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大赵成景元年,扬州府,清明时节。 童生巷薛家四房的院子里传出一声惊呼:「啊!」 声音是从小娘子房里传出的,门外梳着双包髻的丫鬟阿吉赶紧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起身去敲门: 「小娘子醒了,奴能进吗?」 房内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声音:「进。」 阿吉推门,先是往床铺上看去一眼,见床铺没人,才在房间环顾一圈,见小娘子身着单衣站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愣愣的盯着她自己,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不梳自顺。 「小娘子可好些了?清明时节冻死鬼,小娘子怎么就受了三小娘子和四小娘子的挑唆下河了呢,纵然你水性再好,到底也是女郎,底子弱,这风寒得的好生冤枉。」 阿吉是跟薛清欢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比薛清欢大三岁,平日里就跟她娘似的拘着管着她,从前薛清欢最不耐烦听她唠叨,现在听来却恍如隔世,欣喜若狂。 薛清欢回身抱住了前世为了护她而死的阿吉,鼻头发酸,眼角泛红。 阿吉在薛清欢背上拍了两下,惊讶道:「小娘子怎么了?可是奴说话重了?」 「我没事。」薛清欢吸了吸鼻子,问:「今儿个是什么天儿了,我爹呢?」 阿吉一愣:「今儿个?是今日吗?小娘子又与码头上的人学一些奇奇怪怪的腔调,阿郎听见又该说你了。」 薛清欢脱口一问,没想那么多,土生土长的扬州丫头自然没听过京里的官话,她在京里待的时间长了,自己都没注意口音发生了变化。 「今天是清明啊,小娘子本该与阿郎去扫娘子墓的,可你下河受了风寒,晨起奴在门外怎么喊你都不醒,阿郎就一个人去了。」 阿吉口中的阿郎是指薛清欢的父亲薛冒,提起父亲,薛清欢又是一阵鼻酸,她想起来了,十四岁那年清明前,她被人撺掇着下河摸玉,回来就受了很严重的风寒,反反复复在床上躺了个把月才养好,等她养好了病,很多事情都变了。 对了,清明!她生了一场大病的清明正是她的母亲过世一周年的日子,这个日子…… 薛清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阿吉:「今日可有人来找我阿爹?」 阿吉从屏风后取出一套夹薄棉的外衫,闻言点头: 「有啊,大娘子身边的张嬷嬷来过,说让阿郎扫墓回来以后就去大房一趟,说是大娘子有事寻他。」 阿吉将外衣展开,伺候薛清欢穿上,边穿边嘀咕:「真是奇怪,大娘子平时对咱们四房并不过问,今日能有什么事找阿郎,可千万别误了阿郎明年的春闱才好。」 薛清欢的阿娘在世时最在乎的就是她爹的学业,连带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沾染上了这习气。 她爹学业不算最好但也算争气,跟她阿娘成亲以后就考中了秀才,薛清欢五岁时他又中了举人,春闱三年一次,原本她爹三年前就该去参加会试,不料阿娘病了,爹爹不忍抛下她,便错过了那次,阿娘直到临死前还在念叨是她误了阿爹的前程。 果然是这样。 上一世薛清欢落水生病那段时间,大房的伯娘柳氏给阿爹找了个填房夫人,美其名曰:六娘年幼,不可无人管教照料。 呵,好一个无人照料! 薛家乃是此地望族,先祖曾出过八个案首,两个解元,一个状元,贡士、进士共计二十六人,是本地当之无愧的书香门第。 但随着时代变迁,朝廷更迭,薛家在朝为官之人渐渐少了,直到薛清欢的二伯父薛董得中探花之前,这一辈的薛家竟是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 薛清欢的父亲薛冒是四房,据说是祖父的一个外室所生,祖母开始并不想认,奈何那外室找到了家门口,说要不让她和孩子进门,她就和孩子吊死在薛家门前,薛家自诩清贵,祖母未免丢人就只能把那外室和孩子接纳进府,也就是薛清欢的亲祖母和爹爹。 身为外室的亲祖母没享几年福就去了,薛冒一人在薛家长大,所幸没有长歪,念书上虽不出彩却也不算平庸,不高不低,他十几岁的时候,祖父和祖母相继过世,十八那年薛冒给自己寻了门亲事,也就是薛清欢的母亲,一个漕帮码头商人的独生女。 按理说,码头商人的女儿是不可能嫁进薛家这种百年书香门第的,就算薛冒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也不行。 但薛清欢的娘宋瑛是个女中豪杰,与薛冒相识相爱后就没想过撒手,知道薛冒的父母已亡,他在薛家无人照管,便干脆强势的拉着薛冒在漕帮外祖家就拜了堂,这么一来,就算薛冒的大兄大嫂不承认也不行了。 薛冒在薛家不受重视,在薛家人看来,他不顾读书人的斯文非要娶一个漕帮商人的女儿为妻,不惜私定终生,根本就是自取灭亡的行径,他自己要死别人怎么拉他?当然了,也没人真心想拉他,看热闹罢了。 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薛冒成亲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接连考中了秀才和举人,除了子嗣有点单薄,只有薛清欢这一个女儿之外,日子倒是越过越红火,而原来被薛家人所瞧不起的码头商人家也越来越富,短短十年就从小富之家变成了谁都不敢小觑的扬州巨富。 第2章 然好景不长,薛清欢的外祖在走船时染病身亡,外祖没有儿子,只有她母亲这一个女儿,外祖的巨额遗产在忠仆的护卫之下,勉强有七七八八落到了薛清欢的母亲手中,而继承遗产之后没多久,她母亲又染上顽疾,母亲去世后,嫁妆连同遗产都暂时放在薛家公中保存。 母亲去世之后,大房那边已经来跟薛冒说过好几回让他纳填房的事情,都被薛冒以守节为由拒绝,这回清明前,薛清欢受了三娘子和四娘子的挑唆下河摸玉,让她自己生了一场病是小,让薛冒下决心要娶填房照看她才是大。 当年薛清欢年纪小,想不通个中细节,后来懂事以后再想通,已经什么都晚了。 填房进门,薛冒赶考,客死异乡,填房卷着四房的家产跑了,再到薛清欢被安乐侯府认回,与侯府撕破脸,在寿宴中当众杀死侯夫人,被判流放刺字刑,半路机缘巧合救了重伤的大大王,从此改名换姓,成为大大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十年间,杀尽了曾欺她辱她之人,可就在大大王迎娶蒹葭郡主那日,薛清欢跟同僚们一起喝了一场喜酒居然把自己给喝死了,一睁眼,回到了她十四岁这年。 老天开眼,让她重生到了所有不幸开始之前,而此时,背后那些一步步的算计正在把她推入那无尽深渊。 「阿吉,帮我更衣。」薛清欢冷声说。 这样冷静的薛清欢让阿吉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可阿郎交代了不让你出门。」 「我不出门,去大房。」 「哦,是。」 很快阿吉伺候薛清欢换好了衣裳,与薛清欢平日打扮略有不同,少了几分野气,多了几分柔顺。 出房门前,薛清欢在枕头下翻找几下,果然找到一只翠绿色的如意佩,这是薛清欢下水生病晕倒前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阿吉不知来历,便给她藏在枕头下面。 将如意佩放入袖袋,薛清欢将双手拢入袖中,挺直背脊,端端正正,有条不紊的走出房门,阿吉跟在薛清欢身后,看着自家小娘子坚韧不拔的单薄背脊,莫名感到有些威严,叫跟随在她身后之人,也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薛家是书香门第,不是豪富之家,因此家族虽聚居在一起,却不尽宽敞,一般都是当辈房头的子孙们分院而居,四房势微,只得了一个偏院居住,好在偏院临街,从侧门出入街上比较容易,只要不用马用车,基本无需跟大房报备。 薛清欢绕过回廊水榭,来到大房所居的主院外,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薛家嫡出,是亲兄弟,三老爷和四老爷一个家生通房的庶子,一个是外室子。 二老爷的妻子是大京人,岳丈乃是白马书院的先生,当年二老爷娶妻之后,便举家去了大京居住,一来对他读书有力,二来对交际也有裨益,每年二老爷也就清明祭祖时回乡,也不久居,两三天就走,所以,二房的好些空院子便与大房作用,因此在薛家大房的居住环境是最宽敞的,几乎占据了薛家老宅的十之六七。 而现在这个时辰,家里的几个老爷应该都还在青山上扫墓。 薛清欢到了大房外的拱门后,躲着半截身子,悄悄探头去看几个婆子,听不见声儿只能看见她们嘴巴动来动去。 薛清欢眯着眼辨认,从她们一开一合的口中得知,这几个婆子分别是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和厨房里的传菜婆子,正在说的是园子里客人们的要求,哪个夫人的汤要甜一些,哪个夫人的盅要料足。 得益于上一世的训练,薛清欢有了观人唇语的本事,从婆子们的字里行间她基本得知了今日柳氏宴请的都是哪些夫人,其中还包括刺史夫人李氏,扬州府中难得人品端正的夫人。 薛家大娘子柳氏好清高,最喜欢搞一些文妇聚会,一般参加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宗妇或知州刺史之类官太太,没读过书的普通贵妇或不是官身的寻常夫人她还瞧不上眼。 而今天柳氏之所以请这么多夫人入府,其原因薛清欢已经想到。 当年柳氏给薛冒寻的那个填房夫人王氏,据说也是读书人家的正经娘子出身,家道中落后,不得已才答应来做薛家庶子的填房。总之柳氏在让薛冒娶王氏做填房的时候,把王氏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柳氏今日派人去找薛冒来说话,十有八九就是要介绍王氏给薛冒认识,今天她设宴请扬州府的大家夫人来,定是要让王氏先在这些夫人们面前现一现才学,好叫旁人知道,她可不是随便找个破落户给小叔子做填房的人,这王氏得了众夫人的认可,薛冒再拒绝就要担上不知好歹的名声,而柳氏左右都是贤名。 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啊!薛清欢冷笑。 唤来阿吉,薛清欢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阿吉虽然惊讶,但她素来忠心听话,未问缘由便领命而去。 阿吉去后,薛清欢便走出拱门,来到主院门前,请守门婆子进去通传,说她想见大娘子,守门婆子婆子眼高于顶说: 第3章 「大娘子正在会雅客,都是大家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能打扰,六小娘子请回。」 薛清欢不做任何言语,婆子话音落下之后,她便兀自在大房院子外寻了个既显眼又软和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薛清欢这厢刚跪下,婆子就上前来拉她: 「六小娘子这是作甚?快快起来,给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薛清欢使了个下坠,婆子拉不动她,只听她朗声说道: 「嬷嬷莫劝!我知是我犯了大错,大娘子不愿见我,但我心中有悔,便是大娘子不罚我,我也知该如何去做!嬷嬷不必理会于我,任我在此恕罪,便是跪断了双腿,也要等大娘子气消了我再起来。」 柳氏在院中办雅会,薛清欢在院门口大声说的话,院子里能听得一清二楚。柳氏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但有客人在,总不能听见了装没听见,那她的贤良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丫头既然想自取其辱,柳氏也拦不住她,唤来贴身嬷嬷,叫她亲自去院外把薛清欢请进来。 薛清欢起身掸了掸灰,又端起了谁都挑不出错儿的仪态,低着头随在嬷嬷身后走进院子。 院子里遍插柳枝,以应清明之景,文人墨客好优雅,不喜那艳丽之花,每逢清明时节这些夫人们都要聚上一聚,哪怕只是聚在一起喝杯香茶,吃一盅汤水,闲谈一二句,也算交际。 柳氏将宴客之地安排在花园中,香茗美点,佳妇云集,一派热闹景象。 薛清欢的到来让先前还欢声笑语的花园安静下来,各家夫人们有的执扇遮面与身旁之人小声交流,有的摇动美扇静观其变。 大赵妇人好执团扇,郎君好执折扇,除了冬日里,其他三个季节皆可执扇,因此各种花样的扇子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嬷嬷将薛清欢带到花园中心,环顾一圈宴会桌,扫过一眼柳氏身旁坐着的三娘子薛月华和四娘子薛月娇,目光落在薛月娇身旁一美娇娥的身上,不是她后来的那个卷款私逃的继母王氏又会是谁! 柳氏心上不喜,面上却不露,摇扇欲开口,薛清欢忽然就扑通跪了下来,大呼: 「大娘子息怒,六娘知道错了,实不该不顾女子体面下河,不仅失了自己的颜面,还叫薛家蒙羞,六娘有愧,六娘辜负了大娘子的谆谆教诲,心有不安,特来请罪。」 薛清欢声朗身健,柳氏一没拦住她下跪的动作,二没拦住她口无遮拦的嘴。 果然,薛清欢语毕后,园中的夫人们皆发出惊讶之声,女子金贵,怎可与鲁男子般下河,别说是书香门第的女子不可能,便是乡间小有薄产的地主之女也不可能放任至此。先前她们在席上就讨论过这件事,柳氏正是以此作为理由,要为她的小叔子找个填房夫人管教她这个无状的侄女。 这个蠢货!柳氏暗骂:自己要死还想拖薛家下水。只当女儿家下水是什么光彩事,还敢当众说出来,上赶着作死。 「你先起来。」柳氏冷道。 「大娘子若不肯原谅,六娘便长跪不起。」薛清欢说。 柳氏气结:是你自己要跪,怎么就变成我不肯原谅了? 借着摇扇的动作往席间王氏看去一眼,王氏立刻会意,放下团扇款款起身来到薛清欢身旁,将薛清欢轻柔的扶起,温柔的弯腰替她掸去裙摆上并没有的灰尘,温和微笑道: 「小娘子快快起来,女儿家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折腾。大娘子乃出了名的通情达理,最是良善之人,你莫怕。」 此时有夫人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姑娘家,下河去做什么?」刚才听柳氏说的时候,这些夫人就想这么问了,现在正主来了,正好说个清楚。 闻言,薛月华与薛月娇交流了一记眼神,扬扇遮笑。 柳氏长叹一声:「唉,自我那四弟妹去了之后,这孩子便再也无人管教,我有心插手,可一大家子事儿都在我肩上,说来惭愧,便是分出心思来照料她都有心无力,这不才想着……」 想着给小叔子找个填房。这情况大家都看见了,真不是她手伸得长,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柳氏没说完的话,在场诸位夫人都明白,因为在薛清欢进园子之前,柳氏已经把王氏介绍给大家知道了,让大家见识了王氏的才学与谈吐,在场夫人都赞她为小叔子尽心尽力,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便是给她小叔子做原配夫人也是使得的,遑论一填房。 再加上薛清欢突然闯入自爆她不顾闺训擅自下河,更加坐实了这小妮子迫在眉睫的需要一个管教她的人。 「大娘子这么说是不想再管教我了吗?」薛清欢心酸可怜,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颤声哀求道: 「我知道是我不对,求大娘子莫要不管我,更不要将我与爹爹扫地出门。大娘子便如往常那般打我、骂我吧,便是再将那软皮子打断几根,六娘也绝不吭声,但求大娘子莫要赶我和爹爹走。」 第4章 园子里一片寂静,柳氏懵了,这丫头在说什么?什么打她骂她,还软皮子打断几根……什么跟什么呀? 她刚在众夫人面前表过贤良,这丫头就说这番叫人误会的话,有几个夫人震惊有与余居然开始私下交流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柳氏往一旁王氏瞪去一眼,王氏刚要上手去拉薛清欢,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她,薛清欢就再度跪下,速度之快,叹为观止。 「六娘真的知错了,请大娘子责罚!不要赶我与爹爹走,我娘已经去世了,我和爹爹真的没别处可去啊。」 薛清欢不仅跪下,还膝行两步到柳氏身边,一下抱住了柳氏的腿。 柳氏气的鼻子里都要冒火了,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名声,眼看就要毁在这丫头的嘴里了。 定下心神,堆出笑容,亲自弯腰将薛清欢扶起,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对薛清欢温柔道: 「这孩子今天怎么尽说胡话,我怎么可能赶你和你爹爹走呢?我们都是薛家人,是一家人啊。」 「我也觉得大娘子不会如此,可这是三姐亲口说的,我不得不信。」薛清欢说。 薛月华原本还在纳闷薛清欢在干什么,忽然火就烧到她身上,顿时跳起怒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薛清欢吓得一缩:「哦,不对不对,不是三姐,是四姐说的。」 薛月娇愣住了。 柳氏再忍不住,一拍桌子:「六丫头,你若再胡乱牵扯,我就真要动家法了。」 攀咬她还不算,居然还想攀咬她的两个女儿,柳氏不能忍。 薛清欢像是忽然受惊,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席间一位夫人身上,夫人心善,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说了句:「六娘子莫怕,把话说清楚了就好。」 说话的夫人是扬州刺史之妻李氏,为人最是公平公正,是个难得的女君子,是以薛清欢才会靠到她身边。 「是,多谢夫人。」薛清欢软声道了谢,便在李氏身旁娓娓道来: 「我没有胡说,昨日三姐和四姐邀我同其他家的小娘子一同去游湖,谁料船到河心时,三姐把随身首饰掉落水中了,艄婆子说河里有暗流,不敢下水打捞,三姐便一直在船上哭,说那是大娘子最喜爱的东西,四姐许是知我水性好,便使我下水捞。我开始是不肯的,可四姐便与我说,若是东西丢了,大娘子定然大发雷霆,到时我也脱不开干系,说不定连我爹上京赶考的路费大娘子都不出了,直接把我和爹爹赶出家门。」 「我娘去世以后,我和我爹的吃穿用度皆靠着大娘子打发,我们父女俩没有钱,若大娘子不出路费让我爹上京赶考,我们可如何是好,所以我就下河捞去了。谁知道我好不容易把东西捞上来了,船却没等我就回岸了,我只好从河心游回岸边,距离太远,我有些体力不支,被一对打渔的夫妻拉上了岸,三姐和四姐这时才带着家里的婆子出现,把我给带回家来。」 薛清欢言辞切切,条理清晰,将自己为何下水的原因说出来,席间夫人们面面相觑,不得了!不得了!骗自家姐妹下河也就算了,还狠心的直接把船开走了,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自己游上岸,更何况,还有更过分的深层意思。 薛六小娘子说他们四房没钱?要靠薛大娘子打发?开什么玩笑!薛大娘子的娘家就是个举人,穷酸的要命,她哪里来的钱打发四房? 那薛四郎当年娶了个码头商人的女儿,当时虽为人不耻,可他那老岳丈后来却是发达了的,能被人称作扬州巨富的人家会没钱?老岳丈死了,遗产全给了唯一的女儿,如今她女儿也死了,那她的遗产和嫁妆应该全都在薛家四房啊,怎么可能四房的日子还要大房接济? 再说这孩子下河之事,如果真如她所言是受了薛家三娘和四娘的撺掇与恐吓的话,那这大房的心思可就有点昭然若揭了。硕大的‘谋财害命’四个字在众位夫人脑中不断闪耀。 「素娘,这孩子说的可是真的?」李氏听薛清欢说的心惊,不忍的环住眼眶红红的薛清欢,唤柳氏闺名问道。 李氏是这群夫人中最说得上话的,她一开口,其他夫人也跟着七嘴八舌问起来: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使六娘子下河捞东西,还把船开走让她自己游上岸,可是真的?」 柳氏被周围夫人问的心慌起来,暗瞪了一眼薛清欢,赶忙堆起笑容解释: 「不是不是,定是误会,是误会。我家三娘和四娘脾性最是温顺知礼,岂会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事。六丫头,你莫要再胡说了,如此败坏你两个姐姐的名声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败坏姐姐名声。四姐姐你且与我说句公道话,是不是你叫我下水的,我当时不肯,你便说了那些话,是也不是?」薛清欢将矛头转向低头搅动衣角的薛月娇。 第5章 到底是年轻,给人一戳就慌了,因为她确实说过那些话,就是吓吓薛清欢,把她骗下水而已,没想到她会当众把那些说出来。 不过理智告诉薛月娇,这种情况下就算薛清欢说的是真的,她也不能承认! 「我……没有。是你见三姐的玉佩落水后,自己要下去给她捞的,我可没说那些话!」薛月娇鼓起勇气,大声反驳道。 她料定了薛清欢没有证据,人嘴说出来的话,又不是立的字据,薛清欢难道还能将她说了什么话拿给众人看吗?这么一想,薛月娇心下稍定。 「原来捞的是玉佩啊。我还当是什么首饰。」有个夫人来了这么一句。因为从刚开开始,薛六说的都是下河捞首饰,并未提及玉佩二字。但不管捞的是什么,看来昨日薛六无故下河之事与她们是脱不开干系的。 「那六小娘子下水之后,你们当真就把船开走了吗?」另一夫人问。 薛月娇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薛月华见状,从旁解释:「不是的,我们是把船开回去找人救六妹妹的,我们一船小娘子,也没人会水啊。」 「对对对,正是如此。我们是去开船回去救人的。」薛月娇赶忙附和。 只是她们的解释在‘撺掇恐吓妹妹下水’和‘撇下妹妹开船回岸’这两件事情之间,显得有些苍白。说到底,谁信啊! 薛清欢冷面盯着薛月华和薛月娇看了一会儿,对她们的解释不置可否,转而从袖袋中拿出一块挂着红穗儿的翠色如意佩,还夹带着河中特有的水草气味,薛清欢将玉佩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后,交给了她身侧的李氏,李氏与柳氏交往不是一两年,一眼就认出了这如意佩确实是柳氏经常佩戴的那块。 「素娘,这玉佩确是你的吧,这……」 柳氏面上的表情煞是好看,接过李氏手中的玉佩,脱口而出:「这玉佩我已丢了多时,竟是六丫头你拿了去吗?」 这番话说出口,李氏眉心一蹙,柳氏也忽然意识到问题,可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了。 果然,就见薛清欢指着薛月娇说: 「大娘子,四姐刚才已经承认这玉佩是三姐姐掉下河的了。您的玉佩竟丢了多时,那应该就是三姐姐偷的了。」 薛月华吓得赶忙站起来摇手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偷,我没有偷!」 这年头女子的名节最为重要,这不仅仅指的贞操之类,还包括人品道德,若是沾上一个‘偷’字,那就是一辈子都摘不掉的帽子,薛月华如何能不怕。 柳氏此时终于知道这六丫头是有备而来,但事已至此,她纵然心里再气,也要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好才行。 其实若六丫头只针对柳氏一个人的话,柳氏倒是能见招拆招,断不至于落下风,可六丫头太贼,把矛头指向了三娘和四娘,她们根本不是对手,甚至还会拖柳氏的后腿,所以柳氏知道绝不能再在这玉佩的事情上做文章了。 于是朗声一笑: 「哎哟,瞧瞧我这脑子,我丢了的是另一块儿,这玉佩是我前儿给了三娘的。」 「这当真是三娘掉下河里,你替她捞上来的吗?我的儿,你这是何苦,左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如何要你冒险去捞,若你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叫我如何与你爹爹交代。」 「你与三娘和四娘自小一同长大,打打闹闹多回了,也没哪一回像今天这般哭鼻子的,到底还是小孩子呢。」 柳氏一番话,连消带打,把薛月华和薛月娇撺掇薛清欢下河的事情,直接给定成了孩子间的误会,就揭了过去,把薛清欢拉到怀中,又是搂又是抱,全然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怒目相对。 要不怎么说这柳氏是个人才呢,就这近乎不要脸的变脸神技,薛清欢无论如何就学不来。 薛清欢给柳氏在她身边安排了个座位,她坐下的那一刻,薛月华和薛月娇就气呼呼的离席了,正好柳氏也怕她们继续留下碍手碍脚,便叫了两个婆子跟上去伺候,亲自给薛清欢剥了一只黄橙橙的桔子。 一场热闹就此停歇,园子里的宴会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尽管诸家夫人肚子里已经憋了一肚子的八卦,等着待会儿回去说与人听呢。 「六小娘子莫要怪我这个做伯母的啰嗦。」柳氏端着茶杯再度开口:「纵然我知你是好心,但你身为女子擅自下河这事儿却是不该的,这你可承认?」 众夫人心道:人家下河还不是你俩姑娘撺掇的? 席间大家眼神交流,开始暗自不屑柳氏的为人。 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微微点了点:「是,六娘知错。」 柳氏伸手摸了摸薛清欢的头,说道:「六娘是个好孩子,就是吃了无人教导的亏,若是我那弟妹还在,这孩子也不至于如此。」 「六娘自有大娘子教导。」薛清欢从善如流道。 第6章 柳氏温柔一笑:「我自不会不管你,但有些事还是要有专门的人教导你才合适啊。」 薛清欢做不懂状:「大娘子是要给我找个教习嬷嬷吗?」 柳氏:…… 桌上夫人们静静看着这对婶侄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不时眼神交流,六小娘子到底是孩子,听不懂柳氏的画外音,可她们这些在后院里打过滚的过来人如何不懂。 「不是要给你找个教习嬷嬷,是要为你寻个母亲。」柳氏不想跟她卖关子了。 薛清欢瞪着眼睛眨巴两下,满脸疑惑:「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已经去了呀。」 柳氏指了指坐在薛清欢左侧的王氏,笑道: 「我说的是新母亲,你父亲为你母亲守节一年,今后总归是要再娶新妇的,赶巧这位娘子与我相熟,最是知根知底,说起来,她年幼时的启蒙先生与我是同一人,文采斐然,众位夫人们先前也是见识到的,可以说是出口成章。若今后有她来教导你,你觉得怎么样啊?」 薛清欢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王氏,只见王氏与她颔首一礼,展现出她通身的水墨江南气。若不是知晓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光是看她的外表,还真容易把她当成一个温柔如水的好女人呢。 「这位娘子与大娘子是相熟之人吗?大娘子是说,想让她给我做新母亲,做我爹的填房夫人吗?」薛清欢懵懂问。 柳氏眸光微动,闪过一丝危险的目光:「是啊。你觉得,不好吗?」 如果这丫头敢说‘不好’,柳氏有的是‘孝道’和‘不懂事’来压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扳回一局。 薛清欢低头考虑了片刻,在抬头时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点头道: 「我觉得挺好的。」 柳氏有些意外,桌上其他夫人也觉得很意外,她们都以为薛清欢会再次当场闹起来呢。毕竟哪个孩子在亲娘去世一年后,真心希望亲爹再娶个新妇回家的? 「你真的觉得挺好吗?」柳氏问。 「嗯,真的。这位娘子很面善,相信我爹爹也一定会喜欢的。再说了,这娘子是大娘子的相熟之人,大娘子对她知根知底,我与爹爹最是放心不过了。」薛清欢认真的说。 薛清欢这么识趣,倒叫柳氏收获了意外之喜,虽然薛清欢的认可与否定,并不能起到关键作用,但若她认可了的话,柳氏在薛冒那边确实能少一番口舌。 「请问娘子贵姓?」薛清欢主动转身问王氏。 这么热情倒叫王氏有些无所适从,反应过来道:「鄙姓王,见过六小娘子。」 薛清欢高兴的握住王氏的手:「原来是王娘子,你这般年轻,竟愿意做我爹爹的填房,想来还替你有些委屈呢。不过,我爹爹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王氏受宠若惊:「多谢六小娘子。」 满桌夫人被两人这突如其来的‘母慈子孝’弄得有些懵。 王氏悄悄往柳氏看去一眼,想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之前柳氏只是教了她一些怎么哄骗四房父女的方法,却没告诉她面对过分热情的准继女该说些什么。 薛清欢耳中听见院外的三声狗叫,两长一短,是她和阿吉的暗号。 薛清欢主动拿起桌上茶壶斟了杯茶水,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递送到王氏面前:「王娘子,虽然你现在还没过门,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若我现在就敬你一杯茶,今后我和我爹爹都要拜托你照顾了。」 王氏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面前的茶水和薛六娘脸上诚恳的笑容,缓缓伸手接过: 「六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是我身若浮萍,要托……呀!」 一杯茶直接从王氏的指尖滑落,整杯从她胸前泼下,滚烫的茶水浸入衣裳,王氏惊声叫起,慌忙站起身来,薛清欢也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嘴里说着:「哎呀,我真是笨手笨脚的。王娘子没烫着吧?」 这么说着,薛清欢的手便在王娘子胸前腹上擦来擦去,动作之大几乎要把王娘子的衣裳扯开,王娘子察觉出薛清欢不怀好意,伸手推了薛清欢一把,没想到没推动薛清欢倒叫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的同时,腹部好像还给什么东西击中了一下,沉痛难挡,王娘子整个人直直摔到旁边花圃里去了,屁股正好坐在花坛围边的奇石堆上。 「哎哟。哎哟。」 王娘子觉得自己的尾椎骨都要坐裂了,不过这还不是大问题,这么大的冲击之下,她觉得腹部有一股绞痛之感隐隐传来,这么感觉着,腹部绞痛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往下坠动。 「呀,流血了!快去找大夫啊!」 人群中,不知哪位夫人喊了这么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王氏身上,就见王氏倒在花圃里,两手捧腹,身体蜷缩,殷红的血自她下身裙摆处散溢出来,灼人眼球。 第7章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只听那处传来个丫头的声音:「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主院这边乱作一团,守着院门的婆子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四房的阿吉丫头突然带这个大夫过来,她们刚拦下,就听见里面喊要找大夫,婆子们慌了神,以为这大夫是夫人们要喊的,只好把阿吉和老大夫放了进去。 阿吉领着老大夫直奔薛清欢,柳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要拦着阿吉,薛清欢对阿吉使了个眼色,阿吉立刻指着躺在花圃里哀嚎的王氏,对身边的老大夫大声说: 「大夫,人在那儿,怕是要不行了,您快去瞧瞧。」 大夫拎着药箱直接踩进了花圃,一看见王氏下身的血就大惊失色,慌忙抓起王氏的手腕把脉,片刻后,只听大夫大喊: 「速速把人抬进房去,这位娘子小产了。」 ……这位娘子要小产! 小产! 老大夫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宴会中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这王娘子是柳氏准备安排给自家小叔子做填房的女子,说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品行上佳,性情最是温和不过,可这还没过门,怎么就怀孕了呢! 若非偶然摔倒在地,有小产之兆,这薛家四郎要把人娶回去了,岂非要当那现成爹了? 柳氏身为薛家大房长媳,竟然这么坑自己的小叔子! 都说豪门富贾之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想到这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也是这个调调,真不知道这薛家平时还清高个什么劲儿,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龌龊不堪。 真叫人叹为观止。 阿吉是个机灵的,按照自家小娘子的吩咐去府外找了大夫来,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收到薛清欢的眼神,阿吉果断大声招呼主院的仆婢前来帮忙,很快几个婆子就把捂着肚子不住哀嚎的王氏给太进了房。 王氏被抬走之后,花园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柳氏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为首的怒目瞪视当然是来自薛清欢的,她身后那些夫人们看她的眼神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柳氏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就站到了这些人的对立面,只见她嘴唇发颤,竟难得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娘子这是何意?怎的找一个怀了孕的女子与我爹爹做填房?」薛清欢满脸受伤,咄咄逼人的质问柳氏: 「我爹爹纵然子嗣单薄,却也不想替别人养孩子啊。大娘子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四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平日你给多少用度,我们便花多少用度,少便少了,从来不曾说过,大娘子若对我们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直接说了便是,何须用这般下作手段!」 薛清欢的当面质问字字珠玑拍在柳氏脸上,柳氏心惊胆战,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的儿,你听我解释,她……」 谁知柳氏的辩解还未说完,就听人群中有个好事的夫人说道: 「薛大娘子这么做,莫不是想吞了薛家四房的产业吧。为了钱才这般不择手段,往小叔子屋里塞个怀了孕的女人。啧啧啧。」 话音落下后,立刻得到一片认同。 就说好端端的她两个女儿怎会哄骗撺掇薛家六小娘子下河,让六小娘子坏了女子规矩,这就是在做前戏,让大家都觉得薛家六娘子没了亲妈之后野性难驯,需要有个人来管教,她便在此时推出王氏,还将王氏引荐给她们这些人认识,叫她们见识王氏的才学,认可了她,这样一来,柳氏那个鳏夫小叔子要是拒绝了来自大嫂的这番好意,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谁想到王氏怀着孕。 她们倒也不怕月份对不上,毕竟谁都知道,薛家四郎六月里就要北上赶考,这一来一去,最快也要明年夏天才能回来,那时候王氏的孩子已经生了,薛家四郎如何知晓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而柳氏这么做的最终目的,绝对不仅仅是给他小叔子一家添个堵。 听薛六娘子的话里话外,薛家四房的银钱如今可都是她在掌管,连四房的吃穿用度都要从柳氏手上过,四房那么多的钱,柳氏守着守着说不定就动了歪心思,做这么多,其实就是想打四房巨额遗产和嫁妆的主意!找个怀了孕的女人给小叔子,她就可以借此要挟,然后借由王氏的手彻底控制住四房。 在场的都是在后宅风浪里滚过的,这一连串的事情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能说,柳氏这个女人好毒的心思。 以李氏为首,差点被人当枪使,又实实在在被人戏耍了半日的夫人们,一个个沉着脸,压着怒火向柳氏辞别,柳氏一个一个追过去也没能追回来一个人,急的在原地跺脚。 薛清欢静悄悄的来到柳氏身旁,幽幽一叹:「哎呀,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柳氏瞪向薛清欢,见这丫头脸上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畏缩,双手笼在袖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嘴角和眼神都透着得意。 第8章 「来人!」 柳氏当然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薛清欢捣的鬼,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和侮辱,大喊一声,想叫人来拿下薛清欢,却见薛清欢好整以暇的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乱的衣袖,凉凉说道: 「大娘子教唆三姐姐和四姐姐引我下河摸玉,还不辞劳苦给我爹找了个怀了孕的女人做填房夫人,若你再打了我,你觉得我爹回来会善罢甘休吗?还有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 柳氏被吓住了,两个婆子应声前来,却怎么也等不到柳氏下达命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清欢从她们眼前走过。 她走的极慢,有恃无恐,无所畏惧,周身散发的压人气势哪里像个只有十四岁的人。 薛清欢来到廊下大喊一声: 「阿吉,别看热闹了,差点沾上个丧门星,回去给我爹爹烧点柚叶水,去去晦气!」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皆昂首挺胸的走出乱作一团的主院。 不过看样子,柳氏应该还不知道王氏有孕之事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薛清欢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一世他爹上京之后没多久王氏就传出有孕,可她却是年底生产的,月份上对不上,当年薛清欢被一句‘妇人早产’给糊弄过去了,哪里懂的这些。所以按照月份来推断,这个时候的王氏肚子里定然已经有货,她这才将计就计。 回四房的路上,阿吉方才心有戚戚,对薛清欢道: 「小娘子,咱们今日这么做,是不是算彻底得罪大娘子了,大娘子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呀?」 「不得罪她,她难道就不找我们麻烦了吗?」 薛清欢看着眼前这些暌违已久的景色,总觉得薛家的院子比她记忆中的要小了很多,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华丽。 她是十四岁那年被安乐侯府从薛家认回去的,一辆青篷马车,两个传话婆子,一封书信和一只玉牌就把一个所谓的侯府千金给认回去了,侯府要认的是她爹,可那时候她爹已经死了,只能将就认回她。 那时候薛清欢在薛家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突然来了个侯府认亲,她巴不得远离这个吸血的地方,可天真的她哪里知道,她从薛家去了侯府,不过是从火坑跳进了刀坑。 薛家和侯府欠她和她爹的血帐太多!当年侯府之人她已报复殆尽,只是薛家之事过去多年,有些都时过境迁了,虽然薛家最后牵连了科举舞弊案,举家被抄,可在那案子破露之前,凭的叫他们风光了一时。 如今她既回来了,该讨的帐总要一笔笔,及时的讨回来才是。 「小娘子,这不是回四房的路,我们去哪儿?」阿吉看看四周问。 「账房。」薛清欢说。 不一会儿的功夫,薛清欢和阿吉来到了与回事处相邻的账房,找到支取先生,一开口就把对方给吓到了。 「六小娘子说要支取多少?」支取先生不敢相信的问。 「两万两。」 薛清欢重复了一遍,这下就连身边的阿吉都吓得冷汗直流了,暗自拉扯了几下薛清欢的衣袖,心道:小娘子也真敢开口。 两万两啊。 支取先生被惊吓过后,终于回过神来,说道:「这府中的银钱支取都要大娘子的对牌,六小娘子可有吗?」 薛清欢摇头: 「没有。不过你可以现在就派人去找大娘子问一问,就说四房的六小娘子现在要支取已故四房夫人的嫁妆两万两,看大娘子许是不许。若是不许,我便去知府衙门击鼓鸣冤了。」 整个账房都被薛清欢这股自信爆棚的野路子弄得晕头转向,账房管事还真跑一趟去问。 薛清欢就稳如泰山的坐在账房的客椅上喝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账房管事回来了,并带来了大娘子的对牌。 「大娘子说,支!」 账房支取先生很是讶然,但有对牌,账房管事亲自去问的,他们都没意见,他一个小账房能说什么,便要进柜台里,却听薛清欢唤住他: 「等等。我改主意了。取五万两。」 账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觉得六娘子疯了。 两万两已然是天文数字,平日里府中各房支取最多的开销也就是几百两的来去,账房先生的薪酬每月二两,五万两,她也真敢开口。 「大娘子如今对我是言听计从的,你便是再问十回八回,结果都是一样,先生若不信,大可再去问一遍。」 先前是账房管事亲自去问的,大娘子确实说了句:随她随她,要多少都随她,别来烦我了! 一番商量之后,支取先生捧着银托盘走出,来到薛清欢面前,赔笑说道: 「六小娘子,五万两的金额实在太大,账房一时拿不出,现银全部加起来就这么多,三万八千两。」 第9章 薛清欢放下茶杯,看都没看那银托盘,便对阿吉使了个手势,阿吉心下忐忑的上前接过银托盘,虽然都是银票,一点都不重,但她依旧觉得两条手臂在打颤。 这可是三万八千两啊,她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薛清欢站起身,对支取先生说道:「银票我先拿走,还有一万两千两,你把银锭子什么的再凑一凑,让人直接抬到四房去……半个时辰之内。」 吩咐完之后,薛清欢便双手拢入袖中,老神在在的走出账房。 在回去的路上,阿吉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勉强把激荡的心情给稍微压下去一点,对薛清欢问: 「小娘子,咱们这么做,恐怕大娘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不会告到族里去,到时候族里那些长老们可不会偏着咱们四房的。」 薛清欢随手摘了一朵回廊两边的迎春花,对着阳光转动它稚嫩的鹅黄嫩叶,仿佛能看见花瓣中的经络,闻言,回身将迎春花直接别在了阿吉的耳朵上面,笃定一声: 「放心吧,她不敢。」 比起让族老们知晓四房六娘子胡乱支取银钱的事,她更怕族老们知晓她的两个女儿撺掇姐妹下河摸玉,还有她自己找了个怀孕的女人要塞进小叔子房里的事情。 再加上现在还多了个觊觎四房钱财的名声…… 薛清欢和走路都打颤的阿吉回到他们四房的小院,说是薛家四房,其实就是个偏院,薛清欢的娘亲在世时,做主将这偏院在临近春潮街的方向重新开了个院门,把这偏院硬是改成了个两进的小院子,前后院加起来总共也就七八间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家人少,住在里面还挺宽敞。 阿吉把银票托盘小心翼翼的放在薛清欢的梳妆台上,薛清欢揭开压在上面的红绸不布,看着两沓厚厚的银票,问: 「东叔和长喜现在哪里?」 东叔当年是薛清欢外祖的左膀右臂,外祖去世以后,就是他忠心耿耿把巨额遗产送到了她母亲手中,那之后,就被母亲留了下来,连同东叔的侄子长喜一起,帮着跑跑码头和管管四房杂七杂八的事情,母亲去世以后,他们就护着薛清欢和薛冒父女。 当年薛冒赶考,东叔随他一同前去,却也一同没再回来,东叔还因此背上了污名,因为她爹死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搜刮干净,东叔这个人,连同她爹的钱财、名谍等全都不翼而飞,以至于她爹的尸体在开封义庄停了将近两个月才有人查出他的身份。 当时是在大京的二伯薛董派人回来传话,说她爹就是被身边的贪财的奴仆杀害的,而之所以这么久才发现,是因为那阵子二伯得中探花郎,正是人生得意之际,身边事情太多,以至于弟弟失踪那么久之后才发觉他被害了。 呵,这个理由曾经骗了薛清欢很多年,她当年甚至真的以为她爹是东叔杀的,也真的以为二伯那个探花郎是他自己考的。 薛家人之所以该死,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苛待了四房,谋夺四房的财产,还因为他们联手害死了她爹!就连二伯那个探花郎的成绩都是抢夺了她爹薛冒的。 这件事原本滴水不漏,薛清欢没往那方面想,因为她爹的学业一直都只能算是中游,每年赶考的举子多如过江之卿,便是解元之身都有可能发挥失常,更遑论一个素日成绩平平的人,科考失利太正常不过。 要不是有后来震惊朝野的王相科考舞弊案被人揭发,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当时已经入了文渊阁为学士的薛董牵连出来,薛清欢根本不会去请大大王帮她调查她爹的科考卷底。 查过之后才知道,薛董与薛冒同年科考,薛董暗箱操作,买通了内外帘官和誊抄举子案卷的小吏,把薛冒的试卷换成了他的名字。 成绩出来之后,果然薛冒名落孙山,他薛董春风得意。 若他只是冒名便罢,薛冒哪怕再过三年还能继续考,可薛董怕事情败露,便在大京将薛冒杀害,嫁祸薛冒的随从东叔,而那个背上弑主之名的东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无生还的可能。 薛董冒名中了探花之后,在大京的一切活动全都是靠着家族支持,可薛家耕读传家,能有多少钱供他走动打点?然后事情就又转到了四房的产业这上头。 薛清欢的母亲去世之后,她的嫁妆和遗产全都放在薛家公中保管,说是等薛清欢出嫁时,一并给她带出,可柳氏在薛冒赶考之前给他找了个填房夫人,在填房夫人的配合之下,他们更加顺手的挪用四房的财产,说起来,二房薛董在京里买通那么多人作弊时用的银两,都很有可能全是四房的财产。 那些豺狼虎豹,花着四房的财产,换了薛冒的考卷,再用他的钱买凶杀他。 可以想见,后来继母王氏卷款私逃不过是个名目,为的就是让外人知道,四房的钱全被王氏卷走了,那以后薛家所花用的钱,自然就全都是薛家公中的了。 第10章 这些连环毒计,一环扣一环,把当时不过十四五岁的薛清欢打的筋断骨裂。 大大王为她查清个中关节之后,素来铁石心肠的他都忍不住对薛清欢的遭遇抱以同情的目光,而身边的同僚们更是义愤填膺,狂骂薛家不是人。 「东叔不是在镖局就是在码头吧,长喜没事的时候一般都在马房。小娘子要唤他们来吗?」阿吉问。 薛清欢点头:「嗯,让长喜去把东叔叫回来,我有事吩咐。」 大约一刻钟后,长喜和东叔就被唤到了薛清欢跟前儿。 再见前世护她左右的忠仆良友,薛清欢感慨良多,东叔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长喜是他侄子,比薛清欢大八岁,今年刚满二十。薛清欢的外祖对他们一家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一家子都在宋家码头上做事,外祖去世以后,东叔和长喜就在薛清欢的母亲跟前儿。 东叔当年为护她爹死了,长喜虽然没死,但在她刺死安乐侯夫人之后,跟着她一起流放,流放途中为保护她而被押送兵丁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天寒地冻久不得治,落下了终身残疾,可即便那样,长喜也从未想过背叛,一路忠心。 这样好的两位仁义之士不该是那般凄凉的下场。 「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东叔见薛清欢只看着他们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 之前他们被大房那边的老嬷嬷们训斥过,说让他们没事别进后院,对小娘子的名声不好。 薛清欢这才回神,整理一番思绪后,将早就捏在手中的银票递到东叔面前,说道: 「这是两万两。东叔您这两天就启程,辛苦跑一趟大京,帮我到朱雀门龙津桥附近买一处宅院,要朝南向阳的,周边安静适合读书的两进宅院。」 朱雀门离大京最繁华的御街很近,龙津桥又在国子监太学附近,那里真是往来无白丁,出入皆举子,大京有点名望的先生和读书人都聚集在那儿,当年她随大大王重返大京,路过那里时就觉得如果她爹还在的话,住在那附近读书定然会很方便。 东叔接过一沓银票,懵懵的看向薛清欢:「小娘子,这……是何意?」 两万两银票就直接交到他一个下人手中,小娘子竟也放心! 「东叔,爹爹马上就要去大京赶考了,大京那么大,他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一直住客栈住到明年吧。买个宅子方便些。」薛清欢说。 东叔了解的点点头,又指着银票道:「那也用不了这么些。一座两进宅院,最多也就万把两,这太多了。」 「您拿着吧,我听人说大京那地方的宅院就是卖的贵。总之您帮着挑一座好的,只要地方好,贵就贵些了,安置妥当最重要。」 现在是成景元年,大京的房价虽比地方贵一些,但还不算太贵,两万两足够买四五进的大宅院了。 等到成景三年,禹王叔起兵谋反,两万大军,一路从湘潭势如破竹打到大京,据说那一年低价变卖宅院逃难的大京百姓不计其数,有那江南商会出资收购,等到兵乱平复之后,大京百姓再想回来,就发现大京的房价已经被那些江南商人炒上了天,原本小一万两就能在大京称买上一座称心如意的小宅院安家落户,可战乱之后,一座两进小宅院至少得卖到七八万两,从禹王叔谋反到被平乱,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大京房价就如冲天炮般突飞猛涨。 「可这么多钱,小娘子当真信得过我?要不要问过阿郎?」东叔问。 「当年外祖那么大的家业都放心让您护送,如今我这又算的了什么。您是外祖信得过的人,便是我和爹爹都信得过的人。这去大京买宅院本就是为了爹爹明年的科考做准备,爹爹不会不同意的。」薛清欢说。 东叔想起老主人,双目微红,将银票一卷放入衣襟贴身藏着,爽快的对薛清欢抱拳承诺: 「小娘子请放心,秦东定不负重托。」 薛清欢点头,又道:「东叔启程之前,务必将镖局和码头的事情安排好,我这些天可能要用人。」 外祖是做码头跑船生意发家的,镖局和码头是很重要的地方,可惜当年的薛清欢太小,不懂得利用这些资源,被困在后院,坐井观天,凭白把外祖打下的大好江山拱手送给了他人。 「是。」 东叔领命下去之后,长喜抬头看了一眼薛清欢,又看了看薛清欢身边的阿吉,阿吉暗自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小娘子还想做什么。 薛清欢见他俩眉来眼去的,不禁暗笑在心中,其实当年长喜拼了命护住她,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阿吉。 阿吉是随她去了安乐侯府之后,为护着薛清欢被侯夫人打死了,长喜钟情阿吉,觉得薛清欢是阿吉拼死都要护住的人,既然阿吉死了,那他就代替阿吉将她保护下去。