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惜莲》 世贸展 狸狸 二月中时,小狸跑去世贸看电脑3c展,但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买电脑,而是要买喇叭,因为小狸原本的喇叭坏了,于是就想去找找便宜又耐听 的喇叭。 当时还预先在网路上查了关于3c展的介绍、路线和门票资讯等,才骑着我的小50往世贸馆,明明是非假日,附近还是停满了机车,找好久才 找到一个小位子硬挤进去。 到了世贸的其中一个侧门,却看到门口的售票亭写着,「台北国际电玩展」请在前面买票。 小狸看到标题还纳闷了一下为什么要这样注明,后来想想既然这里不是多媒体展,那就应该是电脑应用3c展了吧!大概是因为很多人明明要看 3c展却不小心买到了电玩展的票,所以才会特别注明一下。 于是小狸花了两百元买了票入场寻找我的喇叭,但是走进会场内看半天,怎么这次的电脑展超给他奇怪的,硬是展些什么早安x早餐店、拉 x汉堡、小x牛牛排、x路便当,再走没多久,还看到一队奇怪的人举着奇怪的牌子上面写着「开早餐店送饮料」、「早餐吃了没?」等奇怪的标 语…… 之后每走一步路,小狸心中的疑惑就愈来愈深,直到一个不小心抬头,才看到天花板上一条布帘上写着「台北国际商业加盟展」! 天啊!加盟展?那是什么东东?! 为什么售票口没有写任何跟「加盟展」三个字有关的任何字?! 只写说「台北国际电玩展」请在前面买票,这很明显的是先引起别人的误会后再加强误导咩! 不过票既然都已经买了,小狸也拉不下脸去跟售票小姐吵说我看错了,只好抱着半参观、半学习的态度给他浏览一下这个加盟展到底是在加 盟什么,硬是逛了半个小时后,才再去找我的3c展。 这次小狸想说既然有看到「国际电玩展」了,大概是3c展和电玩展是和以前一样混合一起的,而且小狸这次还特地跑到世贸的正门口观察, 确定只有卖「电玩展」的票,不过又要再花两百元,实在是心疼啊! 又丢了两百大洋买了票后,小狸继续寻找我的喇叭。 这次的电玩展真的有点小,而且展出的都是以前不太常听过的游戏厂商,但是也有些很有趣,例如某厂大概是为了推赛车游戏,还特别展出 了一辆超帅气的赛车! 不过我看那赛车前一堆在拍照的猪哥,不对,是爱好者,大概都只是为了拍赛车前的show girl吧! 既然台上那位小姐摆波士摆得那么辛苦,小狸也意思意思给她拍了好几张。 之后又看到一个超级~超级~大的娃娃,小狸虽然身高不高,但这娃娃足足有小狸两倍身体这么大只耶! 就这样一路逛下去,差点忘了小狸的主要目的,没想到正当小狸转个身要去寻找我的终极喇叭时,又看到另一个让我脸上三条线,无言到最 高点的画面,这个画面实在恐怖得让我说不出口。 虽然小狸假想用照片来表达我心中的「ㄎㄠ!」,可惜波出来也没用吧!所以只好继续用说的,那就是一块板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七个字—— 3c展,免费参观 ㄎㄠ,还我的四百大洋! ps.吾家有男初长成,我们家qq交女朋友了! 谢谢你,枫叶,如果不是你,我们家qq可能上不了大学。 谢谢你,枫叶,如果不是你,我们家qq不会每天露出那种恶心的傻笑。 最后,拜托你,枫叶,心情不好的时候,尽管蹂躏他、虐待他、苦毒他,拿他出气没关系,不然那种恶心的傻笑定型在他脸上就不太好了! 最后的最后,警告你,qq,先上车后补票那种事请千万不要尝试,不然小心你家的小弟弟~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虽然qq交女朋友了,但阿灵还是永远的三岁,谢谢! 楔子 「老大。」 「嗯?」 「我到底有没有爸爸?」 「废话,不然你石头里蹦出来的喔!」 「他还活着?」 「我当他死了!」 「好好好,老大爱当他怎样都行,可是他人还活着?」 「就算他人活着,但在我心里,他早就死透了!」 「可恶,也不早讲,老大从来不提起老爸,害我一直以为老爸已经死了……」 「你这小鬼,就是听不懂是不是?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死了!死了!」 「那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 「请问老大是患了健忘症,还是脑性麻痹?」 「怎样,我是忘了什么了?」 「我还是小孩子耶!」 「你才八岁,要说你是大人,我想应该没人会信吧?」 「所以啦!」 「……很抱歉,你们小鬼的火星语我不懂。」 「火星语个屁,人家我也想要爸爸啦!」 「喔。」 「喔?」 「那就去找他呀!」 「咦?我真的可以去找他?」 「去啊!」 「那我现在就……」 「不过……」 「不过?」 「你可以去找他,但再也不许回到我这边来了!」 「喂喂喂,老大,这就太超过了吧?」 「要他或我,随你爱挑谁就挑谁,多自由,哪里超过了?」 「现在是要我挑西瓜还是凤梨是不是?」 「不对,是挑苹果还是芒果。」 「为什么我不能两边都要?」 「……」 「老大?」 「因为……」 「怎样?」 「我?恨?他!」 「那关我屁事!」 「是不关你的事。」 「那……」 「反正,你前脚一踏出门,我后脚就搬家。」 「赖皮!」 「咬我啊!」 「……老大。」 「干嘛?」 「我真的不能两边都要?」 「请别太贪心了,小心被雷公劈!」 「雷公敢劈我,我就先踹祂一脚!」 「最好你的脚有那么长!」 「……那告诉我老爸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吧?」 「你又想干嘛?」 「知道一下也不行喔?」 「……容惜莲,容貌的容,怜惜的惜,莲花的莲。」 「哇靠,那是女孩子的名字耶!」 「他是独子,身体又不好,小时候好几次差点病死,算命的说要当女生养才养得大,所以你爷爷就给他改了个女孩子的名字。」 「最好不要也长得跟女孩子一样。」 「哈,在我看来,他长得跟女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会吧?」 「可是,他也是这世上最残酷、最无情的男人……」 「耶?」 「他的心比阿尔卑斯山的万年冰河更冰冷,比花冈岩还生硬,不,不对,他根本没有心……」 「是不是真的呀?」 「对他而言,亲生骨肉连个屁都不如,随时都可以ko掉!」 「有没有那么恐怖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带离开他远远的,甚至不敢让他知道有你这个小鬼?」 「老大从来没提起过老爸,我哪会知道为什么!」 「你就这么想去找他?好,去吧,去吧,看他认不认你!」 「他不会认我吗?」 「最好不认,要是认了,你就得开始担心你的小命了!」 「咦?」 「要害死你这种小鬼头,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欸?」 「现在,你还敢去找他吗?」 「……」 第一章 世上的孤儿都是可怜的。 以上,这句话是错误的,最起码,孟吟夏这个孤儿就一点也不可怜,事实上,她幸福得很。 在父母相继亡故之后,虽然没有任何遗产让亲戚们比一比眼红的功力,但她也没有因此而被丢到孤儿院去自生自灭,相反的,所有亲疏远近 、一表三千里的叔伯阿姨、姑姑舅舅们都争相抢着要照顾她,怜悯她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也都格外呵护她、宠爱她,甚至还对她偏心得很。 过年发红包是她第一个领,圣诞节分礼物也是她第一个挑,连吃顿好菜都是她第一个夹,还有,她跟表兄弟姊妹们吵架的时候,大人向来不 问对错,挨骂受罚的必定是表兄弟姊妹们,从来不是她。 真的,所有亲戚们对她都好得没话说,好到连她都觉得大人实在太偏心了,很替表兄弟姊妹们抱不平,最后,她跟表兄弟姊妹们吵架的时候 ,大人一出现,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都先自首再说。 「我啦,我啦,是我不对啦,要骂骂我啦,要罚也罚我啦!」 「是你不对喔?那……呃,下次不要再犯喔!」 好,事情结束了。 瞧,他们就是对她这么的好,无论她住在哪一位亲戚家里,过得都是最幸福的生活。 可是,在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他们却对她十分「苛刻」。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张奇怪的脸,五官偏像男生,个性也大大咧咧得像个男孩子,身材虽然不像男生那样粗壮,却比大多数男生都要来 得高挑,又好打抱不平,一个看不顺眼,随时都可以跟人家「定孤枝」,「围炉」也是没问题啦,如果不是制服要穿裙子,老师同学都以为她是 男生。 然而,在男性化的外表下,其实她有一颗软到太平洋去的女儿心。 请注意,不是平常一般人那种普普通通的心软喔——那不够看,而是那种连看到小金龟的尸体都会悲伤欲绝的心软——这才够看,这还没什 么,问题是,她一伤心就非哭不可。 那也可以啊,想哭就哭嘛,爱哭是女孩子的特权不是吗? 可是,问题又来了,她的哭并不是掉两滴眼泪,小小呜咽一下就算了,而是那种连耳塞都阻挡不了,会爆破分贝表的嚎陶大哭,更糟糕的是 ,她一哭就得哭上好几个钟头——至少。 这种哭法,而且是三不五时就来一次,谁的耳朵受得了! 所以,每当她露出想哭的表情时,没有任何例外的,所有人都会背脊发毛,满头冒冷汗的卯起来劝她、哀求她、威胁她,不要哭、不能哭、 不准哭,包括最宠她的阿公阿嬷,还有比她年幼的表弟妹们。 总是在她准备醖酿眼泪之前,他们就开始苦口婆心地「教导」她: 「勇敢的孩子不能哭!」 或者是: 「你长大了,不能哭!」 抑或是: 「掉眼泪还无所谓,不要像个小婴见似的哇哇大哭!」 不然就是: 「超丢脸的啦,表姊,你再哭,以后我们都不敢跟你去看电影了啦!」 总之,不要哭! 她不懂,明明哭过之后,她就会轻松很多,就算心里还是很难过,至少可以忍受了,为什么她想哭的时候不能哭,一定要憋到得内伤? 容惜莲,表姑家对门的邻居大哥哥,是第一个不会劝她不要哭的人。 原本,她都好像是日本的幸运座敷童似的,在南部的亲戚家被抢来抢去,直到考上台北的高中之后,南部的阿公阿嬷才不得不放她到台北的 表姑家来。 临行前,阿嬷把一株盆栽交给她。 「看到花就像看到阿嬷,记得要常常回来看阿嬷喔!」 「呜呜呜,好。」 孟吟夏又喷泪又喷鼻涕地收下了盆栽,结果,到台北不到一个月,盆栽就枯死了,拿到花坊去拜托人家救命,人家也说没救了,请节哀顺变 ,可以治理丧事了。 一听,她当场就开始哇哇大哭了。 抱着枯死的盆栽一路哭回家,愈哭愈伤心,半途,她干脆蹲在路边哭个够本,免得回家又要被表姑、表姑丈和表弟妹们「要求」她不要淹大 水了。 当时,容惜莲正好经过…… 「小夏,你又在哭什么了。」 「我的花枯……枯死了,我……我带去给……给花坊看,他们说枯……枯死了就没救了……」 「……」 「我……我离开南部时,阿嬷她特地……特地给我这……这盆花,说看到……看到这盆花就像……像看到她,现在……现在花枯……枯死了 ,我看……看不到阿嬷了……呜哇呜哇……」 「……放假时回南部叫阿嬷再给你一盆就好了。」 「可……可是……」 「这回,你要问清楚花要怎么照顾,那就不会再枯死了。」 「但……但是……花枯死了,好……好可怜啊……呜哇呜哇……」 「……好吧,那你就哭吧!」 也许他能够理解她为什么非哭不可,也或许不能理解,可是,他没有叫她不要哭,反而很体贴的让她靠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三个多钟头,她的 鼻涕泪水都透过衬衫黏到他胸膛上去了。 就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决定要喜欢他了,也因此,之后她才会不时往容家跑。 表姑第一次带她到容家「串门子」时,她就察觉到了,只有父子两人相依为命的容家是很寂寞的。 这也难怪啦,容爸爸的个性并不闷,但他整天忙于工作,连多说两句话都是奢侈,而生性内敛的容惜莲也不多话,哈啦闲扯淡那种事他从来 不干,因此,容家总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几句简单的日常生活对话之外,连电视声都很少听到。 他们父子俩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不像女人那么注重气氛。 但在外人——譬如孟吟夏眼里,容家寂寞得简直就像是一座坟墓,于是,她没事就往容家跑,想说去给容家带动一点热闹的气氛,驱除那种 不该有的寂寞。 家,不应该是寂寞的。 特别是,容惜莲的目不经意地提起过,他希望容爸爸不要再那么辛苦的日夜工作了,白天教书,晚上翻译,就算是金刚狼也会吃不消的,可 是他劝不动容爸爸,无法让容爸爸暂时放下工作轻松一下。 他没办法,她有。 「快啦,快啦,容爸爸,陪人家看电视啦!」 「可是,容爸爸还有工作……」 「不管,不管啦,容爸爸不陪人家看电视,我就赖在容爸爸背上不起来了!」 「这……这……好好好,陪你看电视,陪你看电视!」 虽然五官长得像男孩子,个性也像男孩子,但骨子里,她终究是个女孩子,所以,她做得到容惜莲做不到的事。 撒娇、耍赖和耍宝。 这就是为什么容惜莲办不到,而她轻而易举就能够把容爸爸「哄」出书房的原因,有时候,连容爸爸都觉得孟吟夏更像他的孩子。 「我看干脆用你容大哥跟你表姑交换,小夏你来做容爸爸的女儿好了!」 「好啊!好啊!」 「那明天我就把你容大哥赶出去,你搬过来。」 「ok!ok!」 两人对答如流,完全的不把一旁的正牌儿子放在眼里。 也难怪容爸爸会半开玩笑地这么说,自从她搬到北部来之后,她陪伴容爸爸的时间还比容惜莲多呢! 每当容惜莲加班晚归时,她就会去陪容爸爸吃饭,就算容惜莲不必加班,用过晚餐后,她照样跑到容家去,硬把埋在书房里工作的容爸爸和 躲在房里不晓得在干什么的容惜莲拖出来,陪她一起看电视、玩跳棋、玩大富翁,尽全力想在坟墓里营造出活人的生气来。 这一切所有的努力,都是源自于她对容惜莲的喜欢。 不过,请别误会,这非关男女之情,她对他的喜欢,仅仅是像喜欢她的表兄弟姊妹们的那种喜欢。 很单纯的,没有惨杂其他任何因素的喜欢。 就算她真要找个男生来喜欢,容惜莲也不是她的菜,第一眼,她还以为他是女生呢! 并不是说他五官长得很女性化,或是举止娘娘腔,都不是,而是白白净净、清逸斯文的容惜莲比她更像女生,要是他们站在一起,硬说他们 是一对,人家一定会说他是她的女朋友,而她是他的男朋友,虽然他的个子比她高。 好啦,好啦,她知道自己长得很像男生啦! 总之,她喜欢容大哥,也喜欢容爸爸,就跟喜欢她所有的亲戚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容家父子并不是她的亲人,而是对门邻居。 孟吟夏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她升上高三的某一天…… 最后一堂自习课,老师不在,学生只好自力救济,自己分组讨论,研究当前最重要的课题: 男生讨论如何把正妹,女生票选校园中的白马王子。 但向来很有人缘的孟吟夏,这种时候却被摒除于两者之外,既不属于男生组,也不属于女生组,并不是个人被排斥,而是因为她是公认的不 男不女。 男生组不接受她,因为她是女生。 女生组不接受她,因为一大票一年级小学妹们就等着她点头跟她们交往,做她们的「男朋友」。 所以啦,只剩下一张旁听席,看她爱坐不坐啰! 「柯典伟,他是全校第三个!」 「功课好又怎样,长得跟蚱蜢一样,超蹩!」 「那陈品绪呢,长得好看,又是体育健将?」 「功课一级烂,能毕得了业才怪!」 「蓝政风总可以了吧?功课都是前十名之内,篮球队的,长得也ok。」 「对对对,他什么都好,就是家里太有钱了,根本就是个傲慢的天龙人!」 「林中兴?」 「白目一个!」 「蔡明晨?」 「只有他自己会欣赏他自己吧!」 「洪祺德?」 「烂痞子!」 好,结论出来了,校园里没有半个男孩子有资格骑上白马。 没关系,换个题目,不用骑白马,黑马也免了,只要骑得上两轮脚踏车就ok啦! 请问,如果想交男朋友,校园里有哪个是她们中意的目标? 「林建栋!」 「刘邦雄!」 「陈志先!」 「何……」 容大哥! 没有人问她,但孟吟夏的脑子里,在那些女同学们轮流叫出几个名字之后,便不请自来地闪现出容惜莲的影子,那修长秀逸的身影就像录影 卡画面似的定格在脑海中,怎样也赶不走。 莫名其妙,人家在上课,他跑来干嘛? 放学后,满脑子困惑的孟吟夏回家换下制服后,就直接在自家大门口等待,容爸爸一回来,她拔腿就冲向对面容家,又跑去「敦亲睦邻」了 。 「容爸爸,回来啦!」她亲热地挽住容爸爸的手臂。「累吗?」 「不累!不累!」容爸爸笑呵呵地拿钥匙打开大门。 「容大哥今天还要加班吗?」 「他这个星期都要加班。」 「一整个星期?」孟吟夏抗议。「去抗议老板待员工啦!」 「没办法,吃人头路,上司要他加班,他就得加班。」容爸爸倒是很能体谅。 「好吧,那我来煮饭,我陪容爸爸一起吃。」 「好好好。」 晚餐后,趁孟吟夏在洗碗,容爸爸马上溜进书房里,多少赶一点翻译工作,因为孟吟夏最多只允许他「躲」在书房里一个钟头,多一分钟都 不行。 「容爸爸,」洗好碗,孟吟夏探头进书房里。「只剩下四十五分钟喔!」 「是是是。」埋头翻译,容爸爸连声应道。 孟吟夏满意的缩回脑袋,关上书房门,转而去整理容爸爸的房间,之后,再去整理容惜莲的房间。 其实,容惜莲的房间并不需要她刻意去整理,他自己在出门上班前都会先整理好,她顶多只是抹抹桌子、替垃圾桶换个垃圾袋,再看看有没 有脏衣服、脏杯子什么的忘了拿去洗,就只是这样,然后她就离开了。 但这回,她换好垃圾袋,直起身来,并没有立刻走人,反而立定在书桌前,两眼楞怔地盯住书桌上的相框许久、许久,心中逐渐有所颖悟。 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她知道,那是容大哥的女友,他们交往了七年。 但两年前,就在她搬到台北来两个月后,容大哥的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容大哥,因为容大哥只是个小小的上班族,而他的女友是千金大小 姐,千金小姐只能配万金少爷,所以,容大哥被踢出局了。 然而,直到今天,容大哥依旧对女友念念不忘。 当时,虽然看不出容大哥有多痛苦,但在女友婚礼过后,他就把自己一整个埋入工作中,每天每天的加班,有时候甚至睡在公司里好几天, 偶尔见到他一面,对两句话也是不知所云,然后就直接趴上床睡死了。 任谁都看得出,他是利用工作来忘却痛苦。 好几次,她都想劝他,心里痛苦哭出来比较好,可是,男人流血不流泪,他应该是听不进去的吧。 幸好,半年过后,他的生活终于逐渐恢复正常,也许是伤痛淡然了。 但他仍然忘不了「她」,这是可以确定的,从始终占据在书桌一隅的相框就可以知道了。 想到这里,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痛似的,她的心也悄悄拧了起来。 「你真傻呵!」抚着相框,她喃喃自语。「容大哥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容惜莲不是她的菜,就算她真要找个男生来喜欢,也不会挑上他。 可是,心动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是无迹可循的,也是不由自主,情难自禁的,有时候甚至是不知不觉的。 这点,她终于可以理解了。 就跟表面上豪迈爽朗的她,其实是很心软爱哭的一样,人前大大咧咧的她,其实是很早熟、很敏感的。 亲戚们愈是疼爱她,她愈是想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不想为疼爱呵护她的亲戚惹来任何麻烦,所以她一直安安分分地做她的邻家小妹妹,从来 没想过要在能够独立之前谈感情,更不可能喜欢上那个比她像女生的容大哥。 任何一个比她像女生的男孩子都不是她的菜。 然而,此刻,瞳孔中映照着那女人的影像,思及那段容大哥为了照片中的女人而埋首工作以忘却痛苦的日子,她的心,痛了。 为他的心痛而心痛。 于是她明白了,对容大哥的喜欢,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质了,单纯的感情,变得复杂了。 她明白了,却也更困惑了,容大哥真的不是她的菜呀! 至少,他不是她喜欢的型,更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对象,在她看来,他的缺点比优点多,太纤瘦,不够强悍;太沉静,不够活泼。 尤其是,认识他久了之后,才会了解到,在温文的外表下,其实他是个相当冷淡薄情的人,除了容爸爸以外,其他人的事,他都不关心、不 在意,也从来不多事过问,标准的只管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言而总之,他很孝顺,但对其他人就只有两个字可言:寡情。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比她像女生,这点她真的无法接受,丝毫无法容忍。 他跟他的前女友确实是很速配的一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但要是跟她,那就会是很奇怪、很可笑的组合了,光是想象他俩亲热的站在一起的模样,她自己都想笑场。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喜欢上他呢? 她想不通,也搞不懂,但是,对他的喜欢已经变质了,这是事实,她不会自欺欺人的否认,然后拒绝面对它,最后搞得自己精神崩溃,不, 她不是这种逊卡,不过,她也不会把这件事摆到枱面上去公告。 她喜欢他,可以,但他是不可能喜欢上她的。 所以,不过就是暗恋嘛,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验,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到时候,说不定她会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可笑呢! 再重复一次,他真的不是她的菜,唉,她怎会喜欢上他呢? 「小夏,又要到容家去啦?」 「去看韩剧啊!」 「喔……」陈妈妈偷偷呻吟了一声。「去吧,去吧!」 起初,陈妈妈对孟吟夏没事老往容家跑也感到很疑惑,不过,当她知道孟吟夏在容家看悲情片时,就算她哭到太平洋水位上升一公尺,都不 会有人劝她不要哭,也就不奇怪了。 既然容家父子不怕耳聋,就让孟吟夏去荼毒他们的耳膜吧! 「呜哇呜哇……」 而在容家,眼看孟吟夏抱着一包面纸,又哇哇大哭得像个小娃娃似的,容爸爸不由啼笑皆非。 「她到底在哭什么呢?」在他看来,今天的剧情不过只是一点点小悲而已啊! 「不知道。」容惜莲淡淡道。 不过,就跟容惜莲一样,容爸爸也没有劝她不要哭,起初几次的经验就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当她想哭的时候就让她哭吧,不然就算是劝到吐 血也只是浪费鲜血而已,不如去捐血更有意义。 「我去倒果汁。」给她补充水分,这才是有建设性的做法。 「我去拿面纸。」容惜莲随在容爸爸之后起身,她的面纸也快用光了。 整整两个钟头,一个钟头播映时间,再加上一个钟头的「余韵」,惊天动地的呜哇呜哇好不容易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抽搭搭,这时候,孟 吟夏才会察觉到,自己又窝到容惜莲怀里去了。 oh,my god,她不是故意的,真的! 也不知怎么搞的,自从在他怀里哭过那一回,之后,只要她想哭,只要他在一旁,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哭进他怀里去了,而他的耐心也不曾稍 减过半分,总是那么体贴的包容她,一次又一次温柔地拍抚她的背安慰她,直至她哭声停歇。 也许,这就是她会喜欢上他的原因之一吧! 他是个冷淡的人,除了容爸爸以外,对其他人的事都漠不关心,唯独对她,他特别有耐性、特别体贴,也会主动关切她。 心软的人多半都是十分易感的。 尤其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一个温柔体贴的成熟男人怀里,一个没留神,初恋的开关就被启动了。 「对……对不起。」她慌忙离开他怀里,低头拭泪水,掩饰郝红的脸色。 「不要紧,我习惯了。」容惜莲淡淡道,起身。「我上楼去换件衣服。」 她脸更红了,每次她哭过之后,都是他在换衣服,而不是她,因为她把鼻涕泪水都转移到他身上去了。 「呃,容爸爸呢?」 「他先去睡了。」 「那我也该回去了。」 「等一下,」容惜莲举步上楼,一边出声留人。「爸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喔。」 很快的,容惜莲就换好衣服下楼来,「手工蛋卷,上回你吃过,说好爱吃的,爸记住了。」来到孟吟夏面前,他把一包东西递给她。「因此 ,这回爸的同事回嘉义,爸就特地托同事再带两包回来要给你。」 「那个好吃到不行的手工蛋卷?」孟吟夏惊喜地接过来,感动地抱入怀里,叹息,「容爸爸对我好好喔!」说着,眼眶又红了。 「你……」容惜莲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真的很爱哭。」 「嘿啊,我的哭点超低的说。」不好意思地横臂揉去眼眶里的泪水,「你呢,容大哥,你的哭点呢?」孟吟夏随口问回去。 「我是男人,想哭也不能哭。」容惜莲平淡地道。 「我知道,流血不流泪嘛!」孟吟夏低低咕哝。 「嗯?」 「我是说,男人流血不流泪嘛!」 容惜莲浅浅的一勾唇,好像在笑,却又感觉不出什么笑意。 「没那么夸张,只是,男人真要哭,也会躲起来哭。」 孟吟夏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这我也知道,是无聊的面子问题嘛!」 「不,是自尊。」 「一样无聊。」 「那么,如果你看到一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男孩子,不会觉得他很娘娘腔?」 孟吟夏呆了呆,迟疑了一会儿,搔搔脑袋打个哈哈。 「哈哈,会耶!」 「这就是了,所以男人不能哭。」 也之所以,当他的女友和别人结婚时,他也不能哭,只能让泪水往心里流,并用工作来使自己忘却痛苦吗? 鲁莽的问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咬住舌头,硬把话吞回去。 「呃,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说是送她,其实也只不过是目送她回到对面陈家而己,然后容惜莲才关上门。 而孟吟夏却目注容家大门好一会儿后才关门——现在,她又明白一项为何她会为他动心的原因之一了。 因为容惜莲的痴心。 除了容爸爸之外,容惜莲对其他任何人都很寡情,然而,一旦动了真情,他就会一口气痴到底,再也回不了头了。 痴心的男人,是所有女性的死穴! 高三下一开学,孟吟夏就和陈妈妈一家人掀起了一场比法国大革命更严重的家庭革命,还差点被送上断头台,因为…… 她不想念大学! 「为什么不念大学?你表姑丈负担得起呀!」 「不是这个问题,是……」 「怕考不上?不要紧,叫你表姊帮你补习一下就好了!」 「也不是啦,是……」 「还是有谁在说闲话?可恶,告诉我是谁,我去扁他一顿!」 「饶了我吧,表哥,没那种事啦!」 「那是为什么?」 「是……」 「不管是?!为什么,总之,你一定要念大学!」 「……」 不念,不念,不念,无论他们怎么说,她就是不想念大学! 最后,陈妈妈只好找上容爸爸,请他帮忙说服孟吟夏,因为容爸爸是高中英文老师,老师应该比较懂得如何跟「学生」沟通。 岂料,容爸爸竟把问题丢给了容惜莲。「阿莲,交给你了!」 就因为容爸爸是老师,所以他更了解,多半青少年在长辈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在平辈面前却能够侃侃而言。 果然,容惜莲一问,孟吟夏就实话实说了。 话说回来,也不是她不想解释,是陈家根本没人肯听她说,一意坚持她非念大学不可的。 「为什么不想念大学?」 「我不喜欢念书,不是念书的料。」 容惜莲理解地颔首。「那么,你高中毕业之后想做什么呢?」 孟吟夏两眼一亮,拉拉自己那一条又粗又黑的发辫。「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吗?」 容惜莲摇头表示不知。 「小时候,妈妈就跟我说,我长得像男孩子,所以要留长头发,人家才会知道我是女生。可是……」又扯了扯发辫,孟吟夏苦笑,「我的长 发是很黑很亮很漂亮啦,却不适合我,所以……」 她兴奋地探身向前,寻求容惜莲的认同。「我想到美容院去做学徒学美发,找出最适合我的发型,还能学得一技之长,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如此。」容惜莲认同了。 「之后……」孟吟夏沉吟着。「唔嗯,我可能还会去学化妆。」看看有没有办法修饰一下自己这张男性化的脸。 「那何不干脆去上大学的造型设计?」 「容大哥,」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人家是真的超不喜欢念书的啦!」 容惜莲懂了。「好吧,我帮你去跟陈妈妈说。」 也不知道容惜莲是怎么跟陈妈妈说的,陈妈妈一家人不但不再逼迫孟吟夏上大学,还主动说要帮她找一家可靠的美容院让她去学习。 「容大哥,你到底是怎么跟我表姑说的?」她好奇地问。 「我只是让他们了解你的想法而已。」容惜莲轻描淡写的回道。 这么简单? 孟吟夏不以为真有他说的那么容易,不过,因为这件事,她决定要好好报答容惜莲,不然硬要逼她去念大学,不但浪费金钱,也浪费她的宝 贵青春,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是,她一直、一直找不到机会…… 第二章 终于有机会报答容惜莲了! 容爸爸中风了,就在孟吟夏高中毕业前两个月,容爸爸住院半个月,出院后,由于容惜莲要上班,只好请一位男护士秦云到家里来照顾容爸 爸的起居,并协助容爸爸做复健。 二话不说,孟吟夏每天放学后就跑到容家去帮忙照顾容爸爸。 「唔,国家地理频道,容爸爸最爱看的!」 把电视转到容爸爸爱看的知性频道,孟吟夏就开始为容爸爸按摩麻痹的右手、右脚,虽然她对这种节目没多大兴趣,但她都很有耐心的陪容 爸爸看,还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容爸爸讨论节目的内容。 「好好好。」容爸爸笑得很开心。 尽管秦云十分能干,也很尽责,但个性超闷,比容惜莲更不爱说话,并不是个好伴,因此,孟吟夏到容家的时候,就是整天只能躺在床上无 所事事的容爸爸最快乐的时候。 「我特地上网查过了……」 容惜莲一下班,孟吟夏就把他抓到角落去讲悄悄话。 「哦,你查到什么了?」 「我查到……」噤声,她谨慎地探头看看容爸爸没在注意,这才压低声音继续往下说。「中风者不但身体机能受到障碍,有时候也会有精神 上的机能面低落的情况,如果没办法自在地活动的话,就会更助长情绪的恶化……」 容惜莲双眉蹙拢。「情绪的恶化?」 横眸,孟吟夏小小白他一眼。「就是容易沉溺于忧郁中啦!」 「嗯。」容惜莲颔首表示了解了。「然后?」 「这时候,如果再缺少来自周围的各种刺激,而被精神上、肉体上的忧郁状态所包围,就会变成假性痴呆的现象……」 「痴呆?」 「就是意识性的障碍啦,譬如迷糊啦、注意力散漫啦,之类等等。」 容惜莲沉思片刻。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多陪陪他,激励他的精神?」 「答对了!」孟吟夏弹了一下响指。「还有,我觉得容爸爸的情况并不算很严重,秦云也说过,复健之后,仰赖助行器,容爸爸还是可以行动 的,而且容爸爸的语言能力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大舌头而已……」 「所以?」 「我想在允许范围之内,帮容爸爸继续做翻译,这样容爸爸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容惜莲深深凝视她一眼。「你想怎么做?」 孟吟夏耸耸肩。「很简单,容爸爸翻译,我帮他打字。」 「但你还要上课……」 「我快毕业了!」 「你说毕业后想学美发……」 「现在容爸爸比较重要啦!」 「你也不能整天浪费时间在我家……」 「那翻译费用,我和容爸爸一人一半好了!」 「……你都想好了是吗?」 「猜对了!」孟吟夏得意的嘿嘿笑。 容惜莲更深刻地凝视她好一会儿。 「爸爸说得对,你比我更像他的孩子。」 「那也不能怪你,女孩子都比较细心的嘛!」 「的确,你……」深默的眸子依旧定定地凝住她,而修长的手轻轻扶起她的下鄂。「确实是个女孩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既不是称赞,也不是夸奖,只是认同她是女孩子而己,孟吟夏就狂喜得心脏差点爆开来,一时之间,脑袋里一片雪花花的 空白,完全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从小到大,就算她留长发绑公主头,就算她穿蕾丝公主装,也没有人认为她是女孩子,反而笑她是男生穿女生的衣服,即便是疼爱她的亲戚 们,也都是买t恤牛仔裤给她,不是说他们也以为她是男孩子,而是他们觉得长得像男孩子,个性也像男孩子的她,比较适合t恤牛仔裤。 再是疼爱她,也没有人买裙子给她。 不过说实话,她也早就习惯了,反正她的脸就是长得像男生咩,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改变不了,就坦然的接受吧! 随便爱说她是男生是女生,青菜啦! 然而,喜欢的人认同她是个女孩子,这就不一样了,虽然,她不认为她会有什么机会,至少,她可以作作梦吧? 但美梦只持续了十几秒,她就清醒过来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慌忙转身,「呃,我去陪容爸爸看电视。」逃之夭夭。 不,不能让他知道,这是她的「暗恋」,死也不给人知道! 「小夏。」 「嗯?」 「你喜欢阿莲吗?」 喀咚! 「靠!」孟吟夏惊恐地抓回掉落地上的笔电,眼见萤幕一片漆黑,想再重开机竟开不了,吓得脸都绿了。「完了!完了!这一下肯定挂了!」整 本书都翻译到三分之一了说,这下子要重新再来过了! 「别管那个了,坏了再买一台就是了。」 「可是……」 「来,告诉容爸爸,你喜欢阿莲对不对?」容爸爸很有耐心地追问。 奇怪,奇怪,明明她是在「暗恋」,容爸爸怎会知道的? 「没……没那种……」孟吟夏涨红了脸,想否认。 「不要说谎!」虽然大舌头,容爸爸还是大舌头得很有老师的威严的。 孟吟夏瑟缩了一下。「我……我……」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怎么办? 这时候,她还真希望容爸爸的大舌头可以更严重一点没关系,她就可以装作听不懂了! 「那么,你愿意嫁给阿莲吗?」容爸爸凝住她,眼神透着隐隐的祈求。 「欸。」现在是放影机跳片吗,竟然直接跳到这里来问这种事,容爸爸自己中风不够,也想害她中风吗? 她直接昏倒好了! 