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小吃货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建昭十九年,初夏。 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到了傍晚才堪堪停下,庭院里的芭蕉被洗得干干净净,绿叶润泽舒展,那花朵却零落萎地,残败的花瓣与泥水混杂,看起来很是可怜。 碧桃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咱们姑娘嫁的可是堂堂亲王,成亲的日子据说是钦天监算了很久才选定的,不说晴空万里,至少也得清清爽爽的吧,结果呢?竟然冒着大雨成婚!」 朱槿皱着眉头,没有接她的话。 碧桃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怎么了,你刚才就心事重重的,咱们姑娘成亲,这可是大喜事,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朱槿看看守在正门外的两个年轻侍卫,拉着碧桃走远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王爷进去好半天了,也没个动静。」 碧桃灵活的眼睛转了一圈,不太确定地说道:「姑娘不、不会惹怒了王爷吧?」 想到自家姑娘不肯嫁给残疾的安王,闹着绝食了好多天,好说歹说进了新房还把屋里的人都赶了出来,一个服侍的人都没留,别说卧房,连堂屋里都没人。碧桃一颗心七上八下,也压低了声音,「姑娘……会不会出事?」 「以后不能再叫姑娘了,要改叫王妃,别总是忘了,让王府的人听到了,肯定觉得咱们没规矩。」朱槿叮嘱了一句,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卧房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似乎是王爷在吩咐什么。 她刚想凑上去,门口的一个侍卫已经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出了院门。朱槿站在廊下仔细听了一会儿,正房里却没再传出任何声音。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个离开的侍卫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正是王府的大管家,另一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她并不认识。 侍卫把门推开,两人进了屋。朱槿和碧桃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忐忑惊恐—— 王爷和王妃大婚的新房,连她们都不能留在里面,为什么这两个男人就这么进去了? 做为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朱槿和碧桃很自觉地上前询问,向守在门口的侍卫福了一礼,「这位大哥,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可是王妃需要服侍?」 年轻的侍卫身姿笔挺,目光冷峻,「一个是张大管家,一个是葛医正。」 ……医正? 朱槿和碧桃心头齐齐一凉。 …… 薛筱筱的头很疼,耳边传来噪杂的声音,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还有男人冰冷淡漠的说话声。 「呜呜呜,姑娘——」 「……触柱而死……自戕……葬礼从简……」 薛筱筱努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大红色,薄纱床帐像是一片绚烂的云霞,完完整整,没有一个破洞。 指尖触感细软光滑,薛筱筱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下的被子也是大红色,绣着漂亮的并蒂莲,棉被是崭新的,干净柔软,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气。 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传说中的天堂吗? 薛筱筱出生在末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整洁漂亮的被褥,她小心地抚摸着柔软的布料,却摸到了被子下的一把花生红枣。 末世的粮食无比珍贵,红枣和花生薛筱筱也只吃过一次,她激动地往嘴里塞了一颗红枣,牙齿咬破肥厚软糯的果肉,香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好吃了! 她几下把果肉咽了下去,含着枣核,不舍得那点残余的甜味,犹豫着不肯吐出来。 这颗红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在被变异生物袭中脑袋死了之后竟然到了天堂。 如果可以,她要在这里住到永远。 要是……这天堂没有那么吵就更完美了。 薛筱筱慢慢地坐了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哭。 「呜呜呜,姑娘啊——」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穿着奇怪又好看的衣服,跪在地上哭得眼睛通红。 「王爷,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躬着身子,问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薛筱筱顺着看了过去,轮椅上的男子约莫二十岁,肌肤冷白,像玉石一样,眼眸偏狭长,此时眼皮微微垂着,鸦色长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他修长的指尖在轮椅上轻轻点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两人疏忽大意,做为王妃的贴身丫鬟,王妃不小心撞到头晕死过去也没有察觉,导致王妃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而不幸殒命。」 