说起来,薛清欢觉得自己真的欠他们很多。 第11章 「长喜,从今天开始你搬到外门来住,我这边有什么事要吩咐你去做的话,你也好走的快些。」薛清欢说。 长喜一愣:「小娘子,可是大房那边的嬷嬷说……」 不用他说完,薛清欢也知道那些嬷嬷说的什么,当即打断:「你是我们四房的人,合该待在四房,那些老妪婆的话,全当放屁即可,不必理会。」 长喜为之一振:「是,奴听小娘子的。」 说完之后,长喜又往阿吉看去一眼,因为阿吉也住在外门,他那红果果的目光盯着阿吉,阿吉轻咬唇瓣,暗自瞪他。 薛清欢双手拢在袖中,看着他俩眉来眼去,也不揭破,只是似笑非笑的用一副‘哦哦哦,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阿吉,使得原本就有些羞怯的阿吉瞬间红了脸。 账房那边果真按照薛清欢说的,把账房里能凑的银锭子都凑了给她送了过来,大约两千多两,长喜惊愕之余,赶忙配合着把银钱搬入了薛清欢的闺房之中。 安排好了一通后,薛清欢又打发长喜出去买了些柚叶回来,亲自爬在梯子上挂柚叶去晦气,正挂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曾经只会出现在她梦中的声音。 「清欢,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 爹娘愿你一生都能清平欢喜,‘清欢’这两个字是疼爱女儿的父母对女儿未来的美好期盼。可惜上一世给她娶这个名字的人全都早早的离她而去,而她曾经的一生也和‘清欢’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母亲缠绵病榻两年多,她尚在床前侍过疾,父亲赶考客死异乡,她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便是连父亲出发之日,她还在因为父亲续了王氏做填房而跟他怄气没去相送,父女间最后一次说话全都是她的任性之言。 薛清欢僵硬着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就看见站在拱门前,刚刚亲自扫墓回来的薛冒穿着一身褐色短打,高高瘦瘦,肩背竹篓,头戴斗笠,手拿小铲都不影响其儒雅形象。 还是薛清欢记忆中的模样。 薛冒放下竹篓,将斗笠和铲子放置一旁,来到梯子下方,故作严厉对站在梯子上发呆的薛清欢道: 「愣着干什么!我让你下来!」 薛清欢这才回过神,从梯子上爬下,然后便呆呆的盯着薛冒看个不停,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般,鼻头止不住的酸楚,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薛冒原本还想再训斥几句,却不想还没开口,这丫头就似要哭一般,吓得薛冒训斥的话也不敢说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薛冒问。 他这个丫头性子随了她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手心给打开花了,她都能咬着牙坚决不哭的。 薛清欢原本只是眼泪打转,架不住薛冒这么一问,前世今生积攒下的所有委屈仿佛一瞬间来袭,止都止不住的喷涌而出,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这下倒是薛冒慌了,连忙弯下腰关切的问询:「别哭别哭,告诉爹,谁欺负你了。」 薛清欢哭成个泪人,根本说不出话,薛冒抱着她没办法,只能转问阿吉。 阿吉看着自家小娘子哭的这么可怜,心中不禁感到一股由衷的敬佩,果然还是小娘子聪明,她们跟大房交恶的事情阿郎还不知道,小娘子这么一哭,等同恶人……呸,好人先告状。 小娘子这么卖力,她这个做丫鬟的也不能落后,于是把她们今天在大房发现的那些事情,稍微添油加醋的对薛冒说了一番。 薛冒听得震惊不已:「竟有这等事?你说的可是认真?」 阿吉举天发誓:「阿郎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询问今日来赴宴的夫人们。小娘子素日何等英雄,如今哭的这般伤心,阿郎何曾见过?」 薛清欢表示阿吉对‘英雄’这个词语的理解有待商榷。 薛冒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欲向外走:「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阿爹且慢。」薛清欢拉住薛冒,对阿吉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院外守着,然后薛清欢便拉着薛冒进屋说话。 「阿爹,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那些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娘子所作所为自有旁人去公断,咱们现在找上门理论非明智之举。」 之所以不能上门理论,是因为柳氏想做的事情在还没有做之前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说白了就是并未对四房造成实际的伤害,柳氏现在完全可以推说王氏并非要给薛冒做填房的,那时反倒叫她推脱了。 薛冒紧咬牙关,气的眼冒金星,他不好跟女儿说的是,其实柳氏已经跟他说过多回,要他找个填房回来,都被他拒绝了,没想到他拒绝之后,柳氏背地里竟又使了这么多手段。 「阿爹,今日是我鲁莽了。但女儿只是想告诉你,我并非大娘子她们说的那般不守规矩,爹爹今后收房纳妾娶妻,女儿都没意见,只是定要寻那知根知底,品行端正的才行。」 第12章 薛冒没想到向来冲动鲁莽的女儿会说出这番话,想到昨日她湿淋淋的被人送回来,全身高热,还倔强的什么都不肯说,若非经历生死攸关的大挫折,她一个孩子又怎会一夜之间变得懂事了呢。 伸手抚在薛清欢的头上,薛冒说:「可是爹爹下个月就要启程去大京了,实在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 「那爹爹就放心把我交给一个陌生女人管教吗?您在家时,她们都尚且敢如此欺负我们,若您不在家,女儿一个人无依无靠,成日成夜的还要防着什么时候别再给骗去水里淹死了?」薛清欢说话眼睛红红的。 薛冒看在眼里自是心疼,想想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他那大嫂子能做出此等事来,看来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良善,清欢一人在家,无人照拂,岂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爹爹,横竖您就我这一个女儿,女儿也就您一个爹爹,您上京赶考,身边总要有人端茶递水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不会给爹爹添麻烦,还能照顾爹爹,要不然……」 薛清欢边说边观瞧薛冒的神情,薛冒将她的话理解了一番后,问道: 「你是说,你想跟我一同上京?」 薛清欢轻柔的点了点头,小声问:「爹爹嫌我是累赘吗?」 「别胡说!」薛冒朗声:「爹爹绝不会有嫌你累赘的时候!只是上京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家如何吃得了这苦,更何况大京不比扬州,人生地不熟的,客栈里又鱼龙混杂……」 「爹爹!」薛清欢打断了薛冒的话,说道:「只要爹爹不嫌我累赘,一切都不是问题。路途辛苦又怎比与爹爹分隔两地来的辛苦?至于去大京府,咱们又何须住什么客栈呢?」 「不住客栈,那难道租房住吗?倒也不是不行。」薛冒拧眉,似乎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了。 薛清欢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已经准许了,垫脚让他附耳过来: 「我已经请东叔去大京买宅子了。」 薛冒:?? 于是,薛清欢又把她如何在账房要了几万两银子的事情说与薛冒听,薛冒听的目瞪口呆,薛清欢说: 「我跟他们要的又不是薛家的钱,是我娘的嫁妆和产业,当时说的分明啊。」 「可是,你娘的嫁妆和产业是给你将来出嫁用的,如何能用来为我赶考在京中买宅院用?更何况,我只是去赶考,又不是要常住大京,最多一年咱们还是得回来啊,到时候你在大京买的宅子怎么办?」薛冒说。 薛清欢搂住薛冒的手臂,撒娇道:「爹爹考个状元郎,咱们不就可以一直留在大京了嘛。」 薛冒难得看见女儿这副娇态,可也是哭笑不得:「状元郎。你当状元郎是红薯那么好考的吗?」 「嘿嘿。」薛清欢想了想后说:「女儿对爹爹有信心。因为娘去世前与我说,爹爹有大才,不过是出身在不好的环境中,不可彰显才气,不可与人事事争锋,但科举乃是天下学子心之向往,是决定一生的大事,若说咱们现在是身处泥潭,那爹爹就绝对是那个能将我们拉出泥潭的人。」 「娘当时说的时候,我不是很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想来,却是有点明白了。薛家绝非你我父女久留之地。爹,您觉得呢?」 薛冒听着女儿说亡妻,鼻头发酸,世上最懂他的,最爱他的还是卿卿,可惜卿卿命薄,未曾等他出人头地就香消玉殒。 「为了你娘和你,爹爹一定会考取功名,不说状元及第,至少考个二甲进士回来。」薛冒空前振奋:「咱们上京,爹爹带你一起上京!无论何时何地,咱们父女共进退。」 薛清欢笑靥如花:「嗯。女儿听爹爹的。」 薛冒刮了下她的鼻子,只听薛清欢又问:「爹,我娘留下的嫁妆和产业全都在大娘子手里吗?」 「不是。都在薛家的公库中存着,钥匙分三把,一把在我这儿,另一把在大娘子那儿,还有一把放在族老那儿。」薛冒说。 薛清欢对薛冒伸手:「您的那把钥匙呢?」 薛冒愣了愣,倒也没犹豫,就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没想到这傻爹居然把钥匙贴身藏着,薛清欢接过钥匙后,对薛冒说:「待会儿您找个机会去族里回禀一声,就说钥匙丢了,想重新配一套。」 薛冒看着被薛清欢毫不客气收入囊中的钥匙,一头雾水:「那我去族里怎么说?」 「阿吉说您昨天很晚才回来的?」薛清欢突然问了个并不相关的问题。 「啊!是有点晚……李管家找我去他那儿喝酒了。」薛冒说,昨天清欢湿漉漉给送回来,狼狈的不成样子,他那时不知道她是受人撺掇和陷害,只当她是真的不懂事,胡作非为,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对不起亡妻的嘱托,心情很不好,正好李管家约他去喝酒,他就去了。 第13章 李管家是薛家的大总管,据说是柳氏的远房表哥,他不会无缘无故找薛冒饮酒,薛清欢猜道: 「李管家是不是劝您续弦来着?」 柳氏既然连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断不会半点风儿不透给薛冒知道,想来薛冒之前都拒绝了,所以柳氏才想着拿薛清欢做垡子,打着管教她的旗号,让薛冒就范。 被女儿猜中了缘由,薛冒有点不好意思,说道:「他是劝了几句。不过我可没应承他啊。」 虽然没应承,但多少还是有点动摇的,毕竟在今天之前他没想带女儿一起去大京,放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想着有个人照料总归好点。 薛清欢看破不说破,老神在在点了点头: 「行吧,那你去了族里就直说,昨天晚上李管家约您饮酒,您喝的有点多,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钥匙就不见了。扫墓归来后立刻向族里禀报。」 「这话说起来,会不会让人怀疑李管家?」薛冒说。 「您又没说是李管家拿的,管天管地,您还管人家怎么想吗。」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 薛冒多少还有点犹豫,就听屋外传来阿吉的声音:「阿郎,大老爷和二老爷派人来请您去书房议事。」 薛冒刚刚得知柳氏的所作所为,还在气头上,并不想跟大房和二房的人说话,正要回绝,就听薛清欢替他答了句: 「回大老爷和二老爷,爹爹换身衣服马上就去。」 等阿吉送走了传话下人候,薛清欢对薛冒交代: 「爹,一会儿您见了大伯父和二伯父,就当不知道我与您说的事情,若他们不问我便罢,若问起我,您就说我在房里歇着,暂时也别告诉他们您要带我一起去大京的事儿,他们若与你说赶考之事,无论什么您都先应着,总之咱们自己私下的打算,千万千万,一丁点儿都不能让他们知晓。」 薛冒如今知道大房没安好心,便是薛清欢不叮嘱他也没打算与别人说什么,闻言点头:「放心吧。」 薛冒去了大房以后,薛清欢也立马收拾收拾,带着长喜出门去了。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扬州府舟山县,大赵九州十三路里的淮南路,算是扬州府最临近海边的城市,因此这里的渔业和跑船运输十分发达,薛清欢的外祖就是靠跑船,将南货北调,北货南调发的家,他死了以后,薛清欢的母亲就接手了这些生意,从她接手开始到如今她去世一年这段时间,宋家的十六个码头已经丢了一半,还剩七八个在勉强维持。 上一世,等到薛清欢被安乐侯府接去了大京,宋家剩下的那些码头就成了无主之地,没用多久就给人瓜分了个干净,而这些事情,都是当时在大京的薛清欢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的。 薛清欢走在码头一条街上,舟山县的码头有大小二十八个之多,宋家鼎盛之时拥有十六个,可见其豪气程度。 码头一条街是舟山县最热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各地商人,码头卸货的工人,大赵不禁海运,还有不少奇装异服的外乡人来中原做生意,街上叫卖稀罕货的胡商,也有耍猴卖艺的江湖艺人,叫喊吆喝声不绝于耳,十分喧闹嘈杂,却也将底层百姓的生活画卷诠释的鲜活艳丽。 长喜是这条街上的熟客,走两步就有人跟他打招呼,而长喜则一一回应,还见人就指着薛清欢介绍:这是我家小娘子,宋老的外孙女。 ‘宋老的外孙女’这几个字像是有特别的魔力,吸引着街上好些掌柜的伙计轮番探头观望,有那热情的便直接上来跟薛清欢打招呼,走了一路,不绝于耳的除了叫卖吆喝声,就是‘小娘子安’‘小娘子好’‘小娘子来啦’之类的寒暄之言。 这个世界对薛清欢来说是陌生的,却能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温暖。 路过一个鱼肉馄饨摊儿,薛清欢被那鲜香的气味勾的走不动,干脆过去要了两碗。小时候她娘经常带她吃,后来去了大京就再也没吃过正宗的,大大王喜欢吃海货,薛清欢也给他做过鱼肉馄饨,却总是没有小时候的味道。 长喜有些担心:「小娘子,您要在这里吃吗?」 「有何不可。」薛清欢从桌上筷笼里拿出两只勺子,递给长喜一只:「一会儿回去时,也给阿吉带一份,多加点辣子,她不喜欢吃米饭,最喜欢吃一些乱七八糟的零嘴儿,玉斋的蜜饯她也喜欢。」 长喜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提到心上人就不好意思了,一边暗自记下小娘子给他的提示,一边殷勤的用衣袖子把薛清欢坐的那一面擦了又擦。 他们坐在馄饨摊儿上,依旧有人上前打招呼,薛清欢问长喜: 「我第一次来这里,为什么他们对我也这么热情?」 长喜把一碗煮好的馄饨先送到薛清欢面前,回道: 「因为您是宋老的外孙女啊,这条街上很多很多人都受过您外祖的恩惠。早年间这条街就是宋老一手建成的,救济了不少穷苦百姓,让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有生计,只可惜宋老去世之后,这条街就给分的七七八八了,娘子虽然也会来,可薛家规矩多,她出趟门不容易,就算出来了一下也处理不完那么多事儿,久而久之就不行了。」 第14章 薛清欢上一世从来没有来过这码头一条街,所以从不知晓这些,她以为她在薛家人憎鬼厌,形单影只,却不知在离薛家并不是很远的一条街上,有这么多人会因为见了她一面就觉得很高兴,很荣幸,而她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轻易放弃了这些。 若她上一世能到这条街上看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急切的去大京,留在这码头一条街上,维持着宋家的生意,多年后,做个码头大姐大想来也是很好的人生。 唉,有的时候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不回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失去了多少。 一口鲜香的鱼肉馄饨入口,薛清欢连连点头:「嗯,好吃。」 长喜见状,把他还没吃的那碗馄饨又拨了一半给薛清欢:「小娘子爱吃便多吃些。」 对于长喜这非常有见识的行为,薛清欢表示很满意:「得嘞,下回再告诉你她不喜欢什么。」 长喜一听,有些黝黑的脸上又隐隐透出些红,虽然嘴里没说,但却继续殷勤的给薛清欢加辣子。 正吃着馄饨,街那头忽然有些骚动,薛清欢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马缰有人牵着,他头上簪着一朵很大的花儿,故作风雅的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扇扇子,跟他这派头比,那张脸就很普通了,不说歪嘴斜眼,那也是獐头鼠目,加上那一脸得意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打,薛清欢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稍微走近一点后,就发现他用马拖着个双手被缚的人,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给马拖在后头,走路都踉踉跄跄。长喜看见马后拖着的那人,发出一声嗤笑。 街上的人都自动给他们让路,等他们走过之后,薛清欢才问长喜: 「什么人?」 「回小娘子,马上那个叫李荣彪,有个码头在咱们码头隔壁,马后那个混球叫戴雷,以前是咱们码头上的小头目,吃里扒外,把咱们在福建路的两处走货口卖给了李荣彪,还以为李荣彪能对他多好,现在看起来,真是报应啊。」长喜说。 提起李荣彪这个名字薛清欢想起来她在那里见过那张欠揍的脸了。 这李荣彪是李管家的儿子,李管家是薛家大娘子柳氏的远房表兄。 李家什么时候也开始跑码头了? 「你知道李荣彪是谁吗?」薛清欢问长喜。 长喜犹豫片刻后摇头道:「具体不知道,他是去年从邳阳县来的,挺有钱,一来就在这里买了两个码头,跟官府好像还有点关系。就因为这个,现在的码头除了我们宋家码头,其他码头都有向他靠拢的意思。」 柳氏是邳阳县人,李管家自然也是,而他们所谓的和官府有点关系,指的怕就是知县老爷送了个小妾吧。李荣彪现在还没在薛家出现过,长喜不知道他和李管家的关系也正常。 因为薛清欢之所以记得这个李荣彪,是因为后来这个李荣彪好像沾上了个夺人妻子的案子,被人给告到县衙,他跑到薛家来找李管家救命的时候,薛清欢偶然见到过一回。 后来那个案子是知县出头压下去的,反过来把那个告状的打了五十大板赶出了舟山,靠的就是李家送过去的那一房小妾吹枕边风,当时这案子闹得还挺大,都说那告状的太惨了。 哼,柳氏娘家是邳阳县的一个举人家,柳氏嫁到薛家来的嫁妆只有两抬,就这她还好意思趾高气昂的说她家是清贵传家,笑死个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柳氏的娘家没钱,身为柳氏娘家来投奔她的远房表亲的李家,怎么会突然有钱来开码头,还混的风生水起?去年来的舟山县就突然变得有钱了? 薛清欢的目光跟着李荣彪,看见他在馄饨摊斜对面的李家码头前翻身下马,上台阶往码头亭子去,被他拴在马后的戴雷突破重围,爬上台阶,抓着李荣彪的衣服像是在苦苦哀求着什么,李荣彪甩他不掉,码头的打手这时也冲了上去按住了戴雷,李荣彪发狠般踹了戴雷两脚,又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原本愤怒的戴雷立刻老实了,泄了气般被人押了下去。 薛清欢能读懂唇语,自然知道李荣彪和戴雷说了些什么。 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当年那个因妻被夺把李荣彪告上县衙,最终不仅没告倒李荣彪,还被打五十大板赶出扬州府的倒霉蛋就是这个戴雷啊。 刚才李荣彪在戴雷耳边就清清楚楚说了句:别忘了你老婆还在我手上。 乖乖,不得了,不得了! 「那混球真是自作自受,亏我表叔还拿他当兄弟,常夸他有本事,本来都要让他做府副把头了,谁想到突然反水,反过来给了我们一刀,害我们损失巨大!」长喜嫉恶如仇,最看不起不讲义气背叛的人。 「照你这么说,咱们对戴雷挺好的,他干嘛想不开背叛呢?」薛清欢问。 第15章 人做事总是要有理由的吧,尤其还是个并不笨,挺有能力的人。 「谁知道,有一天突然跑来跟表叔说要预支三千两银子,表叔说一时拿不出来,他就记恨了呗,没过多久就叛变了。」长喜说。 「他突然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长喜回忆了下,说:「好像说什么他娘病了,什么病要三千两银子啊。他明知道码头如今生意不好,工人拖家带口都没饭吃,他一张口就是三千两,摆明故意找茬儿,为他的叛变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呗。」 「因为一场病耗光家财的大有人在,三千两也不算稀奇,说不定是真的。」薛清欢说。 长喜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 「我表叔也这么说过,这不后来找了很多人硬是凑了八百两给他送过去了,谁知他根本不领情,还跟表叔大打出手。」 「你们拿不出钱,怎么不去找我爹呢?」薛清欢问。 如果是宋家码头的人找薛冒要钱,薛冒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娘子故去前,特意跟咱们交代过,让码头发生什么事都自己解决,一定不能去打扰阿郎读书,再说阿郎的脾气那么软和,去说了他也拿不出主意吧。」长喜说。 薛清欢暗自一叹,还真是这样!她爹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郎,诗词策论他透熟于胸,世情交往却一窍不通。 吃完了馄饨,看完了热闹,长喜就带着薛清欢去了宋家码头,宋家最大的码头岗亭其实就是一座很大的废弃船改造而成的。 听说薛清欢来了,如今的副把头葛青自船舱里走出,正好看见从晃动不已的踏板上平稳走上船的薛清欢。 葛青没见过薛清欢,往在踏板上摇摇晃晃走来的长喜看去一眼,这才有些明了,问道: 「是薛六小娘子吗?」 薛清欢点头:「是,葛把头好。」 「哎哟哟,真的是小娘子啊,起先我还不敢认呢。快快请进。」 葛青把薛清欢请入了船舱说话,葛大嫂子得知薛家小娘子来了,赶紧亲自烧了茶过来从旁伺候着,薛清欢跟他们问了一些码头的近况,葛青就让人把这些年码头的来往账本都给薛清欢搬了过来,怕薛清欢看不懂,还随了个管账的先生过来指点。 谁料,薛清欢问起账本上的问题头头是道,很快就把这些年账本上的主要问题了然于胸,码头上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运来送往,只是这么多码头,人家商户凭什么都从你的码头走呢?一来看的是价格,二来看的就是安全性,这几年宋家码头受到的冲击不小,总是会受到一些莫名的攻击,致使货物安全送达商户的只有十之七八,货物送不到,就肯定要赔钱给人家,这一来二去,损失的就不是一点了。 当薛清欢问起货物为何频频出错的时候,葛青无奈回道: 「好手走的多了,请不起更多的人,别的码头一场货配百人相随,我们海里陆上最多出五十人,遇不到危险还好,遇到了危险,五十人与百人的力量还是悬殊,宋老还在的时候,我们便是千人的随护队也有过,那时候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敢承运,现在不行了,只能挑一些小的、近的交易多跑跑,虽然赚的没以前多,至少能保证送达。」 薛清欢想也是这个原因,人手是关键,有钱有人,运送的货数额大,赚的也多些。 「如果只是人手问题的话,倒也不难解决,多拿点钱出来就行,除了人手,可还有其他问题?」薛清欢问。 葛青和长喜对看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薛清欢见状问:「还有什么,直说便是。」 长喜犹豫着开口: 「还有就是些码头寻衅,现在好些码头都怕了李家码头,他们人多手狠,不听他们的就捣乱,这个月他们都在我们码头上找过好几回茬儿了。」 「是啊。报官也没用,那李家有背景,官府护着他们。从他们出现开始,我们已经搭进去好几个好手,不是被害死了,就是被害残了。」葛青补充。 就在这时,船舱外挑衅的话说来就来: 「听说什么薛家娘子来了,那贱人不是都死了吗?出来让大爷瞧瞧,又是哪个薛家娘子啊。」 「李荣彪,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葛青和长喜第一个冲出船舱,指着嚣张不已兀自带着打手上船的李荣彪警告。 宋家码头的人看见船上有动静,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拿着些锄头,棒子上船助阵。李荣彪见他们人多,吓得躲到打手后头叫嚣: 「干什么干什么?想打人,小心我报官。」 葛青从人群后走出:「谁打你了,报什么官?李荣彪,这里是宋家码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李荣彪从两个打手之前怂了吧唧的探出头: 「嘿,我撒不撒野的反正我都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16章 不用葛青吩咐,周围的码头工人就要围上来,李荣彪见状,赶紧喊道:「等等等等,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宋家码头,上次立的赌约什么时候执行?一拖再拖,大爷我可没耐心等了。」 薛清欢在人后问葛大嫂子:「什么赌约?」 葛大嫂子小声告诉她说:「李家就是无赖,到处跟人立生死约,比水性,抢码头,谁要输了,就得让出各自码头,他花钱找那不要命的跟人比,一年里都闹出好几条人命了,这条街上的大小码头都怕了他们。」 「比水性?怎么比?」薛清欢问。 葛大嫂子见她有兴趣,赶忙打断她:「小娘子别多想,这都是爷们儿的事,咱们女人家最好别沾。您可得记着大娘子的教训。」 「我娘的……教训?」薛清欢说。 葛大嫂子见她不懂,也没敢多说,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倒让薛清欢想起她娘来,印象中,她娘的身体向来很好,很健康,小时候还教她拳脚功夫,照理说不该一场病就夺走她的性命,除非…… 「我娘以前常跟人立生死约比水性吗?」薛清欢问。 葛大嫂子被问的没有办法,只能说:「在水边做码头的,还能比什么呢。要想在码头上站稳脚跟,别人不敢欺负,可不就得拿命拼。大娘子仗着水性好,便是冬日里有人挑衅,她都敢应,上赶着与人比,可到底是女人家身子,水里寒性多大呀。得亏她还留了小娘子这么一条血脉,算了算了,都是些旧事,小娘子别多问了。」 她们这边在说话,葛青长喜他们和李荣彪突然就杠了起来,双方人都在叫嚣。 薛清欢仔细听了一耳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李荣彪说: 「你们既然答应比了,那就找个姓宋的来。这不是叫宋家码头嘛,你们这些下贱泥腿子凭什么替宋家出头?」 有人立刻反驳:「你这是强人所难。谁不知道宋家没人了?」 李荣彪立刻指向被人保护在船舱前的薛清欢:「怎么没人?那不还站着个什么薛家娘子嘛。你们宋家的当家娘子不就是薛家的四房夫人吗?薛家娘子也能代表宋家!」 此言一出,葛青长喜还有宋家码头上的工人都群情激奋,因为这要求不管谁听来都觉得十分过分,且不说那是薛家的小娘子,他开口要跟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比试,就很不要脸了! 他怎么没找个刚出生的婴孩儿比? 「怎么着!不敢了?你们看看,宋家都没人敢站出来,你们还成天帮着宋家码头干活儿,丢不丢人!趁这机会全都到我李家码头去吧。」李荣彪躲在一圈打手的后头叫嚣,眼看就要引起公愤。 「谁说我不敢?」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宋家码头的人们身后传出。 人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路,薛清欢从后面走出,葛大嫂子吓得一把拉住薛清欢,却被薛清欢安抚下去,众人目光皆落在那从人群后走出,纤细漂亮的小姑娘身上。 「小娘子不可胡闹,快快回去,这里我来解决就好。」葛青对长喜使了个眼色,想让长喜赶紧把薛清欢带回去。 谁料长喜刚要过来带薛清欢走,便被薛清欢抬手阻止,只见她毫无惧怕的来到人前,跟躲在打手后面的李荣彪说: 「我可以代表宋家,那你们李家就是你代表咯?可我怎么记得,你们邳阳县的人不会水呢?哦对了,我们薛家大娘子柳氏就是邳阳县的人,她可是只旱鸭子,不过我家大娘子身边有条姓李的老狗,你说那只姓李的老狗子生的姓李的小狗子会不会水啊?」 葛青和宋家码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在说什么,同是出身邳阳县的薛家大娘子身边有条姓李的老狗……姓李的…… 李荣彪惊愕的看着薛清欢,哪里还听不出来,薛清欢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不仅如此,她还口不择言当众骂他和他爹是狗! 李荣彪眼里闪过狠意,对薛清欢动了杀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小丫头在薛家待的好好的,谁也动不了她,可她自己到码头来了,那可就怪不得谁了。 「小娘子说的不错,我确实不会水,会水的自然要找会水的比,既然小娘子应了,那咱也不能输了场面!来人!」李荣彪阴狠狠的看着薛清欢,对身后喊了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戴雷就被他的两个打手押了上来。 「李荣彪,你要脸不要!」 宋家码头这边看见李荣彪这时候把戴雷带过来,哪还猜不到他想干什么,纷纷怒骂指责。 李荣彪像是听不见这些声音,拉过戴雷,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薛清欢看在眼里,知道他对戴雷说的是: 帮我弄死那臭丫头,今晚就让你老婆回家。 戴雷气的浑身发抖,像是要朝着李荣彪冲过去,被两个打手强势按着动弹不得,只见李荣彪冷哼一声,从衣袖里露出一截发簪,戴雷一眼就认出那发簪的来历,愤恨的放弃了抵抗。 第17章 「他跟你比!这也算是你们宋家码头的老熟人了吧。怎么样啊,小娘子,话都说出去了,你要不比,可就把薛家和宋家的脸全丢尽了!比不比啊?」 李荣彪无耻之极的用起了激将法。 「不能比,小娘子莫冲动。」葛青急道。 长喜也是后悔,今天他就不该带小娘子来码头。 「比就比!不过我有个条件!」薛清欢说。 李荣彪就怕她不比,只要肯比,还怕她有什么条件? 「你说。」 薛清欢精准的指向李荣彪:「生死状要你签!」 一众哗然。 葛青长喜他们还在那儿焦急的劝薛清欢莫冲动,李荣彪那儿也懵了,只听薛清欢又道: 「怎么,我都肯让你用个不是姓李的下水比试了,你还不敢跟我签个生死状?」 薛清欢的声音清亮有力,十分悦耳且穿透力十足,让围在码头内外的人全都听的分明,有的人暗道薛六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有人暗自佩服这薛六小娘子的胆识,这一瞬间,有不少码头上的老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宋娘子在世时的模样。 李荣彪愣愣的看着薛清欢,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打什么主意,让他签生死状,却同意让戴雷比,莫不是这臭丫头还真以为她的水性能跟浪里白条戴雷相比?痴人说梦! 眼中闪过精光,李荣彪就拿定了主意: 「好!签就签!」 江湖上的生死状是一种连官府都制止不了的私斗类型,只要不是恶意杀人,像这种比狠斗勇的行为,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上了公堂那也是各安天命,与人无尤。 半个时辰后,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薛清欢换上了葛大嫂子为她女儿做的鱼衣,在众人见证之下,与李荣彪签下了一纸生死状,状纸上言明,两人的比试乃心甘情愿,无论生死,各安天命,事后不可追究。 一人手中拿一份各自签过名画过押的生死状,薛清欢把她的那份交给长喜贴身放好,然后便走到跳板前蹦蹦跳跳做热身运动,这片河域比较浅,比试前以竹竿丈量过,大约九尺三寸深浅,比试时两个人的脚上都套上绳索,绳索连着一块大石,人和石头一同被抛下水,率先解开脚上绳索冒出水面之人为胜。 这种简单粗暴的比试方法是水域江湖人惯用的,并不稀奇,每年死在这上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薛清欢做好了热身之后,葛青依旧拉着她,说道:「小娘子,真的使不得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宋家码头不怕他们的。」 薛清欢将胳膊从葛青手中抽出,走上跳板,葛青见她这边行不通,只好对要爬上跳板的戴雷说: 「戴雷!这是薛六小娘子,她的母亲是宋娘子,你忘了你曾经受过宋娘子多少恩惠吗?还有宋老!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戴雷对葛青欲言又止,李荣彪从旁打断:「比不比啊?戴雷?」 听到了声音威胁,戴雷爬上跳板,走到最前方,忍不住看向旁边跳板上的小姑娘,戴雷终究没忍心,对薛清欢说: 「小娘子下水后不用怕,我解开绳索就去帮你解,在水下不比岸上,越是慌乱就越会出错。」 他们两人在跳板上,甲板上的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薛清欢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戴雷的话而是低声说了句:「今晚子时,宋家老庄见。」 戴雷还来不及问清楚,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两人和石块同时入水,所有人都巴在甲板上观望,葛青和长喜都急的满头大汗,可也知道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只能期望小娘子的水性有宋娘子那么好。 薛清欢的水性自然是很好的,她从小在水边长大,没专门特训前便有那一人渡河的本事,更别说开始为大大王办事,经过系统特训之后了,她在水下待两刻钟不成问题。 下水之后,薛清欢等到坠石落底,平稳过后,才开始弓起身子去解脚踝上的绳索,解到一半果然发现了猫腻,她脚踝上扣着的与其说是绳索,不如说是包裹着绳索的铁链,铁链上还有一把锁。 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老实,薛清欢从发丝中抽出一根刚才特地藏好的银针,银针刺入锁孔,没两下锁就被打开,薛清欢从绑缚中脱身,借着水下微弱光线,寻到了在那儿不断挣扎的戴雷。 原来李荣彪想弄死的不仅仅是薛清欢,他是想借生死状这件事,把戴雷和薛清欢一同弄死。 摸到戴雷脚下,薛清欢很快也将他的铁链锁解开,戴雷鼓着气看见薛清欢对他指了指船的另一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游去。 薛清欢看着戴雷游到船的另一边去之后,自己才张开双臂,摆动双脚,冲着河面天光游了上去。 第18章 当薛清欢的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整个宋家码头上就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自从老把头和宋娘子相继去世之后,他们宋家码头已经被人欺压的快要忘记扬眉吐气是什么感觉了。 葛青听着周围兄弟姐妹们的欢呼,欣慰极了,他知道小娘子为什么一定要答应和李荣彪签生死状,她是为了宋家码头的声威在出头,她是在想用行动告诉大家伙儿,宋家没有绝后,宋家依然有人能站出来为他们出头撑腰。 葛大嫂子和几个婶子七手八脚的把薛清欢从水里拉上来,刚爬上甲板,就有婶子拿来羊毛毡披在薛清欢的身上,薛清欢披着羊毛毡,看向另一边目瞪口呆的李荣彪,露出一抹笑,不知为何,李荣彪看着薛清欢的森森白牙,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心虚的避过目光。 胜负已分,他们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李荣彪全然不顾水下面还有一个为他拼命的人,自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幕看在李家码头上众人的眼中也是心寒,纷纷对宋家码头上的热烈欢呼声投以羡慕的目光。 人家宋家码头就是不怂,哪怕宋家只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都能做到亲身上阵为码头谋生计,可李家码头这里呢?不仅无耻换人,让别人替他卖命,见输了以后,连帮他卖命的人的命都不救一下,哪怕捞个尸体呢。 人品高下立现。 薛清欢在葛大嫂子给她准备的浴桶里稍微暖了暖身子,重新换上自己出门时的衣裳,梳好发髻后走出房间,又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美貌小娘子。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斯斯文文的小娘子,刚跟人家签了一张生死状,并且以绝对压倒性的能力取得胜利呢。 宋家码头的所有管事的齐聚一堂,等候在船舱里,看见薛清欢从内里走出,无一不是对她投来敬佩和赞赏的目光。 薛清欢理所当然被请到主位上坐下,对大伙儿的称赞一一谢过,与大家说了几句激励人心的话,并作出承诺,便是宋家只剩她一人,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宋家码头。 众人离开之后,薛清欢让葛大嫂子守着船舱的门内门外,留下葛青和长喜说话。 「小娘子有何吩咐?」 薛清欢对长喜伸手:「生死状呢?」 长喜一愣,然后赶忙将贴身藏好的生死状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薛清欢面前,要说在这之前他对薛清欢只是听从,那现在他就是发自内心的恭敬了。 谁都佩服有能耐的人,这无关年龄和性别。 薛清欢将生死状摊开放到桌上,将她在水下的遭遇,以及她把戴雷从水下放走的事情说了一遍,葛青与长喜惊愕不已,原来水下的一切竟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危险万分。 「这个李荣彪简直可恶至极!」葛青一拳砸在茶几上,茶几应声而碎。 长喜也是气的紧捏拳头。 「小娘子想如何做,尽管吩咐便是,葛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葛青愤然道。 薛清欢没再跟他客气,目如冷电看向摊在桌上的生死状,声若修罗: 「所谓生死状,总得有一个生,一个死。而如今,我还活着。」 薛清欢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薛冒从大房回来后就直接去书房温书去了,薛清欢亲自到厨房炒了几个小菜,又热了一壶酒,亲自端着去书房。 酒菜送过去的时候,她怕打扰薛冒看书,还特地放轻了步伐,没想到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薛冒也并不在看书,而是在往箱笼里收拾东西。 「爹,您在干什么呀?」薛清欢把酒菜放到桌上后,对在右侧书房里忙碌的薛冒问。 「收拾上京的东西呀。」薛冒将两本书放入地上的箱笼,忽然鼻子闻见了香味,这才看见薛清欢是端着酒菜来的,急急走过来:「好香啊。」 说着,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笋烧肉吃,边吃边点头,连连称赞:「好吃,真好吃。像你娘的手艺,王婶儿做不出这味道吧。难道是……」 薛冒指了指薛清欢,薛清欢得意一笑:「就冲我这手艺,爹爹带我上京就不亏吧?」 「你这孩子。」薛冒径直坐下,将另一双筷子递给薛清欢,父女俩便坐下吃饭了。 薛清欢给薛冒倒了杯酒,问道:「大伯父和二伯父与您说什么了吗?」 提起这个,薛冒似乎不太开心,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叹道:「他们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叫我莫纵着你,叫我趁早续个弦管教你。」 「那爹没告诉他们您要带我上京的事儿吧?」薛清欢问。 薛冒摇头:「当然没有。你大伯和二伯让我在下个月上京之前续个弦,上京之后就直接住到你二伯父家的偏院去,说是让我在他家偏院中精心读书。」 「爹爹别去住。」薛清欢忍不住道。上一世薛冒肯定就是上京后直接住到薛董家,才有了后来被害之事。 第19章 「放心!大娘子都做出这等事,我若再看不清他们的心思,那我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薛冒又喝了一杯酒,指着书房地上的箱笼说道:「爹已经想清楚了,原本说过两个月上京是为了在家多陪陪你,现在既然你随我同行,那咱们干脆早点走。明日我便叫人去雇马车。这几天你也加紧着让阿吉帮你收拾东西,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咱们就出发。」 「早点出发好啊。不过爹,咱们别坐马车了,坐船吧。宋家码头有很多船,咱们只要跟准了他们的运货路线,坐船也能到大京。」薛清欢很高兴她爹认清现实。 薛冒原本想说坐马车快些,可看着女儿弱质纤纤的模样,让她跟着他颠簸半个月,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宋家码头确实有不少船只,到时候他跟秦东说一声,想来送他们父女去京城不成问题。 现如今,薛冒还不知道就在今天,他的亲闺女已经在码头上扬了声威,现在宋家码头上的船别说送他们父女去大京了,就是送他们远渡重洋也毫无怨言。 不过这些细节,薛清欢是不打算跟薛冒说的,她爹读了一辈子书,脑子是很聪明,但保不齐也会有刻板迂腐的时候,让他知道自己女儿像个江湖人似的跟人签生死状,只怕要么会吓死,要么会气死。 反正她记得,从前娘亲还在世时,也经常瞒着爹爹处理一些码头上的事情,有的时候还受了伤回来,爹爹问她,她便支支吾吾不说实话,薛清欢小时候问过一回,她问娘亲为什么不告诉爹爹,娘亲说,爹爹是读书人,喜欢斯文有礼,最不喜好勇斗狠之人,她要在爹爹面前维持形象。 遗憾的是,直到娘亲去世,也不知道爹爹究竟懂不懂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为了一个人,隐忍了一辈子的真性情,娘亲有后悔过吗? 薛清欢幽幽一叹,薛冒也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好像就是从薛清欢提到宋家码头开始的,薛冒就着菜肴,一杯一杯的饮酒下肚,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晚饭过后,薛清欢扶着喝醉的薛冒到书房的软塌上休息,给他盖上被子后,薛冒就抱着软枕翻了个身,咕哝着睡去。 亥时刚过,薛家四房偏院的门便从里面打开,长喜率先探头走出,确定没人之后,才对门内的薛清欢招了招手,薛清欢走出时,被一只手拉住,阿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小娘子还是别去了,有什么事让长喜去办,大半夜的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得了。」 薛清欢和长喜皆穿着一身夜行衣,将阿吉推入门内: 「放心吧,不会被人发现的,你赶紧回去,把门关好,留心听书房那边的动静。」吩咐完之后,薛清欢就拉着长喜潜入了黑暗,阿吉没办法,只好蹑手蹑脚的把门关上。 薛清欢和长喜出来之后,直奔宋家老宅,离薛家并不是很远,薛清欢外祖去世以后,老宅就空了下来,她娘觉得反正也不住,就把仆从厚礼打发了,老宅的门就此锁上。 他们从后门进去,走到院子里,葛青和几个码头兄弟就从黑暗中走出迎上前: 「小娘子。」 薛清欢问:「事情办得如何?」 葛青点头,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硕大的麻袋,说道: 「从怡红楼的后门抓来的,这小子喝醉了,人都分不清,我们打晕了他的人,直接把他带走了。」 「还有个人呢?救出来了吗?」薛清欢问。 「救出来了。我们假装是他的随从,架着他去了他藏人的田庄,光明正大就把人救到马车上了。」葛青向薛清欢诉说着今晚的遭遇,从未作奸犯科的他直到现在心都跳的厉害,不过今晚来了这么一遭,倒是把这一年来受的窝囊气全都给出出去了。 「小娘子,你确定戴雷会来吗?」长喜问。 薛清欢在下水之前,戴雷曾说过要救她的话,说明此人还没有坏到那种地步,还有的救,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想救妻子被逼无奈罢了。 在水下,他又得知了李荣彪想杀他灭口的意图,现在除了薛清欢还能给他一点希望,若是他再抓不住的话,那从今往后就别想在扬州府露面了。 正说着话,宋家老宅后门处传来敲门声。 有人早就候在那里,一身草屑满身狼狈的戴雷被带了进来。 看见薛清欢和满院子的人,戴雷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戴雷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小娘子的恩情。」 长喜冷哼:「得了吧,你也说报答宋家的恩情,关键时刻还不是把我们卖了。」 戴雷羞愧低头:「我知道是我混账,可我也是没办法,我娘得了怪病,要三千两救命,我求东哥救命,东哥拿不出来钱,我只好走了歪路,罢了,横竖都是我混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20章 长喜还想说什么,被葛青阻止:「好了。听小娘子有什么话说吧。」 众人将目光落到薛清欢身上,薛清欢指了指那个正在扭动呼救的麻袋,看来李荣彪的酒已经醒了。 两个码头兄弟过去将麻袋口解开,露出李荣彪骂骂咧咧的脑袋。 刚刚酒醒就发现自己被人套了麻袋的李荣彪头疼欲裂,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娘,不过等他睁开眼睛后往四周一看,嘴里的骂声戛然而止,恨不得再醉过去一回。 「你,你们想干什么?救——呜呜呜。」 李荣彪感觉到不妙,想放声呼救,被早就察觉的一个码头兄弟捂住了嘴,把早就准备好的布塞进他嘴里,让他有声发不出。 薛清欢在他身旁蹲下,从怀里掏出白日里他们签下的那一纸生死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叫人看了打从心底里发寒。 「敢签生死状,就要做好赔命的打算。」薛清欢的声音非常轻,在万籁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森冷。 李荣彪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胆战心惊,不断摇头,呜呜呜的发不出声音,薛清欢让人把他嘴里的东西扯掉,李荣彪这才颤抖着唇说道: 「小娘子饶命,我,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回吧,我保证再也不找宋家码头的麻烦,我我,我再让出一个码头,小娘子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薛清欢不说话只是微笑,李荣彪以为她嫌弃一个码头太少,赶紧又加码:「一个不够,两个!我让两个码头!你们放了我吧。」 薛清欢依旧微笑,站起身来,对在廊下看望昏迷不醒的妻子的戴雷招了招手,戴雷愤然上前,薛清欢平静的问他: 「这人抢了你老婆,还想害死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为好?」 戴雷咬牙切齿:「杀了喂狗。」 李荣彪听后蠕动麻袋里的身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不不,小娘子别杀我,我,我把码头都给你们,全都送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小娘子,我,我爹是李管家,你是知道的,薛家大娘子是我表姑妈,你要杀了我的话,我表姑妈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放了我吧。」 薛清欢挠了挠耳朵:「太聒噪了,堵上。」 两个码头兄弟又奉命把李荣彪的嘴给堵了起来,只见薛清欢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递到戴雷面前,似笑非笑道: 「直接杀了太便宜他,先阉,再杀。白天他想怎么杀了我们,我们就怎么杀了他,很公平吧。」 薛清欢轻柔的声音在宋家老宅中回响,别说跪在地上的李荣彪吓得魂不附体,就连听到薛清欢说这些话的葛青和长喜他们都背脊发凉。 这小娘子的凶残程度已经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而让戴雷动手,则是在给他机会表现,看来小娘子有心收了戴雷回来。 「还在犹豫什么?生死状是他自己签的,白纸黑字,与人无尤。总不能为了他坏了你们的江湖规矩,是也不是?」薛清欢云淡风轻的说着令人胆寒的话。 戴雷心里正在挣扎,他并不是个没血气的怂蛋,李荣彪这么对他,便是死一千次都活该,只是今晚只要他亲自动手杀了人,那今后就再别想隐姓埋名过平静的日子,他必须要为眼前的小娘子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卖命。 像他这样的人,注定要吃江湖饭,给谁卖命都是卖,给一个救了他和妻子的小娘子卖命,总好过给一些把人当畜生的东西卖命要好,在他今晚决定到宋家老宅的那一刻开始,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戴雷接过薛清欢手里的刀,深深一揖:「小娘子所言极是。此人死不足惜,且交于小人来办,您离远些,莫要弄脏了衣裙。」 薛清欢坐在廊下看着戴雷行刑,长喜担忧的说道: 「太脏了,小娘子还是别看了。」 「一头畜生罢了,无妨。」薛清欢面无表情道。 那边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李荣彪的嘴,让他发不出喊叫声,戴雷恨从心起,手起刀落,李荣彪瞪大双眼,在地上一阵痉挛后便疼的晕死过去。 戴雷把匕首收入鞘中,再把李荣彪重新装回麻袋,扛沙包般将人扛在肩上,来到薛清欢面前道:「小娘子放心,我定叫他怎么害的我们,就原封不动的让他还回来。」 「好,去吧。办完了事情,去宋家码头找葛青,以后还回来做事,再有什么别冲动,跟兄弟们商量着来。」 「多谢小娘子再造之恩,戴雷遵命。」 