安又尴尬。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没做就投降?你应该要勇敢去爱,爱过之后你才会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拒绝所有的感情,就是不想被束缚,不想被感情牵着鼻子走。我一心只想要修行,后来我才明白,我以为我是害怕步入我爸的后尘,其实我早就爱上了一个女人。”他深情地凝看着她。 “你……”她看见他眼里浓浓的情欲,心跳像催紧的油门。 “我的心在她的身上,才会拒绝所有的感情。”他局促一笑。 她倏地耳根子发热,想起他喝醉酒时曾说过的话。“那……那你干什么不跟那个女人说。”悄悄想放开他的手,这才发觉小手被他反握住。 “那个女人是谁你很明白,何必要装傻?”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轻柔地磨擦。 “谁会对一个喝醉酒的人讲的话认真!” “我喜欢你,不要再怀疑我的真心。”他说得铿锵有力。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唉呀,我已经够可怜了,你干什么还要开这种玩笑,这样捉弄我很好玩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他又把她拉回来,让她坐回沙发上。 “如果你喜欢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这两个月以来,你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她控诉着。 “你刚从伤痛中走出来,我希望你能厘清一些想法,我不想造成你的任何的困扰或者压力,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忍不住的,他的大掌抚摸上她的脸颊,安抚她的情绪。 “说得倒好听,真的是这样吗?”被他这么一碰触,她强大的火力瞬间被浇熄。 “我不想趁人之危,趁你脆弱时攻占你的心,我不要这样的感情。我可以等待,等到你的伤痛痊愈,等到你可以付出感情的时候。”他的手再穿越她柔软的发丝,定在她的后脑勺上。 “我看你是在等待你心中的阴影不见,你不要把自己的创伤牵拖到我身上!” 十年的恋人才刚过世,她居然这么在乎她得喊一声小舅舅的男人,她的头壳是不是坏掉了? 他说得没错,如果他发动攻势追求她,她一定无法抵挡他的柔情,铁定会仓卒投入这段感情。 到时她恐怕会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寂寞选择了他,还是因为爱情而跟他在一起。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这证明她脆弱的心,在他挺身救了她之后,她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杜小月的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他用力握紧她的手,浓眉蹙得深。 “或许你说得没错。我内心很矛盾,想爱你,却也害怕爱你,不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就是怕爱你太深,到头来会害自己受到伤害。”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气呼呼地说:“以后不准对我说爱,等你有勇气爱我的时候再来跟我说!” “……”就算他能为信众解签诗,此刻也解不了她的心。 “发什么呆呀!待会搬家公司就要来了,你还不快动手。”她的唇角悄悄扬起得逞的笑意。能亲口听见他说他是爱她的,且还是在神智清楚的状况下,这让她有种满足的虚荣心,内心的不安及阴霾也被安抚了。 原来过往的阴影造成他现在的裹足不前,她不该误会他,只是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原谅他。 他回过神,看见她唇角的笑意,所以…… “小月,那你呢?你的意思呢?你还深爱着白少安吗?你是不是愿意接受我?”他是来帮她搬家的,不是来跟她告白的,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全被她那火爆的脾气给打乱了,他竟舍不得看她生气难过。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有股少女的羞态。 “我被少安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还爱他。十年来,我们的感情早就升华成家人,我甚至怀疑他老早就偷吃劈腿了。” “那……”听到她不爱白少安了,他那被迷雾困扰的心豁然开朗。“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她也不能怪他问出这么直白的话,毕竟他完全没有恋爱的经验。“你真笨,还要问这种问题。”女人又不是男人,靠下半身思考,她之所以会跟他上床,根本是早早就被他吸引了。 他笑了,露出见到她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所以,你愿意跟我交往喽?” “唉呀,你很烦,我不知道啦!看你的表现啦,如果你还是怕受伤害,那我干什么要接受你。如果你还是把我丢下,我怎么可能接受你。反正一切都还早,我心中还是有阴影,至少得等过一阵子再说。”她朝他一笑,支吾其词,不愿正面回答。 她这一笑,让他胸膛一紧,扬起的眉头显示他的好心情。她的意思很明显,她对他有着相同的情意,只是他若无法克服心理障碍,她也在等待他心中的阴影消失。 他双手环抱上她的腰,将她圈抱住,深情款款地说:“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抚平伤痛。请你也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勇敢的爱你。” “那你还是要按部就班的追求我,别想我会这么轻易的接受你。”话是这么说,可是她那娇羞的模样,根本是在鼓励他求欢。 他修身养性这么久,一遇上她就彻底破功。 微凉的指尖爬上她颈项,他倾身向她,以饱含情感的薄唇吻上她那微嘟的小嘴。 六月底的热夏,明明房内开足了冷气,两具身体却像被点了油似的,片刻就灼烫的燃烧起来。 他是个好学生,在男女课题上,虽然晚了许多年才开始学习,但他聪明的脑袋很快就学会其中奥妙的技巧。 她令他神魂颠倒,他想更进一步,她也想要融入他的身体,幸好她的理智尚存,努力从欲海中浮出来。 她推他的胸口,在他唇上喃喃:“搬家公司快来了。” 他停下这个吻,鼻尖碰上鼻尖,额头碰上额头,喘着气息,半晌,抑下思绪,才问: “哪些需要整理的?” “这些书需要装箱。”她静下混乱的心,指着书柜里的书。那一整柜的书,全是她的教学用具。 “中午吃过了没?” “还没。” “你已经够瘦了,不要再虐待自己了。”他放开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往大门移动。“我出去买吃的。” 看着万毅元再度从这个空间离开,她懊恼着自己干什么要对他袒露心意。 第一时间看到他,她因情绪波动得厉害才会对他发火。现下心意都坦白了,他如果还是无法治愈心中的结,那她岂不是要一直等他? 唉,这样她好像太吃亏了。 稍后,万毅元带回香浓牛肉面。 “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她淡淡抱怨。 “以后回河西村,我们就可以常常一起吃饭。” “你那么忙,可不要乱开支票,你不用待在台北吗?” “要呀。” “我想,我如果在河西村,你应该就会待在台北;我如果在台北,你就会待在河东村,对吧?”她挑眉,故意酸他。 看来他躲避她让她很受伤,他甘愿接受这样的指控。“我很忙,是有可能这样。不过我大半的时间都会待在村里,台北的工作,我会慢慢的放手下去。” “无所谓啦,你待在哪,对我也是没差。”她说着气话。 “真的没差吗?”他笑看她的火气。 “快吃啦,等下还要装箱打包。”她羞怯地避开话题。 两人快速把一大碗面吃光,在多了一名壮丁的帮忙下,果然整理打包的速度加快许多,转眼间就整理妥当了。 半晌,搬家公司来搬家。 杜小月下楼去迎接搬家的货运司机。 两个满嘴槟榔的工人跟着杜小月坐电梯上楼,在窄小的电梯里,不时打量穿着短t、短裤,露出一双白皙双腿、全身汗湿的她。 “小姐,一个人住套房哦?”工人甲问。 “嗯。”因为那种猥亵的目光,让她全身泛起一身冷颤。 工人乙接续笑问:“这样不是会很寂寞?” 杜小月的双眼微眯,唇角拉下,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怒意。“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此时,万毅元正在浴室,工人甲见房内没别人,嘴里说着轻浮的话语。“小姐,你这么可爱,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哦?” “当然不会。”她勇敢地抬起下巴,她以为可以搞定搬家这件事,没料到却遇上这种恶质的工人,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她就准备放声大叫。 