「咔嚓——」薛筱筱咬破了花生壳。 「既然王妃已逝,她们两个就给王妃陪葬吧,想来王妃是她们服侍惯了的,也离不开她们两个。」 两个丫鬟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安王饶命!」 薛筱筱心中暗道:刚才说王妃是自戕,现在又说是不小心撞到头,还要让两个丫鬟陪葬,这是要杀人灭口。她一边看热闹,一边继续咬花生,她不想咬烂里面的果仁,小心地掌控着力度,「咔嚓咔嚓——」 轮椅上的安王目光冷戾,「既然是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就给你们个体面,白绫、匕首、毒酒,你们可以任选。」 「咔嚓咔嚓——」 「张旺,」安王神色不耐唤着大管家的名字,长眉皱起,随手从桌上捏了一根筷子,扬手一甩,「你越发疏忽了,这屋里竟然生了耗子!」 筷子脱手而出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床上坐着的人影,意识到那并不是耗子时,筷子已经挟裹着凌厉的力道飞出去了。 第2章 安王神色一凛,大袖一挥,筷子偏了个方向,直直地扎进了床柱,那黄花梨木的床柱竟然被一根细细的筷子穿透了。 薛筱筱还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捡回一命,她整个人正处在极度震惊中。 她穿进自己看的书里了! 生活在末世,她原本并不识字,但基地里有个老学究,给基地里的几个孩子每人送了一本书,末世的书当然都是残缺不全的,她的也只有半本,不过老学究教会了她书上所有的字。 那是一本小说,她看过无数遍,每次看都无比羡慕女主的生活——嫁给当朝太子,锦衣玉食,每顿饭都能吃饱,除了有个叫裴无咎的大反派跟男主作对,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那个大反派……坐轮椅,封安王。 想想刚才两个丫鬟喊的「安王饶命」,看看那安王屁股下面的轮椅,摸摸身下光滑柔软的床褥,「咔嚓咔嚓」咬着嘴里的花生—— 薛筱筱无比确定,这里不是天堂,这应该是书里的安王府,而她不知怎么回事成了安王早夭的妻子。 她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剧情,安王妃在书中从未正式出场,连名字都没有,在书里只提到了一句——安王娶的妻子在大婚当晚就死了。 听刚才几个人说的话,原本的安王妃是自己撞死的。察觉到头上剧烈的疼痛,薛筱筱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染上了鲜血,红得吓人。 她的目光从指尖抬起看向屋里的几个人,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目光呆滞,裴无咎则黑眸幽深,静静地看着她。 对着一屋子的目光,薛筱筱慢吞吞地把嘴里的花生嚼了两下咽了,清澈黑亮的瞳仁扫过众人,轻咳了一声,「那个,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她说得很是认真,怕大家不相信似的,小脑袋还重重地点了两下,带着垂在床边的两条纤细的小腿也晃了晃。 「姑娘——」 「王妃——」 两个丫鬟终于回过神来,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薛筱筱垂在床边的两条腿,又哭又笑。 书中连安王妃的名字都没提到,更别说这两个丫鬟了,薛筱筱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见这两个白净可爱的女孩子哭得眼睛通红脸色惨白,估计刚才被安王说的「白绫匕首毒药」给吓坏了,不由得有些同情她们的遭遇,伸出那只没有染上鲜血的手,在两人头上轻轻拍了拍,「没事啦。」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 碧桃抬起头看着她,龙凤喜烛「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明亮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正低着头看她,那神色甚至是温柔的。 碧桃从未在自家姑娘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安宁温和的表情,她看呆了,喃喃地唤道:「姑娘……」 朱槿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纠正道:「王妃。」 「王妃,对,王妃!」碧桃赶紧改口,「王妃,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完,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薛筱筱叹了口气,「放心,我没事,你们也没事。」 既然她这个「安王妃」又活过来了,这两个倒霉丫鬟自然也不用「陪葬」了。 想到在书里这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可能真的让安王给杀了,薛筱筱埋怨地看了轮椅上的男人一眼,没想到,正对上裴无咎的视线。 那目光冰冷,带着一丝探究。 薛筱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太过心虚的时候,就听到极轻极淡的一声嗤笑,随即响起裴无咎的吩咐:「葛医正,给王妃包扎一下。」 须发皆白的葛医正上前,两个丫鬟连忙让开位置。 「王妃,微臣冒犯了。」