得了薛清欢的许可,戴雷和两个码头兄弟便从后门出去。 他们走了之后,薛清欢才把葛青喊到面前,吩咐道: 「戴雷此人心性坚忍,做事果决,自尊心极高,倒也可用。」 「是。」 葛青已经想到薛清欢要留用戴雷,并不感到意外,问道:「可戴雷杀了李荣彪,官府那边会不会有麻烦?」如果官府插手,就算有生死状在手,也会很麻烦,更何况还有可能牵扯到小娘子身上。 第21章 薛清欢摇头:「放心吧。李家和官府的关系没你们想的那么铁,不过是送了些钱和女人稍微打通了点关系。后续他们要是没钱继续送,李家就是哭死在官府门前也不会有人管他们死活。」 至于李家后续还有没有钱继续送礼,薛清欢发自肺腑的冷笑一声。 「过几天帮我准备一艘船,我与阿爹一同去大京。码头上的事就交给东叔和你,你们每三个月上京一趟报账,长喜随我去大京,钱和开支这方面你们不必担心,我全都担起,该请人请人,该争抢争抢,往年失去的宋家码头,你们加把劲儿都给弄回来。我外公与娘亲虽然去了,但宋家只要有我在,就倒不了。」 薛清欢认真的嘱咐之言让葛青不敢掉以轻心,从小娘子今天决定下水到她胜出那一刻开始,葛青就知道宋家倒不了了!小娘子比宋娘子更有魄力,心性更冷,宋家码头沦为如今这般,其实也是因为前两任家主太过仁义,小娘子这般的性情才更适合当家做主。 「是。从今往后便以小娘子马首是瞻。」葛青正色拱手,一旁长喜也赶紧跟着拱手行礼:「我,我也是。全听小娘子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清欢都老实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着房门悄悄收拾东西。 薛月华和薛月娇来了两回,说是要向她道歉;大娘子派嬷嬷来嘘寒问暖,又是送燕窝又是送衣裳。 对于这些没安好心的黄鼠狼薛清欢懒得搭理,一律称病不见客!完全不给她们在她面前做戏发挥的机会。 薛清欢要跟薛冒一同去京城的消息,府里只有阿吉和长喜知晓。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了三四日后,这天晚上,薛冒去与恩师辞行,被恩师留在家中用饭。 夜幕降临后,长喜带着个戴斗笠的人穿过春潮街来到四房门前,早就得知消息守在门边的阿吉开门让他们进来,直接把人引到了薛冒的书房,来人摘下斗笠,原来是葛青。 「问小娘子安。豆*豆*网。」葛青抱着斗笠行礼。 薛清欢虚扶一把:「葛叔莫要多礼,外面情况怎么样?」 说着话,请葛青落座。葛青将斗笠放在一旁茶几上,接过长喜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对薛清欢回禀道: 「正如小娘子所料,今儿有几个人到码头上打听李荣彪的事儿了。李荣彪的尸体已经被李家找到,李家开始怀疑我们了。不过小娘子那天是跟戴雷比试的,码头上没多少人知道您与李荣彪签生死约的事儿,暂时应该查不到您身上,但也不可不做防范。」 薛清欢点点头,李家找到李荣彪的尸体后调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船准备好了吗?」薛清欢问。 「准备好了,三日后码头正好有一批鲜货要发往大京,我在船上给您和阿郎留了两三个房间,船上都是咱们自己人,很安全。」葛青说道。 「好。」薛清欢点头:「你回去派个人盯着薛府李管家,我估摸着他这两天就要有行动,咱们一切都按照计划来。」 「是,听小娘子的。」 葛青禀告完了以后,薛清欢让阿吉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拿给葛青,说道: 「这些码头上先用着,先把往常拖欠工人的银两结清,稍微多结一些也无妨,剩下的该请人就请人,哪里需要修缮和调整的你也紧着去做,把帐做好了回头找我拿钱,我还是那句话,码头和船多多益善,绝不能再丢一分一毫。不必担心无货可运或无处接收的事,待我去了大京自有分晓。」 葛青看着手中银票,便知道小娘子之前的话绝非玩笑,她是真的想要把宋家码头好好的撑起来。身为码头上的老人,葛青当然不希望码头就此沦落,闻言心中激励难当,拱手保证: 「小娘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送走葛青之后,薛清欢唤来长喜,在他耳边吩咐几句话后,长喜连连点头,拱手退下办事去了。 辰时刚过,李管家就焦急的等在大房外门处,让婆子进去通传了不下三次以后,柳氏才松口见他。 这个时辰,柳氏一般都在佛堂礼佛,李管家轻车熟路来到佛堂门外,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进去跟柳氏说了一声,柳氏让李管家进来,随身伺候的张嬷嬷识趣的把佛堂里伺候的人全都带了出去。 佛堂里就剩李管家和柳氏两人之后,李管家迫不及待的跪倒在柳氏面前,哭丧着脸道: 「大娘子,这时候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彪儿出事了,死的太惨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就是宋家码头那帮人干的。他们目无王法,杀了我的彪儿啊。」 柳氏已经听说这件事了,这些年李家父子确实帮她做了不少事情,照理说李荣彪的事情她是该管管的,可现在她都有点自身难保,刚给个臭丫头逼到了墙角,大老爷回来数落了她好几天,责问她办的都是些什么事,给人抓了那么大的把柄,差点把她停妻再娶了,柳氏连哄带哭才好不容易让大老爷消了点气,这几天她努力想修复和四房的关系,偏偏那臭丫头油盐不进,连面都不肯露一个。 第22章 「别嚎了!」 柳氏被李管家呜呜咽咽的哭声弄得心烦,压低了声音怒道:「如今这样还不都怪你自己。我让你破了王氏的身,没让你叫她怀孕啊。凭的给人送了这么大一个把柄,把我们后面的路都给断了。」 李管家也觉得有点冤枉:「我子嗣原本艰难,有了彪儿以后,身边那些女人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谁成想王氏她,早知道我就……哎呀。」 「你就怎么样?还想收了她不成?」柳氏气的只翻白眼。 李管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急道:「大娘子息怒,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彪儿给人弄死了,这个仇咱不能不报啊,这些年我们父子可没少替您办事,彪儿他说起来也是为您尽忠死的。」 柳氏到底有点于心不忍,道:「那你想怎么样?他自己找死跟码头上的人拼命怪得了谁?我一个妇人都知道码头有码头的规矩,他要是自己找死跟人立了约,你能怎么报仇?」 「不是的。彪儿没跟人立约,我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他是给人害死的。」李管家看见儿子尸体的那一刻就派人去调查过了。 「大娘子,咱们报官,尹大人那边只要再稍微打点一下,他定会帮我们把那帮刀头舔血的混蛋抓起来的。」 「稍微打点?」柳氏冷哼一声:「你说的倒轻巧。你知道那个尹大人的胃口有多大吗?回回都是收大钱办小事,我这已经快被他掏空了,还打点,拿什么打点?」 李管家想了想道:「府里不是还有几万两的银子嘛,大娘子,您只要帮我把彪儿的仇报了,我保证再给您多收几个码头回来,到时候还怕没钱吗?」 「别跟我提什么几万两!全都给四房那个臭丫头拿走了!」柳氏想起这个心口就疼。 那天她在气头上,就随便回了账房一句,没想到他们还真听话,把薛家里里外外的钱全都拿给了薛清欢,连银锭子都被搜刮一空。 李管家也是么想到:「全拿走了?她,她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人家说取的是她娘的嫁妆!那臭丫头就是个混不吝,她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撕破脸了。」 李管家的倒三角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膝行两步来到柳氏身前,低声说道: 「大娘子,既然那臭丫头说取的是她娘的嫁妆,那么那些银两不就算是薛家垫付出去的吗?那咱们现在只要从她娘的嫁妆里直接扣钱不就好了。至于扣多少,那还不是大娘子您一句话的事儿?」 柳氏捏着额头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是说……」 「她既然想跟您撕破脸,说不定过两天就敢当您的面儿直接要她娘的嫁妆,到时候您给是不给?」李管家伺候柳氏多年,知道她的脾气,一拿一个准儿。 果然柳氏听到‘薛清欢可能会跟她当面要嫁妆’这件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凭那丫头今天的所作所为,当面要嫁妆什么的,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如果她开口了,那柳氏给还是不给?要不给,她就落个侵占弟妹嫁妆的罪名,若是给……那她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用膝盖向也知道,一定不能给!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柳氏问。 李管家想了想:「她既不仁,大娘子又何须有义?要我看,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烧了。伪造成失火的样子,反正最近烧纸钱的人家那么多,随便撒点纸钱在里面,算是风飘过去的,要怪就怪她四房倒霉。」 提前搬空库房,然后放火把空库房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柳氏在李管家的撺掇之下,把心一横,起身来到佛龛前,对着菩萨合掌一拜,然后将菩萨转过半身,从后面拿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匣子,露出内里的三把钥匙。当年她宋氏家产存公中时她偷偷仿制的,这一年多以来,就是靠着从宋氏的家产里取出的钱买码头做生意。 原本是想利用王氏,光明正大的霸占,可王氏这条线眼看着断了,她必须在那臭丫头开口要嫁妆之前先下手为强。 李管家从大房出来的时候,脚下生风,跟他刚进去那会儿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 手心紧紧握着,急急忙忙往他的住所走。经过花园转角的时候,走的急了,一头和转角另一边的人撞了个当面。 「哎哟!」 李管家给撞得眼冒金星,对面的小厮也没好到哪里去,双双跌倒在地,李管家捂着鼻子怒骂: 「哪里来的小崽子,不想活了!」 那小厮低着头爬起身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之后,也不管李管家还坐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跑,李管家捂着腰:「嘿嘿嘿,站住!」 再大的声音也喊不回跑的不见人影的人,李管家只好自认倒霉,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发现一直捏在手里的三把钥匙不见了,大惊失色,这钥匙可千万丢不得啊。 第23章 幸好找了一圈后,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泥地里发现了钥匙,李管家赶忙过去捡起来,宝贝的用衣服摆子把三把钥匙擦了又擦,一边对刚才撞他那个臭小子骂骂咧咧,一边把钥匙揣进内兜里。 是夜。 李管家带了精心挑选的几个心腹人手,拿上桐油推上车,悄悄的潜到了薛家库房外。 薛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传下来的书籍古册,字画诗词多不胜数,家宅里面实在摆放不下,于是便在童生巷的巷尾处专门建了一处库房摆放字画古董书籍之类的东西,宋氏的嫁妆和产业簿子也基本上都存在此处,有专门的人看守。 看守的人李管家认识,是从前跟着老老爷的一个老仆,从白天一睁眼就开始喝酒,喝到晚上酩酊大醉,打雷都叫不醒他。 李管家在外面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安全后,才对身后比了个手势,有两个动作快点的麻溜爬上了墙,贴着墙根儿下来,把库房的大门从里面打开,让李管家和拎着桐油的其他人进来。 李管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算是熟门熟路了,知道左边的库房里放的全都是书籍古册,宋氏那些嫁妆全都放在右边的库房。 他来到右边的库房门前,拿出钥匙把门上的三把锁一一打开,招呼人兵分两路,一路人去洒桐油,一路人跟他进库房搬东西,等到他们这边把东西全都搬走之后,最后再放一把火在右边的库房。只要火一起,周围邻居肯定能发现,发现了就会来救火,但那时候,库房已经烧了大半,里面的东西是被烧了还是被拿走了,谁又能知道呢? 这是李管家和柳氏打的如意算盘,可当李管家走进库房,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环顾一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库房里比他上回进来的时候,像是空旷了不少,再定睛一看,原本应该放着宋氏嫁妆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宋氏的财产可不少啊,别人没见过所以不知道,但李管家第一次来偷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过的,其中最值钱的就是一箱子银票和五六箱子的金银,其他什么珠宝首饰还不算在内,自从见了那么多财产以后,他就没有一天不惦记的。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劝服了大娘子,谁成想东西却不见了。 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桐油的味道刺激着鼻子。 「今夜有变,赶紧走。」李管家眼皮子跳的厉害,直觉要糟。 谁料他刚带人转身,库房外就火光大盛,等他冲到门口的时候,几只带火的罐子砸了进来,李管家和他带进来搬东西的打手吓得赶紧退到一旁,罐子砸进来后油铺了一地,突然射进来一支火箭…… 李管家只见一股子大火从眼前炸开,瞬间变成参天大火,直烧房梁。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来不及去想火到底是谁放的,李管家被烟熏火燎的受不了,冲出了库房大门,刚才他只看见右边的库房烧了起来,可出来一看,就连左边的库房都被点燃烧了!冲天的火光很快就有人发觉,一时间到处是‘着火啦’‘着火啦’的呼喊声。 李管家知道这火是救不了了,现在他赶紧跑才是要紧。 谁料刚跑到门边,就看见长喜领着几个披着衣服就给拉起来的族老出现,族老们看见整个库房全都被火海包围,吓得当场摊到在地。 「救火!快救火!我薛家的百年基业不能烧啊!」族老发出悲愤的怒吼。 库房里放的是薛家先祖百年传下来的书籍和荣誉,有很多古籍古册都是当世孤本,名书名画更是难得,这全都烧了可怎么得了! 灰头土脸的李管家被押到族老面前,怀里的三把钥匙被长喜翻找出来,交到族老手里,于是,李管家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气的发抖的族老连赏了十几个嘴巴子,怒骂: 「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畜生!」 族老年纪虽大,但手上力气却是不小,恨不得一巴掌把李管家的头给抽掉下来,又怎么可能手下留情呢,所以十几个巴掌下来,李管家的牙齿都被打掉好几颗,满口是血的为自己辩解: 「族老饶命,不是我,不是我啊。」 长喜那边已经带人把李管家带来的人全都制服,把他们身上的火折子和空了的桐油桶都搬到了族老面前: 「还敢狡辩。」 「不不不,不是狡辩。这,这火真不是我放的。」 「不是你放的火,你深更半夜带人到库房来做什么?这些桐油桶难道不是你们的?」长喜高声质问。 李管家给人赃俱获,只能承认:「是,桐油桶是我们带来的。可,可火真不是我们放的呀。」 「我呸!这些人手上的桐油可还没洗呢,不是你们放的火,难道是鬼放的吗?」 说着,长喜把那些人的手掌翻开,果然沾了一层黑漆漆的桐油垢。然后又有人来报:「外墙发现个推车,推车上放了好些原本库房里的东西。」 第24章 「放的什么东西?」有个族老跟着那人去看,果然看见墙根儿下的推车上放满了东西,是一些一看就是那种婚嫁用的布匹和物件儿类的东西。」 「地上有车轱辘印子,看来他们已经搬运过几回了。」长喜带着人探路回来禀告。 族老们怒不可遏,跺脚直呼: 「畜生!畜生啊!来呀,报官去!这些无法无天吃里扒外的畜生!」 李管家整个人都懵了,突然起火也就算了,他让人刚推来的空推车上什么时候就多了一车东西呢?还已经搬运过几回,他才刚过来啊!连放火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搬运东西呢! 一听说要报官,李管家才被打醒,立刻爬到族老脚边求饶: 「族老息怒,族老息怒,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李管家见大势已去,不管这火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被族老们抓了现行,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嫌疑了,要是他自己背锅,那定然难逃一死,此时只有把罪过全部推到柳氏身上,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李管家就做好了决定:「族老明鉴!是大娘子,大娘子指使我来放火的,她让我偷了东西以后,就放火烧了库房,跟我没关系啊,全都是大娘子的主意。」 长喜看着跪在地上为了自己脱身,竭力攀咬大娘子的李管家,心道果然小娘子料的一点没错,这下好了,都用不着他们堆证据,李管家就自己把一切都替大娘子认了下来。并且为了他自己能活命,后续他一定会死死咬住大娘子不放。 薛家库房被人放火烧了,这个消息根本不用刻意传播就已经街知巷闻。 而据昨夜在场救火的相亲们描述,放火之人已经找到,就是薛家的大娘子柳氏。 薛清欢和薛家其他孩子一起等候在祠堂外头,薛月华和薛月娇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柳氏已经被拖进祠堂受审近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整个人靠在阿吉身上的薛清欢等的都快睡着了。 忽然祠堂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率先走出来的便是薛家大老爷,薛月华和薛月娇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询问: 「阿爹,怎么样了?娘呢?」 薛大老爷一把抽出被女儿抓住的衣袖,阴沉着声音道: 「别再提她了,从今往后,她与我们大房没有任何关系!」 薛月娇还有点糊涂,薛月华倒是一下明白她爹的意思:「爹,您把娘休了吗?」 「她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我难道还不能休她?」 薛月华急的跺脚:「爹!您把娘休了,可想过我和月娇今后怎么办?我们都成了被休妇之女,将来如何议亲,如何在夫家立足?」 对于女儿的质问,薛大老爷哑口无言。休妻的后果他何尝不知,可谁让那蠢妇愚蠢至此,还给人抓到了现行,被李富那条狗死死咬住不放,他不休妻,整个大房都要被那蠢妇连累了。 思及此,薛大老爷不再理会两个女儿,无情的拂袖离去,薛月华和薛月娇立刻追在身后,不住的唤他也不能将他唤回头。 薛清欢瞥了一眼消失在回廊的大房父女,不动声色,看见薛冒从祠堂走出,薛清欢才迎上去: 「爹,怎么样了?」 薛冒大大的叹了口气,依旧没能从大嫂做出的那些恶事中回过神来。 「被烧了的东西没办法回来了,现在大嫂又不肯吐口说她让李管家烧库房之前运出去了哪些东西,藏在哪里,她不说,咱们也要不回来。不过,族老们说为了补偿四房,会从族里拿二千两来,等将来你成亲时,族里也会再为你多添几抬嫁妆。」 薛冒把刚才祠堂里的议事内容捡了重要的告知薛清欢知晓。 薛清欢对薛家只拿出两千两补偿四房之事嗤之以鼻,不过她今儿心情好,也就没说什么,两千两就两千两,白得的银两也就不嫌少了。 只听薛冒道: 「这些破事听多了都嫌脏,你放心,你娘的嫁妆不会就这么被烧了,我定会向他们如数讨回来!但在那之前,咱们还是赶紧去大京。」 早去早稳定,薛冒要好好的静心读书,准备来年春闱。 薛清欢总算听到了一句满意的话,抱住薛冒的胳膊,甜甜一笑: 「好,咱们明儿就出发!」 薛冒看着面露开心的女儿,心有触动。 女儿到底还小,还不知道嫁妆被烧了对她今后有多大的影响。看来卿卿说的不错,薛家就是个泥潭,他没能在卿卿在世时将她拉出泥坑,已是后悔半生,如今,他绝不能让他们唯一的女儿还陷在这泥坑中,他要努力奋发,定要为女儿铺个锦绣前程出来,才不枉卿卿嘱托。 一艘装满了货物的大船从舟山港出发,一路途经三道府,大约六月中旬就能抵达大京。 第25章 上船之前,薛清欢已经休书去了大京的福远镖局,那是宋家在大京开设的,秦东奉了薛清欢的命令去大京买宅院,落脚处定是在福远镖局,她信中言明自己和薛冒已出发,让他买好了宅院后暂时先别回来,等他们去大京汇合。 薛冒在船舱房间里看书看的有些累,便把书拿到甲板上,一边望远一边看,远处波光粼粼,映着快要落山的夕阳,薛冒一声叹息,此去大京不知前途如何,临出发前薛家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薛冒若说心里不急那定然是假,被烧掉的是卿卿留给女儿的嫁妆,没了那些嫁妆傍身,将来女儿的日子该怎么过。 「唉。」 薛冒呼出一口清寒之气,愁容满面。 「爹爹,甲板上风大,您好歹披上这个呀。」 薛清欢拿着披风走来,将薛冒手里的书接过,让薛冒把披风披上,伸手在薛清欢才及他心口的脑袋上摸了一下,父女俩站在甲板上遥看水面。 「这两日爹爹看书似乎静不下心,可是有心事?」薛清欢问。 薛冒这人没事的时候,是那种能在书房看书看好几天的人,可这几天在船上,时不时能听见他在那长吁短叹。 对上女儿那双黑亮通透的眼睛,薛冒微微一笑,展开披风将薛清欢罩住:「只要我的欢儿好好的,爹爹便什么心事都没有了。」 薛清欢仰头看了看薛冒,她当然知道薛冒在愁什么。 转身拉着薛冒往船舱走:「爹爹随我来。」 「去哪里?」薛冒问。 薛清欢不说话,埋头拉着薛冒进船舱,来到船舱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门口,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后,请薛冒进去。 薛冒不明所以,走入那小房间,看见里面堆放在一起的东西时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摆放在几个箱笼之上的一个珍珠发冠,是他和卿卿成亲那日,卿卿所戴的发冠。那发冠很别致,他绝对不会认错,一般新婚嫁娶用的都是金银绢花绒布装饰发冠,唯有卿卿的发冠是珍珠做的,珍珠色浅,看着不太喜庆,但这些珍珠是她亲手养出来的,所以卿卿特别喜欢。 「这,这些东西……」 薛冒隐隐猜到了这些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被偷了和烧了吗? 「爹,这些都是娘亲的嫁妆,并没有被偷也没有被烧。」薛清欢说。 然后便将她如何得知柳氏和李管家的奸计,请宋家码头的人配合着演了一出‘将计就计’的事情选择性告知了薛冒,比如她在码头跟人立生死状,后让戴雷杀了李荣彪的事情就没说,饶是删减版的过程,薛冒都听得心惊胆战。 「你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我竟丝毫不知。你为何不告诉阿爹,让阿爹去做呢?」薛冒说。 薛清欢小声:「让爹爹去做?那岂非谁都骗不了?」 她娘在世的时候,就将家里大事小事全都包揽下来,她爹只需要负责读书就好,让他写点文章、评论评论时政他在行,可让他耍计策去骗人就不太行了,太老实,还没开口估计就被人看穿了。 见薛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薛清欢觉得作为女儿也不好太过嘲笑自己的亲生父亲,于是安慰道: 「其实主要是事出突然,爹爹那天正好不在家,若是爹爹在家,我定会与爹爹商量的。」 薛冒岂能听不出这是安慰他的话,无奈一叹:「你娘在世时也常说我除了读书一无是处,话虽不好听,但我却知是事实。若我能厉害一些,你们娘儿俩也不至于要这般操心劳力。」 「爹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您是天生读书当官的命,我和我娘就是那辅佐贤郎的贤内助之命,各人分工不同罢了。」自己的亲爹,还是得哄着才行。 「我原是想到了大京再告诉爹爹这件事,可见您这些天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我实在于心不忍。爹爹可怪我?」 「我怪你未雨绸缪,怪你谨慎小心吗?若非有你,凭我如何保得住你娘留下的这些东西。」薛冒深深一叹,挺起胸膛道:「欢儿你放心,爹爹此番科考定会尽力。」 薛清欢心中暖暖的,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尽力,上一世无人为他保驾护航,他的考卷亦能让薛董得中探花,这一世有她在,定不让任何人影响剥夺他的成绩。 「爹爹,去了大京以后,您是自己去学政登记名谍吗?」薛清欢问。 上一世薛董能冒名顶替薛冒,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到的,科考制度相当严明,每个考生的资料都有存底,有的是当地县学统一提交,有的是考生自己提交。薛冒上一世孤身随薛董来到大京,住在薛董家,定然什么事情都依仗薛董的人脉,他一心在家读书,也不出门应酬,大京考生圈子里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薛冒这个人,更别说见过他,认识他了。因为消息闭塞,才给了薛董收买学政官员,收买内外帘官和誊抄小官试卷改名的机会。 第26章 「上个月乡里已经统一报上登记了。」薛冒说。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亲自再跑一趟,将您的名谍从乡里统一报上去的资料中提出来,然后找个大京的书院名下挂靠,到时候便以大京本地举子的身份参加春闱。」薛清欢说:「正好,咱们在大京已经买了宅子,等到了大京后,咱们就把户籍迁入大京,学籍本就是随户籍走的,您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大京考生了,挂靠大京的书院应该不难。」 薛冒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并不太懂,一般都是交给县里专门管科考的地方去办,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这些事情都交给女儿办,爹爹只要安心读书就好。」 薛清欢从重生回来开始,就已经在脑中想好了该如何去做,根本不需要薛冒操心半分。 「若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你别逞能,你爹虽然百无一用,但也断没有叫你一个孩子为我操心的道理。」薛冒略有愧疚。 「爹。」薛清欢正色唤薛冒:「我娘当年是因为您百无一用才愿意嫁给你的吗?」 「什么?」薛冒不解女儿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说,您是我娘挑中的夫君,在她眼里您会是个百无一用的人吗?您有大才却不自知。女儿已经没了娘亲,只有爹爹您了,您若将来有出息,别人自会高看女儿一眼,可您若一直这般妄自菲薄,那别人又将如何看待女儿呢?说到底,将来能为女儿撑腰做主的人,只有您了。」薛清欢怕薛冒在薛家那样不受重视的环境中长大,难免缺乏自信,故意说了这些话激励。 薛冒是玲珑心肝,哪会听不懂女儿的话,欣慰的抚过她的头顶,说道: 「欢儿说的不错,是爹爹妄自菲薄了。爹爹一定会尽全力为你挣个锦绣前程,将来呀,再给你找个门当户对,会疼人好夫君。」 「欢儿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君?先说与爹爹听听,爹爹也好替你往那方面多挣一挣。」薛冒转而抛了个问题给薛清欢。 这可就把我们冰雪聪明的薛小娘子给难住了。 夫君?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就她这恨不得把天捅穿了的性子,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来配她呢? 难以想象。 在薛清欢和薛冒坐船离开全速奔赴大京的时候,有一小队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黑衣卫悄悄潜入舟山县,直奔童生巷,打探两三日后,又悄悄离开。 半月后,大京某别院。 韩介马不停蹄从舟山赶回大京,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回去换就先来别院复命了。 通传过后,他站在廊下等候,房内不时传出咳嗽之声,没过多会儿,一行医者自门内走出,由别院管家亲自送出门去。 「进来吧。」 门内传出话,韩介立刻躬身入内,见屏风后影影绰绰,主人像是在换衣服,韩介便在屏风外等候问话。 片刻之后,修长如竹节般的一只手挑开屏风前的纱帘,走出一位十七、八岁,身量颇高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袭长衫,气质温润,清俊秀雅,只是脸色苍白,沾染了病气,看起来略显孱弱。 年轻人缓缓走出,脚步有些虚浮,韩介便要上前搀扶,被年轻人抬手拒绝,只见年轻人自己走到檀木椅前坐下,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小暖炉放在腿上,这才对韩介问: 「找着了吗?」年轻人用稍显沙哑的声音问,简短一句话后,年轻人将手置于唇前,接连两声轻微的咳嗽,像是牵动了什么。 韩介拱手回禀: 「找到了。只是那薛家四房如今已不在舟山县,据说是坐船来了大京,现在应该还在水上,算算水程,约莫六月初就能到。」 年轻人坐着似乎有点累,韩介边说话,边主动上前从软塌上取来一只大迎枕,让年轻人靠在腰后。 「来大京了?」年轻人略感讶然,转念一想,问道:「薛家可是发生了何事?」 韩介正想说这个:「是,大王猜的不错,薛家如今已乱做一团。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是薛家大房娘子侵占四房已故娘子的嫁妆和产业,为此不惜烧了薛家的库房,如今那位大娘子已经被薛家休弃,逐出家门,薛家四房便是因此事而大受打击,四房郎君一怒之下,干脆带着独生女儿上京赶考来了。」 那被韩介称作‘大王’的年轻人,正是当今官家的长子,大大王赵肇,他是官家未登基时与一乡野女子所生之子。因生母身份实在低微,又已故去,因此官家登基后虽将长子接回,却始终未曾封王,只领一个大大王的头衔。 赵肇默不作声,两手紧紧捧着小暖炉,用以缓解从骨头缝缝里生出的寒意,不过身体的寒冷并不能将他击垮。 在听到‘薛家四房坐船来大京’的消息之后,大大王将小暖炉抱在心口,墨玉般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的笑意: 第27章 看来,回来的并不止他一个啊! 六月初旬,薛清欢和薛冒终于抵达大京。 东叔算好日子,在码头等他们下船,福远镖局的总镖头孔擎也随之一同,他们已经在与葛青的往来通信中得知了薛清欢在舟山县宋家码头上的所作所为,孔擎和秦东曾经都是宋老的左膀右臂,一个管水上,一个管陆上,只是宋老去世之后,水上陆上的生意都一落千丈,各地的福远镖局已经关的七七八八,大京这家也只算勉力维持。 秦东按照薛清欢的要求,在南城朱雀门龙津桥附近的买了一座两进的宅院,在甜水巷第八家,已经在官府登记在册,门前挂上了写着‘薛宅’二字的门牌,宅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最关键是周围环境非常好,十分安静,院子里还种着一株杏树一株桃树。 「小娘子说要在龙津桥附近买宅子,我倒是找了两户合适的,谁知刚要立契交钱,得知这户宅子原来的主人要去北地投奔亲戚,这宅子突然就空了下来。」 「我来瞧了两回,觉得确实哪儿哪儿都好,还以为价格会很贵,可您猜怎么着?这宅子的才卖五千两,便是在我们扬州府,五千两也买不着这么大这么好的宅院啊。算上前后院的地方,比三进的也不小了。可价格比我之前看的两户便宜一半。」 「要不怎么说,还是郎君和小娘子运道高,吉人天相。想买宅子,立刻就有好宅子送上门来。」 东叔一边指挥人搬东西进院子,一边跟在院子里左看右看的薛清欢和薛冒说话,薛冒看来很喜欢这宅院,已经率先去找他的书房了。 薛清欢则问秦东: 「这宅子,只要五千两?手续可齐全,是本家卖的吗?」 东叔办事绝对靠谱,但这宅子太好了,也太便宜,薛清欢不得不谨慎的多问几句。 秦东从怀里将这宅子的所有地契文书都拿给薛清欢,薛清欢仔细看过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但心中依旧忍不住嘀咕,这也太便宜了。难道她记错了当年大京府的房屋价格?这个时候,就该这么便宜? 上一世,薛清欢在明年的夏天,被侯府从扬州府接来大京,曾暂时被安排在城西的一处小四合院里,她曾跟人打听过那小院的价格,小四合院也不止卖这么多呀。 大京府的房屋价格最便宜的时候,是禹王叔起兵围城的那一阵儿,大京府的百姓很多人都卖屋逃难去了,那阵子的房屋价格才最便宜。 可禹王叔要一年后才造反呢。 「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问题?」秦东见薛清欢的神色不太对,紧张的问。 「没什么问题。东叔辛苦了。」薛清欢收起疑惑,将地契房契和官府出示的一应文书都折叠收好。 这时候薛冒已经参观过他的书房,赞不绝口: 「这地方真好,比咱们在舟山的院子还要好,书房里那些书是哪儿来的?前屋主的吗?」 东叔上前答道:「回郎君,是前屋主留下的,让咱们自行处理,说不要的话就扔了,我想着郎君爱读书,就没清理掉。」 「不用清理,那些书好些我都没看过,甚至还有几本是极其难寻的孤本,也不知前屋主为何不将那些书一并带走,倒是便宜了我。哈哈哈,好好好,太好了。」提起诗书,薛冒就像是变了个人,开心的喋喋不休。 薛清欢见薛冒高兴,她也高兴,只是心里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 因为刚搬过来,不适合招呼人,薛清欢便没有留秦东和孔擎在家里用饭,约了过两日请他们。两人离开后,薛宅内就开始了兵荒马乱的收拾,薛清欢和薛冒除了把阿吉和长喜带来了之外,还有一些在四房伺候多年,愿意随他们来大京的,无家无室的老仆婆子,一时间人手竟也够用。 薛冒的书房和寝房都在后院东边那一侧,西侧还有好几个房间,薛清欢的房间在最里面,推开房门便是一股幽香,原来是窗台上放着一盆正盛开的小茉莉,绿叶衬着小白花,清新又雅致。 「好香啊。小娘子真会挑,就这间房有花呢。」 阿吉抱着行李进门,一眼就看见了窗台上那盆盛放的花,赞不绝口。 薛清欢来到窗台前看着那盆青枝绿叶的花,心中五味陈杂,因为她前世在大大王府的房间窗台上也曾摆放过一盆茉莉花。 倒不是说薛清欢有多喜欢这种花,而是因为大大王喜欢,他最喜欢用这种花香入茶,有一回大约是他不喜欢的人送了他几盆,他不好当面拒收,但回来之后就大发雷霆,全都给砸掉了,薛清欢收拾的时候,悄悄捡了一株根茎没断的移植了下来。 那是薛清欢看见的少数几回大大王生气的模样,要知道,大大王的脾气很好,一般很少生那么大的气,谁要惹了他,他顶多就是去多抄几个家,多审几个犯人,心情很快就能平复。因为大大王不常发脾气,所以难得发一次,薛清欢的印象十分深刻。 第28章 阿吉在洒扫,薛清欢不知道干什么,干脆把窗户打开,看见的是后院已经简单收拾过的空地,围墙外面有一条后门小巷,小巷那边是一户高墙,薛清欢随口问道: 「不知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家。」那院墙都要抵得上他们这院子的两个院墙高了。 阿吉一边用水擦勤快的擦桌子,抬头看了一眼回道:「我们进这小巷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大门紧紧关着呢,肯定是那种规矩特别多的大户人家。」 薛清欢不置可否。 正收拾着,长喜在廊下唤阿吉,阿吉看了一眼薛清欢,得到许可后才放下手里活计出去,只是一会儿阿吉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封看起来像是请帖的东西。 「刚才二老爷身边的长随来送了封帖子,请郎君和小娘子过府,说是要为你们接风。」 薛清欢从阿吉手中接过请帖,垂目看了两眼,果然是她二伯父薛董下的帖子。 「消息倒挺灵通。」薛清欢将帖子合上,还给阿吉。 阿吉问:「小娘子去吗?」 薛清欢一叹:「我是不想去,可我阿爹定然抹不开这个面儿拒绝,他去我自然也得去。」 二房的伯父薛董娶了国子祭酒之女张氏之后,就随张氏回了大京居住,祭酒夫人爱女如命,便干脆做主让女儿和女婿都住回家里,这样一来有助于女婿读书,二来也免得女儿操劳。 薛冒来了大京,薛董为他接风洗尘合情合理,只是奇怪他为何不选在酒楼,而选在老丈人家里? 如薛清欢所料,薛冒不好意思拒绝薛董的好意,答应了赴约。 一夜无话。 第二天,长喜早早就把刚买的新马车套好了,停靠在薛宅门外,薛清欢让他先把备下的礼品搬上马车,薛冒昨夜看书看得有些晚,早上却起的很早,上马车的时候依然手不释卷,直到马车开始走动,薛清欢把薛冒手里的书夺过他才罢休。 不能看书,薛冒的困意就上来了,脑袋靠在车壁上就开始闭目养神。 薛清欢无聊坐在窗口,掀开一点车窗往外看去。 比起扬州府,她更熟悉的还是大京城,熟悉的青砖黛瓦,高楼琉璃塔,这里曾经让她觉得深处地狱,却也是让她从地狱爬回来的人间,除了爹娘的感情之外,她上一世所获得的亲情、友情全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 马车缓缓经过薛宅隔壁的宅院,正如阿吉所言那般,是个高门大院,紧闭的朱漆大门上没有宅名,看着十分神秘。 不过大京这种地方,一根筷子戳下去都能戳到几个官儿,这种神神秘秘的宅院遍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国子祭酒府也在城西新桥附近,离朱雀门又有好一段距离,大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以朱雀门为界,内城自然就是皇亲国戚,公侯伯爵,高官大人们所居住之地,至少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住在内城周边,而三品以下的官员,则大多分布在外城。 国子祭酒虽然也是三品,但张祭酒却未靠近内城居住,而是选择了离朱雀门又远了些的新桥居住。 薛清欢看着差不多快要到地方了,赶紧把薛冒喊醒,薛冒似乎还真睡着了,醒来后清醒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到啦?」 「还没呢。快了。」 薛冒穿着一身文士服,他今年不过二十八,眉眼清秀,通身的书卷气,十分儒雅。 马车到了张家门外停下,薛冒先下车,然后扶着薛清欢下来,长喜唤了张家的门房家丁一起搬礼品,薛清欢站在薛冒身旁等候。 忽然从门内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而后从门内走出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薛清欢打眼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安乐侯府嫡长女薛娴君,她身旁跟着的个圆脸女孩,便是薛董和张氏之女薛月如。 两位娇俏的小娘子如众星拱月般被仆婢簇拥着出门,薛娴君经过门前时,看见外头有人,便收起了笑容,拿出侯府嫡女的做派,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边经过,而薛月如很少回舟山,竟也没认出薛冒和薛清欢来,直接与薛娴君一同上了马车。 薛冒对薛月如的无礼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她们上的那辆马车上的‘安’字很感兴趣,问引路门童: 「那是谁家的马车?」 门童答道:「安乐侯府薛家。先头那位就是安乐侯府的嫡小娘子。」 马车行驶出去,薛冒的目光却一直追随,口中不禁自言自语:「……安乐侯府。」 薛清欢看着薛冒的目光,心中一紧,难道爹爹早就知道他和安乐侯府的关系了? 薛清欢上一世就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安乐侯府是怎么刚好在需要她顶包出嫁的时候找到她的呢? 她上一世被侯府接回后,听到的版本是:她爹乃安乐侯的一个妾侍所生之子,生下来就被人偷走了,侯府辗转打听多年,终于找到了扬州府童生巷的薛家,可惜当时薛冒已亡,唯独留下一脉骨血,就是薛清欢。 第29章 刚来大京的时候,薛清欢对于这说辞是相信的,但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却让薛清欢不得不怀疑,进而暗中调查了一番。原来所谓偷走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根本是侯夫人容不下,背地里叫人送走的。 薛冒的生母,薛清欢的亲祖母是当年是安乐侯最宠爱的妾侍卞氏,她与安乐侯一同长大,情分很深,安乐侯娶了侯夫人之后就将卞氏从通房抬成了妾。 卞氏是个安分的人,一直等到侯夫人生下了侯府嫡长子才敢怀孕,可饶是如此,侯夫人依旧容不下她和孩子,平日里侯爷看的紧,侯夫人找不到机会动手,可就在侯爷领命巡检江南那一阵,卞氏生下了孩子神智混沌之际,侯夫人悄悄的派人把卞氏刚出生的孩子偷出来给送走了。 侯爷回来之后,就算打死了卞氏房里伺候的人,孩子也已不知去向。 当年薛清欢被侯府接回去之后,侯府所有人对她都是冷冰冰的,唯有亲祖母卞氏处处照顾,卞氏让薛清欢在父母双亡后之后,鲜少的体验到了被亲人疼惜爱护的感觉。 薛清欢被侯夫人绑着嫁去顺义侯府那日,卞氏一头撞在顺义侯府的迎亲花轿上,头破血流,薛清欢从轿子上滚下来,沿街的人们这才看见她被五花大绑的手。 可即便卞氏拼了命的想要护住薛清欢,却依旧没有做到,迎亲队伍虽然迫于街面舆论,白日里折回,可薛清欢夜里还是给人扭送到了顺义侯府,那天夜里,她看到了世上最污浊的人性,危急关头,用一根簪子扎进了顺义侯的胸腹之间,仓皇逃回安乐侯府。 卞氏把她藏在房里,顺义侯上门讨要说法,侯夫人把卞氏推了出去,让卞氏独自面对那变态顺义侯,再用这件事威胁顺义侯退婚,顺义侯到底还顾及一些安乐侯的,便不再纠缠,侯夫人用卞氏打退了顺义侯,关起门来后,就揪着这件事不放,以卞氏不忠为由,在安乐侯还未回府的那阵儿,活活将卞氏打死。 薛清欢眼睁睁看着卞氏死在她面前却无能为力,侯夫人把她关了起来,薛清欢一直按兵不动,终于在侯夫人寿宴那日寻了个脱身的机会,用在袖子里藏了好几个月的匕首,当众将侯夫人刺死,落了个刺字流放的罪名。 而安乐侯夫人是祭酒夫人的堂妹,当年在安乐侯府中,卞氏最为得宠,侯夫人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而且这种事情为保稳妥,侯夫人定会找个知心知肺的人去做,所以,薛清欢猜测,当年帮着安乐侯夫人送走薛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祭酒夫人。 当然了,祭酒夫人对这件事也有考量,毕竟是侯府的孩子,若是祭酒夫人随意处决了,怕安乐侯回来追查到她身上,于是就把薛冒送往了扬州府,她表姨母所在的扬州童生巷薛家,而当年带着薛冒到薛家的那个外室,应该也是她们算计的一环。只是如今年代久远,查无可查了。 不过,有一件事其实也能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若非因为和扬州府薛家沾亲带故,祭酒一个三品京官又怎么会让女儿嫁给白丁薛董呢。 由此,薛清欢得出了几个结论。 一、祭酒夫人定然知晓薛冒的身世,这是她退可守,进可攻的策略。 二、扬州薛家上一辈肯定也知薛冒身世不简单,但具体有多少人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三、侯夫人知晓的概率则是一半一半,以她对卞氏和她孩子的厌恶感情,不排除当年薛冒之死与她有关。 四、薛董换了薛冒的考卷一事,绝非他一人能做到的,定是一场阴谋。 五、薛冒似乎对安乐侯府这几个字很敏感,有可能早就已经察觉到什么。 种种猜测在薛董亲自迎出门招呼的时候被打断了,他热情的将薛冒父女请入祭酒府。 因还未到吃饭的时候,薛董邀请薛冒去书房里拜见祭酒大人,长喜随薛冒而去,阿吉则跟着薛清欢被两个婆子领去了内院拜见祭酒夫人及她的二伯母。 祭酒夫人王氏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窄脸盘子,看着有些严厉,薛董的妻子张氏则三十多岁,大概始终留在父母身边,未曾操劳过什么,保养的居然还不错。 薛清欢行过礼之后就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吃点心。 「四叔家的老六出落的越来越水灵,叫人见了欢喜。」张氏如是说。 王氏的目光打量着薛清欢,似乎在比较什么,然后只微微一笑,兀自喝茶,张氏又问:「我的儿,也是没想到你大伯母竟会做出那等恶事来,我常年在大京,顾不得薛家诸事,你可怪我?」 薛清欢起身应答:「二伯母客气,原就与您无关,大伯母也是一时想岔了路,想来此时已然悔改。」 王氏与张氏母女对望一眼,没料到这扬州府来的小丫头答话竟这般严谨,不仅话语中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还句句体贴。 王氏放下茶杯,说道:「你与你父亲初来大京,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你二伯母,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合该互帮互助。」 第30章 「是,多谢夫人。」 与薛清欢说了几句话后,王氏就说自己有些累,想去休息,正起身,就听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刚刚出门没多久的薛月如突然又折返回来了,衣裙上沾了一片十分显眼的墨点。 张氏听闻女儿回来了,迎出门去,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掉墨缸里去了吗?」 薛月如一跺脚,气呼呼的进门,这模样让原本打算去休息的王氏也走不了了,问:「到底怎么了,不是跟娴姐儿去侯府了吗?」 「她带我回去,又不与我一同,她身边那些牛鬼蛇神个个瞧我不顺眼,她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想看我被她们欺负,就是想让我出丑。亏得咱家把她当上宾似的供着,她觉得咱家巴结她,天经地义,她是怎么对我的?」 王氏往薛清欢的方向对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会意,上前把薛月如拉起身,说道: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至于你这般,快些去把衣裳换了才是正经。」 薛月如急道:「母亲觉得这是小事吗?她们就是瞧不起我,故意欺负我。以前不还说我阿爹没能耐,吃软饭!她们一个个金枝玉叶的,我不配和她们一起玩耍,其实我才不要跟她们一起呢,母亲以后能不能别逼我跟她们去玩了,谁稀罕似的。」 「够了!」张氏怒斥一声,指了指薛清欢,道:「小孩子家家的玩闹就玩闹了,没看见妹妹坐在这里吗?凭的让妹妹笑话你。」 薛月如这才看见坐在一侧的薛清欢,两人起身互相行了个礼,张氏又哄骗一番,让丫鬟带薛月如下去换衣裳。 张氏无奈的对王氏一叹,想来虽然嘴上说是女儿间的打闹,但实际上对侯府这般怠慢薛月如还是有点不满的。 薛月如换了衣裳后,张氏让她出来陪陪薛清欢,她推说自己头疼,便是中午用饭也没出现。 用完了饭以后,薛董亲自送薛冒和薛清欢到门口,薛董还不忘叮嘱: 「与你说的事,你可得好好考虑,严老先生在大京府有很高的名望,他说你天资卓越,欲收你为徒,该也不是酒后之言,总之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啊。」 薛冒略显犹豫:「容我,再想想吧。」 这时长喜将马车赶过来,薛冒把薛清欢抱上马车,又扶着阿吉上去后,自己才爬上车去。 马车行驶后,薛清欢才问薛冒:「爹,什么严老先生啊?」 薛冒若有所思,道:「哦,就是一位先生,今日在你二伯父的书房里,那先生叫我写了一篇文章,我便写了,写完之后那先生觉得很不错,想要收我为徒。」 「爹爹不愿?」薛清欢看薛冒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很情愿。 薛冒说的很委婉:「也不是不情愿,但总觉得那老先生的一些论点我不敢苟同,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爹爹为何不直接拒绝了。」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犹豫。 「你二伯父说,那是大京很有名望的先生,若是做了他的徒弟,对我科考有利无弊。」薛冒说:「 唉,不过我已经想好要拒绝了。」 「为何?」 「做那先生的弟子须得去他的私塾静读,我若一人的话去就去了,但现在你来了,我若去那边静读,难不成要留你一个人在家吗?肯定不能去的。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便修书给你二伯父,辞了他的好意。」薛冒说。 好意? 呵,怎么可能是好意! 薛清欢心中冷笑,她原以为在大京买了宅院,跟着爹爹一同来了大京,就能让爹爹避开薛董这个坑,可没想到这样了,他居然还没有放弃,所谓的严老先生,不过就是薛董想要把薛冒与其他待考举子们分隔开来的手段罢了。 只有薛冒鲜少露面,将来薛董夺人考卷的时候才不会有人站出来为薛冒出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帮她的父亲永久避开这个坑呢?薛清欢有点头疼。 从新桥到甜水巷要走一个多时辰,薛冒本来就因为看书没什么精神,上车说了些话后就昏昏欲睡,薛清欢在一旁想事情,马车颠颠簸簸也稍微有了点困意,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薛清欢以为到家了,谁知掀帘子一看,马车停在了甜水巷口。 「怎么了?」薛清欢问阿吉。 阿吉掀开车帘对薛清欢回到:「小娘子,巷口围了好些人,像是在爬梯子摘果子,长喜已经过去问去了。」 薛清欢探头往外面看去一眼,果然看见很多人围在巷子口,声势浩大的在干些什么,薛冒这时也醒了,问道:「外头怎么了?」 长喜正好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跑过来回禀: 「回郎君,小娘子,是乡亲们正搭梯子采摘巷口的李子树呢。」 薛清欢探头看了看巷口青枝绿叶的大李子树,上头的果实大多都还是青皮,这么生摘下来也不怕酸死? 第31章 又看了一眼那几乎把巷子口都堵住的黑压压的人头,纳闷问:「摘李子而已,用的着那么多人吗?」