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妾》 序言 【关于取名——维倪】 几个月前,维倪的姐姐怀孕了,而这几天已经照出来是个小壮丁,家人便开始讨论小孩的名字。 说起来,维倪的姐夫姓萧,应该算是个不难取名字的姓氏,至少比前一阵网路上讨论得沸沸扬扬的操姓是好取多了。不过说到姓氏,维倪有个同事曾经对维倪表示,这一生她最不想嫁的就是姓蔡和姓赖的,因为她觉得蔡太太或赖太太的台语念起来很不好听。 唉,维倪就是姓蔡,所以还真不知该附和还是反驳,毕竟维倪自己心知肚明,蔡不只是台语念起来不好听,就连日文都很不美,赛桑、赛桑,以前上日文课老师这麽叫维倪时,维倪都忍不住想拜托老师还是叫小的菜菜子吧,不用这麽客套。 因此,当帮笔下的角色取名字,除非有想恶搞的嫌疑或角色定位的关系,不然维倪都尽量给他们一个美美的名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这本《伪妾》是天机不可说系列的第二本,在写稿期间陆续收到一些读者的鼓励与指教,很感谢,维倪会努力吸收化做经验与勇往直前的动力的。而秉持着维倪在《宠儿夫》的序中所说的,可以让读者看得开心或被感动到,就是从事写作的人最大的喜悦与成就,若有不是,也望各位继续不吝赐教。 下次再见~ 楔子 天下第一庄晓剑山庄内如今上上下下人心惶隍。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随着门口一声通报,背着医箱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步来。刚到门门,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满面泪痕地冲了出来。 「大夫,求你救救我家老爷!求求你!」 「夫人,我自当尽力。」女子温声安慰。 「娘,你这样会妨碍大夫为爹诊治的。」一旁的锦衣公子连忙上前将妇人拉开,又回头道。「大夫,请您务必全力医治家父。」 「那是自然。」女子颔首间,神色是惯有的柔和,衬着一身藕色裙襦,丰姿绰约如画。 听着这一声保证,屋内众人竟有种莫名的安心。 在下人的引领下穿过花厅步入内室,迎面而来的是扑鼻的药味。静静望着床上垂危的老者,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尹老庄主,一生叱吒江湖,呼风唤雨,一手创建天下第一庄,真是好不威风!而今不也是躺在这里,等着黑白无常索命? 她施施落坐,伸手探向老者右手之脉。 听着那微弱的脉搏,她心中有一丝波动,这个人最後一丝生存希望就在自己手中,而她只要微微一用力……女子唇间漾起一丝冷笑。 忽然,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 女子一惊,想退却已来不及。 抬手间,她对上老者涣散的目光。 「你是文……」最後两个字几不可闻,随即他再度陷入昏迷,手却还紧紧箝着她的皓腕,彷佛十分不甘。 见是回光返照,女子才松了一口气,接着眸中有杀机闪过。 她咬牙。要怪就怪你不该落在我手上,更不该用那个名字硬生生扯出她的恶梦! 想着,她食指轻弹。 第一章 清晨时分,众人熟睡之际,一抹灵巧身影鬼鬼祟祟地拉开绥靖侯府的後门,一闪身便消失在围墙转角。 背着简便的行囊,那身影一门气窜出好几条街才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 「师姐啊师姐,别怪我算计你,我本来也是好心嘛,想替你治好健忘的老毛病,要怪就怪卞如月那个成事不是、败事有余的家伙,亏她还是苗疆最大教派火凤教的教主,竟然让我要她替你准备的『醒梦蛊』被羽昶欢给当成开水喝了,再加上他体内原本就有的迷药……」 女子缓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未来师姐夫的失忆症可是咒术和药物相加乘的结果,我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唉,我知道师姐最疼我和二师兄,为免你一时冲动做出後海之事,我还是先避一阵子的好。」 只是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药谷? 那是师姐追捕她的首选之地,万万不能回去了。 去投靠二师兄? 不,师姐到药谷扑了空,肯定转往那儿逮她。 去苗疆找卞如月? 也不妥当。她还没忘记那损友是如何临危弃友,一五一十地将她供出来,况且羽昶欢又是火凤教的大祭司,要是被那些教众知道她干的好事…… 藏云峰……啊,差点忘了,她已经被师父扫地出门了。 算了!苏清妙叹气。还是继续四海漂泊吧, 想起师姐那天微笑着说要替她物色对象的神情,她忍不住打个冷颤。这次师姐是真的发怒了。她还是多躲一阵子,再写信央求二师兄替她说些好话才是。 话说,他们三人本来是天机派掌门无尘子的座下弟子,各自承袭了师父的一项绝学,人称「天机三奇」,却不知何故全部被师父逐出师门,「造福」天下来了。师姐邬亦菲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二师兄慕无极观星占卜之天机的本事,而她继承了妙手回春的医术。不过三人离开师门後的境遇,那可是天差地别…… 一阵冷风吹过,给瘦削的背影平添几分萧索。 二师兄成家了,师姐身为绥靖侯府的大小姐,就她这个小师妹最可怜了。 无家可归,还有此她更可怜之人吗? 怱地,她嗅到空气中一丝异样的气味。这是…… 苏清妙站定,转过身,声音淡定柔和,「来者何人,何不出来相见?」 「芙蓉医仙」,名号再动听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她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照理说,她的仇家应该不多,会来找她的不外乎来「请她」,或来「捉」她,而无论是哪一种,目的都只有一个——治病。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遇到,她并不怎麽害怕。 话音刚落,街道上立刻闪出几条影,看得出都是练家子,对方似乎对於她能察觉他们的跟踪感到有些讶异。 「苏姑娘好功力。」 「我哪来的武功,做大夫的,总要敏锐一些罢了。」好功力的,是他们才对,该是跟踪她几天了吧,若是她早点察觉,断不会挑上今天跑路。 一点也不似受了惊吓,苏清妙的声音沉稳柔和,「不知道府上是?」这些人身强体壮,个个是高手,实在不像需要她救治的样子,那想必是为主子办事了。 那人却恭敬地呈上拜帖,「晓剑山庄,拜请苏神医。」 晓剑……山庄? 苏清妙接过拜帖打开,看到落款时,眸光一亮。 说是「请」,但清晨时分四下无人,对方人多势众又个个高头大马,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大夫也没什麽余地拒绝——江湖名门就是不一样,连抢人都抢得这麽理理气壮。 晓剑山庄乃中原武林第一门派,黑白两道都要卖几分面子,鲜少有人敢得罪。前几年,老庄主病逝,家业如今由他的长子尹蔚蓝继承。据说他不似老庄主那般宽厚待人,怎麽说的来着?对,为人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颇受江湖人忌惮,老庄主生前他便不顾念手足之情独揽大权,在老庄主死後,更是极力排挤二公子…… 此时,苏清妙正站在晓剑山庄的大厅,等着面对那「沉默而强大」的尹蔚蓝,也就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庄庄主。 虽然心里已经无聊个半死,然而她的人前功夫绝对不是练假的,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依然神态自若,唇角甚至还带着春风般的笑容,继续展现自己的好涵养。 「苏大夫!」大老远就有呼喊声传来。 一会儿,一名眉目清朗的男子快步入内,一见到她,眼中顿时笑意盎然,「苏大夫,好久不见!」 「二公子……不,现在应该叫你二庄主了,久违了。」她有礼地道。 男子笑得更加开怀。果然,果然还是他心中那个「笑若春风又赏心悦目」的女神医,这举手投足间的风韵,简直是女子的典范。 看惯了蒙爽洒脱的江湖女子,不知道第几度为眼前的温柔女神医所倾倒。 「苏大夫,自上次一别已有三年,你过得可好?」 「多谢二庄主挂念,」苏清妙淡笑,「清妙只是四处游历而已,谈不上好与不好。不过可以的话,清妙倒希望自己没有机会再来晓剑山庄,只是不知这回是何人身体不适?」 其实她想说,他们能否别动不动就用「劫」的? 「怎麽这麽说,没人生病就不能来了吗?苏大夫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二庄主说笑了,清妙无心之语,还请不要在意。」苏清妙笑容可掬,言谈得体,只是话语间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连冷漠疏离都表达得这麽含蓄有礼! 反正对尹湛青来说,苏神医做什麽都是优雅的。 「对了,苏大夫,这回请你来是关於我大哥的事,他也快来了,你稍等。」这也是他早早过来的原因之一。「我大哥他面冷,你别介意,他人其实挺好的。」 苏清妙淡笑以对,心里却有些诧异。言谈间他对这位兄长多有维护,也不像在作假,这麽看来,关於这两兄弟的传言似乎有误了。 「可是庄主身体不适?」 尹湛青摇摇头,「不是我大哥,是我未过门的嫂嫂中了一种奇毒,天底下大概只有你有办法能解了。」 嫂嫂? 她微微扬眉,声音不变的道 「这麽严重?」 他也不见外,点头後又道:「我那嫂嫂的芳名苏大夫你应该也听过。」 「噢?」她微讶,「我对江湖事所知并不多。」 尹湛青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文湘芸,这个名字听过吗?」 苏清妙一怔,思绪似乎飘向很久很久以前,半晌,她摇摇头。 「苏大夫,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也不奇怪,文姐姐是我爹的义女,可惜十二岁那年便失踪了,幼年时她与我大哥互有情意,如今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那——」苏清妙正要开口,却被另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 「湛青,你闲到需要对一个外人嚼舌根的地步了吗?。」 她循声望去,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道欣长的身影。 「大哥,你来了。」尹湛青朝她做了个鬼脸,随即背过身笑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苏神医。有她在,你也可以松口气了,文姐姐一定会平安的。」 「尹庄主,久仰大名。」 苏清妙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俊逸的眉眼流露着冷傲之气,表情莫测高深,这副不苟言笑的尊容,的确让人觉得不好亲近,也难怪流言传成那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苏大夫说话的语气较平时多了丝雀跃,连看大哥的眼神也有些……熠熠生辉啊。尹湛青疑惑的微皱眉。 「尹蔚蓝,久闻苏神医大名。」 他的态度是轻怱而随意的,就差在眼中写上「瞧不起」三个字了,实在是……苏清妙轻叹。太明显了!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的轻笑,「不敢当,清妙仰慕庄主丰采已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客套嘛,她最会了。 尹蔚蓝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也不在意,见到他系於腰间的鸳鸯玉佩,不禁眼中笑意更浓,「尹庄主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 尹湛青微微讶异。苏大夫向来对谁都以礼待之,有问必答,却难得见她对谁主动过问。 「没有。」相形之下,尹蔚蓝的态度实在不仅仅是冷淡而已。 「清妙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俗话说『病由心来』,庄主心胸豁达,这是利於养生的好事。」 不是错觉,他再次发现,向来娴雅的芙蓉医仙在面对他大哥时,神色有一丝丝的兴奋? 难道淡定如苏大夫也拜倒在大哥的魅力之下? 反观大哥,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大哥果然对文姐姐以外的女子没兴趣。尹湛青轻叹。 他对苏大夫有好感,但只是单纯的仰慕。若非大哥心有所属,倒也……想着,他不禁为苏清妙惋惜。 希望一会见了文姐姐,苏大夫别太受打击才是。 在尹家兄弟的引领下,苏清妙几乎是被「押」着前往文湘芸养病的院落。 走到廊角时,尹蔚蓝突然退了两步走到她右侧,刚好挡住她远眺的视线。 她侧首道:「那座院落倒很别致。」 尹湛青暗道不妙,正要开口,尹蔚蓝却冷冷开口,「晓剑山庄里别致的地方多得是,湛青,晚些时候你带苏大夫到处走走——那边除外。」 指的自然就是苏清妙唯一有兴趣的那座院落。 她碰了个钉子,倒也不恼,神色依旧柔和。 尹湛青好心地挨到她身边,小声道。「苏大夫,你别介意,我大哥就这个臭脾气。」 「没事,」苏清妙友善地笑了笑,也配合地压低声音说:「那边到底是什麽地方?尹庄主似乎很不喜欢人提起?」 她今日意外的话多,让尹湛青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那是庄里的禁地。」 「禁地?」 「不过……我想很快就不是了吧,呵呵,文姐姐如今都回来了。」虽然可能会伤了苏大夫的心,但这种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两人说着,竟已落下尹蔚蓝十余步的距离。 尹湛青胆子也渐渐大了些,便低声道。 「那里原是文姐姐当年所住的院落,不过她十二岁後便荒废了,大哥一直禁止他人接近那里,连我都不行。」 很过份呢,其实他也很想念文姐姐的。 「既然如此,」苏清妙有些不解,「为什麽文姑娘如今并未被安置在那里?」 他挠挠脸,「大概是院子旧了,大哥想翻修一下吧。」只能这麽解释了,不然怎麽解释大哥前几日依然独自去那院子?文姐姐都回来了啊。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 尹湛青不禁心生怜意,「苏大夫,你别怪我说话直,我劝你千万别对我大哥存有希冀,这麽多年来,他对文姐姐的心意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你是一点的机会都没有。」 苏清妙一怔,望进他清澈的眼底,未了竟是轻声叹息,「二庄主,谢谢你。」 才想回话,他一抬头,看到前面转角处大哥居然破天荒停下来等他们。尹湛青心中讶异,他赶忙催促苏清妙跟上。 看来文姐姐对大哥的影响力果然非同一般,能让他一再破例。 再回头看看匆匆赶上的苏清妙,他叹气。苏大夫,你没希望了啦。 文湘芸所住的院落与尹湛青的生母姚凤娇颇近。对她,苏清妙还有些印象。三年前尹老庄主病危,哭得最凶的就数这位二夫人了。 一路上,尹蔚蓝未再开过金口,只是她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飘向他。尹湛青看在眼里,也只有叹气。 一进院落,苏清妙就发现不对了。 七月溽暑,她不过走几步路已是香汗淋漓,而眼前这座院落,更似由内冒着热气一般。 果然,房门一开,热流便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後退一步。 定睛一看,她发现房内竟然摆着五、六只火盆,热气蒸腾,熏得视野都模糊起来,床上的女子却还盖着厚厚的棉被。 「这是……」她不解。 尹湛青解释,「文姐姐不知道中了什麽毒,极为畏寒。」 苏清妙皱眉,欲进房内,谁知刚一抬脚,就被一只健臂拦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好言道:「庄主,我要救人。」 尹蔚蓝认真审视她的表情,似乎眼里终於有了这个面容清丽、性子倔强的女神医。 「在这里救。」 「庄主是在开玩笑吗?清妙自认没有十步诊病的本事。」更别说她如今还站在门槛之外。 尹湛青也觉得兄长的坚持有些过份,「大哥,苏大夫是可以信任的人,这点我可以担保。」 他依旧不说话,眼神在苏清妙身上游移片刻,才似有不甘地放下手。 「里面温度很高,你受得了吗?」 「我是大夫。」依旧是轻声细语,只是语气中流露着坚决。 尹蔚蓝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懊恼,随即冷哼一声。 尹湛青真想大声称赞她的胆识。敢这麽跟他大哥说话的女人,她绝对是第一个。 苏清妙一个姑娘都不惧怕这些热气,他们两个大男人自然二话不说当起开路先锋。 房内的热气熏得她有些一晕眩,她强忍着不适诊了文湘芸的脉搏,不过片刻便摇头道。「庄主,麻烦叫人将房内的火盆悉数端出去。」 「咦?」尹湛青诧异,「可她一直喊冷,这……」 「此乃寒毒,寒气自内而生,这些火盆摆再多,她也是感觉不到的。」她抬头正视两人,「寒毒被困於体内,外界再以酷热相逼,寒气不得扩散,她只会越来越冷。」 尹湛青恍然大悟,正欲吩咐,却见大哥望着床上昏迷的人若有所思。突然,他逼视苏清妙。「她怎样?」 「她?确实很美啊。」 她是故意的,故意曲解他的问题!尹蔚蓝强忍住,不去回瞪那双还在装无辜的大眼。 尹湛青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大哥身上的寒气更强了。这……真不明白,苏大夫干麽要故意气他大哥呢。 眼见局面又僵,可怜的尹小弟忙上前转移话题,「苏大夫对此毒可有概念?」 苏清妙摇头三下,「没见过,没听过,没解过。」 好个「三没」,还真是直接。 「可有把握解毒?」 「勉强可以一试。」话虽如此,苏清妙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丝为难,反而是满满的自信。 是了,她总是喜欢谦虚而谨慎的陈述自己的能力。 尹蔚蓝眼中闪过不悦,「人命不是拿来给你试的。」 「大哥,要对苏大夫的医术有信心,她只是谦虚而已。」尹湛青及时打圆场。 「你倒了解她。」冷睨了他一眼。 「我……」被兄长一瞪便没了气势。 妈呀,好可怕。 苏清妙皱眉,「庄主,清妙的医术如何,试过便知,清妙从不对病人做任何承诺,今天也不会例外。」 尹蔚蓝眼中似有什麽情绪一闪而过,「你确定要试?」 「大哥,苏大夫是最後的希望了。」 他冷哼,「神医不是还有一个吗?」 医仙苏清妙,毒手锺离春。 当今天下恐怕再没人能在岐黄之术上超越这两人。 按理解毒乃毒手所长,但话虽如此…… 「大哥,」尹湛青无奈开口,「毒手近两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今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要上哪里找人?」 在听到「毒手」两字後,苏清妙面色不禁微冷,「既然庄主信不过清妙,就另请高明吧。」 同行相忌没听过啊? 很好,敢在她面前提死对头锺离春的名字,有种。 「大哥!」尹湛青不免埋怨。就算他跟苏大夫不对盘,也犯下着在这个时候生事啊。江湖上谁不知道苏清妙与锺离春理念不同,势同水火。「你就为了文姐姐少说几句吧。」 「湛青,你今天话太多了。」 为了「文姐姐」啊……苏清妙颇玩味地瞟向面色阴沉的尹蔚蓝。 「文姑娘长得如此国色天香,也难怪庄主情深义重,英雄美人,的确是天作之合。」话一出口,她才惊觉酸味有多重,不禁也有些懊恼自己失控。 「苏大夫,你未免交浅言深了。」尹蔚蓝後面一句,似乎说得格外用力。 「失礼了。」苏清妙恢复成温和笑颜,「庄主索性让清妙一试又如何,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保住庄主的未婚妻不死,清妙自认还是办得到的。」 尹湛青突然觉得头好晕。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开始怀疑苏大夫该不是故意挑衅吧? 「苏大夫,你……」 她淡定自若的启唇,「二公子放心,清妙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更不会因为嫉妒而迁怒文姑娘,这是清妙身为大夫的骄傲。」 言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院落,留下汗流浃背又目瞪口呆的尹湛青。 因、因为嫉妒而迁怒? 他没听错吧,她就这样承认了?向来含蓄温婉的苏大夫,竟然真的承认对大哥有意思? 果然是一见锺情……尹湛青不由得感叹。 怪不得啊。 苏大夫必是早闻大哥威名,暗怀倾慕,一见本人便芳心暗许,谁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透一颗心,又见文姐姐貌美而大受打击,这才导致方寸大乱。一连串的故事瞬间在尹湛青脑海中成形。 唉,可怜的苏大夫。 第二章 火盆被撤出院落後没多久,苏清妙便开出第一帖药方,尹蔚蓝看也没看内容便吩咐下人去抓药熬煮。 尹湛青原以为生性多疑的大哥终於对苏大夫放下防备,然而在她提出要就近照顾文湘芸时,他却又坚决反对。 最後,终究是苏清妙退了一步,住进较为偏僻的西厢房,只是这样一来,她诊病开方就变得十分不方便。晓剑山庄范围并不小,内院更是结构复杂,她原就是个路痴,这样一来,无人带路的话,她几乎不能出房门。 尹湛青觉得这样对苏清妙实在说不过去,甚至为此跟他大哥争执了几句,不过显然没什麽效果,一庄之主的决定向来难为人所左右。 尹湛青无奈,只能前来安慰,「苏大夫,我大哥只是太担心文姐姐的安危,绝不是有意刁难,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二庄主放心,清妙不会。」她依旧是笑,只是笑意却末达眼底。 他只当她是恋情受挫,不禁道……「苏大夫,你真的对我大哥……他……」 「一见锺情?」这二庄主是那种单纯到把心思全写在脸上的人。 「竟然是真的!」见她不否认,他万千感慨,「苏大夫,若、若那人不是文姐姐,我必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唉,你还是死心吧,我大哥心里从来就只有文姐姐一人,再无他人位置。」 「不努力怎麽知道不行呢?」她并不气馁。 尹湛青苦口婆心劝道。「你都看到了,你只是对我大哥表现出一点兴趣,他就防你防得像什麽似的,生怕你被嫉妒心冲昏头做出伤害文姐姐的事,还不顾待客之道把你安排到最偏僻的厢房。苏大夫,你晚了十几年,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了。」 晚了?这话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呢…… 「这麽绝对?」她秀眉轻蹙,「你大哥真的那麽在乎那位『文姑娘』?」 「当然,当年文姐姐失踪时,我还小,不过我始终记得大哥那时的可怕样子。就算是所有人都放弃了,大哥依然坚持相信文姐姐没死,他甚至放下家业不管,离家多年,四处寻人,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後来呢?」 「後来就连大哥都与庄里断了联系。前几年,我爹急了,派出人马四处寻找,终於把大哥找了回来。只是他回来後,依旧沉默寡言,好在多少不似以前那样颓废了,只是闲暇时经常在文姐姐的屋里出神……咦?苏大夫,你怎麽哭了?」 尹湛青吓了一跳, 原本只是说出来想让她死心,怎麽说着说着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没事没事,我哪有哭,只是眼睛有些不舒服。」她胡乱抹抹通红的眼睛。真是的,竟然听故事听到流泪。 「我还以为你感动到流泪。」原来是眼疾啊,看来还满严重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淌个没完,真把他吓坏了。 「是有些感动,想不到你大哥用情如此之深。」 提到兄长,尹湛青神色颇有些骄傲,「我大哥虽然面冷,但一旦认定一人就绝不会变心,所以……」他不死心地打击她,「苏大夫,你就死心吧。」 一心一意想拉苏清妙回头的他没注意到身後的脚步声,继续道。 「苏大夫,你个性好,一手精湛医术又救人无数,将来一定会遇见比我大哥更优秀的男人。」 苏清妙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看看眼前一番好意的尹湛青,她眨了眨眼。可惜某人并未看懂她的暗示。 「我绝对不是在奉承你,第一次见到苏大夫时,我就想,将来我的妻子,要有苏大夫一半的气质我就知足了。那些江湖侠女的粗鲁劲,我真是受够了,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样子,就像苏大夫这样才对……咦?」他终於注意到她神色不太对,「苏大夫,怎麽,眼睛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找大夫来……」 「二弟,你忘了,苏大夫本身就是个大夫吗?」 幽冷深沉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尹湛青僵在原地。 「大、大哥?」 惨了,大哥叫他「二弟」而非「湛青」,这是他每次倒楣的前兆。 相形之下,苏清妙就镇定许多,只是望向尹蔚蓝的眼神,灼热外似乎又多了一丝玩味。 尹湛青头皮发麻,总觉得向来温和的苏大夫一看见他大哥就像看见什麽美食,随时要扑上去一口吞掉。唉,敢情他之前的劝谏都是白搭。 「大哥,你什麽时候来的?」 「在你毛遂自荐苏大夫『更优秀的男人」的时候。」尹蔚蓝的声音冷冷淡淡,依旧听不出什麽情绪。 「咳!」看出尹小弟的尴尬,苏清妙好心解围,笑道:「庄主,二庄主也是一番好意,怕清妙泥足深陷而已。」 他冷哼,「苏大夫如此蕙质兰心,想必早有无数少年侠上倾慕,一出门也就把刚才的话忘了,又哪里需要担心这些呢。湛青,你太多事了。」 「大哥,你……」虽然知道大哥是故意这样说,好教苏大夫死心,但未免过於犀利了些吧。 「庄主,清妙这一生只一颗真心,亦只给一人。」 尹蔚蓝看她的眼神似乎深沉了些,「有些话,嘴上说来再容易不过。」 「清妙向来重诺,而有些承诺一旦出口,便是一生。」 「苏大夫!」尹湛青无奈。怎麽他的话她完全没听进去呢?他大哥今生是非文姐姐莫娶,她就是再深情的表白也没有用啊。「难道……难道苏大夫愿意委屈自己当妾?」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认为大哥会改变主意,大哥对文姐姐的事,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注意到尹蔚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苏清妙的心情似乎更好了,「没关系啊,只要能跟在庄主身边就好啊。」 尹湛青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真是向来含蓄娴雅的芙蓉医仙吗? 「尹某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 「有的女人不怎麽在乎名份的。」苏清妙话里有话。 「那麽尹某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女人。」尹蔚蓝黑着脸又强调了一句。 苏清妙盯他的眸光似乎更加炽热了,语气中竟有些雀跃,「庄主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但愿庄主记住今日所言。」 为什麽苏大夫丝毫没有受到刺激,反而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尹湛青费解。 「二弟,方才二娘有事找你,你过去一趟吧。」 