工人乙横眉竖眼,有股揶揄。“小姐,你别这么凶,我们是来搬家的,你这屋里的东西,到底有哪些要搬?” 杜小月静下心,指着屋内的东西说:“这些纸箱、红色沙发、小冰箱、液晶电视。”其他的设备都是房东的。 两个工人动手搬起来,搬了一趟下楼又上楼来时,工人甲说: “小姐呀,那你还得再加我们四千元。” “为什么?当初跟你们公司说好是三千元。”杜小月一脸错愕,那不就等于要付七千元? 工人乙点头附和:“小姐,你是吃米不知米价吗?现在油钱这么贵,要送你回中部的河西村,光是高速公路上的过路费和油钱就不只这些了,光是租一台货车,一天就三千元起跳。” “如果是要七千元,那当初在谈的时候就要说清楚,你们公司也知道我是要回中部,你们不能现在才来喊价。”他们一定是看她一个女人,准备要敲她竹杠。 “没有吧,我们公司认定你是在台北,现在我们两个人来,不然你也算看看,扣掉油钱不说,跑一趟车来回要花一整天,怎么可能只收你三千元。” 工人甲打死不承认之前谈定的方式,这让杜小月很生气。“可是我的东西不多,这里又有电梯,你们顶多二十分钟就搬完了。” “那不然不要搬啦。”工人乙双手一摊。 “不搬就不搬!请你们把我的东西搬回来。”身为老师的公理正义,让她无法再多付这笔钱,她不想让他们敲竹杠得逞。 工人甲笑得很恶质。“小姐,你还真可爱,都没钱可以拿了,我们干什么搬来搬去的,要搬回来你自己去搬。” “我有预付一千元给你们公司了。” “你如果不想让我们搬,预付的订金是拿不回来啦,我看你还是多付我们四千元,不然让我们摸一下也可以。”工人乙笑得色迷迷的。 “我要报警,让员警来处理。”她作势拿起手机。 “报呀,我们又没签合约,你要怎么证明是三千元成交?还是七千元?员警会听你的还是听我们的?” 她没过过这种事,况且这间搬家公司在拍卖网上还有好评的口碑。只能怪她太相信人性,对方说只是小搬家就不用签合约。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心慌慌、意乱乱,这两个男人已经搬了不少东西上车,她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浴室门开了,吃坏肚子的万毅元从浴室出来,他的双眸微眯,扫过那两个工人。 工人有些惊吓到,没想到这房内还有一个男人。 “小月,报警。”万毅元沉声地说,同时将小月快速拉出房门外。 “哦。”杜小月脑袋才恢复运作,连忙拿起包包里的手机。 “以为叫员警就怕你呀,大家来耗时间。”工人甲使个眼色,让工人乙也往外走,然后两人一起搭乘电梯下楼。 “小万,怎么办?怎么有这么恶质的搬家公司。”她吓到了,小手被万毅元的大手牵住。 “别怕,我们下去看看,他们不敢怎么样的。情形不对你就报警,懂吗?”万毅元带着杜小月搭乘另一部电梯下楼。 他的掌心给她巨大的力量,在他面前,她好像特别容易软弱。两人下楼时,看着工人等在货车旁。 工人甲不客气地问:“确定不搬吗?” “不搬了,请你们把东西搬下来。”万毅元冷冷地看着搬家工人的动阼。 “叫员警来最好,答应给我们七千元,我们搬到一半,你们才来反悔说只肯给三千元,你们这种人还真是奥客。”工人甲大声嚷嚷,路过的住户都停下来观看。 没想到恶人先告状,杜小月踮起脚尖,小嘴贴近万毅元的耳边。“我没有签合约,现在该怎么办?” 工人们知道怎么钻法律漏洞,完全不怕员警,因为员警办案也是要讲求证据的,没有证据一切免谈。 “别担心。”万毅元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是,是,把公司的箱型车开来……”然后他又念了一串住址。 “先生,现在到底是怎样?我看干脆搬一搬嘛,不然挡在这里,会影响住户进出。”工人乙有些急了,一般的情况他们都会敲诈成功,因为东西都搬上车了,客户也没有工具及力气可以将货品搬下车,都会任由他们宰割。 “我已经叫人来搬了,十分钟就到。如果你们等不及,你们就自己动手搬。”万毅元寒着脸说:“我是不会向你们这种恶质的公司低头的。” 万毅元拿出手机,想对货车拍照,工人甲露出流氓样,一把想抢下万毅元的手机。“你干什么照相,xxx!”三字经脱口而出。 万毅元轻松后退一步,手机握在手里。“别动手,我可是已经在录影了。” “我还怕你吗?”工人甲继续想要抢,大手又猛地伸上前。 “大家都有看到,搬家公司的工人动手打人啦!”杜小月吓得大喊: “我要报警!”这次她真的拨电话到警局。 工人听到员警要来也是会忌惮三分,于是工人甲不再抢夺万毅元的手机,更怕要上警局作笔录。他们也只是想多赚个几千元,并不是真的想要闹事,于是快速把货车上的纸箱全扔下车,连红色沙发也是碰地一声落地。 在员警来到时,他们刚好将货车驶离。 万毅元将事情经过跟员警先生陈述一遍,因为没有实质证据,员警问他们要不要报案,万毅元摇头说不用,只要将恶质的工人吓退就好。 于是员警离开后,万毅元资讯公司的两个合伙人开着公司的物流车来到,三两下就帮杜小月搬完家,这才结束一场搬家惊魂记。 杜小月又想起妈祖的签诗。 必有贵人相扶助,凶事脱出见太平。 他真的是她的贵人,在她有需要时,他就像超人般地咻一声挺身出现。 她原本坚持永不会原谅万毅元的,没料到他三言两语就轻易化解她这两个月来的闷气。她太高估自己的意志力了,更不是什么新时代的女性,她根本就是没用的软脚虾嘛! 第九章 杜小月的人生愿望是这样的—— 从小成长在幸福美满的家庭,让她不愁吃、不愁穿,她生平无大志,只求六十分。 幸好她有些小聪明,加上妈祖保佑,让她顺利以吊车尾的成绩考上师范大学。她当时还成为河西村的英雄人物,父母甚至为她的上榜而放了一大串鞭炮,公告邻里周知。 她没有嫁入豪门的野心,也不想当什么女强人;谈恋爱之后,她一心一意只想当个小女人,等着当上白太太。 于是,教师执照她考了五次都没考上,最后也就放弃,反正她人生的重点一向不在职场上。 终于在她三十二岁这年,就要当上白太太,结果,这场恋爱是一败涂地;白少安虽然不是她害死的,说到底她也得负起道义上的责任。 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出来竞选村长,这样她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赎罪。但出乎意料之外,万毅元却突然跟她表白。 在和万毅元掏心剖腹的谈开来之后,她整个心情好得很,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因为劳累了一整天,上车后没多久,就陷入深沉的睡意之中。 万毅元驾着公司的物流车,往南下的高速公路宾士。 幸好今天是周末,公司不需要用到车子,两位好友情义相挺,他才能帮她解决棘手的问题。 远方天际布满绚烂彩霞,金黄的太阳似火在烧,杜小月在美景中醒来,就像回到他和她同住在小套房的时光,他总是利用周休二日开车送她回家,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里,两人天南地北地聊透透。 如果他知道要把这些家俱载往何处,想必会大吃一惊。 她该如何跟他解释她要出来选河东村的村长? 万毅元眼角余光看见她用手揉着眼睛。“醒了?” “嗯,到哪了?”她睡眼迷蒙地。 “快到了。你肚子饿不饿?”经过搬家公司这一闹,拖延了不少时间。 “回去再吃吧。”她稍稍伸了个懒腰。 “好,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吃。”敞开心胸的感觉真好,让他眉眼都在笑。 她终于睁亮疲惫的双眼,却在看清四周的景象之后,一脸惊慌。“啊!下个路口不就到我家了吗?” “怎么了?”他感觉到她的慌乱。 “不要回我家,直接把车子开去你家。” “我家?你这些东西要搬进我家?”他扬高音调,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别误会,我可没有这么厚脸皮要跟你住,正确来说是你家的隔壁。”她赶紧解释。 “我家隔壁?”他越听越糊涂。 “我把你家隔买下来了。”不说也不行啦,反正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知道。 “你为什么要买房子?”前阵子他听说闲置两年的隔邻总算出售,没想到买主是她。 “就……”该怎么解释? “说呀,我在听。”他威觉到她的犹豫,事情应该不单纯。 “你专心开车,我再跟你解释。”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跟他之间会有历史性的进展。 她看中他家隔壁的透天厝,要爸妈暂时对万毅元保密,反正一切都是仲介出面搞定买卖。五年的成屋,不需要大肆整修,只要稍微整理打扫、摆放家俱就可以入住。 她懒得将东西搬来搬去,于是决定将东西先搬进新屋,只是原先以为是搬家公司搬,现在却换成了万毅元。 货车来到她家时,她家老爸还有叔叔都等在新家,他们老当益壮、生龙活虎,等在这里为的就是要帮她的忙。 结果在看到万毅元时,了解来龙去脉,万分感谢万毅元的挺身而出。 “就说要上去帮你,你就不肯。要不是有小万在,你一定会吃亏的啦。”杜父嘴里数落,心里却很不舍。 “爸,我知道啦。”杜小月承受责备,她现在只担心该如何跟万毅元解释她之所以会买下这间房子的原因。 万毅元心头闷闷的,有着不好的预感。 处理完搬家的事,由杜父作东,到镇上的海产店吃饭。 杜父言词间全是感谢万毅元对女儿的照顾,让女儿才可以在伤痛中复原神速。 杜小月的心很慌,如果爸爸知道照顾到最后是他女儿把恩人给吃了,是否还可以这样的谈笑自若? 