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李子采摘下来据说是要送到常府去的,就是咱们家隔壁那户人家,听说常夫人近来害喜特别严重,想吃酸一些的大耐糕,大伙儿听说之后,就主动过来帮忙采摘了。」 长喜边说边回望几眼,像是还没从那些人的热情冲击中回过神来。 「常家给钱雇的吧?」薛清欢问。 长喜摇头:「好像没听说,自发来的。」 「这么看,那常夫人素日里定然是个很好的人。」只听薛冒如是说:「要不然邻里乡亲们也不会这般热情待她。咱们倒是遇上个一户好邻居呢。」 「……」 凭这么点事就断言人家是好人,她爹依旧那么天真无邪傻白甜。薛清欢表示很无奈。无利不起早才应该是真正的人性。 「那常家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薛清欢问。 「嘿,小人正巧多问了那么一嘴。这常家的郎君称作长明居士,据说是礼院大夫,最是谦和礼道,邻里乡亲提起莫不夸赞,常夫人虽久居深宅,却也时常布施捐赠,乃是这方圆五里内出了名的好人呢。」 长喜说完之后,薛清欢愣住了。 长明居士? 长明,乃是大大王的字,赵肇,赵长明。 怎么这么巧?随便买个宅院,隔壁人家还叫‘长明居士’? 「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助人者人亦助之,此乃天道使然。」行要好伴,住要好邻。薛冒很高兴能遇到一户好邻居。 「咦,人散了。郎君,小娘子,咱们回去吧。」 长喜见巷口的人开始收梯子,便也跳上了马车,将车驶回薛宅,沿路经过常宅时,他们亲眼看见常家中门大开,出来好些仆婢,将那些为常夫人采摘李子的相亲都客客气气请进了门。 薛清欢心中纳闷,直到下了马车还站在门外看着常府的高墙宅院,直到阿吉喊她才回神。 「小娘子,你怎么了?」阿吉问。 「无事。」薛清欢摇头让自己清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 薛冒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里,薛清欢觉得中午在张家没怎么吃饱,便让阿吉将她们从家乡带来的鱼鲞拿出两条来,放入水中泡一会儿,将鱼刺剔除,取鱼身继续泡发,打算晚上做一锅鲜味干鱼粥吃。 薛清欢上一世高兴的事情不多,喜欢捣鼓一些美食算是唯一的爱好吧,大大王少时中了寒毒,身体一直不好,吃的虽然很少,但却很精致,哪怕后来他得遇名医,治好了寒毒之症,他挑剔的口味依旧没有改变,特别事儿,在府里厨娘相继辞工不干后,薛清欢不得不顶上,开始的时候也被嫌弃,不过做的多了,她手艺也就慢慢变好了。 在灶台前哼哼唱唱的熬粥,就能够暂时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置在侧,锅里的粥渐渐变得粘稠,鱼肉全都化入粥里不见,熬粥初期,薛清欢还加入了一些生牛乳,所以虽然是鱼粥,但看起来纯白如雪,鱼的鲜香味道就连书房里的薛冒都闻见了,寻味而出。 「厨房在烧什么?好香啊。」薛冒站在廊下探头问。 阿吉从厨房走出,笑吟吟回道:「小娘子做了粥,郎君可要先来一碗?」 薛冒中午也没吃饱,听见有粥喝,味道还如此之香,哪里会拒绝,将书本卷起夹入腰带,便奔过来: 「自是要来一碗的。」 薛清欢亲自盛了一碗,给薛冒端出去,薛冒拿过碗就迫不及待吹了一勺送入口中,鱼肉的鲜美在舌尖炸开,薛冒连连点头称赞: 「真不错。这真的是粥吗?」 薛清欢自己也盛了一碗出来,父女俩毫不讲究的在厨房外的两张小椅子上相对坐下,薛清欢刚要跟薛冒讲讲她做粥的经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长喜过去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位体态丰腴,却举止端庄的笑面嬷嬷。 薛清欢随便瞥了一眼就愣住了,眼瞳不自觉的放大。 长喜与那嬷嬷说了两句话以后,就过来传话: 「郎君,小娘子,隔壁的常府派了个嬷嬷,要跟咱们,呃……买粥。」 长喜说话的时候,将手里的一锭一两官制的金锭子递到了薛清欢和薛冒面前。 薛冒将勺子放回碗里,看着那金锭子愣了愣:「买粥?我们家又不是卖粥的。」 「小人也这么与她说了,可她说她家夫人最近害喜特别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先前闻见了一股鲜美的味道,突然有了些食欲,她们没办法才会厚颜来买粥的。」长喜把那嬷嬷的话原封不动传达了一遍。 薛冒想起刚才在街上确实听说了常府夫人害喜严重的事情,妇人怀子辛苦异常,当年卿卿怀了欢儿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吃不下。 第32章 「阿吉,去盛一钵赠与嬷嬷,这金子请她收回。」薛冒吩咐。 阿吉闻言便去寻钵盛粥,长喜则去归还金子,薛清欢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拦住了要给那嬷嬷送粥的去路,从阿吉手中接过,对薛冒道: 「爹,要不让女儿走一趟吧。咱们刚搬过来,还未与邻里打过招呼,既然常夫人喜欢喝着粥,那我便去将做法教给她家厨娘,下回她再想喝的时候,直接让人做便是。」 薛冒倒是觉得素不相识的邻里间似乎也不必这般礼数周全,但见女儿说的认真,他也说不出让她不必去的话,只好点点头: 「哦,那,那你初次上门,注意礼数,切不可叨扰。」 「是,女儿有分寸的。」 薛清欢说完之后,便亲自托着一白瓷钵粥到门边,与那嬷嬷低声言语几句,那嬷嬷面露喜色,恭恭敬敬的将薛清欢请出门。 薛冒将这看在眼中,不禁心中感慨,到底是礼院大人家的,连仆妇都这般有礼。 欢儿主动上门打招呼也好,她没了母亲,如今随他一个大男人来了京里,身边没个女眷亲属教导,既然他们与常府有缘,搬到了隔壁,那邻里邻居的,若欢儿能投了这位有贤良美名的常夫人的眼缘,今后偶尔受她点拨两句,想必也是受益无穷。 便是不投常夫人眼缘,于欢儿也无害处。 薛清欢不知道她的老父亲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总之她自己心里正五雷打鼓,七上八下。 她跟在那嬷嬷身后,不时抬眼打量,这是当年在大大王身边伺候的云嬷嬷,虽然她比上一世薛清欢遇见她时还要年轻很多,但与之一同生活多年的薛清欢却绝对不会认错她。 云嬷嬷是边境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如今大约四十岁,脸上的皱纹还不算深刻,薛清欢初到大大王身边的时候,就是跟着云嬷嬷身后做事的。 别看嬷嬷年纪大,却是杀人放火一把好手,薛清欢很多技能都是她教的。 所以刚才薛清欢在看见云嬷嬷的时候才那么震惊,能不震惊吗?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出现了,这意味着什么? 云嬷嬷将薛清欢直接带到了后院,满园幽竹,再次冲击着薛清欢风中摇曳的心。 大大王好竹,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附庸风雅,反正他住的地方,周围种的只有一种植物,那就是青竹。 薛清欢站在院子里等云嬷嬷通传,盯着竹子发呆之时,云嬷嬷就回来了,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悄无声息。 「小娘子,我家夫人请您进去。」云嬷嬷说。 那双深邃睿智的双眸,在不经意间就将薛清欢上下打量了个遍,面上却半分好奇都未曾流露。 薛清欢对她微微一笑,点头致礼后,便走上台阶,走进了敞开的房门,云嬷嬷跟在她身后,体贴的将房门关上。 薛清欢环顾一圈没看见人,只听暖阁里传来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拿进来。」 一瞬间,薛清欢只觉得整片头皮都发麻了,屏住呼吸,顺着声音往里走去,掀开暖阁的风帘子,感觉到一股熏过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暖阁最前方,一个盘腿坐在软塌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肩上披着大氅,仿若在过寒冬的俊秀郎君映入薛清欢的眼帘。 能把夏天过成冬天的人,薛清欢活了两世也只见过一个。 不是大大王赵肇,又会是谁? 片刻后,薛清欢盘腿坐在棋盘的另一边,跟喝着粥的大大王下棋,这一系列的动作自然到,让薛清欢感觉自己重生回来根本就是一场梦,吓得她赶紧从随身妆袋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看见没刺字的脸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放下镜子,发现大大王正盯着她,那双沉静如水的黑眸清澈透亮,有种洞悉世间一切的通明,又有着这世上最纯真的赤诚。 每回面对大大王的这种目光,薛清欢都会下意识避开,习惯性低下了头。 「我家十七不管脸上有没有字,都一样好看的。」大大王的声音略显低沉暗哑,但说的话却总能让身边人如沐春风。 薛清欢抿唇一笑,抬眼看他:「大王总是安慰人,十七什么样自己知道。」 薛清欢上一世在大大王的千人炽翎卫中排十七位,炽翎卫的人来自三教九流,每个人都多少有些不为人道的过往,所以比起互相称呼名字,喊代号的方式更受人欢迎。 「大王是何时回来的?」薛清欢问。 如今这情况已经说明了一切,不仅她重生回来了,连大王也回来了。不用说,东叔买下这里的宅院,定也是大王的手笔了。 「约莫半年前吧。那时我身在岭南,办了些事情后才回到大京,便叫人去舟山寻你,却得知你自己来了。」赵肇说话不紧不慢,仿佛这天下就没有让他着急的事情般,云淡风轻。 第33章 薛清欢是知道大王早年间都是在岭南养病,环顾这暖房一圈,喝了口手边一看就是为她特别准备的冰镇凉茶,问道: 「大王身体如何了?」 上一世,大王身上的寒毒已经解了,可如今重生回到他十七八岁的时候,那他十二岁中的寒毒自然也还在。 「无妨。少时旧疾而已。」 赵肇边说着,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眉眼含笑,让人丝毫看不出他为寒毒所困之苦,这样也就不会叫人为他担心了。 唉,大王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子。 薛清欢是见过他寒毒发作的,知道那有多痛苦,想了想后,说道:「对了。找三十六啊。大王已经派人去了吧?」 赵肇但笑不语,薛清欢便知他定然已经去了。 三十六是个大夫,虽然是大月关的奴隶出身,但一手毒术杀人于无形,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大王当年身上的寒毒居然是个下毒高手给解的。只要有三十六在,大王的寒毒就不是大问题。 赵肇捧着钵子喝粥,问薛清欢: 「你们今儿去了张家,你那二伯父还在打你爹的主意吗?」 薛清欢的事情,大王全都知晓,因此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直言:「是。」 「可有应对之策?」赵肇问。 「原本还没有,不过见到大王之后,就有了。」薛清欢说。 赵肇温和一笑:「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来听听。」 薛清欢目光投向棋盘,落下兵行险着的一子: 「我想护着我爹和我的祖母。我想尽快回侯府。」 最危险的地方,未必最凶险,反而越害怕越躲着不敢出来,才更可能被人在暗处当成靶子。 薛清欢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都是因侯夫人王氏而起,那她就光明正大站到王氏面前,与她正面交锋。 而回侯府这件事,若只有她一个人来操作,凭她一介白丁之女的身份绝非易事,所以一开始并不在薛清欢的第一计划考虑中,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在看见大王的那一刻,薛清欢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赵肇见她一脸坚定,又看看她下在棋盘上的那一步,纵观全局后,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盒,说道: 「你赢了。」 「大王不与我拼一把就认输了?」薛清欢问。 「十七想赢便一定能赢。我还费神拼什么呢?天儿怪冷的。」赵肇说着将身上大氅裹紧。 薛清欢:大王您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您的对手? 「那大王是不反对我想做的事了?」薛清欢想求句肯定的话。 赵肇不解:「我为何要反对?我们炽翎卫的处世宗旨不正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去吗?」 大王还是那个大王,讲话还是那么精辟!薛清欢打从心底里敬佩。 正经跪坐一拜:「是,十七定将宗旨贯彻始终,请大王放心。」 赵肇满意的点点头: 「出来这么久,你爹该担心了。你所言之事我已知晓,今日你先回去吧。」 薛清欢感动之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老父亲在等她: 「是,那十七今日先回,大王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派云嬷嬷传我便是。」 赵肇将盛粥的白瓷钵递到薛清欢面前: 「去吧。」 薛清欢开门出来,云嬷嬷便迎上前来,看了一眼薛清欢手里空了的白瓷钵,意外的眼前一亮,说道: 「小娘子把这交给奴,奴去洗过之后您再拿回去。」 薛清欢没有拒绝,按照云嬷嬷的要求把白瓷钵递给她,然后跟着她一路往厨房走去,云嬷嬷待她很客气,说道: 「我家主人已经很久都没什么胃口了,小娘子的手艺真好。」 薛清欢微微一笑,说道:「嬷嬷,您不用叫我小娘子,直接唤我十七即可。」 云嬷嬷脚步一滞,回头看向薛清欢:「什么?」 薛清欢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重申道:「大王刚才与我说的,从今往后我便是十七。嬷嬷懂我意思的。」 云嬷嬷只是微微一愣便回过神来,与薛清欢相视一笑:「好。」 云嬷嬷亲自送薛清欢回来,对薛冒情真意切的说了一番感谢之言,又借‘常夫人’的口吻将薛清欢从上到下夸赞了一遍,让薛冒这个做父亲的不要太有面子,互相谦让寒暄了一阵后,算是正式建立起了良好的邻里关系,为以后薛清欢能更加名正言顺进出常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张家回来后的第二天,薛清欢一早就起来,在厨房捣鼓了半天,用蜀地特有的川椒和肉熬制了出了一些秘制香油辣酱,然后煮了一锅清汤面,薛冒用这种辣酱拌着,吃了足足两大碗,热出了满身的汗,还一个劲的喊痛快。 第34章 薛清欢将剩下的辣酱装进白瓷盖碗里,亲自拿到常府,交到云嬷嬷的手中。 回来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带着阿吉上街去了。 从甜水巷逛到了小御街,阿吉手上拎了好几个纸包,都是薛清欢特意买来的零嘴吃食,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根糖葫芦,两人边吃边逛,好不惬意。 「小娘子,大京真的好大呀,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居然一条街都还没走完。」阿吉好奇的东张西望,对大京的繁华叹为观止。 薛清欢手里也拿着根糖葫芦,边吃边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小御街才只有御街的一半宽,最繁华的朱雀街你还没见过呢。」 阿吉不解:「小娘子就见过吗?」 薛清欢一愣:「呃,我,听说过。」在阿吉发出第二问之前,薛清欢赶忙指了指前方的成衣铺子,说道:「那里那里,咱们去那里看看。」 说完,就直接把阿吉给拉走了。 薛清欢也不是为岔开话题随便指了一处,她今天出门的目的,就是这家成衣铺——天衣阁。这是大京府首屈一指的成衣铺子,楼高五层,门开十六扇,里面卖的都是最最时兴的布匹和花色,做工精良,号称不输大内,因此价格也是极高,所以小门小户的人家一年也未必有机会能在这里买一件衣裳,倒是很受那种既出得起钱,又对衣裳款式十分有追求的高门女眷们欢迎。 薛清欢带着阿吉走入店中,琳琅满目的衣裳看的人眼花缭乱。 柜台后的伙计都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从客人的穿着打扮上判断客人是属于看客还是买客,看客不分等级,买客还分三六九等。 但就算是修炼的再怎么炉火纯青的眼睛,今天也算是看走眼了。 薛清欢的打扮便如一般小家碧玉,看着虽也是小富之家的小娘子,但天衣阁的买客群体都是一些豪富高门家的女眷,小富之家的小娘子能有多少零花钱,连他们店里衣裳的一只衣袖子也买不起吧。 天衣阁伙计们的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薛清欢进店后半刻钟的时间之内,然后就彻底崩了。 因为薛清欢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仅仅是站在店中央看了那么几眼的功夫,连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就随手点了八套衣裙,再随手拍下了一张两千两银票在柜台上。 「把这八套衣裙全都按照我的尺寸改一改,务必合身。」 天衣阁卖的是成衣,领口,袖口和裙摆这些地方都没有收边,为的就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身材修改。 普通的一套衣裙,最多也就是几吊钱的事儿,这里一套衣裙就没有少于百两以下的。 伙计们目瞪口呆,连掌柜都出现了,一再跟薛清欢确认:「小娘子可想好了,货既售出,概不退货。」 薛清欢摆了摆手,算是回应,然后又环顾一圈,指着一件碧丝石榴的衣裙说道: 「还有那套。我把尺寸写给你们。我先前点的八套不急,过几日我派人来取。但这套今晚必须给我把尺寸改好,可以吗?」 掌柜的看了看那鲜艳的衣裙,跟这小娘子先前挑的八套浅色衣裙不是一类,便知小娘子定是要送人。 一般客人加急自是要加急银两的,但这小娘子豪掷千金,一下买了九套衣裙,这点小要求店家当然能够满足。 「小娘子放心,今晚让绣娘不睡觉也定将衣裙尺寸改好。」 「好,那这套衣裙我明日一早便来取。结账吧。」薛清欢爽快道。 店家欢欢喜喜的把帐结了,殷殷切切的把薛清欢送出了大门外。 阿吉自从听说那店里衣裙的价格以后,就没敢开口说过话,亲眼看见自家小娘子眼睛都不眨就花了几千两银子,她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直到出了那店门之后,阿吉才敢悄悄的问薛清欢: 「小娘子怎的要买这么多,这么贵的衣裙?九套呢。要穿到什么时候?」 薛清欢纠正阿吉: 「八套。还有一套不是给我的。」 「那是……」 「给月如堂姐的。」薛清欢说。 阿吉震惊:「给她?小娘子忘了你那天去张家,她都没出来招呼你,你还上赶着给她买这么贵的衣裙。」 薛清欢真挚一笑,悠哉开口:「你懂什么。狩猎前的饵食是必不可少的。」 狩猎?饵食?还有小娘子的笑。 阿吉忽然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薛清欢按照约定来到天绣阁取衣服。 刚掀开马车帘子,就有两个伙计从门内跑出,殷勤备至的搬着脚蹬子放到了薛清欢的马车下方,动作之快把刚转到马车后头取马凳子的长喜都给惊到了。 阿吉扶着薛清欢下马车时也觉得很奇怪,这些伙计昨天可不是这态度。 第35章 掌柜的迎出门外,对着薛清欢拱手做礼:「小娘子早啊。」 薛清欢点头回了个礼,在掌柜和伙计的簇拥之下进了店,随口问道:「掌柜的今儿有喜事?」 掌柜哈哈一笑:「可不就喜事嘛。小娘子光临本店,就是小人的喜事啊。来人呐,快把改好的衣裳取出来让小娘子过目。」 阿吉悄悄扯了扯薛清欢的衣裳,小声说道:「定是小娘子昨日的大手笔吓着他们了,做生意的都这样。」 薛清欢不置可否的坐下,看着天绣阁从掌柜到伙计,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明晃晃的写着‘巴结’两个字,她可不认为自己在这里花了那么点银子,就能让大京府中首屈一指的天绣阁的态度转变至此。 掌柜的命人将改好的衣服展开让薛清欢过目,谁料薛清欢看都没看就直接让他们包起来了。 「小娘子的衣裳也改好了,需不需要为您送到府上去?」薛清欢走出店铺时,掌柜的跟在身旁问道。 薛清欢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殷勤备至的掌柜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必。说了过两天来取的。」 「是。那小人将衣裳挂起来,等小娘子需要的时候,派人吩咐一声,小人再给您包好了送过去。」掌柜笑眯了眼睛把薛清欢送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之后,掌柜的和伙计们仍站在门口对着薛清欢的马车不住摆手,阿吉实在忍不住吐槽: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算是见识了。」 薛清欢不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包装好的衣裳,对赶车的长喜说道:「去张府。」 一个时辰后,薛清欢坐在张府的花厅中喝茶,张氏已经出面招呼过她一回,不过她是长辈,没有一直陪着薛清欢这个晚辈说话的道理,便派人去喊薛月如来招待,可薛月如推说自己头疼想打个盹儿,根本不露面。 张氏以为薛清欢听了这话以后会生气离开,都是花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人受得了冷待,她要是气走了,那也算是她自己走的。可偏偏薛清欢这小娘子心大的很,听到这样回话之后,居然来了句: 「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爹爹成天读书不理我,我便在这儿等一等堂姐好了。」 张氏很无语,遇上个不懂礼数,贸贸然上门又听不懂话外音从乡下来的侄女,她赶不得骂不得晾不得,只好亲自去了薛月如的院中把薛月如给提溜过来了。 被母亲强行提过来的薛月如脸色不是很好,走进花厅后就气呼呼的坐下,活像谁都欠她钱似的。 「都说了我头疼,她是什么郡主娘娘吗?非得让我出来?」薛月如娇蛮道。 张氏用手指点点她,转过身对薛清欢道:「你堂姐被我宠的不像话,你多担待她些。那你们姐妹聊着,我后头还有些事,清欢留下吃饭,中午我让小厨房加点菜。」 薛清欢起身送张氏。 张氏离开之后,薛月如就坐在位置上喝茶,一边挑剔丫鬟送上来的点心软了硬了的,丝毫没有跟薛清欢说话的打算,这是打算就这么晾着薛清欢,让她自己离开了。 薛清欢对阿吉招了招手,让阿吉把一直捧着的包裹送到薛月如面前,薛月如扫了一眼,目光被包装上‘天绣阁’三个字吸引住了,把茶水和点心放回盘中,用帕子擦了擦手,问道: 「这什么呀?」 薛清欢用杯盖拨弄茶叶,回道;「前天来时见姐姐的衣裙染了墨点,着实可惜,昨日途经天绣阁,一眼便相中这套衣裙,觉得十分适合姐姐,就买了下来,今日巴巴的给姐姐送来了,并不是有意扰了姐姐休息的。」 薛月如指着自己,确认问道:「送给我的?」 「是啊,姐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薛清欢将茶杯放到一边,对薛月如比了个请。 薛月如虽然出生在大京,但从懂事开始,除了家里人对她千依百顺,外面的人可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平时只有她巴着送礼给薛娴君她们,讨得她们的片刻欢心,才勉强换得一同玩耍的资格,薛娴君那些贵女们别说正经的送礼给她了,就是回礼也不曾有过。 高高兴兴的把纸包拆开,映入眼帘的鲜亮衣裙让她眼前一亮,伸手抚过布料,正是时兴的碧玉丝缎,石榴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这款式、这花色,她前些时候在天绣阁看到过,只是价格太贵,母亲到底还是没舍得给她买,没想到梦寐以求的衣裙就这样被人送到了面前。 毋庸置疑。这个乡下的堂妹,在这一刻极大的满足了薛月如的虚荣心,让她也体验了一把切切实实的优越。 「姐姐要不然去试一试,我是估量这你的尺寸,万一不合身,还好及时拿去让他们改改。」薛清欢说。 薛月如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去试,你……」 「我在这里等着便好,姐姐家的点心还挺好吃的。」薛清欢乖巧道。 第36章 人家眼巴巴的送了这么贵重的礼上门,薛月如就算再怎么不懂事这时候也对薛清欢冷落不起来了,说道: 「别了别了,你难得来一趟,去我院子里坐坐吧,我哪里有香米斋的蜜饯,可好吃了。」 薛清欢欣喜:「真的吗?我最喜欢吃蜜饯了。姐姐你真好。」 薛月如笑靥如花,一把勾住薛清欢的胳膊,把她往自己院里带去。 经过回廊的时候,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吓了两人一跳,循声望去,就见回廊拱门前一个小妇人正揪着个年轻人的衣袖,不让他走。 「大郎,使不得,那是娘子赏给婢子的,若拿去当了将来娘子问起来,婢子可如何作答。」小妇人说。 那年轻人嘴里不知道骂了句什么,推开那小妇人就大步走了。 薛清欢问薛月如:「他们是谁,怎么了?」 薛月如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道: 「哎呀,那是我表兄张渚,跟他拉扯的是他的通房丫头,上个月我表嫂刚给她抬了妾,还不知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算了,别管他们房里的事儿了。走,去我院里,我试衣服给你看。」 薛清欢被薛月如拉着向前,回头看了一眼仍旧依靠在垂花门前哭泣的小妾。 张渚是张家的长房长孙,他这么凶神恶煞抢一个妾的东西做什么? 薛月如一直把薛清欢留到了下午申时,才依依不舍让她离开,还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亲自把薛清欢送上马车,看着她离开后才进门。 张氏听下人们这般回禀的时候,正在老夫人王氏这里伺候摆饭,王氏听了也很惊奇: 「如丫头这是转性儿了?她不是不喜欢跟那边的人打交道吗?」 张氏摇头:「谁知道呢。早上让她露个面,千儿八百个不情愿,还跟我闹性子呢。」 王氏让丫鬟帮她拆了额带,轻轻松松的坐过来用晚膳,说道:「莫不是那薛家四房的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瞧着还有点聪明样儿。」 「聪明什么呀?真聪明的孩子哪会向她那么冒冒失失的上门,连个帖子都没有。说到底就是个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张氏否认了王氏的夸奖,对外面伺候的婆子喊了声:「去把小娘子请过来一同用晚膳。」 她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把人请过来直接说。 没过多会儿,薛月如就蝴蝶一般高高兴兴飞进了王氏的饭厅。乖乖巧巧的行了礼,被王氏唤到身边坐下,问道: 「如儿今天很高兴,发生什么了,跟外祖母也说说。」 薛月如是在王氏身边长大的,最是亲近,直言道:「外祖母,我今天才知道,我那个扬州来的堂妹有多好玩儿。别看她出身不好,可懂的东西却很多,天南海北什么都懂,跟她说话太开心了。」 王氏和张氏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哦?还有这回事?那丫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不像能言善道之人。我看走眼了?」 「也不能算是您看走眼。她不是能言善道,其实也没说多少话,可每一句都仿佛能说到我心坎儿里。对了,她还送了我件衣裳,天绣阁的衣裳,上回我与母亲去时,母亲都没舍得买给我,没想到她心细,见我那日衣裙沾了墨点,今日便送了件过来。若扬州的那些姐妹也都跟她似的投缘,我也不介意与她们多多相处的。」 张氏想起今天接待薛清欢的时候,她的随身丫鬟手中确实捧着东西。 「若我没记错,天绣阁的衣裳挺贵的吧。」王氏说。 薛月如连连点头:「是啊,可贵了。」 「那么贵的衣裳,她说送就送给你了?你可有问她,哪里来的银钱?」王氏问。 张氏说道:「估计是打肿脸充胖子,想巴结如丫头,她娘若还在,银钱方面倒不是问题,可母亲您忘了,她来大京前,她娘的嫁妆都给烧了的。」 薛家大娘子放火烧库房的事情她们在大京也都知晓了。 「没有没有。」薛月如正在剥桔子,听张氏那么说了之后,赶忙摇手否定:「没有烧掉!欢姐儿今日与我悄悄说的,在大伯娘烧库房之前,四叔就已经把她娘的嫁妆全都提出去了,所以她手中如今有不少银钱呢。」 薛月如的话说完之后,王氏和张氏全都愣住了,王氏率先反应过来,对身边伺候的嬷嬷使了个‘退下’的手势,嬷嬷就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张氏将薛月如拉到身边,正色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她娘的嫁妆……没有烧?」 薛月如不知母亲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懵懂点头:「嗯,是啊。她是这么说的。还吹牛说有一间船舱里放的全是她娘的嫁妆呢。我才不信,一船舱的嫁妆,那得放多少东西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氏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前方。 第37章 王氏比较沉得住气,又问:「她怎的连这事都与你说了,就不怕你说出去?」 要知道,扬州薛家可是真真切切处置了长房大娘子的,要是四房的嫁妆没烧,那处罚不就…… 「欢姐儿是与我说的姐妹话,她千叮万嘱让我别告诉别人的。我又不会跟其他人说,不过是外祖母和母亲问了,我才说出来的。」 薛月如忽然又想起一事,坐到张氏身边,攀住张氏的胳膊撒娇道: 「娘,欢姐儿对我挺好的,她初来大京,到处人生地不熟的,说今后就与我作伴,让我去哪里都带着她玩耍。姨祖母十日后的生辰宴,我一时口快,就邀她一同前往,她答应了。」 「什么!」张氏还没开口,王氏就怒了:「侯夫人生辰这种事情,你怎可随意邀请?简直胡闹!」 「外祖母!反正那天去的姑娘那么多,多她一个有什么要紧,我正好缺个伴儿,她也是我明面上正儿八经的堂妹,初来京城,我做堂姐的带她见见世面有何不可?」薛月如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转问张氏: 「娘,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我若带她一起玩耍,旁人定会说我提携自家姐妹,说我大方得体的,是不是?」 张氏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眼中透出一丝意料之外的光彩。 「若她的嫁妆没烧的话,带她一起玩倒也不是不可以。」张氏低声呢喃。 王氏简直要被这对见钱眼开的母女气死,她是知情人,知道薛清欢和侯府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反应才这么大。 可薛月如和张氏不知道,还以为薛清欢是送上门的钱袋子。 一间雅室,两个闲人,围着张摆满各种食材的桌子打边炉。 这是一种粤地的火锅吃法,用猪肉羊肉鸡肉吊出一锅高汤,放入各种调料,烧红的炭火把鲜香扑鼻的高汤煮沸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高汤里上下起伏着各种菜蔬肉片,两双筷子在锅子里来来回回,吃的是热火朝天。 这是赵肇难得不用抱着暖炉,披着大氅,把自己裹成粽子的美好时刻,只见他一手端着酱料碗,一手把刚煮好的肉片送入口中,发出一声幸福的惊叹。 「十七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赵肇丝毫不吝夸赞之言。 薛清欢暖心一笑:「大王若喜欢,十七天天给您做。」 雅室中气氛一派祥和。 半晌过后,两人各自捧着一壶茶坐在窗口欣赏院中翠竹风景。 「十七想的不错。那张渚确实有问题。」赵肇揭开茶盅盖子,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金银菊花茶。 薛清欢喝的则是一盅冰镇雪梨饮:「他,好赌?」 那日薛清欢从张家偶然瞧见张渚抢夺小妾财物,便想着什么情况才会让一个三品文官家的嫡长孙做出这种没品之事,想来想去,赌博的可能性最高。 「已经不能叫做‘好赌’了,是烂赌。」赵肇云淡风轻的把关于张渚的事情说与薛清欢听,就连早就对张渚好赌有过心理准备的薛清欢都听得连连惊讶。 这张渚好赌的程度居然已经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了。 连续好几回都是连赌三天三夜,不把身上最后一文钱输光他就绝不离开赌桌的主儿。 「十七,你说安乐侯夫人知道她堂姐当年把你爹送到扬州薛家吗?」赵肇问。 薛清欢摇头表示:「不确定。不过过几天我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赵肇没有多问,兀自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她要是不知道的话,那事情就好玩儿了。」 语毕,两人四目相对,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默契笑容。 「什么?如姐儿邀请你和她一起去安乐侯夫人的寿宴?」 薛冒坐在书案后头惊愕的看着薛清欢,连他最爱的书掉在地上都没注意。 薛清欢冷静的看着突然激动的父亲,淡然回道:「是啊。」 「不行。你不能去。」 薛冒很少用这种强势的口吻对薛清欢说话,薛清欢奇怪问:「为何不能去?我还没去过侯府呢,就当见识见识咯。」 「可……」薛冒欲言又止,而后从书案走出,拂袖怒道:「侯府那样的门第,我们这种身份攀附不起。」 薛清欢悠闲的剥了两颗瓜子放入口中,吃完后才说: 「爹,我就是随堂姐去看看,跟攀附不攀附的没什么关系吧。您干嘛反应这么大呀?」 薛冒被问的噎住了,指着薛清欢愣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说道: 「那张家尚且对咱们不冷不热的,更别说侯府了,你何必上赶着凑他们的好呢?不难受啊?」 薛清欢吃着瓜子摇头: 「不难受啊。我一没偷二没抢,身份低微本就是事实,藏着掖着也不会变高贵。人嘛,自然是要跟比自己优秀的人多学习学习的。」 第38章 「他们哪里优秀?高门府邸的人难道就天生优秀一些吗?没了身份,天下多少寒门子弟也能成才,爹平日是如何教你的,不可以出身论人品。」 薛冒说着说着声音就不自觉大了起来,豆*豆*网。整个人看着就是愤怒的姿态。 薛清欢把手中瓜子抛入盘中,对薛冒冷静问道: 「爹,您还有其他的想跟我说吗?」 「说什么?」薛冒蹙眉问。 「说说您为什么提起安乐侯府就这般气愤,您跟他们有仇啊?」薛清欢说。 「我……」薛冒语结:「我能跟他们有什么仇,别胡说八道。」 「得!既然爹爹跟他们没仇,那我还是要去的。」薛清欢故意说道,悄悄观察着薛冒的神情。见他眉头始终深蹙,不见舒展,心中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爹您跟他们真的没仇没怨吧?若是有仇有怨您跟我说说,没准儿我就不去了。」薛清欢眼眸流转,意有所指。 薛冒站在原地踩蚂蚁,仿佛脑中正展开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一方得出胜负,对薛清欢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就去好了,回头受了委屈别回来哭。」 说完,薛冒就拂袖走出书房,薛清欢见他这般,不禁朝外大声喊道: 「爹您放心,我绝对不哭!」 谁料薛冒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冷冷盯着薛清欢,薛清欢心上一紧,以为他想通了要跟自己说点什么,没想到薛冒指了指房外: 「这是我书房,你出去!」 薛清欢:…… 到了安乐侯夫人寿宴那天,薛月如果真按照约定早早来到薛宅接薛清欢。 薛清欢上车之后,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薛月如就对她叮嘱道: 「待会儿到了侯府,你可千万要跟紧我,别出什么岔子,给我惹麻烦。」 薛清欢但笑不语,忽然抬手将薛月如头上的一根发簪拔了下来,薛月如惊呼: 「你干什么啊?」 眼看就要发怒,只见薛清欢从衣袖中拿出一只长匣子,当着薛月如的面打开,匣子里装了一对花团锦簇的珠钗,做工极其精良,尤其是珠钗顶端的两颗比拇指指甲盖还要大一圈的东珠,色泽鲜明,饱满丰润,于马车昏暗光线中亦能发出璀璨夺目之光彩。 薛月如第一眼震惊,第二眼就彻底被迷住了。 「这,这是……」薛月如心如擂鼓,不敢相信她心里的猜测。 薛清欢将她原来的发簪放到一边,拿起匣中珠钗,亲手为薛月如簪在发髻两侧。 「堂姐这般貌美,就该用这世上最好看的珠钗。」薛清欢说。 薛月如伸手轻触珠钗,珍珠的冰凉润泽之感让她欣喜若狂,颤声问薛清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送我的吗?」 「当然是送你的。堂姐喜欢吗?」 薛月如抿唇深呼吸,终于想起来还是要稍微客气客气的:「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呀。我又没说要让你送我珠钗……」 见薛清欢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薛月如把心一横,拉着薛清欢的手轻拍了两下:「好了好了,我喜欢,喜欢还不行嘛。怎么样,我戴着好看吗?」 「嗯。」薛清欢真诚的点头:「好看极了。」 薛月如心花怒放,连带看薛清欢又顺眼了几分:「你说你,今儿去侯府也不知道好好打扮打扮,白瞎了你这张脸。」 「米粒之珠如何与皓月争辉,有堂姐这皓月在,我便是打扮成了一朵花儿,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的。我就是没去过侯府,跟着堂姐去见识见识的。」薛清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薛月如被夸的有些害羞,却是拉着薛清欢的手再也不放开: 「果然还是一家子姐妹亲近,你待我真好。我娘和外祖母说你对我有所图,可你图我什么了?她们可真是看错你了。」 薛清欢笑的天真:「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她们就知道了。」 「对!是这个理儿。」薛月如亲热的抱住了薛清欢的胳膊,马车中一派和谐。 薛月如搂着薛清欢下马车,来到张氏和王氏身边,王氏一眼就看见了薛月如头上那对价值不菲的珠钗,眉心微蹙,往被薛月如搂的紧紧的薛清欢瞥去一眼,薛清欢察觉到王氏的目光,抬眼与之对视,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王氏收回目光,到底没在人家安乐侯府大门前多说什么。 张氏也看见了女儿头上的珠钗,问了两句,知道是薛清欢送的,在进门的时候,悄悄对薛清欢说: 「欢姐儿你怎的又送东西,上回的衣裳我还没说你,太贵重了。」 薛清欢回道:「二婶娘太见外,左不过都是些身外物,哪比得上你们待我的亲切。我随你们出行,本就是占了便宜,若二婶娘连这都不让我送,可就羞杀我了。」 「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下回别送了,二婶娘照样疼你。」说完,便与薛月如一同搂着薛清欢走入安乐侯府。 第39章 侯夫人寿宴,一大早开始侯府门外就宾客云集,侯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分工有序招呼着来往宾客,男宾女眷分列而行。 薛月如拉着薛清欢的手,跟在王氏与张氏身后,由婆子领着往后院去拜见今天的寿星侯夫人。薛清欢看着眼前雕梁画栋的熟悉景象,目光不自然的在人群中寻找,尽管知道,祖母卞氏只是个妾,侯夫人不可能让她到台面上招呼客人,但薛清欢依旧希望看到她,结果当然是失望了。 「侯府漂亮吧?」薛月如小声问。 薛清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张氏喊了她们一声,原来是要进门了,只听院外美婢一层层传呼报名,喊到‘祭酒夫人到’时,就立刻有几个婢子出来相迎。 王氏是侯夫人的堂姐,得知王氏来到,侯夫人也起身相迎。 侯夫人与王氏长得有些神似,两人都是窄脸盘子,侯夫人稍微年轻些,四十多岁,衣着打扮也更华丽,两个堂姐妹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张氏带着两个女孩上前参拜。 侯夫人虚扶张氏一把,目光又在薛月如和薛清欢脸上扫过,见薛清欢脸生,便问了句: 「如丫头我认识,不知这位是……」 张氏还没开口,薛月如就答道:「姨祖母,这是我远在扬州的堂妹,我四叔的女儿,叫薛清欢,她刚来大京找我玩,我便带她一起来给您贺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侯夫人笑吟吟的受了薛月如一拜,抬手让捧着金果子盘的嬷嬷上前,撩起衣袖,抓了一把金果子递给薛月如,然后又抓了一把递给薛清欢。 薛清欢看着眼前对自己笑吟吟的侯夫人,一时有些发愣,直到薛月如悄悄撞了她一下,薛清欢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侯夫人递来的金果子。 「来者是客,都要好好的玩耍。去找你贤姐姐她们吧,姑娘们都聚在东厢呢。」 侯夫人这便算是打发了两个小辈。 王氏和张氏自然留在这里与一些夫人娘子们坐在一起说话,薛清欢和薛月如就跟着嬷嬷往东厢去。 出了门后,薛月如小声问薛清欢:「你刚才是不是吓到了?侯夫人很可怕,对不对?」 薛清欢微微一笑,把手里捏的金果子递给薛月如,薛月如眼前一亮,嘴上却推说:「哎呀,给你的,你收着吧。我多着呢。」 「我用不上这些。」薛清欢说完,就把金果子全都递到薛月如手中,薛月如见她不是客气,便也就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走,我带你去认识其他人。不过她们身份都高,大约瞧不上咱们这样的,到时候你可别来气,就当见见世面。」薛月如交代。 薛清欢没有说话,双手拢入袖中,静静的走在回廊之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侯夫人并不知晓王氏当年把侯府公子送到了扬州薛家。 薛月如带着薛清欢来到东厢,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姑娘们的欢声笑语,薛月如站定脚步,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新衣裳,还有头上的发饰,确定没有不妥之后,才端着身子进入。 东厢的院子内外全都是姑娘,有的三两成群在院中玩耍,有的在秋千架上荡秋千,有的则在池塘边喂鱼,薛月如与中间不少人都认识。 薛娴君和一干小娘子在投壶的地方玩耍,薛月如走过去咳了两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薛娴君回头看见她,并未放下手中投壶的木箭,将薛月如的打扮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目光在她发髻上的那对名贵珠钗上停留一会儿后才收回目光,边玩边说道: 「月如妹妹来啦。今儿打扮的可漂亮,尤其那对珠钗。」 薛月如见周围小娘子都向她看过来,心中高兴,想起珠钗的来历,也想起了跟薛娴君她们介绍薛清欢。 「娴姐姐,这是我本家堂妹,薛清欢,她今日随我一同来府上给姨祖母贺寿的。」 薛娴君随意一瞥,然后点点头:「嗯,妹妹好。招呼不周,可别介意。哎哎,该我了该我了,你怎的耍赖呢。」 敷衍的打完招呼,薛娴君便继续跟其他小娘子玩耍了,薛月如对薛清欢笑了笑,似乎已经习惯了薛娴君这般态度,倒是旁边有几个同样挤不进薛娴君她们圈子的小户姑娘来找薛月如说话,夸她衣裳和珠钗好看。 「堂姐,我想去池塘边看看鱼。」薛清欢说。 薛月如看了看那边围了好些人的池塘,并不想挤过去看,想着反正都在院子里玩儿,玩什么就随便吧。 说道:「去吧,小心着些。若看完了就过来找我。」 「嗯。」 薛清欢在池塘边转了一圈,便从池塘后方的一处假山石后绕进了一片花圃,花圃南侧小径尽头有一扇通往偏院的小门儿。 今日侯夫人寿宴,平日后院伺候的丫鬟们都给安排到前院去了,偏院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在。 第40章 安乐侯薛康是荫封的爵位,兼任户部尚书,算是世家公卿府邸中比较有能耐的一类人,因此大京的权贵中心有安乐侯府一席之地,比一些空有荫封的公卿伯爵府那是要好不知道多少。 而薛康本人不好女色,这把年纪了,府里也就一妻三妾,除了一个御赐的美人年纪小些,其他都是追随他多年的老人,卞氏就是其中之一,自小伺候薛康,大了被收通房,薛康成亲之后抬妾,一辈子都没脱离过薛家这后院,全仗着侯爷夫人的鼻息过活。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薛康已经不怎么来卞氏这里了。侯府的下人都是人精儿,侯爷喜欢谁,不喜欢谁,待遇天差地别。 卞氏居住的偏院离后厨不远,薛清欢远远就看见后厨外面有人争吵,是个丫鬟和厨房婆子。 「那是我们姨娘用来熬药的炉子,你们把炉子拿去炖肉,姨娘的药拿什么熬呀?」丫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今儿是侯夫人办寿宴,厨房炉子锅子都不够用,你们家姨娘都病这么些年了,多喝一顿好不了,少喝一顿死不了。让开让开,别在这里碍事。」婆子态度蛮横,显然就是欺负人。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可告诉你们,侯爷上个月还来瞧过姨娘呢,下回侯爷再来,姨娘定要告你们几句的,等着吧。」 「哟呵,还敢吓唬我?」婆子卷起衣袖,像是要跟丫鬟动手。厨房里另一个婆子出来拉住了她,拿了个小食盒递给丫鬟,说道: 「行了行了,别吵了。小屏你别死心眼儿,那炉子真有急用,这是多出来的几碟糕点,你拿回去给你们姨娘先吃着,等炉子用完了,我让人喊你来熬药,这总行了吧。」 说完之后,两个婆子就都进了后厨,独留丫鬟一人在外头跺脚,可她也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是抢不到炉子了,只能拎着没煎的药和那一提篮已经凉掉的糕点垂头丧气的往偏院去。 薛清欢一路跟在小屏后头,看见她悄悄抹泪,这丫鬟受过卞氏的恩后,就一直跟着卞氏,是个好的。 只见她来到一处四野僻静的小院子外,薛清欢远远看见院子里那株长得比院墙还高的柿子树,顿时就红了眼眶 。 曾经她和卞氏短暂的美好祖孙时光,有不少都是在那柿子树下面发生的,卞氏会摘柿子的竹套,用长杆顶着,一摘一个准儿。 那柿子的味道可甜可甜,想起来都夜夜回甘。 小屏已经进院子了,可薛清欢却一直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几声咳嗽声将薛清欢的思绪拉回,想起小屏说卞氏病着的话,薛清欢才抬起步子继续向前,在那圆形拱门前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进入。 「有人吗?」薛清欢在门口喊了一声。 偏院有些冷清,连洒扫杂事婆子都没有一个。小屏从屋里走出,看见门口站这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问道: 「小娘子找谁?」 薛清欢对小屏行了个礼,小屏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回礼,急急过来说道:「小娘子别多礼,你,你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刚才在东厢玩耍的,可不知怎么出来转了转,就转到这里来了。」薛清欢说着话,就看见门后光影一动,又道: 「我,我有些口渴,可以进来讨杯茶吃吗?」 小屏刚要给她指路后厨,让她到那里讨水喝,卞氏就从门内走出了,问道:「是谁来了?」 薛清欢再见卞氏,用指甲狠掐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来。 卞氏四十多岁,年轻时冠绝侯府,可见容貌生的极好,便是这岁数仍风韵犹存,只是太过纤瘦,弱不胜衣的样子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姨娘,是位迷路的小娘子,说口渴,想要讨杯茶吃。」小屏转达薛清欢的话。 卞氏意外的将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薛清欢努力在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卞氏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这小娘子太投她的眼缘,点点头,对小屏说: 「给小娘子倒杯茶来。」说完对薛清欢招手:「小娘子来这边坐。」 卞氏指了指柿子树下的石桌,唤薛清欢过去。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小屏很快就沏茶而来,卞氏亲自为薛清欢倒了一杯,薛清欢起身双手接过:「谢夫人。」 卞氏被她说的笑起来:「小娘子莫误会。我只是侯府里的一个妾侍,可担不起夫人这两……」 卞氏好好的说着话,突然起身跑到柿子树下,抱着树干干呕起来,来势之汹,薛清欢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屏像是熟悉了,赶紧拿着水和帕子送过去。 「姨娘怎么又呕了,这刚吃了点东西就呕了,没东西下肚,可怎么得了啊。」小屏急道。 卞氏趴在柿子树旁几乎把肝胆吐出的样子,让薛清欢震惊之余,又想到了一件事。 第41章 就是她当年听薛康和卞氏吵架,卞氏说:我没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欢儿我一定要保住的。 可卞氏生下薛冒那一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孕,薛清欢当时听的时候也很纳闷,不知道卞氏指的没保住的腹中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但现在看卞氏这模样,难道是……有了? 薛清欢当年进侯府的时候,卞氏没有孩子,也就是说,卞氏很有可能现在有了身孕,然后在薛清欢入侯府之前那段时间就没了。 至于是她自己弄没了的,还是被人害没了的,薛清欢觉得不用想答案就能知道,侯夫人连当年的庶次子薛冒都容不下,她能容得下卞氏给侯爷再生个老来子? 卞氏吐完了之后,重新回到石桌旁,对薛清欢道: 「小娘子见笑了。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小娘子坐了。自便。」 说完之后,卞氏便要起身,薛清欢喊住她:「姨娘留步。」 卞氏不解的看向薛清欢,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先前就觉得奇怪,好端端上门给侯夫人贺寿的小娘子怎会无缘无故来到她的院子里,想来定是有事。 