「中风之后,容爸爸才发觉到自己不年轻了,」容爸爸感叹地道。 「我希望能够在还有机会时,亲手抱抱孙子……」 哇靠,连孩子都来了! 不过,也难怪啦,经历过一次生死关卡,多数人都会考虑到以前不曾考虑过的问题,而老人家,多半就是想抱孙子。 「可……可是……」孟吟夏呐呐道。「容大哥还忘不了……」 「不管忘不忘得了,对方都已经结婚了,他还能怎样?」一提起儿子念念不忘那个女人,容爸爸就有点恼怒。「等对方离婚吗?」 搞不好就是! 「这……也不能这么说……」 「总之,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就这么决定了!」 「咦?」 令人意外的是,容爸爸一提起婚事,陈妈妈竟也迫不及待地举双手双脚赞同,就差没直接将孟吟夏打包丢到容家去。 「好好好,这是一桩好亲事,门当户对嘛!」 不过就是住对门而己,算什么门当户对? 更教人吃惊的是,连容惜莲都不反对,这下子,孟吟夏不能不把容惜莲拖出去好好「训诫」一顿了。 「容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爸爸想抱孙子,我不想让他失望,在来不及之后才后悔。」 两句话就顶得孟吟夏哑口无言,好半附说不出话来,现在,她终于真正理解到容惜莲到底有多孝顺了。 近乎愚孝的孝顺。 如果容爸爸有兴趣的话,还可以来试试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保证容惜莲会做得比当兵时还标准。 「可是……可是……如果将来你爱上别人,你也会后悔的!」她呐呐道。 「爱?」容惜莲淡然一晒。「很难吧!」 是说,除了他的前女友,他再也无法爱上别的女人了吗? 「但……但以你的条件,我并不是理想的对象……」 「我爸爸喜欢你。」 他爸爸喜欢她? 请问到底是谁要娶老婆? 「那你……你……」 「我也不讨厌你。」 好……好令人安慰的说法。 「如果我拒绝……」 「那么,我应该会相亲吧!」 「相亲?」孟吟夏尖叫。 不可思议,他是真的被容爸爸的中风吓到了是不是,就非得现在、马上、立刻 结婚不可,连相亲那种事他都肯干吗? 既然如此…… 「我同意!」肥水不落外人田,不如就来肥她这块田吧! 「你能同意是最好的了,毕竟,爸爸中意的媳妇是你。」 是是是,现在不是他要娶老婆,是容爸爸要收媳妇,她了,她了! 「可是我要先警告你喔,我连烧焦的荷包蛋都没有喔!」 「……」 于是,孟吟夏高中一毕业就和容惜莲结婚了。 说实话,她真的很佩服容惜莲,她那副连她自己都很嫌弃的平扁身材,每天晚上他都视若无睹地在上面努力耕耘,婚后两个月就让她怀孕了 。 看来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尽快达成容爸爸的心愿。 翌年四月,她生下一个女娃娃,虽然不是孙子,但容爸爸依然乐得每天笑呵呵的,没事就抱着孙女逗弄,连翻译工作都丢一边,没多大兴趣 去搞了。 现在就算他每天闲闲什么事都不干,也不叫作废人,而是,爷爷! 凭良心说,尽管对她没感情,但容惜莲真的是个尽责的好丈夫,不算温柔,但很体贴,女人最注重的生日、节日什么的,他从来没忘记过, 下班回家也会帮她去追垃圾车,看韩剧时,她更可以光明正大的窝在他怀里哭到睡着,他自会抱她回房里,替她换睡衣,不吵醒她的让她一觉睡 到天亮。 还有替女儿小萱萱洗澡、换尿布、泡牛奶那种事,他也十分熟练,甚至坚持只要他不用加班,替女儿洗澡的工作就由他来负责。 「萱萱,我的小宝贝!」亲昵的和孙女脸贴脸,容爸爸叹息似的呢喃。 「爸,阿莲要替萱萱洗澡了。」 「我可以帮忙!」 为了宝贝孙女,容爸爸非常努力复健,复原状况连医生都觉得惊奇。 如今,他只要一枝手杖就可以自己四处走动了,而且除了手指无法灵活使用以外,手臂也能挥洒自如,他自己就可以处理自己的日常生活, 不再需要秦云了。 「爸,你扶着萱萱的头,我来帮她洗。」 「好,好。」 孟吟夏倚在浴室门口,目注他们父子俩合力为小萱萱洗澡,容惜莲一副谨谨慎慎、小心翼翼的模样,容爸爸则永远是满脸溺爱的笑容。 于是,她也挂上了满足的笑,心底却又悄悄掠过一抹忧虑。 虽然容惜莲不爱她,但她是个孤儿,能够这么快就拥有自己的家庭,这是她的幸运,她不会傻得把幸运往外推,也不会贪心地要求容惜莲一 定要爱她,就算他的心不属于她,最起码,他的人是属于她的…… 是吗? 「阿莲,你最近常常很晚回来,是加班吗?」 「……有事。」 「……喔。」 至少,他没有骗她。 孟吟夏在心里苦笑,他的确是有事,不能让她知道,也不能让容爸爸知道的私事。 半个月前,她去参加高中同学会,在进入餐厅前,不经意瞥见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她正纳闷着,应该在加班的人为什么会在外面? 下一刻,她就注意到他身边还伴着另一条优雅的人影。 她一眼就认出,那条优雅的人影是他的前女友,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即使他结婚了,她的相片依旧霸占着书桌一角。 她猜想,那女人果如她所预料的,后悔了,离婚了,然后回头来找他了吧! 之后,他就不时的晚归,她不敢问他,也不敢告诉容爸爸,唯恐她一出口就会破坏这个家的和谐,不为她自己,也不为容惜莲,只为了容爸 爸,就算是虚伪的,她也要维持这个家的圆满。 可是,她也不愿意见到容惜莲因此而痛苦,所以她很苦恼,该怎么做才好呢? 「阿莲。」 「嗯?」 「你……呃,我是说……不,应该说……呃,也不对,我的意思是……」 翻过身来,容惜莲冷静地目注孟吟夏。「你究竟想说什么?」 怀孕之前,他夜夜不辞辛劳地努力在她身上播种,一旦她怀孕之后,他就不再碰她了,每晚一上床,他就背对着她睡,而她也不好意思主动 找他,只好学他背对着他睡,极少有机会像此刻这样面对面,特别是他又那样专注地盯着她看,看得孟吟夏不禁有些郝然。 「呃,呃,我是想说……说……」 「直说吧!」 直说? 好,直说就直说…… 「如果你想和我离婚,我会签字的。」一口气说完,免得后悔。「可是……」 「谁说我想离婚了?」容惜莲沉声打断她的话。 「没有吗?」孟吟夏脱口道,一顿,忙又改口。「呃,我是说,如果。」 「如果?」容惜莲眉梢子挑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两眼飘向另一边,「我只是……呃,猜想而已。」孟吟夏心虚地小声道。 容惜莲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离婚吗?」 「当然不想!」孟吟夏再次冲口而出,毫不犹豫。 「那就不要再提起这种事了,除非你是真的想离婚。」话落,容惜莲就翻回身去,继续睡。 就这样? 孟吟夏呆了呆,搔搔脑袋,总觉得不应该只是这样而己,他们至少应该讨论一下吧? 讨论什么? 废话,当然是讨论她,还有他和他所爱女人之间的问题呀,不然三个人卡在这里,大家都不好受呀! 他到底想怎样? 原来那女人根本没离婚! 话先说在前,她不是有意跟踪他的喔,而是那么好巧不巧的,她去重庆南路替容爸爸买书,意外发现容惜莲的轿车 停在路旁,车里还有人。 奇怪,他的公司不在这里呀! 怀着困惑的疑问,孟吟夏趋前想看清楚车里的人是不是容惜莲——说不定是同事借他的车子开出来的,岂料才刚走近后车门,就听到车里传 出容惜莲的声音。 「那就跟他离婚啊!」 「你明知道我不能跟他离婚!」 才听两句,她就慌慌张张逃开了,不想让容惜莲发现到她在偷听,虽然她的本意并无意偷听。 不对,那根本不算偷听好不好,是声音自己钻到她耳朵里来的! 一路逃回家里,见容爸爸和小萱萱祖孙俩睡午觉睡得正熟,便把书放在容爸爸的床头柜上,然后直接回到自己房里,她在窗前的书桌后落坐 ,视线拉向立在书桌一隅的相框。 从第一回踏进容惜莲的房间开始,直到今天,那幅相框始终都在那里。 在夫妻俩的房间里,没有他的照片,没有她的照片,也没有夫妻俩的婚照、生活照,却放着其他女人的相片,怎么说都不合理,但她从来没 就这件事对容惜莲提出任何抱怨。 她错了吗? 轻轻地,她把相框拿到面前来,细细端详那副秀丽纤雅的五官,娴静端庄的神态,简直就像是从画轴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难怪容惜莲会爱 她不悔。 「你不能离婚,他就『不需要』离婚了吗?」 她自言自语地呢喃,分不清心中是喜或酸…… 「你有丈夫,他有妻子,这么一来,就算你们走在一起,也没有人会怀疑你们了,最多就是老同学见个面叙叙旧而已……」 看来,容惜莲之所以会那么爽快的同意和她结婚,其实是在利用她吧? 「巴巴……」 「不对,不对,爸爸上班去了,来,叫爷爷!」 「……妈妈。」 「妈妈在煮饭,重来,乖,叫爷爷!」 小萱萱正在学说话,不过才九个月大,她也只会寥寥几个简单的重复字,像是爸爸、妈妈或…… 「ㄋㄟㄋㄟ……」 「呜呜呜,求求你,小宝贝,叫爷爷好不好?」 听容爸爸沮丧得快哭了,孟吟夏差点笑出来,放下切一半的番茄,离开厨房到餐厅,弯身,对着笑呵呵的小娃娃,用很夸张的嘴型发音。 「来,耶……耶……耶……耶……耶……耶……」 小娃娃歪着脑袋看半天,突然…… 「耶耶?」 「咦咦咦?她……她叫爷爷了!你听到了没有,小夏,她叫爷爷了!」容爸爸狂喜的大叫,眼眶都红了,猛然抱住小娃娃感动地呢喃。「宝贝, 宝贝,小宝贝,爷爷最爱你了!」 小娃娃咿咿唔唔抗议快被挤成一团红豆麻糬了,孟吟夏笑着回到厨房继续切番茄。 好吧,被利用就被利用,至少她还有疼爱她的容爸爸和宝贝女儿,此外,起码在家里的时候,容惜莲也从来没忘记过身为丈夫的本分,这么 一想,其实她还是很幸福的。 「爸,阿莲有打电话回来吗?」 「没有。」 「嗯,那他晚上应该会回来吃饭吧!」 恰恰好十五分钟后,容惜莲打电话回来说他有点事,不回来吃晚饭了。 「阿莲到底在干什么?既然不是加班,干嘛老不回来吃饭?」容爸爸嘀嘀咕咕抱怨。「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吗?」 孟吟夏忧心地瞥容爸爸一眼,没敢吭声。 看来,容爸爸也在怀疑了,她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警告丈夫一下,「外遇」可以,但最好小心一点别让容爸爸察觉呢? 可是,她的「好意」永远没有实现的一日,不,应该说是,不需要了…… 这年元宵刚过的某一天,假日,容惜莲不用上班,难得的也没有「私事」,送容爸爸出门去参加几位老朋友的聚会之后就回家来了。 「咦?你回来了,那爸怎么回来?」 「爸说他要回来时,会打电话通知我去接他。」 「那萱萱交给你,我陪我表姊去试婚纱、挑礼饼。」 三个多钟头后,孟吟夏回家,发现容惜莲和萱萱都不见了,而且他们似乎离开得十分仓促,匆忙得连手机都没带,半个钟头后,容爸爸打电 话回来,她只好自己搭计程车去接容爸爸回家。 「奇怪,他到底带萱萱到哪里去了?」她困惑地喃喃自语。 「可恶,就是想念我的小宝贝,我才急着回来的,」容爸爸更是愤慨。「他竟然给我带出门去了!」 就在容爸爸埋怨又埋怨的唠叨声中,容惜莲终于回来了,但是…… 「你终于回来了……咦?我的小宝贝呢?」 容爸爸没留意,但孟吟夏一眼就注意到了,容惜莲的眼眶是红的,神情古怪,古怪得令人十分不安,忐忑不已。 「阿莲,萱萱呢?」 容惜莲看看她,再看回容爸爸,犹豫了好一会儿后,终于,他深深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萱萱……死了。」 好久,好久,没有人出声,孟吟夏与容爸爸茫然相对,似乎无法理解容惜莲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什么? 萱萱……萱萱…… 死了? 死? 她的萱萱? 死? 不,不对,不对,不是她的萱萱,不是,不是,他说的不是她的萱萱,不是, 绝对不是…… 「爸!」 容惜莲一声惊骇的狂呼,硬生生拉回孟吟夏昏乱的神智,转眼一看,她的叫声更惊怖…… 「爸爸!」 容爸爸二度中风,急救不治,溘然长逝。 奇怪的是,孟吟夏竟然没有哭,半滴眼泪都没掉,先是不吃、不喝、不睡,一脸空白的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不要说悲伤,就连一点情绪 都没有。 医生认为她是悲伤过度,就替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好让她睡一下舒缓精神。 果然,翌日一睡醒,她就恢复「正常」了,就跟平常一样,跟「容爸爸」说说笑笑,替「女儿」喂奶换尿布,服侍丈夫出门上班,料理三餐 整理家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不管谁跟她说容爸爸和萱萱死了,她都「听不见」。 医生说她是下意识在逃避现实,她的精神拒绝接受容爸爸和萱萱已然死亡的事实。 亲生女儿,最疼爱她的容爸爸,一次两个,本来就超级心软的她,承受不了那么多,于是便创造了她自己的虚幻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容爸 爸和萱萱都还活着,时间也停留在她最幸福的时候。 「表姊会不会就这样变阿达了啊?」陈家表弟咕哝。 「呸呸呸!你这小鬼少胡扯了!」陈妈妈握紧拳头朝陈家表弟脑袋上狠k过去一记,再转回来面对容惜莲,正色道:「阿莲啊,这样下去不行的 ,小夏本来就心软到不行,如果她能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她现在这样……」 「那么,表姑认为我应该怎么帮她?」容惜莲语音暗哑,神情十分憔悴。 「这……」陈妈妈攒紧了眉头,绞尽脑汁苦苦思索。「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可以试试看,尽快再给她个孩子,也许就可以把她的心神拉 回到现实来了——为人母亲总是比较坚强的,而且,为了现实里的孩子,她也不能不回来。」 容惜莲若有所思地认真寻思片刻。 「嗯,我知道了。」 于是,再一次,容惜莲不辞劳苦地夜夜与孟吟夏缠绵,不同的是,之前他纯粹只是为了「做人」而办事,不是很在意孟吟夏的感受;而这回 ,他却很认真的要挑起小妻子的性趣,极尽挑逗之能事,非让小妻子得到满足不可。 而且,他还特地请了一年假,时时刻刻陪伴在小妻子身边,温柔的呵护她,体贴的关切她,仿佛,他把对容爸爸和萱荤的感情都转移到她身 上去了。 或许,对他而言,也只有这样才能度过这段最痛苦的时期。 然而,也许是悲伤过度,孟吟夏的身体状况不佳,好几个月过去了,她始终没有怀孕…… 从失去女儿那天起,孟吟夏逃避现实逃避了整整七个月。 然后,有那么一天,容惜莲睡醒,赫然发现一向都先他起床做早餐的孟吟夏,竟然还窝在他怀里,而且…… 她在哭。 「小夏?」 「对不起,再让我哭一下下就好。」 「好,你哭。」 一个钟头后,孟吟夏止住泪水,仰首看他,害羞的一笑。 「好了,我们重新开始过日子吧!」 之后,孟吟夏也只准备了两人份的早餐,而不是三人份,而且,她也不再说要替萱萱喂奶换尿布了。 终于,她不再逃避现实了。 过去几个月来,她每晚都会梦见容爸爸抱着小萱萱来安慰她,劝她不要伤心,但这反而更令她伤痛不己,更相心逃避现实,结果,对她而言 ,梦中才是清醒的,清醒的时候反倒是在作梦。 直至昨夜,在她的梦里,容爸爸一手抱着小萱萱,一手抱着另外一个小婴儿,并把小婴儿交给她: 唔,小萱萱的弟弟交给你了,小夏。 弟弟? 对,小萱萱的弟弟,这次,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哟! 会的,爸爸,我会的,这回我一定会全心全意保护小萱萱的弟弟,再也不会让孩子出任何事了! 在睡梦中,孟吟夏对容爸爸许下了诺言。 醒来后,她肯定自己又怀孕了,就如陈妈妈所说的,为了现实里的孩子,她不能不回到现实里来。 「吃过早餐后,我要到表姑家一下。」 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在经过证实之后,再告诉容惜莲,于是借口到陈妈妈家,其实是要到妇产科去做检查。 一个钟头后—— 谢谢你,爸爸! 她在心中默祷,忆起梦中容爸爸亲自将孩子交付给她,还有可爱的小萱萱,原本只会说「巴巴」、妈妈、「ㄋㄟㄋㄟ」和「耶耶」,都是平 声的,但在梦中,小萱萱笑呵呵的一直重复两个字,正确的嘴型,正确的四声音: 弟弟,弟弟,弟弟! 好的,小萱萱,妈妈会连你的分,一起疼爱、保护弟弟的! 不知不觉的,她眼眶又红了、湿了,但第一滴泪珠儿方始淌下,她就毅然抹去最后一次为容爸爸和小萱萱而落下的泪水,下定决心不再为他 们哭泣了,往后,她要把全副精神放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这是容爸爸和小萱萱交托给她的,她不能再失去了! 可是,当她兴奋地回到家里,刚走入玄关,便听到从客厅传来容惜莲和另一个女人的谈话声,起初,她有点困惑。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听过…… 然而听着、听着,困惑消逝了;听着、听着,她心中逐渐涌起一阵激烈的狂风骇浪,是震惊的、是骇异的,也是愤怒的、难以置信的;听着 、听着,她心寒了、冷了,面无表情的听到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默默地转入客厅,出现在那对男女眼前,对话声也因而中断。 「小夏?」 她没有回应他,径自笔直地走到容惜莲面前,扬手使尽全身力道狠狠地甩过去一巴掌,甩得容惜莲不但脑袋差点转了一圈,整个人也踉跄退 了两步。 「算你狠!」 「小夏……」 「你不爱我,我不勉强,你利用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但为了一个女人,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有辛辛苦苦独力把你带大的爸爸,你竟然就这 样害死他们了,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 「不,你没有,你是个冷酷无情的畜生,你根本不是人!」 「……」 「我从没想过我会说这种话,但是……」她咬紧了牙根。「容惜莲,我恨你,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话落,她毫不回顾地转身大步离开了。 离开那个她曾经眷恋过,此刻却恨之入骨的男人,离开容家,离开台北,离开台湾,再也没回来了! 直到…… 第三章 美洲,美国,纽约,华尔道夫饭店—— 「老大。」 「干嘛?」 「为什么我不能买手机?」 「你才八岁,不需要。」 「老大,你是老年痴呆提早发作,记忆力开始衰退了是不是?我已经九岁了好不好!」 「那是虚岁,足岁才八岁。」 「管你,我说我九岁了就是九岁了!」 「随便你说,不准买手机就是不准!」 「……那我在学校里出事怎么办?」 「老师会联络我。」 「上学或放学路上?」 「校车司机会通知我。」 「……可恶!」 小男孩气唬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生闷气。 从小到大,老大就像狮子盯猎物一样盯紧了他,身边时时刻刻都至少有一个人跟着他,出门的话就会多一个或两个,就连上幼稚园,也有人守在幼稚园门口,直到上小学,在他愤慨的绝食抗议下,老大才容许他自己上下学。 可是一旦回到家里,他又变回笼子里的小鸟,无论到哪里,身后总是会多条影子。 是怎样,他是欠了老大多少烂债,怕他逃债吗? 「小鬼,我要出门工作了,你乖乖在这里看电视,晚上我再带你出去玩。」 「……」 乖乖看电视? 太小看他了,老大真以为只要有人盯着他,他就会傻傻地待在笼子里做笨笨的小鸟吗? 笨小鸟早就被他关在裤子里了啦! 五分钟后,小男孩悄悄开门探头出去,两个「保镖」正守在电视机前看性感美眉看得狂飙口水,他装了个鬼脸,又悄悄缩回脑袋,关上门,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再跳上床,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按照纸条上面的号码按键…… 「裘德森集团,您好!」英文。 「呃,请问你会法语吗?」法语,「或者中文也可以。」中文。 「我会法语,请问您有何贵事,或是要找谁?」 「上帝保佑,你会法语!」小男孩松了口气。 「是的,我会。」 「那请问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东方人,叫容惜莲的?」 「有的,不过,能否请您先告诉我您的大名,有何事,我才好通报上去,看看副总裁现在是否有空接这通电话。」 副总裁? 哇靠,这么大牌喔! 「就算我告诉你我是谁,他也不认得,不过,他应该知道孟吟夏这个名字。」 「好的,请您稍候,我马上为您通报上去。」 话筒传来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小男孩便往后躺,准备等上一会儿,起码要几分钟吧,他认为。 没想到不过十几二十秒,悦耳的音乐声便中断了。 「小夏?」中文。 小男孩笑了,又装了个鬼脸,对自己。 「抱歉了,老头子,我不是小夏,也不是高楼大厦。」 「你是?」 「我叫孟宇凡,20xx年五月十日生。」顿了顿,再补充最重要的一句。「孟吟夏是我妈妈。」 「……你是我的儿子?」 「啧,老头子,你还不算太老嘛,脑筋转得真快,一下子就算出来啦!」 「你妈妈……她好吗?」 名利双收,不好才怪! 「好得很!」 「……那就好。」 「喂,老头子,问一下喔,老大,呃,我是说,妈妈说她把签好名的离婚证书寄给你了,那你们离婚了吗?」 「没有,我撕掉了。」 撕掉啦? 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没有离婚? 「所以,我应该叫容宇凡?」 「是。」 「靠!」 「不要讲脏话。」 小男孩不可思议地瞪了一下话筒,再放回耳旁。 「再问你一件事,妈妈说爷爷和老姊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真的呀?」 「……是。」 「哇靠!」 「不要讲脏话!」 小男孩又啼笑皆非地瞪一眼话筒,「这不是脏话,是口头禅!」抗议。 「那是脏话,不许再说!」 谁理你! 小男孩猛翻一下白眼,继续问:「那你会不会害死我?」 「为什么这么问?」 「妈妈说的啊,她说要是让你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就会被你害死,就像你害死爷爷和老姊那样。」 「……我可以跟你见个面吗?」 「见面喔……」小男孩为难地抓抓脑袋。「可是妈妈说,要是我去找你,她就不要我了……」眼珠子转了两转,贼溜溜的眸子忽又亮了起来。「不过,嘿嘿嘿,如果我们是在『无意中』碰上的,那就不算我去找你的了吧?」 「那么,我们可以在哪里『无意中』碰上呢?」 「这个嘛……」小男孩又开始抓头发了,「我是头一次到纽约来,对这里又不熟,而且妈妈看得我很紧……」下意识往房门瞄了一下。「呃,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好了!」 「等等,你明天一定会打给我?」 「会啦,会啦!」 语毕,小男孩就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了,依然呈大字形地平铺在床上,眉头攒起来,开始苦思。 要如何溜出「保镖」们的监视网呢? 小孩子最爱吃什么呢? 答案是冰淇淋和麦当劳。 饭店附近就有一家麦当劳,可是小男孩不能去,要是发现他不见了,「保镖」们第一个去找的地方就是麦当劳。 他只能去小孩子最讨厌的地方,那是哪里呢? 又答对了,是…… 现代美术馆二楼,毕卡索的「亚维农的姑娘」素描前,小男孩大惊小怪的发出夸张的鬼叫。 「靠,女生没穿衣服耶!啧,美国人果然够开放,美术馆还附带性教育!」 然后走走走,走走走,走到梵谷的「星夜」前,虽然有解说板,但他看不懂英文,只好自己歪着脑袋研究。 「这又是什么,一坨坨的像乌龟壳一样……」 「星夜,梵谷的星夜。」 「咦?」小男孩愕然转头,下一秒,脑袋往上仰,90度。「哇靠,你比老大还高耶!」现在他知道他长得像谁了,眼睛鼻子像妈妈,眉毛嘴巴像爸爸,刚好一人一半,谁都不吃亏。 「不许说脏话!」 小男孩呆了呆,哭笑不得地翻了翻眼。「你也比老大还啰唆耶!」 「老大?」 「妈妈啦!」 「……我可以抱抱你吗?」 「抱抱?」小男孩一脸惊恐。「不要吧,两个男生抱在一起,很恶心耶!」 「……」 「好啦,好啦,抱抱就抱抱,不过只可以一下下喔!」 于是,小男孩闭上眼,忍耐地让对方蹲下来抱紧了他,好像这辈子都不打算放开他了似的。 大半天过后,当小男孩就快忍不住时,对方终于放开了他,起身。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小男孩怀疑地斜着眼朝上睨。「什么阴谋?」 「阴谋?」 「你不是打算拐我去卖掉吧……」 「……」 十分钟后,花旗银行中心的中庭,小男孩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打量身旁喝咖啡的男人,后者也在仔细端详他。 「老头子,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老嘛!」 「谁说我老了?」 「你都37岁了,对我来讲,够老了!」 「……」 干掉最后一口冰淇淋,推开空杯,小男孩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两眼贼兮兮的一转,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摸摸」的伸长手溜到男人的地盘上,刷一下把甜点盘拉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埋头继续进攻。 「好吧,给你一点面子,叫你老爸好了!」感激涕零吧! 「……你妈妈有没有提过我?」 「有啊,不过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 停下小叉子,小男孩转头看男人,皮笑肉不笑的咧开嘴。「她恨你。」 「她……还是那么恨我?」 「谁教你没事去害死我爷爷和老姊。」 「……」 小叉子继续忙碌,小男孩忙着一口口消灭敌人——女人的敌人,两眼却横横地盯住男人。 「老爸,问你喔,你干嘛不跟老大离婚?」 「……」 「好好好,那我这么问,你不想跟老大离婚是不是?」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离婚。」 最好是。 「那你干嘛都不来找老大?」 「我原想给她一点冷静的时间,谁知当我想找她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你不知道老大离开台湾了喔?」 「知道。」 敌人全军覆没,小男孩心满意足的推开小盘子,正准备横臂抹嘴,孰料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一张餐巾纸——拿在男人手上,小男孩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乖乖的用餐巾纸擦嘴。 「可是,如果你真的有想找老大,就算她离开台湾了,还是找得到吧?」 「是。」 「那干嘛不继续找?」 「就是因为她那么决然地离开台湾了,我才没有继续找。」 ㄝ……大人讲话果然比较有深度,小孩子听不懂。 「为什么?」 「我想,我是在等她不恨我吧!」 「等她……」小男孩两眼瞪大,不可思议地叫了两个字,顿住,翻了个特大号白眼。「等到现在?」 「是。」 「还会继续等下去?」 「对。」 小男孩啼笑皆非的揉揉额头,像个小大人似的。「请问老爸,你以为老大不恨你之后会怎样?」 「会回我们在台湾的家。」 「你又不在台湾。」 「我不得不离开,可是,我留了一封信和联络方式给她。」 小男孩更是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老实告诉你吧,老爸,老大总说她恨你、她恨你,其实早就不恨你了,而且啊,她一直在等你去找她喔!」 「你怎么知道?」 「因为老大常常偷看老爸你的相片——可恶,她都自己偷看,却不给我看!」 小男孩咕哝抱怨,再继续,「然后自言自语说:『我知道你不可能故意害死萱萱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对我解释呢?难道对你而言,我就真的这么毫无意义吗?爸爸和萱萱死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听一个小鬼头一板一眼的念那种成熟大人才会说的话,实在很滑稽,不过,会念得那样几乎一字不差,可见他是真的听了很多次,多到他都会背了。 「唔,大概就说这些。」 「原来如此。」 「了了厚?那老爸你现在打算怎样?」 「我该到哪里找你妈妈?」 「要我告诉你?拜托老爸你别害我好不好!」小男孩没好气地回绝。「要是让老大知道我跟老爸你见面了,我就看不到今年的秋天了啦!」 「你不是说她不恨我了吗?」 「老大要你去找她,可是不能是为了我。」 「……我懂了。」 「所以啦,每次我一提起老爸,老大就会跟我说老爸你又冷酷又无情,好坏好坏,最好不要去找你,不然一定会被老爸你害死……」见男人的眉头愈皱愈深,小男孩停住了,「她是怕我自己偷跑去找老爸你啦!不过……」拿下背包。「看在你是我老爸分上……」 「嗯?」 「最多,我给你线嗦啰!」从背包里,小男孩取出两样东西交给男人。「喏,我什么都没说喔,老爸你自己想办法找!」趁男人吃惊地瞪着那两样东西时,小男孩一溜烟逃掉了。 果然,老爸对时尚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然他早就应该知道妈妈在哪里了! 而男人,难以置信地盯住那两样东西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无论如何就是拉不开视线。 这……这…………什么鬼! 第一眼见到「他」,下意识里,容惜莲就认定「他」是男孩子,虽然「他」脑后拖着一条乌溜溜的发辫。 然而,两秒钟之后…… 「表姊,需不需要哭得这么壮烈呀?」 表姊? 原来「他」是她! 「呜呜呜,好……好可怜喔!」 也是,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成那样的,两管泪水加上两管鼻涕,粘糊糊地挂满一整张脸,恶心得令人不忍卒睹。 有自尊心的男孩子应该是不流泪的,真要哭,也要躲起来偷哭。 就算是女孩子,除非能够哭得很有格调,否则也没几个敢当街大马路哭得这么 难看的。 而她,是异数吧! 「哩嘛帮帮忙,只不过死了一只小猫而已,还不是我们家养的,有没有那么悲情啊!」 对了,这就是他会特别注意到她的原因,她怀里抱着一只血淋淋的死猫。 「呜哇呜哇……」 「哇靠,表姊,请不要愈哭愈大声好不好,粉丢脸耶!」 听那小男孩开口闭口叫「大男孩」表姊,实在很滑稽。 在他眼里,那位「表姊」根本不像什么表姊,不但身材平平板板的毫无半点曲线可言,个子也高挑得不像女孩子,还有一副偏男性化,有点怪怪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的五官…… 说实话,除了哭声,她没有一个地方像「表姊」的。 「哇哇哇哇……」 「好啦,好啦,我们带它回去埋葬,这总可以了吧?」 小男孩无奈地牵起「大男孩」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 目送那副悲怆的背影逐渐远去,哀凄的痛哭声也随之渐逝,容惜莲方才回身往反方向走。 不管她是男是女,都不关他的事。 她真的是女孩子吗? 第二回见到那个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容惜莲心里明知她是女孩子,脑子里却还是否定了事实。 不,他应该是男孩子才对! 「操你妈的ooxx,你们丢不丢脸啊,竟敢欺负小学生,你妈妈没教过你们什么叫作『敬老慈幼』吗?」 「不关你的事,滚远一点,不然连你一起开扁!」 「来啊,怕你们啊!」 三言两语结束开场白,接下来是一场媲美功夫动作片的拳脚大战,刀光剑影,拳来脚往,龙争虎斗,战况激烈,斗到那六、七个混混痞子很有「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精神,全体趴到地上去找回牙齿;女孩子则像个男人一样,一脚狠狠地踩在带头痞子的背上。 「哼哼哼,小姐我打架功夫十二段,领教到了吧?」 「……」妈的,男人婆! 「下回再让我看见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威胁勒索人,我就直接把你们的手脚拆装成折迭椅!」 「……」折伞行不行? 「现在,统统给我滚!」 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到,那些混混痞子们就一溜烟逃得不见半根毛了,女孩子也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走人了。 表演结束,散场。 容惜莲默默地从开演看到剧终,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吭半声,心中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 不管她是男是女,他最好离她远一点。 原来她真的是女孩子! 再次看见那个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她又不一样了,整整齐齐的穿制服——裙子——背书包搭公车上学去。 她叫孟吟夏。 容家的对门邻居陈妈妈告诉他,说她是个孤儿,在父母双亡之后,并没有被送到孤儿院去,而是由众多亲戚叔伯阿姨、姑姑舅舅们轮流照顾她的。 乡下人的温情总是比城市里的人来得深刻、浓郁。 「她刚上高一,十五岁,个子可高着了,有170公分呢!」 十五岁? 170? 她真的不是男孩子吗? 「以她的年龄来讲,确实很高。」容惜莲低语。 「原本她是住在阿公阿嬷那里——阿公阿嬷最疼她了,一个多月前才搬到我家来,如果不是考上台北的高中,阿公阿嬷还不肯放人呢!」 「难怪以前从没见过她。」原来是刚搬来的。 「她是个好孩子,很懂事,很听话,」陈妈妈诚心诚意地夸赞孟吟夏。「虽然性子怪了一点……」 「怪?」的确,她的五官是有点怪怪的。 「嘿啊,她的个性明明像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又豪迈又爽快,心却软得一塌糊涂,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就可以哭倒101大楼,」陈妈妈叹道。「我都担心哪天台湾岛会被她哭到陆沉喔!」 容惜莲微勾唇角,表示他笑了。「真有这么夸张吗?」 其实他对这种左邻右舍间的八卦闲聊一点兴趣都没有,远远一见到陈妈妈就想转身走人了。 