杜父开心地说:“小万,小月回来以后,打算要出来竞选河东村的村长,你在妈祖庙服务,又住在河东衬,到时你可要多帮小月拉拉票。” “爸……”杜小月想阻止爸爸开口,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万毅元脸色微沉,内心惊讶。 “大哥,河东村的村长连年弘是毅元从小到大的死党,两人的交情就跟兄弟一样。”杜叔叔面露犹豫。“小月想要出来选村长,这样毅元恐怕不好帮她,会很为难的。” 杜叔叔这位姊夫可是把小万当亲生儿子疼爱,挺身为他说话,就是不愿他陷入两难的局面。 杜小月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没料到爸爸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她以眼角余光偷偷探看坐在身边的万毅元,但看不见他的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都不知道小万跟连年弘是好朋友。”杜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只认识老一辈的,况且小万跟他们家已经疏离很多年了。 “小月早就知道我和连年弘是好朋友。”万毅元侧首看着她,想读懂她在打什么主意。 杜父笑问:“小月,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啦。”她轻咬下唇瓣,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怎能说她就是故意要气万毅元的? 杜叔叔劝着:“连年弘在河东村做得不错,选举就会有恩怨,候选人会互相攻讦,好歹你也喊毅元一声小舅舅,你要是出来选,这毅元会很难做人的。” “其实我跟连年弘他爸爸也认识二十年了,只是小月想出来选,我们只能挺她,对不对?”杜父还是挺女儿,不能因为这样就叫女儿不要选。 “姊夫,小月想出来选村长必定有她的考量,不要因为我而影响她的决定。”选村长这件事想必是她早就盘算好的,万毅元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她明知连年弘是他的好朋友还要出来搅局,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杜叔叔明白万毅元的意思,笑说:“是啦,我多嘴了。大哥对不起,我跟你赔罪。” 饭局间,杜小月讲些琐碎的事,谈起搬家公司的恶劣,还有学校同事对她的好,让她很舍不得离开台北,就怕先前话题造成气氛冷场,只好努力炒热气氛。 万毅元的话不多,有问才有答。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由杜小月选村长转到万毅元的身上。 杜父笑问:“小万,那天帮你介绍的那位小姐,你看得怎么样?” 杜小月瞪大眼,拉长耳朵听着。 “谢谢杜伯父的好意,我现在还不想交女朋友。”万毅元淡淡回绝。 “年纪到了还是该成家立业啦,你一直待在妈祖庙,那也不是办法,不喜欢没关系,我再帮你介绍。”杜父一副开明的样子。 “爸,你帮小万介绍女朋友?”杜小月话里是浓浓的不悦。 “是呀。像小万这么好的人才,大家一知道小万跟我是亲戚,都嘛拜托我来说亲事,我也是推不掉嘛。”杜父笑着解释,一副以万毅元为荣的样子。 杜小月知道,万毅元是逼不得已,毕竟乡下人情味浓厚,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但她心头就是不爽快。 “爸,你干什么那么鸡婆,以后不要再帮小万介绍了,他搞不好已经有女朋友了。” 听到杜小月的抗议,万毅元感受到她的醋意,唇角勾起,一扫刚刚心头的不舒坦。 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们只是亲戚,而杜小月也说不出口她和万毅元之间的感情进展。 两人只有情意相通,却又停留在互相等待。 时机未到,她才刚失去白少安,要如何跟家人宣布她又爱上了万毅元?这未免显得她太无情或者太花心。 两人的关系要化暗为明,恐怕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 就像是坐云霄飞车,心情一下荡至高处,一下又滑落谷底。 万毅元不明白杜小月为什么要去选村长,她这样做分明是要为难他;他才跨出表明心意的第一步,她就想要摧毁两人的爱情吗? 这个谜题一直到隔两日他约杜小月在镇上吃饭时,才终于揭晓。 镇上难得一见的西式餐厅,卖的是异国风味的西式套餐,店内充斥着纯白的美式古典风情,浪漫的氛围下,足以让用餐的客人芳心大动。 杜小月难得盛装,她穿着无袖苹果绿a字裙洋装,腰际系着小巧的蝴蝶结,脚踩二寸高的凉鞋,不仅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更让她全身充满甜美的女人味。 她的心情很雀跃,这可算是她和万毅元的第一次约会。 一踏入西餐厅,她就看见万毅元坐在靠窗的角落,全身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他专心翻看着杂志,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来到他眼前坐下,弯起唇瓣的美意。“嗨。” 万毅元抬头,看见她的微笑,反而皱起眉头。 这时服务生递上功能表,两人没有客套话,毕竟已经熟识大半年以上,他等她点完餐,他再点餐。 服务生送上沙拉及浓汤之后就退开。杜小月看着他,心里盼望着他的一句赞美,她今天的打扮全是为了他,结果他一开口却是浇她一头冷水。 “为什么要出来选村长?” 万毅元显得很冷静,没有太多余的激情,询问的口气有些冷淡,让杜小月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失业了,村长的工作可以服务人群,毕竟我造了口业,这样我就可以赎罪。” 其实她不是这样想的。 在经过万毅元对她深情款款的告白之后,她本来已经打算不出来选村长,反正这件事只有她家二老知道。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爸爸居然会将这件事说出来。她也想跟他好好解释心境上的转折,可是他说话的口气真是令人讨厌,让她到嘴的解释又吞了回去。 “不管是服务人群还是赎罪,都有很多方法,你一定要出来选村长吗?你根本不适合当村长。”他不是会甜言蜜语的男人,更不知道恋爱该怎么谈,他只是就事论事。 听了他那种冷硬的口气,杜小月突然觉得自己又降格为路人甲。“我觉得村长是站在第一线,村民有任何需求,村长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的价值,你念过的,对吧?” “选举很辛苦,得挨家挨户拜托,你以为你做得来这些吗?”他是心疼她会太劳累,但他只能努力劝退她。 “我爸就是村长,对于选举我非常有经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村长的工作要做什么。”他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什么没有恋人般的浓情,反而摆足小舅舅的架势? “小月,你不能重回教职或者找别的工作吗?”他苦口婆心劝着。 “因为连年弘是你的好朋友,所以你就不要我选村长,对不对?” 如果万毅元好言相求,她一定会放弃选村长这条路,毕竟她并没有对外宣布,可是他却是这副冷言冷语的鬼样子,让她感到非常不满。 “我不想看到你和阿弘互相攻讦,选举时通常都没什么好话,你就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吗?” 烤得香浓的牛排上桌,不过两人都没有动刀叉,情调百分百的用餐环境,两人之间却是既严肃又充满火药味。 “那你为什么不叫连年弘退选而是叫我退选?” “阿弘他爸爸在河东村已经担任二十年村长,受到河东村村民的爱戴,你想要拼赢他,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像你爸爸是河西村的村长,有人想要跟你爸爸竞选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说不定很多村民早就厌倦了连家父子,新人新气象,我自信我有能力,也一定会打赢这场选战的。”他越是站在连年弘那一边,她就越是不甘心,原来他对她的爱还是比不上他的兄弟。 “小月,你别无理取闹。”他就是知道她不一定会输,才不希望她选。 “你才无理取闹!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是不是该尊重我的决定?” 她瞪看他,微扬的下巴显示她的倔强。 “这跟喜欢你是两回事。”气氛越来越僵,他的口气越来越硬。“我也不想你那么忙,当村长是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你那么忙,那我怎么办?” “你……”她这会才稍稍感觉到他那刀子嘴下的豆腐心。 “你听我说,阿弘在七年前被青梅竹马抛弃后失志许久,一直躲在他家的菜园里种菜,什么事情都不管。后来,是因为他爸爸身体不好,无法再担任村长这么操劳的工作,他不想让他爸爸失望,只好出来选。