一声「二弟」顿时熄灭尹湛青满腔好奇。 惨,又是「二弟」,看来这回大哥是真的生气了,只是不知是恼他这个弟弟多一些,还是那个胡闹的女神医多一点? 望着尹湛青有些萧瑟的背影,苏清妙突然有感而发,很真心的。 「二庄主是个不错的人啊。」 尹蔚蓝的目光缓缓对上她澄澈的双眸,面有愠色。 某人却笑得益发开心,「怎麽,庄主心情不好?」 「别再接近文湘芸,药叫下人送去就可以了。」 「可我是大夫。」 他的目光灼热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苏大夫,尹某奉劝一句,做人要记得给自己留後路。」玩他的代价很沉重,他怕她付不起! 说完,他拂袖而去。 苏清妙却是唇角一扬。 那怎麽成!这回她可是专程来找他乐子的啊。 同一时间,京城绥靖侯府内。 「你说她被什麽人带走了?」邬大小姐眼神发亮,吓得侯府侍卫长周亮冷汗涔涔。 「来人说是晓剑山庄的人。」不过奇怪的是,对方知道他是绥靖侯府的人後,就没了敌意。 「原来如此。」既然是他来抓人,她便没什麽好担心的。 说起来好久不见,她都快忘了那人长什麽样子了。不过,她才刚说要替清妙说门亲事对方就出手,未免太巧了吧。 邬亦菲冷哼,「连我身边都布了眼线,算你狠。」 「大小姐,现在……」 她潇洒地挥了挥手,「没事了,张侍卫,你休息去吧。」 「是,大小姐,」周亮面不改色地道:「还有,卑职,姓周。」 反正他家主子就爱玩他,他只是个苦命的侍卫长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为了不真的激怒某人,苏清妙还是很听话地留在厢房里不乱走动,药都是透过下人送到文湘芸那里。偶尔尹蔚蓝会来厢房了解文湘芸的情况,不都是与尹湛青一起。也因此,尹湛青益发肯定,苏大夫已经被他大哥迷得神魂颠倒,那炽热的眼神实在让他毛骨悚然,甚至,他真怕哪天自己不在时,苏大夫会趁大哥不备扑上去。 而尹蔚蓝则每次从西厢房出来後,脸色总是更阴沉一分,显然在强作忍耐。 这几日,关於芙蓉医仙迷恋他们庄主的消息已在山庄内传得沸沸扬扬,下人间更定传得绘声绘影,甚至已有人下注苏清妙几日後会被逐出晓剑山庄。 尹湛青倍感无奈,大哥依旧无动於衷,只是脸色已然可以和张飞媲美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七日,下人传来消息,文湘芸转醒。 在尹湛青的诧异中,尹蔚蓝又下一道命令——不许让苏清妙得知此事。 这一次,连他都觉得,这样的保护未免有些太过了。不让苏大夫了解情况,她又怎麽准确的下药?有时候,他委实觉得大哥对文姐姐的重视程度,甚至不如苏大夫,面对苏大夫他至少还会生气,可对文姐姐则像完全事不关己一般。 不应该呀…… 尹湛青百思不解,只得在看望苏清妙时婉转相问。 「苏大夫,如果……我是说如果,文姐姐有转醒的迹象的话,在用药上需要做什麽调整吗?」 「当然要。一旦转醒,我便得换另几味药为她调理身子,不过……」她注意到他似乎有些失神,「她的毒在我的掌控之中,这几日也该有起色了,若还是不醒,说明毒素比我想像中侵入得还要深,那麽我便得每日施以针灸助她逼出寒气。」 「那、那假使耽误了时辰呢?」 苏清妙一怔,随即面色有些凝重,「这样就难办了,毒素滞留过久对身体伤害很大,就算以後清除乾净,恐怕也会落下病根。」 「这麽严重?」尹湛青默默记下她的话,准备回去全部转述给兄长知道。大哥那麽在乎文姐姐,一定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大哥抛开成见,让苏大夫亲自去诊断文姐姐的病情。 透过他的反应,便多少掌握了情况,她试探道,「怎麽,文姑娘醒了吗?」 「没有没有。」没得到兄长首肯之前,他还是没胆忤逆大哥的命令。 苏清妙佯装松了口气,「那就好,二庄主,人命关天,这可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事。」 「是是,我知道。」他点头,一会又有些忧心的开口,「苏大夫,你还是没放弃我大哥吗?」 「为什麽要放弃?」反问得好自然,自然到尹湛青觉得似乎自己才是那个问了蠢问题的人。 他叹气,「就算如此,那……那你不会伤害文姐姐吧?」文姐姐不只是大哥的心上人,在他心目中,也是像姐姐一般的存在,他不希望她成为女子嫉护心下的牺牲品。 苏清妙收起玩笑神色,「二庄主,这是两回事,我是大夫。」 自知失言,「抱歉,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大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听到了苏大夫的保证,他已然安心,就如同当年她救治他爹时一样,一句「尽力」,硬是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爹又拉了回来,虽然一年後爹依旧辞世,但对於苏神医的医术,晓剑山庄没有人会怀疑。 「不送。」苏清妙笑颜温若春风。 反正只要不是在尹大庄主面前,她依旧是江湖上淡雅出尘的「芙蓉医仙」。 望着尹湛青有些慌张的背影,她的眼底涌出笑意。 瞒着她?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唉,该说对方是关心则乱吧,他就不怕被人看出一二?这麽拙劣的手法,也真的是小瞧了她。 盛夏的夜闷热难耐。 当晚,苏清妙早早熄灯就寝,然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最後,她坐起身拿着凉扇走到院落的躺椅上享受消暑的夜风。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薄纱般的中衣,虽然规模不大,不过这里好歹也是座独立的院落,这麽晚了应该不会有人来才是。这样想着,她便放心地闭眼。 躺一下,只躺一下,凉快一些就回屋里去睡。 想是这麽想,可是随着夜风的吹拂,思绪仿佛也越飘越远。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她身边低咒一句,然後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进屋里,很轻很轻,像捧着什麽宝物一样。 「这麽没防备,真多亏了这里是偏僻的西厢房。」来人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恼意。 落入床铺後,苏清妙感觉到眉心似乎有温暖的气息在游走,然後是眼、鼻尖,最後是唇。 「热……」她下意识地挥手阻挡。 对方似乎有些恚怒,强行扳回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印上她的嘴唇,而且不满足於浅浅的摩挲,寻求着更深入的探索。 她稍微清醒一些,却也不惊讶,只是继续抗议,「喂,很热……」 「那就做点更热的事。」男人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偏偏语气中就是没有妥协。 苏清妙无奈,索性不再挣扎,轻轻地回应着他,「怎麽过来了?」 「某人不就希望我过来。」 「谁呀?」她无辜地眨眨眼。 「哼。」男人瞪她一眼,加大了动作的力道。 「你轻一点儿。」苏清妙咬唇,不敢喊太大声。他们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偷情」呢。 「我说过,别不给自己留後路……唔!」男人闷哼一声。这女人嘴里斥责他的同时,又伸手捏他大腿。 「你来跟我算帐的?」她不悦地质问。 要算帐,也该是她先来。 「岂敢,我只是来提醒你,你就快要当寡妇了。」语气中又多了一丝轻浮。 苏清妙皱眉,攀紧了坚实的臂膀,「这麽严重?对方那麽厉害。」 「对方一点也不厉害。」至少对他来说如此,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那你……」 「厉害的是你!」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隐忍,「你快把我气得吐血了知不知道!」 一切暗示,她全都无视,他要她怎样,她就偏不怎样,根本是打定主意来捣乱的。 「人家只是个大夫嘛,总不能见死不救……」那样多愧对师父的教导啊。「或者,你是在嫌我『碍事』?」 「你还敢说?」他话已经说得够露骨了,某人当时也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这会还来秋後算帐?好处都被她占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好啦,我开玩笑。」苏清妙识相地求饶。 「什麽都能拿来开玩笑,就是不准怀疑我。」惩罚似的,又是一记深吻,好半响才带着低低的喘息道。「说救人,你又知道对方是什麽来历,值不值得你救?」 「那……中毒总是真的。」唔,她觉得嘴唇有些肿了。 「答应我,」男人的声音略微沙哑,「绝对不许再让自己陷入危险。」 「那当然,这还用你教吗?」她将面颊向他胸口蹭了蹭。 「还有,不许给我捣乱。」 「可以。」苏清妙配合极了,反正「捣乱」的定义由她自己解读。 「那再加上……」男人闷哼一声,「女人,警告你,再在这种时候掐我,我咬你哦!」 「是你先得寸进尺。」他提要求提上瘾了吧? 「嘿!」男人不怀好意的邪笑,「我让你见识什麽才叫得寸进尺。」 紧接着,房内传来女子的低呼。 还有力气反驳他,一定是他不够努力。男人加紧侵略,努力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当前要事当中。 於是春宵一刻,芙蓉帐暖,春意融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男人起身穿衣,回过头,不意外地看见女子目光清明。 他低头吻上她还有些红肿的唇,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快了,就在这几天。」 女子柔柔一笑,眼中却闪过顽皮,「你现在好像采花大盗哦。」 清晨,床帐里,一男一女,衣不蔽体,这情景跟说书先生口中形容的好像。 男子刚燃起的情欲之火顿时悉数被熄灭,他冷冷哼道。「苏清妙,你等着真相大白那一天吧!」 谅她好日子也没几天了,到时候就等着被他光明正大地正法。 不能接触病人的大夫就是闲人一个,苏清妙一觉睡到正午方才起身。梳洗妥当後,精神饱满地踏出房门,却见门外竟早有人等候。 讨喜的小丫鬟笑呵呵地道:「苏大夫,二夫人有请。」 「哦?」苏清妙一怔,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面前的小丫鬟,友善地问:「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 小丫鬟摇摇头,「不久,庄主晌午才通知奴婢的,庄主说如果奴婢来时,苏大夫房门紧闭,就在外等候,切勿打扰。」 原来是尹蔚蓝的人。 苏清妙点点头,「那我们这就去吧。」 她跟着小丫鬟一路绕来绕去,总算又来到了与文湘芸所居住的院落十分邻近的廊桥,只不过这一回一转便到了另一座院落前。 「二夫人,苏大夫到了。」 一进门,苏清妙便注意到尹蔚蓝也在,不禁微微意外。不过她仍不失礼数地来到姚凤娇跟前。 这位二夫人已经不复当年的华衣浓妆,一袭青衫朴素至极,神色上也不见半分跋扈,只余一抹淡然,三分萧索。 「二夫人。」 「苏大夫别来无恙。」 她柔柔一笑,然後望向尹蔚蓝,「庄主,早啊。」 尹大庄主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 「苏大夫,今日请你来,其实是想向你请教一些事。」姚凤娇温声道。 「谈不上请教,夫人有事,尽管问就是,清妙一定知无不言。」如果是「不知」的,她就爱莫能助了。 「其实是关於湘儿这孩子身上的毒,我想问问,苏大夫如今有几成把握?」 她微怔,「二夫人这是怀疑清妙的能力?」被人质疑什麽都可以,但是看家的本领可就另当别论。 「不、不,苏大夫千万别多想,」姚凤娇连忙辩解,「我只是想了解湘儿的情况,这些时日,她已不似当初那麽畏冷,且有转醒的迹象。」 「文姑娘醒了?」她佯装讶异。 「怎麽,苏大夫不知道?」姚凤娇怔忡。 「其实,为了文姑娘的安全起见,清妙并不被准许过多接触她,大概是下人传递消息有误,忽略了这点吧。」说着,她瞟了一旁的男人一眼。 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尹蔚蓝面不改色地道,「大概是下人没说清楚。」 苏清妙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他还好意思说啊。 姚凤娇却显然对此深信不疑,「原来如此。蔚蓝,苏大夫是我们晓剑山庄的恩人,你连她都防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蔚蓝知道。」他对这个二娘还是十分敬重的。 「既然如此,苏大夫,以後湘儿就多劳烦你照顾了,她是个苦命的孩子,若、若是天意弄人,请苏大夫务必据实相告,让我早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麽?苏清妙心中冷笑,抬头又对上尹蔚蓝有些复杂的眼神。 她心中叹息,笑颜不变道:「二夫人放心,文姑娘『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姚凤娇神情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说:「蔚蓝,你带苏大夫再去湘儿那里看看吧,我累了。」 「是。「 出了院门,苏清妙又恢复成对尹蔚蓝无比迷恋的样子,简直满眼都写着企图,他终於忍不住开口,「苏大夫,请注意你的举止。」 「我举止又怎麽了?」她低头打量自己。没什麽不对,很端庄啊。 「轻浮。」他冷哼一声,吩咐身边的丫鬟道:「送苏大夫回去休息。」 「咦?等等,」她皱眉阻止,「庄主,二夫人要我去探文姑娘。」 「不需要。」 苏清妙叹气,「尹大庄主,我已经三天没有接触过我的病人了,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这样我难以拿捏药的剂量。」说话间,她有意无意的扬高声音,引得左右的下人不禁侧目。 尹蔚蓝深吸了一口气,再回过身时,已经与平时无异,「苏大夫,你非要我直说吗?我不信任你。」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要信任的是我的医术和身为大夫的道德操守。」她有她的原则,要不就别让她治,既然出手了就没有救人救一半的道理。 「道德操守?」他眼中闪过轻蔑,冷笑,「苏大夫,你确定你有这种东西?据我所知,有些人翻脸如翻书,昨天说过的承诺一觉醒来就能忘得一乾二净,简直可以和某人健忘的师姐媲美。」 不用想,远在京城的师姐一定在打喷嚏了。 苏清妙想笑,随即又觉得不妥,乾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只是尽我身为大夫的职责而已,庄主的话恕清妙不懂。」 「我想苏大夫不了解她的身份和重要性。」 他不想让某人冒一点险。 「我有把握。」苏清妙终於说出这四个字。 刚刚赶来的尹湛青闻言不由得一怔。 苏大夫说过,她从不对病人或家属做任何保证,那如今为了大哥,她算是破例了? 尹蔚蓝看苏清妙的眼神却没有惊喜,反而多了一丝质疑。 她倒是笑得从容,「我有完全的把握,这样说行吗?希望庄主能让我好好诊治文姑娘。」 「大哥,」尹湛青也上前劝道……「你还在顾虑什麽?让文姐姐早点康复,不好吗?」 苏清妙别有深意地看了尹蔚蓝一眼,不意外的又被後者猛瞪,她也不在意,迳自向近在眼前的院落走去。 「苏清妙。」不知道为什麽,他心中竟透着些许不安。 她站住,等着他的下文。 「你最好记住你的承诺。」尹蔚蓝话中有话。 苏清妙笑着点点头,「放心。」 尹湛青怔怔的看着这两人,突然觉得今天的他们似乎有些不同。 那句「放心」说得那样自然熟稔,以至於让他怀疑苏大夫到底是要大哥别担心谁?是屋内的文姐姐,抑或是……她自己? 大哥在担心苏大夫? 望向依旧面无表情的兄长,尹湛青益发糊涂了。 可能吗? 第三章 文湘芸醒了,苏清妙的医术再度被神化,整个晓剑山庄欢欣一片,也不知谁传出的消息说喜事近了,管家竟已开始暗自采办东西。也对,尹蔚蓝和文湘芸这对苦命鸳鸯历经种种磨难,如今终於苦尽甘来,不能不说可喜可贺。 要说乐不起来的,也就只有最大功臣苏清妙了。芙蓉医仙不计个人恩怨,大仁大义救情敌的高洁品行传遍江湖,蔚为佳话,甚至晓剑山庄里也有少部份人看准了苏大夫的潜力,认为她早晚会被他们庄主收做妾室,甚至是与文姑娘平起平坐。 「胡说!」 刚过转角,就听到尹湛青的怒斥声,苏清妙忍不住停步。真罕见啊,向来好脾气的湛青会气成这样? 「这件事到此为止,再让我发现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苏大夫的坏话,我唯你是问!」 「是、是,奴婢知错。」小丫鬟被训斥得泪花涟涟,好不可怜。 苏清妙皱眉。此事与她有关?那倒有趣了。 「二庄主。」 他似乎吓了一跳,「苏大夫,你、你怎麽在这儿?」槽了,刚才的话不知她听去多少? 「我本来想找个人将这帖药送到厨房去熬煮,没想到走着走着又迷路了。」 尹湛青了然,对於苏神医千好万好,独独在识路方面完全不行这一点,亦早有耳闻。 她将药帖递给双眼红肿的小丫鬟,柔声道。「麻烦帮我送到厨房好吗?」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是、是!」 见那小丫鬟跑远,他不禁叹气,「苏大夫,你心肠未免太软了。你可知方才那了头将你传得多不堪,我本想重罚她,你却来替她解围。」 「与我有关?」她状似好奇的问。 「是什麽样的传言呢?」 「咦?原来你没听到……」尹湛青有些懊恼,连忙改口,「没什麽,下人不懂规矩,乱嚼舌根罢了,苏大夫千万别在意。」 「二庄主,你我也算相交一场,什麽话传到你这里我都不担心,但是清妙什麽事都被蒙在鼓里也不好受呢。」 她这麽一说,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真的没什麽,就是一些误会而已,只不过事关苏大夫名节,下人信口开河,实在是……」不好出口啊。 「那我更要知道,」她沉下脸,「二庄主但说无妨,清妙也好反省一下自己哪里错了,才引人这样议论。」 想了想,尹湛青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於是吞吞吐吐道:「其实是……唉,竟然有人说,近来夜里看见西厢房有男子出没。」 西厢房乃晓剑山庄留宿客人之地,如今只有苏大夫一人居住,这样的滚言一旦传开,教苏大夫一个姑娘家的颜面往哪里摆? 苏清妙表情有一瞬间僵硬。 「苏大夫,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此事我一定禀明大哥严正处理,你是晓剑山庄的贵客,没人可以这般诋毁你的名节!」尹湛青想起来还义愤填膺。 「对对,」她擦擦额上不合时宜的冷汗,「一定要严正处理,要还我清白,这种事可不能乱说。二庄主,你一定要向庄主禀明,一定要禀、明、啊。」最後几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尹湛青以为她担忧的是心上人误会自己的品行,他理解地点头,「苏大夫放心吧,我大哥最讨厌那些造谣生事的小人,至於西厢房你可以放心居住,我们一定多调些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嗄?苏清妙笑容微僵。还要调啊? 别了吧,调再多也是装饰而已,那个「采花大盗」要来的话,谁拦得住。 不过想到某人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她突然忍不住想笑。 「苏大夫,你笑什麽?」 啊,她竟然真的笑出来了? 「没,」她赶忙恢复正色,「我只是松口气而已。」 「苏大夫,此事你就放心吧,我和我大哥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尹湛青满眼都写着坚决。 「好啊……嗯,」她认真地点点头,「我等着。」 事实证明,人不能乱说话,因为很容易成真。 二更天,苏清妙梳洗完毕回到内室准备就寝,却在解腰带的同时僵住。 「听说你在等我?」 低沉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床铺那边传来。 苏清妙在黑暗中朝那个方向白了一眼,然後压低了声音道:「才二更天,你疯啦?现在外面可是四处在『通缉』你。」 男子将她拦腰抱起,口气中不无怨慰,「问你啊?三更天后我还进得来吗?」 外面可是他亲自安排的人马,还因态度漫不经心被正义感十足的二弟指责他,「忘恩负义、挟私报复、让人失望透顶!」 真是搞笑,他为什麽要布下重重兵马来对付自己啊! 「噗哧!」即使看不到表情也知道他说这话时有多麽郁闷,苏清妙忍俊不禁,「你自己不知收敛,被人抓着把柄,跟我有什麽关系?」 「谁晓得三更半夜还有人在外边闲逛。」他也是一时大意。 「真难得呀,我本来还担心你连自己人也会灭口呢。」没想到他竟然任由流言传开而无动於衷。 「我哪有那麽冷血?」男人委屈抗议着,随即声音里又透出惯有的不怀好意,「喜欢传就去传好了,最好再捉奸在床,我也省得昭告天下了。」到时看她还往哪儿跑。 还说自己不冷血,根本是把别人利用个彻底。苏清妙冷哼。 「呦,你有意见?」 「还『呦』?」她将他的语气学了三分像,「你学三姑六婆倒是满快的嘛,让别人看见,保证你从此威严不存,看你还怎麽服众。」 真是形象破灭,她甚至开始觉得他一板一眼的样子比较好了,因为现在的他,总让她这个自认为不那麽笨的人没辙。 「有什麽关系,你又不是别人,我连小曲都给你唱过。」男人的手又不老实起来。 「你还答应等我今年生辰再给我唱。」她从容地拍掉狼爪。 「我现在就可以唱啊,」狼爪不死心地再去与她的衣带缠斗,「不过我觉得在床上唱比较有意境,要是再配合一些运动来酝酿情感,则更能品出其中韵味啊。」 这男人没一刻正经! 「你先说正事!」她擒住他的手。 「拜托,我哪有什麽正事?真好笑啊你。」 苏清妙瞪他。 於是男人就真的笑了,「清妙,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别把我想得太复杂,偶尔放松一些。」 她面无表情地瞪他。 於是男人开始诱哄,「乖,别费力气了,太黑了,我真的看不到你在瞪我……嘿,你又想掐人了是不是?」 「你招不招?」苏清妙眼一横,大马金刀地坐到「犯人」怀里,大有「再不招就压死你」的意思。 「是,苏大人。」男人声音中有无奈,伸手环住她的纤腰抱怨,「女人太聪明了就是麻烦。」 虽然「偷香窃玉」只是他计画中自我奖励的部份,但也是很重要的动力呀。 「事情有变是不是?」苏清妙一颗心不由得提起来。他会冒险来这里,必是计画出了纰漏。 他之前不敢常来,是为了她的安危,而最近常来,甚至冒着曝光的危险,也只会是因为她的安危。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大鱼要入网了?」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男人泄愤似的在她耳垂轻咬一下,「文湘芸一醒,对方不动手行吗?」 「你不愿我冒险,我也同样不喜欢你冒险。」她不甘示弱地在他手臂上咬回去,「说好一起行动的,你却偏要一肩担起。」既然如此,他也别怪她不按计划来。 「反正你有你的道埋,我也有我的,我们一人一半,平了。」他早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会甘於被保护的角色。 苏清妙依偎进他怀里,享受着格外思念的温暖气息,「明知道他们要动手了,你不去守着你的『挚爱』,跑到我这个『未来妾室』这儿来闹什麽?」哼,她就不信庄里的流言他没听过。 「想你了啊,」男於耍赖地将头埋进她颈窝,汲取着那独有的药香,「俗话说妻不如『妾』嘛……」 他的胸襟猛地被扯起来,苏清妙笑得危险,「俗话还说妾不如『偷』。」 男人正色,「所以说,俗话就是给俗人讲的,为夫我坚信像你我这等『不俗之人』断不会理会这些歪理,娘子你说是吧?」 唉,再聪明的女人也改不了爱钻牛角尖的毛病,明知他的「妻、妾、偷」是三位一体,还吃这个飞醋。 苏清妙哼了一声,突然想到什麽,又沉默起来。 男人体贴地拥她入怀,「没事,别担心。」 「这是老天对我俩最後的考验了吧。」其实这一路走来,他们都很累了,她真怕他们其中一个会坚持不到最後。 「会的,这是最後一次了。」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我这辈子一颗心只给一个人。」苏清妙似在说给他听,又似在自言自语。 「我亦然。」只有一个妻子,只爱这一个女人。 突然,男人敏感地起身,「有人来了。」 「上床。」苏清妙当机立断地将他推上床,然後拉紧窗幔。 「难得你主动。」男人不忘调笑一句,遭白眼後认命地躲入床帐。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如是。 「苏大夫。」几乎与此同时,敲门声传来。 「二庄主?」苏清妙的声音佣懒如初惊醒,「这麽晚了,有什麽事吗?」 「抱歉苏大夫,文姐姐夜里突然有些不对劲,劳烦你……」听得出尹湛青真的很焦急。 「你等一下,我马上出去。」她朝帐内的人影打了个手势,开门随二庄主而去。 那一瞬间,男人皱眉。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为什麽心中还是会不安呢? 男子闭目片刻,随即拔身隐入黑夜。 苏清妙一进文湘芸的屋内,一股刺鼻的味道便袭来,她不由得皱眉。 快步上前,她扶起床上面色惨白的人。 「文姑娘,文姑娘?」 竟是吐得虚脱了,她刚刚苏醒不到三天,身体本就还很虚弱,这样吐下去会要了她的命。见她唇色青紫,似寒毒发作的模样,苏清妙立即取出银针。 「大哥,你怎麽现在才来?」见到门口高大的身影,尹湛青有一瞬间怔忡。怎麽觉得今日的大哥风尘仆仆的,甚至有些狼狈?从大哥所住的院落到这里,没那麽远吧。 「咳!」尹蔚蓝直接来到床边,看看状况不妙的文湘芸,才问:「怎麽回事,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晚膳後没多久便开始呕吐不止,下人去找你……可是你不在。」 「我在帐房。」他四两拨千斤。 「她晚上吃了什麽?」苏清妙适时插话。 到底是百密一疏,她虽控制了文湘芸的用药,但毕竟不能完全掌握她的饮食,而对方——竟然一出手就如此歹毒。 「是最普通的白粥,厨房严格遵照苏大夫的指示,不敢胡乱更改。」 「还有剩吗?一会我要看那粥,另外,」她将九枚银针摆好,然後回头正色吩咐,「庄主、二庄主,请你们回避。」 尹湛青应声,正要走,却见兄长呆立于原地不动。 「大哥,我们回避吧,你要相信苏大夫。」他担心兄长在此时重提对苏清妙的偏见。 然而,下一刻,尹蔚蓝竟流露出气愤的神色道:「苏清妙,别忘了你答应我什麽。」 她一怔,随即—— 「我记得,」仰头一笑,她眼中满是自信,「放心。」 我答应你,保证自己的安全。 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尹蔚蓝任弟弟拉着出了屋子,却又守在门口,不肯离开半步。 苏清妙望着门外清晰的轮廊,沉下脸,静心应付接下来的考验。 九针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鑱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鍉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分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一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 她现在要救人,穴位、用针皆是分毫不能出错,更不宜分心。可是—— 几不可闻的声响出现在身後,冰冷的利刀紧贴她雪白的颈项。 「你可以停手了。」 苏清妙并不震惊,神色甚至显得淡然,「你可终於现身了,要不我都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说话间,手却末停,一寸六分的银针准确地紮入文湘芸背後穴位,与此同时,她自己颈间也出现一条血痕。 