葛医正躬身说完,拨开薛筱筱的头发看了看,迟疑道:「破了个小口子,要想好得快,得把这块的头发剃了。」 薛筱筱淡然道:「那就剃吧。」她的头发这么长,就算少了一块梳起来之后也看不出来。 「王妃,不能剃啊!」两个丫鬟一脸惊恐。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勾,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确定要剃?」 「呃……」薛筱筱倒是忘了还有这么种说法,书里好像也确实提到过不能随便剪头发什么的,不过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剃吧。」薛筱筱也不知道「安王妃」的父母是不是还活着,只好笼统地说道:「我觉得任何真心爱孩子的父母,都不会看重孩子的头发胜过孩子的安危。」 一句话说完,裴无咎的神色陡然变了,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阴鸷,目光像是开了刃的刀锋,冰冷刺骨。 薛筱筱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书中提到,裴无咎的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自杀了,而裴无咎十八岁从沙场凯旋而归回到家中的当晚,父亲也死了,据说是裴无咎亲手杀死的。 弑父,也是裴无咎被当成大反派的一个原因。 薛筱筱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她刚才的那句话,简直是在戳大反派的心窝子呀! 微风顺着半开的菱花窗吹了进来,龙凤喜烛的烛光晃了两下,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刚刚下过几天大雨,夜风沁凉。 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安王的眼神太过冰冷,薛筱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3章 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非常识时务地改口道:「那还是别剃头发了,敷上药粉就行了。」 碧桃朱槿本来担心她像以往那样一根筋死犟进而跟安王起了冲突,听她这么轻易地改了口,喜出望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奴婢给王妃擦洗一下。」 两个丫鬟进了净房,很快,一人端着盆水,一人拿着干净的棉巾子出来,把薛筱筱头上的发簪拆掉。看到头皮上的伤口,碧桃的手有些抖,朱槿强作镇定,小心地把伤口旁边的血迹擦干净。 葛医正早已准备好了药粉,躬身道:「这药粉效果很好,就是用上有些疼,王妃忍一忍。」 薛筱筱点点头,「没事,你尽管用药。」出生在末世,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受伤更是家常便饭,现在还有药来医治,她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是晚上,但一对龙凤喜烛足有儿臂粗,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碧桃又手脚麻利地点了一支蜡烛,拿到近前,方便葛医正用药。 蜡烛举在薛筱筱的身边,将她的脸色映照得十分清晰。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清澈明亮的杏仁眼,琥珀色的瞳仁,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真,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媚。 她乖巧地坐在那里,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毛绒绒小猫咪。 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那脸色却不好看,苍白消瘦,跟街上好多天没吃饭的小乞丐似的。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据手下报上来的消息,这位永成侯家的嫡长女不愿意嫁给他,出阁前在家里闹了好久的绝食。 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轻轻点了两下,裴无咎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本就是个活不长的人,也从来没有娶妻的打算,奈何那位高高在上的建昭帝非要指婚。若是他十八岁以前,京都想要嫁给他的闺秀能从南城门排到北城门,可十八岁一朝巨变,弑父、残疾,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闺秀肯嫁给他的?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 男不愿娶,女不愿嫁。 若是她识相乖巧,安王府覆没之前他可以送她一纸休书。 若是她惹人厌烦,干脆就跟着他一起下地狱好了。既然她都触柱自戕了,想来也是不怕死的。 想到自己刚才进屋时看到的一幕,裴无咎两道修眉皱了起来。 她一身大红嫁衣,盖头和凤冠早已摘掉,纤弱的身子躺在地上,气息全无,身体发凉僵硬,分明是已经死了多时。他浴血沙场两年,见过无数死尸,绝对不会弄错。 一个死了多时的人,怎么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裴无咎薄薄的眼皮一撩,看向正在上药的薛筱筱。 她坐在床边,纤细的小腿垂下,两手乖巧地搁在膝上,手指紧紧地蜷缩着,似乎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应该是药粉太疼了吧。