自从他当上村长之后,他整个人才活了过来,我才会希望他可以顺顺利利的继续当村长。” “那我也需要重新振作,需要从白少安的恶梦中清醒。如果我一定要选,你是要帮连年弘还是帮我?”假设他可以哄哄她,说他一定会帮她,那她就有台阶可以下,就不会执意一定要选。 “我不会帮你,我希望你落选。”这样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她气得差点拿起眼前的水杯泼向他。 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果真连根葱都不如! 这口气,她怎么能吞得下!她没办法泼他水,只好气愤地起身。 “万毅元,我告诉你,我一定会选上的!” ◎◎◎ 河东村村长办公室里。 吃过晚饭之后,四个男人聚集在这里聊天喝茶。他们都是河东村义勇巡守队的成员,今夜轮到他们巡逻,从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他们以两人为一组,村头村尾的巡视,不只防宵小,也是小心火烛,确保这个地广人稀村庄的财产安全。 “弘哥,听说河西村那个杜村长的女儿杜小月要来我们河东村选村长。”刘忠孝小心翼翼地看着连年弘的脸色。 这四个男人之中就属刘忠孝的年纪最小,但他年纪虽小,志气可不小,在河东村最热闹的商店街开设机车行,生意已经做得有模有样。 “嗯。”连年弘点头,转看向四人中年纪最长的万毅元。“小万,听说杜小月的房子就买在你家隔壁?” 万毅元无声的叹息。“嗯。”她就是故意买在他家隔壁的,只是他有苦说不出口。 “哇塞,有没有这么巧呀!”身为人民保母的陈英豪笑说着。 刘忠孝很有八卦打探的精神。“小万哥,她搬进去没?” “搬进去了。”万毅元思索着该如何跟兄弟们说他跟杜小月的关系;他不是故意要隐瞒,这还真是一言难尽,以为他和杜小月再也没有关系,却没有料到两人的关系纠缠得越来越深。 “小万哥,那你可要多注意她,她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要来跟弘哥通风报信。”刘忠孝笑说。 在兄弟面前,万毅元一向是大哥哥,更是能解疑难杂症的张老师,大家以为他仙风道骨有神明护体,其实他也需要有人开解的。 只是他一向将心事隐藏在心底深处,他那属于幼稚园级的爱情,又能向谁诉说? “杜小月是个小学老师,我们这个村里很多的欧巴桑还有老阿婆,最尊敬的就是老师,我想她一定可以吸收到妇女票源的。”陈英豪分析着。“我敢说杜小月一定是弘哥最大的对手。” 连年弘在办公室内踱着步,眉头深锁。对于陈英豪的话,他猛点头地赞同。“杜小月出身政治世家,爷爷曾经是立法委员,爸爸又是河西村村长,她如果真的要出来选,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还有两年半才要选村长,没想到杜小月这么快就来我们村里布局,看来她对村长的位置是势在必得,我们一定要提早因应。”刘忠孝着手替大家倒茶。 万毅元静静地听着兄弟们说话。他一定得劝退杜小月,他不想让她陷入这样的僵局里,毕竟这些人是他的兄弟,他可不想让他们对她有坏印象,甚至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小万。”连年弘来到万毅元眼前,笑容很痞。“既然杜小月住在你家隔壁,你就来个近水楼台,使出美男计,让她对你种魂颠倒,你看怎么样?” 万毅元无奈中还是笑容可掬,兄弟们在一起就是荤素不忌。“然后呢?” “把她迷得昏头转向,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之后,当然叫她不要出来跟我选。一个女人家,我又不能用太狠的招数对付她,况且打赢她我也没什么面子。”连年弘笑说着。 “弘哥,那要是打输她,你不就更没面子?”刘忠孝补上不要命的这句话。 “忠孝,你皮在痒啊。”连年弘笑得很假。“要是打输她,我们这四个大男人就成了河东村的笑柄,准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阿弘,你的主意不错,我会慎重考虑的。”万毅元认真的答应。 连年弘、陈英豪和刘忠孝不约而同看向万毅元,接着连年弘的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小万,我出的歪主意没被你骂就不错了,你居然还给我慎重考虑?” “怪怪!小万哥你吃错药了吗?”陈英豪作势要摸万毅元的额头。 “还是你起乩了?被鬼附身了?”刘忠孝作出惊吓状。 一向正经的万毅元一向不太会随着兄弟们的笑话起舞,尤其当那笑话是在自己身上时,且还是感情方面的事,大家都没料到居然会得到万毅元的附和。 “我屈指一算,加上妈祖的指示,我的桃花要来了,红鸾星也动了,我想杜小月应该是个不错的对象。”万毅元回答得煞有其事。他很开心连年弘这意外的提议,让他可以顺着台阶而下。 “真的假的?”连年弘一副不信。“你不是要当一辈子的王老五?” 陈英豪笑问:“小万哥,那你也帮我算一算,我的桃花什么时要来?红鸾星什么时候会动?” 万毅元弯弯的笑眸里却有着落寞及忧郁。“你明天来妈祖庙问妈祖。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巡逻了。” “小万哥,要不你起乩一下,来个神明附身,算看看杜小月会不会是弘哥的对手。”陈英豪比划着起乩的样式。 “不用起乩,她一定不是阿弘的对手。”万毅元心里打算,一定会想办法让她选不成村长。 连年弘也站了起来。“河西村最近闹小偷,我看杜小月得先帮她爸爸把村内的治安弄好,应该还没那么快会对我使出招数。” 陈英豪这位人民保母说:“警局已经在调监视器了,我们会以车追人,再将这个小偷的影相公布,相信应该很快就可以抓到小偷。” 刘忠孝终于发觉那平时爽朗的男人,如今脸上有着隐隐的愁绪。“小万哥,你的心情是不是不好?” 而被刘忠孝这么一问,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天是不欢而散,杜小月连餐点都没用就走人。她可是热爱美食的女人。看兄弟们对杜小月同仇敌忾的模样,万毅元的心情非常复杂。 万毅元决定向恋爱经验丰富的刘忠孝求救。“忠孝,如果你惹你女朋友生气,她不理你了,你都用什么方法跟她和好?” 连年弘、陈英豪和刘忠孝同时在心理发出哇一声,不过他们识相地只有嘴形出来,不敢喊出声音。在他们心里,万毅元是大哥,他会问出感情的问题,就跟看到天空下冰雹一样的稀奇。 虽然这只是一个假设性的疑问句,表示事情不是真实的,可是话从万毅元嘴里问出来,根本就是有那么一回事。 “小万哥,这还不简单。她要骂,你就让她骂,她要打你你也得让她打,姿态能摆多低就摆多低,她说什么你都说好,再多说几句甜言蜜语,送上她喜欢的礼物,我打包票,她一定会气消的。”刘忠孝笑得可乐了。“难得小万哥有问题问我,这个我最在行的,照我说的准没错。” “小万,你该不会是转性真的交女朋友了吧?”连年弘小心探问,因为女朋友这三个字曾是万毅元的罩门。 “时机未到,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们。该去巡逻了。”万毅元率先走出村长办公室。 三人面面相觑,却也知道不能多问,因为万毅元就像个闷葫芦,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得找个时间把万毅元给灌醉。三个人互看的眼神中,透露出同样的想法。 万毅元心里感慨。刘忠孝说得简单,但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是他不够用心。 对她的爱原本就不求回报,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没料到一切有了变化,这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他也从来不会说甜言蜜语。 她跟他闹情绪以来,他是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或许他该放下所有的坚持,重新学习爱情这道课题。 第十章 傍晚时分,七月底的艳阳天,燥热的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柏油路面几乎被热阳溶化。 杜小月头戴草帽,脸上戴着口罩,双手套上长袖袖套,穿着长裤和球鞋,全身武装,就是为了防止热阳。 她正在整理庭院的花草。 相对于一整排的住户,不是将花园打掉堆放杂物,就是安装铁门将花园变成车库,她却将庭院整理得很有休闲风,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咖啡店,殊不知是她为选民服务处打造的,不但提供茶水、咖啡,还可以来聊天解闷。 大部分的造景都是工人来做,她只做居家布置、整理环境。 她弯着腰,拔完几株野草,要抬头起身时,倏地一阵晕眩袭来,她头重脚轻,身体晃了晃,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跌倒时,一双大手立时扣住她的腰,紧急扶住她。 “小心。” 她听到那熟悉的温热嗓音,背部抵着他的胸口。“谢谢。”她没有逞强,让他扶进屋内。 万毅元将她扶往沙发上坐下,看着她那一身打扮,忍不住念她:“你怕晒太阳,难道不怕中暑吗?包成这样是没办法通风的。” 看她坐稳之后,他随即打开客厅的电风扇,接着拿下她头上的草帽,想要替她拿开口罩时,她却头一撇,甚至拨开他的手。 “我自己来。”她不自在地看他一眼,然后才拿下蒙住半张脸的口罩。 他往厨房走去,在流理台上看见一整箱矿泉水,于是拿了一瓶又走回她面前,将矿泉水扭开,递到她手上。 “你的脸色很难看。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喊我一声就行了。” 她瞪看他,像看外星人,抿着小嘴,将矿泉水握在手中,并不急着喝。“我喊你你会在吗?你不是都去帮你那一票兄弟?” 他眉头打成结,在她身边坐下。“先喝一口水,这样你会舒服些。” 她不想虐待自己,这才缓缓喝下一口水,心头凉快许多,脑袋也没那么昏沉了,这才将矿泉水搁到茶几上。 他再问:“你这里有毛巾吗?我去弄湿给你擦脸。” “在浴室。”她边脱下双手的袖套,边问:“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不理我了?” 唉。他起身走去浴室,拧湿了毛巾,再回到她面前。“我哪有不理你?是你不理我吧?” 她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胡乱在脸上乱擦一通,被晒昏的脑袋,总算好上了许多。 “从餐厅分开后,你有来找过我吗?我以为你至少会追出餐厅的。”结果他什么都没做,那至少也该打通电话给她,但她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 他眉一挑,怎么也没想到他该追出餐厅。“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所以就不敢来吵你,想让你先冷静,等你气消我再来。” “我不需要冷静。如果你今天来是为了叫我不要选村长,那大门没关,你可以出去了!”她铁了心,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欠教训,她不能这么轻易就对他心软,纵使他曾对她百般的好。 前两天,她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碰见连年弘和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前女友萧淑女,连年弘在大马路上不仅对萧淑女拉拉扯扯,还大小声地咆哮,那副嚣张的模样,让她实在看不下去。 之前就有民众报案,连年弘在大马路边欺负一个女人,她当时还不相信,毕竟连年弘长得一副忠厚老实样,没想到今天会被她亲眼撞见。 她路见不平要萧淑女别害怕,她可以打电话报警,不过萧淑女显然不愿把事情闹大,坚持不要报案。 万毅元这群死党里,就有陈英豪这位员警,上次民众的报案,很显然是把这种性骚扰的案件给搓掉了。 她心里很不平,原先她已经想顺着万毅元的意思不要出来选村长,好多一些时间培养两人的感情。 要是这种不懂得疼惜女人的臭男人继续当村长,那是河东村的不幸,说什么她一定要把连年弘给拉下来。 “当然不是。我是来赔罪的。” “我老实跟你说,我非常讨厌连年弘,我一定会跟他拼到最后的。” 他无声叹气。都还没开始选举,她就已经跟阿弘结下了梁子。“我们不谈选举的事。” “那你要谈什么?” “小月,我不懂怎么谈恋爱,如果我有做错什么,你可以明白告诉我,我会很努力改进的。”他的确是来劝她不要选村长的,可是看她的样子,这次他学聪明了,不敢再提起。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一把怒火又烧上来,果然天气一热就会让人失去理智。 “没有人一开始就懂怎么误恋爱,你要是有心的话,根本不用别人教!你就是没心嘛,没心干什么来招惹我!” “我怎么会没心?你不可以冤枉我,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想要我追出餐厅,你也可以打电话告诉我,我一定会以跑百米的速度追上你的。” 在外人眼中,他就算不是足智多谋,也是能为人解惑及消灾的道士及庙祝,况且他还从事得拥有金头脑才行的软体设计工作,没料到他却败在她手上。 “我叫你追你才追,你以为我杜小月这么没行情吗?”她气极了。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从他带来的提袋中拿出一个透明小巧的塑胶袋,里头是五颜六色的软糖。“别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别气了。”他柔声求饶。 她的双眼一亮,小脸全是惊喜。“这个……” 那是她最爱吃的软糖,有七种水果口味。橘子、凤梨、柠檬、苹果、葡萄、草莓。 “向你赔罪的。不要生气了。” 这是他向杜小雪打听来的,当时他根本是豁出去,仗着小舅舅的气势,套问出小月喜欢吃什么,结果遭到杜小雪的取笑,说他是喜欢上小月,他没有否认,只是要小雪保密,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杜小雪也聪明,小堂姊来向她打听小舅舅、小舅舅来向她打听小堂姊,感觉两人就是有一腿,她也乐得通报讯息。 “你去哪里买的?这网路上才有卖,是从日本进口的,可是那位卖家已经不卖了,你怎么找到的?”刚刚被热阳给荼毒到,一看到软糖,她的精神就来了。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只要有心,想在网路上查出来并不困难,我查出有实体店家在卖这款软糖。”他故意加重“有心”这两个字。 瞧她乐的,没想到一包小小的糖果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力量,能让她眉开眼笑。女人说起来也真好哄,只要投其所好,并没有他想像的困难嘛。 她拆开包装,正想吞下一颗软糖时,软糖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停住。“可是,你说我吃软糖是很幼稚的行为。”害她有一阵子都没去买糖吃,才会错过那位卖家最后的结束营业。 他无心的一句话她却记得这么牢,看来他以后得小心说话。“这软糖很好吃,我也很爱吃,怎么会幼稚?你一定是听错了。”他又从提袋里拿出另一袋软糖,打开包装,拿出一颗软糖塞进嘴里。 杜小月看得瞠目结舌。“你别以为一包软糖就可以收买我。”她拿起一颗连忙塞进嘴里,那种滋味她已经好久没有尝到了。 他没忘记刘忠孝的话——摆低姿态,她说什么他都得说好;他不能再反驳她的话。“当然不是。你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包软糖就被我收买。” “你今天真的是来赔罪的?”她很怀疑。“没有别的目的?” 早知道他就买一卡车的软糖来,就算有别的目的他也说不出口。“小月,别人看我好像很聪明,其实在爱情这门课上,我笨得连小学生都不如。” 她继续将软糖塞进嘴里,这是有点甜的草莓口味。“你的确很笨,笨到我都不想原谅你了。” “我是笨,以为你在生气,就等你气消再来找你。下次我就懂了,我会立刻追上你,不要让你一个人离开。”他又从提袋里拿出一包软糖,放到她手上。 “还有下次吗?”她嘴里分泌着贪吃的口水,语调越来越撒娇。 “当然没有下次。我会努力做到让你满意、让你开心的。”原来只要敞开心胸,对着心爱的女人,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在以前,这绝对是他难以想像的情景,如今他快跟上刘忠孝的脚步了。 “你那个袋子里该不会都是软糖吧?”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提袋。 “当然不是。还有别的东西。”他继续拿出来,洋芋片、巧克力、海苔,全都是她爱吃的零嘴。 “你……”这下她恐怕会肥死。 “要你不选村长,是我的自私。我的爱情来得这么晚,直到三十岁才尝到爱情的滋味,你要是当选村长,就得时时为村民服务,我真的不想把你分给那些村民。” “小万,你说的是真心话?”完了,她不仅嘴里甜,他的话也甜进了她的心坎里去,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甜言蜜语了? “别看我平时能言善道的,可是一遇上你,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有时候还会词不达意的惹你生气。”他伸长手,试探性地环住她的腰,见她没有推开他的碰触,他才微倾身躯,拉进与她的距离。 明白他的意图,她的脸颊不争气地烫红。“我嘴里有糖。” “那我们就一起吃吧。”他的唇轻轻覆上她的,有些犹豫;不是怕被她赏巴掌,而是得要尊重她的意愿。 直到感觉她的迎合,他才吃进她嘴里的滋味,比他嘴中的软糖更是甜美一万倍。 他得好好学习,不要再惹她生气。过去他抱持单身主义,现在他得学习将她纳入他的生活里。 嘴中饱含属于她的滋味,他再也问不出杀风景的话。关于选村长这件事,他学聪明了,就用时间来换取空间,他有信心一定可以让她打消念头的。 她果真被一包软糖给收买了,不仅轻易就原谅他,还任他将她抱上楼,躺上他的大床。他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一下子就将欢爱的技巧从幼稚园级晋升到国中程度。 不管是对他或者软糖,看来她是完全没有抵抗力,她也只能对自己举白旗投降了。 ◎◎◎ 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吗? 