「我叫你住手!」女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不是怕惊动外面的尹家兄弟,但杀气却是毫不掩藏。 她相信,自己只要紮下这第二针,立刻就会走在文湘芸之前。 「二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什麽了?」这一次,苏清妙依言停手了,因为她得保命——保住所有人的命。 姚凤娇一怔,「你怎麽知道是我?」 难道这一切都是陷阱,难道尹蔚蓝早就知道她的企图?若如此,她更是非杀了苏清妙不可。 「二夫人,容我提醒,你仔细看看她的背。」 握剑的力道未减,她目光顺着苏清妙的颈项移到文湘芸美丽无瑕的背部,突然她双眸睁大,「她、她不是……」 无视颈上的利刀,苏清妙轻轻地回过头,「你再看看我呢?」 姚凤娇几乎说不出话来。 苏清妙轻解罗衫,优美的背部曲线展露无遗,只是肩胛处一个巴掌大的图腾诡异而突兀。 「认出来了吗?」她轻笑,「你们个个费尽心机,要的不就是这个!二夫人,你说,你还能杀我吗?」 这是特殊药水绘制的图腾,身体主人一死,就立刻会消失。 「原来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这女人根本就是个幌子,」姚凤娇眸中闪过阴狠,一字一句的道:「你才是真正的文、湘、芸!」 她早该想到,文湘芸失踪多年,怎麽会突然出现又身重剧毒?她上当了! 「是啊,我才是那个人,」苏清妙很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包括不愿意见她曾经住过的屋子,也不愿意想起任何关於那个名字的回忆。「一别多年,久违了,二娘。」在过去,她就是跟着大哥这麽唤她的。 「的确久违,」姚凤娇素净的脸上闪过杀机,「既然你承认了,那麽该死的就是你了!」说着,手上的长剑又加了力道。 「你真舍得我死?」苏清妙冷笑,「在看到我背上的确有藏宝图之後?」若是她能放下,今日便不会出手。 「我根本不在乎什麽宝藏,既然你是文湘芸,那麽老爷的死,定然也与你有关了?」当时尹俊病危,只有她这名「苏大夫」能够接近,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苏清妙冷哼,「与我无关。」 「你以为我会信?谁不知道你恨尹俊入骨!」 当年尹俊正是为了这张藏宝图,才劫了年幼的文湘芸回晓剑山庄,明着收为义女,暗里却企图从这孩子口中套出藏宝图的下落。直到文湘芸十二岁,尹俊终於得知那张图是刺在她背上,便誊走副本。而文湘芸则被追捕她的人一掌震碎心脉,坠落悬崖,生死未卜。 想不到她不仅没死,还成为天机派掌门无尘子的座下弟子,学得一手好医术。 「你想不到的事可多了,我恨尹俊入骨没错,但是一个垂死之人,根本不值得我弄脏双手。」 「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要你收手。」身前的「文湘芸」一阵咳嗽,苏清妙手法快准地又落下一针。 「她是谁?」为何文湘芸不顾自己也得救她? 「一个外人,别以为人人都眼你们一样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我只想救人。」无辜的生命不该被牵扯进这可悲的杀戮。 姚凤娇冷哼,「你倒变了很多。」 以前的她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说若我有胆子就此愤世嫉俗走上邪路,就死给我看。」苏清妙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光彩,只是语气中又显得颇为无奈。「我孬,屈服了,从此面向阳光,誓做好人。」不过对她说这话的人,到如今还是没救的自我至极、虚伪成精,嘴上说她头头是道,自己做来却我行我案。 说着,她又紮下一针。 第一针封住毒不蔓延,所以可以停歇,但第二针到第九针就没这麽轻松了,必须连续而精准地施针才行。而她这一手功夫,就是毒手钟离春也不得不佩服。 接连七针,如行云流水,准确而平稳。 她的手法似乎又有进步了呢。苏清妙有些自我陶醉地想。 「文湘芸,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我若想做什麽,今日你断不会有机会在这里拿剑指着我了。二娘,我叫你一声『二娘』,你还不明白吗?」自始至终,她面色舒缓,安之若泰。 姚凤娇神色复杂,看得出内心十分挣扎。 於是,苏清妙声音放柔,「为二庄主想想吧,就当为你唯一的儿于制造一个假像也好。若他知道父母十多年的婚姻只是一场骗局,你嫁进晓剑山庄为的是一张可笑的地图,他心里会怎麽想?何况,你的心里恐怕早已没有什麽宝藏了吧。」 时间可以将一个人的棱角磨平,甚至一点点腐蚀人的性格。 二娘当初虽然是为了藏宝图而接近尹俊,然而十几年的夫妻情份却不见得全是假的。至少当年她救治尹俊时,二娘的眼泪是滚烫的,那时候的她,不是江湖人,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所以她赌,赌这件事可以圆满的解决,赌二娘会放弃曾经坚执的信念。 「不,你们不会这麽轻易放过我的,我过去待你并不好。」姚凤娇虽然仍有疑虑,但面色已和缓许多。兴许是她多年来礼佛的缘故,即使并不那麽虔诚,可耳濡目染下,心灵多少受到一些洗涤。 这一刻,她真的觉得累了。 「二娘,待我不好的人我一个也没有忘记,我并未对你隐瞒半丝恨意,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得,我只是懒得追究了。」因为还有待她很好的人,护着她一路走来。 「你的条件是什麽?」她的心彻底动摇了。 「忘了那个名字、忘了地图,从此安心做你的二夫人。」 姚凤娇摇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更不会放过的是我,」苏清妙淡笑,眼中没有一点畏惧,「或者说,从来没人想过给我一条生路,可我还在,不是吗?」 手中的剑缓缓放下,素净的脸庞布满哀愁,「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麽?」 就如她所料,二娘的执念并不深,做为一个江湖人,她拼搏了一生,做为一个女人,她失去太多。 「我只问你最後一个问题。既然藏宝图是真的,那麽宝藏呢?真的有宝藏?」 苏清妙望向她,没有说话。 「哈!」姚凤娇竟是失心般地狂笑,然後弃剑而去。 她这一生当真是可笑! 与此同时,门猛地被击开,如风般的身影瞬间将苏清妙拥入怀中。 尹蔚蓝在约定的时间没有听到她的暗号,就知道她又私自篡改了计画。然而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冲动反倒害了她。在听到兵器落地声的刹那,他惊得头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冲了进去。 「清妙!」 尹湛青功力不及兄长,并不清楚屋内发生什麽事,却是一进门就看见震撼性的一幕。他揉揉眼—— 大哥居然死死地抱着苏大夫不放? 他瞟向旁边。文姐姐已被安置在被褥中,睡得很平稳,面色也多了一丝红润。 只是……再看看一直没有松手之意的兄长,以及苏大夫身上的血迹。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没事。」苏清妙安抚着浑身紧绷的男人,却在被碰到颈上的伤口时,倒抽了口冷气。 「你答应过我,保证自己安全的!」紧紧逼视她,眸中有火焰跳跃。 「我做到了,我全身而退,什麽事也没有。」笑得有些虚弱,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也流血不少。二娘方才情绪激动,虽然不致命,但剑上用了不少力道。 尹蔚蓝看着她颈上已经凝固的血迹,以及半边被血浸透的肩膀,他语气更加低沉,「早知道你这个小骗子不会信守承诺。」 「哪有,只是你我对承诺的定义有所区别罢了。」她索性也不挣扎,就这样垂眸靠向他怀里,任由血迹染上他的袍衫。 能力所及的事,她总希望尽量多为他分担。就算二娘为大哥所擒,他心中必定也会因为愧对湛青而不好过,所以她才试着用另一种方法解决问题。 「以後不许再跟我玩文字游戏!」 「好,」苏清妙顺从地点点头,「我累了。」要在全神贯注下针的同时应付一个情绪不稳的女人,她真的累坏了。 「我扶你去休息。」语毕,尹蔚蓝扶着她,回头交代,「湛青,这边交由你善後。」 「呃……是,大哥。」 尹湛青委实佩服自己还能发出声音,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兄长亲密无比地揽着苏清妙离去。 真的、真的不是他的眼睛有问题吗? 大哥不是很讨厌苏大夫? 第四章 出了屋子,尹蔚蓝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苏清妙浑身的疲惫似乎都一起涌上,被放置在床铺上时,她几乎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是?」她迷迷糊糊地问。 「我房里。」 「怎麽没去西厢房?」她以为他会送她回去呢。 尹蔚蓝瞪了她一眼。现在还有心力闹他? 当初将她安置在偏僻的西厢房,就是要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那个幌子身上,当然方便私会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了。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每天摸不得、碰不得,还得极力掩藏思念故作冷淡,最可恨的是,这女人还吃定他不敢轻举妄动,在大白天里尽情挑衅,他若不给自己留条後路,十成十会让她气得吐血。 没错,疏离温和的外表下,她就是这种爱玩爱闹的恶劣性格。 苏清妙讨好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说,我的换洗衣物还放在那边。」 「明天早上叫人送来就是。」 「我现在就想换欸。」衣服沾着血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好难受。 「你睡个觉穿那麽多干麽?反正天候不冷,连着中衣都脱了,省得费事。」他见那染血的衣物就心烦。尹蔚蓝一边数落着,一边端来热水帮她清理伤口。 省谁的事啊? 她很想回嘴,但……算了,他们之间也不在乎这个。於是她开始动手解衣。 动至肩膀处时,她见他处理伤口的手法颇为嫺熟,不禁得意道:「大哥,你的包紮手法还是我教的呢……疼疼疼,大哥?」 一声「大哥」叫得尹蔚蓝心一颤,手下力气也重了几分。明明湛青也是这样唤他,可是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呼出来时,竟不知被施加了什麽神奇的力量,总是让他激动又无比安心。 「躺好别乱动,」细心地为她清理伤口,他的语气转柔,「好久没听见你这麽叫我了。」曾经,他以为自己再也无缘听见这一声「大哥」了。 「你喜欢,我以後天天叫。」 「只是感慨而已,」他斜眼看她,「你知道我喜欢你另一个唤法。」 苏清妙淡笑,随即想起今日最大的战果。 「她愿意就此收手了。」 「你相信她?」尹蔚蓝抬眼,对上她澄澈的水眸。 「我信,为了青弟,她会的。」二娘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不会步上尹俊的後尘。 尹蔚蓝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食指划过她背上的图腾,「清妙,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恨你父母,就像你恨我父亲一样,他们已经欠了你亲情,却又狠心地将灾祸加诸在你身上。」 苏清妙看看他,终究没有说话。 是怎样狠心的父母,才将这种会带来灾厄的印记加诸于一个孩子身上?为了那张荒谬的地图,为了根本不存在的宝藏,江湖上一阵腥风血雨,湘儿则是这场争斗中最无辜的牺牲品。 每每回想起这一段往事,尹蔚蓝都心痛难遏。 当年,他父亲尹俊打着诛杀邪魔歪道的旗帜,率领武林正道围攻月魔殿,背地里却在月魔殿死伤惨重之际,劫走据说是藏宝图唯一线索的湘儿,并在事後对外宣布收养了一个孤女,实则藉此继续调查藏宝图的下落。 湘儿六岁住进晓剑山庄,与他和二弟湛青共同生活了六年,期间,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妹,是湛青喜爱的小姐姐。 说来也奇怪,人人都说他心性高傲、难以亲近,独独就湘儿看出他冷漠外表下的闲散天性,而他也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丫头很有兴趣,久而久之,两人就走得近了。在他眼里,湘儿慧黠聪颖却又懂得在人前藏锋,比起外面那些名门闺秀、江湖侠女不知有趣多少。 他那时总想着,等再过三、四年,一定找户好人家,将这宝贝妹子风光出嫁。对方得人品好、身世佳,要懂得欣赏她的好,绝不能拿那些迂腐教条困住她,要让她的聪明才智有用武之地,否则她会不快乐,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对方不能在婚後逼她疏远他这个大哥——如今想想,这条件可不就是为自己定的吗? 那样的独占欲,又叫什麽兄妹之情? 她儿时经历促使她心境早熟,他自负聪明,却在这方面慢她一步。於是,女孩情窦初开,少年却是榆木脑袋,後知後觉。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她肩上藏有地图的事被父亲发现,和睦的假像瞬间被撕得粉碎。父亲一生都在追寻那张谜一般的藏宝图,已到了偏执的地步,而得到之後,自然不容别人窥去,於是宣判了湘儿的命运——死亡。 他只觉得父亲疯了,想也不想便带着她逃走。一路上追兵重重,他们的境遇凶险又困苦,打小养尊处优的他,不在乎餐风宿露,只心疼她必须一起受苦,只知道要保护他心爱的小花逃过这场劫难。 可是最後,他终究没能保住她,相反的,最後关头是她保护了他。 「大哥!」娇小的身影在看到利箭的瞬间,毫不迟疑地替他挡下,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湘儿!」他发狂似的冲上前,却被自家侍卫拦住。 「别过来!」她抬头,仿佛一眼望进他流血的心底。「大哥,够了,你对湘儿的情意,够重了!」 山风阵阵,她的眼神热烈而坚定,唇角溢血却又带着笑,那一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不够!大哥带你走……咳!」强运内功,急火攻心,他竟觉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 「大哥!」她神色一紧。 「我没事,我还能带湘儿走!」说着,他又要上前。 「大哥,听我一次,回去吧。」声音微微颤动,她闭眼平复了气息,再度睁开时,竟一片决绝,「大哥,湘儿不喝孟婆汤,下辈子回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娇小的身影踉跄的奔了几步,纵身一跃,没入山谷。他挣扎得手臂几乎脱臼才脱离箝制。然而冲到崖边时,他却连她的脚踝也来不及抓住…… 「湘儿!」 尹蔚蓝猛然惊醒。 苏清妙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怎麽了?」 清理完伤口,已经是四更天。说起来,他们之前也分别了数个月,见面又碍於形势必须偷偷摸摸,这样单纯相拥入睡的情景倒是久违了。 「吵醒你了?」他有些懊恼。 「没有,你知道我的,天一亮便睡不着了。」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屋内透进些许的光线。 尹蔚蓝不禁叹息。浅眠是否也是没有安全感的一种表现?这麽多年了,她到底也还是没能忘记当年那场惊心动魄。 见他不说话,苏清妙立刻知道他想到什麽。 「大哥,你别多想,我这是多年的习惯,不是想改就能改掉的。」 想了想,他终於下定决心道,。「明天我叫人将你原来的居所拆了吧。」他知道她讨厌关於文湘芸的过去。 「无妨,」她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你对那里有感情,我知道。」跟她不同,那里对大哥而言,充满了美好的同忆,他会不舍、会怀念、会故意以身形为她遮挡视线,这些她都懂的。 「可是……」 反正她都在身边了,他还留着那地方做什麽。 「大哥,」她偎向他怀中,汲取更多的温暖,「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以前的事我已经淡忘了,而这都多亏了你。」 就是现在,老天要立刻收回一切,她也不会有任何怨怼,她知足了,真的知足了。不过,她知道这样的话大哥必然不爱听,那麽她便不说。 尹蔚蓝摇摇头,「当初救你的是无尘子,不是我。」 「师父他老人家是我的恩人,我自是不能忘怀。」 不只师父,师姐邬亦菲、师兄慕无极都是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 只是她好恶过强,到底不是修行的料,流落江湖自生自灭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最後被逐师门,她并不意外。 天机派不似其他江湖门派,修的是道,求的是心境,志不在此者徒留无益,倒不如带着一身本领游历江湖来得实在。师父必然也是看透了这一点吧。 师门对她恩重如山,这不可讳言,但如果只是这样,她不会是今日的苏清妙。 「大哥,你别忘了,我天生好猜疑,性格乍看圆滑,实则偏激,若是放任我自生自灭,如今早就四处寻仇去了,就这麽死在哪个仇家手上也说不定。正是因为你一直陪着我、引导我,我才没有走偏,还相信天底下有美好的东西。」苏清妙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大哥,你别忘了,我这人总爱自以为是,不是你说的话,我根本听不进去的。」 所以没有他,她绝对不行的。 尹蔚蓝看看她,神色柔软起来,「反正话都是你在说。」 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用这麽危险的方式试出二娘的心意,不外乎为了替他保住湛青这个兄弟,她知道孤身一人的苦,所以不要他也尝到。想着,他更用力拥紧怀中的娇躯。 头抵着他的下颚轻笑,「大哥今日好君子。」 说起来,她此时全身只着肚兜亵裤,与裸裎差不了多少,而某人的禄山之爪竟老实的放在她腰间一动不动呢。 知道她故意转移话题不让他伤怀,尹蔚蓝心中又爱又怜,也顺着她话道:「想知道原因吗?」其实不是他想君子,实在是不得不。 「因为我有伤。」他总是很怜惜她。 「这是其一,其二嘛……」他心有未甘地道:「你叫我『大哥』时,我做那件事会不自在,好像在……欺负你一样。」 苏清妙这回真的想笑了。 「有什麽区别吗?」怎麽叫还不都是他?他是否自在她是不知道,反正每回也不见他收敛过。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不一样的,唉,你不懂。」尹蔚蓝面色微窘。 他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在男女之爱外,还有着兄妹之谊,而每次她唤他「大哥」时,兄妹间的感觉就浓了一些,他便就只想守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可能是他性格中那一小部份一板一眼的因数在作祟吧,他给自己角色定位的界限过於分明。所以他才说,他更喜欢听她喊他另一个称呼,就是—— 「那大哥,你再给我唱个曲吧?」她偏不改口。 尹蔚蓝皱眉,「你就那麽爱听,唱来唱去我也就只会那麽一首。」 「我就爱听。」 他看了看她,终究叹气,将她的头压王自己胸前,轻哼道:「连姻缘,与君相约……」 突然—— 「大哥!大哥!」门外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湛青,」尹蔚蓝皱盾,「这小子又在急什麽?」 「大哥,快起来,不好啦,苏大夫她……」 苏清妙一怔,随即似乎是猜到什麽。 「苏大夫她不见了!」一夜想东想西睡不好的他,方才跑去西厢房想找苏大大解惑,谁知屋内根本无人,昨夜是大哥亲自送苏大夫回去的呀,怎麽会这样? 下一刻,他似乎听到什麽巨物撞击声以及……笑声,很熟悉,就像是……苏大夫的。 不会吧? 他被自己大胆的猜想吓了一眺。 「湛青,她没失踪。」尹蔚蓝带着些许郁闷的声音传出,随即是压低了的催促声,「这位『失踪的苏大夫』,别只顾着笑,说句话。」 尹湛青傻眼。这语气……是平日里那个冰山大哥? 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过後,某神医依旧在忍笑的声音才传来,「二庄主,我没事,劳烦挂心了。」 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别闹了,快穿衣服!」、「你踩着我裤子了」、「糟了,我换洗的衣物还在西厢房呢!」这类的低呼,有苏大夫的,竟也有大哥的…… 傻子也知道屋内的男女是什麽状态了。 好半晌,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尹蔚蓝探头出来,「湛青,来得正好,叫人去西厢房把她衣服取过来。」 「你怎麽把我的衣服扔了!」屋内传来苏清妙的抗议。 「染了那麽一大摊血,不扔留着吓人啊?先穿我的!」他回头驳了一句,又对弟弟叮嘱,「连她的行李和药箱也一起拿过来吧。」反正以後也不用住那边了。 尹湛青当场石化。他……他没听错吧,冰山大哥在开玩笑? 看出可怜的弟弟还没有进入状况,尹蔚蓝好心地推他一把,「别愣着,快去快回。」 伴随话音落下,门板顶着他的鼻尖掩盖,发出乾脆的响声。 他努力在脑中消化自己看到的景况,甚至忘了通知下人,而亲自跑去西厢房取了东西回来。 就这样,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屋内两人梳洗妥当开门後,尹湛青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哥!」这简直太过分了。 「什麽事?」尹蔚蓝脸一沉,不怒自威。 尹湛青一怔,不禁又有些怯意。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尹蔚蓝在盘算什麽——想也知道这小子要算帐,此时不拿出兄长架子来压,更待何时? 「咳!」苏清妙有些看不过去某人欺人太甚的行为。还说她性格恶劣、表里不一?她看他俩根本是半斤八两。 尹湛青一惊,天生的正义感又燃烧起来,「大哥,你怎麽能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最近还真是经常让你失望呢。」尹蔚蓝冷哼。 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对他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大哥,我一直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料你今日竟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举来!」 「愿闻其详。」 「你……」尹湛青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兄长的回覆,「我之前只知道你与苏大夫性格不和而已,没想到你卑鄙至此,竟趁人之危做出坏她名节之事,你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枉我还以为你这些年来一直对文姐姐痴心不悔,结果你……」 「二庄主……」苏清妙的声音无论何时总让人如沐春风,可惜尹湛青此时听不进任何声音。 「苏大夫,你不用为他说话,我知道你对他有意,可这等不义之人真的值得你托付吗?这事是晓剑山庄愧对你,我必然要大哥给你一个交代!」他显然是真动了怒,脸色微红,义愤填膺。 她无奈,瞪了尹蔚蓝一眼,「解释。」这家伙根本是在记仇,就因为上次湛青背着他「毛遂自荐更优秀的男人」给她。 「他还有什麽好解释的?」尹湛青不禁替她抱不平,「为今之计,大哥,你立刻娶苏大夫过门,这个责任你必须得负!」 好一身凛然正气! 苏清妙简直要为尹湛青竖指喝采了。 实在难以想像,尹蔚蓝这种内在懒散到极致的人,竟然有这麽一个骨子里正义感十足的二弟!深受尹湛青激昂情绪所感染,她不由得随之起舞赞了声「好」,然後不意外地换来尹蔚蓝的一记白眼。 放下茶杯,他沉稳地道:「湛青,你到底是在为你文姐姐抱不平,还是为苏大夫?」 尹湛青一怔,刚要说话却又被兄长打断,「无论是哪一个,你的心意都已传达到了,而且对方还感动得不得了。」他瞟了眼一脸看热闹的某人。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麽?」尹湛青皱眉。 「很简单,」尹蔚蓝很优雅地笑了笑,旋即转身面向苏清妙,「苏大夫,麻烦告诉我二弟,你平时怎麽称呼我的?」 「『庄主』呀!」她笑吟吟地回答,惹来他的一瞪。呃……好,不闹了。「叫『大哥』啦。」 咦?尹湛青怔仲。 为什麽苏大夫也称他大哥为「大哥」? 尹蔚蓝有几分满意地点点头,「我说过,如今我听了这两个字就爱感慨,我还说过我喜欢你用另一个称呼。」 苏清妙知道他又要玩人了,心中叹息之余,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甜甜地叫了声——「相公。」 尹湛青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依旧笑吟吟的,开口却是惊天的真相。 「二庄主,我与我家相公,也就是你大哥尹蔚蓝,已经成亲快五年了。」 五年。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悬崖边惊心动魄的一幕一晃眼都快十年前的事了,她依稀记得那夜的风和月夜下的大哥痛不欲生的神情。 够了,真的够了!大哥带她逃出这麽远,背负这麽多,这份情谊已让她不枉此生了。就算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又怎样?她始终是他珍若生命的宝贝;只能是「妹妹」又怎样?至少他心里有她。 寒风凛冽刮得她脸颊生疼,原来这就是自由,飞翔的感觉并不如想像中美好,又或者只是因为没了那个挡风的怀抱。 事实上,她并没有机会感觉到任何撞击,她人在半空时久已昏迷。 不过,梦中,她痛不欲生。 再度醒来时是被痛醒的,似乎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人死後都是这麽痛苦的吗, 那麽,大哥,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好半晌,她才慢慢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似乎身处一间木屋里。 竟然没死?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她,有一瞬间怔忡。 「你醒了?」一个漂亮得像搪瓷娃娃的女孩探头过来,四目相对,文湘芸直觉地露出警惕,而女孩的眼里却只有兴奋。 「师姐,她是人,不是鸟儿,不会像小羽一样第一眼看到你就认你做娘的。」她身後的蓝衫少年对着小美人无奈叹气。 盯着那蓝衫,文湘芸有些出神。 大哥也爱穿蓝色的农眼。只是大哥的蓝,纯然中带着厚重,透着让人信赖的气息。而这个少年的蓝,太过澄净又太过纯粹,不适合这个浑浊的尘世。 「无极,我看起来真像这麽没常识吗?」漂亮的小姑娘跟她年纪不相上下,眸底不经意间流露的淡漠让她熟悉,不过大哥倒是鲜少用冷然的一面面对她。 「这是哪儿?」她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藏云峰。」