裴无咎这样想着,目光上移,却发现那本该皱眉忍痛的小姑娘,此时正兴奋地盯着他。 饱满的红唇用力地抿着,嘴角两颗小梨涡小巧可爱,她目光灼灼,几分热切几分激动,更多的是垂涎渴望,他甚至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裴无咎神色一冷。 他自幼就住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小时候因为生得俊美常常被宫中妃嫔们夸一声「玉郎」,甚至建昭帝也说他是「郎艳独绝」,连继承了魏贵妃美貌的三皇子都不及他。 俊美与否他并不在乎,甚至还厌恶这张脸。做为康郡王世子,又是太子伴读,宫中有些恶心的太监自然不敢明着对他做什么,但那隐密晦涩偷偷打量的目光却让他恨不得挖了那些人的眼珠子。 当然,从来没人敢像这个新娶的小王妃一样明目张胆地对着他的脸垂涎欲滴。 前一刻还要死要活不想嫁,这一刻就馋成这样。 裴无咎都怀疑要不是正在上药,她都要扑过来啃两口了。 眼看着小姑娘甚至还偷偷咽了两下口水,裴无咎薄唇微微一勾,嗤笑一声,懒得再看她,刚想移开目光,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薛筱筱死死地盯着裴无咎……身后的大桌子,那圆木大桌上摆着无数好吃的,成对的鸡、成对的鸭、成对的鱼…… 她记得书中的每一个细节,女主大婚的时候床铺上也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那是撒帐用的,取「早生贵子」的吉祥之意。大桌上的所有菜都要成双成对,也是为了喜庆。 虽然是摆着看的菜,女主当然不会吃这种冷掉的鸡鸭鱼肉,但对薛筱筱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尤其是她现在的肚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简直饿得前心贴后背。要不是为了小命的安危,她真想推开上药的葛医正,扑过去抱住那香喷喷的大鸡腿啃上两口。 她咽了两下口水,突然觉得凉飕飕的,往旁边一看,裴无咎冷冷地睨着她,抿起的薄唇显示他内心的不悦。 薛筱筱讨好地一笑,小梨涡乍现,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无咎冷哼一声,轮椅转了个方向,把身后的大桌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鸡呀鸭呀鱼呀肉呀全都看不到了,薛筱筱遗憾地收回目光,又不敢看大反派冷飕飕的脸,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低着头。 屋里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葛医正加快了动作,几下把药粉敷好,「王爷,王妃,这药粉还需要连敷几天,每天换一次。」 第4章 裴无咎嗯了一声,「退下吧。」 葛医正和张管家躬身退出,碧桃和朱槿看看薛筱筱,见她没有留人服侍的意思,也福了一礼,准备离开。 「把桌上的饭菜都撤了,」裴无咎见薛筱筱从床边站起身,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身后,显然是准备大快朵颐,冷声吩咐道:「味道难闻,全都撤下去。」 薛筱筱大惊,「等一下!殿下,那个,我想吃呀!」 裴无咎面冷如霜,「撤了!」 朱槿不敢忤逆王爷,也不想让自家姑娘惹王爷生气,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下去了。 碧桃迟疑了一下,虽然王爷冷着脸很吓人,可她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姑娘。要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好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现在肯吃肉那可是求之不得。 她故意慢了一步,就这一眨眼的工夫,薛筱筱已经扑了过来,因为裴无咎的轮椅刚好挡在桌子前面,她从他的身边绕了一下。 裴无咎的左脚从轮椅上抬起,悄悄地往旁边一伸。 薛筱筱脚下一绊,冲着大桌就栽了过去,她纤腰一拧双手扶住桌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眼睛还在盯着碧桃手里的盘子,嘴里喊着:「给我留只鸡呀!」 碧桃见自家姑娘都馋成这样了,心中酸涩,偷眼一看,王爷的轮椅是背对着大桌的,她左手端着的鸡往薛筱筱面前递了递。 薛筱筱心中大喜,暗道:好丫鬟!来不及站直身子,先伸手抓住了油滋滋的焦黄鸡腿。 碧桃抿着唇一笑,冷不防裴无咎转过头来,她吓了一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只鸡本就烹得肉烂骨酥,一下子扯成了两半,薛筱筱手里只有一只鸡腿。 碧桃不敢再停留,急匆匆端着盘子跑了。 看看手里的鸡腿,薛筱筱顾不上伤心,生恐裴无咎连这只鸡腿也不给自己吃,「嗷呜」一口就咬掉了一小半。 太好吃了!比刚才的红枣和花生还要好吃! 这一口实在有些大,她的两颊都撑成了小包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的,圆溜溜的眼睛又清又亮,警惕地盯着裴无咎,像是一只护食的幼兽,看起来凶狠却毫无威胁,只会让人想要捏一捏揉一揉。 修长的指尖轻轻捻了捻,裴无咎面无表情地转着轮椅,去了净房。 没了裴无咎在旁边虎视眈眈,薛筱筱吃得很是开心,亲王府典膳所里烹制出来的鸡肉自然色香味俱佳,可惜一个鸡腿实在太少了,不过几口就吃光了。 薛筱筱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扑过来的时候,似乎被绊了一下。 她看了看脚下的地面,估计是为了让安王的轮椅行动方便,地面十分平整,连地毯都没有铺设,而且除了这个大桌,所有的家具都是靠墙的,床前也没有立屏风。 