万毅元在妈祖庙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工作时,常常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人关系火速进展。想起杜小月的甜美,想起待会就要跟她共进晚餐,他的心情就异常亢奋。 只是乡下不比台北,有那么多可以约会的地方。他打定主意,在吃完饭之后,就按照往常的模式,先请她吃软糖,再把她拐上床去。 在妈祖庙里实在不该有这么不纯正的念头,可他就是忍不住会想起与她缠绵的美好滋味。 两人已经正式交往,只是都还瞒着周遭的家人朋友;他们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没有适当的时机可以让大家知道。 就在万毅元沉醉在甜美的思绪时,一名中年欧里桑匆匆来找他。 “小万,你快跟我来!” “什么事?”眼前这位欧里桑就是那日在野溪边替白少安办法事的道士。 “隔壁村有个少年发生车祸,我的助手刚好不在,你来帮我,我们一起去收魂,助他回家。”欧里桑一脸严肃。 “可是……”他跟小月有约,不过他只犹豫了三秒,立刻同意:“好,你告诉我在哪,我随后赶到。” 欧里桑报出地址。“小万,谢谢,我先赶去了。”接着,欧里桑匆匆地离开。 万毅元拿出手机,拨打给杜小月。“小月,不好意思……”他将临时状况说了一遍。 “没关系,你快去吧,那是在做公德,那我就回我家吃饭。”两人三言两语就挂断,因为时间紧迫。 杜小月白天都待在她新买的家,也就是村民服务处,晚上才会回家和爸妈一起吃饭及睡觉。 她收起手机,内心有股失落感。虽然被放鸽子,但最起码他已有很大的进步,现在凡事都会跟她报备;她不是不明理之人,她要的只是一个尊重。 她的经期一向不正常,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的异样。昨天她特地跑去较远的市区妇产科检查,就是怕被熟人遇到,结果她果真中奖了。 她的神经实在太大条了,她和万毅元频繁地发生关系,浓情蜜意时,常常会忘了要做避孕措施,她应该要特别的留意,都怪自己被爱冲昏了头。 她该如何跟家人说明她怀孕的事实? 除了万毅元外,其他人不知道白少安劈腿在先;而白少安才去世九个多月,她就未婚怀孕,在这纯朴的乡间,那可是很不名誉的事,风声也会传得很难听。 看来她是无法选村长了。 万毅元向往单身生活,他父亲对他造成的阴影消散了吗?他有办法跟她一起生活吗?这些都在她心理上造成不确定的因素。 一场恋爱谈了十年却换来凄惨的下场,她左思右想,无法决定,心头慌乱又矛盾。 不管万毅元是不是真的爱她,肚子里的孩子比较重要,她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危害孩子的事。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飘散出饭菜香。 杜小月边帮妈妈准备晚餐,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祸是她惹出来的,她不能让爸妈去找小万算帐。 “房子弄得怎么样了?”杜母边将炒好的青菜盛盘。 “……”她陷在思绪里。 “小月……小月……”杜母喊着:“在想什么?怎么发呆了?” “我……”她接过妈妈手里的盘子。 杜母看见女儿那烦忧的样子,很怕她又回到不吃不睡的忧郁状态。“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妈妈。” 杜小月将盘子放到餐桌上,趁爸爸不在家,这的确是个说话的好机会。 她将妈妈拉到餐桌前坐下。“妈……” “小月,别让妈妈担心,慢慢说。”杜母柔声哄着。 “我怀孕……一个多月了。”她终于困难地说出。 杜母像是被雷给劈到,惊慌到嘴巴一张一闭,慢慢消化那话里的意思。她没有破口大骂,反而扬起笑意,她得比女儿更镇定。 “小月,怀孕是很重大的事,你也已经三十多岁,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紧张,跟妈妈说清楚点,孩子的爸爸是谁?” 杜小月以手背擦拭额上的细汗,将视线垂得低低的,那是没脸见人的窘态。“是小万的。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是我起头的,你千万不要怪他。” “孩子是小万的?”一听到是小万,杜母心头从紧绷到松口气。 “嗯。” 杜小月细说从头。先说起白少安劈腿的丑陋过往,如今这些往事已无法再刺伤她,顶多让她染上些许愁绪;再说起与万毅元在台北同居在一起的日子,她在被恶梦惊扰之下,结果当起了霸王。 杜母不知该骂还是该笑。“少安的事,你怎么都不说呢?你真是的,难怪你心理会受这么大的创伤。” “我说不出口嘛!我千挑万选的男人居然会是那种人。” “都亏有小万在,妈相信小万会是个好对象。” “妈……”她皱着眉眼,求饶似地哀叫一声。“少安才刚走,我这么快就怀孕,别人会不会认为我是个用情不专的女人?”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怀孕了,你的健康,还有你肚子里的小孩才是最重要的。”杜母很明理,没有一句责难,反而鼓励着她。 “爸爸是村长,要是影响爸爸的名声怎么办?”这里是保守又封闭的农村,可不比开明的大都市,一个未婚怀孕的女人,是会引起诸多不好的闲言闲语的。 “那就不要当村长。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你能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从你发生事情就一直默默照顾你,如果你可以和小万在一起,爸爸妈妈是举双手赞成。”杜母露出安心的笑意。 “可是,他是我的小舅舅,年纪又比我小。”妈妈热切的反应,让杜小月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那有什么关系!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我们是亲上加亲,你的个性本来就长不大,他来照顾你刚刚妤。” “唉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他还不知道我怀孕。”她吐出困难的事实。万毅元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是一回事,可是要和她结婚恐怕又是另一回事。 “你还没告诉小万?”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母瞬间明白,这女孩子家一主动,难免就吃亏了。“还是要妈妈去跟小万探口风?” “妈,不要啦,我会先告诉你,也是希望你和爸能明白来龙去脉,不要去责怪小万,这件事我会自己跟他说。” “你爸和我都很开明的,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最重要的是,你得把身体养好,小玲结婚好几年都没生,你爸要是知道他要做阿公,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和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她的眼眶涌出感恩的泪水。 她没有被骂,没有被轰出家门,反而还得到满满的安慰,甚至还允许将小孩生下来,她真的太幸福了。 “从今天开始,你都不要去新房子那里。你也太迷糊了,万一动了胎气可就不好,想吃什么一定要告诉妈妈,千万别饿肚子。”杜母笑了。“我再去煮个鸡汤。” ◎◎◎ “小月……小月……” 直到那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喊,杜小月才发觉自己睡着了。 她以手背揉开睡眼,绽开灿烂的笑意。“你回来了。几点了?” 今晚,妈祖庙的管理委员会开会,万毅元留下来协助庙务,开完委员会之后,在委员们盛情邀约下,他又被拉去吃宵夜。 “十一点了,怎么睡在沙发上?这样会着凉,要不要到我房间睡?”万毅元摸着她的头,看着她的困样。 “不用。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她稍稍挪动身体,好让原本蜷曲麻痹的四肢得到舒缓。 “什么事?你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我就不去吃宵夜了。”他将她圈抱进怀里,很满意她圆润的身躯,再也不是风一吹就倒的瘦弱。 “听说妈祖庙要找一个总务会计,你介绍我去,我想去妈祖庙工作。”这是她听她家老爸说的,只要有万毅元背书,这份工作绝对没问题。 万毅元却面露难色。“你怎么突然想要到妈祖庙工作?” “你又不希望我去选村长,在妈祖庙里也是为信徒工作,又可以受到妈祖的薰陶,这是一举两得的事。”重点是,她就可以和当庙祝的他增加许多相处的机会,否则他这么忙,连她要见他一面,除非往妈祖庙跑,否则还真是不容易。 “你不是学会计的,这……” “妈祖庙里的帐不会很难啦,以我聪明的脑袋一学就会了。”她挣脱他的怀抱,看着他为难的脸色。 “小月,我老实告诉你,今天淑女她也拜托我帮她引荐这份工作。” “所以?”她的眼眸微眯。 “淑女离开河东村七年了,离了婚又带着一个女儿,她现在很需要这份工作。” 