但容爸爸总是很感慨地一再告诫他,在城市里,生活愈是富裕,感情就愈是贫瘠,难得陈妈妈一家从乡下搬到北部来,二十多年来,在这片老旧的旧式洋房社区里,他们一家人依然能够保持着淳朴的心,眷恋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像其他大半人家,老想着要搬到高级大厦,过更好的生活,享受更靡烂的日子。 生活品质愈高,人也愈无情了。 总之,像陈妈妈这么有人情味的邻居,无论如何一定要跟对方保持亲善的友好关系。 以上,都是容爸爸特别交代的。 而容爸爸的话,他向来是有多少听多少!包括逗点符号,从来不愿违逆的,所以,现在他才会站在这里和陈妈妈保持「亲善的友好关系」。 虽然,他上班快迟到了。 「不夸张,」陈妈妈叹道。「她刚上台北来的那几天就天天都在哭,因为舍不得南部的阿公阿嬷;过几天,抱回来一具被车撞死的猫尸,又哭了一夜;然后,一只小鸟死在院子里,她又哭一整天;看场悲情电影,那得哭上两天才够……」 「那也算不上是怪吧!」只是对「哭」情有独锺罢了。 陈妈妈耸了耸肩,「不管怎样,我们得替她死去的爸妈多关心她一点,见她老是哭,我们会心疼啊!」顿了顿。「啊,对了,阿莲啊,你什么时候退伍呀?」 容惜莲垂下半眸。「陈妈妈,我上个月就退伍了。」 「咦,你退伍啦,已经两年了吗?」 「现在兵役期只有一年,再扣除高中大学的军训时数,就剩下不到一年了。」 「咦,现在兵期只剩下一年吗?我都不知道呢!」陈妈妈咕哝。「不过也难怪啦,现在当兵跟上大学住宿一样,周末就可以回家,根本不觉得你们是在当兵。」 「我也这么觉得。」容惜莲淡淡道。 「那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我在大学同学他家的公司上班。」 「上班族啊,我还以为你会跟你爸爸一样教书呢!」 「我没有爸爸那种能够压制学生的气势,教书恐怕不太适合我。」 「说得也是,」陈妈妈点头赞同。「你不但名字像女孩子,个性也温吞吞的,别说压制学生,恐怕还会反过来被学生欺负呢!」 那可不一定,不过,他对教书委实没兴趣。 「我一直想改名,但爸总不许。」这个名字,着实为他带来不少困扰。 「你阿爸有他的顾虑啊,瞧瞧你,小时候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好几次都差点去找你妈妈了,没想到改了名字芝后,就再也没进过医院了,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了,换了是我,我也不许,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容惜莲想说那只是迷信,尤其是当兵这一年里,他连感冒都没有过。 不过,老人家包括他爸爸的想法有时候是很固执的,要改变他们那种根深抵固的认定,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陈妈妈不是要去买菜吗?」没办法改变老人家的观念,只好改变话题。 「啊,对厚,我都忘了!」陈妈妈咕哝,转身要走,忽又回过头来。「怎么你当兵之后,就没见你带女朋友回来过了?」 「她也要上班。」用最平淡的语气,容惜莲说出最能令人信服的谎言。 「也对,现在职业妇女比专职家庭主妇多,夫妻两人一起赚钱,生活也会比较宽裕。」说完,陈妈妈便匆匆往市场方向走去,顺便再丢下最后一句话。「要结婚时别忘了通知陈妈妈喔!」 结婚? 和「她」? 恐怕陈妈妈一辈子都等不到他的通知吧! 第四章 就跟许多男孩子一样,容惜莲在高中时代就交女朋友了,而当年的班对,能够维持到今天的也只剩下他们了。 多半会再继续走下去,直到他们手牵手步入礼堂为止吧,大家都这么认为。 毕竟,无论是外表、气质或个性——从没见他们吵过架或闹瞥扭,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登对、更速配的一对了。 谁也没料到,事实竟是…… 「找到工作了吗?」 「宋正廷找我去他家的公司帮忙。」 在忠孝东路某家他们惯常光临的静谧咖啡厅里,这是容惜莲在退伍后,与他的女友徐莉雅的第一次「约会」。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求婚呢?」 「从来没那种打算。」 「为什么?因为我爸爸吗?」 容惜莲母亲早逝,父亲是高中老师,家境小康而已,而余莉雅却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千金大小姐,她父亲早已表态说反对他们的交往,然而向来温顺乖巧的徐莉雅,父母的话,她句句依从,唯独在这件事上坚持要自主。 「你认为呢?」 「我?」徐莉雅苦笑。「我认为你是这世上最薄情的男人!」 「也许是吧!」容惜莲神情淡漠,毫无半点波纹。 「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对吗?」徐莉雅自嘲的低喃。「利用我做盾牌,好让其他喜欢你的女孩子死心,阻隔那些女孩子的骚扰……」 从国中开始,容惜莲就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男孩子。 虽然,他的五官清逸,构不上俊男那种名词,儒雅的气质也谈不上什么帅气,然而,在表相之外,他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风采,与他冷淡内敛的低调个性恰好相反,强烈的散发出一股高雅的魅力。 他的引人注目绝不是那种属于皮相的,可以养眼的引人注目,而是会在无形中吸引人,使人无法不注意到他的引人注目。 不管他的个性有多内敛、多低调,在人群中,他永远都是最醒目的。 醒目的男孩子永远都是女孩子追求的目标,当时,全校一半以上的女孩子一看到他,两眼就会冒出粉红色的心型记号来。 「别忘了,」容惜莲语气冷淡地提醒她。「是你先开口的。」 徐莉雅窒了窒。「是,是我先向你告白的,但……」 「而且,」容惜莲继续提醒她。「我也很明白的告诉你,我对你没有同样的感觉,可是你坚持说我们可以交往看看,结果无论是好是坏,你都不会抱怨。」 徐莉雅张嘴想反驳,但是,她无法反驳事实,只能无奈地叹息。 「对,也是我坚持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的——我以为时间一久,你就会对我产生同样的感情了。可是最后你之所以会答应和我交往,纯粹只是为了要利用我,根本无意和我培养任何感情……」 「也不全然是。」容惜莲只承认一半,他的本意的确是要利用她,但他是独生子,迟早总是要结婚生子以慰老父,所以,他也试过了,以为这个外表气质都跟他很合的女孩子能够打动他的心,可是……「你也很清楚,七年来,我始终无法对你动心,而既然你父亲也反对……」 「不要再拿我爸爸做借口了!」徐莉雅愤怒地打断他,但生气不到两秒,她后悔了,马上软下声音来,眼带央求地瞅着他。「至少,你有一点点在乎我吧?」 「一点也没有。」容惜莲毫不犹豫地回绝她的央求。 听他说得如此无情,徐莉雅心中一痛。「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容惜莲的回答淡漠如初。「也许是因为你缺少令我心动的条件吧!」 徐莉雅沉默片刻。 「但是,我已经爱你好深了,为了你,我一再忤逆我爸爸……」 「不需要。」 再一次,容惜莲无情地拒绝了她,徐莉雅痛心得想生气、想尖叫,但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恐惧的疑问。 「那你……想跟我分手了吗?」因为他不再需要盾牌了。 「如果我说是呢?」容惜莲反问。 「不,我不要!」徐莉雅失声而叫。 「那就算了。」容惜莲无所谓地道。 徐莉雅苦笑,明白他的不分手并不是他对她存有任何不舍,纯粹只是因为他们的交往是他在利用她,利用完了就撇开她,对她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他才把分不分手的权利交给她,不能算是补偿,不过是在这场长达七年的交往之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由她做决定的。 「我还可以约你出来吗?」向来,都是她在约他,他从没有约过她。 「既然没有分手,可以,不过,我不一定会出来。」 如此无情的回答,令人心寒,更教人恼怒,好几次她都冲动得想跟他分手算了,但她就是没办法死心。 七年的感情,到最后终究是一场空吗? 「呜哇呜哇……」 又来了! 那个长得很像男孩子,打起架来也像个男孩子,偏偏又很心软爱哭的女孩子,孟吟夏——大家都叫她小夏,就蹲在路旁,抱着一株枯死的盆栽,哭得好不伤心。 手里拎着酱油,容惜莲迟疑着,他完全的不想理会,但想到爸爸的告诚,对方又住在容家正对面,他没办法假装不认识;哭声那么大,他也没办法装作不知道,暗暗叹了口气,他走到她身边,蹲下。 「小夏,你又在哭什么了?」 一句话惹来一长串呜呜咽咽,几乎听不懂的解释,喷泪又挂鼻涕,听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不管人家怎么劝说,就算搬出比圣经更神圣的大道理来说给她听也没用,没让她哭到满意,她是不会停下来的。 「好吧,那你就哭吧!」她可以继续哭她的,他要拿酱油回家去做午餐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她就很自动自发地偎入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老实不客气的把鼻涕泪水全抹到他身上来了。 什么状况? 僵了好半晌后,他才按捺下一把将她丢进淡水河里去的冲动,咬紧牙根,忍耐着拍拍她的背安抚她,一边打手机通知爸爸,他可能会稍微晚点回去。 结果,整整三个多钟头,蹲到脚麻了,不得不坐到地上去,她才算哭过瘾了。 「哭够了?那就回家去吧!」 这天,周休,难得的假日,结果浪费了三个多钟头在「敦亲睦邻」上,迟到的酱油炒出来的菜变成午晚餐,然后,容爸爸又一头钻进书房里去工作了,容惜莲也回到房里去处理从公司里拿回来的文件。 对他们而言,客厅里的电视永远都只是装饰品而已。 当他处理好公事之后,这才发觉已经快十一点了,当即下楼到书房,开门一看,容爸爸果然还在。 「爸,晚了,早点睡吧!」 「好,好,我这章翻译好就睡了。」 容惜莲还想再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后又吞回去了,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无助地伫立在书房门口,望着容爸爸辛勤的埋头工作。 唯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承认自己的无力。 徐莉雅说他薄情,他承认,对同学、对朋友,再长再久的时间,他也醖酿不出什么友情来;对亲戚、对邻居,他也毫无人情可言,和他们的交往应对,全都是按照爸爸的交代,为了应付人际关系的表面工夫而已。 但是对独力抚养他长大的爸爸,他是衷心的敬爱,这份天生的骨肉亲情,不需要刻意建立或努力培养,打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在他的血液中流淌不息了。 他爱爸爸,全心全意。 然而,他愈是深爱爸爸,愈是深感无力。 自从容妈妈去世之后,容爸爸就把一整个心神全放在独子身上,没日没夜的工作,只为了提供独子更好的生活,他不要求儿子一定要追随他的脚步,但是,在儿子走出自己的路之前,他都还不能放下这副担子。 「爸,我长大了,」退伍后,他不时对容爸爸这么说。 「该换我来孝顺您了, 您可以轻松下来享享清福了。」 「等你有了孩子,我自然会退休下来含饴弄孙。」容爸爸也总是这么回答他。 其实如果他结婚生子后,真的能够让容爸爸退休下来享清福,就算他对徐莉雅没有任何感情,他也会和她结婚的。 问题是,容爸爸并不喜欢徐莉雅,每次他带徐莉雅回家吃饭,表面上,容爸爸对徐莉雅都很客气,但背后,容爸爸总说徐莉雅太娇贵了,一点家事都不懂,连饭后帮忙收拾碗筷都不会,不适合做他们这种平凡人家的媳妇,不然她嫁过来之后,是要公公伺候她,还是要丈夫伺候她? 所以,与其说徐莉雅是被容惜莲拒绝了,倒不如说是被容爸爸否决了。 或者,他应该去相亲,只要对方能够让爸爸点头,他就可以尽快和对方结婚,并用最快的速度让对方怀孕,这么一来,容爸爸就可以退休下来享清福了吧?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处理」掉徐莉雅。 看来,分不分手还是不能让她决定,这七年的交往,是由她开始的,现在,就由他来结束吧! 「我要结婚了。」 还没来得及提出分手,就先听得徐莉雅说出令人讶异的宣言,容惜莲委实大大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定过神来。 「恭喜。」恭喜她,也恭喜他自己,这么顺利就解决掉「麻烦」了。 「恭喜?」徐莉雅喃喃自语,自嘲地弯起嘴角。「我爸爸的公司快倒闭了,只能靠江家的资金来挽救,而江家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我和江天涛结婚,爸妈……他们跪下来求我,所以……所以……」 「辛苦你了。」不过,很抱歉,他没办法同情她,自愿做筹码,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徐莉雅眼神怪异,深深凝视住他许久、许久…… 「看在过去七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为我做两件事?」 「说说看。」 「你……真的很薄情……」徐莉雅轻轻道。 「你说过了。」他也没否认。 「所以,要你爱上一个女人,恐怕很不容易吧?或许一辈子都不会……」 「也许。」 「那么……」徐莉雅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帧相框放在桌上。「我希望你把我的相片放在你的书桌上,直至你为某个女人动心之前,都不能移开。」 容惜莲眉梢轻扬。「为什么?」 「如果你真的都没有为任何女人动心,那我的相片就会一直在你的书桌上,一辈子,你都不会忘了我!」不爱她,没关系,不要忘了她就好。 眼底掠过一丝嘲讽,「还有呢?」容惜莲再问。 「当我想见你的时候,或者想找人诉诉苦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如果我都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慢条斯理地,徐莉雅又从手提包内取出几张折迭的影印纸放到相框上。 容惜莲狐疑地打开折迭的影印纸,数秒后便脸色大变。 「当年,你妈妈罹患癌症病了三年,」徐莉雅慢吞吞地说。「由于许多治癌药物都是健保不给付又十分昂贵的,为此,你爸爸抵押房子贷款又到处借钱,但还是不够,迫不得已,他只好偷偷挪用学校老师们的会款,直到事情爆开来,他已经陆续挪用了将近上百万的会款,幸好老师们同情他的遭遇,没有告他,也没有将这件事渲染开来——除了当事人,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这样才保住了他的声誉,并容许他慢慢还钱,但还是要算利息的……」 容惜莲盯着影印纸,挪不开眼。 「所以你妈妈去世后,你爸爸才会那么拚命赚钱,」徐莉雅愈说愈小声,利用这种事来胁迫他,她也很不安,可是,她没有其他办法了。「因为他要还老师们的会款,要还向亲戚朋友们借的钱,还要还房子的贷款——无论如何,他都要为你保住那栋房子。直到今天,他还在努力赚钱还钱,因为,过去十几年来,他几乎都只有付利息的能力而已……」 容惜莲放下影印纸,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再睁眼,徐徐将影印纸再折迭起来放入西装口袋里,深沉的眸子笔直地盯住徐莉雅,后者心虚地躲开他尖锐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爸爸知道我和你交往之后,他特地请人去调查你的背景的。」 「你没有利用这件事来要求我和你结婚,为什么?」 「有什么用?我爸爸也会用这件事来威胁你不许和我结婚的。」 容惜莲唇角一勾,弯起一抹嘲讪的线条,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旋即面无表情地拿走相框。 「你的要求,我答应。」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爸爸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他从来不知道爸爸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债务。 也难怪爸爸会一再交代他,对陈妈妈一家人,要尽他所能维持最亲切友善的态度——在亲友的名单上,陈妈妈借给容爸爸的金额就占了一半以上,而且,陈妈妈是唯一不要求利息,也不催促容爸爸还钱的人。 直到今天,容爸爸都还没有还给陈妈妈半毛钱过。 为了妈妈的病,爸爸的牺牲实在太大了,连自己的正直声誉都牺牲掉了,但对他这个儿子来讲,只会为爸爸感到心疼,丝毫不感到羞耻,唯一遗憾的是,在退伍之前,他都没能帮上爸爸半点忙。 然而,对他人而言,他们只会把盗用、侵占这种不名誉的罪名直接贴到容爸爸身上,不问原由,当事人是否有任何苦衷,他们也一概不论。 不,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徐莉雅的相框摆上了他的书桌,然后,容惜莲开始思索,要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债务还清? 「惜莲,有空吗?」 没敲门,宋正廷就自行开门进他的办公室里来了,关上门之后,便神情凝重地走向他。 「什么事?」 径自拖了把椅子到办公桌前和容惜莲面对面,宋正廷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开口。 「惜莲,你老实说,在公司工作了几个月,感想如何?」 「感想?」容惜莲慢吞吞地放下笔。「实话?」 「不然要你骗我喔!」 「快倒了!」 「我就知道!」宋正廷呻吟。「有救吗?」 容惜莲深思片刻。「要大刀阔斧整顿,还要辛苦一段时间,半年到一年吧!」 宋正廷两眼一亮,凝重的神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得意的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请你来没错!」 容惜莲挑高双眉。「原来你请我来,是要我帮忙救公司的?」 「商学院榜首,教授口中最得意的学生,连商学院院长都说你是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宋正廷大力拍马屁。「老头病了两年多,公司也被我继母搞得差不多要收摊了,她才说要交还给我,所以……」谄媚的嘿嘿笑。「看在同学分上,帮个忙吧!」 其实不只宋正廷所说的那些,原本容惜莲是有机会公费留学的,但为了尽早接下养家的担子,他毅然放弃了公费留学的机会,直接踏入社会工作。 容惜莲徐余眯起双眸。「纯帮忙?」 宋正廷怔了怔,旋即会意。「说吧,什么条件?」 容惜莲略一思索。「第一,你必须有把握,公司的权力都抓在你手中了!」 「老头已经把一切都过到我名下了,你说呢?」 「第二,我的决策不能有任何人反对,包括你在内。」 「没问题!」宋正廷很爽快的同意了。 「最后,一旦公司稳定下来之后,我要……」容惜莲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千万。」 「三千万!」宋正廷表现得更阿沙力。 「成交!」 三两句话敲定交易,于是,从这天开始,容惜莲就一头埋入公司的改革作业之中,为了那三千万,他工作得比容爸爸更辛苦,就像二十四小时运转不停的机器一样,几乎都没在休息,三不五时就干脆留在公司里眯一下眼,再继续工作,几乎把公司当成家了。 这样半年多之后,终于,辛苦有了代价,公司救回来了,他也拿到了三千万。 当他把三干万的支票交到容爸爸手中的那一瞬间,容爸爸就明白儿子得知一切了,所有那些不名誉的往事,还有欠债累累的窘境,儿子都知道了。 「阿莲,你……」 「爸爸,我爱你。」 容爸爸顿时红了眼眶,儿子的谅解,还有丝毫不减的敬爱,使他深深感受到死而无憾的快慰。 一生以来,虽与名利相隔遥远,但曾有过相爱至深、鹣蝶情深的妻子,而亡妻逝后留下的孩子,更是事亲至孝,恭谨顺从,浓浓的父子之情随着时光流淌而愈来愈深刻,任何挫折与磨难都无法减损半分。 「孩子,我也爱你,」他展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唯一的儿子,泪流满面。「你就是我的一切了!」 他知道,大家都认为容惜莲冷淡、寡情,其实那只是因为他的感情太深沉,不容易被挑起而已,然而,一旦他的感情被挑起,就会像爱他一样,用全副生命去付出,绝不后悔,也不可能回头,无论是友情、亲情,或者是爱情。 所以他才担心。 他不是没注意到儿子房里书桌上的相框,那位徐小姐都已经结婚了,她的相片却还摆在儿子书桌上,很显然的,儿于已然对那位徐小姐付出深浓的感情,难以忘怀了,这么一来,恐怕儿子就不太可能再另外谈感情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孤独一生吗? 半年的废寝忘食换来三千万,不但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余下一千多万存在银行里以备不时之需,也因此,当容爸爸中风时,容家才得以从容不迫的度过难关。 「惜莲。」 「嗯?」 容惜莲头也不抬地随便应一声,兀自整理处理好的公文,准备下班——听宋正廷那种暧昧的语气,他就知道某人没安好心眼。 「明天是周末。」 「我知道。」 「我要跟佩茹约会。」 「恭喜。」 「那明天的合约……」 「是你自己跟人家约明天的,你自己去签。」 「可是……」 「我爸爸中风了,我得多陪陪他。」 语毕,容惜莲就自顾自拎起公事包,下班回家去陪容爸爸了。 「啊,容大哥,回来啦,刚好,你去洗个澡就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从厨房探出半颗头来,孟吟夏吼完,又缩回脑袋,容惜莲没理会她,径自换拖鞋,先行往爸爸的房间而去——容爸爸中风后,就换到楼下的房间了。但中途就听到自楼下的浴室里,传来容爸爸和秦云的声音——秦云在帮容爸爸洗澡。 好吧,到二楼浴室洗澡去。 自从那回为了枯萎的花而在他怀里狠狠哭过一场之后,孟吟夏就不时跑到他家来绕两圈,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撇步,每次她来,就是有办法哄得容爸爸暂时放下工作,走出书房,陪她看电视闲扯淡,还常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每当他加班晚归,甚至不归时,也都是她跑到他家来做饭,又陪着容爸爸吃晚餐、看电视的,因为如此,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敬而远之改为欢迎光临了。 只要能让爸爸暂时丢下工作轻松一下,他不在乎是谁的功劳。 尔后,他又发现爸爸格外喜爱孟吟夏,为了容爸爸,他也就对她特别有耐心、特别容忍她,心血来潮时还会多少关切她一下。 不过,他察觉到她是特别的,也是在容爸爸中风之后。 她的特别在于,她对容爸爸的关心不亚于他,再说得更确实一点,她以她女孩子特有的细心,在实质上,比他更有效地帮助了中风后的容爸爸。 另一点特别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徐莉雅看他的眼神…… 「容大哥,洗快点可以吃饭了啦!」浴室门外传来孟吟夏的催促声。 三两下冲洗干净,换好衣服,容惜莲下楼去,发现容爸爸正满头大汗地藉由助行器自己走向餐厅,赶忙上前想帮忙…… 「不要帮他!」孟吟夏和秦云异口同声,怒吼。 容惜莲僵住,默默地看着容爸爸自行走到他的老位置坐下,然后喘息着,拉开得意洋洋的笑。 「又……又成功一次了!」 「就知道容爸爸最厉害了!」孟吟夏欢呼着在容爸爸脸颊上重重啵了一下,再对容惜莲歉然一笑。「对不起,刚刚有点凶,可是容爸爸需要自己练习,才能够尽快恢复行动的能力。」 容惜莲颔首,表示了解了。 然后,大家分别落坐,开始吃饭,由于容爸爸右手不方便,孟吟夏就让他用左手拿叉子吃饭,有空再让他慢慢学习左手拿筷子。 容惜莲注意到,孟吟夏煮的菜都是很方便使用叉子的。 「厚,容爸爸,不准偏食!」孟吟夏气唬唬地把容爸爸用叉子推到一旁的四季豆夹到他碗里。 容惜莲又发现到,容爸爸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吐了一下舌头。 「喔,对了,明天是周休,待会儿我们来玩大富翁,输的人明天负责煮饭!」 孟吟夏很开心的宣布,容爸爸一怔,用叉子指住自己的鼻子。 「那要是我输了呢?」 孟吟夏嘿嘿一笑,用筷子一指容惜莲。「有事儿子服其劳,当然是容大哥帮容爸爸煮啰!」 容爸爸失笑,再用叉子指指秦云。「那要是秦云输了,他也要轮煮饭喔?」 「不,他输了,我替他煮。」 「咦?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死!」孟吟夏一本正经地道。「一条鱼可以煎得外皮都焦成黑炭了,里面却还是生的,谁敢吃他煮的东西?真要吃也是可以啦,请先去保个险再来,别忘了受益人写上我的名字喔!」 容爸爸叉怔了一下,继而失声大笑。 容惜莲一声也没笑,只是默默吃饭,想到自从妈妈去世后,容家的笑声,是从孟吟夏开始到容家来之后,才又出现的。 也许…… 另一个周末,容家却特别的安静,因为孟吟夏回南部去探望阿公阿嬷,没有人来带动容家的热闹气氛,容家又变回死气沉沉的坟墓了,不要说笑声,连说话声都没几句,尽管为了方便爸爸找他,容惜莲都待在楼下,但他是个不多话的人,有在也等于没在。 父子两人一起看电视,缺少了某人的哭声,就是没那种气氛。 「阿莲。」容爸爸漫不经心似的出声,其实眼角在偷偷打量儿子。 「嗯?」 「呃,徐小姐应该结婚很久了,你知道她的近况吗?」 「不清楚,」容惜莲也漫不经心的回答,两眼盯着电视萤幕,正在研究韩剧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只听说婚后她丈夫就带她到大陆去了,还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啊……」 终于察觉到容爸爸异样的语气了,容惜莲的视线从电视萤幕移开,拉到容爸爸那边。 「爸?」 很故意的摆出落寞的神情,容爸爸深深叹了口气。「我也好想抱孙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只要儿子肯结婚,有了老婆孩子,儿子就不至于孤独一辈子了吧? 容惜莲立刻明白了。「爸,你希望我怎样?」 容爸爸两眼马上星光闪闪的灼亮起来。「让我抱孙子!」 「对象?」 「小夏?」 「可以。」 「真的?!」倘若不是右腿不良于行,容爸爸肯定会跳起来。 「爸,只要是能让你开心的事,我都愿意做。」 虽然他对孟吟夏一点感觉都没有,特别是她那副可怕的平扁身材,他怀疑自己是否会有性趣,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爸爸喜欢她,还有,爸爸想抱孙子。 徐莉雅说得对,他太薄情了,要他爱上女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困难。 但如果只是结个婚、生个孩子,对他来讲,没什么难的,只要孟吟夏不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而孟吟夏,以她看他的眼神,相信她也不会反对的。 就算明知他不爱她,只不过是在利用她,她也会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就像徐莉雅一样,得不到他的心,也得不到他的人,最后也只能希望他不要忘了她就好。 起码,孟吟夏得到他的人了。 这么一来,除非孟吟夏不孕,否则他应该很快就能够完成爸爸的心愿了,最多两年吧? 恰恰好一年后,容爸爸就抱到他梦寐以求的孙子,不,孙女了! 用过早餐后,容惜莲正准备出门上班,容爸爸急忙赶过来,把一张纸塞进他手里,催促他赶紧收起来,别让孟吟夏瞧见了。 「喏,这是这个月的,别忘了喔!」 「不会的,爸。」 从蜜月回来后的第一天开始,每个月一日,容爸爸都会塞给他一张纸,上面用电脑打字详细记载着当月的节日或谁过生日,而容惜莲的责任就是按时准备礼物,或者带老婆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 另外,只要没有加班,下班回家,他还得替老婆追垃圾车,爸爸特别交代的。 当然,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他也要负责担任老婆的靠垫,随时提供面巾纸的功用,这他也早就习惯了——反正现在衣服是她在洗的。 除此之外,抱歉得很,他对孟吟夏还是没什么感觉,就算他们同床共枕了一年多,也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但对他而言,她依旧只不过是一个能够逗出容爸爸开心的笑声,又能够比他更贴心、更仔细照顾容爸爸的「某人」而已。 对,他承认,他就是薄情。 第五章 在这世上,除了容爸爸,也只有他的女儿萱萱能够得到他最深挚的感情,从护士小姐把初生的小婴儿放到他臂弯里的那一刹那开始,他就无法停止对她的爱。 他的女儿,他的骨肉。 也之所以,唯有替女儿洗澡换尿布、泡奶喂奶那种事,不用爸爸交代半个字,他自己就会主动去学习,私心里,其实他也很想霸占住女儿,却又不能跟爸爸抢。 不过,只要爸爸和女儿都在他的庇护之下,他就很满意了。 「对了,爸,我有点事,下班后会晚点回来。」 「会回来吃晚饭吗?」 「不一定。」 「好,我会跟小夏说一声。」 爸爸快乐,女儿健康,老婆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一切都很美好,唯一令人讨厌的是…… 「她」回来干什么? 「惜莲,四年多没见,我好想你!」 「你回来干什么?」 徐莉雅一颤,顿时明了,以前他对她没感情,但现在,他对她有感情了,却是负面的憎恶、厌烦。 「我……我……」她心酸地咽下泪水。「你答应过会听我诉苦的。」 「有什么苦好诉的,江天涛是爱你的不是吗?难道他变心了不成?」 对容惜莲来讲,江天涛并非陌生人,他们是大学同学,明知徐莉雅已有男友,江天涛依然无法对她死心,婚后又担心徐莉雅对容惜莲余情末了,就自愿到大陆去管理江家的工厂,容惜莲才得以平平静静的度过这四年,直到现在…… 「不,他没有变心。」 「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他知道我还爱着你,不管我是在看书、看电视,他都说我只是在做做样子,其实是在想你,连我打个电话回娘家,他也要怀疑我是打给你……」 容惜莲面无表情地阖上眼,徐莉雅立刻中断吐苦水。 「你说会听我说话的!」她抗议。 「就算我想闭上耳朵也闭不上。」容惜莲泠冷地道。 徐莉雅静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我女儿晓妍快五岁了,活泼可爱,窝心又体贴,是个健康的乖孩子。」装作没听到他的回答,徐莉雅兀自说她自己的,「可是我儿子晓央他……」她忧心地叹息。「一出生,医生就说他活不过两岁,除非动换心手术,所以,天涛才允许我带他回来排队等候移植心脏……」 「江家有的是钱,要什么买不到?」容惜莲语带讽刺地道。「不会到东南亚、南美洲或第三世界国家去找器官捐客?要多少有多少,红白黄黑,随你挑!」 他是个冷淡的人,不过他的冷淡也有许多种形式。 对于亲戚朋友邻居之类的,他的冷淡是一种比较温和、比较婉转的冷淡,绝不会直接让人家难看——完全的遵从容爸爸的告诫;至于陌生人或不太熟的人,他所表现出的就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会令人受不了的冰冷。 然而,一且对方惹火了他,挑起了他的反感,不管是熟人或是陌生人,他就会打破自己一贯的冷淡模式、违反内敛少言的个性,变成一个暴躁易怒的人,总是很露骨的表现出他的不耐烦与厌恶,语出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直接给人家难堪让人下不了台。 就像现在这样。 徐莉雅努力忽略他的嘲讽。「但风险也很大,器官捐客卖出来的器官不敢保证一定没有问题,许多潜在的病因,那边的医生都不会做太详细的检查。」 容惜莲冷冷一撇嘴角,没再出声,徐莉雅苦笑。 「因此,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才会去找东南亚的器官捐客。」 容惜莲毫无反应,徐莉雅叹气。 「其实我已经回台湾半年多了,但直到现在才找你……」 「所以,你要我感谢你?」 「你就不能当我是个朋友吗?」 「朋友不会威胁我。」 徐莉雅窒了窒,「我只是……」再叹气。 「好想你。」 容惜莲双眸始终紧闭。「我倒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因为他这句话,徐莉雅终于生气了。 「我偏偏要找你!」 于是,徐莉雅开始三天两头的找容惜莲出来,要他陪她去吃饭,听她倾诉想念他的心情,还有对江天涛的不满,说江天涛不爱女儿——因为江家重男轻女,也不关心儿子——因为儿子是「瑕疵品」,宁愿待在大陆扩厂,也不愿意陪儿子回来,甚至要她放弃儿子…… 「既然对他那么不满,」容惜莲听得不耐烦了。「那就跟他离婚啊!」 「你明知道我不能跟他离婚!」徐莉雅无奈地道。 「抱歉,」容惜莲泠冷地,言不由衷地道歉。「你的事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初我们结婚时曾经立过协议,倘若是我这边要求离婚的,就得把江家把注给徐家公司的资金还给江家,现在给家的公司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我爸爸不肯拿出那笔钱,而我自己也拿不出来……」 「那也是你自找的。」 「……」 抱怨到没得抱怨了,徐莉雅就要他陪她和女儿去看电影、去游乐园,或者要他和她一起到医院里陪伴儿子,要是容惜莲拒绝…… 「够了没有,徐莉雅,有事没事就找我,你烦不烦啊!」 「你不出来?没关系,那些资料我还有好几份,随时都可以送出去!」 「你……」 「到时候,你爸爸在亲友邻里间抬不起头来,那只能怪你,不能怪我!」 容惜莲虽然恨得想亲手掐死她,但为了容爸爸,他不得不屈服。 而徐莉雅,起初她可能真的只是在赌气而已,但由于几乎天天见面,不知不觉地对容惜莲产生出一种倚赖的心情,然后倚赖容惜莲的心愈来愈重,找他的次数也就愈来愈频繁。 几个月过去,她竟然脱口对容惜莲说出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我好担心啊,惜莲,我们的儿子……」 「徐莉雅!」容惜莲眯起双眼。