地上根本没有任何会绊到她的东西。 难道是裴无咎故意使坏?这么说他的腿还有知觉还能动弹? 书中倒是提到过,大反派的腿是能治好的,只是代价太过惨重,薛筱筱当时看到的时候还想过,如果是自己,肯定会选择就这么残着算了,好歹命还在。 盯着净房的门看了看,裴无咎还没有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让刚才的丫鬟把那盘鸡再端回来? 就这么迟疑的一会儿工夫,轮椅声响起,裴无咎从净房出来了,见薛筱筱还站在大桌边盯着手指,一脸的意犹未尽,嫌弃地哼了一声。 薛筱筱小脸微红,这里跟末世可不一样,每个人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尤其是眼前这位大反派,肌肤如玉石一般光洁毫无瑕疵,那手指修长,即便总是在握轮椅,也是整洁漂亮的。 而她刚刚抓过鸡腿的手指…… 「我、我去洗洗!」薛筱筱低着头冲进了净房。 幸亏她把书看了很多遍记得所有细节,很快就能跟净房中的东西对上号。那个很大的桶肯定是浴桶,里面还有个小台阶能坐下,角落里的是恭桶,摆在半身高桌面上的盆应该是用来洗脸的,那么旁边的肯定是洗漱用品。 精致的金边小瓷碟里盛着澡豆,薛筱筱捏了一颗,放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花香气。她细细地把手指的油渍洗净,指尖也带上了香气。 薛筱筱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纤细白嫩,一点儿茧子都没有,骨节也是细细的,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这样优渥的生活,也不知道原身为了什么而自戕,难道是不想嫁给残疾大反派? 卧房传来裴无咎的轻咳声,薛筱筱意识到自己似乎待得有些久,连忙擦干手指从净房出来。 「殿下,你是不是饿了?」薛筱筱还记得书里提到的大婚,新郎要敬酒,基本上没有时间吃东西。她倒也不是关心裴无咎,而是希望他真的饿了,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让人送些饭菜上来。 裴无咎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对上那双热切期盼的杏眼,薄薄的唇角勾了勾,「不饿,该歇息了。」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个小丫头根本就不是关心他,而是她自己馋了。 在家里要死要活地绝食,到了他这里反倒要吃东西了。刚才还触柱自戕呢,现在就胃口大开了? 她是想做什么?她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肯定也不想跟他躺一张床吧?听到歇息应该会吓到。 第5章 裴无咎等着看她惊慌失措。 歇息? 薛筱筱眨眨眼睛,说实话,虽然她对于穿进书里感到很迷惑很兴奋,但头上被撞了个口子,她还真的有点晕晕乎乎的,要是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应该会好很多,尤其是一想到床褥那柔软光滑的手感,薛筱筱真想立刻扑上去打个滚。 「好呀,那就歇息吧。」薛筱筱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那龙凤喜烛,随即想起书里提到过,这大婚的喜烛是不能熄灭的。 喜烛不能灭,倒是方便了薛筱筱,她还不会脱这繁复的衣裙,有烛光照着还能好好研究一下。 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层的嫁衣,光是最外面的霞帔就把薛筱筱难住了。她把霞帔从最下面摸到最上面,始终没找到能解开的纽扣或者系带。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嫁给他的,刚才直接用手抓着鸡腿吃想来也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他生厌罢了。他还险些被她迷惑了,好在稍一试探就知道了,她连最简单的霞帔都磨磨蹭蹭了许久不肯解下来。 裴无咎不想看她没完没了地演戏,刚想说自己不会碰她,就见小姑娘双手扯着霞帔一个用力,颈后的接线处「刺啦」一声,大红绣翟鸟缀玉珠的华丽霞帔裂成了两段。 「呃……」薛筱筱拎着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有些傻眼,她是半天解不开有些着急,又担心裴无咎看出自己不会,这才用了些力气,但也没想到这霞帔如此不结实。 裴无咎黑眸眯了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上刻着的如意云纹,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薛筱筱。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薛筱筱强作镇定地把扯坏的霞帔放在一边,开始研究绣着金银线缀着金玉珠光华璀璨的大红嫁衣。 摸到嫁衣领口上的玉石纽扣,薛筱筱松了口气,只要有纽扣就好,要是再扯坏,她恐怕就要引起裴无咎的怀疑了。 玉扣金纽并不像薛筱筱以为的那么容易解开,那套环是金制,跟布料上柔软的扣眼可不一样,薛筱筱努力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眼睛看不到的领口纽扣,改为从前襟最下面那一颗开始解起,毕竟最下面的纽扣能直接看到。 用眼睛看着比胡乱摸索可方便多了,薛筱筱解开最下面的纽扣,又一路向上,解到领口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方法,即使看不到也顺利地解开了。 薛筱筱长长地舒了口气,这衣服脱的,她自己都觉得时间长得不正常了。 