素雅的少年连声音也温润如春风,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藏云峰?她似乎听过这个地方。 「你现在觉得怎麽样?」本以为那位小美人性格会眼看上去一样冷漠,想不到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关心的话语。 「痛。」她实话实说。 「喝药吧。」少年从桌上端了碗药走过来,「师父说,你醒了必然会十分难受,喝了这个会好许多。」 「嗯。」第一次,向来疑心重的她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两个同龄陌生人的关心。也许是因为伤重索性豁了出去;也许是缘份,让她一眼便相信自己这回交了好运,遇见了好人,反正後来,这两人一个成了她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师姐,一个则成豆腐嘴也豆腐心的二师兄。 「你叫什麽名字?」蓝衫少年问道。 她看见屋外老树叶间洒下的光线,丝丝缕缕像最纤细秀丽的琴弦,随着树叶的摇摆波动着无声的旋律。阳光温和而宁静,那是最她喜欢的颜色,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样美丽的事物,这算是老天给了她新的开始吗? 然而……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忘了大哥。 「……没有。」 但她却必须忘记,如果她的存在只是给他带来无尽的灾厄。 「什麽?」 她抬起头,轻声道:「没有,我没有名字,没有过去。」 「嗄?」 於是,十二岁,文湘芸死,苏清妙生,名字是二师兄慕无极依她的生辰八字帮她取的,她并成为无尘子座下专攻岐黄之术的三弟子,江湖人口中菩萨心肠的「芙蓉医仙」。 她没想到的是,四年後,她又见到了尹蔚蓝。 第五章 一晃眼,四年春秋流逝,苏清妙十六岁。 医术不比其他,需要更多的经验,因此她虽然入门最晚,却成为三个师兄妹中第一个下山游历的人,悬壶济世,磨练医术,如今已小有名气。 「苏大夫,真多亏了你,否则犬子必定性命不保。」 「是啊苏大夫,你的恩情咱们没齿难忘。」 高升客栈的掌柜夫妇拉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谢。 苏清妙无奈。果然刚才她不该顾及礼貌留下的。 「卫掌柜,卫夫人,我说过,这多亏了令公子福大命大,求医及时,若是再晚个一时三刻,清妙也无能为力,你们该答谢的是那位送他回来的侠士。」 高升客栈掌柜独子路过抢匪,多亏一名侠士搭救,又将卫公子送回家中,这才让她这个投宿在此家客栈的大夫有了用武之地。只不过,卫公子被送回来时,已经重伤得只剩下一口气,那位侠士十之八九也是当作屍体送回来的,若非她在,恐怕回天乏术。 於是掌柜夫妇说什麽也要报答她的恩情,如今卫公子已无大碍,对方却执意留她不肯放人。 「苏大夫,那位侠士的恩情我们自然不会忘记,今晚我一家三口置办了一桌薄酒款待二位,聊表心意,你可一定要来啊。」 苏清妙几不可闻的叹气,但笑容却不改,「好的,清妙必然准时赴宴。」 既然盛情难却,就当开开眼界,见见什麽叫「江湖侠士」吧。 她虽然身世复杂,但与真正的江湖之人却鲜少有机会接触。儿时在月魔殿的记虑早模糊不清,後来到了晓剑山庄,周围的人形形色色,除了老庄主和尹家两位少爷,其余都是杂役女眷,也算不得什麽江湖人。不过依她看,大哥本性中倒是透着几分「侠气」的,只是伪装得太好,人人都觉得他面冷心也冷罢了。 当晚,苏清妙如约赴宴,在店小二的引领下,进入平日自己一向敬而远之的天字房,却在门口时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摄去了魂魄。 「卫掌柜,令公子乃是那位妙手回春的苏大夫所救,在下实在不敢居功。」 「不不,」卫掌柜忙道。「我知道二位都是谦逊之人,只是今日小犬能侥幸活命,二位实在是缺一不可。尹公子和苏大夫都是老夫一家的恩人,区区一顿饭又算得了什麽>?」 尹公子? 苏清妙面色微变,她第一个反应竟是—— 「欸?苏大夫,你上哪儿去啊?」店小二吓了一跳。 逃,逃得远远的,不能见他!就算听到那声音的刹那想推开门冲进去,想抱着他大哭,就算每逃一步都心如刀割,难受得快要窒息,也不、能、回、头! 她已经拖累他太多,兄妹缘尽,对他是只有好处。 想着,她情急之下竟脚下打滑,眼看整个人就要跌下楼梯。 失去平衡的下一刻,她猛地撞进一堵怀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逼得她落泪。 方才稳住身形,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你还好吗?」 听到门外的骚动声,他才想出来看看发生什麽事,结果却眼见一个姑娘滑落楼梯。多亏他轻功够火候,这才搭救及时。 只是,这气息……尹蔚蓝身体慢慢僵硬。 「多、多谢公子,我没事了。」苏清妙料想,他不至於一眼就认出她来。四年了,她身形、样貌都有了改变,嗓音也有轻微的变化,加上如今她改名换姓,只要她小心点,应该不会…… 她抬头的一瞬间,就彻底跃进那两泓深潭之中。 四年了,他竟没什麽变化,连那袭蓝衫都没有变,依旧是当初那副看似冷漠,却又在不经意间眼中流露玩味的模样,只是成熟了,更像个男人了。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痛楚,她回过神,故作冷漠道:「公子,你该放手了。」 尹蔚蓝怔忡之後,却破天荒地笑了,然後,他当着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抱住了她。 「不放,这一次,谁也休想让我放手!」 她料想的没错,他们到底分离了四年,他一眼难以认出她也是正常,可是……第二眼呢?她长大了,更漂亮了,可那一抹神韵却未有丝毫变化。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尹蔚蓝心跳几乎停止。 他一手呵护的小花儿,让他足足找了四年。期间,他历经愤怒、绝望、伤痛,是一遍遍告诉自己生要见人、死要见屍,才支撑下来,如今亲眼看见她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苏清妙僵住,又感觉到他淩乱的呼吸,知道他已是认定了她,她再狡辩也是徒然,唯有叹息,「你……你先放开我。」 「不放!就是不放!」尹蔚蓝竟像孩子般要起脾气,「我找了你四年,我找了你四年,我一放手,你又要走了,消失了,我又要上哪里去找!」 他就知道,若她死了,四年来不可能吝啬得连梦中都不来见他一面,他的湘儿活着,好好的活着,今年十六岁了,长成了美丽的大姑娘。 但苏清妙闻言,却是惊讶不已。 他一直在找她? 文湘芸的死讯不是已经昭告江湖了吗?怕敌人疑窦,也替自己博得一个美名,尹俊甚至还煞有介事的替她办了个丧礼,怎麽…… 苏清妙随即明了。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众人说她死了,他不信,没见到她屍体,他不接受,别人劝他,他也不听。於是,他抛下一切来找她,也不管她是生是死……傻瓜,若是她真的已死呢?难道他要这样找一辈子? 就像当年他不顾一切地救她,不顾一切地带着她逃走,那时,她便很想问他。你为了一个没有血缘的妹妹做到这样,值得吗? 「大哥……」她忍不住出声安慰。对方似乎因为这一声叫唤而浑身僵了一下,随即将她拥得更紧。 小时候,大哥常常拿个性单纯的湛青寻乐子,偏偏湛青被整得完全没意识到,还对他敬畏有加,有时候连只想独善其身的她都会看不下去,几次喑里帮着湛青反击,她和大哥越走越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在她眼里,大哥性格闲散,却老用冷漠掩饰自己,他没什麽野心,却也绝不是什麽心胸豁达以德报怨之人;分明是修练成精的狐狸一只。 谈起虚伪,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受谁的影响。 可是现在的他却毫不掩饰,在他脸上,慌乱、狂喜、不安、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清晰可辨,她的出现竟足以击溃他的冷静、他的伪装? 於是,苏清妙就很没种的心软了,她长叹一声,终於放弃挣扎,安慰地抚着他的背。「大哥……放心吧,我答应你不走。」 好吧,妹妹就妹妹。她在心中自我催眠。 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这辈子就让自己以妹妹的身份陪着他好了。她就发发善心,亲手将这个兄长交到尚不知在哪的未来大嫂手上再走,反正只是晚离开几年而已,没关系,没什麽大不了的…… 「湘儿不要哭,大哥陪着你,这一次,谁也别想伤害你。」尹蔚蓝笑意不减,轻轻拭着她的脸。 哭?她摸摸脸颊,才发现竟真的是湿的。 她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哭的?听到他喊她时,还是他抱住她时?苏清妙很想用自己最拿手的微笑表情来敷衍一下,然後很傲气地说。「有没有搞错,谁哭了啊!」 可心底却有声音要她别再自欺欺人——苏清妙,你分明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就已经泪如泉涌了。 当初最痛最难熬的时候,她都没掉过眼泪,原来都在等着这一刻,那麽,也就别挣扎了吧。 下一刻,她彻底放弃抑制,不顾一切地哭出声来,「大哥,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那一晚,他们促膝长谈,聊了很多很多,从四年前聊到四年後,聊到两人都不知不觉地睡着。这是一这麽多年来,她难得的好觉。 这样也很好,她告诉自己,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当个好妹妹吧。 清晨的空气冰凉如水,让人精神一振。 苏清妙提着水桶来到井边。 天一亮,她便如何也睡不着了,这是她很无奈的习惯,也因此,她总是起得很早。如今他们借住在卫掌柜家里,总不好去叫醒下人伺候自己,所以她只有自己动手打水洗脸。 不过她实在力气小、水桶放下去後就怎麽也摇不上来,无奈之际,她准备最後试一次,不行就只能放弃了。她先天底子一般,前几年虽然大难不死,但终究是伤了元气,无论如何调养,如今比超常人来,体质还是要弱一些。 不料这回她刚一推,摇手就自己动了起来,她低头,看见後面一双手,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大哥,早啊。」 「早的是你。」明明昨天聊到很晚,她该多休息一下的。尹蔚蓝替换了她的位置,不费力气地提了一桶水上来。 唔,这就是男女的区别吧,她就算休养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这个境界。 苏清妙打了盆水却是送到了他的屋里。 「大哥,你先洗脸吧,我回房收拾一下。」 「麻烦什麽?你就在这儿洗吧,我用你剩下的水就行了。」尹蔚蓝不以为意,回身整理床铺。 苏清妙却是一怔,随即心里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欣喜的是他们一如当初,没有隔阂;失落的是他还待她如亲妹,坦然得让她无奈。 於是她也懒得折腾,就地洗脸梳头,将脸面打理妥当便推门而出,却见卫掌柜怔在门外。 「苏……苏大夫?」卫掌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门。他没走错啊,这是尹公子的客房才对。 「清妙,谁在外面?」屋内传来正主儿的声音——尹蔚蓝知道她一心想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已经改口唤她现在的名字。 「是卫掌柜,他好像是找你来的,」她想了想又觉不妥,便向卫掌柜确定道:「是这样吧?」 「啊,是、是。」卫掌柜还没从眼前的情况回过神来。 虽然昨天这两人相见的情景也有些夸张,但他记得当时苏大夫明明说他们两人是久末谋面的兄妹来着,可是——这对兄妹的感情会不会太好了? 「苏大夫,」卫掌柜到底忍不住疑惑,「你与尹公子真是异姓兄妹?」 「……算是吧。」她想想,点头。只要大哥还认她一天,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什麽叫『算是』?」 她纳闷,「他为兄,我为妹,我们又不同姓,这不就是『异姓兄妹』吗?」 卫掌柜差点吐血,「就是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苏清妙一怔,随即清晨有点迟钝的头脑瞬间转动起来,「啊……卫掌柜,这个……」任她反应敏捷,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 卫掌柜却只当她无话可说,板起脸认真道:「苏大夫,别怪老夫多言,就算是亲兄妹,苏大夫也还是个姑娘家,不该与兄长过於亲密,而若不是……那就更是坏了名节的大事,共处一室并非……」 「卫掌柜,」尹蔚蓝一身清爽地自屋内步出,「你误会了。」 果然……苏清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沉。 该来的总是要来。 他自始至终对她都是兄妹之情吧。自己又在奢望什麽呢?早就决心要认命做他的妹妹了不是?可即使如此,这种话她还是不想从他嘴里听到,那麽索性由她来说吧—— 於是她故作神采飞扬的启唇,「卫掌柜,其实我们就是亲……」 「我们不是亲兄妹。」尹蔚蓝很自然地道。 卫掌柜眉毛打结,「既然如此,你们怎麽……」 随即,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原来如此,必是苏大夫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才随口以兄妹敷衍他了。 「原来你们是小俩口啊。」卫掌柜松了口气。 两人同时一怔。 苏清妙皱眉,刚要解释,尹蔚蓝却拉住她的手,「还不是,不过也是早晚的事了。」 原来是未婚夫妻。 卫掌柜了然地点头。这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倒也是一对璧人。他随即眉开眼笑地道:「竟然有如此巧事,尹公子到时候可一定要给老夫留一杯喜酒啊。」 「那是自然。」 尹蔚蓝说得煞有介事般,没注意到苏清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清妙?」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她才停下脚步,他有些忧心地望着她,「怎麽了,不舒服?」早上还一切正常呢,怎麽现在脸色这麽差? 「没事,我回去收拾东西。」 不行了,再看着他的脸,她绝对会忍不住发脾气的。猛吸了口气,她转身继续走。 「收拾东西?要去哪儿?」尹蔚蓝不解,以为她会再住个两天。 「不知道。」语气已经掩饰不了她的恶劣心情。 终於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猛地拉住她的手,她却甩开。 「清妙,你在生气。」 「没有!」 「而且是跟我?」 「不是。」 「理由呢?」 「你听不懂话啊,我说了,我没生气!我生什麽气,我跟你生什麽气,你是大哥,你做什麽都是对的,我哪里会跟你生、气!」她嘴硬到底。 好强的怒火…… 尹蔚蓝此刻已经完全确定她说的全都是反话,正确解读应该是——她在生气,跟他,理由暂时不详。 「这不公平,」他有些苦恼地挠挠头,「你至少得让我知道,我哪儿惹得你生气了。」 这家伙…… 深吸一口气,苏清妙告诉自己冷静,要用平常心对待,她都已想开了不是吗?生什麽气,跟这个缺根筋的蠢大哥生什麽气啊! 「清妙……你说出来了。」 「蛤?」 「你敢说我蠢。」胆子不小!露出危险的笑容。 苏清妙突然一阵头皮发麻,但还是好面子地强撑着,「是你乱说话!」 「我说了什麽蠢话吗,」他自认除了昨天被找到她的狂喜冲得有点昏头,之後一直很清醒。 「你……」她恼他的迟钝,恼他的不上心,可是她骗不了自己,她最恨的还是他该死的「兄妹之情」,最恨的还是她以为自己早已放弃的眷恋! 想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浑身都没力气起来。 「清妙,」尹蔚蓝见她脸色骤变,不禁着急地问:「你到底怎麽了?跟大哥说好吗?」 想来想去,苏清妙终於还是决定说出来,让他亲口断了她的妄念,也省得自己因他的玩笑而莫名难受。 「大哥,你如今可有心仪的姑娘?」 尹蔚蓝一怔,随即俊眉紧拢,「当然有,那又怎……」 下一刻,他惊见她小脸瞬间一片惨白,眼泪含在眶里似乎马上就要掉出来。 「清妙!」他彻底慌了,「你快告诉我到底怎麽了?你再不说我真要疯了。」 焦急担忧的口吻却成了她眼中泪水的帮凶,不一会苏清妙就哭成泪人儿。 明明做好心理准备的,可亲口听他承认,却还是疼得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痛哭一场! 「大哥!」她突然抱住他,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後一次眷恋这个怀抱。「湘儿以後都不会缠着你了!你要好好对大嫂,如果大嫂在意的话,就乾脆别提有我这个妹妹。你放心,我以後会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不会破坏你的生活,也不会做妖女为祸武林的,更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了!大哥,只要你幸福,湘儿就会幸福了!」 她转身欲走,却被尹蔚蓝有力的臂膀硬是带了回来—— 下一刻,哭声停止。 大哥在做什麽? 她眨巴着泪涟涟的大眼。 尹蔚蓝的唇紧紧贴着她的,先是轻柔地厮磨,最後,舌尖侵入她的口腔,带领她的起舞。 见她眼也不眨,他瞪了她一眼,然後闭上,她懂了他的意思,跟着闭上眼。 一刹那,唇间的感觉更加清晰而炽热,苏清妙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像在品尝一道最精致的美食,轻柔地吮吸着她的唇瓣,像是品味一杯佳酿,撩拨着她的清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温暖,这样让人贪恋的感觉,她……她不要! 苏清妙猛地推开他。 「清妙,你听我……」 「大哥!」她气息有些不稳,但还是直视他道:「我当年爱慕你。」 「我知道。」她十二岁那年,他就知道了。 「如今也没有变。」 「……那就好。」尹蔚蓝偷偷松口气。变了就换他哭了。 只是,这是情话不是?有必要说得这麽义愤填膺吗? 「可是,」苏清妙话锋一转,「大哥说过把湘儿当最亲最疼的妹子,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我说过?」他瞪眼,什麽时候? 她瞪他,认真地点头,「你还说将来要替我觅个好邬君,人品好、身世佳,还要懂得欣赏我的聪明才智……」 他以为这些话自己只是心里想,竟然是真的说出来过啊……尹蔚蓝有些懊恼自己当年的愚钝。她没说错,他确实蠢,蠢在自以为是,蠢在老早就自掘坟墓打击自己。 「既然大哥这样想,就请别再给湘儿任何幻想,也别再亲……做任何容易让湘儿误会的举动。大哥放心,我自己也想通了,以後就安份地做大哥的妹子,不会再胡思乱想。」 「不行!」尹蔚蓝坚定地驳道。她这是要跟他断得乾乾净净吗?现在胡思乱想的是他啊! 「大哥?」苏清妙不解, 他扳过她的肩,「湘儿,你真的那麽在乎这个兄妹名份吗?如果你迈不出这条界限,那今後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不用再叫我『大哥」!」 妹妹和妻子这两个身份,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前者。 想不到苏清妙脸色却更加苍白,「连……兄妹都做不成了吗?」 尹蔚蓝只觉得头更疼了,「你到底在说什麽呀?我昨晚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吗?」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为什麽却换来她这样的反应? 她一怔,「大哥昨晚说了什麽?」 他瞪她。 「我……」苏清妙努力回忆,「我记得我们聊到小时候的事,聊你我四年来各自的生活,聊……还有什麽吗?」 一瞬间,两人之间出现尴尬的沉默。 原来问题出在这。尹蔚蓝懊恼地揉着额际,「聊了什麽……你问得真好啊。」 苏清妙不由得後退两步。奇怪,大哥在磨牙了。 等等,她记起来了,「後来我好像是睡着了……」 「文湘芸,苏清妙,我不管你是谁,都给我听好!」 「是。」事实上,她还是很怕大哥动怒的,惹归惹,玩归玩,她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我再说一遍,四年前,我就已决定要守护你一生一世,陪伴你一生一世,但绝不是以你兄长的身份。」 苏清妙被他灼热的眼神盯得心跳加速。 看出她的紧张,尹蔚蓝反而松了口气。没有什麽比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未变,更让他欣喜了。 当下定定地注视她,他无比认真地道,「我想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爱你、疼你、宠你,你依然是我最珍惜的妹子,但却不仅止於如此,你还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以及唯一的妻子,清妙,湘儿,这次你听懂了吗?」 「你骗人!」苏清妙满脸通红,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幻觉,一定是她这几天没有好好调养身体,导致出现幻觉。 「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大哥!」小脸又垮了下来,「大哥只当我是妹妹,就算是梦里,大哥也不会眼我说这些的……」 「湘儿,你到底在纠结什麽?我们一起这麽多年,我是真正假,你还认不出来吗?」他为她的执拗烦恼不已。 她宁可相信他是幻影,也不愿意相信他的真心? 「我承认当年我蠢,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爱,又担心那时你小,也未必懂得什麽叫喜欢,所以才没有回应你,结果直到你……」 他闭上限,回忆着她坠崖的一幕,那时候他才知道幼稚的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是自己,遗憾终生的也会是自己。 「总之,如今老天给我机会又再见到你,我怎麽可能再放手?别说你心里还有我,就是今日你嫁了人,拼上一切我也要将你抢回来!」 什麽爱人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他尹蔚蓝自私自利惯了,压根不信那一套!他是爱装冷漠,他是性格散漫,但是对於执着的东西,他的手段却比她还要偏激。 「大哥……你真的不是在寻我开心吗?」毕竟互整曾是他们兄妹乐此不疲的游戏。 尹蔚蓝苦笑,「你不会真的不愿意吧。」 「可是,我不够好……」 他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吻去她的泪痕。 「胡说。当初,我的湘儿是最好的湘儿,以後,我的清妙也是最好的清妙。」 原来这才是她纠结的根本原因。 是他错了,是他粗心,以为她聪明才智更胜男子,却忘了她到底也有女儿家细腻的心思。 这丫头从小经历的环境太复杂,人性丑恶全让她看了个遍,换成是他,早就自甘堕落走偏也未可知。他当初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总在潜移默化中抑制她性格中极端的那一部份,而她太聪明,竟然连他的用心都懂,还很配合地随着他的脚步前进。 这种隐藏的善解人意,正是他最初心动的原因。 引她走上正路,不是为了什麽大义苍生,纯粹是希望她能在阳光下快快乐乐的生活罢了,他不愿见一朵鲜花躲在被阴影笼罩的黑暗中枯萎。 但他做的也只是引导而已,决定权始终在她手里。 他们的性格像又不像。他们同样表里不一,骨子里有爱作怪的因数,可是湘儿又有她的分寸、她的原则,她绝对不轻易放弃的信念。 她能抛开阴影走到阳光下,成为苏清妙,功劳在她自己。他只是适时的出现,并住进她心里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如今,他是如此庆幸,那个在她需要时出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尹蔚蓝。 她不够好? 笑话,在他尹蔚蓝看来,苏清妙简直是太好了,好得不像话了。尤其如今她已经毫旱亭亭玉立,再不是当初的小丫头,所以—— 他握住她的柔荑,「清妙,我得告诉你,无论你用什麽理由,现在才要我放手……晚了,太晚了。」 她反手与他交握,破涕而笑,「大哥……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你心里在笑我吧?」平日里的她不会这麽失态,就只有面对他的时候,冷静优雅都会破功。「我明明都想通了,可是面对你,却除了哭什麽也不会,大哥若有心整我,我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他根本什麽也不用做,她就会自乱阵脚。 尹蔚蓝拥着她长叹,「你以为我不是吗?」 世上唯有她,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也唯有她,能让他卸下防备,她是他的弱点,是他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人儿。 还好,老天没真的将她带离他身边!尹蔚蓝庆幸地想。 一年後,尹蔚蓝与苏清妙成婚,见证他们誓约的信物是一对鸳鸯玉佩,婚宴就办在高升客栈,宾客中并无江湖人,只有街坊邻居以及苏清妙的师姐邬亦菲和师兄慕无极。 从此结发,她不再只是他的妹子,还是他的妻,他一辈子唯一的女人。 他们终於能像当年在歌里唱的—— 连姻缘,与君相约共百年…… 两年後,晓剑山庄老庄主尹俊病危,寻请苏神医登门诊治。 三年後,尹俊病逝,尹蔚蓝回到晓剑山庄继承家业,成为天下第一庄庄主,而为了确保苏清妙的安全,两人约定暂时不公开身份。 据晓剑山庄吴管事说,新庄主上任後并未将多少心思用在江湖上,反而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行踪成谜,直到近日身中剧毒的「文姑娘」出现,情况才有所好转。而在苏神医入庄之後,庄主更是寸步不离晓剑山庄,连每年六月例行的产业巡视都是由他这个老管事代劳。 第六章 晓剑山庄书房内,苏清妙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医书。 「二庄主,我脸上写着『不可思议』?」 若是从前,湛青这样盯着她看,她肯定要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了。 尹湛青不好意思地低头,「没、没,我只是……呵呵,我只是……」 「还不能接受,还没从震惊中清醒?」她好心地替他提供理由。 「倒没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只是一时不太适应罢了。」 他也是这两天知道原来大哥早已成亲,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公布苏大夫的身份,是为了避掉一些危险。至於什麽危险? 他也不知道,总之,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吧。 不过,他原本对苏大夫便十分欣赏,如今她成为自己的大嫂,他倒也不排斥。 「苏大夫……不,大嫂,之前跟你说了很多失礼的话,别放在心上。」 「怎麽会?」