「请别搞混了,我不是你丈夫,你儿子也不是我儿子,我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徐莉雅猝然僵住,好一会儿后,她才苦笑着低语,「对不起。」 「要真觉得对不起,就别再来烦我了!」容惜莲不耐烦地背对着她。 「可是除了你,我没别人可找了。」 「去找你爸妈!」 「爸妈?」徐莉雅喃喃道,而后自嘲一笑。「在他们心目中,只有我弟弟才重要,否则就不会牺牲我来保住公司了,因为他们要把公司留给我弟弟。」 「不然去找你那些死党好友。」 「我没有死党,也跟朋友谈不来心事。」 「我也跟你谈不来!」 「惜莲……」 「请你别再叫得那么亲热,我跟你又不熟!」 一句又一句,容惜莲已经把徐莉雅推到冥王星上去了,但徐莉雅始终不肯放过他,就是想依赖他。 「惜莲。」 「……」懒得理她。 「你结婚、生孩子都是为了你爸爸对不对?」 「萱萱是我的女儿。」一提到女儿,容惜莲的表情就放柔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徐莉雅就明白了,就算他是为了容爸爸才生孩子的,但他爱他女儿,就像爱他爸爸一样,骨肉亲情对他而言,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不,这不公平,她不服气、不甘心! 突然,她把女儿推到容惜莲面前。「我女儿聪明又可爱,你也可以疼爱她!」 果然聪明,五岁的晓妍立刻甜甜腻腻的喊了一声,「叔叔。」 仿佛没听到似的。「她不是我女儿。」容惜莲冷漠地回绝小女孩的讨好。 「我不管,我要你疼爱她,你就得疼爱她!」徐莉雅耍赖地命令。 「谁理你!」 「……你不在乎你爸爸的事传出去了吗?」 双拳骤然紧握,忽又松开,容惜莲徐徐展开一抹诡异的笑,低头看晓妍,慢慢蹲下去,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乖乖,晓妍,叔叔会疼你喔!」他呢喃,并疼爱地拍拍她。「因为除了你妈妈之外,没有人疼你,也没有人爱你,你就像垃圾一样没人要,就连你爸爸都不要你,真的好可怜好可怜,所以叔叔会疼你的!」 「容惜莲,你太过分了!」徐莉雅又惊又怒地一把抢回就快哭出来的女儿。 「你要我疼爱她,我就会这样疼爱她。」笑容消失,容惜莲又回复面无表情。 「你……你……」徐莉雅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憎恨起容惜莲的女儿了。 她的女儿晓妍一直是那么聪明贴心地抚慰着她寂寞的心灵,如果不是晓妍,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今天,但偏偏就像容惜莲所说的,除了她这个妈妈,晓妍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就像垃圾一样没人要,就连她爸爸都不关心。 太不公平了,她的女儿明明是这么的惹人怜爱呀! 「妈咪,你在哭什么呢?」 回到江家,徐莉雅忍受着江家人淡漠的眼光,带着女儿回到房里,寂寞又无助地抱着女儿,想到心酸处,禁不住哭了出来。 「妈咪……妈咪担心你弟弟呀!」 「不是说住医院就会好吗?」 「你弟弟要换心,没有那么容易好的!」 「换心?」才五岁的小女孩,听不懂。 「就是你弟弟身体里面有一个坏掉的东西要换掉,」知道女儿听不懂,徐莉雅只能尽力用五岁的孩子能理解的词句解释给她听。「可是那个东西很难找。」 「为什么很难找?」 「要找一个跟你弟弟差不多大的小baby呀!」 「小baby很多嘛,在医院。」在医院里,她就有看到好多好多小baby了呀! 「那不行,要死掉的小baby才可以。」想起容惜莲的女儿,憎恨的心又炽盛起来,徐莉雅忍不住又恶意地加了一句,「譬如容叔叔家的妹妹要是死掉了,你弟弟就可以用她的心脏了!」 「死掉。」小女孩歪着脑袋认真想了片刻。「是说像堂姊那只小狗狗吗?」那只小狗狗从三楼摔下来,他们也说它「死掉」了。 「对。」 「……喔。」其实,小女孩还是很疑惑,只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已。 要死掉的小baby,那就把小baby从三楼丢下去就好了,不是吗? 「终于知道要回来了!」 「爸。」 「不要叫我!」容爸爸怒气冲冲地指着时钟。 「看看,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都快十点了,一天、两天还无所谓,天天都这样,你到底还有没有把这里当是你的家?」 「爸,对不起,我……」容惜莲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不会让爸爸更生气。「我是有事,不得已的……」 「什么事会比你的家人重要?」 「我……」 「你的父亲,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到底有什么事比我们更重要?」 「爸……」 「说呀,到底什么事会……」 以往,只要容爸爸有一点点不开心,孟吟夏就会忙着哄他不要生气,但这回,容爸爸大发雷霆之怒,她却在一旁默默无语,容惜莲以为她也对他的不时晚归感到不满,所以任由容爸爸指责他,不插半句话。 奇怪的是,她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看,直至此刻,才突然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打岔进来。 「爸,十点整,睡觉时间到了!」 容爸爸话说一半张着嘴,一脸错愕。 「欸?」他还没骂完耶! 孟吟夏不由分说,硬搀着容爸爸朝房间而去。「好了,快去睡吧,医生说的,你不能太晚睡,我们也早就约定好,十点一到,爸你就得去睡了!」 「可是……」 「不然明天不给你陪萱萱玩了喔!」 「咦咦?好好好,我去睡,我去睡!」 孟吟夏一边扶容爸爸进房,一边朝容惜莲使眼色,再瞄一下楼上,示意他先回房陪萱萱。 其实不用她示意,他回家后头一件事一定是先去看看爸爸,之后就是女儿了。 丢下公事包,褪去西装外套,他温柔地自婴儿床上抱起女儿,小女娃嘻嘻哈哈的挥舞着手脚,笑得流口水。 「巴巴,巴巴!」 「萱萱。」他轻叹着将脸颊贴上女儿柔嫩的小脸蛋。「我的小宝贝!」 熟识他的人要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样温柔又深情地疼爱女儿,肯定会被吓坏了,因为…… 他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阿莲,水放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等一下。」 「萱萱一个钟头前才睡醒,我保证,你洗快一点的话,萱萱应该还醒着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依依不舍的放下女儿,几乎是半跑着奔向浴室,打算用比当兵时更快的速度洗完澡。 然后,今晚,就由他来哄女儿睡觉吧! 爸爸出门参加老友的聚会,老婆也陪她表姊去买东西了,容惜莲立刻回到卧室里,回到幼儿床畔,怜爱的眼神温柔地投注在熟睡的女儿脸上。 今天,爸爸不在,老婆也不在,他终于可以独占女儿了。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但尚未碰触到便又缩回来,唯恐一个不小心吵醒女儿的美梦。 光只是看着她那甜美的睡靥,他就很满足了。 忽地,他转身拉腿就跑,赶在门铃声吵醒女儿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开门。 「谁准你到我家来的?」一开门,他就愤怒的吼过去。 「我打你的手机,你关机,那我只好自己过来啦!」徐莉雅牵着晓妍,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大门外。「快,晓妍说想看电影,陪我们去吧!」 「今天只有我和我女儿在家,没空陪你们去任何地方!」容惜莲不耐烦地道。 「你女儿?」徐莉雅双眼一亮。「那让我们看看你女儿也好!」 「不行,我……」霍地弯身探臂,却差一线没抓到一溜烟钻进门来就往里跑的小女孩,容惜莲更是愤怒。「混蛋,谁准你进来的!」 「我去抓她!」乘机,徐莉雅也硬挤进来了,还很好心的替他关上大门。 容惜莲当下决定,先去抓到小女孩,再把她们母女俩一起扔出去,于是回头就跑进屋里到处找…… 「你女儿在楼上吗?」 「不准上去!」容惜莲一把揪住正待上楼的徐莉雅。 「为什么?我只想看一眼就好啦!」他愈是不准,徐莉雅就偏想上去。 「看你自己的女儿就够了!」 「不,我要看看你女儿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那么爱她!」 「你是故意的吗?」 「对,我就是故意的,怎样?谁叫你疼我女儿你不肯!」 「你……」 「妈咪,妈咪,有了,有了!」 有什么? 争吵的两人讶异地往楼梯上看,见晓妍兴高采烈的跑下楼来,还得意洋洋的, 一脸她很伟大的神情。 「什么?」徐莉雅纳闷地问。 「死的小baby啊!」晓妍大声宣告,「我把妹妹好用力的推下床了,然后妹妹就咚的好大一声撞到柜子,然后她就掉到地上去了,然后她头上还有流好多好多血喔,然后,妈咪你就可以用妹妹换掉弟弟身上的坏东西了!」 徐莉雅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张嘴却无法出声,而容惜莲则拔脚就往楼上冲,心头一片漆黑的恐惧。 不,不要,千万不要…… 「很抱歉,容先生,令嫒虽然还有呼吸心跳,但已脑死,我们无能为力了!」 脑死? 他的萱萱? 容惜莲怔楞地呆在那里,脑袋里一片……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但也没有太多东西,只有六个字,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 脑死? 他的萱萱? 直到他一整个人、一整个脑袋、一整个心,全都充满了那六个可怕的字,他才逐渐意识到那六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脑死? 他的萱萱? 总是一见到他,就笑呵呵地叫他「巴巴」的萱萱? 脑死? 她……她还不满一岁啊……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徐莉雅不知所措地喃喃道。 啪! 容惜莲霍地回身一巴掌将徐莉雅打趴在地上,「我要告你们母女俩谋杀!」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我真的不……」 眼见妈咪被打,晓妍惊吓的尖叫一声,使即猛扑在妈妈身上保护她。 「干嘛打妈咪嘛!」愤怒的质话。「是我把妹妹推下床的,又不是妈咪!」 一旁的医生和护士小姐,不约而同瞪大了震惊又骇异的眼,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小女孩「自首」,「招供」说犯下「谋杀」罪行的是她。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要把妹妹推下床?」护士小姐惊骇地脱口问。 「是妈咪说的嘛,叔叔家的妹妹死掉了,才有死的小baby可以换掉弟弟身上的坏东西啊!」晓妍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我抱不动妹妹,没办法把妹妹从楼上丢下去,只好把妹妹推下床,可是这样也有用对不对?」说得好不得意。「妹妹变成死的小baby了对不对?」 医生和护士听得惊骇欲绝,容惜莲更是惊怒难抑。 「难怪你会故意绊住我,不让我去找她,原来就是你要她去伤害萱萱的!」 「不,不,我不是那么说的,不是!」徐莉雅慌乱地否认,吓坏了。「我只是说……说……」她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譬如容叔叔家的妹妹要是死掉了,你弟弟就可以用她的心脏了! 天哪,她真的那么说了! 但她当时只是一时气愤才那么说的,并不是真有意要晓妍去伤害容惜莲的女儿啊! 容惜莲憎恨地怒瞪她们母女俩。「无论如何,我非告死你们不可!」 「不,你不能告我们,不能!」徐莉雅更是心慌意乱的抱住女儿,尖叫。「不然……不然……对,你敢告我们,我就公开你爸爸那份资料!还……还有……」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再开口。「既然你女儿脑死了,就把心脏给我儿子吧!」 她心虚地垂下眸子,逃开容惜莲那双充满恨意的目光。 「要是你不给,我……我也要公开你爸爸那份资料!」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容惜莲就像一其没有生命的尸体,僵硬又冷漠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消失了。 徐莉雅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一见他那副僵尸似的恐怖表情,就不敢再说了。 良久、良久后,容惜莲始终没出声,只是突然默默地转身,踏着沉重的步伐进入病房内,伫立在女儿的病床边。 她还没死。 但也等于死了! 温柔地,他抚掌着女儿粉嫩的脸颊,怜爱地看着女儿安详的睡容,默默地,落下了泪水。 心,好痛! 真的好痛好痛! 悄悄地,他伏上女儿胸前,全身颤抖着、抽播着,无声的饮泣,直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萱萱啊! 他的宝贝女儿啊! 他已经开始在计画,要如何为女儿度过周岁生日了,是他心爱的女儿,也是容爸爸最宠爱的心肝宝贝,一定一定要盛大庆祝的,可是……可是…… 再也没有周岁生日了,永远都没有了! 只剩下破了洞,痛到无法呼吸的心,与无尽的悔恨,这一生,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对不起,萱萱,对不起,是爸爸没有把你保护好,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抱着女儿仍然温暖的小小身躯,埋首在她柔软的胸膛上,无法自己地痛哭着、自责地忏悔着。 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爸爸吧…… 他痛哭着、忏悔着,直到声音沙了、喉咙哑了,医生担心他伤心过度,进来要替他打镇定剂,他才勉强止住哭泣,拒绝打镇定剂,又凝视女儿好半晌之后,毅然拭去泪水,转身走出病房。 「我女儿的心脏……」他声音平板地说。「给你儿子。」 为了爸爸,他不能不屈服! 容惜莲生平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爸爸,一个是他的女儿。 但就在同一天里,他失去了这两个唯一深爱的人,差那么一点,他就崩溃了,要不是容爸爸在临终前,曾清醒过短短的几秒钟,并留下两个字遗言: 「小……夏……」 若非这两个字遗言,他一定会崩溃的。 爸爸把小夏托付给他,这是爸爸最后的遗愿,他非完成不可,所以,他强振作起精神,竭力想帮助逃避现实,活在自己的虚幻世界中的孟吟夏,但是…… 「她会不会就这样变阿达了啊?」她表弟说。 「给她个孩子吧!」她表姑说。 孩子? 对,再给她个孩子,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 于是,两个同样悲伤的人,再度沉溺于性的漩涡里,夜夜激情,缠绵悱恻,努力想再孕育出一个能同时抚慰他们两人的孩子来。 不同的是,这回,他不只是要孩子,也要安抚小妻子,所以,他格外用心,费尽心思,全力要转移她的伤情,诚心诚意要照顾她、呵护她,因为,他活着,也只剩下这个目的了。 完成爸爸的遗愿。 七个月后—— 「小夏?」 她在哭…… 「对不起,再让我哭一下下就好。」 「好,好,你哭。」 陈妈妈说过,只要她能哭出来就好了! 「好了,我们重新开始过日子吧!」 果然,她哭完了,也不再逃避现实了。 在了解到这点的那一瞬间,容惜莲心中猝然涌起一股感恩的情潮,使他不由自主地紧紧圈抱住妻子。 爸,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小夏终于没事了! 「阿莲,怎么了?」 「没事。」他放开她,温柔地拭去她满脸泪痕。「去洗把脸,做早餐吧!」 「好,吃过早餐后,我想到表姑家一下。」 早餐过后,他不放心,本想陪她去,但孟吟夏却坚持不用,因为她要跟陈妈妈谈点「女人家的私事」,他只好目送她进入陈家之后,再回到屋子里,下意识环顾一圈,突然觉得屋子里好空荡。 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然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六章 他在客厅里坐下,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看书或看报纸,只是默默的一个人坐着,感受这种空荡带来的空虚感。 真的好空虚,空虚得令他有点心慌! 自从他小学二年级妈妈过世之后,二十年来,就是他和爸爸两人相依为命,然后,他结婚了,多了一个妻子和女儿,现在回想起来,只是多了她们母女俩,这个家就变得好热闹,好……温馨…… 可是,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这个温馨的家就破碎了,只剩下他和妻子两人相依为命,就像当年他和爸爸相依为命一样。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他在独力照顾她,但事实上,他们两人是相互依赖的。 她依赖他的照顾,而他,却是依赖「她的依赖」,缺少爸爸的遗言所带来的这种依赖关系,在骤失父亲和女儿之后,他的心灵会失去寄托,精神上无所适从,他会被失去父亲和女儿的痛苦和自责压垮,然后……然后……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然而,这种依赖关系缓和了他的伤情,时间冲淡了痛苦,他才能慢慢的从悲伤中走出来,忆起爸爸和女儿,他仍然会心痛,但那种会使他崩溃的哀恸,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坐在这里想着他的妻子。 她叫孟吟夏,大家都叫她小夏,今年二十岁,有一副偏向男性化的五官,身材平扁得比男孩子更平扁,还有,她是个心软的爱哭鬼。 不知为何,相识五年,结婚两年,他竟有种现在才认识她的感觉。 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把她看在眼里过,她一直都只是那个为他生女儿,替他照顾爸爸的人而己,就像秦云,只不过是曾经照顾过容爸爸的男护士罢了。 可是现在,经过七个月来的朝夕相处,还有那种相依为命的依赖关系,不知不觉中,代替了容爸爸和萱萱而存在于他心里!她是萱萱的妈妈,也是容爸爸最疼爱的媳妇。 就某方面而言,她就等于是萱萱和容爸爸了。 然而,她依旧只是那个叫作「他的妻子」的人而己,仿佛她是一个覆面纱的女人,致使他一直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但其实,是他一直不肯去看她的。 直至此刻,她不过才刚出门而己,屋里少了她,他变成一个人,空虚感直袭而来,他才恍悟,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就算她真的是个男孩子,都已经在他心中占有一个独属于她的位置了!那个位置,就在爸爸和萱萱中间。 虹今,他已经不再是依赖「她的依赖」,而是依赖「她的存在」了。 她是他的妻子,现在,还有往后会和他相依为命的女人,他们还会共同孕育更多的孩子——萱萱的弟弟或妹妹。 或许,他应该认真去认识她一下了。 于是,他继续坐在那里,认真的、仔细的回想,从第一次看见她开始,一点点的慢慢回顾,然后,面纱逐渐被掀开了,他开始看见她的轮廓了…… 「惜莲。」 他愕然抬首,愤怒即刻淹没了他。 「你!」 徐莉雅瑟缩一下。「对不起,你家大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 容惜莲猛然起身,手臂直指向外,「滚出去!」咆哮。 「不,我求你,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徐莉雅哀求。 「我不听!」手臂继续指向外。「滚出去!」 「可是……」 「你再不走,我就叫警察来,告你私闯民宅!」容惜莲冷笑。「现在,你没办法威胁我了吧?」 徐莉雅窒了窒,无助之下,竟然就地跪坐下去大哭起来。 「好,你就叫警察来抓我吧,反正我早晚会被抓的!」她绝望地痛哭着。「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我无意中的几句话,让晓妍害死了你女儿,又逼你把你女儿的心脏给我儿子,结果手术后出现慢性排斥反应,心肌死了,医生说要先换人工心脏,再继续排队等候换心。然后……」 哽咽一声,她捂着嘴,免得哭到说不出话来。「那时候听到我们说话的医生和护士,他们明明答应我了,看在晓妍才五岁,根本不懂事的分上,除非有人问,他们才会说出实情,但只要没人问,他们也不会主动说出去。没想到……」 她无奈的抽噎一声。「那个护士小姐竟然破坏承诺,前两天跑到江家去,威胁说要给她钱,不然她会把那件事说出去。天涛他爸爸气坏了,可是也只好给她一大笔钱,不然这件事传出去!江家的五岁小孙女是凶手,媳妇是唆使者,江家会很难看的。之后……」 怯怯地瞅容惜莲一眼,她垂首低语。「之后,天涛他爸爸又要我来找你,要你写下切结书,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不会告我们,我……」 「切结书?」容惜莲双眉挑得半天高。「请问,我做错了什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徐莉雅呐呐道。 「老实告诉你,如果不是小夏伤心过度,我早就去告你们了!」容惜莲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害死他女儿的主使者。「我不想让她知道孩子是被害死的,宁愿让她以为是不小心摔死的,免得她更无法接受。可是不管我有没有告你们……」 手指愤怒的指住徐莉雅。「是你,是你女儿害死我女儿的,这是事实;是你胁迫我把我女儿的心脏给你儿子,这也是事实;因此而害得我爸爸二度中风过世,这更是事实,是你,就是你,害我同时失去两个至亲的亲人,你竟敢要我写什么切结书,我欠你什么了?」 「欠我什么?」徐莉雅泪眼冉冉地喃喃道,忽尔跳起来,「利用了我七年,难道你不欠我吗?」愤慨的指责。 「我真的欠你那种事吗?」容惜莲嘲讽地反问回去。 徐莉雅反射性地张开嘴,脱口就想说是,但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梗在喉咙挤不出去。 不,他没有。 毕竟,是她先开口的,也是她在明知他不喜欢她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要交往看看的,还声明无论有没有结果,她都不会抱怨,现在,她有什么理由责怪他? 没有。 「可是,交往了七年,你怎么可能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不甘心。「起码也有几分情分呀!」 「我说过了,你没有让我心动的条件。」容惜莲泠冷地道。「再老实告诉你,当初,如果你在一得知我爸爸那件事的时候,立刻就来告诉我——好让我有机会多少帮我爸爸一点忙,而且没有借机要求我、胁迫我任何事,或许我会对你因感激而动心。可是……」 他冷嗤。「你偏偏是在你自己有需要的时候,才利用那件事来胁迫我,像你这种女人,只是外表好看,内在其实烂透了,我怎么可能对你动心?」 「我……我……」徐莉雅张嘴,却无言以对。 「你连小夏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再加一句。 那个比男孩子更像男孩子的女孩子? 「她只是个男人婆!」徐莉雅不服气地抗议。 「对,她外表是不好看,可是……」容惜莲稍稍一顿。「两年前她嫁给我的时候,她也知道我只是不讨厌她而己,但她毫不介意那种事,婚后,她就一意尽心做个好媳妇、好妻子、好妈妈……」 他闭上眼,回想。「从我懂事以来,只有在那两年,不,是四年,从她搬到我家对面开始,在那四年里,我爸爸笑得最多,也笑得最开心,因为她,我的妻子,小夏总是很努力在逗我爸爸开心;虽然我对她很冷淡,甚至在她怀孕之后,我就不再碰她了,但她不高兴了吗?不……」 他自问,再自己回答自己。「她没有,她始终都尽心尽力的在维持这个家的和谐、欢笑与圆满,好让我在出门工作时,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就算她心中有什么不愉快,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也或者,她真的从来没有什么不愉快,因为,她不贪心,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她……」 突然,他噤声,沉默了,若有所悟地深思好半晌后,才又继续下去。 「她,真的很早熟,外表像男孩子,个性也像男孩子,却比所有女孩子更温柔细心,体贴又体谅……」 说到这里,面纱终于一整个被揭开,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她了。 他的妻子小夏,外表像男孩子,年龄是少女,却有成熟女人的心胸,不,成熟女人并不一定有她那种心胸。 徐莉雅就没有。 但小夏,他的小妻子,她是他见过最成熟懂事的女人,而事实上,她今年才刚满二十,然而,她却是一个最孝顺的媳妇、最体谅的妻子、最尽责的母亲。 想到这,没来由的,他心头悄然泛起一股温柔。 往常,只有在想到爸爸、想到女儿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温柔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想的是他的妻子小夏,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小夏那张男性化的脸。 忆起她因看悲情剧而嚎陶大哭的时候,五官扭成一团,眼泪鼻涕化成一张大花脸,凭良心说,真的是丑到一个不行,以往,总是让他想离她愈远愈好;现在,却只是让他想温柔的笑叹。 就像看见萱萱扯着自己刚换下来的纸尿布,嘻嘻哈哈的摇两下便想往嘴里塞,那种又想笑,又想叹气的温柔。 不同的是,对萱萱的那种温柔,总是让他溺爱的亲亲她后,代替尿布陪她玩。 而对小夏的那种温柔,却会使他想怜情的抚慰她,若是不成功,就直接拖上床去做更进一步的「安抚」吧! 这种心情,他从来没有过。 他动心了吗?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没有经验,所以毫无概念。 然而,他能确定的是,往后他跟小夏的相处会不一样了,因为她不再只是「某个人」而已了,这个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的连系,却有另一种同样深刻,分不开、切不断的牵绊。 他们一起经历那段惨恻黯淡的哀伤时光,也互相倚赖着一起度过那段痛苦至深的日子。 她是他的老婆。 爸爸陪伴他长大,而老婆将陪伴他到老。 「你……」见容惜莲述说着他的妻子,表情透着若隐若现的温柔,那是她求了七年而不可得的,徐莉雅心中油然涌现一股酸味,几分嫉妒,几分不甘愿。「再怎样,她也不过是个男人婆而已,根本带不出门的!」说这话时,她是很自豪的,那个男人婆怎么可能比得上她! 容惜莲两眼阴鸷地眯了起来。「而你跟你女儿都是杀人凶手!」 瞬间,自豪的气势消再无踪,徐莉雅畏缩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当时晓妍……晓妍也才五岁啊,我说过,她是个窝心体贴的孩子,不想看见我哭……」 「窝心?体贴?」容惜莲嗤之以鼻地冷哼。「所以,就要别人代替你哭?」 张嘴,闭上;张嘴,闭上,同样的动作,徐莉雅不断重复,因为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才好,最后,她沮丧地垂下脸。 「求求你,体谅我一下吧!」她哀求。 「体谅?」容惜莲不可思议地复述,仿佛听到她说的是,原来人类的始祖不是猿人,而是总是被我们用拖鞋追打的小强。「你,要我体谅你?」由于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以至于没注意到屋子外有人开大门进来的声音。 徐莉雅更没有注意到,她只担心要如何说服容惜莲。 「我爸爸的公司出现困难,那是我的错吗?不,不是,但爸爸却要牺牲我来救公司,我才不得不跟你分手,嫁给天涛,但是,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你呀!」 容惜莲面无表情,对她的倾诉毫无感觉。 「生活在他身边好痛苦,如果不是有我那两个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徐莉雅喃喃诉怨。「可是上天对我好残忍,晓央竟然罹患先天性心脏病,不换心就活不过两岁……」 她伤心得哽咽了,容惜莲依旧无动于衷。 「原以为你女儿的心脏可以让他度过这个难关,谁知竟会出现排斥现象,使他不得不换上人工心脏,再继续排队等候换心……」 「难不成……」容惜莲徐徐勾起一弯嘲弄的讽笑。「你要我再生个孩子,好让你女儿再把他推下床摔到脑死,就像她把萱萱推下床摔到脑死一样,然后你儿子又可以换心了,你就开心啦!」 他的语气是很明显的挖苦,岂料徐莉雅不但没听出来,竟还…… 「你愿意吗?」她惊喜地脱口而出,泪眼模糊的也没注意到容惜莲那一脸阴森森的恐怖表情。「你是知道的,到东南亚或第三世界那些国家去买器官,风险真的很大,听说有人移植了肾脏之后,才发现那颗肾脏有包虫……」 好残忍的女人! 她是母亲,别人的孩子就不是母亲生出来的吗? 而她却只考虑到买来的器官有没有问题,就没想到她买的不只是一颗心脏,而是一条人命吗? 容惜莲已经没耐性跟她说话了,只想听她还能自私到什么程度。 「你不是女人,不能了解身为母亲的痛苦……」徐莉雅叉开始抽噎饮泣。「晓央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他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 「可以啊,只要你……」那种荒唐离谱又自私残酷的要求,容惜莲已经没兴趣再听下去了,他正想告诉她,只要她先把她女儿的心挖出来祭奠他的女儿,他就可以考虑考虑,就在这时,却见小夏突然出现在客厅口。「小夏?」 她没有回应他,径自走到他面前,扬手便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算你狠!」 「小夏……」 「你不爱我,我不勉强;你利用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但为了一个女人,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有辛辛苦苦独力把你带大的爸爸,你竟然就这样害死他们了,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他完全的无法否认。 是,就是他害死他们的,倘若当年徐莉雅向他告白的时候,他没有答应和她交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容爸爸和萱萱也就不会死了。 不是他亲手害死他们的,但,追根究抵,就是因为他! 这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一辈子无法挽回的做事,除非时光能倒流,但那是不可能的,此生此世,他都只能怀抱着这份悔恨,直至死亡那一刻为止。 「不,你没有,你是个冷酷无情的畜生,你根本不是人!」 「……」他想说对不起,毕竟萱萱是她生的,但是,说了又有何意义? 「我从没想过我会说这种话,但是……容惜莲,我恨你,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话落,孟吟夏就转身大步离去了。 容惜莲并没有追上去,他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不管他怎么说,她应该都听不进去,因此决定先等她冷静下来,再去跟她谈谈。 目前,最重要的是…… 他冷眼面对徐莉雅。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徐莉雅,要是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去告你、告你女儿、告你们江家,听清楚了没有?」 但徐莉雅不肯死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容惜莲转身要去打电话。 「你要打给谁?警察?」 「不,律师。」 「律师?」徐莉雅惊叫,慌慌张张转身就跑。「好好好,我走,我走!」 尾随在徐莉雅后面,她一踏出大门外,他就重重地甩上大门,然后开始认真思索,要给小夏多少时间冷静呢? 一个星期够吗? 但是,一个星期后,当他想去找孟吟夏时,却发现找不到她了,孟吟夏的亲戚们始终一心向她,只要她不想见他,他就别想见到她了。 再过三个星期,他查到她离开台湾了。 「她……那么恨我吗?」竟然离开台湾了,就为了远离他! 也是,怎能不恨他呢? 他自己都很恨他自己了! 孤独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容惜莲默默沉思着,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然后,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曾经,他依赖着「她的依赖」,而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然后,依赖「她的依赖」,不知不觉中转变成依赖「她的存在」。 而今,她离他而去,他又该依赖什么来度过往后的日子呢? 对了,他要依赖的是…… 等待她。 欧洲,法国,巴黎,16区—— 「老大。」 「又干嘛了……」 「问你一个问题啦!」 「什么问题?」 「要是哪天,老爸找到你了,你会怎样?」 「踹扁他的脸!」 「老爸比你高,你踹得到他的脸才怪!」小男孩喃喃咕哝,嘲笑。 「你说什么?」 「没啦,没啦,我是说,踹扁他的脸之后呢?送他去医院?」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少在那边乌鸦嘴咒你老爸进医院!」 