好在终于能脱下来了,她双手揪住衣襟,向两边一拉、拉、没拉开…… 薛筱筱疑惑地低头看了看,纽扣已经全解开了呀,为什么还不能脱下来呢?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裴无咎,见他黑眸幽深,正静静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虚。担心将嫁衣也扯坏,她不敢再用力,小心地摸索着,想要找到诀窍所在。 衣服脱不下来,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反派,薛筱筱渐渐有些慌了,鼻尖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嫁衣有些难脱吧?」裴无咎突然「善解人意」地开口。 薛筱筱连忙点头,「是呀是呀,好难脱的。」 「你可以叫丫鬟帮你脱的。」裴无咎「好心」地建议道。 薛筱筱眼睛一亮,她记得在书里,女主的嫁衣是被心急的男主一把扯掉的,但平时脱衣服确实可以叫丫鬟服侍。 「……」薛筱筱刚要张口喊人,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丫鬟的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两个丫鬟相处。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担心被裴无咎看出破绽,她决定明天得趁着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好好跟丫鬟套套话。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盯着薛筱筱的脸色,突然笑了一声,「筱筱?」 「嗯?」薛筱筱心头一动,书中并没有提到安王妃的名字,既然裴无咎这么唤她,那应该是本来的安王妃也叫「筱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姓薛? 裴无咎声音淡淡:「你那两个丫鬟是从小服侍你的?」 薛筱筱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襟,安王妃的情况在书里根本就没提到,她又怎么知道两个丫鬟是不是从小服侍的。 不过,她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大反派也不知道呀! 想到这里,薛筱筱不紧张了,看刚才那个圆脸丫鬟偷偷给自己递鸡腿的样子,应该还算有默契,估计是认识很久了。 「是呀,是从小就在我身边服侍的。」薛筱筱镇定地答道。 裴无咎将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那两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薛筱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她差点喘不过气来,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笑道:「不过两个小丫鬟罢了,殿下何必挂念,那个,夜深了,殿下也早点歇息吧。」 「不急。」裴无咎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眉头,「还早,慢慢来。」 他没再开口问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薛筱筱的心越跳越快,后背起了一层细汗。大红的嫁衣怎么也脱不下来,丫鬟的名字她还不知道,而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额头,一副置身度外隔岸观火的样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是她一直解不开这该死的嫁衣怎么办?要是裴无咎非要问丫鬟的名字怎么办? 第6章 「来人!」薛筱筱终于忍不住了,喊完之后闭上眼睛,暗暗祈祷进来的是自己的丫鬟。 裴无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在竭力伪装着若无其事,但那纤长的睫毛却在颤动不已,昭示着她内心的紧张不安。双眸紧闭,似乎不敢面对接下来的情形。 难道,真的是他怀疑的那样?那种匪夷所思的猜测,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卧房的门被推开,清脆的少女声响起,「王妃,有何吩咐?」 薛筱筱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不是陌生的安王府下人,而是刚才见过的两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是你们呀!」薛筱筱眉开眼笑,两个小梨涡跃然出现在嘴角。 朱槿碧桃福了一礼,「王妃。」 「帮我把衣服脱了。」薛筱筱展开双臂,笑眯眯地说道:「对了,刚才王爷问你们的名字呢,你们自己跟王爷说说。」 说完,薛筱筱高兴地看了裴无咎一眼,裴无咎确信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得意。 呵,有意思。 到底该说她是胆大还是胆小呢? 朱槿和碧桃愣了一下,王爷问她们的名字,王妃直接告诉王爷就是了,怎么还让她们自己说? 不过,既然是自家姑娘吩咐的,不管心中怎么疑惑,她们照做就是了。 朱槿恭恭敬敬地对着安王深深一福,「奴婢朱槿,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碧桃紧随其后,深深一福,恭谨低头,「奴婢碧桃,见过王爷,王爷金安。」 「朱槿,碧桃……」薛筱筱现在也知道了两个丫鬟的名字,解决了一大隐患,心中愉悦语气轻快,「好啦,王爷知道你们的名字啦,过来帮我脱衣服吧。」 