她一笑,「你叫『大嫂』我还满不习惯的,还是叫苏大夫吧。」这样突然变换称谓,她会觉得很别扭。 尹湛青点头,「苏大夫,你叫我『湛青』或『二弟』即可,再叫『二庄主』,我会被大哥骂的。」 「他才不在乎那种小事。」她摇摇头。 那个男人不是个计较世俗礼法的人,只是经常给人一种很保守的错觉,所以没人敢在他眼前放肆而已。 尹湛青却是一怔,「苏大夫,你很了解大哥吗?」 想了想,她摇头,「我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但毕竟夫妻五年,他的脾气我还是摸得透的。」 「就是这样才不可思议啊……」五年欸,不是五天,五个月,而是五年。 「什麽?」 「我是说,你们竟然成亲五年了,那……」他忽然想到三年前大哥回到山庄後,依然常常一个人在文姐姐的房间闭门不出,难道大哥仍然忘不了文姐姐?那嫁给大哥的苏大夫岂不是很可怜……想了想,他终究忍不住问道:「苏大夫,你当初为什麽会嫁给我穴哥?」 「因为我喜欢他啊,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很迷恋他。」她直言不讳。 的确,苏大夫的迷恋全部写在脸上。 「所以大哥求亲,你就答应了?」 「不是的,」她想了想,「严格的讲,是我向他求的亲。」如今想来,是她亏了呢。 「嗄?」尹湛青傻眼,「你……你求的?」 「是啊,有一天我救治过的一位朋友请我喝喜酒,我觉得很羡慕,就问他『大哥,你也娶我好不好?』他说当然好,然後我们就成亲了。」 奇隆,明明是很大胆的言语,从苏大夫嘴里说来却只觉真挚,丝毫不损她娴雅的气质。 好吧,他得承认大哥确实有让女人迷恋的本钱,可是—— 由苏大夫来求亲? 这也太夸张了吧! 「苏大夫,你一点也不介意文姐姐的存在吗?」 其实这才是他一直好奇的,像现在,大哥又去看文姐姐了,苏大夫如果真像她说的那麽在乎大哥,为什麽毫不介意的样子? 苏清妙笑了笑,「不介意,说得更准确一点,任何女人纠缠你大哥我都会介意,只有那个人,我不会跟她争。」 废话,跟自己怎麽争嘛,她巴不得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她。 「你认识文姐姐?」尹湛青越听越好奇。 「算是吧。」她自认对自己很了解。 「文姐姐和大哥本来是两情相悦的……」原来如此,本以为这次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果这个眷属又不是他以为的人。 「你是在为你文姐姐抱不平吗?怪我抢了她的男人?」这个湛青真好玩,实心眼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呢。 他不承认也下否定,「没有那麽严重,我只是有些意外,我以为大哥真的会等文姐姐一辈子,没想到他……」 苏清妙不以为然,「那样不是很傻吗?」 尹湛青微讶,「你认为很傻?」他还以为女人都很为这一套动容。 「确实。」 「我认为那样才符合大哥的性格啊。」 「那又怎样?就因为他足尹蔚蓝,他就必须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痴守一辈子,这样就叫痴心,这样就叫完美?」 他皱眉,「苏大夫,你不该这样说。」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如果那人真的死了,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湛青,你身为他的弟弟,难道愿意看到你大哥孤老一生,永远得不到幸福?是别人的看法重要,还是亲人的快乐比较珍贵呢?」 尹湛青一时无语。这……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些。 「不过,说归说,他想怎麽做,却是谁也劝不动。」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总是暖意与怜惜交加。 四年,他就这样锲而不舍地寻了她四年。她甚至不敢想像,若自己真的的死了,他要怎麽办,继续寻寻觅觅一辈子吗?这男人分明是要自己连死都不得安息。 她叹息,「你大哥就像你以为的那样,遵守了他的讲百诺言,只有一个妻子,只爱一个女人。」 唔,这样暗示够不够明显?她真的不想说出那个名字啊。 「可是这个妻子并不是他爱的那个女人呀?」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忙道:「苏……苏大夫,你别介意,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无论什麽理由,大哥与你成了亲,那岂不是对不起文姐姐。我并非针对你,如今若是大哥真的回到文姐姐身边,我也同样会为你抱不平,我只是认为这事大哥有错。」 「湛青,你大哥没错,」苏清妙无奈,「是你没有看清楚而已。」 「我?」尹小弟不解。 「你觉得你文姐姐是个什麽样的人?」 文姐姐嘛……尹湛青努力回忆,「只记得她十分温柔,嗯,很有正义感,小时候很照顾我。」 他说的是谁啊?苏清妙瞪眼。温柔就算了,有正义感?她有这种东西?她怎麽不知道? 她温柔,是因为她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温柔其实是另一种保持距离的方式而已,至於所谓的「照顾」,实在是因为某人性格恶劣,偏偏庄里无人识得他的真面目,她看不过去了才説明湛青和他斗上一斗。 「那你觉得我又是什麽样的人?」她这些年真的变化如此之大,以至於如何暗示,他都认不出她就是文湘芸? 「苏大夫你嘛,温柔……嗯,有正义感。现在又多一条真诚吧。」他把苏清妙的直接美化成真诚。 「那你大哥呢?」 「骄傲,有点冷漠,但很正直,嗯……还有点古板。」 天啊,他说的到底是谁? 为什麽她一个都不认识。 看来她身为人嫂有必要做点什麽了。 「湛青。」 「……在。」他打了个冷颤。 奇怪,苏大夫的笑温柔如昔,为什麽他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来帮你了解一件事吧。」 咦? 熟悉的药香随风飘来,尹蔚蓝唇间浮起一丝浅笑,下一刻,双眼被柔软的掌心覆住。 「猜猜我是谁?」 「我猜不出来。」大掌覆上她的,移到唇间轻咬。这样的游戏,她还真是乐此不疲。 苏清妙抽回柔荑,「猜不出来就咬人,小狗。」 「尝尝味道才知道是谁啊。」他很配合地不回头,继续埋首看眼前的帐簿。 「那猜出来了没有,」她将头枕在他结实的背上。 「好像是我府里的小妾。」背後被人轻捶了一下,尹蔚蓝忍着笑,故意叹道。「唉,这几日家里的母老虎发威,所以才冷落了你,宝贝不要生气,再等为夫一些时日。」 苏清妙忍不住伸手到他腰间,却被快一步握住。 「别掐别掐,玩笑是你先开的,我配合着说笑也不行?」尹蔚蓝随即旋过身,拉她在身边坐下,讨好地笑道:「我家娘子端庄又贤慧,断不会在背後掐为夫的,你说是吧?」 她皱眉,「你该不是变相在向我抗议要求纳妾吧?我看那个『文姑娘」挺不错的……哎哎,我随便说说,你靠过来干麽?」她身子後仰,以免惨遭「灭口」。 「你不是在说『相公快来吻我』吗?」说这种酸溜溜的话,分明就是要他立刻表现,以阻止她的胡言乱语。 「你——不正经。」苏清妙面色微红。她得承认,大多数时候,她是玩不过他这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相公。 「正经?奇怪,这两个字该怎麽写来着,我竟然不记得了。」谈笑间,尹蔚蓝大笔一挥,又一本帐簿核对完毕。 苏清妙看看周围,亭台水榭,鸟语花香。他在这里办公,真是懂得辜受啊。 「你平日都是在这里处理山庄事宜?」 「是啊,」事情差不多忙完了,他抬头,「这里比屋里好多了,屋里好闷,我宁可一个人听听水声,闻闻花香,也不想面对吴管事唠唠叨叨的嘴。对了,还有湛青,他最近老是对我失望,你说奇不奇怪,是不是弟弟大了都这样?」 当哥哥真难啊。 看他一眼,她随即笑道。「想过没?也许是你们兄弟间的沟通出了问题。」 「什麽问题?」 「比如,你是否让他了解过你?」 「我有娘子了解就行了,兄弟间说那麽多做什麽,又不是要一起过日子,将来他也自有他的娘子了解他。」尹蔚蓝耍赖地拦住她的腰。 苏清妙失笑。若非她熟知他性情,还当真看不出来,这男人……分明就是在不好意思嘛。 「可是湛青一直把你当成神一样崇拜,你觉得这样好吗?」 「不好,」尹蔚蓝有些孩子气地摇摇头,「当神不好,压力好大,当相公才好……哎!说好不掐我的。」 「你正经些说话。」 「正经说话会被继续当作神的。」这就有违她的目的了吧? 「你……」就知道什麽事都瞒不了他,「我也是为了你好,兄弟间总不好落下隔阂。」 「我和湛青没有隔阂,只是他对我有些误解罢了。」他继续没骨头地靠向她。 「敢问这些误解是谁造成的?」明明就是他拿耍人当有趣。 尹蔚蓝无所谓地耸肩,「小时候耍他,完全是因为有趣,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可以玩啊。」 玩…… 说得真残忍。苏清妙不胜欷吁。 「接着离家好多年,回来一看,哇,他都长那麽大了,真有趣。」 有趣…… 他这个大哥用词真的好没良心。苏清妙怜悯地望向身後颤抖的「花丛」。 「不过,」尹蔚蓝突然对她身後的方向笑了一笑,「看见他平安健康的长这麽大,心里真的很高兴呢。」 她一怔,随即微笑,「毕竟是亲兄弟嘛。」 「是啊,」他点点头,「最重要的是,他那可爱又好玩的性格还在,老天总算没有剥夺我玩弄弟弟的乐趣,哈。」 苏清妙分明听到身後花丛传来重物击地的声音。 有这样的大哥,真是好可怜。想着,她瞪了某人一眼。这人真是时刻不改恶劣本性。 「你别再闹他了,把误会说清楚。」她推他。 「什麽误会?」尹蔚蓝耸耸肩,「我从没说过自己性格阴沉偏激冷漠呀!」是大家自己要这麽认为的。「事实上,我讨厌繁文缚节,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讨厌什麽事都闷在心里,性格活泼开朗,心理健全、人见人爱,娘子,这样说够不够?再加上为人热情、满腔对正义事业的热血,」 你在搞笑。」她被他给逗笑了。 「唔,娘子,你好过份,我的心受伤了,快来弥补我吧。」说罢,身子又往前凑。 「你注意一点,有人在呢!」苏清妙微恼。他根本就是故意在闹她。 「该听的听完了,那小子早走了。」敢留在这里破坏气氛,别怪陆他这个为人兄长的大义灭亲。 听完了?苏清妙一怔。没打招呼就走了,看来真是受了很大刺激!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不用担心,那小子没你想得那麽脆弱,早晚也该让他了解的,」尹蔚蓝一眼便看出她在担忧什麽,随即柔声道。「倒是难为你,连这都为我记挂着。」 兄弟是他的,可她却总是处处为他珍惜,比他还要呵护这手足之情。她不说,他又怎会不懂,所以才由着她设计,顺着她的意展露自己的真性情给花丛後的湛青看。 这个二弟,他自是十分珍惜疼爱的。不过他也得承认,这些年来,自己确实对他有所忽略。到了後来,更是不知该如何与他沟通,又不忍心破坏他心目中早已为兄长塑造的伟岸形象,开始还当作戏,久而久之,也就只能一板一眼的装下去。这件事一直以来也的确让他头疼,如今多亏了清妙…… 想着,尹蔚蓝心中温暖。她总是为他着想的。 清妙内心深处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她把这看得很重,所以才会为他珍视与湛青之间的兄弟之情,生怕他悔恨终生。 「清妙。」他轻唤。 她抬头。 「谢谢你。」 她一怔,随即脸色微窘,「什、什麽啊,我只是看不惯你老是欺负湛青。」 不叫「二庄主」了,尹蔚蓝注意到她称呼的变化。 「以後,湛青也是你的弟弟了。」 她看向他。 尹蔚蓝笑了笑,「以後,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眼眶一热,苏清妙突然将脸埋在他怀里。 「大哥真是的,不要故意说这样的话。」 「是是,是我不好。」尹蔚蓝轻笑着抚摸妻子的长发,任由她将眼泪和鼻涕全部抹在自己前襟。 反正,惹她哭了的话,就一定是自己不好。 面对湛青,他这个为人兄长的,的确是好那几分面子,不过,她这个女神医又何尝不是口是心非。 根本不用他说,她也早拿湛青当亲弟弟看待了吧。 第七章 晓剑山庄最新流言,庄主终於被苏神医的痴心所感动,移情别恋,冷落旧爱文湘芸不说,更是公然与新欢卿卿我我。 胜负分晓,苏神医技高一筹,反败为胜。 「什麽叫技高一筹……」苏清妙对流言无奈。 话说,前两日,突然有两个丫鬟无端对她亲热起来,简直是殷勤得不得了,她起初还不明所以,後来一打听才知道。之前庄里睹她与「文湘芸」哪个会赢得尹蔚蓝的心,开始时赌局完全是一面倒,一赔十。 那两个了鬟之前输了大把的银子,所以便孤注一掷地赌她赢,没想到湛青突然昭告她当家主母的身份,这下她们不但翻了本,还大赚一把,两个丫鬟欣喜无比,就将感受全表现在对她的热忱上。 若她们知道那赌局的庄家兼最大赢家,其实就是他们万众景仰的庄主,不知道又会做何感想。 想着,苏清妙失笑。大哥有够贼的,将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比较,她连吃醋的机会都没有。 这几日,她日子过得甚为悠闲。 湛青尚沉浸在打击中不能自拔,暂时不会来干扰她。而大哥就算在白天时,也是只要有时间就会来陪她,说是要弥补他们之前的分离之苦——苏清妙无奈。他根本就是为了逃避吴管事的碎碎念追杀。 真不知道他又做了什麽让吴管事头疼的事?听说托他的福,吴管事如今四处张罗采办东西,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身为主人的他将摊子一扔,天天溜回内院偷懒。 「文姑娘,这里是庄主的住处,你不能随意……」 外面的喧哗声引起她的注意,「小冬,怎麽回事?」小冬是之前负责替她送药帖的丫鬟,也是那两个赌赢的丫鬟之一。 「没什麽,苏大夫,」小冬的声音传来,虽然尹湛青已替苏清妙「正名」,但如今府里上下多半还是依照旧习惯叫她苏大夫,「是文姑娘走错了路,下人已经送她回去了。」 文姑娘? 苏清妙一怔,才想起这位「文姑娘」正是自己的病人。 本来她因为自己替对方招来危险这事颇为内疚,所以坚持要将她体内的毒素排清,可大哥却认为这女子有古怪,说什麽也不许她太过接近她。所以她也只能放慢速度,为对方开稳妥的药方疗养,反正九针已施,她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 几日不见,竟已能下床走动了? 想着,苏清妙竟是心情极好,这是她自从当了大夫後常有的自豪感。 「等一下,小冬,我出去。」 「啊?」小冬吓了一跳,「可庄主叮嘱过,你若出院子一定要有人陪着。」开始下人们只当是庄主对苏大夫用心的表现,几天後,当全庄下上都了解到苏大夫迷路的本事以後,便理解了庄主的苦心。 她实在是很会迷路。 「没事,只走几步路而已,我说两句话就回来。」做为一个大夫,她还是想看看「文湘芸」如今怎样了,也好酌减药量。 「可是,苏大大,上次你也……」 没等丫鬟说完,苏清妙已经朝院门奔去。 其实小冬想说的是——上次你也说只是去看看门前的荷花池,结果却直到黄昏时分才被整个山庄最偏僻的柴房那边派人给送回来的啊…… 「文姑娘、文姑娘!」苏清妙小跑两步,追上尚未走远的身影。 女子停步回眸,气色还带着些许虚弱,见到她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庄里的人大都知道,文姑娘性格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不如温和可亲的苏大夫好相处。 「苏大夫,有事?」 「难得你出来走动,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托苏大夫的福,尚好。」女子淡漠而有礼。 这种态度……不知道真相的,还真当她抢了她的男人呢。 形形色色的病人不少,接触朝她冷脸以对的,苏清妙倒也不以为意,她四下望了望,指向不远处的亭子道:「到那边坐吧,我为你诊脉。」 女子看了她一眼,神色颇为复杂,却还是顺了她的坚持。 「姑娘,还没有请问过你的闺名?」总不会是「文湘芸」这三个字的。 「我的名字不是你们定的?」女子语气中有微微的讽刺。 「这……事出突然,实在抱歉。」听大哥说,她是在山脚下被人发现的,当时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於是她那个很没同情心的相公,就想着利用这个身形和年纪跟她相仿的姑娘,引出一直别有用心的二娘。她与大哥两地分居,也是後来才得知这件事,所以对於这姑娘,她多少有些内疚。 「我叫初霜。」 「初霜姑娘是吗?」奇怪,为什麽这名字有点耳熟?「最近还经常发冷吗?」她得确定余毒是否已经清除乾净。 初霜并未回答,而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麽要在意我的生死?」那日她半昏迷时,对於她与另一名女子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分明自己也在利刃的威逼下,却还是坚持为她下针逼毒,这是为什麽? 「我是大夫啊。」苏清妙回答得理所当然。 「大夫并不都如你一这般。」她见过的大夫多半与商人无益,唯利是图,并不顾及人命。 二「今日不是见到了?以後再遇见那种黑心大夫,你大可说自己遇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夫,那样我会很骄傲的。」 了……希望我没有这个机会。」这样的毒,一辈子中一次就够了,没人喜欢到鬼门关串门子的。 「那是最好。」苏清妙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柔声道。「姑娘以前武艺如何?」 初霜眼中瞬间闪过警惕。 苏清妙笑容和煦,「姑娘别多心,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今日这寒毒虽解,到底还是伤了兀气,功力大减,日後怕是不宜动武。」 「劳苏大夫费心了。」初霜面色稍缓。 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清妙就告辞了,姑娘也快回房休息才是。」 「苏大夫。」 她回身,「姑娘还有事?」 「初霜有一事想请教。」 「请讲。」苏清妙面色不变,依旧和煦有礼。 「我想知道,苏大夫所行之善举,当真是出於本性吗?」一瞬间,女子美眸似乎染上些许妖异的神采。 那一刻,苏清妙微微怔冲。 怪不得大哥不许她接近她,如今她倒是想起这女子像谁了。 「初霜,」这一次,苏清妙直呼她姓名,「你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吗?」 「你相信?」 「哈恰相反,」她淡笑,「我完全不相信。」 初霜皱眉。 「但是,做了好事,心中坦荡;做了坏事,心中有鬼,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总想着,若自己多救一个人,就能多积一分福气,我不求长命百岁,只求这些功德能为我想守护的人带来好运。这样一想,救再多的人,我都乐此不疲。」 她不信鬼神,可一旦有了想守护的人,便是什麽都想要试一试。 沉默半晌,初霜才道……「受教了。」 苏清妙淡笑,「善恶对错的,又有什麽关系?我看到自己所悬念之人欢喜,便也由衷开心。」 初霜听闻,眸中妖艳更甚,「是啊,若是每日见到所爱之人痛苦,也必定心如刀绞,感同身受呢。」 「初霜姑娘何出此言?」 她却没有回答,只淡然道:「苏大夫既然妙手仁心,可否愿意再帮初霜救治一人。」 苏清妙不动声色。 「怎麽,事不关己,你就犹豫了?」初霜冷笑。 「若是清妙能力所及,并无不可。」注意到四下已经没有什麽人,连方才陪着初霜的丫鬟也被藉故支走,她突然有些後悔没有叫上大哥一起来。 初霜吗?也许她并不姓初,而是…… 「既然如此,我们便走吧。」 「现在?」 「正是。」 世吐上说什麽好心有好报都是屁话,她苏清妙救人纯粹就是因为想救而已,只是觉得救了之後心里舒坦,从未想过这是在做善事。 可为什麽这样她还是会说错话,惹了不该再有交集的人? 此刻,她正一身简装,被困於马车之内,而身边便是前几日还卧床不起的初霜姑娘。 这场劫难真是自找的,早在大哥警告她这人有问题时,她就该想到了。大哥必是不愿她伤怀,才末细述。 「初霜?」 似乎没料到苏清妙还愿意以这样的口吻喊她这个绑匪,女子有些意外。 「你其实姓文吧?」 虽然是问句,事实上却已是肯定。 一阵沉默过後,文初霜咬牙,「你知道了?」 「你们……长得太像,虽然印象有些模糊,但多看几次,还是能认出。」 文初霜,她终於想起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儿时在月魔殿的记忆很模糊,但她却一直记得自己有个多病却聪明的堂哥,若非他,月魔殿恐怕早被灭门。如今的月魔殿虽然於那一役後受到重创,已经渐渐隐没於江湖,但总是一息尚存。 而她隐约记得堂哥有个女儿「初霜」,年纪与她相差无几。 「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这些年,你既已摆脱尹老头的控制,为何不回月魔殿?是为了尹蔚蓝吗?」文初霜对称呼不予理会,只是眼中敌意似乎轻了些。 真是奇怪的女人,她一路将她绑走,她却不挣扎也不闹。 「不全是,」在大哥找到她之前,她便已以苏清妙的身份游历江湖了。「我回去做什麽?那里还有什麽值得我回去的。」 「我爹一直在找你!」文初霜微怒。 「他找我,我就要回去吗?他愧疚,我就该原谅他吗?你别忘了,当年将我推入火坑的,他也有一份。」苏清妙的声音淡淡的,眼中却已没了惯有的笑意。 「你……那你就认贼做父,还嫁给仇人的儿子?」 「认贼做父?」她冷笑,「你用这四个字来指责我?」 当年武林正道围攻月魔殿,由於出了叛徒,整个月魔殿几乎覆灭,存亡关头,众人故意泄露藏宝图的秘密在她身上,又以她为诱饵和吟俊谈条件,这才摆脱灭门命运。 说出来,她也不过就是殿王众多儿女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以她的牺牲换得整个月魔殿的存活,是再划算不过的事。那时,有谁在意过她的死活?有谁想过她一个女孩子被尹俊带走,会是怎样的下场?有人来救过她吗? 没有人! 是她利用自己单纯无害的外表松懈尹俊的戒心,才能在落入仇敌手里後,依然将藏宝图的秘密隐瞒了六年之久。 她在晓剑山庄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在仇人面前佯装乖巧,任人摆布,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日复一日的就是企盼救援,可是最後,她绝望了,甚至姚凤娇混进晓剑山庄也未对她施予任何援手,只是多了一双旁观的冷眼罢了。 那时候,有谁顾过她的死活? 没有人! 六年後,她被晓剑山庄追杀,眼看着大哥重伤,自己在崖边无能为力。有人了解她的绝望吗: 依然没有—— 从头到尾,她都是一颗被舍弃的棋子,根本没人想过要挽回她。 反倒是初霜口中的「仇人之子」,珍惜生命,惜她如宝。 「初霜啊,」苏清妙的语气中透出重重的疲惫,「你可想过,今日在月魔殿过着安逸生活的你们,又是以什麽立场指责我?」 文初霜无语。 「你如今也是月魔殿的人吧,该知道的秘密你应当都知道了。你认为这场阴谋中,我做错过什麽?」或者说,当年不过六岁的她能做什麽?苏清妙抬眼正视她,「你可知道我当年在鬼门关徘徊时,心中有多恨?我恨不得将月魔殿的人通通杀掉泄愤!」 「你……」文初霜骇然。 「没错!我最恨的不是尹俊,而是月魔殿殿主,我的亲爹!」她冷冷道:「根本没有什麽宝藏,月魔殿根本没有宝藏,那都是世人自己捕风捉影的。他明知真相却想借此引起正道武林纠纷,又以我为饵,想不到最後引火焚身。」 那时候,他依旧没有告诉任何人真相,而是任凭她被抓走! 突地,苏清妙笑了,「你知道吗?三年前,我明明有机会杀了尹俊的,那时候的他行将就木,只剩一口气,他也分明认出了我。」 「你杀了他?」 她摇头,「我最後,只是告诉了他真相。」 当最後一刻,指尖拂过老人的脉门时,她竟然发现自己不如想像中果决。或者说,她并不是那麽在意他的死活,杀不杀他,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他毕竟是大哥的父亲,且虽然不是出自真心,却也对她有过养育之恩。而今,他不过是个苟延残喘之人。 若非他执着挖宝导致中了那座迷宫中的毒气,也不至於壮年溘逝。到头来,他用尽机关,依旧什麽也没有得到。 於是,她安静地诊脉,安静地了解病情,安静地为他延续寿命。 一年後,尹俊去世,走的时候,神态安详。 那之後,她才明白,自己的恶梦并不在晓剑山庄,而是月魔殿。 「竟能做到如此……」文初霜垂眸。 「我没你想的那麽伟大,那不是什麽以德报怨、我只是不在意而已,若要说仇人,真正害我的又不是他。」苏清妙眼中浮现出罕有的波澜,「你知道吗?若那天躺在我眼前的是我亲爹,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收手,」 文初霜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虽然如今挟持她的人是自己,但也知道,月魔殿的确欠了她。然而…… 她凝眉,「有一点,你错了。」 「什麽?」苏清妙望向她。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月魔殿之所以对你如此执着,除了我爹的寻找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 她眼中又闪过那抹妖艳神采,「那张藏宝图,你当真以为完全是假的吗?」 「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明白,」文初霜冷哼,「藏宝图所标注的位置,的确没有什麽宝藏,但却有月魔殴最大的秘密。」 苏清妙眸光一凛。「既然如此,当初老头怎麽会愿意将秘密刺在我身上,又将我推向火坑?」 「因为那个秘密之中又有个巨大的陷阱,他想借那个陷阱重挫正道武林实力,谁知反而引火焚身,性命不保。」 「他死了?」 「早就死了。」月晓殿退出中原第二年,老殿王便抑郁在心,最後重病不治。 苏清妙一时无言。 对那个人的印象已经模糊得近乎陌生了,连带对他的死也没什麽感觉,只是觉得很凄凉。老头子和尹俊一样,纵横一生,也还是这样空空地走,甚至没一个人真心为他难过。 他想害死对头,却反倒走在死对头之前,一定很不甘心吧。这两人,若是黄泉略上碰见,不知是否还要继续斗下去。 「那你爹呢?」看着眼前的文初霜,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个还算待她友善的堂哥。 「他早已脱离月魔殿,如今……月魔殿由我做主。」 苏清妙心中讶异。 老头子儿女众多,大都对殿主之位野心勃勃,如今却由堂哥之女执掌人权,看来不是她那些兄弟姐妹太不争气,就是她这个侄女太有手段,看着那张绝美却冷漠的容颜,她突然有些感慨—— 又是个个性偏激的孩子,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还有没有一个尹蔚蓝来引导她…… 「那如今你捉我回去,是要破解那个天大的秘密了?」至於秘密的内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不,」若是如此,她犯不着跟尹蔚蓝抢人,「我想你帮我救一个人。」 「谁?」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月魔殿扯上半点关系了。 文初霜看看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若是前些日,她断然不会告诉她这些。可是,既然……既然她连尹俊都可以放过,应该也会帮她吧。 「是我爹。」 苏清妙瞬间了然。 果然。 堂哥的身体撑了这些年,也是极限了吧。 她轻叹,「其实,你若一开始就直说,我也会跟你走的。」 「你肯,他却未必放人。」 突然,苏清妙却笑了,「你不说又怎知他不肯?」 文初霜皱眉,「你……」 马车依旧稳当地向前行驶,他们早已出了晓剑山庄的范围,就算尹蔚蓝现在追来,也是来不及了。 为何她会突然感到不安呢? 看向苏清妙,她突然面色一变。 透着轻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还是娘子了解为夫!