「小屏,去拿些我自己做的甜果子来,给小娘子尝尝。」卞氏吩咐。 得了命令,小屏便去了,院中就剩下两人,薛清欢知道时间不多,便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姨娘可是怀孕了?」 卞氏先是一愣,而后见薛清欢神色认真,便微微羞赧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会有孩子。 忽然,手被一双娇柔温暖的手握住,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纸,卞氏抬头瞧向对面那小姑娘,只听她说道: 「姨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姨娘在这侯府中过得很不好,想来不是受宠的姨娘,你突然怀孕,定会惹得侯夫人及府中其他人的不快,怀孕一两月时最容易出意外,姨娘可得多注意着些。」 「今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说的话,姨娘千万要想清楚才行。」 说完这些,薛清欢便起身要走,便是将先前被她塞进掌心的纸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站起来,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小屏端着个盘子过来,盘子里放了一些卞氏之前亲手做的果子,薛清欢走过去,展开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将果子装入帕子里裹好,托在手中,转身对惊愕万分的卞氏福身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卞氏的偏院。 小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到卞氏身边刚要发问,就看见卞氏手中拿的银票,问道: 「姨娘,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卞氏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好人吧。」 她怀孕的事情,侯府现在无人知晓,就算他们知晓了,也不可能派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过来给她五百两银子害她的。 再想起那小娘子说的话,情真意切,半点不似作假。不管是谁,倒像是真的为她好。 卞氏深叹一口气,将那银票仔细折叠好了,放进随身荷包里,心中有了坚定的打算。 薛清欢从卞氏偏院出来,随便找了个路过丫鬟去跟薛月如说了声她不吃饭先回去的事情,说完之后,就直接从正门离开了。 此时正门正是上客的时候,她是从门内出来的,门外家丁们自然不会阻拦。 安乐侯府门前一条街上车水马龙,马车皆贴着墙停靠,薛清欢便走那马车与墙壁之间的距离,倒也顺畅,走了几步后,就见原本还挺秩序的路上突然乱了起来,不少之前正在往侯府走的宾客全都停下脚步往道路两侧闪避,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从街头传来,只听闪到道路两侧的宾客们小声议论: 「这是平王来了吧。」 如今的官家有四个儿子,大大王赵肇;二大王赵奚乃贵妃之子,被封奉王;三大王赵柄乃良妃所生,被封平王;四大王赵程乃贤妃之子,被封哲王。 平王赵柄是良妃之子,良妃薛氏是安乐侯府嫡女,安乐侯薛康之幼妹,也就是说,安乐侯是平王的舅舅,那舅母过生辰,做外甥的来贺寿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见赵柄一身王服高座马背,策马扬鞭,他身后还跟着四匹骏马,都是世家子弟打扮,一行人将少年意气的恣意张扬表现的淋漓尽致。 薛清欢站在一辆马车后头看着那行人策马而至,平王那意气风发的脸看的薛清欢有点刺眼,就是这厮从前当众非议过大大王短命。薛清欢想揍他不是一两回了。 眼看就要到面前,薛清欢用脚尖踢起一块石子迅疾抬手接住,看准时机将手中小石子从车厢后头迅疾弹出,打在赵柄的马腿上,然后她迅速绕过车厢,继续往前走,就听身后马嘶长鸣,人声惊呼不断,赵柄的马腿前屈跪地,把赵柄直接摔了出去,周围小厮家丁眼看平王要摔在侯府门前,若有差池,他们这些人定会受到责罚,于是赶紧往地上滚去,哪怕给平王做个肉垫子,也比被打死的好。 第42章 可无论平王马前躺了多少肉垫子,却仍然接不住他下坠的身体,就在千钧一发之地,一道玄色身影掠过,堪堪抓住了平王的前襟,使了一招借力打力,揪着平王的前襟转了一圈,把坠地的冲力缓解了。 平王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抓在他前襟的手就立刻放开,平王没受住惯性使然,身子依旧往后退去,随从们簇拥而上把惊魂未定的平王扶住,有那机灵的赶忙上前道谢: 「多谢小公爷出手相救。」 这时人群中已有不少人认出救人的是镇国公世子阮文霁。 平王稍微缓过些神后,亦上前对阮文霁拱手,还没开口,就见阮文霁忽的飞身上了离他最近那辆马车的车顶,遥遥望去,却只看见一抹迅疾如风的纤弱背影及一片浅色裙角消失在街口转角。 女的? 阮文霁从马车上跳下,就被赶来道谢的平王堵住: 「今日幸好有益川在,否则本王危矣。」 阮文霁拱手回礼:「举手之劳,王爷客气。」 「不不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益川既也是来侯府贺寿,那不若今日……」本王作陪的话还没说完,平王的话就被阮文霁打断: 「王爷,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之后,不等平王反应过来,阮文霁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调转马头,往巷外驶去。留下原地‘哎哎哎’的平王和镇国公府众人。 「这阮小公爷未免也太无礼了,王爷还在与他说话,他竟就这么走了。」平王身后扶着他的一人说道。 「哎呀,谁让人家是国公世子,达王的表哥呢,放眼整个大京,怕是只有陛下和达王能入他眼吧。」 平王凭的遭受一遭,倒也没有多害怕,先前不过是想趁此机会跟阮文霁套套近乎,现在人走了,他也不容身边人多议论,道: 「休得妄议,闭嘴。」 随行众人慌忙行礼称是。 薛清欢早上出来的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荷包里虽然有从卞氏那儿拿来的糕点,但她舍不得吃,干脆从烧饼摊上买了个刚出炉的烧饼,抛下银子刚啃了一口,手腕就给人从旁扣住,刚咬了一口的烧饼‘啪嗒’掉在地上。 看着满地碎烧饼屑屑,薛清欢凝眉昂首,看向了阮文霁那张居高临下,冷峻严肃,仿若面瘫的脸。 「这位公子,你也要买烧饼吗?那里多呢。」薛清欢神色如常道。 阮文霁是循着身形和踪迹而来的,没想到竟找到了个模样秀美的小姑娘,那双灵动天真的双眼盯着自己,阮文霁赶忙松开了她手腕上的钳制。 薛清欢揉了揉手腕,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烧饼捡起来,可惜道:「唉,不能吃了。」说完,薛清欢就转身往烧饼铺走去,看来是要重新买一个。 阮文霁觉得有些抱歉,想给她银子赔偿,毕竟是自己鲁莽冲撞了人家姑娘,然而那姑娘一转身的时候,阮文霁闻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安乐侯夫人信佛,所以整个安乐侯府用的全都是檀香,每回阮文霁去都要沾一身檀香味回来,那姑娘身上如何沾得?这么早寺庙也还没上香客呢。 阮文霁心中狐疑,欲追上去询问一番,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柔温和的声音: 「益川。」 阮文霁循声望去,就看见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子喊他的大大王赵肇,阮文霁赶忙迎上前,欲行礼,被赵肇拦住: 「不必多礼。」 阮文霁放下双手,恭立马车前,问道:「大王何时回京的。」 赵肇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双手拢在袖中,虽是初夏,但他腿上依旧盖着薄毡,不过大大王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夏日里披斗篷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回来好些时日了。益川在此为何?」赵肇平和的问。 阮文霁往那个烧饼摊指了指,想要对赵肇说明情况,顺便关注一眼那姑娘的行踪,谁料阮文霁在烧饼摊周围找了好几圈,竟然再也瞧不见先前那可疑姑娘的身影。 「咦?」人呢? 赵肇不解问:「怎么了?」 阮文霁无奈摆手:「没什么,先前追着一人而来,此刻那人不见了。」 「是什么人?嫌犯还是刺客?」赵肇问。 「不是不是,大大王别误会。是,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大大王这么早出门,是要去什么地方吗?需不需要我护送?」阮文霁结束了那个话题。 赵肇低头理了理腿上的薄毡,说道:「回来后有些水土不服,今日稍微好些了,便想入宫一趟。没多少路程,不必劳烦益川。」 「大王需养好身体,家父前日还在挂念大王,说大王的武学悟性是他所有学生中最好的。」阮文霁说。 第43章 「哈哈……咳咳。」赵肇掩唇清咳两声,颔首道:「替我问国公安好。」 阮文霁知他这是要走的意思,赶忙退后两步,拱手作揖。赵肇对他点头回礼后,便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往内城行驶而去。 看着渐渐远离的马车,阮文霁想起当年官家从漠北领军回朝登基,他随父亲及一干朝中重臣在城门口迎新帝,大大王那时与他差不多大,不过十岁少年,被官家抱在怀里,一起坐在马背上接受群臣参拜,大大王那时明朗的笑容光彩夺目,仿若冉冉升起的新星,谁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就病的这般严重,丝毫没了当年的精神,还渐渐为官家所冷落,淡出人们的视线多年。 「唉。」 时也,势也,半点不由人。阮文霁心中颇有感慨。 再往那烧饼摊看去一眼,他已错失追踪良机,再追无益,只得回头。 赵肇的马车摇摇晃晃,感觉眼帘子一明一暗,无需睁眼就知道谁来了。 「你是什么人?」韩介抬手挡在赵肇面前,大约是感觉薛清欢身上没有杀气才没有立刻动手。 薛清欢还没开口就听赵肇开口说道: 「韩介,她是十七,自己人,今后不必拦她。」 说完之后,赵肇睁开双眼,在韩介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韩介才退到一边,薛清欢对他展颜一笑: 「十三,我是十七,以后多多指教。」 韩介讶然的看了一下赵肇,似乎想问大王什么时候收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见赵肇并不想开口,韩介这才对薛清欢拱了拱手,算是回应。 「韩介你先出去。」赵肇一声令下。 「是。」 韩介掀开车帘,与车夫一同坐到外面,马车里便只剩薛清欢和赵肇两人。 「多谢大王替我解围。」薛清欢确实有点轻敌,没想到阮文霁那么快就能追上来。 赵肇微笑指了指薛清欢的嘴角,薛清欢这才意识到刚才虽然只咬了一口烧饼,但逃跑匆忙,没来得及擦嘴,羞赧的低下头,想找帕子擦嘴,可她的帕子兜着卞氏的点心,一时窘迫。 这时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她面前,赵肇温和道:「用这个吧。」 薛清欢把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才双手接过,没敢用力,就轻轻的在嘴角拂了两下,用过的帕子不好意思还给大王,只得说道: 「我洗净之后再还您。」 赵肇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薛清欢腰间挂的鼓鼓的荷包上,说道: 「好香啊,是有什么吃的吗?」 薛清欢由衷佩服大王的鼻子,不敢私藏,把卞氏给她的点心拿了出来,在茶几上摊开,说道:「我祖母做的点心,大王可想尝尝?」 纵然是御厨做的点心,被薛清欢这般团在帕子里走了一路,卖相要也不会很好看,所以薛清欢觉得大王肯定会嫌弃,不料她话音刚落,赵肇就毫不介意的取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优雅赞道: 「嗯,味道是挺不错的。」赵肇又咬了一口,问:「你祖母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薛清欢就想起来自己是来汇报正事的,说道: 「大王,您猜的果然没错,侯夫人并不知晓当年王氏把我爹送到了扬州。」 薛清欢从甜水巷的前一个巷口就下了马车,大王的马车密不透风,在里面待了一路,说了一路话委实有些闷热,薛清欢便在巷子口买了个梨汁冰碗,边吃边走回薛宅。 可远远的,薛清欢就看见自家门口似乎有点不对劲。 因为阿吉和长喜他们全都站在外面,都几乎要站到常府门外了,而薛宅门前停靠了一辆靛青顶的大马车,马车周围还有些衣着统一的护卫在。 薛清欢加快脚步上前,阿吉正在外面等的心焦,回头正好看见薛清欢小跑回来,赶紧推了推长喜,两人一起迎上前,阿吉问: 「小娘子怎么这就回来了?」今早薛月如来接薛清欢去侯府赴宴,薛清欢没带阿吉一个人去的。 薛清欢指着她家门口的马车问道: 「那马车怎么停在我们家门外?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我阿爹呢?」 不仅仅是阿吉和长喜,还有薛宅里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被赶到了门外,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那辆宽大的马车上,看着不像是寻常马车,车身却没有刻族徽,想来是主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来历。 薛宅门前还站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一个个神色冷峻,面无表情。 「家里来了个客人,要跟郎君单独说话,郎君就让我们全都出来了。」阿吉说。 薛清欢很意外:「我爹让你们出来的?」 还以为是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挟持她爹呢。 「是啊,都说好一会儿话了。」阿吉说。 第4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哎哎,出来出来了。」长喜拍了拍阿吉,让她别再说了,院子里传出两道脚步声,还有薛冒略显激动的声音: 「说了不去,你走吧。」 长喜伶俐,听见声响后就蹲在墙根下,让薛清欢踩着他肩膀巴墙头,薛清欢心里好奇的厉害,到底是谁跟他爹在说话,于是便不客气的踩上长喜的肩膀巴上墙头,然后就看见一个差点让她跌下来的人从她家廊下走出。 安定侯薛康! 怎么会是他? 薛冒的脸色不是很好,跟在薛康身后,像是送薛康出门,薛康仍旧小声在跟他说着什么,薛冒都没给出什么反应,薛康似乎有些无奈,两人走到院门,将原本紧闭的院门从里向外打开。 薛清欢让长喜便扎稳了马步,让薛清欢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正好让走出院门的薛康和薛冒看见,薛冒眉头蹙起,薛清欢拍拍手上的灰尘,期期艾艾走到薛冒身前,低声喊了声: 「爹。」 薛康听到薛清欢喊薛冒‘爹’,这才将目光投放到她身上,问道:「这是你女儿?」 薛冒将薛清欢拉到身后,低头不语,显然并不想介绍薛清欢给薛康认识,薛康见他冷淡,也是无奈,说道: 「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打算吧。」薛康说完之后,伸手去拉薛清欢,薛冒作势要拦,被他拍开了手,薛清欢就那样被薛康从薛冒的身后拉到面前。 薛康盯着薛清欢看了几眼,将她头顶的几缕乱发夹到耳后,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薛清欢面前,薛清欢不敢收,便扭头询问薛冒,薛冒唇角微动,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薛清欢便接过了薛康递来的玉佩。 见薛清欢收下,薛康笑着在她头顶摸了摸,然后又拍拍薛冒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薛冒站在门口发呆,马车驶出甜水巷了他都没回过神来,还是薛清欢喊了他一声:「爹。」他才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埋头进了院子,直直往书房去,情绪似乎有些沉重。 若是平时,薛清欢可能会让他自己冷静的待一会儿,但今天她见到了薛康,直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如果不问清楚的话,很容易影响她后面的计划,所以,尽管薛冒此时情绪看着不太对,但薛清欢依旧跟进了他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薛清欢把玉佩放在薛冒的书案上,问道: 「爹爹,那人是谁?他为何要给我玉佩?」 薛冒烦躁的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两页,但很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嗡嗡说道: 「你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扔了。不许多问。」 薛清欢将那玉佩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说道:「爹,到现在你还不想跟我说实话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薛家的孩子?」 薛冒埋头看书,没有说话,薛清欢扫过他面前书案,被一张请柬吸引了目光,走过去将请柬拿起看了看,竟是薛康亲手写的请帖,邀薛冒过府赴宴。 薛清欢心中五味陈杂,她费尽心思的跟薛月如卖好,就是为了让她带自己到侯府走一趟,让她当面看一看侯夫人见到她的反应,以此来判断侯夫人到底知不知道王氏把薛冒送到扬州薛家之事,怎么也没想到,她爹的手上就有一封来自侯府的请柬。 看来今天薛康亲自登门的原因,就是因为薛冒没有受邀。 「爹爹之前提起安乐侯府就特别激动,这安乐侯与爹爹素不相识,又怎会亲自给爹爹下请柬。爹爹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薛清欢打算今天把话全都说清楚:「爹爹是……安乐侯的儿子吗?」 薛冒将面前的书合上,语气生硬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过问的,侯门府邸,名门望族,听起来好听,可背地里却是乌七八糟,人情淡薄。他们眼里只有权衡利弊,没有骨肉亲情,那样的门户,不进也罢。」 「那爹爹这是承认了。既然说到了这里,那爹爹何不将侯府如何人情淡薄与我一并说了,若是真淡薄,安乐侯爷又怎会亲自登门寻你?」薛清欢说。 薛冒冷笑:「哼,他现在寻我有什么用?当年你娘病如山倒,我十天跑死了三匹马赶来大京,想求他为你娘找两个好一点的太医前往医治,他按照他以往对我说的,派人传话后就在客栈等他,我等了七八日也不见他来。直到我离开大京,他都没有出现过。你娘的病就那么拖下了,我从大京回到舟山,没多久她就死了。」 「我几乎豁出命想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不在,如今你娘已经死了,他再来寻我又有什么意义?你可知他与我怎么说的?他说让我以义子的身份跟他回府。他说自己腹背受敌,需得侯夫人娘家势力保驾护航,所以权衡利弊之下,不能光明正大的认我们。既然不能认,那就不要认好了。既然想认,也只是个义子,那我们算什么?义子,义孙女吗?凭的叫人笑掉了大牙。」 第45章 个中缘由,薛清欢总算有些明白。回忆当年,她娘病逝前一段时间,薛冒确实外出寻医,只是她不知道薛冒是来大京求薛康为他找太医。也不知道薛康找到薛冒后,提出要认义子的事情。 「当年爹爹来大京他不出面一事,安乐侯如何解释?」薛清欢问。 「他能怎么解释?一句并不知情,下人未曾传达就揭过去了,可你娘的命再也回不来了。当年若是他能救你娘一命,我也豁出去了,当义子便当义子,可你娘死了,咱们又何必上赶着去给人当什么义子呢?」 薛冒说到这里,看向薛清欢,说道:「欢儿,你不必羡慕侯府富贵,那里的日子过得绝对没有这里舒服,你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那些个规矩的,爹爹保证,一定会拼尽全力给你好的生活,所以,你也不要去想那些了,好不好?」 薛清欢能够理解父亲的感觉。 原本就是因为没有受到保护而被人钻了空子送出去的孩子,九死一生留了条命落在扬州薛家,本来他都已经认命了,可偏偏安乐侯找到了他,却不是堂堂正正的让他认祖归宗,而是要他偷偷摸摸的以义子的身份出现。 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年薛康找过薛冒,但薛冒依旧着了薛董他们的道,因为薛冒恼了薛康的所作所为,下定决心要不靠侯府的任何力量,凭他自己出人头地,这才有了他跟薛康毫不来往,躲在薛董的偏院里一心苦读,可谁知道,天不遂人愿,他的一腔愤慨,最终成为了他客死异乡的药引。 薛康找到薛冒的事情,侯夫人估计很快就会知道,知道以后,不方便明面上做什么,就利用王氏的手,控制张家和薛董为她做事,悄悄换了薛冒的考卷,把整个张家拖下了水,有这把柄在,不怕张家今后不听她摆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薛冒杀人灭口。 等到安乐侯发现的时候,薛冒已经死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上一世,薛清欢被认回侯府之后,安乐侯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也很少能在府里看见他,要么是住在衙门,要么是领差外出,总之跟侯夫人的关系十分交恶,看来这其中也跟侯夫人害死薛冒有一定的关系吧。 如果没有侯夫人虎视眈眈的话,薛清欢也不愿意让薛冒跟安乐侯府扯上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能早点曝光身份回到侯府,那将永远身处暗处,方便侯夫人下手。 所以,即便薛冒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薛清欢都要推着他跨进安乐侯府的大门。 不过,薛康的如意算盘可没那么容易打响,他想认儿子,却不想给正经的名分,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薛冒要认祖归宗,并且要以侯府郎君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薛清欢带着长喜和孔擎,换了一身男装,来到金梁巷的福远赌坊外,便要进去。 一起跟过来的孔擎越想越不对,在薛清欢掀开赌坊门帘的前一刻拦住她说道:「小娘子,我还是觉得您来这里不妥,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们去做,这赌坊乃乌糟之地,您如何能进。」 薛清欢把手中折扇合起,说道:「你们好好的开设镖局就算了,居然还开上了赌坊,我如何能不进来瞧瞧?」 孔擎语塞,福远镖局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如果不再想点其他出路的话,根本存活不到今日。以为小娘子是气他背着宋家开设赌坊的事,孔擎说道: 「若小娘子不喜,明日我便将这赌坊关了。」 「关了?」薛清欢质疑:「这些赚钱的买卖,便是你不开,我来了也会让你想办法开起来,怎么能关呢。当然是要长长久久的开下去了。」 薛清欢说完之后,就直接掀帘子进了赌坊,迎面而来的人声与热浪熏了她一脸。此起彼伏的下注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有几个甚至爬到了赌桌上,对着筛子求爷爷告奶奶,嘴里念念有词,丑态百出。 孔擎是这赌坊的管事,平常不怎么过来,场子里的伙计瞧见他赶紧跑过来:「孔爷,您来了。」 伙计一边打招呼一边看向孔擎身后的薛清欢和长喜,孔擎挡住他的目光,说道:「楼上有空间儿吗?」 「有有有。您跟小的来。」伙计见孔擎都对身后两人很客气,自然不敢怠慢,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楼上的空间儿是专门给一些大额赌徒们准备的,从楼上就能看见楼下大堂里的赌桌。 薛清欢进门之后,就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长喜先找到目标,指着大堂中的一处说道: 「小郎君你看,在那儿,那就是张渚。」 薛清欢顺着长喜指的方向看去,一张大大的赌桌旁,围了好些人,正中心站着的不是那日她在张家看见的抢小妾钱财的张渚又会是谁。 果然如大王所言,是个烂赌鬼。她让长喜在各大赌坊随便找了找就找到他了,今天得知张渚来了福远赌坊,这才找了孔擎一道前来。 第46章 孔擎见薛清欢找到了要找的人,将赌坊伙计喊到前来问道: 「那个穿褐衣的人什么来头?常客吗?」 伙计看了一眼,回道:「哦,他呀。常客常客,听说是也是什么官人,具体不知道,赌的还挺凶。」 薛清欢从旁开口:「那人借过钱吗?」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清欢的问题,看着孔擎,孔擎点头过后,伙计才敢答话:「以前借过,不过近来不敢借给他了。」 「为何?」 「之前借给他,他没钱还,咱派人找过他麻烦,不过他家好像真是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咱可惹不起,宁愿不借他,少赚他些钱,也比将来惹事要好啊。」伙计说。 薛清欢了解,赌坊这种地方自然不愿意招惹上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正常。 「借。我看他今儿手气也不怎么好,他要开口借的话,就借给他。要多少,借多少。」薛清欢说。 孔擎问:「这要是借出去收不回来怎么办?」 赌坊借出去的银子那都是九出十三归,一般人不敢赖账,可要真遇到横的,他们就只能认倒霉了。 「收不回来……就让他拉人进来。只要拉个有钱的进来赌够他的借款,就免了他的欠账,若赌不够,剩下的再叠加到他身上,照常按利息滚便是。」 薛清欢语调平常的说。 孔擎和伙计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借钱给张渚,他要还不起就让他拉身边有钱的朋友进来,要是他朋友赌不够他的欠款,就利滚利加在他身上。 好赌之人赌到兴头上,只要给钱他就敢借,当时绝不会管自己能不能还的起这件事,等他把借的钱全都输掉以后,突然告诉他有个办法可以免掉欠款,就是找他身边有钱的朋友来,让他朋友在赌场输够数目,他就可以从这欠款中解脱,赌徒是没有任何尊严和理智的,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会把他身边他认为一定有能力赌够他欠款的人拉下水。 而张渚身边关系好的人里,最有钱的就是安乐侯府的长房长孙薛襜。薛襜其人好酒色,赌这方面倒是不怎么沾,到时候能不能把薛襜骗到赌坊来,就要看张渚的本事了。 几天之后,薛清欢在常府的走廊里晒糯米,每一颗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等到晒干以后,可以用来做糯米酒,给大王用热水温一温就可以直接饮用了。 赵肇坐在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毡,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起身喝一口茶,两人对望两眼,十分默契。 韩介急急忙忙跑进竹园,来到赵肇和薛清欢面前拱手,说: 「小娘子所料不错,不过几天的功夫,张渚就把借的一千两全输了,昨儿他带了薛襜到赌坊,那薛襜一个下午,连带赌坊借给他的总共输了小一万,晚上硬是被他们家的奴仆拉回家去了,若非如此,还会输的更多。」韩介在暗地里盯着这件事,开始还不怎么相信张渚会带人来赌,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现在怎么办,依法炮制,让那薛襜再拉朋友来去赌吗?」韩介问。 薛清欢抬眼看他:「再拉人去,我赌坊还开不开了?」 韩介一愣:「啊?那你让张渚带人去,不就是为了让那些阔少多多借钱,多多欠钱吗?」 「让他们借钱不过是个药引子,哪能长此以往的做下去。」薛清欢说。 「那薛襜的帐总是要要回来的吧。」韩介问。 「嗯,帐是肯定要要的,我已经吩咐人大张旗鼓的上门要去了。」薛清欢说完之后,韩介震惊: 「小娘子莫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那薛襜是谁家的吗?安乐侯府!侯府的郎君,你怎么好派人上门要账?」 「不行吗?大王。」薛清欢问。 赵肇微微睁开眼睛,反问道:「为什么不行?那赌坊的欠条是薛襜自己写的。」 「正是!我又不指望他去借第二回 ,欠债还钱,债主上门要账再正常不过,放心吧,侯府家大业大,不至于连几千两都给不出来,帐肯定能要到,关键是什么?我得让人去要闹!闹得邻里皆知,闹得街知巷闻。」薛清欢筛了筛糯米,挑出两颗长坏了的。 韩介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到主子身边的小娘子到底想干什么,但大王显然纵着她,韩介也不能说什么,拱了拱手正要告退,被薛清欢喊住了: 「急什么。事还没吩咐完呢。」 韩介再度回身,只听薛清欢又道:「侯府那边我派人去大张旗鼓的要账,张家这边也不能松懈。」 「小娘子想如何?张家这边的帐按照你的规矩,是已经清了的。」因为张渚已经拉了个朋友来赌够了他的欠款,按理说他的帐已经两清了。这一条韩介记的很清楚。 薛清欢点点头:「是啊,他的帐是清了。可我没说要他还账,就是单纯的不想放过他,我已经让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张渚给绑了。」 第47章 「……」韩介呆呆的看着薛清欢:「绑,绑了?」 薛清欢神色如常:「嗯,绑了。不过你也知道,大京我不熟悉,我找到人办事牢不牢靠,找的地方安不安全这些还是要靠十三你暗中盯着才行。」 「盯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你绑张渚做什么?大京律法明令禁止绑人勒索,若是被查到可是要充军流放的。」 韩介是越来越不懂了,眼前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做的事情都那么出格呢?绑架在她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是他对一般小娘子的认知有问题,还是这个小娘子有问题? 「被查到要充军流放,所以才要你盯着别被官府查到啊。」薛清欢说。 韩介还想说什么,只听赵肇开口:「你且去办,务必办妥。」 大王开口,韩介无话可说:「是。」 薛清欢见赵肇既然开口了,那就干脆多吩咐一点,免得韩介心里头犯嘀咕: 「对了,张渚我的人已经绑了,麻烦你再去义庄找几个无主的尸体,切几根手指,割两个耳朵下来。等到张家开始找张渚的时候,你派人直接送信到张家后宅中,顺便搭一根手指和一个张渚的信物,要张家准备五万两银子做赎金,两天后交钱交人,要交不出钱,就继续给张家送手指,送耳朵,这些都随意,你自己看着办,务必要让张家人相信,张渚还活着,但却在活受罪。」 韩介的后脊梁背都被薛清欢这段话给说凉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 「可这都是为什么呀。你要是想杀了张渚,直接杀便是,每天送根手指,送个耳朵给他家人,这折磨的是张渚还是他的家人?」 薛清欢直言不讳:「当然是他家人了。我跟张渚无冤无仇,没必要伤害他。」 「……」 敢情您都这样了,还不算是伤害了他吗?这小娘子来路太不正了,自家大王莫不是被她迷了眼吧。 「那为什么是五万两?既然绑了人,干脆多要点好了。」韩介说。 薛清欢却摇头:「五万两这个价格正好,张家不至于给不起,一时又未必能凑齐。这样才能让他们更焦虑,更害怕啊。」 韩介后背发凉,太可怕了。不敢再问下去,以免在听到什么毁灭三观的话,领命后就告辞退下。 「十七这招挑拨离间釜底抽薪用的很妙呢。」赵肇向来不吝夸赞。 薛清欢把挑好的糯米倒入一旁的白瓷罐中,回道:「嘿嘿,妙不妙的,都是多亏大王给我底气。若非如此,我哪能这般得心应手。」 「先是让张渚带薛襜去赌,薛襜输了很多钱,你再派人去侯府大张旗鼓的要债,薛襜为了自保,肯定会说是张渚带他去的,侯夫人定会责怪张家带坏她的好孙子;而这个时候张渚被绑架,勒索五万两,张家人找不到别人帮忙,必然要找侯府开口,侯夫人此时巴不得张渚去死,绝不会帮忙。这时候,就是十七你登场的时候了。环环相扣,确实精妙。」 赵肇一下便把薛清欢的计策解析出来,半分不差。 薛清欢并没有被人看透的恼怒,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大王啊,她最敬佩尊重的人,大王是天,大王是神,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 悄悄在心里吹了一波,薛清欢乖巧的坐到赵肇身旁,用带着浓浓景仰的目光盯着赵肇的俊脸,说道: 「大王,那开封府那边……会受理吗?」 赵肇笃定说道:「拐卖侯府公子,兹事体大,开封府尹邢德章是个刚正不阿的,这案子他必受理无疑。」 说完之后,赵肇对上薛清欢那无比信任的目光,又忍不住补充一句: 「若他不接,还有我在。放心。」 大大王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让人放心!薛清欢如是想。 张府这几天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整个府中上上下下,都因为长房长孙被绑架一事而愁云惨雾。 绑匪提出要五万两银子的赎金,不许报官,报官立刻撕票,不容得张家人不信,因为绑匪手眼通天,连送信都是直接送到后宅,并且还配了张渚的随身玉牌和一根手指,手指上的戒指就是张渚平日里戴的。 张大人想报官,被王氏死死拦住,说他要想孙子死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张渚的母亲,张家长媳日日以泪洗面,张家把所有能凑的银钱都凑出来,也不过就两万两还不到。 王氏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去侯府借钱,谁知道,她刚把孙子的事情告诉侯夫人知晓,侯夫人就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她,并推说自己头疼,直接把她晾在那里不管不顾了。 王氏回来之后越想越气愤。 自从当年她帮侯夫人处理了侯府庶子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开始十几年还可以,可之后就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王氏在侯夫人这里没少受冷落,一直都觉得还不是跟侯夫人最后摊牌的时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她不得不考虑旧事重提了。 第48章 也许是年代过得太久,侯夫人忘记了她这个堂姐所作的贡献,必须要找机会提醒提醒才行。毕竟她手上还握着个天大的把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侯府当年那个庶子现在在什么地方,王氏相信,侯夫人一定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可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现在当务之急是筹到钱救孙子。 王氏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到张家来找薛月如玩耍的薛清欢,目光落在薛月如发髻上又一对崭新的名贵发簪上,王氏微微眯起了双眼,她倒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个现成的钱堆子。 至于这钱堆子可疑不可疑,王氏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再说了,她既然已经决定向侯夫人卖了薛冒,那薛冒亡妻留下的钱,倒是可以先转一部分出来,解一解她张家的燃眉之急。 薛月如坐在池塘边,总是忍不住通过水中照影看自己头上又一对崭新的发簪。上回她带薛清欢去侯府做客,没想到薛清欢半途就自己走来,亏她还在侯府找了一大圈,原本是想跟薛清欢好好生一回气的,可没想到,薛清欢主动上门道歉,还给她又带了一对,比上次去侯府的路上送她的那对珠钗还要好看的簪子,薛月如顿时没了脾气。 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薛清欢简短的说了一遍后,薛清欢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薛月如觉得这个堂妹实在是太仗义了。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王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传话了。 「老夫人听闻薛家小娘子在,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不知道小娘子方便不方便?」嬷嬷说。 薛清欢还没开口,薛月如就咋呼问道:「外祖母喊她说什么话?我也去。」 说着便要起身,谁料嬷嬷阻拦道:「表小姐且慢,老夫人只传了薛家小娘子一人过去。」 「啊?就她一个啊。」薛月如看向薛清欢,犹豫了一会儿,在薛清欢耳旁轻道: 「你待会儿见了我外祖母千万别说你又送簪子给我了,你之前送我东西,外祖母就不是很高兴,如今大表兄不知所踪,外祖母心里气闷的很,估计找你就是为了让你以后别送我东西,可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总之你先去,如果时间长了你不出来,我再去救你。」 薛月如现在还是把薛清欢当做是常送她东西的好姐妹,说话都体贴了几分。 薛清欢温言谢过她之后,就不动声色的跟着嬷嬷身后见王氏了。 薛清欢走入内室的时候,王氏正在喝茶,内室里熏着些檀香,王氏常年跟随侯夫人的喜好,连带这种小细节都在模仿。她坐在软塌上,面带微笑,让人半分看不出心中的焦急。 王氏让薛清欢近前坐下,并让嬷嬷给她上了茶,薛清欢低头不语,兀自喝茶的时候,王氏开口了。 「听如丫头说,你们薛家被烧了库房一事有假?」王氏慢悠悠的问。 薛清欢直接点头承认:「回老夫人,确实有假。」 王氏满意薛清欢的直接,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你对如丫头好,是想借她让你们父女在大京站稳脚跟,你想用钱铺条路出来?」 「是。老夫人明察。」薛清欢附和。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她能帮你的最大限度就是带你去侯府转一圈,别的什么都帮不了你。」王氏说。 薛清欢笑问:「老夫人既说我是聪明人,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您是想给我指条明路吗?」 王氏倒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直接,连弯子都不绕一下。正好,她现在心急如焚,也懒得和她费口舌。 「是,老身愿意给你指条明路,只不过我也说白了,明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至少不是你给两套衣裳,两对发簪就能走通的。」 薛清欢了然的点点头:「这是自然,不知老夫人觉得多少能走通明路?」 王氏把心一横,对薛清欢狮子大开口: 「十万两。」 常听女儿说起薛家四房夫人如何有钱,如今这钱全捏在薛清欢这小丫头手里,王氏既然决定要榨油,那就绝不是小打小闹的。 她想着,薛冒父女初来大京,人生地不熟,能够依靠的只有张家,所以薛清欢才对如丫头百般讨好,为的不就是搭上她们张家这条线嘛。 现在王氏给她这个机会。 薛清欢抬眼对上王氏那双透着贪婪的双眼,好半晌都没什么反应,王氏也不急,像是给她时间思考一般。 片刻后,薛清欢才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十万两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不过……老夫人至少也要给我个底,我出十万两银子,能在您手上买到一条什么样的明路?我总得看看这条明路值不值十万两吧。」 还挺谨慎,王氏心道。 「这条明路保证值得,只要你钱到位了,我立刻就会告诉你一个能让你们父女飞黄腾达的内幕消息。」王氏笃定道。 第49章 薛清欢似笑非笑:「什么消息?」 王氏冷道:「你觉得我现在会告诉你吗?」 薛清欢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您不说我也大致知道。不就是我爹是安乐侯之子的事情嘛。我早知道了啊。」 ‘哐当’一声,王氏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 内室中针落可闻,王氏心如擂鼓,耳膜充血的厉害,除了自己的心跳,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不怪她这种反应,自己掩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居然被人当面毫无预警的用无所谓的态度说了出来。 就在刚才她还在心里打着算盘,用这个消息先从薛冒父女手上弄一些钱过来,然后转脸再用这个消息去跟侯夫人卖好,侯夫人如果知道薛冒就是那个被送走的私生子,定然不会放过他,到时候要做点什么,不还得靠她帮忙,那时候她就又可以受到侯夫人的重用。 原本多好的计划,却在还没有开始实施之前就被人点破了,叫王氏怎么能不震惊。 「你,你怎么知道的?」王氏捏了捏汗津津的手心,颤巍巍的问。 薛清欢将茶送到鼻间轻嗅了两下,却是不喝,一边用杯盖撇开茶叶一边闲谈般说道: 「侯爷说的呀。他已经找到我爹了,现在好像只要等侯夫人松口,我和我爹就能认祖归宗了。」 王氏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指甲掐进掌心肉里也不觉得疼,心里怀疑的种子很快破土发芽,以极快的速度成长。 侯爷知道了。 那侯夫人必定也知道了吧。 可是她昨日去侯府找侯夫人帮忙的时候,侯夫人却什么都没说,只一个劲的推说头疼,王氏以为侯夫人只是单纯的不想帮她的忙,却从未想过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 「对了,我还没问老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侯爷来寻我爹的时候只是说要给侯夫人一点时间,让她想明白该怎么做,您知道侯爷想让侯夫人想明白什么事吗?」薛清欢故作天真的问。 王氏已经乱了阵脚,眼神开始有些闪躲:「我,我怎么知道。」 薛清欢问完之后就开始在那里自我‘猜测’: 「我觉得侯爷之所以这么说,就说明了当年把我爹悄悄送走的就是侯夫人,侯爷肯定很生气,想让侯夫人给个说法出来,其实我和我爹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能被侯府认祖归宗,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可侯爷非要侯夫人给说法,我们也没法呀。真是的,难不成侯爷还想因为这事儿休了侯夫人吗?」 王氏紧咬牙根,连一句敷衍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舌头根上直发苦。 侯爷当然不会休了侯夫人,只要侯夫人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就可以了。 这种后宅阴私事,能给的说法就是推个人出去顶罪,侯夫人会推谁出去,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被推出去的人不能是无关紧要的,王氏越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合适的顶罪人选,大约侯夫人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她昨天才对自己爱答不理,所以她才会对渚儿被绑一事漠不关心,甚至……王氏现在都怀疑,渚儿被绑架根本就不是什么绑匪,而是侯夫人的手笔! 这种事情越是怀疑就越觉得是真的。 王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根本是这丫头胡说的。 「你这丫头满口胡沁,若是侯爷真有心认你父女,外面又岂会半点风声都没有?」王氏气虚的反驳。 薛清欢不以为意,甚至连解释都不想跟王氏解释,直接将腰间的一块玉佩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王氏的目光立刻被薛清欢手里的玉佩吸引,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那玉佩她认得!确实是安乐侯薛康时常佩戴的那只白玉佩,款式可以作假,但那白玉佩色泽润滑,定是经过多年把玩之后才能沉淀出的色泽。 薛清欢说的是真的。 侯爷真的已经找上他们了,那王氏在背后帮侯夫人做的那些事情,侯爷定然也已经知晓,他动不了侯夫人,就让侯夫人想清楚找谁顶罪。 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薛清欢站起身来,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对呆若木鸡的王氏恭顺行礼,说道: 「如果老夫人说的指路就是这个的话,那我想我是没兴趣的。就此告辞了。唉,真希望侯夫人能快些做决断,我都等不及要住进侯府去了呢。」 说完一番矫揉做作的话后,薛清欢便转身离开。 直到她离开之后,王氏仍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安乐侯府后院。 侯夫人王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叶嬷嬷急匆匆的进了主卧之中,侯夫人正在午歇,叶嬷嬷不敢惊扰,只能在外间屏风前走来走去,侯夫人睡眠不深,被她的脚步声吵着了,喊了声: 第50章 「谁在外面?」 叶嬷嬷听见侯夫人的声音,立刻凑上前回禀:「夫人,是老奴。」 屏风里传来些动静,过会儿后,就见内室的帘子被两个小丫鬟打起,叶嬷嬷被传唤进去。 进去之后叶嬷嬷便赶紧做主让里面伺候的丫鬟都出去,然后鬼鬼祟祟的来到侯夫人面前,小声说道: 「夫人,出事了。」 侯夫人低头整理衣裳,她刚过完寿辰,日子正好,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淡定问:「怎么了?」 「侯爷前儿用了私车,去找了一对父女,那人大约三十岁,是个赴京赶考的举子,叫薛冒。侯爷与他私下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临走前还给了那人女儿一枚贴身玉佩。」叶嬷嬷把她打听出来的消息说给侯夫人听。 「薛冒……没听侯爷提过此人。既是举子,那是侯爷看中的门生吧,侯爷素来爱才,有甚奇怪的。」侯夫人说。 「夫人。侯爷就算再怎么爱才,您何时见他对一个未及殿试的举子这般上心?又是密谈又是送玉佩的。而且老奴还打听到,那薛冒是张夫人女婿的兄弟,您当初不就是让张夫人处理了那孩子嘛。」 提起‘那孩子’,侯夫人整理衣服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了,狐疑的看向叶嬷嬷:「你的意思是……」 「当年张夫人只说把孩子处理了,可您知道她怎么处理的?那是侯府公子,她敢杀吗?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她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若她想留后路,那把孩子送到一个她认识的地方,不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吗?」叶嬷嬷这些天都在调查薛冒,查到了不少可疑之处后,才敢来禀报侯夫人知晓。 「还有那个薛冒,从扬州府一路到大京,他住在龙津桥附近,那里的宅子可是顶好的,便是大京本地人想在那里安宅都非易事,他一个从未来过大京的外地人,凭什么一来就买下那里的宅院?若非后面有人相助,老奴真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话已至此,侯夫人自然能想到叶嬷嬷说的,背后相助薛冒的人就是安乐侯薛康。 「夫人,您仔细捋捋,张夫人与那扬州薛家定然有亲,要不然凭她那势力眼的做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薛家的白丁?所以,老奴斗胆猜测,那个从扬州薛家来的薛冒,就是当年张夫人送走的那个孩子,并且,现在侯爷已经知道他了,送他玉佩,会不会是有想认回他的意思?」 侯夫人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他想认就能认的。都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他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孩子就是我让堂姐送走的那个?」 叶嬷嬷想想也是,又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张夫人问个清楚,问问她当年到底骗了您多少事。」 这个建议侯夫人是采纳的,连连点头:「没错,咱们都先别慌,侯爷就算知道了,想认儿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只要在那之前,我们把所有证据都消灭了,他想认也没门儿。」 「如今最大的证据不就是张夫人吗?