「……」很无言耶! 「没问题了厚?那我要出门啰!」 「给我等一下,老大,是你说一放暑假就要带我去迪士尼的耶!」 「不是带你去过了!」 「厚,老大,你的脑性麻痹又发作了厚!那是我五岁的时候,我根本连迪士尼是什么都不太了,又没玩到什么!」 「那叫你表哥带你去,这总可以了吧?」 是是是,又要出动「保镖」就对了! 不过这也好,那两位「保镖」带他出去玩的时候,眼睛都忙着看乳牛两只脚走路的那种,要盯住他,用两瓣屁股就够了,他就可以自己溜去玩他自己的,等玩够了,再到大门口广播寻人就行了。 嘻嘻嘻,老大脑性麻痹也不是没好处的! 哈哈哈,就说吧,三两下就甩掉那两个乌龙「保锣」了! 小男孩得意洋洋的低头看迪士尼乐园的导览图,正在计画该怎么玩,突然有人拍一下他的肩膀,他疑惑地回眸,瞬间两眼爆凸愕然怪叫。 「老爸,你怎会在这里?」 「你说呢?」 小男孩眼珠子溜溜一转,「老爸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了,然后就从我家一路跟跟跟,跟到了这里?那你……喂喂喂,干嘛又抱我啦!」而且还抱得好紧,害他早餐都快被挤出来了! 「你好吗?」 小男孩翻翻白眼。「老爸我是小孩子好不好?请不要用这种大人的问候词来应付我啦!我……喔,拜托,别这样摸人家的脸啦,超恶的说!」 「……你说话的口气真像你妈妈。」 「废话,我是老大带大的咩!」 「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东……喔耶,手机!」小男孩欢天喜地的一蹦半天高。「老大最小气了啦,都不买给我,哼哼哼,现在我有了,不用再去跟她卢啰!」 「我的手机号码已经输进去了,要找我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喔,好。」小男孩宝贝兮兮的把手机收藏到背包里。「老爸,你怎么先来找我,不先去找老大?」 「我还在考虑该怎么跟你妈妈见面比较合适。」 「是喔,那最好不要考虑太久,告诉你,老大的粉丝可是一大拖拉库的,男的女的都有喔,还有几个追了老大好几年了呢!」 「……」 「哇靠,老爸,你的脸变黑了耶!」 「不要说脏话。」 小男孩怔了怔,然后低头对自己装了一个很滑稽的感慨表情。「又一个脑性麻痹患者!」 「小宇,你妈妈……」 「小雨?」小男孩哭笑不得。「我还倾盆大雨咧!」 「不然要叫你什么?」 「雷阵雨?」 「你妈妈叫你什么?」 「小鬼。」 「……」 「好啦,好啦,小雨就小雨啦,不要变成暴风雨就好了啦!」 「小宇,你妈妈都很忙吗?」 「忙翻啰!」 「那我什么时候找她比较合适?」 「没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啦,」小男孩不耐烦地摆摆手。「老爸你就直接杀过去找老大就行了啦!」 「好,我懂了。」 「不,你不懂!」小男孩叹了口气,一副好老好老的老成样子。 「你知道老大很心软吧?」 「知道。」 「心软的人就很容易心虚,只要她认为自己错了……」 「她错了?」 「嘿啊,离开老爸两年后,老大才想到老姊的死一定有特别的原因,因为老爸你不是那种会害死亲生女儿的人,她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跑掉了,这么一想,错的反而变成她了……」 「你怎么知道?」 「废话,偷听来的嘛!」 「……那你妈妈为什么不回去找我?」 小男孩突然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因为老大担心如果真的是她不对的话,老爸你会生气,然后就不要她了,还会把我抢走。所以她希望是你来找她的,这样就表示老爸你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就算她真的错了,也不会太生气。」 「是她先寄给我离婚书的。」 「她在离开台湾之前就寄出去了啦,两年后,她后悔了,就偷偷叫人去查,看老爸有没有去办离婚手续……」 「我没有。」 「所以啦,老大放了一半的心……」 「只有一半?」 「嗯啊,她胆小,不敢全放心嘛!」 「所以,我只要直接去找她就好了?」 「对,还有,记得喔,要对老大凶一点、狠一点,千万不要太客气,最好是用那种『一切都是你的错,我都没错,所以,我来找你算帐了』的态度,然后老大就会想到一定是她误会了,老爸才会对她凶,然后就会很心虚、很心虚,然后……」 小男孩挥挥手示意对方蹲下来,等对方矮下来跟他差不多高之后,他就很man的拍拍对方的肩。「老爸你就搞定啦!」 「……难怪你妈妈要叫你小鬼。」 「优良品种嘛!」小男孩得意的咧!「好了,都了了吧?」 「了解了。」 「那可以开始了吧?」 「开始什么?」 「开始什么?」小男孩不可思议地重复,旋即跳起来怪叫,「你可以再瞎一点没关系!」生气了。 「瞎?」 「老爸,请你有一点身为父亲的自觉好吗,」小男孩没好气地说。「带儿子玩迪士尼是爸爸的责任,你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很好,孺子可教也!」小男孩欣慰的颔首,「那我们走吧!」主动牵起对方的手,径自往前走。「先说好喔,要怎么玩都听我的喔!」 「……小宇。」 「干嘛?」 「你为什么会去找我,又这么帮我?」 小男孩的脚步顿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前进,头也不回的说出答案,语气竟有几分害羞。 「因为,我是小孩子,所有的小孩子都想要爸爸的。」 第七章 「卡琳。」 「嗯?」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去找你丈夫?」 「……」 某人很孬的背对着问话的人——娇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娇安是她的表嫂,已经四十多近五十岁了,所以别问娇安是和她哪位表哥结婚的,因为是很表的表哥,表到她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表出来的 超远房表哥。 据说,这位超远房的表哥是在上一代或上两代就移民到法国来的。 尽管如此,台湾那边的亲戚左联络右联络,好不容易终于联络到这位远住巴黎的超远房表哥米耶·梁,请他收留超远房表妹孟吟夏,米耶二 话不说,马上替表妹赶办巴黎的美容学院入学申请,一个月后,她就来到了巴黎,住在米耶家。 然后,她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头两年,由于太过于怨恨了,她完全的不愿意去回想到有关于某个男人的任何事,只一心专注于她的儿子,以及学法语和美容学院的学业上 。 两年后,她拿到了美容证书,在表哥为她举行的庆祝派对上,她多喝了两杯,借着酒意,头一回倾吐出所有的心痛与憎恨,她以为表哥和表 嫂跟她是同一国的,应该会跟她一样愤怒。 岂料,听她说完后,他们却完全没有半丝恼怒的迹象,反而攒着眉,用十分不以为然的眼神请她「反省」一下。 「以你对他的认识,他真的是那种人吗?」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使她在翌日酒醒后,盘坐在床上,自离开台湾后,第一次仔细回忆当年的事,认真的思索起来。 他是那种人吗? 不,他不是! 她可以肯定,那个男人薄情,但他对父亲和女儿的爱是最真挚的;更何况,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时他所说的那几句令她心寒、心冷的话, 语气是极为明显的嘲弄,根本就是在挖苦对方,但她却没注意到,而只意识到那几句话的内容。 是她…… 误会了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心神开始慌乱失措起来,如果真是她误会了的话,那……那…… 惨了!惨了!她惨了! 结果,因为不敢面对现实——老毛病,乌龟缩头缩了七年,连伸出鼻头来换口新鲜空气都不敢。 「还是非要他来找你不可吗?」娇安的语气透着显然的笑意。 「……」继续装死。 「所以你才会走上模特儿这条路,先是拍平面广告,可是他没来找你;于是你接走秀的工作,但他还是没来找你;你拍写真集,也没用;现 在,你连动态广告都接下来了,如果他再没发现你在哪里,是不是连电影通告都要接了?」 「……」死透了,都快变成活僵尸了! 在澳洲,有位十九岁的男模andrej,他是以女装成衣秀在时尚界迅速窜红的,因为他像男人,也像女人,甚至有人说他是雌雄同体。 而在欧洲,也有位二十九岁的名模,卡琳——当她是女模时,又名卡洛——当她是男模时,她是以一种极致的中性味道同时游走于男模、女 模两者,而成为声名大噪的超模,身价甚至高过好莱坞一流明星。 当她是卡琳的时候,冷艳性感,男粉丝比海里的鱼还要多。 当她是卡洛的时候,洒脱不羁女粉丝比天上的星星更繁密。 但其实,她之所以会走上模特儿这条路,既不是想出名,也不是为利益,只不过是希望能够让某个不知道她在哪里的男人「找」到她而已。 「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呢?」 「……」两个字:不敢! 「胆小鬼!」 「……」瑟缩一下,装死装到底。 「先问问你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吧!」 爱不爱他? 这个问题真的是…… 真要她回答这个问题……老实说……很老实的老实说……非常非常老实的老实说…… 她不知道! 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初恋是那个男人,可是,爱? 当年她才十八岁,那种年龄的女孩子常常分不清喜欢和爱的界线,只是莫名其妙地恋上了他,然后,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就因为同情容爸爸 ,还有那个男人说要相亲的那句话,冲动的决定和他结婚,但事实上,那就是爱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这九年来,包括充满怨恨的那两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刻意不去想他,有;忘记他,没有,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 虽然他不爱她,但婚后那两年,要说是不幸福,那是骗人的。 容爸爸真的很疼爱她,萱萱好聪明、好可爱,那个人也算是个尽责的丈夫了, 对她而言,那两年是很温馨、很幸福的。 然而,目前常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却是容爸爸和萱萱死后那七个月。 那是一段痛苦得不堪回首的日子,可是,也是在那七个月里,她对他那种初恋般的感情又变质了,肤浅而不稳定的感情变得深刻入心,难以 割舍、难以忘怀了。 而当时,他只是很有耐性的陪她生活在她的虚幻世界里。 当她在跟虚幻的容爸爸说话时,他会代替虚幻的容爸爸回答她;当她说要替虚幻的萱萱洗澡时,他会坚持替萱萱洗澡是他的工作;当他温柔 的和她做爱做的事的时候,他会说是容爸爸想要孙子,还有,萱萱也需要弟弟作玩伴。 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好替他心痛,明明是他的亲生爸爸和亲生女儿死了,却还要按捺下他自己的悲伤,耐心地安抚她。 他应该是比她加倍哀恸的呀! 但是他却把自己的痛苦撇在一边,一心专注于照顾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毕竟他应该是不在乎她的,然而他就是那么做了,那么 有耐心的、温柔的呵护着只会逃避现实,把一切痛苦都丢给他的她。 结婚两年多,也只有在那七个月里,她才有「他们是一对夫妻」的感觉——相互体贴、相互关怀,格外亲昵;而不再只是名为夫妻,其实是 个别的两个人,她是她,他是他,除了容爸爸和萱萱是他们共同关爱的人之外,他们就只是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两个人而已。 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在他们之间,不知不觉中悄悄醖酿出来的那种亲昵关系,似乎比夫妻感情更深一层,却又说不出那种十分奇特的感情究 竟是什么? 是生死共患难的感情? 还是相依为命的感情? 她不知道。 可是那份奇特的感情,将原本因容爸爸和萱萱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任可交集的两人,紧紧地牵系在一起,她感觉得出来,他对她,不仅仅是 不讨厌而已了。 但那就是爱了吗? 不知道。 也或许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惦着他,就是想知道,在那七个月里,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那份奇特的感情,是不是就是爱? 如果是,那么历经九年时光的考验,那份爱还在吗? 她有预感,一旦他们再次见面,她就可以得到她想知道的答案了,问题是,他怎么还找不到她呢? 难不成真的要她拍电影,他才会知道她在巴黎? 儿子给他的线索是一本时尚杂志,封面是卡洛,还有一本卡琳的写真集,虽然并没有真的一丝不挂,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到底有没有穿? 每翻一页,身为丈夫的男人,眉头就更紧皱一分,最后,他面无表情地丢开写真集,拿起手机,传出一则简讯,不到半分钟,手机就响起来 了。 「小宇?」 「你是在笨几点的啊,老爸!」对方很没大没小的劈头就轰过来了。「竟然问我老大是不是有去做整型手术?」 「可是你妈妈她……」 「老大是你老婆耶,难道你会不了解,再丑不拉叽,老大也宁愿保持原来的样子,化妆修饰可以,但她不想做个『假人』。这边假,那边假 ,假到最后都不是她了,她才不要那样!」 两眼瞄向躺在地上的写真集,「但她改变得也未免太多了!」还是很怀疑。 「老大是美容学院毕业的,又接受过专业模特儿训练,化个妆,摆个姿势,很容易的嘛!」 「我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不会自己跟她说!」 「……我会的。」 关掉手机,视线依然盯在翻开的写真集上,恰好是一幅模特儿披着薄纱,三点若隐若现的相片,身为丈夫的男人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双唇抑 怒地紧抿。 该去找她了! 无论是卡琳或卡洛,工作量都十分庞大,常常前一分钟还是卡洛,后一分钟就得变成卡琳了,不过六年的模特儿生涯已经把某人训练得很专 业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变男变女变变变。 譬如此刻—— 七楼摄影棚,卡洛刚拍完手机的平面广告,马上就得赶到十一楼的摄影棚去录制卡琳的钻戒动态广告了。 「蒙帕,放暑假了,能不能不要排这么多工作?」 「小鬼在抱怨啦?」 蒙帕,一个三十多岁的中法混血儿,但以辈分来算,却是卡琳的表侄,也是卡琳的经纪人,卡琳、卡洛的工作全都是由他安排的。 「我答应他暑假会多陪陪他的。」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魁梧男人,一个穿着时尚猎装,绑着一条马尾,洒脱帅气的纤瘦男人,两人一边对话,一边进入电梯里。 「好吧,那除了已签约的工作,暑假就不再接其他通告了。」 「谢了。」 十一楼,电梯门打开,两个男人走出来,直接行向摄影棚,前脚才刚踏进去一步,一堆人就涌过来了。 「终于来了,卡洛,快,快去换妆、换衣服!」 几百只手一起推推推,把卡洛推进化妆更衣室里,连同造型师、化妆师、发型师,四人一起被关进去,门锁上。 二十分钟后,化妆室门打开,卡琳袅袅婷婷的走出来,云鬓高挽,几绺发丝自然地飘落,妆样高贵冷艳,灵气逼人,低胸露背的银紫色晚礼 服性感得要命,足踏银紫高跟鞋,高挑优雅。 她全身上下没有佩戴半件首饰,却比钻石更闪亮。 一如以往,不管是男是女,所有人都会先傻傻的呆上好一会儿,然后才有人出声或动作。 「真的好美啊!」女助手衷心赞叹。 「每次看见卡琳,我的手就痒起来了。」摄影师说着,两手已经开始忙着调整镜头。 「我想把全世界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灯光师还在陶醉。 「晚上一同去吃饭吧!」与卡琳合拍的男模麦可,崇拜地在卡琳手背上深深印吻。 「这套钻石,也只有你才有资格佩戴上它们。」钻石公司的经理,嘴角诞着口水。 大家可以再多说一点没关系,反正所有的赞美词她都早就听到麻痹了,毫无感觉。不过…… 「请尽量快点,我要回去陪我儿子了。」卡琳径自走到镜头前。 她从不讳言自己早已结婚,还有个儿子了。 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丈夫,多半是早已分居,或正在协议离婚,由于儿子的监护权问题谈不拢,因而拖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所以,男人们,请别轻易放弃,还是有机会的。 「喔,老天,卡琳,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冷艳?」 开始拍摄半个钟头后,果如摄影师所预料,问题又出现了。 每次卡琳跟男模合拍,只要男女两人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一定会出现同样的问题,最后都不得不放弃男女在同一个镜头的画面。 但这次他不打算妥协了。 「不要那么冷艳?」可是冷艳就是卡琳的招牌呀!「那要我怎样?」 「别忘了,你和麦可是情侣,他正要向你求婚,请表现出一点情侣的味道出来好吗?」 「情侣。」卡琳斜睨着麦可。 一个澳洲美男子,标准的阳光型男,全世界大概会有一半的女人为他着迷,但不包括她。 「请问什么叫情侣的味道?」卡琳很有学习精神的请教。 摄影师张嘴,傻眼,继而仰首向天……花板,祈求上天帮助他。 「你都有个儿子了,还会不知道什么叫情侣的味道?」 「就是不知道咩!」卡琳尴尬的苦笑,儿子是某人「干」出来的,又不是情侣出来的。 「就是你要表现出很爱他的浪漫气氛呀!」摄影师几乎是在怒吼了。 爱? 靠,什么不挑,偏偏挑上她最不懂的「东西」。 「这……这……」卡琳尴尬得更滑稽,「我……我……!」突然,她惊骇地喘息一声,两眼瞪圆了,目光笔直地盯住前方,仿佛被仙女的魔棒 定住,全身僵硬。 oh my god! 在摄影棚内,通常人都不会少到哪里去,摄影师、灯光师,打板人员、道具人员,还有造型师、化妆师、发型师等等,以及从别的摄影棚跑 来看热闹的人,偷溜进来的粉丝,总之,就算多了什么闲杂人等,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只要他们不碍事,也不会去理会他们。 而此刻,被卡琳盯死的正是一个「闲杂人等」。 一个高挑修长的男人,三十五上下,清逸尔雅,不俊不帅也不酷,光论外表,并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有一种能够强烈吸引人目光的高尚丰 采,冷淡的表情隐隐透着一股尊贵的气息,仿佛他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 一发现到卡琳在看他,男人便启步徐缓前行,走向卡琳。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卡琳的眼眸也瞠得愈来愈大,直至他来到她眼前,她的眼珠子也差不多要掉出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呜呜呜,好高兴喔,他终于「找」到她了,可是……可是……他好像不太高兴耶,不,是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果然,是她误会了,他才会这么生气,他理直气壮,她就没理没气了! 笨哪,笨哪,她怎会那么笨,竟搞出那种飞机,呜呜呜,他大概会直接判她死刑,立刻将她送上断头台吧! 救命哪,有谁来救救她呀! 就在她忙着自怨自艾自我厌恶之际,忽又倒抽了口气,因为他的手顶上了她的下鄂,强制扶起她的脸儿,俯眸仔细在她脸上端详,她不由自 主地咽了口惶惑的唾沫,然后…… 他叹气,她屏息。 收回扶着她的脸的手,他改为扶起她的手。 他再叹气,她的心脏停摆。 「你不是我的老婆小夏。」他静静地说。 她不是? 她慌忙低头看,他是用左手扶着她的左手的,他的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结婚戒指,而她的手上…… 什么也没有! 很没有超模形象的尖叫一声,她惊惶地回身就跑,一路冲回化妆室里,打开提包,拉开内袋的拉炼,拿出结婚戒指,戴上,抬头,看见化妆 镜里的自己。 他看着她的脸叹气,所以…… 他不喜欢她的妆? 慌慌张张的,她挖起一大坨卸妆面霜,像在士司上抹奶油似的拚命抹到自己脸上,又浓又厚的一层,充耳不闻身后七嘴八舌传来的疑问与抗 议声。 「卡琳,你是怎么了?」 「卡琳,你在做什么,还没拍好啊!」 很快的,卡琳的冷艳妆卸得一乾二净,回头见化妆室门口挤了一大堆人,疑问的还在疑问,抗议的还在抗议,忙得不得了,唯有那个男人半 声不吭,视线默默往下移,眉头攒起来,她急忙再低头看…… 他也不喜欢她的礼服? 不假思索,她的手立刻往肩上挪,正准备褪下礼服,忽又停住,上前两步,一把捉住男人往里拉,其他人往外推推推,全都推出去,然后关 门,锁上,再继续脱下礼服。 然而,当她褪下礼服,只剩下隐形胸罩和内裤,拎起平常服饰正待穿上时,拎着衣服的手腕被捉住了,她愕然回首,却见男人双眸幽邃,一 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她看,并缓缓转到她正前方,目光落下,改盯住她的隐形胸罩。 她以前从来不需要穿胸罩的,因为根本没有胸可以罩。 「脱掉!」他命令。 卡琳猛一下涨红了脸,但还是听话脱掉了隐形胸罩,然后,男人不悦的眯起了眼。 「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它们?」卡琳呆了呆,往下看,脸更红了,「我……我没有做什么呀!只不过怀着小鬼的时候……」声音骤然噎住,亡羊补破牢,为时己太 晚地捂住自己的嘴,两眼惊恐地回瞪他,心脏又停摆了。 靠,死定了! 「小鬼?」 「对对对……对不起,」心虚得快哭出来了,泪眼汪汪的,随时都可能下西北雨,也有可能是连续一整个月的梅雨。「我我我……我离开台 台台……台湾之前,已已已……已经怀怀怀……怀孕了……」 「……小鬼?」 「儿儿儿……儿子,叫孟……」顿住……孟?她是脑残兼智障吗?「不不不不!」失声尖叫。「他姓容,对,他姓容,叫容宇凡……」 「容宇凡?」 「是,是,容宇凡,容宇凡!」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男人又用下巴指指她的胸部,转回原来的问题。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耶,这么快就过关啦? 呜呜呜,菩萨有保佑到她耶! 停摆的心脏终于又回复跳动,她大大松了口气,好想跪在他面前膜拜,感激他没有当场掐死她。 「我也不晓得怎会这样啊,怀着萱萱的时候,还有生下萱萱之后,我的身材都没变呀,甚至连乳头都凹进去了,才没有办法喂萱萱喝母奶。 可是……」她也很困惑ㄋㄟ。「怀着小鬼的时候,前期也没怎样,但从中期开始,莫名其妙的,我的胸部就开始膨胀,屁股也翘起来了……」 她摸摸自己的翘屁股,又低头看回胸前,「然后,生下小鬼之后,我就能喂他喝母奶啦;再然后,母奶吸得愈久,我的胸部就『肿』得更大 ;最后的然后,嗯嗯嗯……」认真评估。「应该有吉士汉堡那么大了吧?」 「……双层吉士汉堡。」 「有双层了喔?」她搔搔脑袋,哈哈一笑。「如果让小鬼多吸一年奶,不晓得会不会变成三层厚?」 静静地,男人拾起丢在一旁的普通胸罩递给她。「穿上!」 「喔。」卡琳乖乖的穿上胸罩,再套上普通衣服。 「还有,不准再做模特儿!」不容许反对的命令。 「可是……」某人横眼扫过来,这边立刻见风转舵,免得翻船溺水。「是,大人!」大不了付违约金,起码死不了人。 片刻后,卡琳穿好平时惯穿的t恤牛仔裤,套上运动鞋,拎起提包。 「我好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瞪着她的头上,卡琳困惑地两眼往上吊,想看看又有什么不对了…… 啊,头发! 慌忙又丢下提包,把高耸的云鬓三两把抓下来,随便梳个两下,绑成一条麻花辫,再拎回提包。 「好了。」 男人上下打量一眼,满意的颔首,再抬手扶起她的脸儿,又一次凝目仔细的端详——她的本来面貌,而不是经过彩妆后的「假面 具」。 跟九年前那张偏男性化,有点奇怪的脸,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从认识到现在,整整十四年,这竟是他头一回这么认真的、仔细的看她,然后才发现,其实她并不难看,当年之所以会让人觉得怪怪的,是 因为她的五官十分立体,个别来看都很有特色,帅气的很帅气,性感的很性感,但全部合在一起就不太搭调了。 尤其是,男性化的部位太多,女性化的部位太少,整体来看就偏男性化了。 但现在,那双浓黑粗犷,使她看上去最男性化的眉毛,经过拔毛修饰之后,变得柔和又不失帅气;鼻子高挺,像男人多些,可是那两瓣天然 丰唇,跟安洁莉娜·裘莉一样性感,水润粉嫩,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乌溜溜的大眼睛是最中性的部位,说像男人也可以,说像女人也行。 还有,要说她最难看的部位,应该就是她那张长长的马脸了,可是,只要在额头上覆上刘海,脸型马上就改变了。 再加上176的身高,瘦长有力的身材,难怪她能同时兼任女模与男模。 此刻的她,既不特别男性化,也不特别女性化,而是一种极致的、高质感的中性味道,透着一种随性不羁的自我,这使她显得格外有魅力。 非关美丑,纯粹是味道。 「绝对、绝对不许再脱光衣服拍照了!」他严厉的再嘱咐一次。 「我没有脱光……」她想否认,她没有脱光,至少都有贴胶带的。 他恶狠狠地怒瞪她。「不许!」 她瑟缩一下。「好嘛,好嘛,你都不准我做模特儿了,我还能脱给谁看?」 男人转开眼,径自牵起她的手,步向化妆室的门。「给我看。」 咦咦咦,他喜欢看吗? 她欣喜地郝晕了双颊。「你……要看喔?」 「你是我的老婆,不给我看,要给谁看?」他头也不回地反问,另一手握住门把,扭开。 耶耶耶?他说她是他老婆耶! 她开心得脸更红了。 幸好,幸好,他没有很生气,也没有杀了她,只是不准她继续从事模特儿的工作而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做模特儿,原本就只是为了 让他找到她而己,现在他找到她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了。 不过,她只有开心两秒的机会,门一打开,高昂的七嘴八舌就轰炸过来了。 「卡琳,还没拍完啊,你怎么卸妆了!」 「卡琳,太不敬业了吧!」 「卡琳……」 几秒的慌乱后,她就镇定下来了,用力吸了口气,然后…… 「卡!」尖吼出去。 就像导演喊卡一样,大家都很下意识地服从「命令」,七嘴八舌瞬间中断了。 她满意的颔首,再转注蒙帕,面带歉意的笑。「对不起,蒙帕,我要退休了,你放心,我会偿付所有违约金的。」 「退休?」蒙帕骇异的瞪大眼。「为什么?你才二十九岁啊!」 「因为……」她仰眸目注紧握着她的手的男人。「我丈夫不允许我再做模特儿了!」 「你丈夫?」男女老幼,动作一致地转眼盯住冷漠的男人,异口同声惊呼。 「嗯啊,他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的身体只可以给他看,不能再给别人看了!」 所以,就到今天为止,往后她再也不是超模卡琳、卡洛了。 从今天开始,她只是容惜莲的老婆,孟吟夏。 第八章 在法国,米耶·梁也是个相当有名气的人,不过不是在时尚界,而是美食界。 米耶是个美食家,在法国各大城市开了不少餐厅,算来也是个富豪,也因此,即使卡琳、卡洛赚了不少钱,已经有能力独立了,孟吟夏却还 是死皮赖脸的住在梁家给他们养——反正他们养得起。 至少在她工作时,她不用担心儿子会寂寞。 而就跟孟吟夏所有亲戚一样,梁家也早就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家人了,他们都很喜欢孟吟夏这对活泼幽默的母子,除了…… 「呜哇呜哇……」 「喔,老天,别又来了!」 自三楼某个爱下倾盆大雨的女人房里,传出阵阵穿脑、穿门、穿墙、穿地板、穿天花板,会让人耳朵嗡嗡叫的魔音,一、二楼的人都呻吟着 捂紧了耳朵,好想昏倒,有的听到第一声时,就直接逃出门去,起码两、三天不敢回来。 只有这种时候,梁家人才会齐声哀求上帝:封了那个女人的嘴吧! 「呜哇呜哇,对不起,对不起啊……」 「小夏……」好久没听到这种层级的哭声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孟吟夏带着容惜莲回到梁家后,第一件事,容惜莲就先把误会解释清楚,孟吟夏这才明了,一直以来,她所认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她个人 的以为而已。 最重要的是,容惜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容爸爸,她却莽莽撞撞的什么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就兼任检察官、法官与陪审团,也没有提出任何 证据,就直接判定他有罪,而事实上,他是冤枉的,最受委屈的人也是他。 这不只是误会,根本就是天大的栽赃! 「真的真的对不起啊……」靠在容惜莲胸前,十指紧揪着他的衣襟,孟吟夏泣不成声,自怨自责,后悔莫及。「当你……当你那么委曲求全 的时候,我……我不但没帮上半点忙,还那样……那样的误会你……」 九年来的分离,结果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光。 容惜莲轻叹。「但是,你说是我害死爸和萱萱的,并没有说错,倘若当初我没有答应和那个女人交往……」 「胡……胡说!」孟吟夏抽噎着。「要怪只能怪那个女人,怎能怪你!」 容惜莲温柔地轻抚她的头发。「只要你不再恨我害死他们就好了。」 「呜呜呜,不要……不要这么说啊……」孟吟夏的哭声马上又提升十个分贝以上。「是我……是我不好,我……我应该向你问清楚的,不该 ……不该那样一走了之,连解释……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是……是我,是我,是我不好,全都是我不好,你怪我啊,怪我啊……」 「好好好……」容惜莲揽住她的头,低柔地安抚。「我们谁都不怪谁,就像当年那天你所说的,我们重新开始吧!」 「嗯,嗯,我们……我们重新开始!」 绵延了九年的误会,结果不到一个钟头就解决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孟吟夏不断的痛哭、忏悔,容惜莲不停的安抚、劝慰,容宇凡听得不耐烦 ,直翻白眼。 不知道如果他叫他们闭嘴的话,他们会不会联手谋般亲子? 算了,还是不要好了,他还想多活几年呃,于是他干脆转去研究那几张有关于容爸爸的资料。 虽然他就读于法国的小学,学的是法语、法文,但孟吟夏坚持中国人就要会说中国话、会写中国字,于是请陈妈妈把台湾的小学国语课本寄 来给她,好让她自己教儿子学中国字。 尽管容宇凡才九岁,但他是个活泼聪明、古灵精怪的小鬼,孟吟夏只教他到三年级的课程,之后他就自学到五年级的课本了,那几张资料还 难不倒他。 「爷爷和老姊就是为了这几张东西挂点的?」他嘟喽,很不以为然,「真是逊毙了!」随手丢开,任由那几张纸飘落地毯上,没兴趣了。「老 爸,那你怎会搬到美国去的呢?」 手上仍安抚地拍着孟吟夏的背,容惜莲冷冷一哼。「一得知你妈妈离开台湾,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立刻请律师告那个女人,而江家就叫 流氓来恐吓我,我懒得浪费时间跟他们周旋,就把一切委托律师,自己到美国来进修硕士了。」 容宇凡两眼马上兴奋地闪闪发亮。「告成功了吗?」 容惜莲双眸半垂。「那要看你所谓的成功是什么?」 「呃?」 「因为……」 由于江晓妍才五岁,又无法确实证明是徐莉雅唆使的,所以,要告成功实质上的罪名是不太可能的,但容萱萱的确是被江晓妍有意推下婴儿 床摔死——这是有证人亲耳听到江晓妍「招供」的,因此,法官判定江家要支付精神赔偿费五百万。 自然,容惜莲在意的不是钱——五百万早就全数捐给慈善机关了,而是后果。 这件案子让江家很难看,以至于他们不得不举家搬迁到大陆,为了逃避他人异样的眼神和恶意的闲言闲语。 而徐莉雅也被迫和江天涛离婚,江家不但不要她那两个孩子,还强迫那两个孩子改姓,要姓就姓徐,不许姓江,她想回娘家,娘家也不愿意 收留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 虽然江家支付给她一大笔赡养费,但一个没吃过苦的前任千金大小姐,卸任富家少奶奶,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又要面对各种令人难堪的眼 光,可想而知,徐莉雅一定不太好过。 除非她也学江家逃离台湾。 「我一点都不会同情她!」向来心软的孟吟夏喃喃道,头一回想心软都心软不起来。「那是报应!」她能理解身为人母的心情,但不能理解徐 莉雅那样自私残忍的心态。 「那样就算报应?」容宇凡翻翻白眼,不予置评。 「她也不需要同情。」容惜莲深沉的眼透出几分鄙夷。「表面上看,她是个软弱的女人,其实心机很深,当她还是徐家大小姐、江家少奶奶 时,她习惯让人伺候,不用自己操心的生活,可是一旦她无人可倚靠时,为了保护自己,她会是一个狡猾又心狠的女人……」 「她的心还不够狠吗?」孟吟夏有点胆寒地打了个颤。 「反正不关我们的事了,管她心不心狠。」容宇凡嘟喽。「那现在呢?」 「我们先回台湾去扫墓,探望一下你那些亲戚们,顺便办一些手续,再回美国去。」 容惜莲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孟吟夏的脸刷一下翻绿了,容宇凡的脸也黑了。 「美国?」也就是说,他们要学英文? 「有问题?」容惜莲询问地来回看他们母子俩。 问题才大条呢! 可是…… 孟吟夏和容宇凡面面相觑,满头黑线。 是容宇凡自己去找爸爸的,所以,他没有资格说有问题;而孟吟夏更不敢有问题,如果不是她先溜到法国来,容惜莲应该也不会跑到美国去 吧! 母子俩不由相对苦笑。 「没有,一点问题也没有。」 「整理东西要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吧!」 