王爷还没有叫起身,两个丫鬟还维持着福礼的姿势,听到王妃叫她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听薛筱筱的。毕竟这里虽然是安王府,但她们是王妃的人,薛筱筱才是她们真正的主人。 有了两个丫鬟帮忙,薛筱筱的嫁衣终于顺利地脱了下来,里里外外足足脱了六七层。薛筱筱暗暗庆幸自己把两个丫鬟叫来了,不然估计她折腾到天亮都未必能顺利地脱完衣服。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层单薄的纱衣,隐约能看到里面只有一个小肚兜了,薛筱筱连忙喊停,「好了,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不知道帮自家姑娘脱过多少次衣服,但这次不知为何,总有种十分诡异紧张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安王在一旁看着,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两人却犹如芒刺在背,手臂都僵硬了。听到薛筱筱放人,朱槿碧桃齐齐舒了口气,福礼毕就匆忙退下了。 薛筱筱伸了个懒腰,注意到裴无咎还坐在轮椅上没有动,鸦色长睫半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修长白皙的手指抵住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薛筱筱轻声唤了一句。 裴无咎眼皮撩起,看了过来,薛筱筱发现他的瞳仁是纯黑的,配上那双狭长的凤眸,看人的时候凌厉幽凉。 「殿下需要我帮忙吗?」薛筱筱有些后悔让两个丫鬟离开的太早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臂,应该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裴无咎扶起来。 他十四岁进军营,十六岁浴血沙场,多年的弓马生涯,如今已是弱冠之年,虽然脸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白,但双肩平阔,手臂修劲,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来身材高大,不是她能扶得起来的。 此时他坐在轮椅上,大红喜服映衬得肌肤冷白,明明是个身残之人,但神色清雅雍容,自带一种世家公子的傲然矜贵。 薛筱筱心道:不愧是跟太子作对的大反派,就算腿残了也没有半点颓废之气,身残志坚呀! 「他从小就是太子伴读,可以说是跟太子一起长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太子作对。要是老老实实的,就凭他现在这个亲王的身份,可以尊贵地过一辈子了,就算残了也没人敢有丝毫不敬。」 刚想到这里,就见那残了的大反派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你你你——」薛筱筱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她紧张地看看左右,幸好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个丫鬟离开时也把房门关好了。 她双手捂住嘴巴,只留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圆溜溜地瞅着裴无咎。 「殿下,原来你的腿……是假装的呀。」薛筱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凑到裴无咎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生恐被别人听到,离得有些太近,说话时用的气声,轻柔的呼吸拂在耳畔,空气中多了一缕棠梨的清香。 裴无咎脑袋往旁边偏了偏,「你不知道吗?」 「什么?」薛筱筱眼神茫然。 「不是假装,我的腿本来就能短时间站立。」 这在大雍并不是什么机密,一般平民百姓就算不知道,她的父亲永成侯至少是知道的,而永成侯为了哄薛筱筱嫁过来,肯定也是告诉过薛筱筱的。 她刚才表现得那么震惊,只有一个解释——此薛筱筱非彼薛筱筱,她分明是连两个丫鬟的名字都不知道的。 薛筱筱确实不知道,书里根本就没有提过,大反派毕竟不是主角,除了跟太子交锋的部分,对他的着墨并不多。 此时听裴无咎的意思,他的腿能短时间站立似乎并不是机密,那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知道? 第7章 薛筱筱顿时慌了,不会这么快就暴露了吧?丫鬟名字的风波才刚刚过去,她难道又犯了致命错误?! 要是裴无咎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薛筱筱,估计会当成怪力乱神杀掉吧? 她才刚刚穿过来,只吃了几颗大枣花生和一个鸡腿,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难道就要被弄死了? 她一张小脸煞白,柔嫩的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细细的眉头皱着,紧张地思索着对策。 裴无咎本就猜到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刚才那一问也是故意吓她,见她紧张成这样,蓦地一笑,「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谨慎些是对的。除了你那两个丫鬟,别人不要告诉。」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缓慢地眨巴两下,听他的意思,这件事还算机密,那她不知道也算正常。她悄悄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她刚才没有暴露。 「朱槿碧桃总在身边服侍,时间久了肯定能发现,我会叮嘱她们保守秘密的。」