夫人难道想……」 侯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她敢骗我这么些年,就该料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只要把她处理了,三十年前那件事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悬案,那孩子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叶嬷嬷了然,只见侯夫人对她招手,叶嬷嬷附耳上前听从吩咐,整个内室中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张家后院大门紧闭,王氏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张氏端着茶水过来看了两回,王氏都没让她进门,薛月如也听说了,跟着母亲一同到王氏院外,看守的婆子依旧不让她们进门,张氏纳闷极了: 「母亲到底怎么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人。我这汤水温温热热好几回了,再热该坏了。」 婆子说:「娘子,不是奴不让您进,是老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许进,要放进了任何一个人,拿婆子是问。」 张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到底怎么了嘛。发生了什么总能告诉我吧。」 她虽早已出嫁,还生了孩子,可素来依附于娘家惯了,性子上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遇事也不知怎么办。 「发生了什么,老奴也不知道。老夫人这两日一直在为小郎君的事情苦恼,今日薛家小娘子离开之后,老夫人就突然这般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见。」婆子如是说。 「薛家小娘子?薛清欢?她又来了?」张氏往一旁薛月如看去。王氏为了张渚的事情难过不是一两天了,张氏一开始就是一位王氏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关在房里,可现在一听,好像并不是。 薛月如下意识转过头,张氏这才发现女儿头上又多了一根极漂亮的发簪,当即明白怎么回事,说道: 「不是让你别再收六丫头的东西吗?你外祖母说那丫头心思多,你可别着了她的道。」 第51章 「哎呀,母亲。清欢对我别提多好了,我跟您说……」 母女俩见不着王氏也没办法,只能打道回院,路上薛月如又对张氏吹了一波薛清欢,此时的她们根本就意识不到把自己关在房中的王氏正在历经怎样的心里折磨。 房间里,王氏坐在书案后,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在了一张白纸上,像是状纸,也像是自白书,她心里怕的厉害,因为深知侯夫人的为人,所以才相信一旦事发,侯夫人绝对会毫不犹豫把自己推出去顶罪,甚至可能连顶罪的资格都不会给她。 所以王氏留下这封自白书信,算是自救也是自赎。 写完之后,王氏又通读一遍,确定无误才写上自己的姓名,按下了手印,然后将之折叠整齐,藏入贴身内袋中。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吓得王氏一个激灵,怒问: 「什么事?」 门外婆子说道:「老夫人,侯府来了个嬷嬷,说是侯夫人请夫人过府一叙。」 王氏紧张的连汗都滴下来了,看着紧闭的门扉,夕阳把婆子的身影折射在上面,有点扭曲,有点渗人。 侯夫人请她过府一叙,终于是要对她动手了吗? 王氏沉声回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请那嬷嬷回侯夫人,就说等我身子好了,再亲自去与侯夫人请罪。」 婆子下去之后,没多会儿又来了,说道: 「老夫人,那嬷嬷说,侯夫人派人去寻了小郎君,若老夫人想知道小郎君的下落,现在就要随她去侯府,否则谁也不能保证小郎君有没有闪失。」 王氏坐在椅子上,指甲几乎要掐进椅子扶手里,就说渚儿被绑一事与侯夫人脱不开干系,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她已经开始动手了,先是绑了渚儿,再用渚儿挟制她,而且已经把话说明了,若她不去的话,渚儿就要有闪失。 手按在内袋上片刻,王氏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般,猛地起身,对外说道: 「请那嬷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王氏走进内室,从里到外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番妆容,挺着脊梁骨走出室外,夕阳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毅然决然。 王氏跟着侯府来的嬷嬷走出张家大门,上马车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府的牌匾,再多的不舍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王氏深深一叹后,转头便钻进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行经御街的时候,王氏突然对车里的几个孔武婆子说道: 「对了,我想去祥芝和买些人参补品给侯夫人带去。」 婆子说:「侯夫人等着见夫人,补品什么的就算了吧。」 「哼。」王氏冷哼:「你这刁奴,还敢管到我的头上,当我与你们这般粗鄙之辈一样吗?上门做客,空手而去,像什么样子。」 那婆子还想说什么,被接王氏出府的嬷嬷拦住,说道:「夫人想买什么都是应该的。来呀,调头去祥芝和。」 她们的任务是把人安安稳稳的骗到郊外去,若在大街上发生什么争执,到时候回去不好交代。 一车人的神情王氏看在眼中,更加确定了侯夫人就是想把她杀人灭口,不动声色的坐在马车里,马车调转,往御街南边去,王氏一路上都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经过一座府衙前,王氏眼前一亮,祥芝和是御街上最大的人参补品商铺,也是离开封府最近的一处店铺。 马车停靠在祥芝和门前,几个婆子先下车,王氏便也跟着下来,瞅准了一个空档,王氏提起裙摆就往开封府的方向狂奔而去,等几个婆子和嬷嬷反应过来的时候,王氏已经跑出去老远,婆子们慌了手脚,赶紧追上。 王氏跑到开封府门前就不跑了,从内袋中掏出那封她早就写好的状纸自白书,来到开封府门前的冤情鼓前,不由分说,拿起鼓槌就‘咣咣咣’砸了起来。 有官差出来之后,王氏就举着自白书跪在了开封府大门前: 「老身状告安乐侯夫人嫉妒成性,残害妾侍,偷盗庶子,杀人灭口,请府尹大人受案明察!」 叶嬷嬷得了派出去婆子们的消息,顾不上通传和礼数,直接闯过二门、三门,来到侯夫人的院子里,侯夫人正歪在软塌上让丫鬟给她敲腿按头,闭目养神,听敲腿的小丫头说: 「夫人,叶嬷嬷回来了。」 话音落下,侯夫人睁开眼,让丫鬟们扶她起身,叶嬷嬷直接闯进门,侯夫人见她如此,赶忙挥退了身边的丫鬟,待人走尽后,叶嬷嬷急急道: 「张夫人她像是察觉了不对,半路跑了。」 侯夫人眉心一蹙,当即立起怒道:「跑了?你们怎么办的事?」 「夫人,您先别怪我们,张夫人可给您惹大祸了。她,她居然悄悄写了状纸,直接跑到开封府衙门前指名道姓告您的状去了!」叶嬷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昏过去。 第52章 侯夫人的反应也不见的好多少,身子虚晃了几下,跌坐在软塌上冷静了良久,才颤着唇问:「你,你再说一遍?」 叶嬷嬷见侯夫人脸色不对,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安慰: 「夫人,您别急坏了身子。事情已经发生了,张夫人给官差带进了府衙,咱们的人是碰不到她了,您还是快些想想对策,侯爷那边肯定很快知道这件事的。」 侯夫人脸色略显发白:「对策,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她都去府衙告我了。」 「那您觉得侯爷会怎么说?」叶嬷嬷问。 侯夫人冷笑:「他能怎么说?一辈子都把那贱婢当成宝,就因为那孩子,他连着五六年都没理我,如今好不容易让他把事儿淡忘了,王素娥那个女人又来整了这么一出。侯爷没证据的时候,尚且与我为难,如今有了证据,只怕不会放过我了。」 叶嬷嬷想了想,说道:「不然,去求一求卞姨娘,若是卞姨娘开口说原谅夫人的话,想必侯爷也不会真的对夫人如何的。」 「什么?」侯夫人的反应很激动:「让我去求那贱婢?做梦!」 「可,可若是侯爷本就在气头上,卞姨娘那边再紧逼不放,对夫人您百害而无一利啊。」叶嬷嬷跟随侯夫人从一个小丫鬟做到如今的贴身嬷嬷,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以她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不希望侯夫人出事。 「那个贱婢能有什么本事?就算侯爷真的恼我,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侯夫人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之后,脑子就稍微清楚一点了,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对叶嬷嬷说道:「去准备车马,我要回公府一趟。」 叶嬷嬷恍然大悟:「哦,是是是。回公府回公府!老夫人定有办法。」 侯夫人王氏乃是安国公府嫡幼女出身,国公老夫人还在世。 当年与还是安乐侯世子的薛康是世家联姻,两大家族的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破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把这件事遮掩过去,让大家在台面上都好看些。 半个时辰后,在佛堂念经的安国公老夫人刘氏被请到了耳房中,听侯夫人急急忙忙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 刘氏满头银丝,对于女儿当年把孩子送走一事多少还有点印象。 「母亲,王素娥她吃里扒外啊,这些年我可没亏待过她,她仗着给我办了件事儿,从她张家到她们那一脉旁支王氏,我给她兜了多少事,费了多少银钱,她非但不感激我,还在这时狠狠扎了我一刀,她跑去开封府告状啊,她告我的状,她想要我死啊。母亲,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她张家,她那一脉旁支,我都不会放过的。」 侯夫人在母亲面前诉苦,把老太太听的是愁眉苦脸,手里佛珠转个不停,等她全都说完了之后,才开声问道: 「先不说后事你想如何报复,就你被告到开封府一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侯夫人被问的哑口无言,老夫人见她这毫无成算的样子,深深一叹:「你也这把年纪了,都已经做了几个孩子的祖母,仍旧没半分城府,遇到事情只会回来求救,我今年多大了,再过几年我去了,你遇事还打算去我陵地哭诉啊?」 被母亲当面训斥,侯夫人很惭愧:「母亲长命百岁,凭的说这些咒自己做什么。」 「有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我还想长命百岁吗?你父亲去了,如今国公府是你大哥大嫂当家,我将养在后院,不能帮你什么了。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刘氏恨铁不成钢,现在后悔当年过分疼爱这小女儿,养的她的性子既坏又蠢。 「母亲,您不能不管我呀。侯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找到那贱人孩子的,他素来与我不亲近,这些事情防我跟防贼似的,现在那孩子来大京了,我是今儿才知道的,可还没干什么呢,王素娥就去告我了。我也是被弄得措手不及,没法子了才来找母亲救命,您再怎么着也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刘氏被她缠的头疼,可到底是自己生的,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想了想后,说道: 「你当初送走那孩子本就是不仁不义,那不过一个庶子,你有嫡长子和嫡长女在,偏生容不下一个庶子,这是你丧妇德的主罪。如今你若还执迷不悟,想着报复这个报复那个,便是你父亲在世也保不住你。」刘氏沉声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你主动破解,才有一线生机。」 「请母亲赐教。」侯夫人听到‘生机’两个字,还是很迫切的。 佛堂香案上的檀香萦萦娆娆,耳房里低声细语,夜幕渐渐降临。 一夜无话。 薛清欢昨夜睡的香甜,早晨起来后心情非常好,打算去厨房给薛冒做一锅鸡丝笋干粥当早饭,顺便还能给隔壁的‘常夫人’送去一些。 打开房门之后,就看见院子里的仆婢都站在廊下观望,薛清欢走过去拍了拍阿吉的后背,把阿吉吓了一跳,阿吉回头见是她,立刻指了指院子里,让薛清欢看过去。 第53章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要不是阿吉她们都在,薛清欢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睡错院子了。 只见院中凡是原本空着的地方现在都已经被各种礼品给填满了,而且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礼品从甜水巷口浩浩汤汤的抬进薛家,动作之整齐根本由不得薛家的人阻拦。 薛清欢从廊下走出,叶嬷嬷瞧见她便上前来,薛清欢知道她是侯夫人身边伺候的,叶嬷嬷却不认识薛清欢,不过看薛家仆婢们对她的态度,想来也能猜出一二。 「是薛小娘子吗?」叶嬷嬷问。 薛清欢点点头:「你们什么人,为何往我家里搬东西?」 叶嬷嬷热情一笑:「老奴是来送礼的,在这里恭喜小娘子和郎君,这些年在外受苦了,我们夫人昨日刚刚得知小娘子和郎君来了大京,这不一大早就派老奴送些礼品过来。恭请小娘子和郎君回府。」 薛清欢心里明镜似的,但表面上还是要装的一无所知。 「你们夫人?谁啊?」 叶嬷嬷正要回答,就看见一身书生袍服的薛冒从书房走出,看着满院子的礼物,薛冒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薛清欢乖巧的走到薛冒身旁站好,让薛冒与叶嬷嬷对话去。 「参见郎君,郎君万福。老奴是安乐侯府的人,受夫人赏识在身边伺候,今日老奴是专程来迎接郎君和小娘子回府的。」 叶嬷嬷一夜没睡,准备了一夜的礼物,天一亮就带着东西几乎敲锣打鼓的运到甜水巷来,这个时辰,把甜水巷周围的邻居基本上都吵醒了,不少人都探头过来薛家宅院看热闹呢。人群中有人听到叶嬷嬷说自己是侯府的嬷嬷,又说来接郎君和小娘子回府,顿时面面相觑,竟不知他们这新搬来的邻居是这等身份。 侯府的郎君和小娘子啊,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随随便便能见到的。 「哪儿来的狗东西也敢认亲?谁要跟你们回府,把东西全扔出去。滚蛋。」薛冒对回侯府这件事相当抗拒,根本不容叶嬷嬷多说什么,吩咐完之后就转身回了书房,再不理院中一切。 叶嬷嬷上赶着被薛冒骂了一通,心里憋屈,却又不敢发火,还想追着薛冒进去,被薛清欢给拦住了,只见薛清欢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嬷嬷,身后阿吉和长喜拦在走廊两边。 「嬷嬷,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送礼来我家,还要接我和我爹去哪儿?」薛清欢笑容满面的问。 比起薛冒的态度,薛清欢这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叶嬷嬷想着郎君脾气似乎很大,不若先跟小娘子说通了,让小娘子去劝郎君也是好的,于是就把自己的来路和目的又重新跟薛清欢说了一遍。 薛清欢听得连连点头,十分配合。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郎君被侯夫人那个嫉妒心强的堂姐偷走了,侯夫人茶饭不思,日日礼佛,乞求郎君平安,上天不负苦心人,让侯夫人得知郎君的下落,这不,夫人一刻都等不了,天一亮就让我们过来接你们回府了。」 叶嬷嬷说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几句话就把侯夫人完全塑造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爱护庶子的嫡母形象。 是个人才。 「嬷嬷的意思是,我爹是安乐侯府的郎君?」薛清欢佯做震惊,高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算是把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的内心想问的直接问了出来。 「可不是嘛。郎君是我们侯爷和卞姨娘的儿子,是侯府三郎。小娘子也自然而然是侯府小娘子了。」 叶嬷嬷边说边观察眼前这小娘子的表情,见她从开始的震惊到此刻的欣喜,叶嬷嬷知道今日要办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毕竟是个小门小户的,得知自己摇身一变身价百倍,从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一跃成为侯府小娘子,怎能不心动,怎能不欢喜?怕是心里都要欢喜的疯了吧。 「小娘子,侯府的马车就在外面,您看您是不是进去再跟郎君说说,咱们现在就回府啦。」叶嬷嬷不忘催促薛清欢去劝薛冒。 薛清欢垂下眼眸,做出略有焦虑的样子,咬着唇瓣说道: 「现在就跟你们回去恐怕不行。」说完,对叶嬷嬷招招手,让她近前说话,叶嬷嬷上前后,薛清欢小声说道:「嬷嬷莫要欺我年幼不懂,若真是侯夫人要接我和父亲回府,怎么会只派你一个老奴才过来,侯夫人真的欢迎我们回侯府吗?莫不是你自说自话的吧?」 叶嬷嬷被薛清欢那句软软的‘狗奴才’气得七窍冒烟,可偏偏眼前这小姑娘一副‘欢欢不懂,欢欢不知道’的神情,让她想发火都不知道从哪里记。 算了算了,毕竟是乡野来的,还能指望她多会说话不成? 现在最关键的是在侯爷明日宫中值班回府之前把这对父女接进侯府,等侯爷回来得知了王氏状告侯夫人之事,有这父女俩在府里,侯爷便也不好怎么发落侯夫人了。 第54章 至于开封府那里,国公老夫人承诺了去见一见王氏,让她把所有罪责都担下来,应该牵连不到侯夫人。 「不是老奴自说自话的,真的是侯夫人亲口吩咐的。小娘子和郎君随老奴回侯府,就知道老奴有没有说谎了。」叶嬷嬷拿出生平最和善的语气对薛清欢劝说。 薛清欢却依旧还是那副审视的表情,将叶嬷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看的叶嬷嬷都觉得心头发毛了,她才开口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能相信。若真是侯夫人想接我们回府,那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呢?」 叶嬷嬷觉得心头在冒火,努力保持微笑:「小娘子说笑了,侯夫人是何身份,如何能来这种地方?」 「哦哦哦。嬷嬷终于说出实话了。这是我和我爹的居所,怎么就成了‘这种地方’?侯夫人既然嫌弃我们,那我们还回什么侯府,在这里住着别提多舒服了。」薛清欢说。 叶嬷嬷脸上的笑容在颤抖,感觉快要挂不住了。 「小娘子,侯夫人没有嫌弃你们。她只是……」 话未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嬷嬷就别费口舌了。我爹的态度您也看见了,若非侯府真心实意的欢迎我们回去,那我们回不回侯府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嬷嬷还是回去吧,跟侯夫人说一声,我和我爹就住在这里了。」 薛清欢说完之后,朗声唤道:「阿吉,长喜,送这位嬷嬷出去吧。」 两人上前拦住了还想跟薛清欢说话的叶嬷嬷:「小娘子,小娘子,您别走,听老奴说呀。哎哎,你们别拦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然而叶嬷嬷再怎么也突不破长喜的阻拦,没办法,只能让人把东西全都先放下,她自己回侯府去跟夫人商量了。 薛清欢来到房门紧闭的书房,推了推门扉,发现薛冒从里面把门闩拴上了,薛清欢无奈一叹,从头上拔出一根扁扁的木头簪子,插、进门缝中向上一挑,门闩就掉了下去,薛清欢推门而入。 薛冒正站在书架前翻找书籍,听见门闩落地的声音才出来看,正好看见薛清欢施施然推门进来的样子,看着她插回头上的发簪和落在地上的门闩,薛冒好一阵无语。 「你不用来劝我,之前我已经把话全都跟你说了,你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也就这样,反正我是不会回他那个劳什子侯府的。」薛冒态度坚决的说。 薛清欢把书房门关上,捡起门闩在手上把玩,问道:「要是侯夫人亲自来请的话,你回不回?」 「不回!」薛冒说。 薛清欢点点头,低头翻弄了两下门闩,轻咬唇瓣说道: 「我上回去侯府,看见了卞姨娘。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就是特别瘦,脸小的都没有一个巴掌大,手指骨节跟竹子似的,一点肉都没有,我听伺候她的小丫鬟说,她病了好些年,时常吃药,可有的时候,厨房里要用炉子,连她的药炉子都会被抢走,想熬药都没地方熬。」 薛清欢说起卞氏,语调中满是悲戚,她发自肺腑的心疼卞氏,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就因为出身不好,活该被人欺负了一辈子。 「爹,如果您不回去,卞姨娘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回侯府,并不意味着您向侯爷妥协,相反的,他想让您当他的义子,那您也只需对他付出当义子的感情啊。关键是卞姨娘,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在侯府被欺压了一辈子,您当真忍心置她于不顾吗?」 薛清欢把卞氏的处境说给薛冒听,薛冒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柔弱单薄的形象,那是他多少个日夜梦到的母亲的影像。 一个妾在侯府本就生存艰难,若他执意跟侯爷与侯夫人对抗,那么最终受伤的只有他身为妾侍的亲生母亲。 「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迫在眉睫。卞姨娘怀孕了。若是你不回去,你觉得以侯夫人的心性,会容得下她为侯爷生个老来子吗?」薛清欢沉声说道。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这样急迫的回到侯府的真正原因。 她想保护卞氏,想让她不要落得上一世那样凄惨的下场,想要回报卞氏当年的回护之恩,想让她安享晚年。 薛冒手里的书捏的咯咯作响,却没有再反驳薛清欢的话,从他的背影,薛清欢就能看出来,薛冒已经算是妥协了。他终究还是不能任性的放弃来自亲生母亲的责任召唤。 而另一边,叶嬷嬷回到侯府之后,将薛宅中发生的事情,以及薛清欢最后说的那番话一一回禀侯夫人知晓,气的侯夫人当场就摔了一套名贵的瓷器。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亲自去接?」侯夫人觉得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叶嬷嬷为她顺气,从旁劝道:「夫人莫气,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不知深浅,完完全全就是个土包子。她懂什么叫分寸啊?您是没瞧见,她听说自己是侯府小娘子时的表情,得意的都快忘乎所以了。」 第55章 「呸。果然是贱婢生的贱种。」侯夫人恨屋及乌,嘴不留情。 「夫人息怒,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现在是咱们要在侯爷回府之前把人请回来,是利用他们,这些土包子以为进了侯府就是一步登天,小人得志的嘴脸,可就像国公老夫人说的那样,左不过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子之女,就算是在侯府,他们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要像他们那个姨娘似的,仰仗侯夫人鼻息过活。」 「先把人骗进府里,到了府里之后,您是嫡母,嫡祖母,想要怎么拿捏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到那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侯府,再想后悔出去,可就难了!」 叶嬷嬷把道理剖析给自家夫人听,算是稳住了侯夫人的怒火,深吸一口气,侯夫人努力让自己平复。 「有理!好,我就走这么一遭又何妨。白得个贤良名声,等他们进了侯府之后……哼,我便叫他们好好的知道知道侯府的规矩!」 那对乡下来的父女要以为进了侯府就是进了富贵窝可就大错特错了,高门府邸,嫡庶之分犹如天堑,庶子天生低人一等,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正好还可以多一点拿捏卞氏贱婢的把柄。 叶嬷嬷见夫人终于想开了,欣慰说: 「正是这个理儿!」 「去准备车马,我现在就去把人给‘请’回来!」侯夫人想通了,就不想再耽搁,早点把人弄回来,她也好早点安心。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叶嬷嬷欣喜的出去准备侯夫人出府事宜。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看着那个居然真的亲自上门的侯夫人。 其实侯夫人亲自上门这件事,是出乎薛清欢预料的,她当时的计划只不过是想让王氏误会侯夫人想对她不利,王氏没有别的门路,要想从侯夫人的魔爪下脱离的话,只能寻求官府的帮助。 只要王氏因为这件事报了官,那薛冒和薛清欢的身份就算是被捅到台面上了,侯夫人来不来接,都不妨碍别人知道他们父女俩是侯府郎君和小娘子这件事。 看来王氏报官这件事对侯夫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今日既亲自前来,便是诚心诚意要接回你们父女的。」侯夫人坐在薛家厅堂的主家位上,薛冒坐在客座上,低着头听她说话。 侯夫人的目光在薛冒和薛清欢身上转了好几圈,昂首瞌目,等候他们的回答。 薛冒见她这目中无人的样子,张口就想驳她,后衣袖被人拉扯了两下,薛冒想起薛清欢早上与他说的话,硬是把不忿之气给咽了下去,改道: 「我父女人微言轻,全权听从侯夫人之意。」 这个回答,侯夫人很满意。 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叶嬷嬷赶忙上前搀扶,只听侯夫人道:「既然如此,那现在就走吧。」 薛冒一愣:「现在?可,可我们还没收拾行李。」 侯夫人将客厅环顾一圈,像是很瞧不上这里的摆设,说道:「你们先随我回去拜过祖宗,安排一下院落,东西之后回来收拾即可。」 薛冒觉得实在太赶,胸中那股不受尊重的文人骨气愤愤不平,还是薛清欢上前代他说道: 「是,全听侯夫人的。我们现在就随夫人回府,认祖归宗。」 薛清欢说完之后,还对侯夫人展颜一笑,侯夫人觉得她笑起来那口白牙很碍眼,面上却回以微笑: 「三郎这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薛冒没有说话,薛清欢继续说:「多谢侯夫人谬赞,也是侯爷和夫人遗传的好呀。」 侯夫人心里一膈应,不再跟这乡野来的丫头多费口舌,径直走出门外,一声令下: 「回府。」 屋外仆从一一应答。 薛清欢在薛冒身后推着他一脸冷漠的他出门,吩咐阿吉看好家,带着长喜坐上了侯府的马车。 薛康虽然位及安乐侯,但每两个月还是要在宫中轮值三日。 这回也不例外,在宫中轮值时,外界除非是家人生死的消息,否则其他一概传不入大内,第三日清晨,他从宫门出来上了侯府的软轿,听管家说这几日侯府发生的事情,在听到管家说张夫人状告侯夫人一事时,原本在轿子里昏昏欲睡的他突然就精神了,掀开软轿一侧的帘子,问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说与薛康听,薛康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感觉他就轮了个值,家里家外全都翻天了呢。 他为了家宅安宁,就算当初找到了薛冒,也只是跟他提出回府做义子,他想着侯夫人容不下庶子,那义子总行了吧,这样他能顺带照拂薛冒,也能给绣娘一些安慰,可,可这才几天的功夫,侯夫人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居然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薛冒直接给认了回来。 第56章 听管家说,这还是她亲自去薛宅把人给请回来的。 什么情况! 薛康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侯夫人此举究竟是何意,回到家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杀到侯夫人院中,此时侯夫人已经起来,坐在镜子前让丫鬟给她梳好了妆,薛康气势汹汹打帘子进来,劈头盖脸的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侯夫人早就料到他回来会是这样子,回道:「我能干什么?不过做了些侯爷日思夜想的事情罢了。」 薛康蹙眉:「我日思夜想什么了?」 「不就是把那小杂种接进府里吗?行了,我帮你做了。你不用再日思夜想了。」侯夫人没好气的说。 「我什么时候……罢了罢了,那王氏告你是怎么回事?她疯了吗?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发这么大的疯?」薛康质问。 侯夫人觉得气愤不平:「现在是她告我,你是我的丈夫,不说先为我平事儿,一回来就质问我,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你的心里,眼里全都只有卞绣娘那个狐狸精,你眼中何曾有过别人?」 薛康感觉每次跟她说话,头都要炸开,而且无论跟她说什么,都说不到一起去,说多了她就把绣娘抬出来,一口一个狐狸精,一口一个小杂种。 摆摆手,薛康懒得再和她说一句话,转身要走,侯夫人不依不饶,追在他身后继续骂道: 「薛康,你对我什么态度?你又想去找那狐狸精是不是?也是,你们现在一家团圆了,你当然要去看她和那个小杂种了。」 薛康回首怒道:「你叫谁狐狸精,叫谁小杂种!那是我儿子,是绣娘给我生的儿子!被你送走这么多年,你还有脸叫他小杂种?今后谁再说这些,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这些,薛康就转身掀袍角往他的书房去,这些年他早就不住在正房,偶尔去妾侍那里,其他时候都住在自己的书房。豆*豆*网。 换了身衣裳,睡不着又出门了,管家问他去哪儿,薛康想了想后,觉得现在去哪儿都不合适。 「侯夫人昨日将三郎君和小娘子请回侯府,拜过祖宗,侯夫人特地安排了离卞姨娘的院子很近的丽香雅苑给三郎君和小娘子居住。」管家跟在薛康身后,尽职尽责的回禀。 薛康点点头,问道:「他们现在已经住进来了吗?」 对于薛冒父女被侯夫人亲自迎回府这件事,薛康的感觉是有点复杂的,他确实想认回儿子,但一直以来就是怕侯夫人闹的家宅不宁,所以一直没敢光明正大的办这事儿,谁料张王氏那么一告状,居然逼得侯夫人出面把这事儿办了。 但不管怎么说,认回来总是好的。 「回侯爷,三郎君说是要回去收拾东西,过几天才正式搬回来。」管家说。 薛康想起这些年对孩子的亏欠,对管家说: 「这些天你多跑跑,问清楚三郎何时回来,届时在府里开个宴席,让所有人都出来认一认,免得今后出去一家人都不认得。丽香雅苑那边多派些人手,收拾妥当了,别让三郎君和小娘子回来住着不舒服。」 薛康的一句话便告诉了管家,侯爷对刚回来的三郎君和小娘子还是很重视的,今后他们这些人伺候的时候,也一定不能怠慢了。 薛清欢说是要几天回来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除了一些随身行李之外,这薛宅中的东西大多都不用动,毕竟多个地方,将来还能偶尔回来住一住。 这些天,薛清欢在街上大肆采购,给卞氏买了好些东西,吃的、用的、穿的,凡是她能想到的几乎都给卞氏买了。 正式回侯府那日,侯府里张灯结彩,开设宴席。 薛冒和薛清欢被簇拥着进门,薛康坐在主位之上,侯夫人没有出席,府中两个姨娘则分别坐在薛康的左右两边,薛清欢看见卞氏,从薛冒身后钻出脑袋来跟她打招呼,卞氏两手交握在膝上,不住搅动手中帕子,看起来有些激动,一眼不错的盯着薛冒,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薛冒突然从眼前再度消失一般。 薛冒也感受到了卞氏的目光,母子俩对望一眼,薛冒跨步上前,跪在卞氏面前就磕了三个头,说道: 「娘,儿回来了。」 一句‘儿回来了’让卞氏当即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慌忙起身把薛冒扶起,紧紧抓住薛冒的手不肯再放开,口中直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卞氏哭的止不住,薛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了。那个……清欢是吧,来来来,到这边坐下,薛冒也坐,都坐下吧。」 侯爷发话后,侯府众人也都依次坐下了。 薛康有一妻两妾,与侯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嫡长子名为薛敬,已经请封为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安乐侯爵位的,还有个嫡女名为薛丽华,已经出嫁,嫁的是礼部尚书之子袁文涛,世子薛敬与世子夫人吴氏育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分别为薛娴珺、薛娴雅,一个儿子薛襜,世子有四个妾,庶子庶女三四忍;而妾侍于氏则只有一个儿子,侯府二郎君薛倦,薛倦与妻子宋氏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名为薛娴淑,儿子名为薛槐,也有三房妾侍,庶子庶女二三人;再有就是卞氏了。 第57章 卞氏与薛康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如今的薛冒。 这一大家子人,全都聚集到一起,四五桌都坐不下,薛冒本就不善交际,让他在一夜之内认全乎这么多人也是为难他。 薛康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拉着薛冒的手说当年他有多悔没保护好他云云,薛冒不言不语,只顾低头喝酒,又说道薛冒读书的事: 「如今你回来了,是侯府正经的郎君,那书读不读也没什么要紧,你要想入仕为官,到时候自有为父去与官家给你请个荫封回来,实不需你那般辛苦。」 沉默了一晚上的薛冒开口正色说道: 「书我是一定会读的。十年寒窗,为的便是考出功名。此事无需侯爷操心。」 薛康喝的有点多,但也看见薛冒脸色有些不对,点头道:「哦,你要愿意读,那就读吧。没说不让你读,你无需如此。」 一旁的世子薛敬也帮着附和,对薛冒道:「三弟喜欢读书是好事,父亲的意思是怕你辛苦,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不科考将来也不愁前程。」 说完之后,旁边的人也跟着一声一声附和出声,别说薛冒了,就是薛清欢都是越听越觉得刺耳,这帮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暗讽薛冒读书无用,妄想与天下学子争那仅有的几个功名,痴人说梦罢了。 薛冒的涵养还不错,听了这些话居然没有当场掀桌子走人,想来此时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毕竟从小到大的学业都不是最出色的,解元都可能马失前蹄,他这不上不下的成绩又怎么敢说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呢。 再说了,就算他说对自己有信心,旁的人也不会信他呀。只会嘲笑的更加严重。 但不管怎么说,薛清欢的回侯府计划算是彻底成功了,她让薛冒回到侯府,成为侯府三郎,断绝了薛董的后续陷阱,也让她自己从扬州府的薛家六小娘子,变成了大京安乐侯府薛家四小娘子。 是夜,宴席散了之后,侯府众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薛清欢和薛冒被安排在丽香雅苑,位置比较偏僻,但好在离卞氏住的地方很近,薛清欢和薛冒先送卞氏回去,关上院门,卞氏让小屏沏了茶过来,祖孙三人便在院子里坐下。 薛冒坐下之后便打量卞氏住的地方,虽不如薛清欢说的那样破败,但也够萧条的。 卞氏亲自倒茶,一杯送到薛冒手中,从见到薛冒的第一眼开始,卞氏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薛清欢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动,便站起身来,拉着一旁伺候的小屏以认路为由到院子外头去了,留他们母子在里面说说体己话。 薛清欢拿出从宴会上顺的两只橘子,跟小屏一人一只,坐在前往丽香雅苑半路的花圃墩子上说话。 「小屏,府里可以开小厨房吗?」薛清欢问。 小屏咽下一瓣橘子瓤,想了想后,说道:「我只知道侯夫人院子里、世子院子里有小厨房,于姨娘院子里好像也有,大概是可以开的吧。」 「那为什么你家姨娘不开?」薛清欢问。 小屏有些无奈:「开小厨房都是自己担花销,我们姨娘自小在府里长大,大概觉得没必要吧。」 怎么会没必要呢,所有送进口的食物全都是从厨房出去的,厨房乃是重中之重。不过想也知道,卞氏自小被卖到侯府做丫鬟,后来成了通房,侯爷畏惧侯夫人,不敢给她太多东西,卞氏自己又不是那种愿意开口的人,渐渐的侯府上下,乃至侯爷都觉得卞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会给添麻烦,却也很容易成为被忽略的那种人。 「你跟我讲讲府里的事儿吧。」薛清欢看着天上缺了一块的月亮,耳中听着小屏与她讲侯府各房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薛清欢在新床上睡的还不错,早就醒了,看外面天才刚亮就没高兴起来,在床铺上赖了会儿。 谁知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阿吉的声音传来: 「小娘子,侯夫人院里的叶嬷嬷来唤小娘子去给侯夫人请安。」 薛清欢从床上坐起,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儿,披着衣裳,打开房门,就看见叶嬷嬷已经穿戴整齐,面带微笑,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里等候薛清欢。 「嬷嬷这么早就来了。鸡还没叫呢。」薛清欢将门大敞着,让同样被强行喊起床的阿吉进来帮她梳头。 叶嬷嬷也顺势跟了进来,站在外间说道: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懂也是常理,所以侯夫人才特地命奴来教一教小娘子的。」 薛清欢坐在梳妆台前,让阿吉给她梳了个坠马髻,然后换衣裳,全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很快就梳洗换装完毕,来到外间,对叶嬷嬷比了个‘请’的手势。 「嬷嬷请。」 薛清欢说完之后,便主动走在前,这配合的态度跟叶嬷嬷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她预想中,这么一大早她过来喊人去请安,野惯了的小娘子定然不愿配合,若是闹出点什么,说出点什么,正好可以当做把柄抓住,可她这么配合,倒叫叶嬷嬷无话可说了。 第58章 两人到了侯夫人院中,天才蒙蒙亮,夏天的天儿亮的早,其实现在不过卯时刚过,大多数人这个时间都还没起呢。所以主院里此刻也是一片寂静,连廊下的灯笼都还未撤,薛清欢径直往主卧走去,被叶嬷嬷拉住,小声说道: 「小娘子做什么?侯夫人还未起呢,你得等侯夫人起了才能请安。」 薛清欢看着叶嬷嬷,心道还没起你这么早喊我过来? 叶嬷嬷避开薛清欢的目光,陪着薛清欢站静悄悄的院子里,鼻眼观心,一副‘我们侯府就是这规矩’的样子。 薛清欢心知肚明她们在整什么幺蛾子,也不与她争辩,干脆在两手拢在袖子里,在院子转悠起来。 叶嬷嬷站在原地暗暗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薛清欢那百无聊赖的样子,叶嬷嬷觉得上回被这小娘子称作‘老奴才’的仇算是报了一点。 薛清欢来到一株桂花树下,盯着有她两个人高的桂树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折下一根枝丫,叶嬷嬷听见声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小娘子你做什么?」叶嬷嬷问。 薛清欢看了她一眼,忽然甩动桂树枝丫,把小时候她娘教她的那套健身剑法耍了一遍,‘舞剑’的宗旨就是左甩两下,右甩两下,前后各甩几下,总之就是让叶嬷嬷乃是主院里伺候的仆婢婆子们全都不能靠近她周身三步之内。 然后她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树枝挥的虎虎生威,好一阵闹腾之后,终于成功把还在睡觉的侯夫人给吵醒了。 一刻钟后,侯夫人披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薛清欢等在屏风外头,也不安分,左看右看。 「跪下。」 屏风后,侯夫人撑着头冷声说道。 薛清欢充耳不闻,叶嬷嬷没办法只能出来提醒,说道:「小娘子,侯夫人让你跪下。」 「为何下跪?」薛清欢不解问。 「你清晨在院中舞……树枝,饶了侯夫人睡眠。快跪下跟夫人认错。」叶嬷嬷低声解释。 薛清欢奇道:「是嬷嬷一大早喊我来的,要跪也该嬷嬷跪啊。」 叶嬷嬷惊愕的看着薛清欢:「怎,怎么会是我跪?奴是受侯夫人之命带小娘子过来清晨请安的。却不是叫小娘子来舞什么树枝的。」 薛清欢推开她,来到屏风口,直接对着梳妆镜前的侯夫人道: 「可侯夫人明明还睡着,你喊我过来给谁请安?难道是侯夫人让你在她睡觉的时候,把我喊过来请安的吗?这种谎话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了,我可不信!」 叶嬷嬷被薛清欢一连串的话说的哑口无言,她总不能直接说:天不亮就喊你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整你吧。虽然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后宅女眷中,长辈给晚辈立规矩就是这么办的,也没有一个晚辈,敢在长辈面前质问出这些话,因为一不小心就要被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确实是我让她去喊你来请安的,这是规矩,晚辈给长辈请安天经地义,若你来了长辈没起,你就该等到长辈起了再请安。」侯夫人撑着脑袋如是说。她本身睡眠就不是很好,前半夜睡不踏实,后半夜才开始真正睡,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早被吵醒了,现在头疼欲裂。 「以前我们巷子里有一个恶婆婆就是这么给她刚进门的儿媳妇立规矩的,天不亮就让她儿媳站在院子里等,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那婆婆恶毒,后来她儿媳妇实在受不了,有一天晚上就冲进她婆婆的房间,把她婆婆生生的给闷死了!」 薛清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她说的话,里里外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侯夫人此刻的脸色。 侯夫人也是没想到薛清欢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放肆!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咒我?或者你也想像那家儿媳妇似的冲到我房间来闷死我?」 薛清欢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可不想闷死你。那儿媳妇闷死了婆婆,最后被刺字流放了,我可不想刺字流放,太惨了。」 侯夫人及房内众人:敢情你是因为不想刺字流放才不做的,那要是没有刑罚的话,你就想做了? 「你!」侯夫人觉得自己真是作孽,一大早被人吵醒了不说,还被迫听了这么些个令人气愤的话。 「给我去院子里跪着,我不让起来不准起!」侯夫人怒道。 薛清欢无所谓的梗着脖子问:「请侯夫人给我个罪名我才好跪。」 「你目无尊长,巧舌如簧,罚你跪都是轻的。」侯夫人说。 「真是天大的冤枉,侯夫人,我对您别提多尊重了,何来目无尊长?至于巧舌如簧就更加不知从何说起了。」薛清欢说。 侯夫人怒指薛清欢:「你这还不叫巧舌如簧?我们侯府没你这等不知礼数的人。」 第5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那我要是不跪,会怎么样?」薛清欢不耻下问。 「侯府有侯府的家法,不敬尊长者,赶出侯府也是有的。」侯夫人没好气说。 「哦。」薛清欢了然点头:「那侯夫人就把我赶出去吧。」 「……」 满室静谧的针落可闻,所有人都被薛清欢这番大胆之言吓得屏住了呼吸,见过愣的,没见过这么愣的,昨儿才刚住进侯府,今儿就让人把她赶出去,她当入侯府宗籍是玩闹呢。 侯夫人也愣住了,她不过一句随口威胁,这丫头居然真的敢接。这要怎么答?赶还是不赶? 叶嬷嬷见事态完全出乎了她们预想的那样,侯夫人眼看就要下不来台了,叶嬷嬷赶紧上前铺台阶劝道: 「小娘子昨儿才刚回来,你要赶去哪里呀?真是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又转头对侯夫人道: 「夫人,今儿约莫是老奴传话不到位,小娘子误会了。有了今天的教训,明日小娘子该是知道如何请安了。今天第一天,您就多担待些吧,给小娘子一个机会。」 叶嬷嬷这边说完之后,就对薛清欢看去一眼,这回薛清欢倒是很给她面子,上前对侯夫人福了福身,说道: 「是,请侯夫人别生我的气,明日我知道该如何请安了,绝不打扰侯夫人休息。」 有了这两个台阶,侯夫人总算下了台,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叶嬷嬷赶紧把这丧门星给带下去,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从侯夫人的主院出来的时候,满院子的仆婢都对薛清欢投来敬佩的目光,如果不是叶嬷嬷脸色黑如锅底走在薛清欢身旁,说不定还有丫鬟小厮上前来表示景仰呢。 薛清欢一路摘花惹草,叶嬷嬷在旁边与她说明早来请安的各种规矩,也不知薛清欢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总之她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见薛清欢给出两句回应来。 把她送到丽香雅苑门前,叶嬷嬷放弃了说教,心道若是明日她还这般,侯夫人那边定然不会再放过她了。 一夜辗转,到了第二日清晨。 叶嬷嬷仍旧是昨日的时间,天还没亮就到丽香雅苑请薛清欢去请安。谁料过来之后,薛清欢身边伺候的丫鬟却告诉她: 「小娘子已经去了,嬷嬷来晚了。」 叶嬷嬷看了看仍旧是微蓝的天幕,心道这还来晚了?不过,生怕薛清欢又像昨天似的莽撞惊扰侯夫人睡眠,叶嬷嬷不敢耽搁,从丽香雅苑出来之后,就往主院赶去。 紧赶慢赶来到主院,发现院子里并没有薛清欢等待的身影,叶嬷嬷喊了守门的婆子问,婆子说: 「没瞧见四小娘子来呢。」 叶嬷嬷心中纳闷,不是说人已经来了吗? 这般疑惑着,叶嬷嬷亲自站在主院的垂花门外翘首以盼,焦急的心情一点不比昨日要少。直觉告诉她,侯夫人把三郎君和四小娘子接回侯府,也许并不是什么多正确的事情,至少她们是一点没想到,那个乡野来的小丫头居然真的这么野性难驯!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去哪里了。 这么想着,叶嬷嬷隐隐看见通往主院的小径上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前来,略微近前一看,果然看见了一步三摇晃的薛清欢,叶嬷嬷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可看着看着,叶嬷嬷就觉得不对劲了。 薛清欢怎么好像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叶嬷嬷定睛一看: 「哎哟,可了不得了!」 薛清欢怎么把其他三个小娘子全都叫过来了,看跟在她身后那三个小娘子的脸色,想来一个个也都不是自愿的吧。 叶嬷嬷小跑上前,指了老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勉强问出一句: 「小祖宗,你,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呢?你怎么把她们叫过来了?」 以薛娴君为首的薛娴雅、薛娴淑三人气闷闷的瞥向叶嬷嬷,她们怎么过来了,她们也想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侯夫人不喜早起,从小就免了晚辈们早晨的请安程序,可今天薛清欢利用在后宅之便,悄无声息的潜入她们各自的院子里,先是敲门把她们吵醒,然后大声约她们一起来请安,她们若说不来,薛清欢就说她们不孝,连亲祖母的早安都不愿意请。 这么一大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敢说自己就是不给祖母请安,就是不来? 「侯夫人不是说要晚辈请安吗?我寻思着这府里的晚辈也不是我一个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一人请安不如大家一起请安,这样侯夫人感受到的晚辈的尊敬也会翻倍成双吧。」薛清欢理所当然道。 说完之后,不等叶嬷嬷反应过来,就对身后招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三位姐姐,走走走,我们赶紧去侯夫人院子里站着,你们可千万要小声点,我昨儿就是声音太大,把侯夫人给吵醒了,差点被赶出府去,你们都小声些,我们静悄悄的等侯夫人自然睡醒就好了。走吧,跟我走!嘘。」 第60章 叶嬷嬷及三位薛府小娘子全都无言以对,没办法,来都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清欢抓到她们‘不孝’的把柄。 