我说侄女,你不吐露真言,又怎能怪姑丈我防你。」 突然,前方马儿昂首长鸣。 一柄长剑穿过马车顶篷稳稳地自文初霜与苏清妙之间划开,下一刻,苏清妙已经被一道矫捷的身影掠出马车五步远。 文初霜眸光微冷,讽剌地道:「车夫?」 那车夫颇为潇洒地将斗笠一扔,露出英挺的五官,笑容却带些痞气,「偶尔,我也可以只是个车夫而已,当然,只要我娘子不介意当个车夫婆的话。」 苏清妙瞪他一眼, 事实上,他根本巴不得做个车夫,只要不用打理这麽大个山庄。 「我早该想到你们不会这麽容易中计的。」怪不得她一路偷运苏清妙下山,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原来车夫早已被他偷偷掉包。 「不,」尹蔚蓝对她的临危不乱颇为赞赏,「我确实防你防得紧,不过你这个『姑姑』却是疼你疼得紧,坚持要为你解毒不说,还不放心地跑去看你。而身为侄女的你,这样不打招呼就劫人,似乎不太妥当吧。」 「哼!」文初霜撇嘴,「我的目的原本就是苏清妙,文湘芸如何与我无关,也就别谈什麽姑侄之情了吧。」 连姚凤娇的存在也在意料之外,若她知道老殿主在尹俊身边埋下暗棋,她也不必以身犯险故意服下寒毒,倒在晓剑山庄的山脚下。 「噢?」尹蔚蓝颇为玩味,「那你又怎知我会利用你来引姚凤娇出手?」 他看起来就这麽阴险吗? 「不,」文初霜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混进晓剑山庄而已、其他的完全都是顺水推舟。」 「娘子,你这个侄女倒真是好大的胆识,让我不得不赞赏了。」尹蔚蓝看了苏清妙一眼,後者竟然笑了笑,颇有些骄傲的意味。 「我以苏清妙之名行走江湖数年,却与我家相公鲜少共同露面,你如何知道我们的关系?」 文初霜面色微古怪,想了想,终究自怀中掏出一封信。 「我偶然劫的。」 一见那信封,尹蔚蓝与苏清妙同时脸色一变,只不过前者是心虚,後者是羞恼。 「大哥!」 「……在。」 苏清妙难得的双目喷火,面如红霞,「我都告诉过你,别再写那种信了!」 「我也是写来逗你玩的……」尹蔚蓝乾笑,「而且,在你说过之後,我真的没有再写了呢,这应该是之前的最後一封吧。清妙,你一共收到几封?」 「两封。」 「我总共写了三封,分批寄给你的。」他神色不乏骄傲。 说起来也不过是夫妻生活中的小插曲。 那是在他们三年前分别的前一天,清妙不知受什麽刺激,突然向他抱怨,最早求爱的是她,求亲的还是她,她从来没有感受被追求的感觉…… 接着,他便回晓剑山庄继承家业,某天闲来无事,便应妻子之心愿写了封又长又火辣的情书寄给她。接连两天,看得收信的人面红如火烧,连忙回信求他收笔,从那之後,再不贪恋那可怕的「被追求的感觉」。 谁知这样一件玩笑之事,竟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都怪你!」苏清妙面色窘迫。 「这有什麽,我写的都不怕被人看了……哎哎,别掐别掐!我认错了,还不行吗?」 文初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是前几日那个冷言冷语、面若寒冰的尹大庄主吗?跟传闻根本完全不同。 「侄女,你太没道义了,竟然偷看姑丈和你姑姑的私信。」 她面色微微尴尬反驳,「谁、谁偷看了!是你自己没有保管好,流落到我的手上。」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走这步险旗。 「哼,」尹蔚蓝脸一沉,「你难道不懂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吗?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 不知道为什麽,这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文韧霜却感受不到半点压力,反而觉得很……搞笑。 然後苏清妙就真的很不给面子的笑了。 他皱眉,「不像吗?」 「不像。」姑侄两人第一次异口同声。 尹蔚蓝沮丧。他向往着说出这种话很久了呢。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竟然没发挥出效果? 苏清妙清清喉咙,决定不再任自家相公玩下去,正色道:「初霜,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对你并没有敌意,若你的目的只是要救人,我可以随你走一趟。」 文初霜将信将疑地望向尹蔚蓝。 「我若说我左右不了她的意见,你信吗?」他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事实上,他最初的计画是利用过假文湘芸後再一举将她也除去,不过很不巧地被亲亲娘子看穿,从中插手改变了他的计画。假如文初霜真的如她听说的,没有伤害清妙的意思,那麽他可以不干预—— 「但前提是,我跟她一起去。」 「你要进月魔殿?」文初霜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身为正道领袖的晓剑山庄庄主要进月魔殿? 「尹蔚蓝,你真是我所知道的尹蔚蓝吗?」 他浅笑,「当然,若我进入月魔殿,你必定心有疑虑,不瞒你说,我也多有不安呢。若有陷阱,我夫妻二人岂非插翅难飞?」虚虚实实,直苴一假假,向来是他最擅长的。 「你果然早有打算。」 「不敢当,在下只是做好万全准备,毕竟你月魔殿可不是什麽易与的角色。」 「你想怎样?」 「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尹蔚蓝眸光一闪,「我们约定一个地方,你带你家的病人前来,我带我家的娘子前去,这样,我们都放心。」 「你帮我,总该有理由。」她不认为他也如苏清妙一般讲究什麽医德。 「那是自然,」他笑容隐去,目露寒光,「从今以後,月魔殿与苏清妙或者文湘芸都再无瓜葛,月魔殿弟子再不可对她有所企图。」 文初霜身形一僵。 那一瞬间,尹蔚蓝分明还是那个阴沉冰冷的尹庄主,寒眸中没有半点温度。然而,他的手却始终与苏清妙交握,半点缝隙也容不下。 半晌,文初霜点头—— 「一言为定。」 第八章 京城南郊那偏僻的巷子里有座闲置的旧宅,不知几时转了手,几日後,搬来一户五口之家。 这家人说平凡也平凡,说奇怪却也奇怪。 街坊邻居只知道这户人家有个病人,因为他们家有人日日跑药铺抓药;邻居还知道他家有一对美丽的姑侄,岁数相差无几,姑姑相貌清丽笑容和煦,侄女生得娇媚却偏偏老冷着一张脸;邻居还知道……邻居知道的,仅此而已了。 「王掌柜,我来抓药了。」 一身鹅黄衣衫的苏清妙踏着翩翩步伐进入药铺,如一道温和的光线照入室内。 「大姑娘,你来得正好,药都替你抓好了。」王掌柜打心眼里喜爱这个整日带笑的姑娘。 「不不,今日我带了新药方来,劳烦你重新替我抓一副了。」 「咦?换药了吗?」王掌柜接过药方,随即皱眉,「不是我说啊,大姑娘,你这是打哪儿请来的大夫,这药方是一次比一次古怪。救人是天大的事,可不能贪便宜图方便。我也认识一些信得过的大夫,你若需要,我可代为引荐。」 苏清妙笑了笑,「有劳王掌柜担心了,那大夫的医术我绝对信得过,药方怪,实在因为病人的病症不一般。」 「噢?既然如此就好。」说着,已经将药包好递过去。 「多谢。」苏清妙付了银两,转身欲走,却突然想起什麽的回过头,「对了王掌柜,今日可见过我侄女?」 「小姑娘?没来过,不过今早我在米行那儿见过她。」 说起那小姑娘,脾气跟她姑姑可真是相差十万八於里,虽然样貌绝美没话说,却是终日冷着脸不爱说话,反倒不如眼前的大姑娘好相处。 苏清妙点头谢过,便旋身离开,进了不远的巷子,却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她目光锐利的扫过街角的素衣身影。 对方的表情竟是比平日里更要冰冷几分,似乎在对什麽人下令,至於是什麽人……茶铺的招牌挡着,她看不到。 想了想,她决定先回家,反正就算对方要耍什麽心机,也要等她救完人再说。 日前,与初霜达成协定後,他们便相约在月魔殿与晓剑山庄皆不具势力的京城治病。 大哥选择这里,乍看之下很是公平,也得到初霜的同意,然而……苏清妙摇头,要逮自己的人却也在这里呢,害得她每天出门小心翼翼,就怕撞上「债主」。 「五口之家」想当然耳是指五个人,就是说家里并没有多余的下人,因此她连敲门也不必,直接推门入院。 重病之人自然是指她身体虚弱的堂哥文云尧,另一位是堂嫂范湄,剩下的「三口」也就是她、尹蔚蓝及文初霜了。虽说是为了不引起侧目而临时搭配的组合,不明所以的外人看起来倒也颇有样子,一家五口,性格迥异,却也算得上和睦。 一进门,就见尹蔚蓝在院里闲得无聊,苏清妙不禁一笑。 「笑什麽?我的样子很好笑吗?」他是标准的找碴口吻,只不知又是跟哪个街坊邻居学的。 「我只是看你无聊得紧,怎麽不出去走走?」 他眸中闪过希冀,「你陪我?」 「不行,」她摇了摇头,「我还要煎药,再说我刚回来,才不要再走出去,好累的。」 尹蔚蓝一脸挫败,「累了就别做了。」 「那怎麽成?这药一天也不能间断的。」 晚点的时候,她还要去替堂哥施针。堂哥的病是多年的顽疾,短时间内不可能痊癒,但有她在,也不至於立刻毙命就是了,若能按她的药方长期调养,活到七、八十岁是不成问题的。 苏清妙正要去厨房,却发现自己腰上又缠上一双手臂,她忍不住失笑,「大哥?」 「我现在不是大哥,我是个可怜的男人,呜……你冷落我,你冷落我,你冷落我!」含怨带嗔的指控让她哭笑不得,乍看稳重的外表下,尹蔚蓝耍起赖来跟孩子没两样,「总之,你,尹夫人!你竟然为了别的男人冷落你丈夫!」 即使知道她身为大夫难免得面对病人的裸身,但是每天亲眼目睹自家娘子对着别的男人的裸背摸来摸去,他还是很不舒服啊……尤其是文云尧明明一把年纪了,还俊美得不像话,真不知道堂嫂当初怎麽会接受他的! 「那是我的病人。」照顾病人要全心全意,连这都做不到的话,那她枉为大夫啊。 「我也……」 「咳!」苏清妙暗示他别编得太过火。 「也……也没病,所以不是病人,所以你就继续冷落我吧。」知道她是不喜欢有人拿生病开玩笑,尹蔚蓝识相地改口认命。 苏清妙叹息,柔柔地笑了笑,然後甜甜地道:「相公。 他眼睛一亮。好听,真好听! 她仰首,准备附送一个香吻,唇办即将相接之际—— 「我回来了。」清清冷冷的声音伴随着门板推动声传来。 下一刻,一道鹅黄色的「光」奔离院子,卷起地上几片落叶。 文初霜不解地看着院里莫名有些萧索的背影,「你又怎麽了?」她这姑丈还真是跟传闻说的一样喜怒无常啊。 「哼。」尹蔚蓝一脸不爽,随即离开。 「莫名其妙。」文初霜嘀咕一句,向厨房走去。一进门就见姑姑正在生火,额间有几许发丝飞扬,稍显狼狈,随即想起院里的一幕,心里当下有了几分了然。 实在是想像不出这两人平日相处的样子。一个对外温柔端庄,一个对外成熟冷漠,都虚伪得可以。可凑在一起就像两个贪玩的大孩子,却又处处透露着默契,和她爹娘一样的浓情。 「初霜,你回来啦?」苏清妙朝她笑了笑,又成了她温婉优雅的小姑姑。 「我来帮忙。」在她身边蹲下,接过柴火,让她腾出时间专心挑拣药材。 她没说什麽,只是看了侄女一眼。 相处久了,她注意到初霜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孝顺父母、信守承诺,也未沾染江湖人爱惹是生非的个性,在这一点淡定上,很像当年总是运筹帷幄的堂哥。若父亲那时能多听堂哥几句,月魔殿也不至於落到今日下场。只是,初霜性格里却也有魔教中人偏激的一面,还需磨练。 「你……现在过得很幸福是吗?」文初霜想起院里的一幕,这个问题便不觉脱口而出。 「是啊。」苏清妙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爹娘也很幸福,如果爹的身子能再好点的话。」 突然,透着药香的身子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姑姑吧,你爹活到八十岁不成问题。」 又是「姑姑」。文初霜无奈。她才大她多少啊?然而,奇妙的是,听到苏清妙的保证,她竟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安心起来。 缓缓地,她开口道:「最近,你暂时别出门了吧。」 苏清妙一怔,「为什麽?」 「总之,你别随便出走了,你总是迷路,又不听尹蔚蓝的嘱咐,老要邻居把你送回来。」 她一阵无语。虽说是这样没错,可是…… 「至於药材,你写好方子,我去抓。」 苏清妙敏锐地察觉到文初霜有事隐瞒。是什麽呢? 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苏清妙步履轻盈地朝堂哥的房间走去,不意外地,尹蔚蓝从拐角处跟了上来。每天她施针时,他总是坚持要在旁边守着。 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是担心上次的事重演。 若是从前的她,不会去管他人死活,只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可从藏云峰艺成下山的苏清妙,却一定会在危机时刻选择先救病人。 这才是尹蔚蓝真正敬佩天机老人的地方。他传授给清妙的绝对不只是医术,还连带唤醒她本就怀有的良善。 如果这样能让她心底的阴影烟消云散,他感激不尽,但人在江湖上,多善良一分,也就多一分危险。 也因此,他坚持在她施针时,随行身侧保护她。 「那丫头跟你说了什麽?」他注意到文初霜方才神色有异。 「你又知道了?」 小狐狸果然斗不过老狐狸啊。 「你相公不是普通角色。」这点异样都看不出来,他尹大庄主也甭混了。 臭美!苏清妙「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她要我最近别单独出门。」 「果然。」 「你知道原因?」 「你不是也知道?」 苏清妙停下脚步,眼神中写着屈服,「这样都瞒不过你?」她很努力地在扮演无知欸。 「拜托,连从未入眼之人的心思我都能抓得八九不离十,何况是你?」言下之意,他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该说很荣幸吗?」 「月魔殿的人真爱死缠烂打。」尹蔚蓝嗤之以鼻。 「初霜还年轻,不能完全服众也在意料之中,再者,我与他们也该做个正式的了断。」 什麽天大的秘密都没有保护现在的生活重要,她不是当初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如今谁也别想再干涉她的人生。 肩头突然被用力一揽,抬眼对上的是一双满是警告的眼眸,「你忘了还有我了吗?」 她失笑,「怎麽会。」这信心和决心的来源,有大半都是因为他啊。 「那就好。」尹蔚蓝满意地松手。 推开屋门,不意外的看见那张与文初霜极为相似的睡容,经过她的调理,文云尧这几日气色已经好上许多。 苏清妙前脚刚暗入屋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什麽。 堂嫂不在? 突然,尹蔚蓝快一步将她手中的药碗打向墙角,一声闷哼传来,下一刻,他已经携着苏清妙退出房外。 「来者何人?」 「尹庄主好俊的功夫。」一声娇媚女音传来,风情万种的女子自角落中步出。 「符护法,你眼中就只有男人吗?」身形高大到不像话的男人随之步出,横一条刀疤的脸上写满狰狞。 「啧啧,传闻果然不能尽信,」尹蔚蓝冷笑,「我还当月魔殿专门出产美人,见到仁兄才知道是尹某见识短浅了。」 那刀疤大汉眼中闪过阴狠,「原来堂堂晓剑山庄庄主也不过只会一逞口舌之利而已。」 「原来堂堂月魔殿屠长老和符护法也不过是怂恿分裂组织的叛徒而已。」清冽的声音传来,正是闻声而来的文初霜。 苏清妙看看文初霜,想起稍早在街角见到的那一幕,不禁暗中思忖事情前囚因後果。多半是这两人得知了藏宝图的事,对她穷追不舍,而初霜到底年轻气盛,未能稳住这月魔殿的另两把交椅吧。 「分裂?」符冰冰美眸流转,动人心魄。「殿主这般指控可就不对了,咱们也是为月魔殿的未来着想,殿主如今得了藏宝图,却妄想私吞,未免不能服众。」 「私吞?」尹蔚蓝笑了,「这位妖媚大姐,一把年纪了怎麽还如此颠倒是非、强词夺理。你姓文吗?图是文家的,秘密也是文家人的秘密,你有什麽立场来指责我侄女呢?」 文初霜没料到他会突然为她说话,然而听到那句「侄女」时,却几乎站不稳,她看向苏清妙,後者也是一脸忍俊不禁。 这对夫妻根本以玩她为乐吧! 「少废话,想要这人的性命,就把文湘芸交出来。」刀疤汉一横,架刀在床上之人的颈上。 文初霜眸光如冰,「屠铁三,你敢动我爹一根寒毛,我要你生不如死!」 苏清妙从一开始就嗅到屋内的诡异气味。闹出这麽大的动静,堂哥还足安然不动,多半是中了迷香,只不知堂嫂如今是何状况。 「呦!别动怒嘛。」符冰冰媚笑,指尖划过床上之人英挺的眉,「多年过去,云尧哥这张脸依旧俊美如斯,便是我们也不忍伤害呢。」 「原来狗急跳墙就是形容二位,初霜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文初霜声音越加寒冷。 屠铁三和符冰冰虽为月魔殿长老和护法,但却私下勾结多年,一直企图趁月魔殿内乱之际夺取大权,老殿主在时没有机会,如今倒是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她虽然年轻,但却也有自己的心机手段,加上父亲在背後指导,如今弟子已经被她收服九成。屠铁三和符冰冰必是见大势已去,才要对藏宝图下手。 蠢货,竟然还有人相信这月魔殿仍有宝藏。 尹蔚蓝面色不改,镇定自若的道:「怎麽样,侄女,要求救吗,姑丈可以帮你呦?」话音方落,立刻引来文初霜的怒视。 苏清妙也瞪他,「你就不能少闹一会?好歹现在形势还很危急。」 他摸摸鼻子,「好吧,我又错。」他有些不满地瞄了床上之人一眼。 「殿主,符姨记得你可是孝顺之人,怎麽?你这姑姑已经比爹更重要了吗?」 文初霜双拳紧握,目光几乎将符冰冰烧出两个洞来。 「哼!一个乳臭未乾的丫头,也想跟咱们斗。」说罢,屠铁三的金背大弯刀又移了寸许。 「你们真以为有了藏宝图就万事大吉了吗?未免太天真了吧。」苏清妙终於开口,表情温和如昔,只是眼中终究染上薄怒和说不出的疲惫。 这笔蛊惑人心的「宝藏」,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那是我们的事,你将背上的藏宝图交出来,我们便不再寻你麻烦!」 尹蔚蓝阁言面色一寒,却被苏清妙拦住,「你们从哪得知此事?」 「这你不需要知道!」 「藏宝图在我身上,你们又要如何拿走?若杀了我,藏宝图也将从此消失。」 符冰冰媚声道:「放心,我们自然不会杀了你,只是劳烦姑娘露个香肩,让我们记下藏宝图就是。」 尹蔚蓝脸色更寒。 苏清妙却笑了,「今日你们能得到消息,明日别人自然也会知晓藏宝图在我身上,每个人都来要求我展示藏宝图,那我文湘芸也未免太窝囊了!」 尹蔚蓝一震。 她……已经多年不曾亲口提出这三个字,如今她自称文湘芸…… 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他抢先一步冷声道。「堂嫂,你再不出手,就算倒戈的是你女儿,我也照杀不误。」 话音方落,素白绫缎从天而降,竟如有生命般直接将屠铁三的大弯刀击飞,另一手猛地一掌击向符冰冰。 「这一掌回敬你当年的招待!」 符冰冰心脉剧震,猛吐一口鲜血,一边的屠铁三咀被震退数步。 「你……是你!」娇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扭曲。 范湄冷笑,「可不就是我,敢拿刀对准我相公,胆子不小。」 「娘!」文初霜惊叫。 苏清妙怔忡。想不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堂嫂,竟也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怪不得大哥自始至终都不曾紧张过。 这时,床上的男子也睁开眼。看着妻子的眼神宠溺又无奈。 原来这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她回头瞪向尹蔚蓝,「大哥,你早都知道对不对?」 「我只是与你堂兄一家初步拟定了计画,没想到会来得这麽快。」 「你们都知道,就只瞒着我!」 「瞒着你是他的条件之一。」文初霜不冷不热地补充了一句,招来尹蔚蓝的瞪视。 「大哥!」 他乾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侄女,这两个人你准备怎麽处置?」 「他们是月魔殿的人,我自是要将他们带回去。」 杀鸡儆猴! 後面的话文初霜未出口,眼中却已杀机迸现。 「文初霜,你敢!」屠铁三目露凶光,说话间,突然执刀而起。 范湄手一抬,白绫瞬间飞出。 与此同时,符冰冰目光一转,突然盯准了苏清妙。 尹蔚蓝暗道不妙,快一步将妻子带离原地,然而顷刻间身後一团浓雾乍起。 「走。」混乱间,只听符冰冰的声音一路飘出内室。 文初霜飞身追去,「哪里逃!」 「初霜莫追!」苏清妙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 「她没事,她的功力是被自己刻意压制住的,如今早已恢复了。」尹蔚蓝安抚道。 她心里稍安,回头看向范湄,「堂嫂,你在这里照顾堂哥,我们去看看。」 以一敌二,她仍不免担心侄女吃亏。 尹蔚蓝颔首,「我们追。」 文初霜如何他不管,但是,不亲手除掉那两个知晓秘密的人,他总是不放心。 他带着苏清妙追出不远,便听到前面隐隐有打斗声。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忙。」 苏清妙点头。她不会武功,去了只会碍手碍脚。 随着尹蔚蓝的身影在巷子之中遁去,她的身形靠着墙壁下滑。 好累,真的好累。 这麽多年了,为什麽他们还不放弃呢…… 突然,一抹利刃擦过她的颈项,苏清妙心中一惊。 「姑娘,真快,我们又见面了。」 她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这种香气、这样无媚的嗓音,除了符冰冰不会有别人。 「姑娘,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沉稳得让人心烦啊。」 面对她的不动声色,符冰冰又动了动剑锋。 苏清妙皱眉,「你不是要我肩上的地图吗?想要快看就是了。」 「啧啧,你是料定了我不会杀你?」符冰冰娇笑,「我啊,跟那个笨蛋不同,我喜欢和平的处理事,有时候用头脑好过用拳头。」 「看得出来。」她从容附和。 符冰冰方才故意做出胆战心惊的模样,却在假装解救屠铁三的同时,利用他引去初霜的注意力,而自己绕了回来,这样一来,便是她与大哥也没办法立即识破。早闻这女人阴险攻于心计,到底还是小看了,对方已经脱险却又甘愿掉头回来,看来对藏宝图誓在必得。 「姑娘言不由衷呢,怎样?想拖延时间?」 「你连这都算到,可见我没有机会了。」 符冰冰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当然,等取了图,你的命便一点用处都没有,到时候我再想个办法嫁祸给屠铁三那个笨蛋,尹蔚蓝要报仇也不会第一个想到我。」 「他的确小瞧了你,你也未必就看穿了他。」苏清妙面色沉稳。 「姑娘是话中有话?」 苏清妙笑颜中竟也掺进符冰冰最是熟悉的算计神色,「你想,我大哥为什麽会带我出宅门,又放心地将我留在巷子里?」 符冰冰微惊。 「那是因为,巷子里有我翡翠飞仙邬亦菲坐镇啊。」 傲气中透着清冷的声音自身後传来,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也抹上了符冰冰的颈项。 身後执剑之人是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哭丧着一张脸。 「啧,朱侍卫,你抢了本小姐的风头了。」一袭青色衣衫的女子悠闲地自他身後踱步而出。 「大小姐,小的姓周。」 无视自家侍卫微弱的抗议,邬亦菲继续咬牙道:「尹蔚蓝这人就是太阴险,说好交易要公平,却将地点定在我的地盘,又装作『不小心」泄露了这个消息给我。害得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身後的一队人马已将四周包围起来。 她就知道! 苏清妙苦笑。一听地点定在京城,她就知道大哥绝对会拖师姐下水,大哥为人最讲究物尽其用,京城现成的「兵力」,不用他必然觉得浪费。 「师姐,你这样说就伤感情了呀。」尹蔚蓝淡笑着来到眼前,身後跟着面有不甘的文初霜。 也对,摆明了就是他算计了所有人,任谁都会不甘心。 见两人皆是毫发无伤,苏清妙也松了口气,「符护法,你也看见了,还不收手吗?」 符冰冰冷笑,「我怕收了手连最後的生路都没有。」 「怎麽会?」尹蔚蓝望着她抵住苏清妙的剑尖,眸光微冷道……「若你敢再动一下,可是连条好死之路都难寻了。」 她嗤哼,「现在到底是谁在威胁谁?」 邬亦菲同样是面色不善,「不瞒这位姑娘,我和我师妹苏清妙还有些个人恩怨没解决,你今日若敢伤她分毫,便是绥靖侯府的敌人,我倒想看看皇朝脚下还有没有容你存活的地方。」 绥靖侯平生征战沙场多年,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深受当今圣上倚重信赖,即使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仍未削去他的兵权,任他调兵遣将。 「是啊,相形之下,晓剑山庄的敌人,似乎还要好过一些?」讥讽的话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尹蔚蓝目光慑人。 开玩笑,落入邬大小姐手中大不了一死,落入尹蔚蓝手中根本是生不如死,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绝不会是什麽善男信女! 符冰冰咬牙,「我可以放她,前提是你们不可动我半根寒毛。」 「没问题。」尹蔚蓝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答应。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以晓剑山庄的名义担保,周侍卫,麻烦收剑。」 周亮看了自家大小姐一眼,缓缓地收回兵刀,人却始终站在符冰冰身後时刻警戒。 符冰冰贴近苏清妙耳畔,「姑娘,你的情邬还真是对你心疼得紧,让人好生羡慕啊,可惜……我也没那麽好骗,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见她眼中迸现杀机,尹蔚蓝心中一紧。 「清妙!」 第九章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符冰冰扬手,又要故技重施,然而十指还未触及腰间药粉,便被突来的暗器打伤。尹蔚蓝抓紧时机,立刻上前一掌挥出,同时将妻子带回身边。 下一刻,周亮的剑再度回到符冰冰颈边。 「清妙,怎麽样,你有没有受伤?」尹蔚蓝自责,以为文初霜以一敌二未免吃力,他本想过去顺道斩草除根。谁知一到才知只余一个屠铁三,符冰冰已然遁逃。他当下心知不妙,连忙赶了回来,但终是晚了一步。 幸亏他乡留了一步棋,当初选择在京城治文云尧的病,果然是正确的。 「甘侍卫,做得好,回府有赏。」 「大小姐,把本月扣掉的俸银还给小的便可,」周亮面无喜色,「这有,要说多少遍,小的姓周……」 「谁会在意那种小事啊,」邬亦菲瞥向一旁的阴险狐狸,「师妹婿,这女人怎麽办?杀了吗?」 符冰冰脸色微变,「文湘芸!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从此高枕无忧了?你身怀藏宝图的消息已走漏,从此麻烦只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 苏清妙面色一凛。 尹蔚蓝眼中却已迸现杀机,冷冷向身後的文初霜道:「身为月魔殿殿主,要处死两个叛徒何须为难,如方才一般……当场斩杀就是。」 他说的,自然是屠铁三! 周遭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杀机流转。 「尹蔚蓝,你忘了你刚才说了什麽吗?你说过绝不动我一根寒毛!」 「前提是你保证不伤她,但你刚才显然不是这麽打算的。」尹蔚蓝语意森然。方才若非他早一步猜透她的计谋,打出暗器,清妙如今已挨了一掌。 「你……」 「不如由我来决定吧。」轻柔的声音自尹蔚蓝身後传来。 「清妙?」