「那打包装箱好之后,就直接寄到美国去,你和小宇只要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够了。」 「好,知道了。」孟吟夏把内衣裤和浴巾递给容惜莲。「那你先洗澡吧!」 「嗯。」容惜莲脱掉衬衫长裤,便进浴室里去了。 如同九年前一样,孟吟夏很自然地拾起容惜莲脱下来的衣物,习惯性地一个一个口袋掏过去,看看有没有东西,确定没有之后才能扔进脏衣 篮内。 而当她掏到裤袋时,也果然分别掏出他的皮夹和手机。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分别九年,为何他们仍然能像是从未分开过的老夫老妻呢? 是因为她从来没忘记过他,而他……也是吗? 她暗忖着,随手将皮夹扔到床上,正打算继续往下掏口袋之际,眼角不经意瞥见掉在床上的皮夹翻开来了,而皮夹里的东西让她吃惊得掉了 衬衫,也掉了长裤,立刻又把皮夹拿回手中…… 右边是容爸爸抱着萱萱的照片,这不奇怪。 令人错愕的是左边的照片,那是她和他的结婚照,也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当年,他们结婚两年,家里从来没摆放过他或她,或是他们的合照,现在,他却把他们的合照放在皮夹内,随身携带,为什么?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但是……但是…… 不知不觉,视线模糊了,她横臂拭了一下眼睛,但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的往下掉,她的视线更模糊了,然后她静静地将皮夹贴上胸口,抽噎 着哽咽了。 现在她可以确定了,她是爱他的。 喜欢上他,是她的初恋,那是一种肤浅的、不成熟的感情,随时都可能因为时间、环境,或其他各种无法控制的因素,而成为回忆中的一部 分。 但在她人生中最悲恸的那七个月里,同样的悲恸悄悄地将他们的心拉近了,紧紧的贴合在一起,互相抚慰着对方的伤痛,那是一种特别的羁 绊,牵系出一份特别的感情。 这份特别的感情,只存在于他们之间。 就因为惨入了这份特别的感情,她的初恋悄悄化为深刻入心的恋慕,成为真正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挚爱。 而他,容惜莲,她的丈夫,当年他们结婚时,他只是不讨厌她而己,然而在多了那份特别的感情之后,如今就算他还是不爱她,但他心里也 已经有她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在他心里,她已经拥有一席之地了,所以他们的合照才会出现在他的皮夹里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啜泣得更厉害了。 容爸爸,还有萱萱,即使他们死了,却依然紧紧地维系着这个家,保全了这个家的圆满。 「小夏,又怎么了。」 身后传来容惜莲疑惑的询问,她徐徐回身,依旧又抽噎又硬咽,满脸鼻涕泪水的举起皮夹送到他面前。 「我可……可不可以重……重照一张,换掉……换掉这张?」 「为什么?」 「这张……好丑!」 容惜莲挥眉,看看皮夹里的照片,再看回她,考虑好半晌后…… 「好吧,不过,不管好不好看,我不许你变成别人。」 她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恍然顿悟,不由带泪失笑,又哭又笑。 「好,我保证,不会是卡琳,也不会是卡洛,更不会是其他任何人,我,就只是我!」 她更可以确定了,他心中的确有她。 不在意她的美丑,他只在意她是不是她,因为,占有他心中一席之地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她。 在台湾,他们只逗留了半个月便准备启程到美国去了,因为…… 「老爸,为什么我们不干脆住在台湾就好了?」 「我知道,台湾才是我们的家,早晚要回来的,但在公司找到能代替我的人之前,我必须待在美国。」 「那干嘛要这么赶嘛!」起码让他看看台湾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嘛! 「我只请了一个月年假。」容惜莲瞄一眼手表,打开手提电脑,就地工作。 「呜呜呜,我就知道,老爸根本不爱我,人家放暑假,也不带人家去玩,光顾着工作……」说一半,哎哟一声低下头来猛揉后脑匀。「哇靠 ,老大,这样k很痛耶,要是把我k成跟你一样笨怎么办?」 「你才是笨蛋!」再追加一记,污辱娘亲的惩罚。 「喂喂喂,别太过分喔,真把我k笨了,你老了谁养你?」容宇凡大声抗议。 孟吟夏不屑地哼了哼。「我有你老爸养就行了!」 某小鬼轻蔑地斜睨着容惜莲。「老爸老了还不是要靠我养!」 「不必,我们会靠积蓄养老!」 某小鬼顿时傻眼。 他比谁都清楚,身为超模六年,孟吟夏有多富有,就算付出大笔违约金,她依然是个富婆,更别提容惜莲也是个集团副总裁,赚的钱恐怕也 不少吧! 「既然都不用靠我养,你们生我干嘛?」小鬼噘嘴,不开心了。 「当玩具玩啊!」 「死老太婆!」 「咬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我……」 「你们母子俩……」容惜莲慢条斯理地出声了,头也没抬,十指依旧忙碌的敲键盘。「都是这样的吗?」 孟吟夏与容宇凡相对一眼,不约而同失笑。 「这小鬼需要教训嘛!」孟吟夏理直气壮。 「老爸你是没听到吗?老大把我当玩具耶!」容宇凡乘机告御状。 「你是我生的,那是我的权利!」 「屁啦,你生的就要给你当玩具,那谁敢给你生啊!」 「你啊!」 「老爸,请你回收,我要换个老妈!」 「哈,你承认你是瑕疵品了厚!」 「瑕疵品也是你生的,基因不良咩!」 「你是突变!」 「你是变态!」 「你……」 又闹起来了! 老实说,真吵,容惜莲暗暗摇头。 可是…… 这九年来,他一直很忙碌,先是课业上的忙碌,然后是工作上的忙碌,几乎填满了这九年时光的每一个空隙,算来,在生活上,他是很充实 的。然而…… 他的心,是空虚的。 从妻子离开他的那天起,他的心,就是空虚的。 然后是漫长九年的等待,在这段时光中,并不是没有其他女人追求他,但他依然一意只等待着妻子回来填补他空虚的心。 或许,他是真的为她动心了。 从认识到分离,五年时间,他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但在这九年里,他却没有一刻能不想起她。 他是寡情的男人,但他却忘不了她。 直至九年后的今天,他找到了她,她变了,外表,但她的眼神没变,她还是那个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女孩子。 可是,他不想再利用她了。 也不想冷淡对待她,不想为了容爸爸才容忍她、偶尔关切她一下,更不想为了孩子才跟她缠绵,一旦她怀孕,就再也不碰她了。 他想,他是真的为她动心了。 现在,他只想用全心去关怀她,尽他所能体贴她,用最温柔的心情怜爱她,还有,透过缠绵的欲情让她了解他的心意。 因为,他说不出口。 他是为她动心了,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他只知道,他的心,不再空虚了。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心已经被他们填塞得满满的了! 九年的时间好漫长,等待的时光好难熬,但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因为他的心不再空虚了。 他,不再孤独了。 「阿莲,广播了耶,我们的班机到时间上机了!」 「嗯,那我们上机吧!」 他再敲几下键盘,便关机阖上电脑,然后把电脑交给孟吟夏拿,而他,一手紧紧地牵住儿子的小手,一臂紧紧地揽上妻子腰际,走向出境处 。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 他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是他的! 在纽约,如果不用计较价钱方面的问题,考虑住处有两种最简单的选择。 一种是在郊区购置宽广的豪宅,住起来舒适,又有足够的活动空间,最适合一家人居住。 但容惜莲只有一个人,因此他选择市内的高级大厦顶楼的楼中楼,安静,私密性高,六房两厅,还有一座空中花园,清洁工人每个星期会来 清扫一次,不管是购物或上班都很方便。 「哇靠,老爸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喔!」太浪费了吧! 「不许说脏话!」先警告,再开始介绍他们的新家。「唔,客厅……餐厅……厨房是开放式的……这是我的书房……这是健身室……还有三个 房间,你自己挑一间吧!」 「咦?那老爸你睡哪里?」 「我和你妈妈睡楼上,楼上也只有主卧室,其余部分是空中花园。」 「呜呜呜,那我一个人在楼下会害怕ㄋㄟ!」容宇凡装模作样的抽鼻子。 「怕你的头啦!」孟吟夏笑骂,狠狠地踹过去一脚,可惜脚底还没到位,小鬼就一溜烟不见了。 「你要不要先去整理一下你的东西?」容惜莲问。 「好。」孟吟夏立刻跑上楼去,容惜莲尾随在后。 一上楼,扫两眼,她就笑咪咪的指着床头。 「那张也要换掉!」再指向另一边。「那边再多一张小鬼的相片!」 在楼下时,她就注意到了,书房里的书桌上摆着容爸爸的相框,上楼来,床头柜两旁也各摆着一幅相框,一边是萱萱,一边是她。 「你决定就好。」容惜莲随口应道,一边脱西装,扯领带。「小夏。」 「干嘛?」孟吟夏站在主卧室中间,一手叉腰,一手搔脑袋,正在烦恼该怎么把她的衣物杂物塞进来。 「我们再生个女儿好吗?」趁她还不算高龄产妇的时候,赶快生。 「好啊!」转头张望。「衣橱在哪里?」 容惜莲走到一扇门前,打开。「这里是更衣室,应该够放你的衣物了!」 「哇,好大喔!」孟吟夏大声欢呼,冲进去,眉开眼笑。「够了,够了!」 继续脱衬衫长裤,「你哪来那么多衣服?」容惜莲又问。 「大部分都是人家送的,」孟吟夏左看看、右看看,决定先把容惜莲的衣物整理到一边,再把自己的衣物放进来。「厂商啊、广告商啊、设 计师之类的。」 「难怪。」容惜莲喃喃道,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在床上,正待进浴室里…… 「阿莲。」 「什么?」 「我可不可以买一张化妆枱?」 眉宇间立刻多出好几道折痕,容惜莲回过身来。「你要化妆?有必要吗?」 孟吟夏怔了怔,「在家里,我是都没化妆啦,可是我们一起出门时,我都有化妆喔!」指指自己的脸。「我现在就有化妆,看不出来吗?」 换容惜莲楞住了,「你现在有化妆?」下意识走向前仔细端详她的脸。 「有啊,真的看不出来吗?」孟吟夏很自然地仰起脸来让他看,「除了工作之外,我都化裸妆,上妆后就像没有化妆一样自然,但是会更凸显 出脸部的优点,淡化脸部的缺点。」说着,她得意起来了。「看来我的化妆技术还挺高明的嘛!」 他竟然都没看出来! 「的确。」容惜莲喃喃道,难怪他总觉得,每次出门时,她那双大眼睛就特别迷人,唇瓣也特别性感!「好吧,去买化妆枱。」 「喔耶,谢谢!」 孟吟夏开心地跳起来搂住他的颈子,用力啵了一下,谁知当她要退开时,腰际却被圈住,还有一只咸猪手在她微翘的臀部上像蚯蚓一样摆动 ,然后,刚刚才离开他的唇瓣又被覆住了,异常热情的吮吻,吻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阿……阿莲?」 「我想,我们先『做人』,你再去整理吧!」 「……」 那她还会有力气整理吗? 数天后,孟吟夏和容宇凡都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了,容惜莲也请了一位语言老师来教他们英文,顺便帮他们适应纽约的生活环境。 但还有一件事,容惜莲仍不太放心…… 「小宇。」 「干嘛……」 「你妈妈喜欢模特儿的工作吗?」 「才不喜欢咧!」容宇凡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大总说,做模特儿太忙了,好不自由,都没时间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了。」 「哦?她想做什么?」容惜莲假作不在意地问。 容宇凡耸耸肩。「老大学过化妆和美发了,现在,她想学整体造型设计。」 「原来如此。」那么等她学会英文之后,再让她去学她有兴趣的东西吧。 以前,他不会考虑到这些,既然心甘情愿被他利用,那就乖乖的待在家里替他照顾容爸爸、照顾孩子就好了。 但现在,他会替老婆考虑到,女人并不一定都喜欢死守在家里的。 「我好了!」 孟吟夏轻快的跑下楼来,一贯的t恤牛仔裤,连容惜莲和容宇凡也穿着一式样的t恤牛仔裤,看上去还真是一家人,只不过临出门前,孟吟夏 又戴上了太阳眼镜和鸭舌帽,不然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了。 毕竟她是在时尚界纵横了六年的超模卡琳,又才刚退休,还引发不少议论,奇怪她为何在如日中天之际,说退休就退休? 是为了男人吗? 狗仔队最爱追这种八卦新闻了,所以在人们淡忘卡琳之前,她不能不尽力避免被人认出来。 「走,到动物园去吧!」 「然后去麦当劳!」 儿子的抱怨,容惜莲记在心里了,因此销假前,他特意带妻儿到动物园去,度过一个快乐的假日。 就像许多年前他曾经想过的,等萱萱长大之后,他要带她去动物园、游乐园。 但是萱萱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现在,在他有机会的时候,他绝不会再错过了。 他不想再后悔了! 第九章 踏出电梯,容惜莲稳步行向自己的办公室,在经过秘书葛兰的办公桌前时停了下来,因为他有事要交代她。 「往后,周末假日都不要替我安排任何工作、约会,以后我都不加班了。」 「是,副总裁。」葛兰有点吃惊地回应。「呃,总裁请您一销假就去见他。」 「嗯。」容惜莲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即转向总裁办公室。 向来他都习惯早十五分钟到公司,但裘德森集团的总裁老裘德森却是习惯早半个钟头到公司,整个公司里大概也是老裘德森最早进公司的。 「早,总裁。」 「早,销假啦?怎样,休假休得愉快吗?」 一见到容惜莲,老裘德森就笑吟吟的,十分亲切地打招呼,相反的,容惜莲总是冷淡以对,从没见过他的笑容。 不过公司里上下所有人,包括老裘德森在内,都早就习惯他那副样子了。 「还不错。」 「到哪里去了?」 「法国和台湾。」 「有伴吗?」 「这是我的私事,总裁。」 「私事啊……」老裘德森若有所思地注视容惜莲片刻后,招手示意他到一旁的沙发坐,自己也离开办公椅到容惜莲身旁落坐。「容,我想你 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提拔你为副总裁吧?」 「我想我大概知道,不过……」容惜莲淡然道。「总裁你找错人了。」 「哦,怎么说?」 「我已经结婚了。」 专营百货业的裘德森集团,是老裘德森总裁一手创建的事业,虽然排不上什么世界百大财团,但在美国境内,它已是数一数二的大集团了, 然而,年近七十的老裘德森在届临退休之际,却面临此生最大的困境: 他要把毕生心血交给谁? 他并不是没有孩子,事实上,他有四子三女,一般来讲,应该算是有相当充足的选择了。 可是四个儿子里,老大、老二都对经商没兴趣,一个做医生去了,一个迷上考古,整天在沙漠里、石堆中挖骨头;老三大学刚毕业就因车祸 下半身瘫痪,只能靠轮椅行动,此后便隐居起来,再也不见外人了。 不过以他对老三的了解,老三虽然拥有一流的企画才能,管理能力却只有做做小型超市老板的分,再高层级的,他就应付不来了;至于老四 ,他对公司是很感兴趣,可惜他比老三更差劲,只有做喽啰听命的能力,完全没有一丝半毫做主管下命令的才干与魄力。 于是,老裘德森只好指望女儿。 然而大女儿早年就离家出走和男人私奔,此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二女儿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女人,却老是遇人不淑,生了三个孩子,离 了三次婚后,终于认清自己没有识人之能,于是决定让父亲替她挑选下一任丈夫。 至于小女儿,那就更别提了,十足十的千金大小姐,任性又爱玩,谁也管她不住,老裘德森老早就放弃她了。 所以老裘德森才会刻意提拔容惜莲做副总裁,打算把二女儿嫁给他,将来他退休之后,就可以把公司交给容惜莲,他相信以容惜莲的才干, 裘德森集团不但能屹立不摇,还能够更上一层楼,甚至两层楼、三层楼。 「我知道,不过……」老裘德森瞄一下容惜莲左手的结婚戒指。「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太太,我猜,你们是分居中吧?」 分居到最后的下场,百分之九十都是离婚,所以分居差不多就等于离婚了。 容惜莲眼眸半垂。「这也是我的私事。」 以为自己说对了,老裘德森倾身向前,「容,女人要是决心想离开你,你怎么留也留不住的,这么多年了,拖着不放她走,又有何意义呢?」 他诚恳地劝言。 「这是我的私事。」容惜莲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再重申一次。 老裘德森微微皱了一下灰白的眉,旋又恢复原状,「容,你也见过乔安许多次了,应该看得出她是个好女人,虽然离过三次婚,但那都不是 她的错,如果你愿意的话,她会是你的好太太的。」更努力说服。 容惜莲闭了闭眼,终于不耐烦了。「总裁,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和我太太之所以会『分居』,是因为她的工作在法国,但上个月她已辞 去工作,我这趟去法国,就是去接她和我儿子来美国的。」 「咦?原来……」老裘德森错愕地傻了眼。「原来你们不是……」 「我从没打算和我太太离婚,」容惜莲说得十分平淡,但语气坚定。「我太太也不打算和我离婚。」 「这……这……」老裘德森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真抱歉。」 「不用在意,不过请总裁别再冀望我会接下公司了,事实上……」视线落下,容惜莲看着自己的公事包。「我太太和我儿子都想回台湾了… …」 「慢着!慢着!」听状况不对,老裘德森慌忙喊停。「你不能走!」 「总裁……」 「就算我找到人接下我的位置,但副总裁还是需要你啊!」 除非他能找到一个能力比容惜莲更强悍的人,但那种机会实在不大。 拥有同等能力的人,多半都自己独立开公司去了,而容惜莲虽然精明强干,却没有野心,才能够心甘情愿的屈居于人下,不管将来是让老三 或老四接下公司,他都不用担心容惜莲会乘机吞掉公司。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老三或老四接下公司,如果没有容惜莲的辅助,公司也撑不了多久,如果是老三,还可以撑个两、三年;如果是老四, 最多一年。 所以,他非留下容惜莲不可! 「我不……」 「别说不,这样吧……」老裘德森沉吟一下。「我会把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拨到你名下,这么一来,你也是公司股东之一,就不能轻易言走 了吧?」 「这不是……」 「好了,」老裘德森蓦然起身。 「……」 硬上手铐要铐住他就对了! 「我要打电话给我女儿了,你先去工作吧!」 回到家里,孟吟夏一见到容惜莲,就察觉到容惜莲好像心情不太好,不是他表现出来或明说出来了,纯粹只是一种感觉。 「阿莲。」用晚餐时,她若无其事的开口。 「嗯?」 「今天在公司里有什么不愉快吗?」 「……我想辞职回台湾,但总裁不放人。」容惜莲坦言道。 漫长九年的分离是误会造成的,所以他不想再隐瞒她任何事了,不管是好是坏,宁愿一同分享、一起分摊。 他已经三十七岁了,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等待上了。 「没关系啊,反正我们会陪你留在美国的。」孟吟夏满不在乎地说,一边夹一大把芥兰菜到小鬼碗里。「不要偏食,给我多吃一点绿色的东 西!」 「老大,请搞清楚,我是人,不是牛好不好!」容宇凡不爽地嘟喽。 「你属牛的。」 「……」 晚餐后,小鬼回房去玩他的电脑,容惜莲到书房去处理今天尚未完成的工作,孟吟夏整理好厨房之后,也来到书房,习惯性地头一眼便望向 书桌上的相框,默默地凝视着容爸爸慈蔼的笑靥,心中掠过一抹淡淡的伤情,好怀念。 「阿莲,我想去学造型设计,可以吗?」 「可以,反正小宇也要上课,你也去上课,才不会浪费时间。」 「喔耶,谢谢!」 孟吟夏欢天喜地的倾身用力啵了容惜莲一下,然后在书桌旁坐下,兴奋地想再跟他说什么,但不知为何,话没出口,却怔怔地看着容惜莲发 起呆来了,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莲。」 「嗯?」 「其实以你的个性,如果你真想走人,早就走人了,根本就不会鸟你们总裁放不放人,不是吗?」 字写一半,顿住,目光缓缓移向书桌角落上的相框,容惜莲凝目注视良久。 「总裁是白手起家,从年轻时代一路辛苦过来的,因此,除了正式场合,他都穿得很随便,夏天就是一件短袖衬衫,冬天披上夹克,我第一 次看见总裁,就是看见他穿着夹克的背影,那背影……」他徐徐吸了口气。「真的很像爸爸!」 「是喔!」孟吟夏下意识瞄一下容爸爸的相片。 「当时,我还忘形的冲上前去叫爸爸……」容惜莲自我解嘲的一笑,「后来,明知他不是,但每次见到总裁的背影,我还是……」没再说下 去了。 原来是为了容爸爸,嗯,可以理解。 「那……」孟吟夏脑袋微倾,眼神有点诡谲。「九年前,你离开台湾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之前他说的原因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怀疑。 是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吗? 凝视相框的视线拉到孟吟夏那边,容惜莲徐徐放下笔,往后靠。「徐莉雅离婚之后,娘家又不欢迎她,她无处可去,竟然跑来对我哭哭啼啼 的,说是我害她无家可归,无人可依靠的,所以要我负责……」 他害她? 「欸?厚鬼共丢腻,竟然说那种话!」孟吟夏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她是在乱公告什么啊,到底是谁害谁呀?」愤慨地怒骂。「有胆叫她出来 面对!」 面对什么? 容惜莲以奇异的眼神飞快地瞟她一下,随又恢复淡然的表情,「我说好,没问题……」他慢条斯理地说。「只要她先挖出她女儿的心来祭奠 我女儿!」 靠,又来了! 孟吟夏哭笑不得,九年前,她就是听到这里,不对,是听到上一句,没听到下一句,然后就气得离他而去了。 真不知是该怪她没耐性,还是该怪他太有「幽默感」了? 「她儿子痊愈了吗?」突然想到。 「她签字离婚唯一的条件是,江家要先负责把她儿子的病治好,所以江家就花钱替她儿子买了一颗心脏,第二次换心,手术很成功,也没有 任何排斥现象,至于存活率的问题,那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了。」 这就怪了! 「既然她儿子痊愈了,江家又给了她一大笔赡养费,她干嘛还缠着你?」 「我说过,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倚赖人了,当生活上出问题时,她不想要自己操心,希望有人能主动帮她解决任何问题……」 拉屎后,要不要帮她擦屁股啊? 去买个免治马桶吧,棒赛免七卡称啦! 「有没有那么懒啊!」孟吟夏喃喃道。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能力独立,只是非得到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不得不靠自己。」 宁愿做个废人就对了,亏她还曾经以为那女人是个多么完美的女性典范呢! 「那种女人真让人看不起!」 「总之,我是为了避开她,才到美国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喔。」了解了。「那如果我们回台湾,她还会再来纠缠你吗?」 「都九年了,她早该独立了。」 「说得也是。」 「不然就是又结婚了——只要有人敢娶她的话。」 熟识她的人,应该不敢吧! 「那你要回到你同学的公司里上班吗?」 「不,我想从事跟爸爸一样的工作。」结果,他还是最适合跟容爸爸走一样的路。 「高中老师?可是……」 「不,教大学生。」 孟吟夏怔了一下,笑了。「也对,虽然你有在商场上拚战的才干,却不合你的个性,平定、安稳的工作才适合你,但要你做高中老师,应付 那种处在最不安分年龄的高中生,你又没那种耐性,教大学生就刚好了。」 「我进修硕士、博士学位,就是为了回台湾做大学教师。」 「那你又怎会留在这里工作呢?」 容惜莲叹气。「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我是陪同学去应征的,谁知他没上,我却上了,当时我想,在外国经商跟在台湾经商是 不太一样的,多学一点实务经验,对我将来教书也有帮助,所以,我就暂时留下来了。」 「可是现在你们总裁不让你走,怎么办?」 跟他留在美国,其实是无所谓啦,反正她都在法国待过九年了,除了语言,国外生活应该都差不多,可是如果他真正想要的是回台湾担任大 学教师,那她也希望能陪他回台湾去。 毕竟,台湾才是他们的家,他们也才能够常常去探望容爸爸和萱萱。 「这点,我也考虑过了。」容惜莲沉稳地道。「迟早,总裁得把位置交给他儿子或女婿,之后我要辞职应该就不难了。」 老总裁器重他,新总裁可就不一定了。 最有可能的是,新总裁因嫉妒或忌惮他的能力,而希望他快快离开,只要他一提出辞呈,正中他们下怀,马上就会签字批准了。 「那要多久?」 「不一定,总裁的身体状况还很好,可能两、三年,也可能三、五年。」 「那也好,正好让我上完整个造型设计课程,要是还有时间,我再去上个珠宝设计课程,另外……」 心里有个底,生活上就很容易安排了。 容宇凡转到美国小学后,不到两个月,英语就朗朗上口了,果然是年龄愈小,学习语言就愈快,这种说法又一次得到印证;孟吟夏就稍微慢 了一点,半年后,日常对话总算勉强能应付过去了,之后她才开始去上造型设计课,当时,她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虽然卡琳尚未被淡忘,但她出门前总是故意梳起刘海,露出难看的马脸,甚至还在脸颊上贴了一颗超可笑的大黑痣,再戴上一副又大又矬的 黑框眼镜,穿上宽大的孕妇装,怀疑她是卡琳的不是没有,但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决掉了。 真的是一整个丑毙了,不可能是卡琳! 「这回要到哪里?」 「西岸。」 「好耶!」 而每个周末,不管做什么都好,容惜莲必定会留在家里陪伴妻儿,如果是圣诞节、复活节之类的长假,他就会带妻儿出远门度假。 尽管他并不爱热闹,但老婆活泼,儿子更爱玩,他只想要满足他们。 望年五月底,孟吟夏又生下一个女婴,就在产房里,抱着初生的女儿,容惜莲当场就哽咽地淌下了泪水。 她知道,这个新生的女儿让他想起了萱萱,那个没机会品尝到幸福滋味的女儿。 「我们还是叫她瑄瑄,好吗?」容惜莲在纸上写下女儿的名字。 「嗯,好啊!」孟吟夏同意了,心中无限酸楚。 萱萱,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都好想念她,也想尽力填补遗憾,但是遗憾终究是无法弥补的,只能永远的想念她、纪念她,不管是无形的 ,或有形的。 每当呼唤瑄瑄时,他们就会想到萱萱,这是他们纪念她的方式。 之后,主卧室的床头柜上多了一幅相框,一边是容宇凡和小瑄瑄的照片,另一边是萱萱的照片,以及容惜莲与孟吟夏的生活合照。 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活照,但,这就是家。 「老大,你还要上课吗?」 「要啊!」 「那就要请保母啰?」 保母? 「不要!」 孟吟夏与容惜莲异口同声尖吼,骇得容宇凡满嘴牛肉丝差点全喷射出来,饭碗喀咚一声歪倒,筷子也掉了。 「不……不要就不要,干嘛吼这么大声啊!」惊吓得都有点结巴了。 「我会带瑄瑄去上课,半秒钟也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孟吟夏咬牙切齿地发下重誓。 有没有这么紧张呀! 容宇凡看看老娘,再看看老爹,忽地脸色大变。「请等一下,那我呢?我放暑假的时候……」 「你跟我去上班!」容惜莲斩钉截铁地敲定最后判决,毫无置喙余地。 「躺着也会中枪!」容宇凡恐怖的呻吟。「老爸,我又没干嘛,干嘛盯我盯得这么紧嘛!」 孟吟夏与容惜莲相对一眼。 「教你一句中文成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了!」 笨蛋,被蛇咬,不会咬回去喔! 「不要!」容宇凡大声拒绝。「我会无聊死!」 的确,像容宇凡这么活泼顽皮的小鬼,假日里要把他关在屋里头,哪里也不能去,就好像把大人关进监牢里一样,真的会无聊「死」,这点 容惜莲也能理解。 他略一思索。「周末假日,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咦?真的?」容宇凡两眼立刻ㄉ一ㄤ的一声,闪出两颗大星星。「我说哪里就哪里?」 譬如上月球去找兔子? 「只要不是危险的地方。」倘若不事先讲好,难保古灵精怪的儿子不会挑上伊拉克那种地方。 他最近好像迷上电脑线上战争游戏,每次看他坐在电脑前面都是在打仗。 「ok,成交!」容宇凡眉开眼笑的扶碗拿筷继续吃饭,脑袋里已经开始在计画列表了。 孟吟夏与容惜莲暗暗松了口气。 也许他们是真的过度紧张了,可是失去孩子的痛苦实在太可怕了,他们不认为他们还能再承受得起另一次的打击。 所以,再过几年吧,或许等他上国中了,他们就可以放心一点了。 带孩子到公司上班的人不是没有,譬如老板或老板的家族亲人之类的,可是容惜莲不是老间,也不是老板的亲人家族,就算他是副总裁,也 依然是受聘的员工。 因此,当他第一天带儿子到公司上班时,立刻受到老板的高度关切。 「小宇,坐这里,功课写完就可以玩电脑了。」 所谓的功课,是依照陈妈妈从台湾寄来的小学国语课本,容惜莲特地为儿子出的习字练习;此外,他还替儿子买了一台手提电脑,好让儿子 在办公室里玩电脑游戏,免得儿子太无聊想搞鬼。 现在的小孩子,往外跑的时间多,守在电脑前面的时间也不少。 「副总裁,总裁请您去见他一下。」 「知道了。」 对讲机一传来葛兰的声音,容惜莲立刻就知道是为什么,他很冷静地「命令」儿子不能离开办公室,再嘱咐葛兰,当他不在办公室里的时候 ,任何人都不许进他的办公室,交代完毕之后,才到总裁的办公室去。 「总裁找我?」 「听说你带了一个孩子来上班?」老裘德森问,不是要找麻烦,纯粹是好奇。 认识容惜莲五年了,在老裘德森的认知里,容惜莲是个相当冷漠寡情的人,似乎没什么情感上的概念,也没听他提起过任何亲人或朋友,每 天埋头工作,加班又加班,连周末假日也自愿加班,好像除了工作之外,就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了。 仿佛在这世上,就只是他自己孤独一个人——除了左手上的结婚戒指。 然而这一年来,他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准时上下班,从不加班,也拒绝加班,要是哪天见他中午出去用餐时,顺便带着礼物回办公 室,准是那天是什么特别节日,或是老婆、儿子的生日。 偶尔听他接听妻儿的电话,眉眼间就会带出几许温柔,有时还会挂上又好气又无奈的笑。 原来,只有对外人,他才是寡情人。 「是我儿子,」容惜莲镇定地解释。「他放暑假了,我太太要上课,还要带我女儿,没空照顾他。」毕竟这里是办公室,他不能不给上司一 个交代。 「请个保母啊!」 「我无法信任把孩子交给外人。」容惜莲坦然直言。 老裘德森莞尔,「我还以为只有老人家才会这么紧张孩子呢!」说着,他起身到小吧枱那里煮咖啡。 凝望着老裘德森的背影——真的好像爸爸的背影,容惜莲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儿子,原本应该还有个姊姊……」 老裘德森怔了一下,回过身来,「我懂了!」他自以为了解了。「我为你感到难过,她病逝了吗?」 难过? 没失去过孩子,是无法真正了解失去孩子的痛苦的。 「不,是在她才十一个月大的时候,被人……」容惜莲低语。「害死了!」 「咦?」出人意料之外的答案,老裘德森不由大吃一惊。「害……害死?」 「那天,我父亲和我太太都不在家,是我负责照顾我女儿的,可是……」容情莲深吸了口气。「她却被人推下婴儿床摔到脑死,然后被拿走 心脏,因为有个比她大一点的男婴需要换心……」 因为有个男婴需要换心,所以就害死他女儿以得到健康的心脏,那是怎样残忍的人才下得了手啊! 老裘德森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我女儿死了,我父亲也因受不了刺激而中风过世,同一天之内,我失去了父亲和女儿,我……」容惜莲闭了闭眼,又吸了好几口气。「绝 不会再让同样的事发生了!」 他的述说不疾不徐,声音也很平淡,但从他的语气里,老裘德森可以感受到那种身为人父,难以释怀的心痛与自责。 因为,他也是个父亲。 「我,呃,我明白了,你……」老裘德森想安慰他,却也知道任何言语都安慰不了他。「呃,就让你儿子跟着你吧,我想他应该不会妨碍到 你的工作的。或者,当你太忙碌的时候,也可以让他到我这边来,我……」 「不!」容惜莲坚决地,甚至有点凶狠地拒绝了。 老裘德森呆了呆,旋即若有所悟地神情微变。「难道害死你女儿的是你熟识的人?」 容惜莲徐徐垂下眼皮,掩住眸中的恨意。「从我认识她那天开始,到我父亲女儿死去那日,我们认识整整十二年了,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时 、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让她接近我?」 「她?」是女人? 「拿走我女儿的心脏之后,她竟然还要我体谅她……」容惜莲冷笑。「体谅她身为人母,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的心情……」 好自私的女人! 「……」完全的说不出话来。 「那种女人,我真希望我从来没认识过她!」 那种女人,幸好他没认识过! 老裘德森暗自庆幸。「我了解了,无论如何,孩子是最重要的,你是副总裁,副总裁有副总裁的特权,这时候,就使用属于你的特权吧!」 他是真的能体谅容惜莲身为人父的心情,但最重要的是,公司少不了他。 「谢谢总裁。」 「不用谢,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说。」 「你知道我第三个儿子亚特吧?」老裘德森感慨地叹了口气。