于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安乐侯府后院里排排站了四个等着给祖母请安的四个姑娘,她们从天幕微蓝等到了日出东方,再从日出东方等到了辰时一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侯夫人睡觉睡到自然醒的那一刻。 侯夫人这一觉睡的还不错,昨儿清晨被薛清欢吵了觉,一整天都迷迷糊糊没精神,今日还不错。 起身之后,侯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四小娘子来请安了吗?」 伺候的丫鬟回道:「来了,在院儿里呢。」 侯夫人点点头,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盐水,刚喝了一口在嘴里清漱,只听丫鬟又道:「不止四小娘子,其他三位小娘子也来了。」 ‘噗’! 侯夫人口中的盐水直接喷了出来,喷了举着痰盂的丫鬟一脸,侯夫人蹙眉高声问: 「你说什么?她们来做什么?」 被喷了水的丫鬟也不敢擦脸,就那么回道:「好像是四小娘子一大早去把其他三位小娘子请来的,说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孝顺,要让大家一起来孝顺。」 侯夫人捂着隐隐抽痛的心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奴婢们不敢扰了侯夫人睡眠。」丫鬟们也是左右为难,尽管知道侯夫人醒了之后问起院子里的情况会大发雷霆,但却还是没有人有胆子真的进来打扰。 「侯夫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让几个小娘子进来请安?二小娘子已经来问过两回,说是她们一会儿还要上学堂,再不去的话,约莫是要晚了。」 侯府的姑娘也与男子一般上学堂,不过与男子不同的是,女子上的是女学,也是隶属国子监,由宫中女官们执教,管理十分严格。 「去去去,让她们都回去!今后早上,不必再来请安了。」 侯夫人夹杂着气恼的声音传出房门外,刚巧被院子里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姑娘们听见了,薛清欢率先反应过来,走到侯夫人寝房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 「那孙女便告退了,多谢侯夫人体贴!」 说完之后,只听侯夫人房中传出一声几乎喊破了嗓子的声音:「滚——」 薛清欢连着两天大闹侯府的事情在府中传开。 世子躺在躺椅上吃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听着世子夫人吴氏说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情。 「那乡野来的丫头够厉害啊,我倒是小瞧了她。看起来柔柔顺顺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冲天炮,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母亲这般无奈呢。就是苦了我的珺姐儿和雅姐儿,给那丫头凭白溜了一圈,当了枪使。」 吴氏刚进门的时候,也被侯夫人立过规矩,直到生了嫡长孙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才稍微好一点。如今听说有人居然能治的了不可一世的侯夫人,吴氏其实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高兴。 世子吐了两颗葡萄核出来,评价道: 「到底还是没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居然亲自去把这种人认回家里来。从此以后只怕家无宁日咯。」 吴氏叹了口气:「唉,其实似她这般粗野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吃不了亏,不像咱们的珺姐儿和雅姐儿,窝里横,出去遇到厉害的只有挨欺负的份儿,你说我要不要去跟那丫头示个好,让她以后能对珺姐儿和雅姐儿好一点。」 世子夫人是个迷糊人,觉得自己女儿不中用,要有个性子爆烈些的挡在她们面前,说不定会好一点。 世子却是不苟同:「想什么呢?就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值得你去示好?看着吧,也就是现在刚回来,父亲对他们稍加关注,等时日长些,还不是任由母亲搓圆捏扁。」 吴氏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又问:「你说你那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他总是低头不说话,闷葫芦似的,父亲对他也不知什么安排。」 「他不是要考科举嘛,让他考去好了,一年考不中,那就考三年,三年不中就五年,五年不中就十年,最多也就安排他读一辈子书呗。」 在世子眼中,薛冒就是个傻的,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出身,有几个会去科场上厮杀的?考中了还好说,要是考不中那就是丢人现眼。 科举考生千千万,他凭什么得中?痴人说梦! 「算了,不说他们了。」世子摆摆手,岔开了话题:「过几天就是小姑姑的生辰,你生辰礼再去核对一遍,这可是要送到宫里去的,千万马虎不得!」 「是,我一会儿就去重新核对一遍。错不了的。」世子夫人应声,想了想后,又问:「咦,那十天之后,官家为良妃娘娘在宫中举办寿宴,那对父女要不要一起进宫的?」 良妃生辰,邀请了娘家安乐侯府全家,之前那对父女没认祖归宗,自然不算薛家人,可如今手续都齐全了,是正式的薛家人,那良妃寿宴,于情于理都是要请他们一起去的吧。 第61章 「管他们呢。人是父亲母亲认回来的,跟咱们可没关系,到时候若他们在宫中丢了侯府的脸面,自有父亲母亲找他们的麻烦,咱们别管了。」 世子最不喜欢想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干脆什么都不管,反正只要别碍着他,府里多个人还是少个人,他并不在意。 薛清欢连续在府中闹了两日,连住在偏院的卞氏都听说了。 这日薛清欢和薛冒在卞氏院中用早饭的时候,卞氏还特地问起了薛清欢这件事: 「侯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薛清欢正喝粥,闻言抬头看了看卞氏,又见薛冒也对她递来询问的目光:「为难你?」 「……没有啊。」薛清欢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卞氏幽幽一叹:「你不必骗我,我在这侯府住了一辈子,跟侯夫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岂会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她若为难你,你只顾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薛清欢放下粥碗和勺子,说道: 「真没有。侯夫人就是教我一些府里的规矩,早上请安什么的,不过我去了两天,她说她自己起不来,就免了我请安。」 「侯夫人主动免了你请安?」卞氏觉得不敢相信,侯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是啊。」薛清欢说,见卞氏还想问,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您跟侯爷说想要个小厨房的事儿了吗?」 薛清欢和薛冒回府的那天,侯爷喝多了,醉醺醺的还是来了卞氏这里,薛清欢那晚跟小屏问过以后,就让卞氏找机会跟侯爷说要小厨房的事。 「我说倒是说了一句,不过侯爷那晚有些醉,也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卞氏边说边搅动碗里的粥,看起来不是特别有胃口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陪薛冒和薛清欢才勉强坐在这里吃一点。 「他一句都没回您吗?」薛清欢问。 卞氏想了想,说:「没明确回,只说随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那这不就是回了嘛。」薛清欢说:「侯爷说让您自己看着办,就是只要您想要就可以啊。」 卞氏有些转不过弯来:「是这样吗?」 「当然是!」薛清欢笃定道。 「哦哦,那就是吧。不过这事儿其实问侯爷没什么用,最终还是得侯夫人说了算,小厨房得她派人来建啊,还有额外的开销什么的。」卞氏说。 薛清欢喝了口粥,对卞氏摆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只要侯爷说了‘随您’这两个字,其他什么事儿都跟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件事您别管了,交给我来办就成。」 「我吃好了,你们慢吃。我出去一下。」薛清欢放下碗筷说道。 卞氏跟不上她的节奏:「啊?出去?那要跟侯夫人说吗?得让人准备马车什么的。」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有马车。」薛清欢说完之后,就起身,对着卞氏和薛冒福了福身,然后便急急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就听身后薛冒的声音喊住她: 「站住。」 薛清欢停下脚步,薛冒走过来,问道:「你去哪里?」 「找孔擎和东叔议事,东叔马上要回扬州了,我得跟他交代清楚回去的事儿。」薛清欢说。 生意上的事情薛冒不懂,便不多过问,又道:「侯夫人到底有没有为难你,若是她真为难了,我去与她分辨。」 薛清欢凑到薛冒面前,指着自己低声问道: 「爹,您觉得您女儿是个善茬儿吗?」 薛冒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仔细想过,但从她胆敢算计大娘子火烧薛家库房这件事来看,她应该不是个善茬儿吧。 「可这里毕竟是侯府,她是侯夫人……你名义上的嫡祖母,你若与她为敌,她将来在你婚事上做点手脚,咱们可是要吃哑巴亏的。」薛冒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女儿的前程问题。 「爹啊。只要有您在一天,将来我的婚事她就做不了主,还是那句话,我将来的前程与您的前程是绑在一起的,只有您出息了,我才有前程可言,咱们是为了祖母才认了侯府的亲,又不是为了侯府出身。侯府的规矩如何,我想守便守,不想守谁能押着我守?」薛清欢对父亲直言不讳。 「可你的名声……」薛冒担心。 「爹爹,名声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空有好名声却一辈子过得委曲求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做官,也不想列入史册,只要遵纪守法不害人,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行了呀。」 薛冒看着眼前世情练达的女儿,除了自愧不如,想不出任何评价。 「确实如此,是爹爹狭隘了。」薛冒说。 「爹,您女儿不是善茬儿,不会被欺负的。今后这府里无论说我什么您就当没听见,也不用管,您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明年的春闱,您好了,我和祖母才能好。我走了。」薛清欢说完之后,便带上长喜出门去了。 第62章 她确实跟孔擎和东叔约好了见面。 东叔原本早就该回扬州,不过最近事多,他不放心薛冒,等到他们确确实实被侯府认回以后,他才来向薛清欢辞行。 「东叔,你回扬州以后,将各地码头全都跑一遍,咱们的船只大多帮人运货,基本都是等生意上门,与其这样不如专注运自家货,就像从前我外祖在世时那般,宋家有不少老商号,分布各地,你全都要跑一趟,把外祖去世以后丢失的客源尽量多挽回一些。」 薛清欢对秦东吩咐道。 秦东从小就跟着薛清欢的外祖做生意,要不是宋家突然衰败了,无人继承,他这样的本事也不会只能缩在扬州码头给人运货了。 「宋家有很多商号,主要卖的就是米粮,布匹,茶叶,瓷器,不过因为多年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有些地方的商号撑不下去快要关张了,如今还有些生意的,就是不需要什么大投入,只要用盈利走账的一些店,扬州的宋家茶叶、宋家瓷器,山东保定等地的粮铺,还有就是杭州的丝绸铺子。」 「之前杭州的丝绸铺子本来都要不行了,谁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接了大京天绣阁的一大笔长期单子,愣是把快要关张的铺子给救活了。」 秦东跟薛清欢细数商铺的类型和现状,茶叶、瓷器、米粮的铺子她可以理解,因为这些东西不管在哪里都好卖,只要打开了商路,后续好好经营就能做下去,但没想到天绣阁居然跟杭州宋家的丝绸铺子有牵连。 天绣阁的生意绝对是各家布匹店铺争相抢夺的,怎么他们放着更好的地方不用,偏偏舍近求远找上杭州的宋家丝绸铺子呢? 「总之,这些铺子能救的都救回来,若是能恢复外祖在时的鼎盛时期,咱们宋家的船就可以多用在运自家货上面了。」 「还有就是,如今天下虽然看着很太平,但我总感觉这几年朝中会有事情发生,有那多余的盈利,可以多买些地,远离官道,多种米粮,若世道真的动乱,米粮可以救命,若不动乱,米粮也是百姓不可或缺的,多买地种地不会错的。」 「是。」秦东仔细听从薛清欢下达的命令,看着发号施令的小娘子,秦东心中颇为欣慰和感动,仿佛看到了老东家在世时的决断力和魄力。 「我之前盘点我娘的嫁妆,发现在离大京不远的安阳县附近还有一大片的湖契,这事儿东叔有印象吗?」薛清欢问。 秦东想了想,没有给出答案,一旁的孔擎倒是开口了: 「小娘子说的可是安阳县与大京府的交汇处,一处叫做碧灵湖的地方?」 薛清欢点点头:「对,就是那里。碧灵湖。」 「这个地方我知道。那是一片挺大的湖泊,我记得还是十几年前吧,宋老曾经来过几回大京,将那湖泊买下来,当时还带了些流离失所的岛民,让他们在碧灵湖畔安家落户。那些人好像都是养鱼的,前几年娘子也来过,在碧灵湖畔住过几日,那时候那些渔民还派人跟我们一同去扬州府向娘子报账呢。」 「养鱼……」薛清欢觉得不太对。 因为她隐约记得,她娘去世前跟她说过,有一大片湖泊里都是珍珠,但说的时候娘亲已经神志有些不清了,所以薛清欢也不知道真假,现在看来,娘亲说的珍珠湖泊,应该就是这片碧灵湖了。 那些前往扬州报账的不是渔民,而是珠民。 这么一想就对的上了,毕竟如果只是渔民的话,哪里有资格跟孔擎他们去扬州报账呢?只不过人家低调没说明而已。 看来,薛清欢是要找个时间去安阳县看一看那片湖泊了,如果真的是珍珠湖的话,那可就发达了。想买多少地,都、可、以!! 跟孔擎和秦东他们交代好了事情后,薛清欢让长喜先驾车回去,她去朱雀街那边逛逛首饰什么的,毕竟如果她真的有一片珍珠湖泊的话,就可以考虑开设珠宝铺子了,当提前观摩了。 朱雀街是有一家金玉坊,专门卖金银首饰和玉器首饰摆件的。 薛清欢在里面转了两圈,给自己买了几样首饰,一只金丝冠,一对蝶钗,一根玉兰花簪,也许是上一世她见识过更好的东西,所以薛清欢觉得这金玉坊的金银玉器款式不过如此,没有令人一眼惊艳的感觉。 伙计替她将东西包好,薛清欢直接挂在了手腕了,想着再去街尾吃一碗老林头的鲜肉馄饨就回府去,谁知刚坐下要了碗馄饨,此时还没变成老林的中年老林正在煮馄饨,一辆马车停在了她旁边。 车帘子掀开,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出现在薛清欢眼前,薛清欢眼前一亮,面露欣喜之色,赵肇在马车里对她招了招手,让她上车去。 薛清欢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从老林手中接过刚煮好的馄饨,就那么端着爬上了赵肇的马车。 马车里,薛清欢慈爱的看着因为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而脸色稍微显得红润些的大大王。 第63章 「吃点儿?」赵肇用勺子挖了一颗馄饨送到薛清欢面前。 薛清欢闻着这喷香的气味,摇了摇头:「大王吃吧。我不饿。」 赵肇见她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将最后一点带葱的馄饨汤都喝完之后,才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说道: 「不白吃你的,下车。」 薛清欢还在对着馄饨碗上的油星儿流哈喇子,就感觉马车停下了,赵肇捧着他的小暖炉率先下车,薛清欢赶忙紧随其后,下车一看,马车居然停靠在了天绣阁门前。 赵肇直接走进店中,韩介执剑立于店外,薛清欢在门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跟进去,她进门的同时,店里其他客人都被伙计客客气气的请出店外,火速降下店外的店幡,几个伙计直接守到门外,防止这个时间段有客人入内。 薛清欢不明所以站在店外发呆,直到掌柜的亲自出门来请她才反应过来,跟着进店。 看着这排场,薛清欢忽然想起上回她在天绣阁,掌柜和伙计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当时她就怀疑并不是因为她前一天在天绣阁连买几套衣裙,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现在看来,原因已经明摆着了。 薛清欢来到赵肇面前,用忽闪闪的大眼睛传递讯息,抱着小暖炉的大大王看不懂,说道: 「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必如此。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薛清欢:…… 「小娘子,上回为您裁的几件衣裳穿着可还合身?」 不等薛清欢开口,掌柜的就上前与她说话,薛清欢点点头,回道:「合身合身。天绣阁的衣裳实至名归。」 掌柜得了夸赞,很是高兴,忽然在店堂上击了几下掌,薛清欢不明所以,直到看见几个绣娘各自捧着不同花样的布匹从后堂走出来,一字排开,将她们手中的布匹一一展示在薛清欢的面前。 「小娘子请看,这些布匹都是当今最盛行的,尤其是这天丝素锦,乃是江南第一绣房最新出的布料,放眼整个大京,除了贡缎之外,没有哪一家布匹成衣铺子拿得出这种成色的了,说是寸锦寸金亦不为过,最重要的是这种锦缎颜色还不像那些蜀锦般张扬,最适合小娘子这种温柔贤淑有内涵的人。」 温柔贤淑有内涵? 薛清欢好像知道为什么大京成衣铺子那么多,偏偏天绣阁杀出一条血路,掌柜的这三寸不烂之舌绝对占了很重要的原因。 看吧,连大王听了都忍不住发笑呢。 薛清欢往赵肇看去一眼,就见那人只是在那边坐着,身上都像是闪着一层金光似的,大王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这一笑便如那三月春光,明媚的令人心旷神怡。 「怎么样,小娘子。」掌柜问。 薛清欢抿唇一笑,问道:「什么怎么样?掌柜的是让我评价这些布料好不好,还是怎么的?」 「他是让你挑一匹喜欢的,为你量身定做衣裳。」赵肇将暖炉放到一边,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 「为我做衣裳?这是为何?」 到这时,薛清欢自然知道是大王想送她衣裳,却还是要问清楚一些才好。 赵肇捧着茶杯捂手:「过些天是良妃娘娘生辰,安乐侯府众人都要入宫贺寿的。」 这件事薛清欢倒是没想到,良妃娘娘是安乐侯薛康的嫡亲幼妹,兄妹俩差了二十岁之多,安乐侯府就是良妃娘娘的娘家,以前这些事情自然跟薛清欢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成了安乐侯府的人,良妃娘娘生辰宴,她确实可能要入宫贺寿。 「但也不必新做衣裳,便是入宫我也有的。掌柜知道,我之前一气儿做了八套。」薛清欢说。 「这布匹至今还未面世,你就当是穿到宫里去帮天绣阁宣扬宣扬,若其他闺阁小娘子瞧着你身上的衣裳好看,你便告诉她们是哪里做的,这样一来,天绣阁就又能狠赚一笔了。」 虽然大王说的像那么回事,要薛清欢是安乐侯府受宠的嫡女出身,那这套理论或许还能实现,但薛清欢其人,不过是安乐侯府里最最不起眼的小虾米,她就是穿成天仙入宫,也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王的一片好意,薛清欢愿意承大王的这份情,便什么也不多言,乖乖的配合掌柜,量体裁衣。 裁衣绣娘为薛清欢测量了精准的尺寸,又让薛清欢把每样花色都比划了一遍,十几个绣娘围着薛清欢不断观察,已经开始讨论衣裳的款式如何了。 薛清欢不懂这些,良好尺寸走出后堂,发现大王已经不在店中,韩介站在门外对她指了指马车,薛清欢立马跟上。 上了马车之后,薛清欢掀帘子看了看天色,说道:「快晌午了,大王若是无其他事,我就回府了。下午还得替我祖母找人建个小厨房呢。」 第64章 赵肇歪在马车上,腿上盖了毛毯子,暖炉又换了个比较热的,说道: 「不急。」 薛清欢一听,问道:「大王可是还要去什么地方?」 赵肇点头:「嗯,回京这么久了,还没去过景德寺,你陪我走一趟吧。」 景德寺是大王从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寺里有个天一禅师,大王与他私交甚笃,闲暇时便会到景德寺住上几日,与禅师辩法论佛。 薛清欢尽管还有事要做,但大王既然开口了,她就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别说只是陪他去趟景德寺,就是大王让她剃度出家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是。」 景德寺在城东,新宋门和旧宋门之间,是大京府香火最为鼎盛的禅寺,依山而建,所有香客想要拜佛,再是权贵,马车也只得停靠在山下,步行而上。 赵肇的马车亦然,薛清欢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把赵肇搀扶下来,正要跟随上山,却听赵肇说道: 「韩介随我上山,你在山下等我。」 薛清欢一愣:「我不用一起上山吗?」 赵肇一边系披风一边将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我要进禅院,你这小娘子打扮不方便进去。先前我忘了,你且在此等我,可好?」 对于大王,薛清欢没有原则,连迟疑都没有就听话的点点头: 「哦,知道了。」 「若是无聊,就去山道那边的凉亭坐坐,马车里点心和茶水,你自取即可。」赵肇温和的吩咐。 说完之后,就在薛清欢的恭送下,带着韩介上山去了。 薛清欢在马车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闷热和无聊,不客气的在马车里取了点心和茶水,拎着坐到山脚下的歇脚凉亭里去。 晌午十分,没什么香客,凉亭里空空如也。 薛清欢坐着吃了几口点心之后,便捧着茶壶看凉亭周围长出来的路边小花小草,兀自观赏了片刻,再回头时,就看见山下的那条官道上出现了个脚步蹒跚之人。 那人之所以脚步蹒跚,是因为她背上背着个人,背上那个已经满头银丝,七老八十,背人的那个也有六十上下,容貌有些相似,该是母女。 一个六十多岁的女儿背着个八十多岁的母亲从官道上一路走来,她们移动的十分缓慢,此时乃正午时分,夏日的阳光火辣,气温很高,除非大王那种身中寒毒之人会在这个时节畏寒,正常人都会觉得炎热。 那个老女儿把她的老母亲背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脸色都开始发白了,而她背上的那位老母亲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不仅有汗珠,还有病容。 「娘,前面就是景德寺了,我们现在山脚下的凉亭歇息一会儿,我再背您上山。」老女儿如是对老母亲说。 只见老母亲虚弱的点点头,母女俩便进了凉亭,薛清欢赶紧让到一边,不敢挡了她们的路,坐到凉亭边上的凭栏上。 老女儿把她母亲扶着坐下之后,便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一边为老母亲扇风,一边用帕子擦拭汗珠,不过饶是这般狼狈,她的坐姿及形态都保持的相当挺拔。 只见她四处观望时,目光触及薛清欢手中茶壶,逗留片刻,轻咽了下喉头后就收回了目光。 薛清欢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壶,又看那两个老人实在累的不轻,犹豫着主动问道: 「这位夫人和太夫人,要不要喝点茶解解渴?」 薛清欢生就一副良善的面孔,目光清澈正派,语气又爽直温和,叫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那位老女儿舔了舔唇,看了看她的母亲,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想喝的意思,薛清欢察言观色这么多年,这点眼头见识还是有的。 将自己先前用过的茶杯拿赶紧的帕子擦拭两遍后,才倒了杯茶双手递到那老女儿面前,说道: 「夫人别嫌弃。只有一个杯子。」 老女儿摆了摆手,说了句:「不敢嫌弃,多谢小娘子。」然后就接过茶杯,第一口送到她的母亲唇边,老母亲就着她的手把一杯茶水都喝完了。 薛清欢见眼生勤,立刻提着茶壶过去给她们再满上,老母亲饮了两杯,老女儿也饮了两杯,才将茶杯也擦拭过后,还给了薛清欢。 见薛清欢独自一人在凉亭中,那老女儿不禁问道: 「小娘子何故独身在此?」 薛清欢不好告诉人家她是随着大大王来的,就编了个理由:「回夫人的话,我是随我父亲一道来的,不过我父亲要上山论禅,我不方便进后院禅房,便在山下等他。」 阿弥陀佛,把大王偷偷唤作父亲,真是罪过。 老女儿满目清光,在薛清欢身上打量几眼,又道:「小娘子很是和善,不知是谁家千金?」 第65章 薛清欢眨巴两下眼睛,说道:「我爹是个举人,我算不得什么千金,夫人谬赞了。」怕她继续说这个话题,薛清欢也问她们: 「对了,这位夫人和太夫人是要上山吗?怎的不坐轿子或马车?」 薛清欢看这两位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至少绝对不像是坐不起马车和轿子的人家,两个年纪这么大的人出门,不知是什么缘故。 老女儿一声叹息:「不瞒小娘子,这是我的母亲,已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她一生信佛,最后的心愿便是能再上一回景德寺,拜一拜那真佛。若是坐轿和坐马车,未免心不诚,有事女儿服其劳,这不,母亲的心愿我说什么也要为她达成。」 民间信佛者,确有三步一磕的惯例,说是这样能更加诚心,更别说是步行上山了,还算是个正常的愿望。 「夫人孝心定能感动上苍。」薛清欢不信佛,但愿意尊重别人的信仰。 老女儿长叹一声,眼眶红润,休息了一会儿后,起身半蹲在她母亲身前,将她母亲的两条胳膊挂到她的肩膀上,一个用力,将人背到背上,但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一路走来,太过疲累,老女儿有些体力不支,若非薛清欢从旁扶着,她差点把她的老母亲摔着了。 「哎哟。我的腰……」那老女儿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腰,看来是扭了一下。 薛清欢见状,上前为她推拿一番,她才稍微好了些,薛清欢见这两个老人都这么大年纪了,好心劝道: 「您这样子,如何将太夫人背上山呀?要不然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 太夫人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苍老的声音说了句: 「只怕、来不了咯……」 那老女儿一手捂着腰,一手撑着石桌站起来,稍微晃动了两下身子,感觉稍微好一点了,就又蹲到她母亲身前,说道:「母亲,我今日便是爬也会带您上山。来吧。」 太夫人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样子,眼眶发红。 薛清欢素来见不得这些亲情无奈,对那老女儿说道:「夫人,要不然让我背着太夫人上山吧,您跟在后面稍微扶着就好。」 「这……如何使得。你这小娘子看着不过十几岁,哪有力气……」那女儿觉得有些不妥。 薛清欢爽朗一笑,躬身到那老母亲身前,一下就把老人家背到了背上,说道:「夫人放心吧,我娘自小便教我习武,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您若不放心,便在一旁扶着,我送你们上山,等太夫人拜完了菩萨还了愿,我再背她下山。」 薛清欢这么说着,便也这么做,背着这老人健步如飞的走上山道。 景德寺的山道一共有两百一十六级,前一百零八级代表着信众的一百零个烦恼,后一百零八级代表信众的一百零八个愿望,每一级都有讲究。 薛清欢没有背着一个人爬这么多曾台阶的经验,到了最后几十台阶,才稍微有点累的感觉,不过,回头看那扶着栏杆不住喘气的老女儿,薛清欢也就不好意思说累了。 按照她的约定,薛清欢把太夫人背上了山,由她女儿搀扶着进寺庙参拜,薛清欢就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擦汗乘凉,幸好山道两边全是树荫,没有山下那么炎热,休息一会儿后,也就恢复过来。 等到那两位老人再出来,薛清欢又生龙活虎把人背上了背,再一级一级的送下山去。 到了凉亭之后,薛清欢把人放下,此时太阳已然偏西,看着申时已过,薛清欢原本还想送这两个老人回家去,但那老女儿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让薛清欢劳动了,对她千恩万谢过后,问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薛清欢被她问的无奈,只好说自己姓宋,住在甜水巷,问完她的姓名和地址之后,两位老人才蹒跚离去。 薛清欢站在凉亭上看着她们渐渐远行,心中莫名感慨。 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有长有短,有的可以相伴一世,有的则短暂离别,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陪伴母亲至古稀之年,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看什么呢?」 薛清欢站在凉亭上感慨,没听见脚步声,难得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赵肇和韩介都被她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韩介直接问: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模样?」 薛清欢慌忙抹自己的头发,从荷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过之后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干脆就着茶水稍微梳洗了一番,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好意思站到大王面前: 「大王论完禅了?天一法师没留您住下?」 赵肇将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拨到一边,说道:「天一禅师不在,我与主持清谈忘了时间,你在山下等的无聊了吧?」 薛清欢想起自己刚才那爬上爬下的感觉,由衷回了句:「不,我一点都不无聊。」 第66章 赵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看破了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戳破,说道: 「回去吧。」 薛清欢看不透大王的眼神,干脆就不看了,拖着疲累的双腿,爬上了马车,迎着夕阳结束了今天这充满人生意义的一天。 薛清欢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没敢直接去卞氏那里报道,而是先让阿吉给她打水洗澡,换了身衣裳,清清爽爽的去见卞氏了。 卞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放在院子里,还命人熏了些驱蚊草,薛冒的晚饭卞氏让人直接送到书房,石桌上的饭菜就是为薛清欢准备的。 坐下之后,薛清欢二话没说就扒拉了几口饭菜下肚,她中午就吃了几块点心,还干了一场体力活,腹中早就高唱空城计。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卞氏见她吃的凶猛,要到一旁去给她倒水。 薛清欢拉着她,摆手道:「我刚喝过水了,就是肚子饿。」 「怎么饿成这样,中午没回来吃饭,在外面也不吃点儿。」卞氏说。 薛清欢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几只盒子,递到卞氏面前,说道:「我今儿去逛金玉坊,瞧了几样东西,给祖母带回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卞氏没想到薛清欢出去半天,会给她带礼物,金玉坊是大京首屈一指的珠宝铺子,卞氏有所耳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朴素的金花冠,小小的一只,很是精美,还有一对蝶钗和一根玉兰花簪,模样都很精巧。 「这,都是给我的?」卞氏问。 薛清欢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嗯。」 卞氏用手指轻触那只金花冠,说道:「我都多大年纪了,哪还用得着戴这些,你怎的不给自己买呢。」 「我娘给我留了好些首饰,我不用买。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想让祖母瞧着开心些。您喜欢吗?」 卞氏温柔的点头,眼眶红红:「喜欢,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薛清欢见状:「您别哭呀,别吓着我小叔叔了。」 卞氏一愣:「啊?小叔叔?」 薛清欢指了指卞氏仍旧平整的小腹,卞氏恍然:「你就别调侃我了,我这把年纪了,都不好意思与人说,老蚌生珠不是什么光彩事。」 「什么老蚌生珠啊?您才四十多岁,模样看着便如那三十岁的一般,一点儿都不老。」薛清欢嘴很甜,端看她愿不愿意哄。 卞氏被她说笑了,反正没什么胃口,就干脆坐在那里看薛清欢给她带回来的首饰,边看还边比划,一会儿把钗和簪叠在一起,一会儿又把钗和金冠叠在一起,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薛清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比划些什么,但只要祖母喜欢她送的东西,她就高兴。 吃完晚饭以后,又陪卞氏坐了会儿,跟她商议了下如何建小厨房的事后,薛清欢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安乐侯薛康在家休沐,将薛清欢和薛冒传至他的书房,有话与他们说。 「六月初六是良妃娘娘的生辰。良妃娘娘你们知道是谁吧?」安乐侯说。 薛冒颔首:「知道。」 「她是我的幼妹,你该称呼她为小姑姑,欢姐儿唤她做姑祖母,不过她的年岁却与你差不多大。她十几岁便选入宫中,隔年生下了平王殿下,咱们侯府与良妃娘娘一荣俱荣,这些你们都该知晓。」薛康为他们解说安乐侯府与良妃的关系,而后又道: 「七日后,良妃娘娘生辰,官家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咱们侯府是娘娘的娘家人,尽在受邀之列,你们如今回府了,自然也该一同前去为娘娘贺寿。」 薛冒沉吟片刻后道:「侯爷,我与欢儿刚回府中,人都还没认全,规矩也全然不会,怕贸贸然入宫冲撞了贵人,要不然这回就……」 「像这样的场合今后不会少,你们也该学着适应。」薛康打断薛冒的话:「良妃娘娘生辰乃是我侯府一等一的大事,这种场合你不出席,忒没规矩了。不可。」 薛冒还有话说,薛清欢从旁问道:「侯爷,宫中宴席可是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看的?」 薛康看出薛清欢在为他父亲解围,遂顺着她话答道:「那是自然,欢姐儿可愿意去瞧瞧?」 「愿意的。」薛清欢一句话,便为薛冒做出了回答。 薛康很满意:「好,入宫不比去其他地方,需得衣着得体,言谈有度,切莫失了侯府脸面。」薛康说完,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问薛冒: 「对了,我一直没问过,欢姐儿自小可曾上过学堂,她这年纪的姑娘,寻常人家倒是无妨,只在闺阁等待出嫁即可,但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只要未曾嫁人,基本上都上学堂呢。」 薛冒回道:「欢儿少时是我给她启蒙,学堂未曾上过,不过普通的识文断字不成问题,侯爷,侯府是有学堂吗?」 第67章 「侯府有学堂,不过是普通的男子学堂,大京府的女子学堂拢共也就那么几个,贡街的白鹤堂,看街亭的琼馥堂,金梁桥王家女学,及女学最高学府,国子监旗下的,由宫中女官亲自授教的尚贤院,院长卢先生乃是先皇后的教习嬷嬷,后宫官至三品,禄石千担。」薛康向薛冒父女说明大京女学的情况。 薛清欢听薛冒这意思,敢情父亲是想让她上学堂去啊? 她今年十四,过年都十五了,这个年纪上学堂未免也太晚了些。 「府中的其他三位小娘子,都在上女学堂吗?」薛冒问。 「都在上。珺姐儿上的尚贤院,雅姐儿和淑姐儿上的白鹤堂。若是欢姐儿也想上学堂的话,我倒是可以去与白鹤堂的先生说一说。」薛康看出薛冒想让女儿求学的意思,主动揽下。 薛冒犹豫片刻后问道:「那尚贤院,欢姐儿绝无可能进去吗?」 「尚贤院?可能不太行,那里要求极高,若非六艺绝顶的小娘子,连尚贤院的门约莫都是摸不着的。珺姐儿之所以能在尚贤院就读,一来她是世子嫡长女,二来托了良妃娘娘的福,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靠她自己的努力考进去的。」薛康回忆当年,颇为感慨: 「那卢先生是个极其古板偏执的女人,不少颇有才名的老先生都辩不过她,她自己才学甚高,对入学女子的要求跟科举似的,十分严格,除非是公主出身,可以免考,其他人一律需得应试,我记得当年荣国公府的嫡长女和淮阳王府的小郡主也考过,可卢先生铁面无私,管她是谁,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半点不由得商量。」 薛冒听了之后陷入了沉默。 薛康问薛清欢:「欢姐儿的六艺如何?」 所谓六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薛清欢略感汗颜,这些东西她有些学过,有些就不太行了。 委婉回道:「这个……六艺。我琴棋绘画还不错,射箭和算数最好,但‘御’和‘书’就一般了些。」 薛康和薛冒都遗憾一叹,六艺顶级都未必能入尚贤院,何况她这样一般的。 薛冒无奈,只好放弃对尚贤院的憧憬,对薛康问道:「不是尚贤院的话,其他学堂,欢姐儿有机会能进吗?」 薛康搓手想了想:「其他的,我都走走门路,应该不成问题。」 见他们父子俩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决定薛清欢上不上学堂的问题,薛清欢百感交集。 她上一世确实也羡慕过薛娴珺和薛娴雅她们能拥有良好的出身,良好的教育,也幻想过自己能有那机会像她们一样坐在学堂里,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去想这些。 反正她从前跟着大大王时,大大王也很用心的培养过她,如今薛清欢身负的一些技能,全都依托大王的照拂才学到的,并不比那些正常上学堂的小娘子要差,她很满足了。 侯府主院中,世子夫人吴氏正在侯夫人面前听训,因为重新清点送入宫中的礼品时,发现一处微小的错漏,侯夫人得知之后,命人把吴氏喊过来责问。 说了一大堆,侯夫人都觉得口干舌燥,吴氏比较有眼头见识,从叶嬷嬷手中接过茶杯,亲自递送到侯夫人面前,说道: 「母亲教训的是,我已知道错了,下回一定用心。母亲喝茶。」 跟这位婆母打了十几年教导,吴氏早已悟出一套保命法则,现在已得心应手。 侯夫人喝了口茶,气果然顺了一些,长叹一声,歪到软塌上,说道: 「真是荒谬,侯爷居然要把那两个一同带去宫中贺寿,还叫我给他们准备行头,这府里开销本来就大,如今又多了两个,一回来就把宅里闹得鸡飞狗跳,还说要给偏院那个建个小厨房,侯爷他多大方,满口就答应了,殊不知这些银两哪一件不需要公中出银子?」 吴氏静静的站着聆听婆母的话,就知道婆母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这才揪着她的一点小错处不放,借题发挥的骂人,原来根源在这里。 「侯爷也是太不顾母亲的苦处,只当母亲当家容易,殊不知爷们儿一句话,咱们后宅里的女人就得又贴银子又贴精力,凭的叫爷们儿做了好人去。」 世子夫人虽然嫁进来这么些年,但侯府中馈一直都被侯夫人紧紧捏在手中,这也是她在侯夫人面前被压一头的主要原因。 「可不就是这样!」侯夫人义愤填膺,世子夫人的这番话算是说到她的心窝子里去了。 「侯府日益艰难,这么大的家业要撑着,哪有闲钱去养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侯夫人说,全然忘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是她亲自从外面给请回来的。 「那母亲就不管他们了?」吴氏小声问。 侯夫人冷哼一声:「管,若是什么都不管,反倒是我落了不是。不过,还是看看怎么管的。」 第68章 侯爷让她给那两父女置办行头,却没说置办什么样的行头,偏院那个要建小厨房,那钱自然也是从偏院的日常用度里扣了,小厨房建成之后,她们还有什么理由再到大厨房去要这要那?今后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得她们自己开销,就看她们能撑多久! 「母亲,我听世子说,侯爷似乎有意让那个欢姐儿去上学堂,昨儿侯爷特地把世子喊过去,问了珺姐儿和雅姐儿她们上学堂的事情呢。」吴氏把自己知道的跟侯夫人说,并不介意在侯夫人的怒火上再浇一碗油。 果然侯夫人一听就炸了:「什么?他还真是要做个旷古烁今的慈父啊。」 世子夫人不好评价自己的公爹,只能恭立一旁听侯夫人发挥。 「那乡野来的丫头也配上京中的学堂。他要卖好,我偏不让他如愿!」 上过学堂名门闺秀和没上过学堂的小户之女有天壤之别,上过学堂,上过好学堂,并且学业优秀的大家闺秀,自然会成为京中各名门府邸迎娶的最佳选择,因此大京府只要是略微有点资本的人家都会让家中女子正经上学堂去,而有些人想借学堂镀一层金,将来还想谋个好前程,算盘打的可真好。 大京府数得出名号的女学,不过就是那么几家,尚贤院自然想都别想,可以放着不顾,其他什么白鹤堂、琼馥堂、王家女学那边,她都可以提前去打一声招呼。 乡野之女也想上学堂?下辈子吧。 薛清欢让长喜请了大京府最好的工匠班子来给卞氏建造小厨房,卞氏住的偏院,因为房间比较少,所以院中场地很空旷,正好给了工匠们更好的发挥场所,薛清欢又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建造工程很快就开始了。 小厨房建造期间,偏院会有点吵,薛清欢就让小屏帮卞氏收拾了行装和细软,直接搬到丽香雅苑去住几日。 吃过午饭以后,薛清欢就拿着图纸在旁边看着工匠们搭建,阿吉过来喊她: 「小娘子,侯夫人派人送衣裳给你。要你亲自试一下,你回去一趟吧。」 薛清欢很是意外:「她……送衣裳给我?」 脑门上第一句冒出来的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既然是送衣裳来,就算明知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给她,但她若不出现岂非现成的把柄递到别人手里? 将小厨房的图纸卷起来交给长喜,让他在这里盯着,薛清欢便掸掸身上的灰尘,跟着阿吉回去丽香雅苑,看看侯夫人究竟能送出什么鬼东西来。 薛清欢来到丽香雅苑,就看见桌上摆放着两只托盘,一只托盘上叠着一套富丽堂皇的大丽菊衣裙;另一只托盘上放的是一套员外服,酱色底金钱纹,光看衣服就有种脑满肠肥的气质。 卞氏已经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她这几天住在丽香雅苑中,听说侯夫人给欢姐儿送衣裳来,很是惊喜,谁知道过来一看,两套衣裳,没有一套是可以穿出去的。 「入宫怎么能穿这个,侯夫人真是……」卞氏秀眉微蹙,坐到一旁。 薛清欢见状,对阿吉道:「把衣服收起来吧。」 阿吉领命,把两只托盘叠放到一起,直接收进了房间,卞氏见状问道:「侯夫人送来这两套衣裳,明摆着是不想让你和你爹爹入宫去的,去了也是出丑,这可如何是好?」 「祖母放心吧,这些都是小事,不就是衣裳,悄悄告诉您,我已经在天绣阁订好了一套,入宫那日不会出丑的。」薛清欢说。 「当真?」卞氏问道,见薛清欢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又唉声一叹:「唉,都怪我没本事,连累你们也受欺负。」 薛清欢拉着卞氏的手,说道:「祖母说什么呢,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就是太人绵软了,遇到事情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其实你已经在侯府待了这么些年,也该学会独立自处,拿出些自信来嘛。」 「自信?」卞氏将这两个字反复思考,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中拿出一只锦盒来,递到薛清欢面前,说道:「对了对了,这个差点忘记给你。」 薛清欢奇道:「给我的?什么东西?」 「你打开瞧瞧。」卞氏说。 薛清欢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崭新款式的花冠,与市面上卖的普通圆筒花冠不同的是,这副花冠竟然是略带长形镂空弯曲的,后部坠着流苏般的短链,而那些镂空的地方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用金丝攒出来的花纹。看起来不仅造型独特,还十分俏皮可爱。 「这花冠好漂亮啊,祖母是在哪里买的?」 这款式太好看了,薛清欢上回逛了一圈金玉坊,都没有逛到这么好看的花冠,而金玉坊又号称大京府首屈一指的金银玉器坊,他们哪里卖的东西该是最时新的了,卞氏又是在哪里买的这么时兴的花冠呢。 「不是买的。」卞氏笑着说:「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有点眼熟。」 第69章 薛清欢闻言,在将花冠放在手中反复翻转了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点熟悉的花纹,再凑近看了几眼,惊疑道:「这是,我买给您的那个发冠吗?」 卞氏高兴的点了点头:「是啊。看不出来了吗?」 「一时还真没看出来。您怎么办到的?」薛清欢问。 卞氏此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略带些羞涩,说道:「我,我没本事,又想时常戴一些新款式的首饰,就试着自己改改,有些改的还是很不错的,店里卖的都未必有我做的款式好看呢。」 薛清欢确实没想到卞氏还有这手艺,上一世她确实也收到过卞氏送给她的首饰,但她以为是卞氏买的,从来没想过那会是卞氏自己改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发冠,到了卞氏手中就完全变了个样子,颇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仿佛原来那个发冠没有灵魂,经过卞氏的手加工以后,从此就有了灵魂,令人爱不释手。 「你喜欢吗?到了入宫那日,你便戴这个去,我们欢姐儿长得好看,戴这个一定会更好看的。」卞氏慈爱的说。 薛清欢渐渐从对卞氏手艺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说道:「祖母,这既是我送您的,您又何必费神改给我呢?」 卞氏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薛清欢又问: 「祖母您是经常改造首饰吗?这才练就这么好的手艺?」 卞氏摇头:「哪有经常,我的首饰箱里就那么点东西,也就是要出门之前,想办法改一改而已。」 不是熟练生巧,那就是绝对稀有的天分了。普通珠宝首饰店里的首饰匠造师是很吃香的,祖母一辈子被困在内宅之中,根本没有机会能在她擅长的领域里大放异彩,想起来真是可惜。 「咦?对了。」 薛清欢看着手中的花冠,忽然想起什么,将花冠放回锦盒里,然后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开内间最里面的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只硕大的首饰匣子,用了好大的力气搬到卞氏旁边的桌子上。 卞氏不知她想干什么,薛清欢将匣子的锁打开,掀起匣子盖,露出一整箱的老旧首饰,说道: 「这都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嫌老气,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交给您,您看着喜欢的就改一改。」 卞氏震惊的看向薛清欢,薛清欢一愣,反应过来,说道: 「啊,是不是太累了?瞧我一冲之兴的,也是没思虑周全。」豆*豆*网。 卞氏没有流露半分不悦,反而盯着那满箱子首饰入神了,随手拿起一只金丝手镯和一副花胜,在手中比划,薛清欢见她这样,也不敢出声,等到卞氏自己回过神,抬头问薛清欢: 「你娘留给你的,你真想改吗?」 薛清欢指了指内间,说道:「就这样的老首饰,我还有好几箱呢,约莫大部分我都是戴不到的,与其放在那里落灰,不如改改呗,可这样一来,祖母会不会太累了?」 卞氏露出欣喜之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会累?再说了,我每日在府中本就无所事事,手里有点东西摸索,也不至于寂寞。」 「那行,这箱都给您了,您无需全都做适合我的,只要改成最合适的样子就可以,若是改的好了,咱们拿去店铺里卖,还能多卖些银两呢。」薛清欢见卞氏拿着首饰就失了魂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不过,祖母也要注意身体,您现在可不能太劳累了。平日里无事时做做就行了,别没日没夜的。」 「好,我知道了。」 得了准话以后,薛清欢就喊了小屏过来,让她帮卞氏把这大匣子搬到她的住处去,免得卞氏因为舍不得而自己劳动。 卞氏离开之后,薛清欢看着卞氏为自己改的新花冠,脑中有个新想法正在慢慢的形成。卞氏有这样出色的天分,不应该被埋没在后宅之中,成日仰人鼻息,坐井观天,就等着一个男人对她垂怜施舍,这样的日子太苦,太没有盼头了,薛清欢想要卞氏活的更自我一些,找到其他寄托,这样她才能真正体验属于她自己的快乐。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六,良妃娘娘的生辰日。 