杜小月心里早已经有预感,他会为了兄弟而丢下她,可是当亲耳听他说出口,她还是觉得万分受伤。 “萧淑女的女儿不就是连年弘的女儿吗?难道连年弘都不养她们母女吗?” “不是的。阿弘当然会负责,但是淑女有她的骨气,她不想拿阿弘的钱,她现在是单亲妈妈,我总得要多帮她一些。”他努力解释,就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的用意。 她不是小气之人,她也是抱着助人为快乐之本,她曾经为了萧淑女而跟连年弘发生不愉快,但在爱人的面前,她在乎的是被重视的感觉。 “为什么你老是为了兄弟而把我丢在一旁?在你的心中,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你那几个兄弟?” “小月,我对你和对阿弘他们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夹心饼干的无奈。 “哪里不一样?” “我和阿弘、忠孝、英豪、淑女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五人帮的交情非常深厚;而你是我这辈子的最爱,我只会爱你一个女人。”从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惧怕感情的他,会将爱字说得这么顺口流畅。 “我没有跟你从小一起长大吗?为什么只要我和他们有利益冲突时,你一定是站在你兄弟那一边,那我到底算什么?” “我是站在道理那一边,你讲点道理,就当作是可怜淑女,她一个单亲妈妈,在乡下这种地方,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我就是不讲道理!我也是单亲妈妈,你怎么不可怜我?!”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懊恼地起身,转身就想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你说什么?”他也急急起身。 “没仟么,反正我不爽你啦!”她要推开他,却甩不开手腕拉的箝制。“你放开我啦!我要回去了。” “那你说清楚,什么叫你也是单亲妈妈?”他的眸里透露着一股威严。 “我说错了,我应该是未婚妈妈,请你也可怜可怜我,我总不能让我年迈的父母除了养我还要养我的孩子。” “你怀孕了?”一向八风吹不动的男人,现在是激动到表情夸张,只想确认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嗯,一个半月了。”她微扬下巴,没有扭捏,拍拍自己的肚皮。 他低吼:“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一定会很乐意帮我这个忙,那我接着就会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看来是我太高估自己,我算哪根葱啊!” 千头万绪在万毅元脑中晃动,他该说什么?又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他心里是五味杂陈、内心慌乱。“你别这么说,我……” “我给你二选一,让我选村长还是把总务会计的工作给我?”能够看到成熟稳重的男人惊吓成如此,她有着小小的报复快感。 “你什么事都不要做,不要选村长,也不要去妈祖庙上班,你乖乖给我休养,然后……对……我们结婚,就这么办!”他总算从惊喜之中厘清一些头绪。 “哈。”她冷笑。“你说什么我都得听吗?我偏偏不嫁给你。你把我惹毛了,臭道士!我跟你说,妈祖庙的工作我就让给萧淑女,那村长我可是选定了,反正我也看不惯连年弘那股耀武扬威的样子。” 每当她生气的时候,总是喊他臭道士,看来他又得罪她了。“小月,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你先坐下来。” “我要回去了,你放开我啦。”她挣扎着。 他怕弄伤她,只好放轻手中的力道。“我不能放开你。你之前说过,你生气的时候,我得求到你原谅为止。” “你根本没诚意,我才不要原谅你!” 她转身又要走,却被他一把搂在怀里,不顾她的抗议。“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处罚我都行,就是别再生气了,好吗?” 他的体温包覆着她,将她扣在自己胸前,让她被迫感受他那急远速的心跳声,还有那混乱的气息。 “你在台北还有工作,就算待在河东村里,你还是忙到二十四小时不见人影,我也是想要跟你多一点时间在一起,才会想要去妈祖庙工作。我不想再谈远距离恋爱,可是你却说我无理取闹,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嘛!”她的小手用力地捶打他胸口,下手毫不留情。 他承受着她的怒意。“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是我不对。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也不打算结婚,就把时间填得满满的,让自己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会妥善安排时间,绝对不会再冷落你。” 她苦笑。“我不想听你说,你有诚意的话,就做给我看。” “好,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达到你的要求。”他抱着她又坐回沙发上,大掌摸上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唇角有着掩藏不住的喜悦。“我还以为你最近吃得好,心宽体胖,没想到你是因为怀孕。” “你居然嫌我胖?”她的确是吃胖的,宝宝才一个半月,根本只有花生米粒大,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她还是很不高兴。 “我怎么会嫌你胖。你有没有想吃什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你会不会孕吐?”他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改变,从当初对她说话夹枪带棍、尖酸刻薄,到现在的轻声细语、甜言蜜语。 他为人讲义气、重信用,如果没有那三个死党兄弟,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可是她就是无法忍受嘛。谁让她最近的情绪不稳,很难控制那种负面的想法。 “我想吃臭豆腐。” “这么晚了,今天又没有夜市。”看得出来她是故意为难他的,他只能努力想看看有没有替代方案。 “那就算了。”她嘟嘴。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我大姊那里应该有臭豆腐,我打电话请她帮忙。” “不要啦,这么晚了,不要吵叔叔和婶婶。” “小月,我明天一定买臭豆腐给你吃,你现在委屈点,先吃软糖好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一次不能让她吃太多,也不能天天让她吃得到,这样对她才有足够的吸引力。 她猛点头。 这男人有够奸诈的,不告诉她软糖的实体店面在哪,她在网路上又买不到,想吃软糖时就只能乖乖接受他的安抚。 其实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懊恼自己的没用,在他的柔声轻哄下,她完全招架不住他的魅力。 万毅元将软糖送进她嘴中,心头就如同这软糖,涌起百分百的甜蜜。“相信我,我一定会是个好老公、好爸爸,我会负起照顾你和孩子的责任,我绝不会像我爸爸那样的自私,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请你相信我,我会爱你和孩子,永永远远。” 九月的深夜,微凉的夜风吹拂。 他铿锵有力的告白,深深打动她的心。 “我相信你,但是……”她勾起调皮的笑意。 “我还是不想嫁给你。”除非有一天,她在他心中的份量超越了他的兄弟。 “什么?”万毅元震惊错愕。“你不嫁给我,那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小月,你嫁给我,我求求你,我真的很爱……” 就让他多求一些时候吧,在爱情的世界里她曾失去过,她现在只想好好享受当女王的滋味。 尾声 春暖花开的四月天,万毅元以自己生日为由,招待五人帮到家吃饭。 餐桌上,外烩师傅送来一桌筵席,精致与丰盛的程度,让与会的人都觉得事情不单纯。 果真,当杜小月踏进万毅元家的大门时,陈英豪、刘忠孝加上连年弘及萧淑女,四双大眼猛盯着杜小月那圆滚滚的肚子瞧。 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 毕竟杜小月是大家共同的死对头,她放话一定要把连年弘踹下村长的宝座,只是到去年年底时,原本到处串门子、殷勤活动于河东村的她,突然销声匿迹。 从河西村传回来的消息是,杜小月肚子大了起来。她绝口不提孩子的爸爸是谁,他们都以为杜小月变成未婚妈妈,嚣张的气焰应该会收敛,也会打消竞选的念头。 结果…… 杜小月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大方地坐在万毅元身边。 “小万,没想到你还会敦亲睦邻,邀请杜小姐来吃饭?”连年弘的笑容有些虚假。 万毅元的大手牵起杜小月的小手,笑得有些无奈及苦涩。“我请大家来,其实是要跟大家宣布我和小月的事。” “你跟杜小月在一起……”连年弘猛摇头,原本敬称杜小月是杜小姐,现在可是连名带姓地叫她。“你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不会吧?!”陈英豪吃惊地搁下筷子,这下看戏比吃饭重要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跟小月从小就认识,我一直很想告诉大家这件事,但是……” “是我不让小万说的。”杜小月挑衅地看着连年弘。“照理说,我还得喊小万一声小舅舅。” 万毅元的头皮发麻,早知道他的女人会主动提议要请大家吃饭,不是为了要和他的兄弟交朋友,而是带着挑战的存心不良。“她的亲叔叔是我的姊夫。” “这……”陈英豪的脑袋转不过来。“所以,你姊姊嫁给杜小月的叔叔?” “嗯。”万毅元点头。“我们从小就认识。” “哇塞,小万哥,你是真人不露相,你怎么有办法隐瞒这么久?”刘忠孝发出啧啧声响。 “你为什么不让小万告诉我们?”连年弘口气不悦。“小万,你算什么兄弟,你真的很不够意思!” 连年弘和杜小月吵过架,虽然大男人的心胸得宽广些,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乱不好受,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他的竞争对手。 萧淑女捏了连年弘的腰际一把。“弘弘,你别这样。”她再侧首看向杜小月,露出真心的笑意。“小月,恭喜你。” 连年弘虽然贵为村长,但也是怕老婆一族的,老婆的话可比圣旨,他还是得乖乖的听话。 “淑女,谢谢你。”杜小月和萧淑女有一点私交,彼此是见了面会打招呼的朋友。杜小月不在乎连年弘生气,笑说:“我要出来选村长,若让你们知道我和小万在一起,这样小万会很难做人啦。” “小万哥,你果真近水楼台,使出美男计的招数,把杜小月给吃了。”刘忠孝没忘记当初所说的笑话。 “什么美男计?”杜小月看着身边的万毅元。 “没有,你别听忠孝乱说。”万毅元否认得彻底,赶紧转话题:“今天请大家吃饭,就是要跟大家赔罪。”他端起果汁杯。“我敬大家。” “等一下。”连年弘打断万毅元的赔罪。“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要赔罪?” “我跟小月的事,应该要早点告知大家,其中有些曲折,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万毅元以那慈善的笑容表达无限的愧疚。 连年弘再问:“所以,你决定要跟杜小月结婚?” “小月还没答应要嫁给我。”万毅元很无奈,这期间他不断地求婚,甚至动用大姊、姊夫及杜家爸妈的力量,连杜小玲、杜小雪及杜小熊都出动了,但是任谁都劝说不了她,她就是不嫁他。 “小月,为什么?小万哥做人真的很好,他成熟稳重、热心公益,常常出钱又出力,不仅对往生的人存善念,对贫困的人更是伸出援手,他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萧淑女努力夸赞着。 连年弘听到自己的女人这么称赞另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兄弟,也引起他满满的嫉妒。“萧淑女,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居然把小万赞美得跟神一样,我和英豪和忠孝都不是男人吗?” “连年弘,你别捣蛋啦。”萧淑女猛拍连年弘的肩膀。 “弘哥,你跟淑女的事,别牵拖到找和英豪的身上。”刘忠孝拿起筷子。“你们都不吃,那我可要吃了,难得可以吃到办桌的料理,我今天一定要大吃特吃。” “我以为小万哥努力在妈祖庙修行,每天神啊、鬼啊的,根本不想结婚,结果却惦惦吃三碗公。”陈英豪吐糟着万毅元。 万毅元只能苦笑。在今晚饭局没结束之前,他的心情恐怕都得这么忐忑不安,哪像平时老神在在的模样。 “小月,你真的不嫁给小万哥吗?”萧淑女再问。 杜小月笑问:“我想要选村长,小万却不让我选,他认为兄弟比较重要,要我不要破坏他跟你老公的友谊。淑女,如果是这样,那你会不会嫁?” “我……”萧淑女这下不敢乱评断了。 连年弘听得可乐了,微扬起骄傲的下巴。“小万,这就是你不对了。她要选就让她选嘛,她以为她在河东村里走来走去,就可以选赢我吗?这是不可能的啦,你就让她选,然后赶快把她娶回家,她就归你管,你就用法力收服她,她就不会再出来作怪了。” 其实私底下大家都知道,连年弘还是很看好杜小月的实力,非常担心杜小月会选赢他,却死爱面子的在杜小月面前呛声。 “连年弘,我是妖还是怪?”杜小月气得很想拿碗扔出去。“万毅元,这就是你的好兄弟?” “小月,阿弘是开玩笑的。阿弘,先谢谢你的谅解,我敬你。”万毅元又举起果汁杯,敬连年弘。 连年弘也以果汁代替酒,干下这一杯。“杜小月一定是妖女,对你施了法术,否则怎么有办法让你春心大动。你要是再娶不到杜小月,可别再怪到我头上,那就是你自己的道行不够深。” 连年弘的一番话惹来大伙的笑声。 杜小月唇角也有愉悦的笑意。 “弘哥,你确定你打得赢杜小月吗?”陈英豪不怕死地问。 “英豪,你不要以为你是员警我就不敢扁你。”连年弘做出挥拳头的模样。 “小月,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应该快生了吧?”萧淑女看着杜小月的肚子。 杜小月笑说:“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你呢?你几个月了?” 萧淑女的小腹也小小地隆起,她喜悦地说:“我三个多月了。你既然快生了,就赶快答应嫁给小万哥嘛。” “等我选赢了你老公,我就嫁给小万,我不在乎当未婚妈妈的,这样比较可怜,可以吸收一些妇女的同情票。”杜小月笑看着一桌子的男人。 万毅元就知道这餐饭没有那么容易吃。 正在喝鸡汤的刘忠孝差点被杜小月犀利的言词给呛到。 陈英豪睐看着事主连年弘。 连年弘皱起浓眉,随即展开笑容。“杜小月,那你可以开始准备办喜事了,反正淑女也不喜欢我当村长,认为我都没有时间陪她和女儿,我就专心经营我的鲜果园,你那么爱当村长就让给你当,别说我做小弟的不够义气,我会尽全力帮你辅选,一定让你当上河东村的村长。”连年弘说得非常大气。 杜小月傻眼,没料到连年弘会这么爽快的要退选,可见他们真的是兄弟情深。 这些日子以来,万毅元的确改变了很多,不再是兄弟的事跑第一,至少会将她放在心上,事事询问她的意见。 她故意拿这件事来为难万元毅,其实也包括自己那颗不安又彷徨的心。 她曾经被背叛过,那得经过时间的疗治,她无法太快就答应万毅元的求婚。 万毅元因为父亲的自残,曾经将爱情排拒在外,她也在等待他排除心中的阴影。 如今,她认为时间到了,她不想让这么好的男人等太久,才会主动邀请大家来吃饭,让两人的恋情可以开花结果。 万毅元笑得很幸福。“阿弘,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谢谢你。”他当场拿出准备许久的钻戒,执起杜小月的手。 杜小月退无可退,只好让万毅元套上戒指。掌声热烈的响起,兄弟们都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杜小月后悔了,她不想当村长,她只想在家里当贤妻良母啦。不过如果她现在说不想选,恐怕有人会翻桌,那还是等小孩生下来之后再说吧。 后记 黄千千 取书名这件事,真是令我头疼啊。 有时,灵感大神一来,让我还没开稿就先想到满意的书名,这时整个故事的进展就会超级顺利;有时,故事都写了大半,若还是搞不定书名,我就会觉得很沮丧,甚至还会造成疯狂的卡稿;更惨的是,自以为很满意的书名,结果却被编辑给打了回票。 这一次,万毅元和杜小月谈恋爱,一直进行到第五章,我都还苦思不到满意的书名。好几个书名在我脑中进进出出的,像是《陌生的亲戚》、《恋上小舅舅》啦。 有人觉得很好笑吗?如果我真的取名这两个书名,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啦,只能再接再厉的脑力激荡。 一直进行到第八章,我无意间在听到一首歌之后,就决定取名为《爱我别走》,这个书名有着淡淡的哀伤及忧愁,刚好符合杜小月的心情。 那为什么书名会变成《道士的春天》? 就在寄出稿件的最后一刻,我越看《爱我别走》这个书名越怪,但究竟是哪里怪,我也不知道,那纯粹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还非常难以形容。 然后,脑袋突然被一道光给打中,书名就是现在大家所看到的。 嘿嘿,《道士的春天》有没有比较轻松?或者比较让人有遐想的空间? 有时啊,想书名比想剧情难度还要难上好几十倍。好的书名可以吸引读者的注意,进而让读者阅读这本书;不好的书名,可能这本书连被翻阅的机会都没有。 希望大家都能喜欢这个书名,有任何批评指教,还是有更好的书名,都可以跟我建议的。 打个小小的广告,若想看连年弘和萧淑女的爱情故事,请看《爱你心甘情愿》;关于《爱你心甘情愿》这个书名的产生,也是一把辛酸泪啦。 最后,谢谢出版社、谢谢读者朋友们。 期待再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