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位方才还受人挟持却始终面不改色的女大夫身上。 半晌,她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气氛,走向侄女道。「初霜,卖我个面子。」 姑姑救过她的命,如今又救了她父亲,于情於理,这个情她都要还。 「你说。」 「放了她,」苏清妙淡淡地道。「至少这次,放了她。」 尹蔚蓝皱眉,文初霜吃惊,邬亦菲怒目。 「你疯了?」 「放了,我有事要她做。」 「她是月魔殿的叛徒!」 「叛徒有叛徒的用法。」苏清妙语中竟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意。 是啊,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到底也算魔教中人,也流着疯狂的血液,只是这些年来已经鲜少沸腾而已。 她受够了心惊胆战的日子,既然这辈子她都逃离不了藏宝图带给她的梦魇,今日,她就要在这里做个了断! 「清妙!」看出妻子眼中的决绝,尹蔚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你要做什麽?你忘了吗?你是苏清妙,你已经不是文湘芸!」 「我没忘,」她退离两步,「正因如此,我与过去必须做个了断。就像符冰冰说的,消息一旦走漏,以後还会有无数个人前来探听藏宝图下落,我不要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隐姓埋名这许多年,她几乎已经忘了身上的丑恶印记,然而姚凤娇、月魔殿,所有人都在提醒她过去的存在。藏宝图一天在她身上,她永远也别想真正成为苏清妙。 她来到符冰冰面前,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不出情绪,「符护法,你认定的是藏宝图,而非我,是吗?」 符冰冰不语,只是警戒地看着她。 「若我跟你说,世上根本没有宝藏,那藏宝图藏的不过是月晓殿多年前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你信是不信。」 「什麽秘密?」 「我又没见过,我怎麽知道!但藏着这麽多年,多半已是前朝的事了,所以我才说它没意义。」她只知道那秘密周围布满了可怕的埋伏,擅闯者唯有死路一条,就像是当年的尹俊。 符冰冰默然,只是眼中尽是猜疑。 苏清妙撇嘴,「我知道你不信,其他人也一样,不过无所谓了,你们信不信,都已经无所谓了……」 「清妙,你回来!」 「清妙,你到底想做什麽?」邬亦菲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 「师姐、大哥,你们莫要担心,我只是……」苏清妙一笑,「我只是要借她的眼睛。」 眼睛?尹蔚蓝一震,然而却已回护不及。 「符护法,藏宝图在这,你可要看好了……」 下一刻,苏清妙突然抽出自己腰间割药草用的匕首,在众人的吸气声中,朝自己的右肩猛地一剌! 仿佛在驱除什麽丑恶的东西,她下手又深又狠,竟是给了周围人一丝迟疑的机会。 鲜血进溅! 「清妙!」 尹蔚蓝大惊,举步却被她喝止,「大哥你别过来!」 苏清妙的笑容在鲜血的映衬中,透出些许诡异的妖媚。 她一字一句的道:「符护法,你看……可还有什麽藏宝图了吗?」 连符冰冰也惊在当场。这女人她……她……那个位置!那是刺下藏宝图的位置! 殷红的血染在鹅黄衣衫上瞬间鲜活起来,宛若眺动的火焰上绽放的红莲。 「清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苏清妙回过头,眼中有着解脱,那神情竟教尹蔚蓝怔然。 「大哥……你让我任性这一次……」她狠狠地抽了口气,对符冰冰道:「符护法,你可看见了,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什麽藏宝图了,我将它……毁得彻底!」 说着,她面无表情地挥手,竟是硬生生在肩上又划一道。 其狠态让自诩心狠手辣的符冰冰目瞪口呆。 这一划一刺皆伤得极深,大量鲜血涌出,已经不知是否还只是皮外伤。 「苏清妙!你忘了自己答应我什麽嘛!」 尹蔚蓝脸色铁青,指关节早已揑得泛白。 她答应他保证自己的安全,绝不伤害自己! 「大哥……」苏清妙连笑容都很疲惫,她喘息半晌才道:「我没忘……我只是很累,我想重生,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你已经重生了,你叫苏清妙,不是文湘芸……」 她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的,这些年来,只要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恶梦连连,梦中是当年月魔殿的一切,断崖月夜……是你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够了,真的够了,这种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激动,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每一声都让尹蔚蓝心慌意乱。 「清妙,你过来,把匕首放下,我从此再不离开你身边,你从此再无恶梦、我守着你!我答应过你,我会守着你一辈子,绝不抛下你!」 苏清妙听闻,却只是含笑摇头。 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便必须自己来做了断。 「你……你这又是何苦?你还是听他的话吧!」文初霜不禁也为眼前她的决绝所震撼。原以为她只是爱闹了些,并不失为一个冷静温婉的姑娘,谁知她竟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这张藏宝图的存在,到底伤她多深? 「初霜啊,」她忍痛起身,「你不懂……你我年岁相差无几,经历却差上千百倍……你无论做什麽,都有父母做你的後盾,可我从来便是孤身一人……什麽都没有的。」 什麽都没有! 「你有我啊!」尹蔚蓝怒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要重新开始!」她面色坚决,「大哥,我不想继续拖累你!」 说到底,十二岁那年的断崖月夜,给他们都留下了太深刻的伤痕,这麽多年过去,依旧疼痛。 「谁说你是拖累!我是疯了才会花四年去找一个拖累,我是白痴了才会千方百计为你隐瞒身份!你要做个了断,好,我陪你,但不是用伤害自己做为代价!」尹蔚蓝心绪大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你明知道我见不得你受一点伤……你的刀分明是划在我身上!」 「大哥……听我最後一句……日後,我什麽都依你。」失血过多让苏清妙的晕眩感越加强烈。 「苏、清、妙!」他咬牙,「我警告你,你动一下,我要你後悔终生!」 她是瞎了还是聋了,他揪心的疼她听不到也看不见吗…… 苏清妙望向他愤怒的眼,怅然若失,「大哥,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相信我,这真的是最後一次,从今以後,清妙只是你的妻和妹子,再不会自作主张。」 话毕,又是一道血花,她的右肩已然血肉模糊。 死咬着唇,她脸色惨白,却是一字一顿地道:「第三刀,还儿时养育之恩,文湘芸已死,我苏清妙与月魔殿从此再无瓜葛!」 每一个字都宛若千斤重,敲击着众人的心。 鹅黄身影早已血迹斑斑,摇曳如风中枯叶。 「清妙!」尹蔚蓝疯了般地冲了过去,揽住她无力的身子。 「大哥……我没事,」她强忍疼痛,「只是……失血过多。」她一心与月魇殿断绝关系,下刀虽不留情,却也知避开心脉,她还有自己的人生,她还要跟大哥相守一辈子。「从此,再也没有什麽藏宝图……真真假假……什麽也没有了。」 文初霜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狠狠地瞪了符冰冰一眼,「刚才的一切,你都看、:」71:」 符冰冰早已惊丢了魂魄。 「滚!再让我看见,就是你的死期!」 尹蔚蓝望着眼前苍白的容颜,第一次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她怎麽可以面不改色的挥刀刺向自己,她知不知道她每划一刀在身上,他都比她疼上一百倍,每一刀都以加倍的力量割在他的心上。 「大哥……我终於不再是文湘芸,但……我是你的湘儿,永永远远……都是你的湘儿。」苏清妙气息有些不稳,却难掩她眼中的光彩,这一刻,她的笑容轻松而真挚,发自内心。 「傻瓜……傻瓜……」尹蔚蓝几乎满目都是她鲜血的颜色。他放在心上呵护的小花,为何总要这样折磨他? 湘儿。…… 这那里是他的湘儿? 他的湘儿喜欢穿一身淡紫纱裙,像春日里最娇俏的一只粉蝶,眼前的苏清妙,如一只浴血的鸟儿,哪里还有当日的朝气。 十二岁的文湘芸,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命是捡回来了,可身体却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健康。如今,她挥刀前,可曾想过他的心情,她是要他活生生疼死吗? 一闭上眼,便是月色下她决绝地跃下山谷,消失在风里。 那一夜,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恶梦! 尹蔚蓝猛地睁眼抢过她手上的匕首。 「大哥!」苏清妙惊叫,却已拦不住他挥刀的右手。 刹那间,他左肩血流如注。 「大哥……」她挣扎着起身,方才那般的疼痛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如今却对着他的伤口泣不成声,「大哥,你这是做什麽……你存心要我难受是不是?大哥!」 三刀已毕,尹蔚蓝却仍然紧握刀柄,面色冷峻,与平日惬意的他判若两人,低沉的嗓音传递着他不输於她的执拗。 「我说过,你必定後悔终生。」 她敢自刺三刀,他便要剌六刀,他也要她尝尝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这样伤他,伤自己! 「大哥!」苏清妙忍痛握住匕首锋利的刀身,血水顺着指尖流淌,她却已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心像被撕碎一般难受。「大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三刀已毕,我们平了,你再刺下去,你的手就要废了!大哥!」 「你……心疼了?」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尹蔚蓝终究心软地松开匕首,只是眼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泪涟涟的容颜,「你还有心吗?能体会到我的感觉吗?清妙,是你逼我的。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阻止不了你,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明了当年我心中的痛!」 断崖上的月夜,是蓝衣少年撕心裂肺的悲恸,那一晚太过惨烈,也太过沉重,被梦魇纠缠的不只是她。 「我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你的痛……我知道……」泪和血混到一起,苏清妙已经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只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错了,错估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付出。 若是知道大哥会为她如此自残,她便是背着那所谓的藏宝图过一辈子,也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终於体会到他心中的痛,痛不欲生,却又宁愿从未尝过。 「大哥……我答应你……再、再不做傻事……你也要……」 昏眩袭来,苏清妙死撑着不肯闭眼,坚持要听到尹蔚蓝的承诺。 「只要你遵守承诺,大哥亦然。」 不忍看她疲惫的硬撑,他大掌覆上她的双眼。 「睡吧,我在这里。」 「你的……伤……」 「不碍事。」 「大哥……清妙一生……心里只你一人……,你万不可……不可再……」 「我懂。」懂她的心,所以不忍伤她,可她又怎能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终於到了极限,失去意识前,苏清妙只记得眼前的一片血红……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湘儿还记得你唱的曲—— 连姻缘,与君相约共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若……若…… 「派人去请大夫。」邬亦菲铁青着脸望着眼前一对浴血鸳鸯,冷声吩咐早已傻掉的周亮。 而文初霜则久久不能行动。 她真不敢相信,这两人……是疯子吗? 苏清妙也就算了,怎麽连尹蔚蓝也跟着发疯? 这就是爹说的「情」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宁可再中一次寒毒,也绝不敢碰这个字了。 晨光破晓,空气清新。 意识一点一滴的凝聚,苏清妙缓缓睁眼。 她下意识向身侧伸手,却发现空无一人,随即,一抹青色映入眼帘,她一怔,抬头,对上淡漠却绝美的容颜。 「啾啾!」 金色的小鸟在来人肩头打着招呼。 「师姐,」苏清妙艰难地笑了笑,「你还在啊……」她想起身,肩头却彷佛有千斤之重,动弹不得。 「还认我这个师姐就别乱动。」邬亦菲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无波。 惨了! 上一次师姐露出这个表情,正是师姐夫羽昶欢出事的时候,这证明……师姐正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跟谁? ……她吗? 苏清妙眼角余光扫过肩膀上的伤——这个包紮的手法她再熟悉不过。 「他呢?」枕边还留有熟悉的气息,他该是刚走不久。 怎麽不好好休养?他的伤一点也不比她轻。 邬亦菲冷笑,「他去外面『修身养性』。」 临咦? 见她露出迷惑的神情,邬亦菲在床畔坐下。 「他一见你就有气,又舍不得伤你,只好避开。」 苏清妙默然。 他可不要再伤害自己才是。 邬亦菲冷冷地盯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说:「原来你也知道在乎,原来你还知道疼。」 「师姐……」听出她话中隐忍的怒气,苏清妙不禁心中一紧,道:「我也只是累了。」 这些年,她真的受够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怎能不把握?况且,也许真的是压抑太久了,本性一流露竟是有些收不住,索性想着一口气断个彻底,便划下第三剑。 邬亦菲的神色却是罕有的失落,「这些年,我们都在努力,努力帮你忘却,没想到最後,依旧是你用自己的方法做了断。」 「不是的!」她忙不迭解释,「师姐和二师兄还有大哥,你们……没有你们,我断不会是今日的苏清妙。」 今日的苏清妙,三剑刺的都是自己,若是从前的文湘芸,刺出的绝对不只是三剑,而且物件会是别人。 邬亦菲叹息,「清妙,要我来说,你断的是自己的心病。」 苏清妙一怔。 她缓缓道:「这些年来,你看起来平静度日、温和待人,事实上从没有忘记过当初的一切吧。尹蔚蓝是你的符,镇住你自以为的魔性。而事实上……」她扫了门外一眼,「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你却是半点自制也无,全凭冲动行事。」 相生相克,相依相偎,说的可不就是这一对。 「师姐,也许残忍嗜血真的是我与生俱来的本性……」缓缓抹上自己的肩头,那里以後只会留下丑陋的疤痕了吧,她竟只能想到这种极端的办法。 「清妙,你还不懂吗?」 她抬眼望着自家师姐。 「这些年来,你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并不认为这是什麽善事,只是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师父也正是看中你这一点才传你岐黄之术,师父知道我为人冷漠,无极又太过善感,所以唯有你适合从医。」 顿了下,邬亦菲叹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为何却始终认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将仁善挂在嘴边却尽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难道这不是你的本性,难道这迪这还不足以说明你天生不是个恶人吗?」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恶又绝非这麽简单说得清的,你从未害过人,又谈什麽魔性?月魔殿中,便没有好人了?」 苏清妙哑然。 邬亦菲皱皱鼻子,「要我说,那个尹蔚蓝若和你对换身世,才根本是十个你也拉不回来的魔头,这种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领袖的宝座,也决计不会如你一般一心一意为人着想而不自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苏清妙又何尝不是尹蔚蓝的镇魔符? 「师姐,你这样说就太让人伤心了,我是做了什麽得罪你的事,你要这样诋毁我?」 略显慵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邬亦菲却是头也不回,「诋毁?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会当你尹大庄主是好人。」 尹蔚蓝无奈,「师姐这是迁怒。」就算是事实吧,平时邬亦菲也下会说出来。 分明和自己一样因为清妙的伤而心情恶劣,偏偏又不忍心责怪正主儿,只能找别人发泄。 邬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苏清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恢复成息事宁人的笑,「师姐夫还好吗?」 「好得很,敢情恢复了记忆还跟我装疯卖傻,翅膀都长得这麽硬了,哪里会不好。」她一语双关讽刺。 虽说清妙是好意,但当初算计了她却是事实,谁知她根本还来不及教训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恼火。 「见着你我就有气,我走了。」既然舍不得对重伤的宝贝师妹发脾气,只有回去寻自家相公晦气了。 邬亦菲一走,屋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清妙偷瞄了尹蔚蓝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纤带吧。 「怎麽不说话?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面对他的凝视,她竟有些心虚,「大哥……该好好休息。」 「休息?」尹蔚蓝在床边坐下,轻抚她颈边露出一角的绷带,「是啊,是该好好休息了。」 「大哥?」她注意到他的失神,「大哥,我说的是你。」 「我?」 「你的伤势不轻,怎麽不好好躺着?」 他轻拥她靠坐在床头,「我也是刚刚起来。」 「不行。」苏清妙医者的执着立刻卯了上来,「这样的伤,至少要卧床三天等伤口结疤。」 「三天?」尹蔚蓝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深沉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原来正常人要躺上三天啊。」 他习武,身子强健,只躺了一天半,而她…… 「大哥,你在说什麽?」 「清妙,你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吗?」 「几天?不是一夜?」苏清妙暗叫不妙。怪不得头晕得厉害,原来她睡了很久啊——怪不得大哥与师姐的脸色那麽臭。 尹蔚蓝的手臂改缠上她的腰际,肩上的伤,他终是不敢触碰。 「五天。」 「啊?」 「你高烧三日,昏迷五日。」 虽然知道自己伤得有些严重,但是亲耳听到,苏清妙还是吓了一跳。 这……这麽久? 他的声音深沉中透着些许沙哑,「你说一般人要卧床三日,但自己却昏迷五日不醒,你认为这说明什麽?」 「说明我比一般人……厉害?」 「咳!」尹蔚蓝乾咳,手劲微微加紧,语气透着危险,「你说什麽?我竟然没听清楚。当然,也可能是你的论断有误……」 「不可能!」她对自己的医术有着绝对的自信。 「哦?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明我身体比一般人虚弱……」苏清妙认栽。 「亲亲娘子,为夫有没有告诉过你,身体虚弱的人该怎麽做?比如不该脑门发热地拿着利器在自己身上乱划?」 「你现在说了……我以後不会啦!」她又不是有病,谁不怕疼啊! 「乖。」尹蔚蓝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苏清妙偷觎了他一会,终於忍不住道:「大哥也答应过我的……」 尹蔚蓝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还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她知道这次的事伤他颇深,肉体的伤还是其次,最重的这是心里的伤。想着,她不禁有些自责。自己当时全凭一股冲动、也没想到那麽多、更没想到会给他带来这样大的打击。 她一直以为大哥是没有弱点的,闲散的外表下是一颗缜密的心,似乎什麽事都能做到最好。没想到,他唯一的弱点竟是她, 额头被使劲点了一下,苏清妙回神,见尹蔚蓝已经脱鞋躺下。 「你若在乎,便该记取这教训,再也不要胡思乱想。」 「我……」她一时语塞,只得闷闷地道……「我没有。」 两人肩上都有伤,所以只能仰卧,苏清妙时不时侧头去看尹蔚蓝,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他俩自幼相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兄妹,到最後成为情人,较之寻常夫妻更多了知己的情份在里面,在一起时自然得不分彼此,像这样尴尬的时刻也当真罕见。 当她最後一次张口又放弃时,尹蔚蓝却道:「你想说什麽就说吧。」 啊?苏清妙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我……我……」她鲜少有这样混乱的时刻,「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大哥若是向她发火,她心里还好受些,可偏他不言不语、不冷不热,让她抓不着头绪,放不下心。 尹蔚蓝的沉默让她有些无措,好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要听真话?」 她叹息,「好吧,我换个问法,你有多气我?」气到後半辈子都要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她了吗? 他凝视她,深吸一口气,然後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根本不曾遇到你。」 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她仰首,他的目光一片澄澈——不是气话。 苏清妙心头隐隐抽痛,比肩膀上的伤还疼。 「如果不是晓剑山庄,你可能会过得更好。」 她摇头,竟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死命摇头。 如果那样,她就要错过他了! 如果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遇见大哥的代价,再来一次,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尹蔚蓝轻叹一声,「那样,你就不是我的湘儿了啊。」 他未低头,却准确地拭去她的泪珠。她不是个爱掉泪的人,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他而掉。若他们不曾相遇,能换得她一世无忧、一世无泪,他愿意,无论自己会多痛苦,他都愿意。 前世的孽缘,今生的宿命。 「清妙,我记得你最爱听我常哼的那小曲。」 她略微思索,然後「嗯」了一声。 尹蔚蓝并未再多问,只是与她掌心交握,「别忘了。」 苏清妙忍着鼻头的酸意,用力点了点头,「嗯!」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他轻柔地为她掖了掖被子。 「大哥。」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是动了动唇,可是尹蔚蓝终是听见了。 她说—— 「对不起。」 他握紧她的柔荑,唇畔扬起满足的笑容。 连姻缘, 与君相约共百年, 若谁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尹蔚蓝没说的是,若真到那天,他绝对一刻都不会等。 第十章 骗人! 苏清妙瞪着空荡荡的床侧。 「你再瞪,那里也不会平空冒出一个尹蔚蓝来。」邬亦菲没好气地端了饭菜进屋。 「他又干什麽去了?」分明说好在这守着她的,为什麽每次一醒来,他都不见人影? 「我怎麽知道?」邬亦菲将饭菜摆好。 「师姐,」苏清妙狐疑地望着她,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在绥靖侯府,怎麽也轮不到你来送饭吧?」 「那要看受伤的是谁。」分明是关心的话语,不知为何,由邬亦菲说来就很是高姿态。 苏清妙失笑,在师姐的搀扶下起身,「堂哥、初霜他们如何了?」 「还在城郊的巷子里住着,你那个侄女来瞧过你。」 她想了想,「堂哥应该无恙了。」 「你是大夫,你说无恙自然就是无恙。」邬亦菲的动作是与表情不符的十足轻柔。 「师姐……」 「先吃粥。」 「噢。」 天底下苏清妙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尹蔚蓝,一个便是邬亦菲。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吃完了。」 「乖。」 「我可以问了吗?」 「说。」邬亦菲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师姐,你是和大哥串通瞒了我什麽吗?」 邬亦菲看她的眼神不再平淡无波,多了不屑。 「好了好了,我知道师姐你不屑与人合作,」苏清妙连忙讨好地笑,随即又烦恼的道……「那就奇怪了,大哥最近到底在忙什麽……」 「他回晓剑山庄了。」 「咦?」她顿时吃惊,「你说什麽?」 唇畔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回晓剑山庄了。」 苏清妙犹在痴愣,「他怎麽突然……」自己回去了? 是出了什麽事吗?是什麽事湛青解决不了,一定要他出面? 「师姐,出事了对不对?你快告诉我!」 「你给我冷静!」邬亦菲白了她一眼,懊恼地将她按回床上。「伤还没好,不许乱动!」 「师姐,你快告诉我……」 「他能有什麽事?放眼武林谁敢惹晓剑山庄,谁敢打他尹大庄主的主意?有事的是你!」 「他的肩伤还没好……」 「足够他活蹦乱跳了。」 哎……师姐的形容让她觉得大哥好像一条鱼啊。 「师姐,你知道什麽,告诉我吧。」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师姐。 