「车祸之后,他就隐居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不想让人家看到他,最好自己也 看不见自己,我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说到这,忽又神色一振,笑容满面。「幸好,在一年多前,他认识了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日本女人,虽然是个寡妇,又大了他好几岁,但确 然是个温柔体贴又懂事的好女人,在她耐心的鼓励之下,亚特决定要勇敢地站出来面对现实了……」 「恭喜总裁。」 「谢谢。」老裘德森欣然接受道喜,旋又板正脸色。「不过,对于做生意这方面,亚特委实没什么经验,顶多在大学时代的暑假里,到公司 来打过几次工而已,所以……」 「我会尽全力把我所知道的教给他的。」容惜莲淡淡道,知道这是老裘德森想听到的。 「那就谢谢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他很乐意做的。 最好亚特能尽快学到如何掌控一家公司的诀窍,并尽快接下公司,这么一来,他就能够摆脱裘德森回台湾去了。 能够回台湾,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这才是他最大的期望。 第十章 纽约的夏天湿热难耐,就算是在夜晚,空气依然窒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这种时候,纽约人只有两种选择,去泡游泳池,或者吹冷气,不过 一般人还是躲在家里享受冷气比较多,容惜莲一家也是。 因为他们家只有空中花园,没有空中游泳池。 用过晚餐,整理好餐厅厨房之后,孟吟夏便到浴室去洗干净胸部,再转进婴儿房,果见容惜莲已在里头,抱着女儿疼爱地逗弄着,见她进来 ,方才依依不舍地亲亲女儿。 「要喂奶了。」 「嗯啊。」 把女儿接过来,孟吟夏习惯性地先坐上摇椅,再拉开衣衫露出早已涨得发痛的胸脯,换女儿「用餐」了。 为了方便哺乳,在家里时,她从来不戴胸罩的。 而容惜莲,也习惯性地拉来小凳子坐在一旁,认真的、专注的凝视着她们母女俩,眼神温柔似水,是感动,也是感恩,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感 情。 好美! 孟吟夏在家里从不化妆,总是朴实着一张中性的脸,麻花辫,t恤短裤或休闲运动装,多半时候都光着脚丫子,像女人,也像男人。 但是,这时候的她,最美! 似是能感受到他的注视,孟吟夏举眸给他一个微笑,再垂落视线,继续看着女儿贪婪地吸吮着母奶,母性的光辉在她身上闪耀着,仿佛罩上 了天使的光圈。 容惜莲轻轻叹息,他可以确定,他为她心动了。 但是他爱她吗? 不知道。 然而在这一刻里,他好想对她说一句话。 他爱她。 发自内心深处地对她说这一句话。 他爱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是因为他并不是真的爱她吗? 还是…… 「想到了!想到了!布希花园!我要去布希花园!那里……耶?」 容宇凡突然一阵扬风似的扬进来,嘴里还兴奋地大叫大嚷着,骤而定住脚步,懊恼的翻了一下眼。 「哇靠,露两点的十八禁镜头耶,也不先通知一声!」 「不要讲脏话!」 「老大还不是也有在讲。」容宇凡不服气地抗议。 容惜莲下意识朝孟吟夏瞄过去一眼,后者脖子一缩,脑袋垂得更低,装作没听本主。 算了,跳过去! 「你刚刚说要去布希花园,那是什么地方?」 容宇凡也很聪明,不会死缠烂打,老爸一转开话题,他也跟着转开话题。 「动物保护区,应该算是动物园吧!」他兴奋地解释。「可是可以跟动物近距离接触喔,还可以跟老虎拔河呢!」 跟老虎拔河? 在老虎的肚子里吗? 「动物保护区吗?」容惜莲沉吟了一会儿。「以后再去好吗?你妹妹还太小,不适宜去那种地方。」 容宇凡看看孟吟夏怀里的妹妹,「ok,等瑄瑄会走路了再去好了。那我们去海边……」再看一眼妹妹。「找那种休憩中心比较靠近沙滩的, 然后我和老爸去游泳,老大可以和妹妹一起在休憩中心看我们游泳……」 又停了一下,这回改用怀疑的眼神斜映着容惜莲。「老爸你会游泳吧?」 孟吟夏噗哧失笑,「小鬼,别以为你老爸是软趴趴的白斩鸡——虽然他看上去真的很像……」容惜莲淡淡地瞟过来一眼,她想笑又不敢笑地 吐了一下舌头。「他在大学时代还拿过大专游泳比赛的银牌呢!」 「耶?真的?」容宇凡惊叹地怪叫。 「不信?」孟吟夏哼了哼。「待会儿我就去把那块银牌找出来给你看!」 「我信!我信!」容宇凡立刻挂上一脸谄媚的笑。 「老爸,我不会换气,教我吧!」 容惜莲疼爱地揉揉儿子的小脑袋。 「好。」 「喔耶,万岁!」容宇凡欢呼着又跑出去了。 「我现在就上网去查查哪里的海边最合适!」 「真是,小鬼就是小鬼,成天就只想到玩!」 孟吟夏摇摇头,转个眼,又见儿子一出去,容惜莲的视线马上又回到女儿身上了。 「阿莲。」 「嗯?」 「我在想,孩子们会不会被你宠坏啊?」她不是随便问问的,是真的在担心。 容惜莲看她一下,再垂眸认真想了一下。「嗯,我会小心的。」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太宠孩子了,儿子有什么要求,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教训儿子的时候,他也没有一次能够狠下心去对儿子板起脸来,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孩子真的会被他宠坏了。 但他怎能不宠呢? 从出生,直到儿子自己找上他那一刻为止,他错失了多少与儿子相处的时光,他应该替儿子洗澡换尿布的,当儿子上幼稚 园,还有上小学的第一天,也应该是他牵着儿子的手去的,尤其是,当儿子对他说: 我是小孩子,所有的小孩子都想要爸爸的。 听到儿子这么说,没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在儿子心目中,他一直是个缺席的爸爸,从来没尽过半点父亲的责任,当儿子需要爸爸的时候, 转头看,始终都看不到爸爸的身影,那个应该帮助他、支持他、疼爱他的父亲,从来没出现过。 所有的婴儿出生时,父亲就应该在身边的,可是他的儿子却必须自己去寻找父亲,因为他一直都不在儿子身边。 每次想到这,他就好心疼! 还有瑄瑄,在他内心深处,她不只是瑄瑄,也是萱萱两个人的分,他怎能不加倍宠爱呢? 可是……可是……如果孩子真的被他宠坏了…… 「阿莲。」 闻声,他蓦然回过神来,见孟吟夏用一种了解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 「什么?」 「没关系,你尽管宠孩子吧,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不会变坏的。」 与先前截然相反的说法,听得容惜莲一怔,困惑地与孟吟夏的目光相对好一会儿后,他才恍然大悟。 她了解,她真的了解! 她了解他心中的矛盾和挣扎,然后体谅地决定要让他从那种为难的矛盾和挣扎之中解脱出来。 其实她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宠他,虽然他不是小孩子,但他是她爱的男人。 了悟到这点,他心头骤然涌现出一股充满酸楚的心痛,为她,曾经被他彻底忽视,却毫不在意的妻子。 他爱她! 比先前加倍强烈的,出自灵魂深处的,他更想对她说这句话了,可是,他还是说不出口。 究竟是为什么呢? 暑假最后半个月,亚特终于下定决心到公司里来承担他的责任了,不过他是有条件的…… 「我要京子他们陪着我。」 「他们?」 老裘德森瞥向为亚特推轮椅的女人京子,亚特说她三十八岁了,但东方女人看上去总是比实际年龄年轻,在他看来,京子也不过三十多岁, 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最重要的是,她是个端庄娴静、温婉贤淑的好女人,也只有她能帮助亚特。 而京子的女儿莹子,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十分的聪明乖巧,又很会说话,非常讨人喜欢;至于十二岁的儿子洋次,身体似乎不太好,相当瘦 弱,几乎只有八、九岁孩子的个头,个性也很内向,都是靠姊姊莹子在保护他、照顾他的。 「嗯,我想应该没问题。」反正容惜莲也带孩子来上班了,三个孩子正好可以玩在一起。 亚特回眸,京子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他点点头,转回来面对父亲。 「我会努力的。」 其实坐轮椅这件事,他还能接受,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他是下半身瘫痪,也就是说,他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就不能算是男人了,他在意的是这点。 但京子就是有办法让他觉得,他不需要在床上证明他是个男人,只要在其他方面表现得像个男人,他就是个男人了,所以他需要京子陪着他 ,给他信心。 老裘德森欣慰地颔首,然后按下对讲机。「葛兰,请副总裁过来一下。」 「对不起,总裁,副总裁带他儿子出去用午餐,尚未回来。」 「午餐?」老裘德森瞄一眼手表。「啊,快一点了,我都忘了还没用午餐呢!走,一起出去吃吧!」 岂料,才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见容惜莲牵着儿子走出电梯。 「啊,容,你回来了!」老裘德森愉快地打招呼,「来来来,我来帮你介绍一下,他……」一手扶上亚特的轮椅。「就是亚特,还有他的女朋 友京子——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订婚了,以后京子都会陪伴亚特来上班,至于京子的女儿莹子和儿子洋次,他们可以陪你儿子玩,没问题吧?」 他说的是询问句,却丝毫没有询问的味道,以为容惜莲绝不会反对,完全的没注意到容惜莲铁青的脸色,还有京子吃惊的表情,而莹子也毫 无所觉地上前要向容宇凡表示友善。 「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和……」 「不要靠近我儿子!」 蓦然一声震怒的咆哮,骇得莹子连连退了好几步,一脸不知所措的惊吓,老裘德森和亚特也都错愕地呆住了,京子满脸慌乱,洋次立刻躲到 京子身后。 就连容宇凡都吓了好大一跳。「老……老爸?」 「你……」容惜莲恶狠狠地瞪住京子,而且说的是中文。「还有你那两个该下地狱的孩子,绝不许靠近我儿子半步,否则我会亲手杀死你们! 」 严厉的警告还回荡在空气中,他已拉着儿子大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砰一声用力关上门了,除了京子之外,门外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包括葛 兰在内,大家都被容惜莲给吓到了。 什么状况? 一回到办公室里,容惜莲就直接拖了把椅子到他的座位旁边,紧贴着他的办公椅。 「以后你坐我旁边,还有,要出去上盥洗室先说一声,我陪你去。」 他又不是女孩子! 容宇凡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一刹那硬生生憋住,「喔。」他小心翼翼地偷觑着老爸,不敢像以往那样调皮的回嘴或抗议。 因为,容惜莲的脸色依旧是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的了。 他默默地打开电脑、上网、连上游戏,眼角还在偷觑老爸,见老爸并没有如同以往一样,一回到办公室里就开始工作,而是静静地沉思着, 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但表情诡异得令人心里发毛——毛毛虫的毛,彩色的,有毒的那种。 「老爸。」 「嗯?」 「刚刚那个想接近我的女孩子,就是害死老姊的人吗?」 「……嗯。」 果然! 难怪老爸会那么生气,可是凭良心说,看上去真的不像ㄋㄟ,不管是那个害死他姊姊的女孩子,还是那个女孩子的妈妈,都不像「杀人凶手 」,反倒像是「杀人凶手的被害者」,如果不了解事实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吧? 不过这种事交给老爸就行了,他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责任就是:玩! 于是容宇凡低头专心玩他的战争游戏,轰过来、炸过去,而容惜莲也继续沉思,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来了! 吊诡的眼神一闪而逝,容惜莲回复惯常的淡漠,冷静地看着办公室门在两下礼貌的敲门声后自行打开来,老裘德森进入,关上门,慢慢走到 办公桌前坐下,诚恳地目注容惜莲。 「京子告诉我一切了。」 「哦?她告诉总裁什么呢?」 「她说你们在读书时代曾交往过七年,彼此深深相爱,但后来她不得已嫁给别人,你无法谅解,对她满怀怨恨……」停顿一下。「容,是她 对不起你,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有自己的妻儿了,何苦再惦记着这份怨恨呢?」 容惜莲嘴角微勾,像在笑,又像在嘲讽。「然后呢?她还有说别的吗?」 老裘德森迟疑一下。「她还说,当年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回台湾等候换心,想起对你的亏欠,就想去找你谈谈,希望你能谅解她的不得已, 不料一见面你就跟她吵,吵到忘了你女儿一个人睡在楼上,而她已经会自己翻身,还会爬了,当你终于想到这点而上楼去察看时,你女儿已摔到 婴儿床下去了,于是……」 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把一切都怪罪到她身上,说是如果她没有去找你,你女儿就不会死,所以是她害死你女儿的,容,我认为你这种 想法实在……」 霍地,容惜莲放声狂笑,老裘德森愕然噪声,再见容宇凡竟然也在笑,好像他说了一个他们父子俩都觉得很好笑的笑话,却只有他这个讲笑 话的人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好半晌后,容惜莲才停下笑声,又恢复冷淡的表情。 「你相信她?」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问说:你吃饱了没? 老裘德森眉头紧皱。「容,我知道对你女儿的死,你有罪恶感,但也不能因而怪罪到无辜的人身上,你……」 够了! 才听两句话,容惜莲就知道老裘德森不但被那个女人的外表骗了,也被那个女人彻底洗脑了,他的话,老裘德森根本听不进去,既然如此, 他也懒得多说了。 「那她有没有告诉总裁,她跟我是大学同学,也是商学系的高材生?」 「呢,这她倒没提到。」 「那么,我可以告诉总裁,她应该比令郎更有能力接下公司,只不过……」容惜莲徐徐落下半眸。「她只有守成的能力,没有开疆拓土的魄 力,不,她连往前进的胆量都没有,所以她顶多能撑个五、六年左右,之后公司就会开始走下坡,一路降到谷底,这点,总裁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 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你的意思是?」老裘德森不安地问。 「我早就说过了,我太太跟儿子都想回台湾,而我……」容惜莲的神情极为冷漠。「只想做大学教师……」 老裘德森脸色大变。「等一等,你……」 「我要辞职了,总裁,」抬眸,容惜莲冷冷地与老裘德森四目相对。「按照公司的规定,我会在今天把辞呈递出去,两个月后正式离职。」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不同意!」老裘德森嗓门提高了。 「我已经决定了,总裁。」容惜莲坚定地道,不为所动。 「你……你……」老裘德森急得满头大汗。「告诉我,你要如何才愿意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容惜莲目光一闪,再次掠过一丝吊诡的异光。「那也不难。」 「快说!」 「总裁可以让人事经理接下公司,那我就会留下来,直到他不需要我为止。」 人事经理韩特,也就是老裘德森的第四个儿子,换句话说,容惜莲只愿意协助韩特,而拒绝为亚特工作。 老裘德森两道灰眉紧紧地揽了起来,深深凝视容惜莲好半啊。 「因为京子?」 「对,因为她,这辈子,我永远都无法原谅她!」 所以,她想过好日子? 别作梦了! 老裘德森离去十五分钟后,敲门声又响,容惜莲嘴角嘲弄地一撇,先把容宇凡的椅子再拖近一点,保护性地探臂环住儿子的肩,再扬声回应 。 「进来。」 进来的是京子——徐莉雅,也是他预料中之事,他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走到办公桌前。 十年不见,她依然是个温婉娴静的女人——表面上,难怪亚特会被她骗去。 「惜莲,好久不见,你好吗?」她不安地扭绞着两手。 「你认为呢?」容惜莲反问。「好了,招呼打过了,说你的来意吧!」 徐莉雅犹豫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惜莲,请体谅我……」 「别老是重复同样的话来浪费我的时间,」容惜莲不耐烦地打断她。「请直截了当一点!」 徐莉雅又叹气。「惜莲,你报复我报复得还不够吗?当年,因为你,江家和徐家都容不下我,出门买个东西也被人指指点点,连晓妍要上幼稚 园,都没有一家肯收她,最后我只好躲到南部去。一年后,一个到台湾出差的日本人对我一见钟情并向我求婚,我立刻答应他,只为了想换个没 有人认识我的环境,改名换姓重新再来过……」 她苦笑。「那个日本人,整整大了我二十岁……」 「你要怪我?」容惜莲冷笑。「怎不想想,如果你女儿不害死我女儿,会有那种后果吗?」 「晓妍那时候才五岁,」徐莉雅反驳。「她根本不懂事啊!」 「但她听得懂你的话,」容惜莲提醒她。「所以,一切都要怪你,为什么你要对她说那种话?」 「我……我只是好不服气、好不甘心,为什么你就不能分一点爱给晓妍?」 「你又为什么不去叫应该疼爱她的人分一点爱给她,反而要我这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分一点爱给她?」 「……」张嘴,无言以对。 「为了你儿子一条命,牺牲了我爸爸和女儿两条命……」容惜莲冰冷的眼神笔直的刺向办公桌前的女人。「你以为我轻易就能够忘记吗?」 「可是,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呀!」徐莉雅激动的道。「我嫁到日本不到半年,又跟着日本丈夫调职到美国来,之后他就常常因为工作不顺利而 打我出气,我想跟他离婚,可是离婚之后我又能到哪里去?」 她抹着泪水。「于是我只好尽力忍耐,直到一年多前,我认识了亚特,亚特同 情我,愿意帮助我,可是我丈夫不肯离婚,还变本加厉的痛打 我,两个月后,我丈 夫喝醉酒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断了颈子,我的苦难才算结束……」 「所以你决定好好抓住亚特,」容惜莲的语气充满了嘲讪的味道。「这么一来,你的将来就有保障了,你和你的孩子都可以过好日子了!」 「我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吗?」徐莉雅哽咽。「我已经受够苦了啊!」 「那是你的报应,你没有权利抱怨!」容惜莲毫不容情地说。「为了你自己,你总是不择手段的牺牲别人,直到现在,你依旧是如此!」 徐莉雅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她对老裘德森说的谎言。 「我……我是不得已的。」她呐呐道。 「那么,我也是不得己的,」容惜莲神色更形冷漠。「你要抓住亚特过好日子,请自便,但我绝不会留在这里成就你的幸福!」 当天,就在下班前十分钟,他就直接到人事部递出辞呈了。 容惜莲下班回到家,才一眼,孟吟夏就注意到他的表情很恐怖,冷硬得吓人,就连容宇凡也不断向她使眼色,示意要她小心一点,千万别踩 到老虎的尾巴。 老虎尾巴? 踩? 哼,看她怎么剪掉老虎的尾巴! 孟吟夏悄悄弯起一抹狡滑的笑。「阿莲,我刚刚顾着看书,忘了时间,现在要煮饭了,可是瑄瑄还没洗澡,你可不可以帮她洗一下?」 帮瑄瑄洗澡? 瞬间,僵硬的黑脸就像热奶油似的融化了,「好。」声落,容惜莲已迫不及待的步向女儿的房间了。 「等等,等等,你至少要先换下西装吧!」孟吟夏啼笑皆非的追在后面。 十五分钟后,容惜莲已换下西装在帮女儿洗澡了,而孟吟夏则一边做菜,一边审问儿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那个……」 不过十来分钟,容宇凡就把一切交代清楚了,事情并不复杂,重点讲一讲就差不多了。 「原来如此。」孟吟夏低喃,菜刀用力剩下去砍下鸡翅膀。「好,我知道了,记住,老爸正在气头上,你干万不要随便跟他提起这件事,我 会找机会问问他,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回台湾了?」 「就算老大你要我提,我也不敢。」容宇凡怕怕地咕哝。「你都不知道,老爸今天好可怕喔!」 「所以啦,你最好乖一点,别太嚣张了,不然要是真的惹火你老爸,我也救不了你了。」乘机恐吓。「要知道,你老爸是疼你,才会样样事 都顺着你,可是他也是有脾气的!」 「不用老大你说,我也知道。」容宇凡神气活现得一副小大人样。「放心,你儿子我有分寸的啦!」 还分寸咧,最好是论斤论两吧! 用晚餐时,容惜莲已经恢复正常了,之后换女儿「用餐」,容惜莲照例坐在摇椅旁边,怜爱地凝视着女儿。 「阿莲,今天在公司里有什么不开心吗?」孟吟夏试探着问。 「……小宇都告诉你了吧?」容惜莲反问,没给她骗去。 哈哈,就知道骗不过他! 孟吟夏吐了一下舌头。「那我们真的要回台湾了吗?」 容惜莲颔首。「你们先回去,按照公司规定,我得在两个月后才能离职。」 「不要,要回去就一起回去,不要再分开了!」孟吟夏十分坚决地反对。 不要再分开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刻让容惜莲改变主意了。「好,两个月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可是,如果你们总裁选择要把你留下来呢?」这也不是没可能吧? 「不会,在他心目中,儿子更重要,亚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他不想再失去亚特了。不过……」双眸微微眯起,容惜莲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凝 重。「总裁能够一手创建起裘德森集团,绝不会是简单人物,他很可能会……」 「怎样?怎样?」孟吟夏紧张地问。 「设法不做选择,两边都留下来。」容惜莲轻轻道。 「咦?」孟吟夏呆了呆。「他办得到吗?」 「难讲。总之,要先有心理准备,可能得多耗点时间。」 「那小鬼怎么办?下学期要不要上?」 「上吧,别让他太闲了。」容惜莲说,然后指指女儿,因为小瑄瑄吸两下就放开乳头,再吸回去,又放开,又吸回去,再放开,这表示…… 「她还要。」 「呃?」孟吟夏低头看,「喔。」忙将小瑄瑄转了180度,换边吸奶。 「给她多吸一点,说不定可以变成三层吉士汉堡。」容惜莲好心建议。 孟吟夏脸红了。「最好是!」不过,好像真的有在「长大」ㄋㄟ! 接下来,好一阵子静默,两人都满足地看着瑄瑄吸奶,直到她吸饱了、倦了、睡着了,孟吟夏才把女儿交给容惜莲,让他替女儿换尿布。 「小夏。」 「干嘛?」孟吟夏拉下衣衫,漫不经心地回应。 「你的课上得怎样了?」容惜莲问,顺手把换下来的纸尿布扔进垃圾桶里。 「再过几天就结业了。」 「那么,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开学后,别让小宇坐校车,早上我会亲自送他上学,放学时就由你去接他回来。」 这么麻烦? 孟吟夏顿时有所警觉。「为什么?」 「因为……」容惜莲倾身亲亲女儿,再替她盖上薄被。「我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儿子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就请人去查了一下……」 「查到什么了?」孟吟夏急问。 把灯光转暗,设定好婴儿监视、监听器,容惜莲便揽着孟吟夏的腰离开女儿的房间,走向儿子的房间。 「十年来,她儿子动了不少次心脏手术,可能再过不久,又需要换心了吧!」 「又要换心了?」孟吟夏不觉打了个寒颤。「那你的意思是……」 「小宇的血型跟他一样,个头也差不了多少……」 孟吟夏抽了口气,「我会盯住小鬼的!」声音拔尖了。 容惜莲没说话,径自打开儿子的房门,容宇凡果然还坐在电脑前面轰炸别人,也被别人轰炸。 「小宇,别玩太晚了,该睡了!」 容宇凡头也不回,随手把床头的闹钟拿来设定好。 「九点半,可以吧?」别人的闹钟是早上起床用的,他的闹钟是晚上睡觉用的。 「记得睡前把冷气关小一点。」 「ok!」 容惜莲并没有立刻离去,静静地用一种感动、感恩,以及决心保护的眼神凝视儿子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方才悄悄退出去,关上门,转入他们 的房间。 自从女儿出世后,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他们就从楼上的主卧室搬到楼下了。「小夏。」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两个孩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再多生几个。」 「那就再两个吧!」 「没问题,就来制造五层吉士汉堡吧!」 「……」 不晓得他能不能告诉她,他是想养孩子,不是想养乳牛呢? 容惜莲的猜测果然没错,老裘德森不打算做任何选择,决定两边都不放人。 翌日,容惜莲才刚在办公桌后坐下,连公事包都还没打开,老裘德森便领着亚特进他的办公室里来了,而亚特的轮椅是由徐莉雅推进来的。 「早,容,怎么今天没带你儿子来?」 「我太太的课程结束了,孩子交给她就可以了。」 「那很好,这么一来,你就可以专心教亚特了,这是你承诺过的。」老裘德森神情自若地道。「所以,在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你不能离开 。」 老狐狸! 容惜莲径自打开公事包,取出几份卷宗夹。「我并没有承诺要教到他能够独当一面,我只承诺会尽全力把我所知道的教给他。」 「这两者意思应该是差不多的吧?」老裘德森硬拗。 「差很多!」打开卷宗夹,容惜莲开始审阅文件。「在我来看,亚特根本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老裘德森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错了吗?」在审阅过的文件下,容惜莲飞快地签下名字,阖上,放到一旁,再打开另一份文件。「一个要依赖女人的男人,他会有能力 独当一面吗?」 闻言,老裘德森与亚特不约而同朝徐莉雅瞥去,三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呃,亚特的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不是男人吗?是男人,就不要依赖女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亚特就是怕人家说他不是男人,偏偏容惜莲就当面质疑他是不是男人。 「容,你太过分了!」老裘德森怒骂。 「哪里过分了。」容惜莲终于抬起头来面对他们,「要证明你是男人,就得做得像个男人;要依赖女人,那就不是男人,而只是个孩子罢了! 」目光泠冷地盯住亚特。「请问,你是男人,还是孩子?」 「当然是男人!」亚特愤怒地脱口道。 「那就不要依赖女人,一切要靠你自己,你要学习如何管理公司,我保证会尽全力教你。可是……」容惜莲淡淡地标一眼徐莉雅。「如果你 非得依赖女人不可,那就不需要我了,叫那个女人教你吧!」 他并不是要依赖女人,他只是……只是…… 亚特猛一咬牙。「京子,你先带孩子们回去。」 徐莉雅脸色微变。「可是你需要我……」 亚特深吸一口气。「不,我靠我自己就行了!」 他要靠他自己,意思是说,他不需要她了吗? 想到这,徐莉雅不由心头一阵慌,但很快的,她镇定下来了,没关系,她只要想办法催促亚特尽快订婚、结婚,之后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下半 辈子的生活了。 她没想到,从这天开始,她能见到亚特的机会就变得少之又少了…… 晚上十点多,容惜莲才回到家里,他已经连续三个月晚上加班,假日也加班的生活了。 「累了?」孟吟夏接过来他的公事包和外套,关心地问。 「有点。」容惜莲疲惫地道。 累归累,他还是不忘先到女儿房里亲亲宝贝女儿,又到儿子房里替宝贝儿子盖好被子,再回卧室里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孟吟夏已经煮好 一大碗他最爱的温州大馄饨了。 「快吃吧,吃完就快去睡吧!」孟吟夏把馄饨汤放到小几上。 「嗯。」容惜莲一边吃馄饨,一边看她一眼。「快了,再过一阵子——顶多半年,我们就可以回台湾了。」 「你到底在忙什么呢?」孟吟夏好奇地问。 「我在教亚特如何承担起一家公司的责任,另外……」容惜莲嘴角勾起一弯诡谲的笑,「我还介绍给他一位更适合他的女人——薇达小姐。 」他毫不稳瞒地告诉她,不希望她跟十年前一样误会了。 「咦?」孟吟夏怔了怔。「你是想……」 「我相信亚特很快就会想清楚,他根本不爱那个『京子』了!」 容惜莲这么一说,孟吟夏立刻就明白了,原来他这么忙碌,加班再加班,其实是故意要让徐莉雅没机会和亚特继续「培养感情」,然后他再 介绍另一个女人给亚特。 换句话说,他是有意要破坏徐莉雅嫁给亚特的企图。 「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台湾了吗?」孟吟夏很怀疑。 「薇达小姐跟亚特同年,是一位相当厉害的智囊型人才,有她的帮助,亚特要撑住公司就不难了。此外……」容惜莲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 。「薇达小姐也是一位崇尚柏拉图式爱情的女人,她注重的是心灵上的沟通、精神上的交流,认为肉欲会破坏爱情的唯美,所以不管在工作或感 情上,他们都会是很契合的一对的。」 「既然有那位薇达小姐协助亚特,公司就不一定需要你了。」终于搞懂了。 「所以请你再忍耐几个月,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没问题,我可以再去上一下服装设计的基本概念课程,还有电脑绘图软体应用之类的。」 「嗯。」容惜莲轻应,忽又双目一凝。「你……会觉得这种日子很无聊吗?」 「无聊?」孟吟夏嗤之以鼻地哼了哼。「请别替我乱公告好吗?我才忙咧,我早就计画好了,等我想学的课程都上完了,我就要在网路上设立 造型设计工作室,这么一来,就算不出门,我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而且时间完全由我自己控制,多完美!」 完美? 脑际灵光飞快一闪,容惜莲突然明白了,就是那两个字:完美,他的妻子,也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不管是十年前,或者十年后的现在,无论他对她如何,她总是尽心尽力的完成身为媳妇、妻子与母亲的责任,而且她都是开开心心的在做, 从不曾显露出厌倦的神态,或有任何不满的抱怨,仿佛那原本就是她最喜爱的乐趣。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口那三个字了。 不是因为他不爱她。 也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而是因为,他没有资格说。 他,配不上她。 她不但是一个完美的媳妇、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亲,而且她从来不需要他替她操心,纵使没有他,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婚后那两年里,他彻底的忽视她,她还是能心满意足的享受当时所能拥有的现状;分离那九年中,她攀上世界十大超模的行列,轻而易举的 成为一个小富婆,就算再多养十个儿子都不是问题。 而今,除去超模的光圈,她依旧是个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亲,使他能够心无旁鹜的专注在工作上,余暇时,她还能够积极筹画自己的事业 ,将来必然也是个完美的女强人。 想到这里,一阵奇异的心酸悄然浮上心头,不是为她,也不是为孩子,不是为容爸爸,也不是为其他任何人,而是为他自己。 她,或者爱他,却根本不需要他! 圣诞节前一天,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惜莲提早回到家里,唇畔淡淡的挂着一抹笑。 「我回来了。」 「咦咦咦,你怎么回来了?」孟吟夏吃惊地叫道。「我以为你圣诞节也要加班的说!」 把公事包和西装外套交给妻子,容惜莲径行步向女儿的房间。 「我刚刚送亚特和薇达小姐上飞机,他们要到瑞士去度假。」 「耶,那徐莉雅怎么办?」孟吟夏脱口问。 一进入女儿的房间,容惜莲就坐到地毯上去了,因为小瑄瑄也坐在地毯上兴高采烈的啃着软积木。 「她没机会了!」 「那她还能留在美国吗?」 「她有绿卡了。而且……」容惜莲一拉动一个会发出音乐的充气小丑,小瑄瑄就摇着软积木,开心的格格笑,他便也跟着笑了。「就算不跟 她结婚,亚特也会照顾她的,只不过是很一般性,朋友之间的照顾,所以那也只是短时间性的,一旦亚特和薇达小姐结婚之后,那个女人就得靠 自己了。」 难怪他那么幸灾乐祸。 「那我们呢?要不要……」 孟吟夏还没说完话,容宇凡就斗牛似的一头撞进来。 「老爸回来啦?礼物,礼物,圣诞礼物呢?」 容惜莲与孟吟夏相视一笑。 「明天早上就有了。」 「好,好,没问题。那……」容宇凡又诞起一脸谄媚的笑。「我们有没有要到哪里去度假呢?」 「你想去哪里吗?」 「布希花园!」 「……你真的想去跟老虎拔河?」 元旦过后,假期结束,亚特却没回来,因为…… 「我想跟薇达在这里多待几天,可能……呃,我会向她求婚……」 「这么快?」 容惜莲十分吃惊,他是猜到亚特和薇达会很合,却没料到进展会这么快,简直就像是在搭喷射机。 「我自己也没料到,只是……呃,我想你说得没错,对京子,我只不过是在依赖她而已,因为她年纪比我大;但薇达,我们是真的相互了解 ,进而相互欣赏,几乎所有的想法,我们都能相互配合、相互激励,我想,她会是最适合我的妻子。」 