从后半夜开始,安乐侯府里就忙碌不停,除了偏院和丽香雅苑之外,阖府灯笼几乎亮了一夜,良妃娘娘生辰前一天晚上,就有宫里的人来清点贺礼,一一核对检查过后,确定没有问题,内务府会派专门的车前来装载。 因为侯府今日出行的人多,所以一大早马房就准备好了马车,排在侯府门前等待。 薛清欢和薛冒来的最早,但要等侯夫人来了之后,决定最后怎么安排,所以他们尽管来得早却还不能上车。 薛冒是个书呆子,便是去宫里吃喜酒也不忘带着他的书,依靠在石狮子上翻阅书册,薛清欢为他准备的是一套靛青色圆领儒生袍服,没什么花纹,款式也简单,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将薛冒通身的书卷气体现了出来,叫人看着很舒服。 第70章 而薛清欢穿的自然是大大王让天绣阁特地给她量身定做的蜜合色天丝素锦的襦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戴着卞氏为她做的流苏花冠,跟她的年龄十分匹配,看着青春靓丽,活泼可爱。 父女俩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后,才听见门内传来些嘈杂的人声,以侯夫人为首的侯府各院都出来了,薛娴珺、薛娴雅和薛娴淑穿的都是中规中矩,三个人仿佛一个模子打扮出来的一样,连发髻和配饰都相差无几。 侯夫人的目光薛清欢和薛冒身上,将他们的打扮从上到下看了几眼,世子夫人小声从旁说道:「三叔和欢姐儿的衣裳,都是母亲置办的吗?挺好看呀,也不知那是什么布料,看着挺新鲜的。」 侯夫人觉得吴氏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问道: 「侯爷呢?还没来吗?」 管家上前回禀:「回侯夫人,侯爷和世子都还没到呢,是否要派人去问一问?」 侯夫人这边还未回话,就听见门内传来如洪钟般的声音:「不必了。」 听见薛康的声音,侯府所有人都退到两边,等薛康从门内走出。 薛康扫了一眼今日要随他一同入宫的女眷们,除了府里的姨娘妾侍,其他人基本都在,薛康扫了一眼薛娴珺姐妹三人,看着她们年复一年的相同打扮,不禁说道: 「便是娘娘夸赞过你们穿这款式的衣裳好看,你们也不必年年穿成这样吧。还有那些首饰,看着老气横秋的,一点都没有朝气。」薛康又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仿若一股清流的薛清欢身上,薛康指着她说道:「看看欢姐儿,别看她穿的素净,可到底像个小娘子,知道的以为你们是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差了辈儿呢。」 薛康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对自家孩子也是愿意发自内心宠着些的,想让她们各有特色,各有千秋,不要每个人都弄成一个模样。 薛娴珺姐妹被亲祖父在家门口嫌弃穿着打扮,三人面面相觑,全都低下了头,暗自无奈: 因为她们的打扮都是祖母选的,她们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啊。如果可以的话,她们也想像薛清欢那样穿轻丝薄裙,清清爽爽的呀。 在大赵穿着时尚达人——安乐侯薛康的点评之下,侯夫人气呼呼的爬上马车,尽管心里十分生气,但也不想在娘娘生辰前一刻与他发生争吵从而坏了自己高贵的妆容。 侯府男丁皆骑马,女子则坐马车,薛清欢跟其他三个小娘子被安排在一辆马车中,薛娴珺盯了一路薛清欢头上的流苏花冠,终于忍不住问道: 「哎,你头上那花冠是哪里来的?」 薛清欢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街景,闻言直接回道:「金玉坊买的。」虽然是卞氏私下改的,但本体确实是薛清欢从金玉坊买回去的。 薛娴珺几人对望一眼,薛娴雅小声嘀咕:「最近我们也逛了金玉坊,怎么没瞧见你这款?」 不过纳闷归纳闷,人家买到了你没买到,有什么办法呢。 薛娴淑见两个姐姐都开口了,她也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还有这衣裙,这布料是什么的?看着像棉又比棉轻薄,摸着像丝缎,可丝缎哪有这垂感呀,四妹妹,你这衣裙是哪里来的呀?」 「天绣阁买的呀。」 薛清欢放下马车帘子,终于把目光放到了马车里其他几个姑娘身上,见她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薛清欢对她们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胡说。我昨儿还在天绣阁买了两件成衣,就没看见你这衣裳的布料,你莫不是哄我们的吧?」 薛娴珺是她们中年级最大的,过了年就十六了,她又是世子嫡长女,因此说话时难免稍微强势些。 薛清欢耸了耸肩: 「你们问,我说了,可你们又不信,怪谁?」 「你什么态度啊?」 薛娴珺没想到薛清欢敢和她顶嘴,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薛清欢和她爹还眼巴巴的到张家送礼去呢,那回跟薛月如来侯府时,还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没想到她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她的妹妹,对她的态度也跟着变了。 薛清欢不知道薛娴珺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因此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态度不好,干脆继续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街景,不再说话。 谁知她不开口,薛娴珺更生气,颤抖着手指指着薛清欢,俨然一副要跟她大吵一架的架势,薛清欢瞥了她一眼,仿佛看见了侯夫人的翻版,侯夫人气急败坏的时候,也喜欢这般用手指指着别人,却又因为嘴笨吵不赢而干着急。 薛娴雅和薛娴淑赶紧拉住薛娴珺,劝道:「算了算了,马上要到宫门,好多眼睛盯着咱们呢,别跟她一般见识。」 听到‘好多眼睛盯着她们’这句话时,薛娴珺才稍微缓了缓怒意,身子往旁边一转,再不看坐在最边上的薛清欢。 第71章 没了她们在旁边聒噪,薛清欢乐得清静,从御街一路看到了宫门。 所有入宫贺寿的车马都只能止步于此,官眷中有那年纪大的,身份高的,宫中则派小轿出迎,其他年轻些的则步行入宫。 安乐侯和侯夫人自然是软轿接送,薛冒跟着世子薛敬他们一起先入宫门,小娘子们动作较慢,衣履繁复,一个一个的下车得花点时间。 薛娴珺和薛娴雅她们下了马车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个个把名门贵女的架势端的跟真的一样,对谁都温文有礼,笑面以对,全然没了先前在车里对薛清欢的盛气凌人。 薛清欢真是不想与这些矫揉做作的人为伍,可没办法,进宫的路就一条,只能不紧不慢的随在她们身后,脑中想着今日说不定能见到大王,沉闷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正走着,就听她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薛家姐姐,等等我。」 前面包括薛清欢在内的四个‘薛家姐姐’全都回头看去,薛清欢只觉得眼前一团粉雾飘过,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华服小姑娘跑到了薛娴珺她们跟前,拉着她们的衣袖撒娇。 薛娴珺弯下腰在那小姑娘鼻子上刮了刮,语气空前温柔:「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阮家小妹妹啊。」 阮家?薛清欢心道,莫不是镇国公府阮家? 脑中正这么想着,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芊芊,不可胡闹,快回来。」 顺着声音望去,薛清欢只一眼就果断选择转身,打算走到薛娴珺她们身前去,谁料还没走到薛娴珺那里,就被薛娴雅拦住了,说道: 「四妹妹,快一起见过小公爷。」 薛清欢给拉住了,没法向前,只得转身,跟薛家其他姑娘一起对前来找妹妹的阮文霁行礼: 「阮小公爷好。」 阮文霁招手让阮文芊过去,粉团子一般的阮文芊尽管不想跟薛娴珺她们分开,却也不敢不听哥哥的话,嘟着小嘴过去了。 「诸位不必多礼。」阮文霁弯下身子,干脆把妹妹抱了起来,阮文芊坐在阮文霁的手臂上,一手搂过兄长的脖子,视野一下就高了起来,盯着薛清欢看了几眼,嫩生嫩气的问道: 「那位姐姐是谁?我怎的没见过?」 阮文霁顺着自家妹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张眼熟的脸,愣了愣后,说道:「是你!」 薛清欢很想低头遮脸说‘不是我’,但那样很显然更惹人怀疑,只见她抬头与阮文霁对望一眼,顺势福了福身: 「参见小公爷。」 阮文芊问:「哥哥,你认识她,她是谁啊?」 阮文霁虽然见过薛清欢,但确实不知道她是谁,所以没法回答妹妹这个问题,薛娴珺几人对望一眼,似乎都在问:薛清欢怎么会认识阮小公爷? 薛娴珺上前主动挽住薛清欢的胳膊说道:「未曾向小公爷介绍,这位是我祖父刚从扬州府认回来的妹妹,她在薛家排行第四。」 这么一说,阮文霁就知道了。 因为近来大京府中最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安乐侯找到了当年被人偷走的庶子,并且把人认祖归宗,那庶子已然三十多岁,还带着个死了妻子的女儿,想来便是她了。 「不知阮小公爷是如何认识我这四妹妹的?」薛娴珺面上笑意温柔,挽住薛清欢胳膊的手却丝毫不肯撒开。 阮文霁想了想他遇见这位薛四小娘子的过程,似乎也没什么好讲的,总不能说他追着刺客过去,追到了可疑的她,还顺便撞翻了她的烧饼吧。更何况,上回阮文霁只是恰巧追踪到她身上,并没有得到确认,所以也不能将这女子作为打翻平王马前蹄的嫌疑人对待,总之,就是怎么说都有点不对的意思,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偶然见过一面。」阮文霁回了声,后又道:「时间不早了,还是快些入宫吧。」 说完之后,阮文霁就抱着他的妹妹,走到了薛家姑娘们的前方。 薛娴珺的笑容一直维持到阮文霁走出去十几步远的距离,冷下脸对薛清欢质问:「你怎么认识阮小公爷的?」 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文武双全的佳公子,大京不少闺阁女子梦境中的好郎君,这样的人,薛娴珺觉得不该跟薛清欢这样的人认识。 薛清欢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揉了揉被她抓的发热的胳膊,说道: 「人不是说了嘛,偶然见过一面。要不要我事无巨细,把怎么见面,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一写给你过目啊?」 「你!」薛娴珺又被怼的哑口无言了。想说点什么回击过去,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杀伤力比较大的话语,只得在那干着急。 薛清欢懒得和她说什么,白了她一眼后,径直跟着等候多时的引路宫人往前走去。 薛娴珺看着薛清欢冷漠高傲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恨恨的跺了一脚,暗自在心中骂出一句她亲祖母侯夫人的名言:狐狸精! 第72章 薛清欢走的比较快,一会儿就把薛家三女甩在后面,眼看就要到内华门,过了内华门之后,就算是真正进宫了。 进宫之前,会有专门的宫人例行检查,怕有人会携带利器入宫行刺,内华门外排着长龙,薛清欢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安乐侯府其他人,只能站在最后等那为了保持仪态,走的很慢的薛家三女。 正等的无聊,低着头踢小石子的时候,阮文霁走过来,说道: 「那天你重新买了烧饼吗?」 薛清欢抬头对上他清亮的眼睛,下意识往旁边看去,身子微微往一侧转过,似乎不太情愿让人看到他们在说话。 「你是要还我烧饼钱吗?」薛清欢蹙眉冷道。 阮文霁一愣,没想到她这般耿直,又道:「哦,如果你要的话。」 「我要啊。」 薛清欢说完之后,直接对阮文霁伸出手掌,阮文霁看着那洁白如莹的手,指节修长纤细,指尖微微泛着血色,片刻才回过神来,然后赶忙在腰间和前襟暗袋上摸了一下才想起来,今日入宫他没有带钱。 尴尬油然而生。 「呃,今日没带,下回可以吗?」阮文霁说。 「可以。」薛清欢收回手,拢入袖中:「九出十三归,利滚利就行。」 「……」阮文霁直接被噎的无语了:「你,你这小娘子怎的……」 突然顿住,因为阮文霁发现自己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娘子。 「我怎的?」薛清欢挑眉。 阮文霁看着她故作凶恶的样子,忽然笑了,干咳一声后说道:「没怎的。下回一定还你总行了吧。」 薛清欢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阮文霁看着她又问:「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说看,不一定能回答。」薛清欢双手抱胸,略感不耐。 「你我遇见那日,你可有去过安乐侯府?」阮文霁问。上回他之所以追到集市,就是以为她是敲打平王马前蹄的人。 「去了啊。」薛清欢直言不讳。 「你去做什么的?」阮文霁又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薛清欢有意无意的提醒。 「你也可以不回答,但我会查到。」阮文霁说。 薛清欢抬眼将阮文霁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道:「你爱查不查。我是安乐侯第三子之女,安乐侯府算是我家吧,我出现在自己家里也值得你去查的话,那你就去查好了。」 阮文霁想了想后说:「但你爹那时应该还未被安乐侯认回吧。所以你……」 「益川。」 一道声音打断了阮文霁的续言,一顶不同于接送官眷小轿的金丝软轿停在阮文霁和薛清欢身旁,轿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俊逸苍白的脸。 阮文霁赶忙行礼:「参见大……」 话未说完,就被轿中赵肇打断:「免礼免礼。无需张扬。」 阮文霁明白大大王这是不想引起内华门外的骚动,赵肇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又往他身边的薛清欢扫去几眼,唇角微微勾起,问道: 「这位小娘子是益川的妹妹吗?别说,与你生的还有些相似。」 薛清欢忍不住抿唇暗笑,阮文霁尴尬的否定:「哦,大王误会了,这位是安乐侯府的薛四小娘子,并非我的妹子。」 众所周知,镇国公世子只有一个亲妹妹,今年才七八岁,大大王是什么眼神? 「哦,不是你妹子啊。那你们怎会在一起说话,莫不是……」 赵肇没有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但结合语境和他八卦的表情,阮文霁一下就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连连摇手,再次否认: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大王想的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那是哪种关系?」赵肇用玩味的语气问话,让阮文霁越发窘迫,薛清欢知道大大王这是玩上瘾了,未免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赶忙干咳一声,抬眼与轿中赵肇对视一眼。 赵肇眉峰一动,搓了搓手,说道: 「罢了罢了,益川就是太老实,一点玩笑都开不得,这样可是会没有小娘子喜欢的哟。」赵肇打趣:「前头差不多了,快些入宫吧,今日父皇也在,早些去请个安吧。」 说完之后,赵肇便放下轿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鼻眼观心的薛清欢,勾了勾唇角,放下轿帘子,旁边立刻有宫人尖嗓喊道:「起。」 四名抬轿宫人立刻将金丝软轿抬起,往内华门去,无需任何检查,直接从正门而入。 在内华门外接受检查的众人纷纷对那顶金丝软轿投以关注的目光,暗自猜测轿中人是谁。 薛家三女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内华门外众人在讨论这件事: 第73章 「那软轿中的是谁?大热天的,轿帘紧闭,也不怕闷热。」 「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都那么恭敬,必定是皇室中人吧。」 「是了,定是大大王,据传大大王早年中了寒毒,异常畏冷,轿帘子紧闭就对了。」 人们讨论讨论就依稀有了定论,薛娴珺远远看着那已经快要消失的轿子,口中呢喃:「大大王。不是听说他常年在外养病吗?」 薛娴雅心思一动,笑道:「莫不是为了恭贺良妃娘娘生辰特地回来的?」 薛娴珺恍然大悟:「哦,约莫是的。可见咱们小姑母在宫中十分受宠呢。」 说完之后,三个姑娘就突然兴奋的抱在一起,欣喜得意,与有荣焉之色不予言表。 「……」薛清欢实在不懂她们在那瞎高兴什么。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大大王长什么模样呢。」薛娴珺她们兴奋完了,恢复了冷静。 薛娴淑指了指薛清欢:「欢姐儿刚才离得那么近,肯定看见了吧。」 薛家三女一同看向薛清欢,就连站在他们前面的阮文霁都回过头来看她会怎么说,薛清欢眨巴两下眼睛,连磕绊都没打一个就说道: 「哦,大大王他也就比阮小公爷好看一点。」 说完之后,薛清欢还不忘对回头八卦的阮小公爷笑了笑,阮文霁心旌摇动,吓的回过头去,不再理这些小娘子间无聊的对话。 正好有内侍从内华门出来请阮文霁,阮文霁便随内侍上前去了。 见阮文霁走了,薛娴珺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抗议:「不可能。阮小公爷那般人物,大大王容貌能生的比他好?」 薛娴雅和薛娴淑也小声附和:「我也觉得不可能。」 薛清欢暗自冷笑,这些没见识的小丫头是没见过大大王解除寒毒之后的绝代风姿,大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那时候整个大京的未婚姑娘,哪个不把大大王赵肇当做是梦中情人?成了亲,有女儿的夫人娘子们,哪个不把大大王当做是极品佳婿?每天不知有多少媒婆在大大王府外转悠,提亲的门槛都踩平了一块又一块。 不过这些,薛清欢可不打算跟她们细说,内侍来传唤她们去内华门,这话题就此终结。 良妃娘娘生辰,宫宴设在泰和宫。 安乐侯府作为良妃娘娘的娘家人,有幸被请到内院小坐,不过也并不是一股脑儿的全部被传召进殿面见娘娘,而是娘娘挑几个想见面的亲人传召进去。 侯爷和侯夫人自然在内,良妃后来又传召了世子夫妇入内参拜,然后是世子嫡子嫡女觐见,薛娴淑和薛清欢都不是嫡子之女,连二房庶子都未得召见,更别说薛冒和薛清欢这半路回家的了。 宫里的繁文缛节比较多,光是等候娘娘觐见就花了半天的时间,到了中午,娘娘要准备前往泰和殿,侯爷和侯夫人等才率先出来,领着一大家子,跟在宫人后头,首先前往宫宴场地。 行走间,薛康特地把薛倦和薛冒叫到身边,说道: 「娘娘今日有些乏累,未召见你们,托我与你们说,你们的心意她是领受的,下回有机会定然召见一叙。」 侯爷亲自开口传达娘娘的话,不管是真的,还是侯爷的安抚之言,薛倦和薛冒都只能当真的听,薛倦还颇为感动的掖了两下眼角,表达未曾见到娘娘的遗憾之情,薛冒看在眼中,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等姿态的,只拱了拱手表示知晓。 薛清欢来到薛冒身边抿唇发笑,笑侯府的人惯会做戏,被薛冒瞪了一眼才收敛笑容,乖乖随在后头。 此时的泰和殿中已然热闹非凡,不少入宫贺寿的官眷们皆已入座,薛清欢和薛冒被排在安乐侯府这一片的最末席,父女俩对此都不在意。 宾客们渐渐的都来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批进场的自然是皇家。 平王来的最早,一来就到安乐侯府这边给薛康这个舅舅请安,接着是达王和哲王,两人联袂而来,众臣起身相迎,泰和宫中的气氛,因为三位王爷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热烈。 薛清欢听见隔壁桌的薛娴淑问前面的薛娴珺:「不是说大大王也来了嘛,怎么不见他?」 原来她们还憋着见一见大大王呢。 薛娴珺也不时将目光投向泰和宫的宫门口,把自己的衣裳袖子从薛娴淑的手中扯了回去,没好气的低声一句: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呀。」 话音刚落,就听宫外传音内侍高唱一声:「大大王驾到。」 也许是大大王三个字让人有些陌生,毕竟自从十一二岁之后,这位官家的长子就很少在众人视野中出现了,朝中有各种各样关于他的传闻,都未经证实。 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会格外好奇,因此当传音内侍吟唱完后,整个泰和宫中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宫门。 第74章 「咳咳。」 人未到声先至。 所有人都听见宫门口传来几声轻柔的咳嗽,知道大大王就要出现了,有些人微微抬起坐姿,有些人举着酒杯在唇边却忘记了喝,还有些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巴巴的盯着宫门出现的袍角。 赵肇穿着一身月白色斜襟长衫,罩着一件浅底金线的厚绒氅衣,手里捧着一只冬日里才会有人用的鎏金小暖炉,只见他面色略显苍白,更近玉色,凤眼半磕,一看便是沾染病气没什么精神,但脚下每走一步却又沉稳无比,脊背笔挺,岩岩如孤松独立,萧肃清贵。 泰和殿中的官员官眷们此起彼伏的起身行礼,赵肇一一点头致礼,来到安乐侯府这一片时,赵肇稍加停留与薛康打招呼: 「好些年未见侯爷,侯爷看着健朗如初。」 薛康没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大王会特意跟他打招呼,拱手回礼道:「托大王的福。」 「近来听闻侯爷府中喜事连连,想必人逢喜事精神爽了。」赵肇自带清冷之气,虽言语温和,却总让人有种疏离之感。 薛康见他问起此事,也不敢遮掩,对薛冒和薛清欢招了招手,待两人上前来后,薛康才对赵肇介绍: 「这便是我那走失多年的第三子,那是他的女儿。快,见过大大王。」 薛冒看了一眼薛清欢,虽然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突然被老父亲叫出来跟人打招呼有点尴尬,但还是必须要做的,刚一拱手欲弯腰作揖,便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稳稳的托住了,薛冒意外抬头,只听赵肇笑道: 「薛先生无需多礼。小娘子也无需多礼。请入座吧。」 薛康没想到大大王对儿子这般客气,心中感激,对薛冒小声说了句:「回去坐吧。」 薛冒父女给拎出来溜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他们后面的位置上,赵肇又与薛康简短说了两句,便颔首告辞,往他上首的座位去。 赵肇虽是大大王,但官家四个儿子里,只有他未曾封王,因此他的座位被排在三王之后。他与三人点头致礼后便坐下,有专门的宫人抬了个裹着绒的银丝炭炉到他身后,赵肇指了指桌案上的酒,身旁伺候的宫人便赶忙跪地为他斟酒。 比他先到的平王、达王和哲王互相看了两眼,以处世最为圆滑,素有贤王美名的达王率先起身来到赵肇案前举杯,平王和哲王紧随其后,三王主动向其问好: 「长兄,好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赵肇举杯与他们相碰,说道:「还是老样子,恕我不便起身与诸位贤弟见礼。」 「有什么……」平王在其后刚要开口,就被前方的达王制止:「不可对长兄无礼。」 平王觉得纵然赵肇是长子,可他至今未曾封王,不该对他们如此怠慢,更何况他们这些封了王的都能主动来与他问好,他起身回个礼很难吗? 可他的话被达王制止了,只能咽回去。 敬完酒之后,三王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官员和官眷们心中各有各的想法,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皇家自己的事情,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什么资格评价。 倒是宫宴上的各家小娘子们暗流涌动,因为她们终于见着了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大大王,发现竟然比她们想象中的要俊美太多了。也有不少小娘子暗叫可惜,若是这般模样的大大王不是身体不好的话该有多好啊。 薛家三姐妹此时也全都闭了嘴,她们先前问薛清欢时,薛清欢说大大王比阮小公爷好看一点,她们还不信,此时看见本尊,便是她们再怎么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薛清欢说的是对的,大大王的确好看,阮小公爷生的也挺好的,在大京世家子弟中绝对算得上是翘楚人物,前十的存在,但就五官与气质而言,阮小公爷若是前十,那大大王就绝对能挤进前三,若是他能脱了那一身病气的话,稳坐第一也不是没可能的。 薛清欢将满宫小娘子们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心道历史果然是轮回的,大王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他出现都会是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一个,周身仿佛自带光环,神仙般的存在。 看见大王如此受欢迎,薛清欢作为他的头号拥趸,感觉与有荣焉,听见别人夸大王,薛清欢比自己被人夸了还高兴。 「你笑什么?」薛清欢正兀自高兴着,身旁薛冒突然问道。 「呃?」薛清欢一愣,总不能跟爹爹说她在想大大王的事情吧,拿起一颗冰镇荔枝,说道:「我笑荔枝好吃啊。」 「……」薛冒无语的同时,把自己面前那盘冰镇荔枝送到了薛清欢面前:「那多吃点,这荔枝可不是寻常能吃到的。」 「嗯。谢谢爹。」薛清欢看着桌上的荔枝,脑中想着若是福远镖局能从岭南大量运输这荔枝回大京,只要把保鲜做好,运送时间能缩短到三天之内,荔枝运过来,在这寸土寸金的大京城中不愁没有销路,物以稀为贵,这可是赚钱的笔好买卖呢! 第75章 就在薛清欢畅想未来事业的时候,传音内侍又一高声吟唱: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贵妃驾到,良妃驾到,贤妃驾到,于美人驾到……」 吟唱一声接着一声,预告着当今官家带着他的后宫团到了,宫宴中所有人此时都赶忙起身,统一跪地,不一会儿便见穿着龙袍的宣成帝赵临出现在宫门前,宣成帝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径直走过群臣拜服的路,直奔王座而去。 「平身吧。」宣成帝入殿后便使人平身,不必再跪。 「谢陛下。」群臣立起,恭谨肃立在坐席旁,等待宣成帝登上王座后,群臣才敢坐下。 宣成帝走到上首,三王跪拜:「参见父皇,参见母后,众母妃们。」 「免了。」 宣成帝开口说道,三王刚要谢恩却发现刚才还站在他们面前的宣成帝忽然转了方向,往大大王赵肇案桌前走去,对欲起身行礼的大大王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别动。 三王这才明白,陛下那句‘免了’,根本不是对他们说的。 大大王得了宣成帝的命令后,便心安理得的坐回席位上,宣成帝面无表情的伸手触了触赵肇案上的酒壶,眉心微蹙,却只浅淡的吩咐一句: 「酒大伤身,少喝点。」 赵肇仰头看着宣成帝,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说完之后,宣成帝便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登上帝座,对群臣朗声道: 「都入座吧。今日算是家宴,不必多礼了。皇后,你也坐。」 群臣称是后,皇后宁氏亦对宣成帝福身落座,目光却是落在正让宫人倒酒的大大王赵肇身上,唤来身边宫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宫婢躬身退下,片刻后,那宫婢又回来了,而后就有宫人入殿来,大大王面前的案桌之上多了个温酒的容器。 赵肇看着那容器,抬眼向皇后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拱手致谢,皇后微笑回之。 在宣成帝及众妃到场后,良妃的生辰宴这便正式开始,和乐署的音乐流淌而出,舞姬陆续而出,御膳房早就准备好的佳肴一一上桌。 宴席开始之后,各路宾客便开始向陛下、皇后及今日的寿星良妃敬酒,泰和宫中一派欢腾热闹的景象。 酒过半巡,便有臣子主动上前吟诗作对,群臣斗诗斗词,还有那斗茶的,俨然成了每回宫宴上的必有项目。 今年乃是由礼部尚书孙茂良大人提出,与以往换了个花样,这回他们打算斗字! 原因无他,因为今天宫宴之中来了几位字画界的泰斗,以书画闻名天下的双绝先生颜庭舟,他的字和画毋庸置疑乃当世第一,所绘画卷、所写字帖,一经印成便被各路字画爱好者买空,在士林中的名气极高,乃天下好字画的学子向往之楷模。 而颜先生今日是受礼部尚书的邀请前来参加宫宴,早就在官家面前登记在册,因此由礼部尚书提出今日宴会节目为‘斗字’是合情合理的。 得知双绝先生颜庭舟出席宫宴,不少官员都翘首以盼,要知道外面现在想求一幅颜先生的字极其困难,纵有千金也难求一二,今日能得见真容,又怎会叫人不好奇,不欣喜? 所谓‘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争斗,而是两者,乃至多方友好的比拼,有彩头,彩头自然是归于宴会之主,像今日,斗字的彩头便是双绝先生的一幅《百家春燕图》,若是有人斗字赢了,那《百家春燕图》就会被送到寿星良妃娘娘的宫中珍藏。 薛清欢对字什么的没兴趣,她六艺中,就是‘御’和‘书’最拿不出手,要说‘御’是没有机会多学的话,那‘书’她能学的机会就太多了,因为大王的字写的就很好,她只要说想临摹,大王书房里的字帖取之不尽,可薛清欢就是对写字没什么兴趣,所以尽管其他技能还都说得过去,唯独字写的相当难看,说狗爬都是抬举她。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要考状元,又不要写信笺,字难看就难看呗。 正因为薛清欢对写字没兴趣,所以当听见什么双绝先生莅临宫宴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关注一个老头子,还不如关注一下御膳房的菜肴是怎么做的,将来若能精进些厨艺也是好的。 不过,她这边很淡定,旁边的薛冒却不淡定了。 自从听说了双绝先生四个字之后,他整个人虽说是跪坐着,但基本上跟跪着也没差了,与周围对字画感兴趣的官员一样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恨不得多借几双眼睛,长到双绝先生的身边去。 ‘斗字’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意图参加者在事先准备好的隔间中写一幅字出来,匿名交给双绝先生及其他几位书法大家品评,得最优者获胜,也就是说,参加写字的人在来出席宫宴前就已经在特定场地写好了,现在是请双绝先生一一品评,选出获胜者的环节。 第76章 一卷卷的卷轴被美丽的宫娥放在托盘上取出,没一卷卷轴由两名宫婢分别展开,拿在手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几十卷写满文字的卷轴就全都展开排列成行。 礼部尚书请双绝先生颜庭舟及其他书法大家出列,来到那一排排的书卷前观望,宫宴中顿时热闹起来,有那等不及的官员,干脆禀了官家,离席而上,跟在颜先生一行身后,品评参加者的书法。 一个官员上去了,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一时间,卷轴中间的空地排成了长龙,一个接一个的绕行观看,场面之宏大,让不苟言笑的宣成帝都不免莞尔,原本一场挺正经的斗字环节,被这长龙般的热闹景象给弄得不正经起来。 不过,大家之所以是大家,便是无论在什么环境中都能秉承本心,不为外界所扰。 跟在后面的官员很快就发现,最前面居然不移动了,众人探头望去,只见双绝先生站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一幅卷轴前一动不动,双目入神般盯着眼前的书卷,不仅是他,连带其他几个书法大家都被眼前这幅字给吸引了所有目光。 后面的人看不到,便一个一个的向前传问怎么回事,有排在最后的干脆反其道而行,从另一边绕到双绝先生他们前面,看到了令众书法大家驻足的书卷。 「这幅字……笔走龙蛇,鸾漂凤泊,嘶……颇具颜筋柳骨之风,写的真是好啊。妙啊。」 从另一边绕行而去的是文渊阁院正刘云腾刘大人,这位大人在士林中也颇具声望,他乃是辛酉年间的探花郎,文采斐然,一手铁画银钩亦为人津津乐道,他爱字成痴,闲暇时便是研究字帖笔锋,能得他一句夸赞,其效果虽不如双绝先生那般在字坛有绝对的影响力,但也肯定不差。 双绝先生让两名宫婢松手,他亲自将卷轴卷起合上,以双手托在卷轴两边,对周围人说道: 「魁首已定,其他都收了吧。」 颜先生一语既出,惊诧四座,有不明所以之人道:「先生怎的不看了,后面还有不少卷轴呢。」 双绝先生摆摆手:「有此字在,其他的不看也罢。都收了吧。」 这位是泰斗,他的话自然极有分量,宫婢们收到命令以后,有条不紊的将各自手中的卷轴再度卷好,然后列队鱼贯而出。 宫婢们收走了卷轴,泰和宫中就没那么拥挤了。 礼部尚书领着双绝先生走上帝台,恭敬行礼,说道:「陛下,魁首便是此幅。」 宣成帝也很好奇,命宫人将那卷轴在帝台之上展开,问道:「先生觉得这幅字写的最好?不知是何等水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得当众说说这字到底好在哪里,好到什么水平。 只见双绝先生沉吟片刻,拱手答道:「回陛下,这幅字便是在下来写,约莫也写不出更好的效果。陛下,在下可否要求见此幅字的主人,若是那人愿意,在下想引为知己。」 宫殿中一众哗然。 双绝先生要将那字的主人引为知己?这句话的分量一般人可能估量不出,但对于士林中人来说,无异于殿试夺魁被钦点了状元。因为能在斗字中参加的人,定然都是在朝为官的,既在朝为官,那就说明各自文才都不错,能在这样一批人中夺魁,意义非凡啊。 「嗯,准了。将匿名纸揭开吧,朕也想知道是谁。」宣成帝如是吩咐,便立刻有宫人上前取匿名封条。 殿中此刻安静的针落可闻,大家都摈住呼吸等待结果的揭晓。 这环境里,薛清欢再怎么想大快朵颐,也怕弄出不合时宜的动静来,只好也放下筷子,跟大家一同将目光聚焦到帝台上正在忙活的人身上。 原来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所谓的双绝先生,这先生的名头,薛清欢有点印象,因为他好像是平王的书法先生,平王后来以一手绝顶好字闻名朝野,见过的人都说他得到了双绝先生的真传,薛清欢看不懂字的好坏,但平王的字和大王的字摆在一起,她一眼就能分出好坏,只要是大王写的字,在她这里都是最好,没有之一! 将果盘中最后一粒荔枝剥开,正要送入口中,薛清欢忽然停住了动作。 咦? 双绝先生是平王的先生,那当初平王是怎么拜师的?据传双绝先生很是清高,不少名门子弟想拜入其门下都不得其法,最后却是平王做到了。 难道今天就是平王的契机? 那双绝先生挑出来的那幅字就是平王的? 嗯,越想越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良妃的生辰,好巧不巧,礼部尚书请了双绝先生赴宴,好巧不巧,宴中斗字。 这么巧的事情若说不是良妃在背后推进,薛清欢都不相信。做母亲的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多筹谋,平王不是最长,也不是嫡出,虽说有安乐侯府这个娘家势力在,但若再多一些士林中的名气,对他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第77章 薛清欢这么想着,便看向帝台上的良妃和平王,只见两人全都一脸紧张的盯着正在开启匿名的宫人,良妃的神情越来越糟糕,平王也不痛快的样子,薛清欢纳闷,难道双绝先生挑中的不是平王的字? 想想也对,当年平王是拜入双绝先生门下做弟子的,但今天双绝先生当众说的却是‘想引为知己’。 知己和弟子,这水平还是差了很多很多的。 薛清欢脑中忽然有个猜测,莫名的心跳厉害起来,这时宫人们终于把匿名的封条撬开,两个宫婢将卷轴调转方向,让宣成帝看到上面的署名。 「《顺意帖》,长明居士。」宣成帝把书卷的名字和署名全都念了出来。 殿中诸人百般回首,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以字艳惊四座的‘长明居士’乃何许人也。 唯有薛清欢兴奋的直冒泡! 长明居士!不就是她家大王嘛。真的是她家大王!大王太牛气了,太棒了,薛清欢觉得自己要不是还有理智尚存,现在都想一蹦三尺高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兴奋之情了。 「长明——」宣成帝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后,目光转向了大大王赵肇的方向,问道:「肇儿,这是你写的?」 赵肇让内侍搀扶着起身,来到帝台中间,对宣成帝躬身行礼后,答道:「是臣。」 这时,有那记性好的才想起来,大大王赵肇的字便是‘长明’,‘长明’二字,乃是宣成帝亲自赐名,记入皇家史册的。 「这卷轴是大大王的手笔?」双绝先生从旁迫不及待的问道,一双古朴的眼睛里透出了遇见知己的光芒,他不吝夸赞:「大大王小小年纪便有此功力,在下佩服佩服!」 赵肇泰然自若,与双绝先生回礼:「老先生谬赞。」 「唉,不是谬赞不是谬赞,乃是真心实意觉得汗颜,在下在大大王这般年岁时的字可远远不如你,老夫厚颜,不知大大王这幅《顺义帖》可否借老夫观摩几日?」 双绝先生爱字爱画,平生收藏众多,遇见好的字和画时,多有执着,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官家和大王面前开这般口。 赵肇拱手一揖:「老先生折煞晚辈,晚辈才疏学浅,自幼生病,见不得风,长年累月,唯有一手字拿得出手,若老先生不嫌弃,这幅字便赠与老先生,不敢受观摩,请先生指教尔。」 双绝先生得了字画,开心的仿若顽童,连连摆手:「不敢指教,不敢指教,大大王可为吾小友,若得清闲时,闲谈一二吾便足以。」 殿中众人看着帝台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傻眼了。 这场斗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良妃娘娘为了平王铺就的路,因为平王素以喜好写字闻名朝野,若能得双绝先生肯定,对平王今后的风评有很大好处,可如今,平王的字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在双绝先生看过的前半段卷轴中,还是在后半段完全没看的那些卷轴中,总之消失的毫无波澜,反而是甚少露面的大大王赵肇拔得头筹,入了双绝先生的眼。 并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入眼,是引为知己之情!双绝先生称大大王为‘小友’,这份赏识可谓旷古烁今啊。 斗字环节出乎意料的被大大王赵肇夺魁,他所写的《顺意帖》和双绝先生的《百家春燕图》被呈送到了良妃面前,官家下令赏赐,良妃起身领赏谢恩。 「良妃妹妹好福气,一日尽得两幅绝顶字画,改日得办个观赏会,让后宫的姐妹都一睹大大王与双绝先生的笔下风采才好呢,皇后娘娘,您觉得妾说的对吗?」贵妃龚氏举着酒杯,言笑晏晏的说。 皇后宁氏听了贵妃之言,温和的掩唇一笑,和乐融融: 「这本宫可不能帮良妃,如今字画都归她所有,你想观赏还得她点头才行。」 良妃福身:「原就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赏赐,妾何以据为己有,自当是要与众姐妹分享的。」 「如此,我们就都有眼福了。」皇后说:「宴后请各家大人们别急着回去,难得进宫一回,请他们到御花园去逛逛,良妃也好多见见亲戚,毕竟是你的生辰。」 皇后说话做事素来礼道周全,良妃自是谢恩:「谢皇后娘娘体恤。」 说完之后,皇后对宣成帝说:「陛下,听闻今日卢嬷嬷进宫了,在内府编纂处,舒乐的课业近来不太理想,我想趁着卢嬷嬷在宫中找她谈一谈,后面的宴会便交由良妃,臣妾先告退了。」 「嗯,舒乐的课业要紧,你且去吧。朕一会儿也回元阳殿。」宣成帝说。 妃嫔生辰,帝后出席是给体面,并非要守到最后,露过脸,说过话,体面就已经成了。 皇后先行离场,群臣恭送,宣成帝也在与众人共饮一杯后离场,陛下离场时还顺便带走了大大王赵肇,这令憋着想要借今日之事与大大王多交往交往的官员们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跟陛下抢人吧。 第78章 其中最遗憾的当属殿中各家小娘子方阵了,女子都爱俏,从前不知道大大王生的什么模样,也不会心生幻想,如今既然得以窥见真容,发现传闻中病入膏肓,孱弱不堪的大大王居然是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更妙的是,这位佳公子不仅人长得好,还写了一手让书画泰斗都为之倾倒的好字,这么有颜有才的俊俏郎君,试问哪个怀春姑娘不爱呢。 便是不能与他说话,多看他几眼也是好的,可惜人走了,下回要想再见,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帝后离席,宴席继续,泰和宫中筹光交错,客影憧憧。 男人吃酒都比较慢,女眷们用完席面后,就有宫人来请至御花园,说良妃娘娘还为众人特地搭了戏台,还有些游艺节目供人选择,如此安排,宾主尽兴。 薛冒被薛康领着去见朋友,薛清欢不耐烦这些,便跟着世子夫人和薛娴珺她们一同去了御花园。 为了良妃生辰,御花园里搭了好大的戏台,好戏轮番上场,台下不少官家娘子和夫人坐成一排,边吃瓜果嗑瓜子边看戏,很是惬意。 小娘子们大多没到喜欢听咿咿呀呀唱戏的年纪,更喜欢玩新奇有趣的,投壶和射箭这些有彩头的项目比较受欢迎,不过在这种场合里,受欢迎的项目一般都是被群体顶端的那部分人占据了,比如说公主、郡主、县主之类的,虽然都说大家一起玩儿,但真正玩儿的时候不少人还是会下意识退避的。 比如薛家几个姑娘就比较识趣,连挤都没往上挤。听说御花园还有大食国进贡来的猛兽看,好些人都去看,薛家几个姑娘也跟着去了。 薛清欢对猛兽什么的没多少兴趣,可也不喜欢听戏,两相比较之后,还是决定去看猛兽,随手在戏台的看客桌上拿了几个果子,打算到时候边看边吃当消遣。 皇家御兽园在御花园的西南角,专门为一些珍奇异兽建造出来的园子,有高地有低谷,有树林有草地,有假山有洞穴,五花八门。为了方便贵人们观赏,围着御兽园周围都用高高的栅栏围住了,只留下几个给猛兽喂食的小门供宫人行走。 薛清欢她们到的时候,御兽园外已经有不少人趴在围栏上向园内兴奋的观望,薛娴珺她们瞧见了一只喝水的狮子,有专门的宫人为她们讲解猛兽的来历,狮子基本都是大食国那边进贡来的,每年都送来几匹,御兽园至少已经有十几头,宫人们说着如何豢养这些猛兽的经验,惹得一众小娘子觉得新鲜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薛清欢对这些猛兽没什么好感,因为上一世她跟大食国那边的使臣学过哨声驯服野兽的方法,但在学习期间,看到过不少猛兽咬人的画面,因此尽管她不怕这些东西,却也喜欢不起来。 在御兽园周围转了一圈,干脆坐到不远处树荫下的一块突石上,拿出果子啃了一口。 忽然目光被御兽园的角落里一团黑黑的东西吸引,好像也是一只动物,四脚蜷缩在一起,呼吸有些急促,背脊起伏,微微颤抖,它所在地方御兽园的一处假山后面,与其说它在纳凉,不如说像是在躲避什么危险。 薛清欢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在栅栏外蹲下身子,静静的盯着那黑黑一团看了片刻,在她咬下一口果子的时候,那黑黑的脑袋居然转了过来,薛清欢这才看清,这是一只黑犬,它双眼和它的身体一样漆黑,看着有些湿润,仿佛通人性般盯着薛清欢手上的果子。 「你想吃啊?」薛清欢从它眼睛里看到渴望,试着把果子送到它面前。 它先是吓得往后一缩,迟迟不敢靠近,薛清欢想了想,徒手把果子掰开,她随手拿的果子,是鲜桃,很甜,汁水也多,她把果子掰开后,把桃儿核抠出,然后伸手进栅栏,把两瓣桃子放到那只黑犬面前。 大概是真的很想吃,黑犬犹豫片刻后,防备就被食欲打破,探出脑袋将半个桃子叼到嘴里,尝到味道后大肆啃咬起来,很快就吃完。 鲜红的舌头将嘴边的桃汁舔干净,然后又用那湿润润,黑亮亮,眼巴巴的眼睛盯着薛清欢,还想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薛清欢被它那眼神看的好笑,干脆把藏的果子全都拿出来,放在地上,掰开取核,然后半个半个递进去。 黑犬来者不拒,薛清欢把几个果子全都喂给它之后,才两手一摊:「没有啦。」 黑犬舔舔嘴和鼻子,打了个响喷,从假山后面站起来,刚才蜷缩着腿脚不知道,现在一站起来薛清欢才知道它居然快有她半人那么高,虽然很瘦,背脊和腿上都有伤,但看着精神还行,薛清欢伸手进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顺从的低下,还在薛清欢的手腕上舔了一口,惹得薛清欢忍不住发笑。 薛娴珺等一众贵女看见薛清欢被一只黑狗逗笑,都觉得她实在没什么意思,御兽园中那么多凶猛的野兽她不看,盯着一只黑狗玩儿,真有出息。 薛清欢可不管这些,她是真喜欢这条大黑狗,好有灵气的样子,也不知它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这么瘦弱,约莫吃不饱吧。 第7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这是西域来的大丹犬,当地人用它们打猎,在野地里狼群都不是它对手,凶悍的很,你小心被它咬了。」 薛清欢和黑犬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解说的声音,以为是御兽园的宫人,没想到回头一看,却是阮文霁。 薛清欢并不理会他的忠告,继续给黑犬挠头挠背,许是阮文霁不友好,黑犬对他吠了两声后就转身进了假山,不再出来。 「哎,怎么进去啦。」薛清欢遗憾的说。 阮文霁见她一个小娘子家家的竟不怕这些凶兽,也是新奇,说道:「你莫道我是骗你,这种犬能在御兽园存活,凶性可想而知,被它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薛清欢站起身,拿帕子擦擦手上的口水,见阮文霁还想说什么,薛清欢抢先道: 「我知道了,多谢小公爷提醒。若是没其他事,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薛清欢转身就走,不愿跟阮文霁多言,而自小很少受人冷待的阮文霁又一次感觉到了被人当面嫌弃的滋味。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娘子,他好意提醒,非但不感激,还一副多管闲事的态度,阮文霁呼出一口闷气,也转身走了。 薛清欢觉得这里没什么意思了,正要回去,却听不远处的薛娴珺喊了她一声: 「四妹妹,你快来瞧这大狮子,正吃肉呢。」 薛清欢觉得薛娴珺肯定是看到她和阮文霁说话,才突然发了神经招呼她过去,尽管不愿,可众目睽睽不好拒绝,于是就去了。 一到薛娴珺跟前,就被薛娴珺一把拉到栅栏前,紧紧抓住,只听薛娴珺小声问道:「你和小公爷在聊什么?」 「聊什么和你有关系吗?」薛清欢反问。 薛娴珺被噎了一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脸!」 薛清欢对这评价不置可否,试着甩开薛娴珺拉着她的手,可薛娴珺大概是属螃蟹的,抓住了人就绝对不撒手,薛清欢不好用太大力,只能由她。 目光落在那处低洼水边正在大口进食的大狮子,这边狮子豢养地的构造和黑狗那边不一样,大约是为了防止大狮子扑上栅栏,所以特地把狮子豢养地稍微挖低了些,薛清欢回头看了看那边高地上黑犬躲藏的假山洞穴,想着在这些猛兽堆里,大黑狗再怎么凶悍,只怕也很难抢到吃食吧,所以才那么瘦,身上还有伤。 「呀,这里有好几头狮子在吃东西呢。快过来看啊。」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薛清欢回头就看见乌泱泱的小娘子往她们这里涌过来,不一会儿就把这片栅栏外围的水泄不通,薛清欢和薛娴珺被挤的贴在栅栏上,想撤退都不行。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不来这么一遭薛清欢都不知道,原来她们大赵国的小娘子们对狮子进食有这么大的兴趣。 当然了,也怪天气闷热,先前这些小娘子们转了几圈也没见着几只猛兽,全都躲在阴凉的地方纳凉呢,宫人们见宾客们不尽兴,便进去撒了些肉食,这才让好些纳凉的狮子都出来了。 薛清欢被挤得直叹气,耳边全是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估摸着不等这些狮子进食完,她是脱不了身的,便也认命了。 可挤着挤着,薛清欢就隐约觉得不对了,因为在一众小娘子的叽喳声音中,她似乎还听见一点其他什么声音,像是——木头快要断裂那种。 薛清欢纳闷的循着声音低头望去,暗叫一声‘糟糕’的同时,拦在她们面前的围栏居然直接断了,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动,断掉的围栏掉下狮园,薛清欢大喊一声:「别挤了,围栏断了!」 喊完之后,感觉拥挤的力量稍微松了一些,薛清欢再用脚勾住围栏的底部,总算没摔下去,谁料她听见身边薛娴珺和另一个小娘子的惊呼声,她们没有薛清欢的身手,围栏断裂后也没抓到什么借力点,被挤得眼看就要掉下去,正放声大叫。 薛清欢见状赶忙伸手拉了她们两个一把,另一个小娘子还好,借了点力就站稳了脚,可薛娴珺不住尖叫的同时,抓住薛清欢就像是抓住了溺水时的救命稻草,把整个人下坠的力量都放到薛清欢的手上,薛清欢就算身手再怎么好,也经不起薛娴珺这么拉扯,无奈之下,只能用尽全力把胳膊奋力一甩,把薛娴珺往后推了推,而她自己因为用力过大,挪动了脚下勾住的围栏掉下了狮园。 御兽园这一角发生了变故,宫人们吓得赶紧跑过来舒散人群,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人喊道:「有人掉下去了,快救她呀!」 也听见有人喊:「赶紧把围栏围上呀,狮子要扑出来了!」 总之御兽园中极其混乱。 薛清欢从上面摔下来,沾了一身泥水,刚爬起来就听见一声震天响的狮吼传出,隐隐还夹杂着几声‘咩咩’的声响。 薛清欢正疑惑这时候怎么会有活羊叫唤,就听见上面有宫人大呼:「是狮王,狮王要跳上来了,赶紧,赶紧拦住啊。」 这一声喊叫才让薛清欢认清了自己所在的环境,就看见远处一道快如闪电的矫健身影如疾风般朝她扑过来……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一世清欢》上 作者:花笑茗 02、《一世清欢》下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