邬亦菲瞟了她一眼,撇撇嘴,「我能知道什麽?我与他又不熟,不过……」 苏清妙凝神。 「江湖上都在传言,晓剑山庄要办喜事。」 喜事?她拧眉,「我怎麽不知道?」 湛青有心仪的姑娘了?她才离开多久,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她疑心,又想也许是大哥还没机会跟她说。 注意到邬亦菲有些故作悠闲的神色,她试探道:「师姐,你还有什麽没说?」 师姐是个不屑骗人的人,她的目光会闪烁,绝对是心里有鬼。 半晌,邬亦菲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尹湛青。」 「不是湛青?」 那还有谁的婚事需要大哥亲自筹办?难道…… 「二夫人要改嫁了吗?」 「你想什麽呢?」邬亦菲瞪她一眼,「什麽夫人的改嫁我需要为你操心吗?」 为她? 「个念头闪过脑海,苏清妙心一沉。 「总不会……是大哥吧?」 「就是他!」 苏清妙怔忡一刻,然後笑了,可随即又一僵,皱眉陷入思索,最後,常笑的唇角终於抿了起来,一脸严肃。 邬亦菲不禁有些担心,「清妙,你没事吧?」 大哭大闹也好过这麽高深莫测啊。 半晌,苏清妙才点头道:「这件事很严重。」 邬亦菲跟着点头。是满严重的。 「他又在打什麽主意?」竟然不跟她商量! 咦?邬亦菲皱眉。 「不管做什麽,说好要跟我商量的。」大哥根本还在记恨这次的事情,故意瞒着她。 「等等……」邬亦菲担心地问:「你不生气吗?」 「气啊!」苏清妙一脸愤慨,「怎麽都不先跟我说,他不说,我怎麽知道他想做什麽,我怎麽配合?」 邬亦菲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只是气这个?」 「不然呢?」不解师姐的问题。 「有没有搞错?他要瞒着你成亲了!」她气得站起身,「你一点都不担心,不怀疑吗?」 苏清妙笑道:「师姐,我们成亲五年了。」 「那又怎样?」她冷哼,「没听过七年之痒吗?可能他提前了呢?听说他最近与文初霜以及锦绣坊的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依然只是笑,「师姐,我六岁认识他,今年我二十二岁了。」换言之,他们相识快二十年了。 「这跟我说的有任何关系吗?」邬亦菲有些无奈,「你就这麽信任他?」 「是。」 「没丁点怀疑?」 「有。」 「嗯?」 「怀疑他到底又在设计什麽?」 邬亦菲咬牙,「你没救了你!」 苏清妙轻笑。 她没说的是,这个师姐太直,自小便不会作戏,若尹蔚蓝真有二心,她恐怕会冲在自己之前,杀到晓剑山庄去,哪里还会前来暗示挑拨?师姐是还记恨着上次她算计她的事吧。 真是,也不想想她那麽做是为了谁? 不过……苏清妙眸光流转。师姐的话,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比如—— 锦绣坊的一个「女人」吗? 「相信」和「在乎」是两回事,「在乎」和「介意」则是另外两回事…… 大哥啊大哥,你最好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苏清妙的笑容中难得的透着让人发麻的冷意。 江湖从来不乏闲人,正因如此,江湖更从来不乏闲话。 如今茶楼酒肆最热门的话题,不外乎晓剑山庄主人的婚事了。尹家兄弟皆为人中龙凤,是各家女儿理想的良婿人选,而尹蔚蓝更是正道武林极有威望的人物,这场婚礼自是要办得隆重风光。 听说大半年前,晓剑山庄的吴管事就已经开始筹办采购。 然而若只是这样,这也不过是一场名门婚礼,让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其实是这婚礼的主角之一——新娘。 没错,婚礼在即,江湖中人却依旧不知这尹庄主的娇妻到底是哪位?是尹庄主青梅竹马的尹家养女文湘芸,还是传闻中最近与尹庄主来往频繁的锦绣坊女掌柜? 於是,晓剑山庄上上下下又开始新一轮的赌局,不过却再没有人对失踪已久的女神医苏清妙下注。 红彩红喜红灯笼,「罢双洋汴喜气洋洋,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微微红光。 苏清妙一下车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苏大……夫人,你可回来了!」小冬早早就在门口等候,脸蛋上小有埋怨。 「想我了?」她绽放最拿手的笑颜,没太在意小丫鬟的称呼。 「夫人,你这一走就是好些时日,可给了别的女人可趁之机!」 「哦?」苏清妙面不改色,只是秀眉微微挑了一下,「小冬,你来扶我吧,我受了伤。」 「夫人受伤了!」小丫鬟大惊,随即纳闷,「奇怪,二庄主没陪着你吗?」 「湛青,为什麽提到他,」是师姐说大哥欲接她回庄养伤,又抽不开身,所以才由绥靖侯府的人送她回来。 小冬眨了眨眼,「不是二庄主去接你回来的吗?」 苏清妙皱眉,回身道「「周侍卫,你家主子可还交代过什麽?」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姑娘,也许是我们起程早了,跟对方错过了。」周亮在苏神医狐疑的目光下,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她点点头,「周侍卫,辛苦你送我到这里,歇息一下吧。」 「不,在下尚需回侯府覆命,多谢姑娘好意。」 「不需要那麽急吧……」 「很急。」周亮继续面不改色,「如无他事,在下告辞。」 「那……再会。」不知是不是错觉,为什麽总觉得周侍卫的背影像是在逃呢? 苏清妙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是有些消瘦了。 「小冬,我现在丑得吓人吗?」 谁料小丫鬟却在下一刻热泪盈眶,「苏大……不,夫人!夫人只是憔悴了,但在小冬心中,夫人永远是最美的,其他野女人才不及夫人一分一毫!」 苏清妙无奈。 哎呀呀,果然是变丑了吗?用不着这麽夸张的表明心迹啦。 不过,某些人是需要给她一个解释。 「你们庄主呢?」 「庄主在锦绣坊……」 「又去了?」 「是。」 望着满天的「喜气」,苏清妙眼中闪过一抹深沉。 婚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苏清妙回晓剑山庄後整整三日不见尹蔚蓝的人影,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这位当家主母淡定得像什麽也没有发生。终日品茗看书,自在又惬意,仿佛与世隔绝般。直到三日後的迎亲之日—— 她依旧镇定。 可是有人却终於等不下去了。 「大嫂!」 称呼有些陌生,声音却很熟悉,苏清妙回头,见尹湛青满头大汗地站在院里。 「湛青?」她淡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不对!」他敲了敲自己有些晕眩的大脑,「你怎麽还在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吗?」还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她连住都不能住了? 「你你你……」一脸急得舌头打结,「你快跟我走!」 「咦?」苏清妙一脸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出院落,奔到前院。 她这才发现前院竟已来了不少宾客,个个皆是叫得出名号的江湖人,不少还跟她颇为熟稔。奈何她被湛青拉着,根本来不及跟众人打招呼。 砰! 门板被一脚踹开,尹湛青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却见四下只有几个吓傻的奴婢。 「二……二庄主!」 「我大哥呢?」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身後的苏清妙相形之下更显淡定。 突然,院外传来一道与尹湛青有几分相似,却更显低沉,火气也更甚的声音。 「没接到人?」尹蔚蓝暴怒的喝斥越来越近,「你再给我说一遍,人不在绥靖侯府会在哪儿?湛青他没接到人还敢给我回来!」 尹湛青打了个寒颤,忙奔到门口,「大哥、大哥!」 他快步而至,一眼便看到屋内的伊人。 「清妙?」他站定,回头看向满头人汗的吴管事,「人不是在这儿吗?」 吴管事睁大眼睛,「这……这…………明明是二庄主——」 「我什麽?」尹湛青先声夺人地打断老管事的辩解,「大哥,别管他了,人我替你带来了,我先到前院招呼宾客!」 说罢,竟一溜烟地跑远。 「死小子,心虚什麽?」尹蔚蓝进屋,又瞪了吴管事一眼,「你还杵在这儿干什麽?」 「是是!」老管事紧随二庄主离去,速度奇快,真难为他这把年纪还有这等身手。 两记眼神赶跑两个人……苏清妙暗暗咋舌。不知这第三个又是谁? 「你!」 她一怔。 「你还愣着干什麽?」 苏清妙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身後——是个吓傻的小丫鬟。 「还不快替夫人更衣!」 咦? 周围几个了鬟回过神,立刻俐落地将桌上的凤冠霞帔往苏清妙身上套。 「等……等等!」她淡定的表情终於出现裂痕,这些红绸金链真是晃得她眼花缭乱。 「等不了了!前面的宾客都急了,这麽大的事,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什麽人事……晤!」要死了!一顶几乎要压断她脖子的凤冠被扣在头上。 「婚礼啊!」 「婚礼?那跟我有什麽……哇!」神啊,这是什麽镯子,为什麽重得她手腕都抬不起来? 「什麽叫跟你有什麽?你让我一个人去拜天地吗?」尹蔚蓝瞪她的眼神像见了鬼。 「等等,你是说……这婚礼是你为我举办的?噢!」腰带一束紧,她觉得胃里的东西几乎被挤了出来。 这哪里是丫鬟?根本是行刑的粗手婆子! 她们是因为当初输了钱来报复她的吧!可恶,那次大哥到底赚了多少! 尹蔚蓝的表情告诉她,他压根当她在说笑话,「不跟你跟谁?你希望我有几个娘子?」 「等等!」她强举着千斤重的双臂阻止他将那条可怕的链子也套住她快断掉的脖子上。「大哥,你等一下,这到底是怎麽同事?」 「什麽怎麽回事?」他不死心地继续套上去。 「婚礼啊,我不知道这场婚礼的事,」丁点也不清楚,而且——「为什麽?我们为什麽要再成亲一次?天呐!大哥,你再拿这条链子压上来,我绝对会吐血给你看!。」 尹蔚蓝终於停下动作,「你说什麽?」 「我说我什麽也不知道!」断掉了断掉了,她的手臂一定已经断掉了。 「邬亦菲没告诉你?」 她十足无辜地摇头,「师姐什麽也没说,」 一见他的反应,苏清妙隐隐也猜到是师姐从中摆了她一道。 「那女人根本是故意的!」尹蔚蓝咬牙,「怪不得湛青说,他去绥靖侯府没接到人。可恶,邬亦菲,我和你有仇吗?」 她很想从容地起身告诉他,师姐真正的报复物件其实是她,但是面对大哥的怒火,她还是很没种的龟缩了。 让她缩小吧,她只是个小大夫、小女人,仅此而已呀…… 「清妙!」 「在。」大哥眼中的熊熊烈火让她胆战心惊——听说,男人战斗意志一旦被激起,可是很难平息的。 「这场婚礼正是为你筹备的,是我从文初霜昏迷时就开始筹备的。」 苏清妙一怔。怪不得那阵子庄里上上下下都传言要办喜事,她还以为又是大哥的障眼法,只是—— 「为、为什麽?」 尹蔚蓝面色微窘,「我总觉得当年的婚礼太过草率,没能让你难忘。如今我回到山庄,合该再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并昭告天下,你苏神医已名花有主,别再你主意了!」 後面一句才是重点吧…… 她这些年游走江湖,逢人皆和煦有礼,对待病人更是温柔似水。她并不是木头人,多少感觉得到有不少名门子弟对她颇有好感,不过她严守礼教分际,不曾给人多余的幻想,没想到大哥却一直记在心上。 这男人真是—— 「大哥,我懂了。」苏清妙眼中隐隐有笑意。 「懂了?」尹蔚蓝故作镇定地挑眉,「我就知道你懂我的意思,来,把喜服穿上,这是上好的料子,样式是侄女为你挑的。」 竟然连初霜都有份!她微微叹息,一边也感慨他的周到细心。 对於衣物,大哥素来没什麽研究,更别提挑选了。让初霜插手,他考虑到的,不仅是女孩子家的眼光比他这个大男人精准,还带了几丝她最向往的温情在其中。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 「等一下。」 「还要等?」尹蔚蓝拧眉。 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这有一件事,问好了我就随你出去。」 他脸色微沉,「你是说,若我答不好,你便不出去?」 苏清妙想了想,在某人危险的瞪视下点头,嘀咕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很在意。」 虽然明知这样是中了师姐的计,可她真的没法装作不知道。 见她一脸认真,尹蔚蓝无奈地放下喜服,「说。」 「锦绣坊的女掌柜是怎麽回事?」 女人对於自己男人身边平生冒出来的女人总是很敏感。 下一刻,苏清妙似乎听到重物击地的声音,尹蔚蓝险些站立不稳,「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 邬亦菲,绝对是邬亦菲,给湛青十颗胆子,他也不敢在他大嫂面前嚼舌根。看来他真的有必要回想一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邬大小姐! 「那是最有名的鸳鸯。」 「那又怎样?」需要他三番五次去「面谈」吗?她面有不悦。 「那又怎样?」尹蔚蓝叹气,「是谁说锦绣坊的绣功冠绝天下?是谁说穿着锦绣坊做的鸳鸯喜服成亲的夫妇必然会恩爱一生!」 苏清妙一怔,「好耳熟啊?」 不会是…… 「就是你!」尹蔚蓝气得火冒三丈,「那家织坊最厉害的绣娘,就是女掌柜自己,只是她已经多年不为人亲手做嫁衣,几次都谈不拢,所以我才要来回地跑。质问我?我这麽辛苦,为了谁?小没良心啊你!」 被猛戳了下额头,苏清妙叫了声疼。 「我又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啊大哥。」 「现在知道了?尽吃这些不着边的飞醋!」最可恨的是凭她的脑袋,怎麽可能不知道一这是她师姐故意的误导,偏她还傻傻地照着她师姐的路走。他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过!「我说过不许怀疑我!」 「我知道啦,」她讨好地笑道:「大哥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妻子,这个人就是不才小妹我。」 那才不是怀疑,只是不得不挑明的小女人心事,她不愿他们之间有一点隔阂。唉!大哥啊,别再戳她的头了,已经快断了。 「等我忙完,再跟你算帐。」 尹蔚蓝冷哼,牵起她的手,却发现她依然文风不动。 「还有事?」他瞪她,仿佛她再敢点头,他就一口吃了她一般。 「大哥,」她笑嘻嘻地道……「你说,如果你抱着我出去,我们的婚礼会不会更特别一点?」 他一抚下巴,竟是在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 「今日这麽主动?」他还以为她会不好意思呢。 「其实我……」有苦衷啊…… 没等她说完,苏清妙低呼一声,已经被尹蔚蓝力横抱起。 望着他骤然僵硬的手臂,她柔顺地环上他的颈子,隔着红盖头附耳道:「大哥可明白清妙的苦处了?」 尹蔚蓝身有同感,「还好我是习武之人,下辈子我会记得吩咐人把首饰弄轻一点。」 难怪她能在他的拉扯下动也不动,好似练了千斤坠,她根本是被压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一路上,新娘子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引来众人的侧目。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下辈子,即今生没有下次…… 真是很自我的人呢,先是白作主张地许了她一生,又问也不问地定了她下一世,可她却觉得这样真好。 於是,第二日,晓剑山庄的新主母不仅爱笑,且一笑倾君心,迷得尹大庄主几乎全程抱着新娘子拜堂的消息传遍江湖。 另有一则晓剑山庄的内部消息是,这次的赌局又是庄家通吃,赢家与上次乃是同一人。晓剑山庄上上下下无不对神秘庄家痛恨得咬牙切齿! 番外篇 【番外篇:前世今生】 连姻缘, 与君相约共百午, 若谁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歌声遥远得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等……等…… 他已经不知道等了多少个年头,他甚至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宇,每日坐在这里等的是谁,等那人要做什麽。 黄泉海畔,除了浪涛声只有宁静,那是一种可怕的宁静,比任何声音都让人畏惧,只是他已然麻木。 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为谁而等,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他记得的,就只剩那四句不知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歌谣。 走不开,双脚根本不听他的使唤,那麽他只有等,等那个他必须等的人来告诉他答案。 「书生,你可是在等人?」 他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黄泉海,除了浪涛声,何曾有过别的声音? 「书生,我问你呢,你可是在等人?」 声音似乎就在身边,他抬头,却未见到半个人……鬼影,然而,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到人了,单是这样已让他内心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 「你是谁?」 可是他等待的人吗? 「我?」那声音略微沙哑,但仍能听出是个女子。「我也不知道,我……我忘记名字了,你知道的,人死後,记忆总是不大完整。」 这黄泉海的风,每起一次,往来的鬼魂都会忘记一些事。 「那你为何在这里?」 「你又为何?」 「我在等人。」 「真好。」 「什麽?」 「你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连这都不知道。」 「可我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书生的语气却并不沮丧,像在敍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几乎连情绪都快没了。 「那有什麽关系?等那人来了,你自会知道的吧。」 「也许吧……」书生依旧没有找到说话的人……不,是鬼,人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你身边,我没有形体。」 为什麽?」 「因为我是自尽的。」 听到「自尽」两字,书生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久违的难受。这种感觉真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他几乎与这种情绪相依相存。 「为什麽要死呢?就算活着不好,也要为周围的人想想。」 「我不知道,这风一吹,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大概因为我没有什麽在乎的人吧,」 书牛心口一紧。 「书生,我刚才听见你唱歌,真好听,你再唱好吗?」 「你不用去投胎了吗?」 「我不去,」魂魄的语气很坚决,「我现在不想去,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麽。」 「那你陪我吧,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多个伴也好。」几乎是想也未想,话便脱口而出,他一愣。自己要一个只有声音的鬼作伴干什麽? 魂魄沉默了一会,只这短短的时间,书生发现自己竟然在紧张。 「你还在吗?你……」 「在呢,」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让他安了心,「好,你唱歌给我听,我留下陪你等。」 於是,日复一日,黄泉海畔的鬼差皆会经过的那块礁石上,看着那两缕孤独的魂魄,时而唱歌,时而闲聊。 「书生,来世,你最大的愿望是什麽?」 「保护。」 「什麽?」 书生挠挠头,似乎在整理思路,「我……我想保护一个人。」虽然那个人是谁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侧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我想变成很厉害的人,不再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书生有什麽不好?我就喜欢书生。」那魂魄沙哑的声音中有着坚定,书生几乎可以想像到她认真点头的样子。 「你呢?你的愿望是什麽?」 「我……我想笑。」 「笑?」 「我死的时候很难过,所以下辈子我想做个爱笑的人,他最喜欢我笑。」 「『他」是谁?」 不知道,想着想着就说出来了,记不清了,应该是有这麽一个人吧。」魂魄还是一贯的样子,聊起天来漫不经心。 「喔。」书主叹了口气,「你说,我等的人是不是不会来了?」 「为什麽这麽想?」 他仰首望向无垠的黄泉海,「我每天在这里吹风,忘记的越来越多,只有这首歌谣,如何也忘不掉,因为我每天都为你唱,可是那人便是来了,我却也不一定认得。」 你唱的歌,我爱听。」 即使每天听,她也听不腻。 「可是我等的人也许早已全部都忘了。」 魂魄沉默了一会道:「要不,我陪你到别的地方走走,或者去投胎,等下次轮回,再回来继续等,」 「我离不开这里,」书生摇摇头,望向自己的双脚,「我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了,那个人不来,我永远也离不开这里。」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逼迫他在这里等下去。 「怎麽会呢?」魂魄有些吃惊,随即声音飘到书生的身後,「我推你,你站起来。」 「没用的。」她没有形体,根本无法碰触到他。 「我可以试试。」魂魄对什麽都是无所谓,这次却是难得的固执。 书生竟不忍婉拒。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猛烈颤动起来。 「你……」他竟感觉到背後有一双软软的小手,用力地推动他,直到他毫无防备的被推离礁石。 「看,这不是很容易吗?」那声音透出一丝雀跃。 刹那间,脑中闪过一些琐碎的片段。书生回过头,心跳几乎停止,他居然看见一身淡白女子含笑望着他。 女子眨眼,「怎麽了?」 「……原来只有你能带我走。」 「什麽?」 书生的神色还有些恍惚,有些……莫名的激动。「没事,谢谢你。」 「没什麽,我们走吧,我答应你的。」女子跳下礁石,没注意到书生一直追随她的眼神。 「你……不是不想投胎吗?」 「遇见你之前的确不想。」女子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笑一笑吧,我很爱看。」 女子一怔,「你又看不到。」 「我看得到,当我认出你的时候,我便看得到了。」多傻啊,他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我不懂。」女子不解。 书生却松了口气般,「你下辈子多笑笑吧,见你笑,我心里便十足欢喜。」 「好。」 女子灿笑如花。 不知为什麽,听了他的话,她也欢喜得紧呢。 寒风刮过面颊,是刺骨的疼,文湘芸纵身跃下断崖时,已料定必死无疑,却没有想过这痛苦的过程。 耳膜几乎被风声刺破,她飘摇的身子直直撞向山壁。突然,一阵冷风刮过,石壁上的一根树枝被吹了过来,狠狠地拦了下坠的身躯一下。 再坚实的树枝也接不住高空坠下的活人,树枝应声而断。 只是这一拦,不只下坠的力道得到缓冲,更是同时避开坚硬的岩壁,下一刻,文湘芸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这样便死不了吧?」半空中,有道低沉的声音飘荡着。 「放心,死不了,有个挺厉害的老头正在下游,救她自是不成问题。」另一道有点剌耳的声音回应,「我们真是天……噢,不,『地』底下最善良的鬼差,他们不过是在黄泉海说了几年话给咱哥俩解闷,咱们便护卫她这一世不早死。」 低沉的声音感叹,「若非傻书生见了要等的人没认出来,咱们也不会多了好几年乐子,不然每回经过黄泉海,我都闷得想跳进去,淹死也比继续当鬼差有趣。」 「可是,咱们这样算不算犯了天条?」尖声尖气的鬼差有点後怕。 「你有点骨气行不行!」半晌,低沉声音才道。 「我早看过了。她上一世是被恶人逼着在她书生丈夫面前服毒自尽,她丈夫第二年便自愿从军死在战场上——跟自尽也没两样了。这两人前世皆短命,这一世补些阳寿也没什麽,再说,难为两人还能凑到一起……」 声音越飘越远。 河的下游,无尘子见一女娃浮於水面,不知生死,他连忙救上岸边。他伸手一探,还有淡淡的鼻息。 十年後,晓剑山庄。 「大哥!大哥!」 「娘子,别叫魂了。」尹蔚蓝揉了揉太阳穴,以缓解耳膜的痛苦。 「我叫魂?」苏清妙瞪他,「吴管事找你都找疯了,你却窝在这里看书!你知不知道,他把对你的碎碎念神功全用在我身上,我脑子都要爆炸了!」 「湛青没替你分忧吗?」他没办法地将书阖上。 「他认真起来比吴管事还恐怖……」 尹蔚蓝沉默。这倒是事实! 「他认真也是好事,过阵子我交手时也容易些。」 苏清妙看看他,然後笑得别有深意,「你果然早就预谋了。」 他将亲亲娘子抱入怀中,「知我者,吾妻也。」 「真狠心啊你,」她「啧啧」地摇头,「湛青好不容易才接受你的真面目,想换个角度继续为你塑造神一般的形象,你是存心打击他至死吗?」有时候人需要一个精神寄托的。 「我有什麽办法!我只知道这个庄主再当下去,要死的可就是我了。」装了这麽多年,他的极限也快到了。 他简直迫不及待卸去一身责任,带着娘子游山玩水去。 第一站就先回药谷吧,到那过过与世无争的两人世界。 苏清妙冷哼,随即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的书,不禁有感而发,「大哥,你上辈子一定是个书生,明明出身武林世家,却偏偏爱书成痴,」晓剑山庄里有专门的藏书阁,连文人雅士的收集都不一定比得上他。 「书生?」尹蔚蓝冷哼,「我最讨厌书生,懦弱得一无是处。」 「是吗?」苏清妙皱眉,「我倒觉得不错啊……」她对书生有莫名的好感。 眯眼瞪了她一眼,「尹夫人,以後最好别让为夫看到你多瞧哪个书生一眼。」 「说着玩的……咦?」她随手翻了一页,目光一亮,「黄泉海?」 听到这三个字,尹蔚蓝不知怎地,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惆怅,又像怀念。 「大哥相信真的有黄泉海吗?听说那是黄泉路必经之地。」 「大概有吧。」 苏清妙失笑,「我以前倒不知道大哥信这些。」 尹蔚蓝似乎也因为自己的回答有些意外,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道:「清妙,你笑一笑。」 她也不奇怪,眨眼便送了个笑颜给他——对外人,她尚且大度,自家相公,更不必吝啬。 「很好。」 果然,一看到清妙的笑容,诡异的感觉便全部消失了。 「好什麽啊?」她起身催促,「快去,吴管事已经几近癫狂了!」那可怜的老管事,年纪一大把还老被大哥耍。 「遵命!」尹蔚蓝像是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健步如飞地离去。 留下苏清妙摇头叹气。 「真是……莫名其妙啊他。」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天机不可说之一《宠儿夫》; 2、天机不可说之二《伪妾》; 3、天机不可说之三《顺手牵良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