「那就恭喜你了。」 「谢谢你的道喜,也谢谢你帮助我站起来,更谢谢你介绍薇达给我。」 「不客气。」 「那么,我想就等我求婚成功后再回去吧!」 「好,预祝你成功!」 「谢谢。」 挂断电话后,容惜莲往后靠,眉眼间浮现满意的神色,他知道,徐莉雅已经被判出局了。 不能怪他,毕竟,相对于两条人命而言,这只能算是小小的报复。 这么一来,他也应该很快就能够回台湾了,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十年前那种平静安稳的生活了。 他和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女儿。 突然,他有股冲动想跟孟吟夏说什么,但才刚拿起话筒,又迟疑了,犹豫半天后,话筒又放回原位。 他想跟她说什么呢? 他又能跟她说什么呢? 想跟她说的话,他根本说不出口,可是他真的很想让她知道,十年前,他的心里没有她;但十年后的现在,他的心里全都是她。 可是,他就是说不出口。 正是懊恼间,置放于办公桌上的手机骤然响了一声,他下意识拿起来看,原来是孟吟夏传简讯给他。 阿莲,回家时顺便买纸尿布回来,不然就拿你的衬衫去给女儿包屁屁! 他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嘴角,旋即,他终于想到该怎么做了,检视过手机的电量是满的之后,便按下录音,然后他对着手机开始说话。 「小夏,有些话,面对着你,我实在说不出口,可是……」 不意他才刚起头几句而已,办公室门就自行打开了,他愕然前视,旋即沉下脸。 「是你,你来干什么?」 午餐时间到,葛兰稍事整理一下后,原想向副总裁说一声再去用餐,但话机上显示副总裁仍在听电话,于是便径行离开去用餐了。 糟了! 可是她才用餐到一半,骤然想到有一份急件必须先请副总裁签名,然后在一点前传真出去的。 她竟然忘记了! 慌慌张张的,丢下用一半的午餐,她急忙赶回公司,找到那份急件,整理好,旋即到副总裁办公室前敲两下门,便径自开门进去了。 「对不起,副总裁,这份……喔,上帝!」 两眼恐怖地圆睁成两个大0字,她惊骇得文件全洒落到地上去了,两秒后,她尖叫一声,转身没命的逃…… 第十一章 纽约警局,侦讯室—— 侦讯桌两边,一边是两位警官大人,一位负责侦讯,一位负责笔录;而另一边则是老裘德森、徐莉雅、徐晓央和哭得好不凄惨的徐晓妍,还 有一个趾高气昂,态度傲慢的律师。 「伊藤莹子,根据你所叙述,是容副总要强暴你,你因自卫而伤害他?」 「是。」徐晓妍双眼红肿,哽咽着回答。 「那你为何追杀容副总的秘书葛兰?」 「我……我吓坏了……」徐晓妍大声抽噎着。 「以为……以为葛兰是来……是来帮他欺负……欺负我的……」 「是吗?」侦讯的警官表情很诡异。「容副总是真的要强暴你吗?」 「警宫,这是医院开出的验伤单,」听出警官怀疑的语气,律师立刻提出两张证明。「伊藤莹子全身上下都是瘀青乌肿,可以证明确实有人 对她施暴;还有精神科医生的证明,伊藤莹子被送到医院时,尚处于精神错乱的状况中,请看看。」 那两张医院证明,警官只是随便瞄两眼就算看过了。 「可是,据裘德森公司员工的说法,容副总的个性向来冷淡,又有妻有子,应该没理由去强暴伊藤莹子吧?」 「但伊藤莹子的母亲曾与容副总交往七年,后来却和别的男人结婚……」 「你的意思是说,容副总在迁怒?」 「我想,说是报复更恰当吧!」 「报复?」警官嘴角勾了一下。「所以,伊藤莹子的抗辩是……」 「伊藤莹子即将被强暴,抵抗自卫是理所当然的;」律师义正辞严地道。「由于处于过度惊惧的状况下而追杀旁人,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 「抵抗?自卫?」警官喃喃道。「你说得没错,女孩子即将被强暴,抵抗是理所当然的,因自卫而对施暴人杀个一刀、两刀也不奇怪,但正常 来讲,女孩子抵抗的最终目标应该是逃走,而伊藤莹子似乎并不急着逃走,反而用蓝波刀刺了容副总七刀,在我来看,这一点都不像是自卫,而 是有意杀人!」 律师两眼朝徐晓妍瞥去,迟疑一下。「警官,伊藤莹子吓坏了,她……」 「好,我懂了!」警官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总之,伊藤莹子杀害容副总又追杀葛兰小姐,全属自卫就是了!」 「警官,请你弄清楚,伊藤莹子才是受害者呀!」律师大声抗议。 「受害者啊……」警官嘲讽似的一笑。「那么,我想我们最好听听一段录音,也许律师先生会有不同的看法。」 「录音?」 律师一脸狐疑,其他人也困惑地面面相觑,除了徐晓妍,即使是在回答警官的问话的时候,她都保持垂首掩面啜泣不己的姿态。 「对,录音,这是……」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并以眼神向负责记录的警察示意,后者会意,立刻起身站到门前。「容副总的手机, 事发当时,他正在录一段要给他太太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不知为何,徐晓妍突然歇斯底旦地尖叫起来。 「不,不要伤害我,不要!」 她惊恐地尖叫着,猛然跳起来,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埋头冲出去,可惜警察就挡在门前,她出不去,于是两手握拳狂乱的拍打着警察。 「让我走,让我走,求求你,不要再伤害我了,求求……」 「伊藤莹子,不要再演戏了,」警官无动于衷地冷眼以对。「无论如何,你都要听这段录音!」 「警官,你太过分了,难道你看不出这女孩子受到多大的伤害吗?」 「求求你,警官,我女儿真的吓坏了,可以改天再询问她吗?」 「请让我姊姊回去休息好吗?」 「警官,我可以控告你精神伤害!」 侦讯桌男一边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抗议、哀求、警告,警官却始终不为所动,依旧坚持一件事…… 「好,你可以告我,等听完录音之后。」 警官又使个眼色,守在门前的警察就硬把又哭又叫,挣扎不已的徐晓妍拖回原来的座位上,徐莉雅和徐晓央只好尽力温言安抚她、劝慰她, 律师则一脸「准备接受告诉吧!」的傲慢表情。 淡然一哂,「好了,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听完录音就行了。」警官说,然后他按下播放。 声音很快便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但说的是他们听不懂的中文。 「小夏,有些话,面对着你,我实在说不出口,可是……」 才几句话,说话声就被开门声打断了,然后,男人的声调很明显地改变了,愤怒又厌恶,依旧是中文。 「是你,你来干什么?」 「抱歉得很,中文我已经忘光光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终于,是英文了。 不约而同的,所有的目光都朝徐晓妍看过去,因为那是她的声音,奇怪的是,刚刚还歇斯底里得像只疯狗的徐晓珊,此刻却垂首敛语,安静 得像尊雕像。 「你该死的来干什么?」 「我啊?嘻嘻嘻,我是来告诉你一件秘密的……」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也没兴趣听你说任何事!」 「可是你非听不可!」 「我不想听,滚出去!」 接着是一连串男人的怒斥和徐晓妍得意的笑声,夹杂着听似跑步的声音,还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椅子被推倒的声音…… 「给我滚出去……」 「哈哈,抓不到,抓不到!」 十数秒后,跑步声停了。 「你究竟想怎样?」 「很简单,你只要听我说一件秘密,我就走人!」 「好,说完立刻给我滚出去!」 「没问题。」 「……你想干什么?」 「我要说的是私密,当然要在你耳边小声说啊!」 「……快说!」 几秒钟之后,徐晓如说了一句话,声音果然非常的轻、非常的细,但每一个字仍然很清楚的自手机里传出来。 「我要杀你!」 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传出男人痛苦的闷哼和错愕的怒骂,然后是一阵混乱的、令人紧张屏息的声音…… 好一会儿后,终于,一切静止了下来,除了徐晓妍的喘息声。 「你……还真难搞,差点……差点以为摆不平你呢!」 又静止片刻,直到徐晓妍不再喘息。 「怎样,认输了吧?」 一阵令人毛骨栗然的狂笑声后,徐晓妍又说话了。 「看你可怜,再多告诉你一件秘密好了,嘻嘻嘻,我五岁的时候发生的事,大家都以为我不记得了,其实啊,我都记得,妈咪说只要你女儿 死了,我弟弟就可以换心了,既然妈咪这么说了,我当然要听她的话,所以我就把你女儿推下婴儿床, 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呢!」 「你……你……」 「不过现在想想,当时如果不是我把小柜子推过去垫脚爬上婴儿床,你女儿的脑袋就不会撞上小柜子,也许她就不会死了吧?啧啧,我的运气 还真好呢!」 「你……好残忍……」 「有什么好残忍的,人总是要死的嘛,早点死,晚点死,不都一样,不过,妈咪和我还有弟弟,当然是愈晚死愈好……」 在徐晓妍的说话声之外,还有一个拖拉声,听似她拖了一张椅子来坐。 「啊,还有,还有,我那个日本继父也是被我推下楼摔死的喔——谁要他老是让妈咪哭,解决掉他之后,妈咪就可以跟亚特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老裘德森不禁打了个寒颤,满脸骇异,难以置信。 原来容惜莲说的才是事实,而京子一直都在说谎、在演戏,他却信错了人,对京子毫不怀疑。 幸好亚特的选择是薇达,不然说不定哪天亚特也会被她女儿杀了。 「可是当亚特已经在考虑要和妈咪订婚的时候,偏偏你又出现了,我知道,因为你女儿被我害死的事,你有意要破坏妈味和亚特之间的感情 ,我可不许你破坏妈咪的幸福,所以,你非死不可!」 「你……逃不了……」 「逃?谁说我要逃了?杀死你女儿,我逃了吗?杀死我继父,我逃了吗?没,一次都没,所以,杀死你,我也不需要逃……」 「你……咳咳咳……」 「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先去找过学校里柔道社的女同学,请她跟我来一场『见习对打』,而她果然妒恨我妒恨得要死——因为她喜欢的男孩 子喜欢我,下手还真是不留情呢!这么一来,我只要说是你要强暴我,我才不小心杀了你的,看看我全身上下都是伤,而且,我也没带凶器来,我 用的是亚特在大学时代到这里打工时,遗忘在这里的蓝波刀——刀柄上面还刻有他的名字呢,谁会不相信呢?」 对,谁会不相信呢,如果容惜莲的手机没录下这段录音的话。 「你……偷……」 「答对了,我偷来的,不过,亚特自己都忘了收在哪里了,结果在这里出现,他也会认为是他自己遗忘在这里的。」 「卑……卑鄙……」 「多谢夸奖,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儿子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了,因为我弟弟的情况不太好,可能再不久又要换心了,如果让他排队等 候换心的话妈咪又要哭了,我不想看见妈咪哭,所以,就是你儿子了,你儿子的心脏应该很适合我弟弟……」 「我……我会杀……杀了……你……」 「杀我?太好笑了,你自己都快完蛋了,还能怎么杀我呢,嗯?」 「……」 「哇,连话都说不出来啦,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吧?虽然葛兰应该还不到时间回来,不过呢,我也需要时间把这里,还有我自己『布置』成强暴 现场,所以,抱歉了,我现在就得给你最后一刀,不然……」 话声忽噤,两下敲门声后,又是开门声,然后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副总裁,这份……喔,上帝!」 两秒后,手机传出女人的恐怖尖叫,然后是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因为,有人在追杀她…… 警官的手指轻轻一按,录音骤然中断。 良久,没有人出声,格外安静的侦讯室内充斥着令人战栗的气氛,除了两位警官,所有人都惊骇欲绝地瞪住徐晓妍,难以相信这个才十五岁 的女孩子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 五岁的时候就杀了一个小婴儿,长大了就杀自己的继父,现在又杀了小婴儿的父亲,还「预定」要杀小婴儿的哥哥。 未来在她存活的日子里,她究竟还会杀多少人? 「晓妍,你……你……」徐莉雅的声音在发抖,连她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冷血、好恐布。 「妈咪,我都是为了你啊!」徐晓妍委屈地呢喃。 为了她杀人? 「报应!报应!」徐莉雅呻吟。「是我的报应!」 「根据纽约州的刑法,倘若少年儿童触犯了成年人罪行,可以不考虑其年龄而将少年儿童当作成年罪犯起诉和判刑。所以……」警官泠冷地 道,「伊藤莹子,你将以一级谋杀与谋杀未遂被起诉,倘若容副总伤重不治,你面临的将是两项谋杀罪的控诉!」说着,对守在门口的警察点了一 下头。「铐起她!」 「不!不!我是为了妈咪呀!」徐晓妍尖叫。「救我啊,妈咪,救我啊!」 但徐莉雅只是绝望地呆坐在那里,直到这一秒钟还不能接受这一切,也无法伸出任何援手。 徐晓央无助地看着姊姊被警察带走。「对不起,妈咪,都是我害的!」 「不,不是你,是……」徐莉雅懊悔的低喃。「我!」现在才明白,她的自私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她后悔了! 也来不及了! 侦讯的警官慢条斯理的收起容惜莲的手机,然后好整以暇的面对律师,堆起满脸友善的笑容。 「现在,律师先生,你可以对我提出告诉了!」 「……」 透过加护病房的大型玻璃窗,容宇凡可以看见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爸爸,还有呆呆地坐在病床边的妈妈——进去之后,她就没有出来过了。 他好想哭,但他不能哭,因为他还要照顾妹妹。 转头看,妹妹躺在婴儿车上啃绒毛玩具,天真的呵呵笑,好心的护士姊姊会帮他替妹妹换尿布、泡牛奶喂她,可是,保护她不被任何人伤害 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拒绝医生的建议,不愿意把妹妹暂时交给小儿科照顾。 他绝不会让妹妹离开他的视线半秒钟,直到爸爸清醒,妈妈放心而能够走出加护病房为止,在那之前,他都会保护妹妹的。 因为,他是哥哥。 「小弟弟,已经一整天了,妹妹交给我来帮她洗个澡,好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妹妹在洗澡时,我也可以在旁边看着吗?」 「可以。」 「好。」 他绝不会让妹妹离开他的视线半秒钟的! 当容宇凡推着妹妹的婴儿车跟在护士小姐后面离开时,加护病房内,孟吟夏依旧默默地静坐在病床边,两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双眼痴痴凝望 着病床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 不要死!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她都没想到要哭,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因为她一整个人都被恐惧占据了,连一丝一毫容纳「想哭」的空间都没有 。 不要死! 然后她带着孩子赶到医院来,吩咐儿子看好妹妹,再进入加护病房内,聆听医生解说容惜莲的伤势有多严重,至今尚未脱离险境,就从那一 刹那开始,她一整个脑袋里就只剩下三个字。 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了,知道我是爱你的。」沉默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她开口了,轻轻细细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好聪明的 ,应该老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她。 「可是你只知道我爱你,却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现在,我要告诉你……」她叹息。「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她亲亲他的手,再将他的手平贴上她的脸颊,仿佛依偎在他身上似的磨蹭着。 「婚后那两年,当我以为你深爱徐莉雅,又天天跑去跟她约会的时候,我还是能够自得其乐的过得幸福又快乐,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的心 不在我身上,但你的人是属于我的,不管多晚,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来……」 她回忆着,唇畔浮上一抹满足的笑。 「分离的那九年里,我可以一个人在法国过得有声有色,意气风发,是因为我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你还活着,而我在等你来找我……」 笑容更深,想起那时候宁愿做乌龟,就是提不起勇气去找他问个清楚。 「再相聚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依旧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既充实又有乐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徐莉雅,所以我可以有所期待 了,期待你终有一天会爱上我,不管是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都不在乎……」 她闭了闭眼,睁开,深深的凝住他。 「现在你明白了吗?不管我怎么活,我的生命重心始终是你,要是失去了你,失去了生命重心,请告诉我,往后我该怎么活?」 纤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 「所以,请不要死,因为我需要你;请不要死,因为孩子们也需要你;请不要死,因为没有你,这个家就破碎了……」 所以,请不要死! 不管容惜莲是为什么原因而要破坏亚特和京子之间的感情,老裘德森都很感激容惜莲这么做了。 否则,说不定哪天就换亚特奄奄一息的躺在医院里了。 而且也是容惜莲把薇达介绍给亚特,亚特才能够真正的站起来面对现实,又得到了最理想的伴侣,能够一生陪伴他、帮助他。 这些全都是他亏欠容惜莲的。 老裘德森这么认为,所以在容惜莲尚未脱离危险之前,他天天都亲自到医院去,探问容惜莲的状况,并设法帮助容惜莲的两个孩子。 「到我家去好吗?」 「不要,我和妹妹都要在这里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容宇凡坚定的拒绝。 「那我请医生给你们一间病房休息好吗?」老裘德森很有耐心地再问。 「不要,在病房里看不见爸爸妈妈。」还是拒绝。 于是,老裘德森只好请一位保母陪伴在他们兄妹身边,在容宇凡的「监视」下照顾小瑄瑄,也照顾容宇凡的需要。 「你妈妈在跟谁说话呢?」 「我也不知道,第一天来的时候,妈妈一个字都没说,但从第二天开始,妈妈就一直说、一直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嗯嗯……」老裘德森沉吟。「我是听说过,有些人虽然昏迷不醒,但如果有人跟他说话,其实他都有听见的,只是没办法做任何回应而己 ,所以,你妈妈应该是在跟你爸爸说话吧!」 「真的吗?」容宇凡惊讶地遥望加护病房内,依旧说个不停的妈妈。「老爸真的可以听见吗?」 「不知道,但希望他能听见。」老裘德森诚心诚意为容惜莲祈祷。 「有听见会比较好吗?」 「当然,那会激励他更努力为生命奋斗的。」 「是喔!」容宇凡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我也去跟老爸说几句话好了!」起身,犹豫一下。「呃,老爷爷,请你帮我看着妹妹 好吗?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好,你去吧!」 虽然不得已暂时把妹妹交托给老爷爷,不过,在容宇凡走向加护病房、进入加护病房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都紧盯着妹妹,直至来到病床边 ,他的视线才暂时转移到病床上的父亲身上。 有一瞬间,他似乎被爸爸的苍白憔悴吓到了,但很快的,他镇定下来了。 看看妈妈,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进来,还自顾自的说个不停,他再看回爸爸那边,深吸一口气,板起脸来…… 「老爸,请你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好吗?」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激励,反倒像是在骂人。「真是逊到封顶了,都快四十岁的老头子了说 ,连男人最重要的责任是什么都不知道!喏,现在我告诉你,身为男人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告诉你最心爱的女人:你爱她!所以,你随时想死都可以 ,但在你说出那三个字之前,你就是不能死,ok?」 一口气讲完,搔搔脑袋——应该没漏掉什么吧? 好像没有。 那就…… 「呃,我说完了!」转身,大步离开,但才走出两步,忽又定住。 咦? 猛然回身…… 抱着一大碗爆米花,容宇凡盘膝坐在床上看他自己房里的小电视,因为客厅在看搞笑片,他没兴趣。 「你在看什么?」 「阿凡达。」 「喔。」房门口,孟吟夏瞄一下萤幕里的人——有点畸形,不,是很畸形,他喜欢这种怪ㄎㄚ片吗?「小鬼,我要到医院陪你老爸了,你最好 安分点,别给莎莎找麻烦!」 莎莎是娇安的女儿,也就是她的表侄女,特地从法国来帮她照顾孩子的。 「每天都这样重复一次,你不烦吗?」 「一点儿也不!」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嗯,那我走了。」孟吟夏回身要离开,但转一半又转回来了。「小鬼。」 「又干嘛了……」 「你怎么知道你老爸,呃,爱我?」 「老爸跟你一样嘛!」容宇凡漫不经心地道,双眼紧盯住萤幕,就是舍不得移开半秒。 「哪里一样?」他是男人,而她很像男人吗? 「在巴黎的时候,你不是老偷看老爸的相片吗?老爸也是啊,我跟他去上班的时候,他也老是偷看你的相片嘛!」 「皮夹里的相片吗?」那不一定是看她吧…… 「不是啦,老爸办公桌右边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偷藏了好几张老大你的个人照啦!」再补充,「大张的那种喔!」 是喔! 孟吟夏忍不住笑咧了大嘴。「那你那些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她说了好几天话都唤不醒男人,儿子才几句话就让老爸清醒过来了,真不甘心 ! 那些话? 哪些话? 喔喔,「骂」老爸的那些话吗? 「从你爱看的那些悲情剧里学来的啊!」 「……」 这个小鬼,会不会太鬼聪明了一点? 当孟吟夏进入病房的时候,容惜莲正在和来探望他的老裘德森说话,一见到她便微微蹙了一下眉。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只是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看看孩子,要多慢?」 「你应该在家里多休息一下的,反正我就快出院了。」 「我在这里也可以休息啊!」 打从他清醒之后,每天除了回家一次去洗澡换件衣服之外,其他时间,孟吟夏都待在医院里,吃在医院里,睡也在医院里,一步也没离开过 …… 呃,当他刚清醒过来时,她嚎陶大哭得被医院赶出去,那个不算。 还有,当他拔除呼吸管,可以说话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三个字,还说,他就是为了对她说那三个字才努力清醒过来的,于是,她 又嚎陶大哭得被医院赶出去,那个也不算。 那不能怪她,担心了那么久,哭一下也不行喔? 第二个也不能怪她,等待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他的爱,高血一下也不行喔? 除此之外,她都陪在他身边,护士的工作,她可以做的就抢来做,其他跟「伺候」有关的工作,她也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就差没躺在床上 替他做伤患。 为免他再啰嗦,她赶紧又问一句,「你们在聊什么,干嘛脸色都那么严肃?」 容惜莲与老裘德森相觑一眼。 「公事。」 孟吟夏翻了一下眼。「我就知道!」 容惜莲亲昵地捏捏她的手。「我想吃点水果,有吗?」 「有有有,我有买,我去切!」 孟吟夏立刻拿了来医院途中买来的水果,到小厨房里去处理。 特等病房就是有这种好处,几乎就跟在家里一样方便,她在厨房里切水果,耳朵拉长一点,还是可以听到容惜莲和老裘德森的对话。 「你出事之后,我就乘机把公司都交给亚特,想试试他的能力。」 「有薇达小姐帮忙,他应该应付得来的。」 「你说得没错,薇达真是他的好帮手,两人合作无间,就算没办法处理得像你那么完美,但已经可以算是及格了,我想,再给他们多一点时 间、多一点经验,他们应该可以做得更好的。」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老裘德森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也以为应该没问题,这么一来,亚特就会有信心接下公司了……」 之前,他一直不想放容惜莲辞职,但经过这件事之后,他才了解到他没有权利拉住容惜莲不放,容惜莲有他自己想过的生活,他没有权利替 容惜莲决定该过怎样的生活。 「嗯,对他来讲,信心才是最重要的,能力反倒是其次。」容惜莲赞同道。 「我知道,可是……」老裘德森忍不住又叹气。「原是由你亲自开发接洽的义大利『芬迪』代理权的案子,那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胆 构想,但我更明白,接下那种案子,裘德森百货才不会因为跟不上潮流而没落……」 「那件案子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容惜莲沉稳地道。 「对,差不多了,只剩下广告的部分而已,就是因为这样才糟糕,」老裘德森苦笑。「就差那么一步,亚特却搞得灰头土脸,怎么也搞不定 ,搞得他都快失去信心了!」 容惜莲双眸微眯。「怎么一回事?」 「整个广告企画,对方倒是很喜欢,除了……」 「什么?」 「模特儿,至少换了三十几个模特儿,对方就是不满意,还气得说要把代理权收回去了。」 「对方没有提出任何人选吗?」 「有,还好几个呢,都是名列五十大名模的人选,薇达也跟那些人选全都联络过了,可是对方不是说排不出时间来,要不就是已经替其他百 货集团拍过广告,不想自己跟自己打对台。」 「所以,找不到对方满意的模特儿?」 「找不到。」 「这样嘛……」 听到这里,孟吟夏也切好水果了,笑吟吟的端着水果回到病床边,先挪好病床的旋转式餐架,再把水果盘放到餐架上。 「唔,可以吃了!」 「谢谢。」 「呃,阿莲。」 「嗯?」 「你大后天就要出院了呢!」 「对。」 「那你出院之后,我可不可以去,嘻嘻嘻,轻松一下?」 叉着第二块苹果的叉子停顿了一下,又放回水果盘上,容惜莲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 「人家想试试看,造型设计课上的成果如何嘛!」 容惜莲脸上没有半丝表情,相对的,孟吟夏却是堆满了一脸谄媚的笑,祈求似地瞅着他。 好半啊后,终于,容惜莲叹息。 「好吧,给你去。」 「喔耶!」 七月暑假时,容惜莲一家人终于可以回台湾了,到甘乃迪机场来送行的人有老裘德森、亚特和薇达,三人都是满脸的依依不舍。 「刚好,这个可以让你安心回台湾了。」 老裘德森把一份当日报纸递给容惜莲,容惜莲疑惑地摊开来看,头一眼见到的就是醒目的大标题: 杀婴、杀继父,十五岁的冷血少女定罪 「定罪啦?」他喃喃道。 「嗯嗯,定罪了。」老裘德森颔首道。「我还听戴维斯警官说,原本法官看在她才十五岁分上,只判她十五年,最多只要七、八年后,她就 可以假释出狱了,谁知莹子当庭就跳起来怒骂……」 「骂什么?」 「骂说她都是为了妈咪才杀人的,那么孝顺的乖孩子,他们竟敢判她有罪,她保证,坐完牢出来后,她一定会去杀了法官,连陪审团也不放 过,甚至为她辩护的律师,她也要杀,因为律师害她被判有罪……」 「她疯了吗?」一旁,孟吟夏不可思议的傻了眼。 「我看也差不多了。」老裘德森叹息着摇摇头。「总之,因为如此,法官当下就改判她三十五年,而且未满二十年以前不得提出假释申请, 还特别交代,研审她的假释申请时也要特别谨慎。」 「哇,那她最快也要三十五岁才能出来了,」容宇凡惊叹。「都比我老了!」 「你是在笨哪一国的?」孟吟夏啼笑皆非。「她本来就比你『老』啊!」这小鬼,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蛋? 「京子呢?」容惜莲问。不是为那个女人担心,而是担心她也要回台湾。 「她说她没办法再待在美国,」回答的是亚特。「也没办法回日本,因为她的日本丈夫的亲人不会原谅她的……」 「那她是要回台湾?」 「不,她就是从台湾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再回台湾?」 「那她还能到哪里?」 「到中国大陆。」亚特说。「所以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到中国大陆去重新开始。」 容惜莲暗暗松了口气,安心了。「那就好。」 「还有,这个是要送给你的……」亚特眼神一瞥,示意薇达把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容惜莲。「真的非常感谢容夫人的帮忙!」 广告的照片吗? 容惜莲正想拿出来看看,却听得机场广播,说他们的班机可以开始上机了,只好决定到飞机上再看。 「我们该上机了。」 「保重,祝你们一路顺风!」 上机、起飞,到可以解开安全带,容宇凡立刻一溜烟不见,跑去找吃的了,孟吟夏把座椅放平,好让女儿睡得舒服一点,而容惜莲则好整以 暇地打开牛皮纸袋,抽出第一张照片,下一秒,一整个人僵住…… 孟吟夏畏缩了一下。 再抽出另一张,又僵住…… 孟吟夏再缩了一下。 又抽出另一张,再僵住…… 孟吟夏姿势摆好,准备开溜了…… 「不准逃!」 孟吟夏冻结在侧身起跑的姿势上,苦笑。 「阿……阿莲?」 「请问,你拍的这是什么照片?」 「就……就爱的女神维纳斯啊!」 「所以就要露两点?」 「我没有露好不好!」孟吟夏大声抗议,但马上又瑟缩回去。「只不过……只不过那个薄纱很薄纱嘛,那就……就……」 「露两点了!」 「没露啦!」 「我看到了!」 「你……你看到的是苍蝇屎啦!」 「……」 终曲 「阿莲,这么早就回来啦?」 刚插进钥匙孔的钥匙并没有收回来,容惜莲只是半回转过身去,依旧是一副冷淡,但不至于令人受不了的表情。 「表姑,你好,我今天下午只有两堂课。」 「大学教授就是这点好,不一定整天都有课,比较轻松。」 「是比较轻松。」 「啊,对了,你家小瑄瑄在我家玩喔!」 一秒钟,静默,两秒钟,钥匙抽出来,三秒钟,整个人转过去,四秒钟,容情莲大步走向陈家。 「我去带她回家。」 陈妈妈和隔壁的秦妈妈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进入陈家,不一会儿后,牵着三岁的小瑄瑄出来。 「陈妈妈,我们回家了。」 「喔,好。」 陈妈妈和秦妈妈继续默不作声,看着容惜莲带着宝贝女儿回家,直到容家大门关上,她们才相对一眼,蓦而放声大笑。 好半天后,她们才笑够了,然后两个三姑六婆就在那里八卦起来了。 「真是没见过这么粘孩子的爸爸。」 「嗯啊,只要他在家,就舍不得让孩子离开他半步。」 「不会把孩子宠坏了吧?」 「不会,不会,他是很宠孩子,可是,他最宠的人是老婆。」 「宠?」秦妈妈噗啼笑了。「他根本不是宠老婆,而是孝顺老婆吧?」 「是啊,是啊!」陈妈妈也笑起来了。「别看他好像很有一家之主的威严,凡事都是他在做决定、在下命令,可是啊,只要小夏随便说一句话 ,他就会立刻改变主意,就像听他爸爸的话一样,好『乖』呢!」 「真的呢,以前他很听他爸爸的话,现在是很听他老婆的话,看来他永远做不成真正的一家之主吧?」 「有小夏在,我看是别想了!」 「可怜的阿莲!」 两人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前天才听小夏说,阿莲觉得小宇太闲了,要他跳级,可是小宇坚持不肯,说他想慢慢『混』上去就好……」 秦妈妈又失笑。「混?」 陈妈妈笑着点点头。「他就是爱玩嘛,念书对他来讲,太无趣了!」 「结果呢?」 「结果?那就得看小夏怎么说啰!」 因为,一家之主的上面还有个太上一家之主! 「你明明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跳级?」 「我干嘛那么辛苦?」 「你不要每天混,在那边浪费时间。」 「谁说我在浪费时间了,我都很认真在玩啊!」 「你……」 孟吟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吵架会消化不良,麻烦你们父子俩吃完饭再继续好不好?」 行了,太上一家之主说话了,立刻,餐桌上安静下来了。 餐后,孟吟夏照例到电视前面报到,要看她最爱看的连续剧,容惜莲抱着才八个月大的小儿子在一旁陪她,随时准备充当她的靠垫兼卫生纸 ,小瑄瑄坐在地毯上玩拼图。 「等等,小宇,你要到哪里去?」 「回房玩电脑啊!」 「可以,但先决定好,你到底要不要跳级?」 「不要!」 「为什么?你明明……」 「阿莲,我想,让他自己决定会不会比较好?」太上一家之主又说话了。 「……小宇,你真的不想跳级?」一家之主果然很听话。 又来了! 容宇凡叹气,看看男主角,再看看女主角,突然觉得男主角好可怜,竟然被女主角压制得这么彻底。 果然逊到封顶了! 唉,老爸实在太可怜了,最可怜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很可怜,实在太悲惨了,连他这个儿子都很想替老爸掉两滴泪! 「我跳级,可以了吧?」 算了,就给他一张同情票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