薛筱筱低声道。 裴无咎「嗯」了一声,见小姑娘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腿看,又道:「我的腿没有断,以后也能治好,现在能短暂站立几息,也能走两三步。」 离得近了,薛筱筱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里蕴藏的蓬勃力量,这样鲜活的生命,却要为了治好残腿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是她来选择的话,腿残但能好好活一辈子和腿好只有三年寿命之间,肯定会选择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殿下……」想到他最终选择的却是治好腿,薛筱筱心里有些难受,「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的,你是亲王,行动坐卧都有人服侍,再加上能短时站立行走,已经算是很方便了。」 裴无咎长眉轻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能治好为什么不治? 她这样劝谏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她是谁派来的? 建昭帝?太子?三皇子? 他自幼住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到十四岁离开,可以说知道不少皇家秘辛。但据他的了解,这世上并没有一种移花接木的手段,可以把别人的魂魄移入死人的身体。 再者,如果这是一个阴谋,就必须要原本的薛筱筱自愿去死,现在的薛筱筱舍弃身体,冒着极大的风险转移魂魄。 别说没有这样的手段,就算有,既然原本的薛筱筱已经愿意配合这个阴谋,那何不就让原身留在他身边呢。都是埋伏在他身边的细作,无非就是监督陷害,根本就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换一个人,更何况换来的这个什么都不知道,毫无准备的样子。 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呢? 裴无咎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探究,薛筱筱心头一跳,她是想到这样一个为国征战的少年将军英年早逝心里有些难过,却忘了交浅言深,她才刚刚见裴无咎第一面,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更何况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既然他选择了治好腿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 「那个,殿下需要我帮忙更衣吗?」薛筱筱连忙转移话题。 她身上繁复的嫁衣已经脱下,只留了一层单薄的的纱衣,隐约能看到里面绣着缠枝莲的小兜兜,手臂纤细,似乎一折就断,腰身更是不盈一握。 这样瘦弱的身子,偏偏该丰盈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含糊,将小兜兜上的花朵撑得舒展饱满。 纤秾合度。 裴无咎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来,心头突然有些燥。 见小姑娘还在等自己的回答,一双杏仁眼明亮清澈,不带一丝别的意味,分明是没有察觉到眼下他们两个的情形有多暧昧。 估计她也没意识到,她已经成了他的王妃,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按常理,他们之间肯定要发生些什么的。 原本裴无咎是什么都不想做的,现在看她穿着单薄的纱衣坐在自己身边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明亮,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真,心里莫名就有些燥,倒是想让她帮自己解衣了。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想到她刚才连最简单的霞帔都脱不下来硬生生扯坏的情形,裴无咎果断拒绝,「我自己来。」 他坐在床边,先解开了外袍上的玉石纽扣。 薛筱筱歪着头看他,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有剥茧,但手背却光洁如玉,与大红的喜服映衬,显得格外好看。 手指一路解下去,薛筱筱的目光就一路跟下去。 蓦然听到一声轻笑,「好看吗?」 薛筱筱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轰——」薛筱筱小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她本来是想看看他的衣服解起来会不会跟她的一样有什么诀窍,这才盯着他看的,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就光顾着瞅他的手指了。 偏偏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薛筱筱羞耻得脚趾都蜷缩起来,还强作镇定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好看。」 裴无咎薄唇一勾。 薛筱筱终究脸皮太薄,再也坐不住,低低地喊了一声,双手捂住脸,身子一翻,滚到了床上,一把扯开柔软馨香的棉被,劈头盖脸地把自己蒙了起来,嘴里还在碎碎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这是……掩耳盗铃吗? 有贼心没贼胆的小丫头! 裴无咎嗤笑一声,将外袍的纽扣全解开,上半身脱了下来,随后站起来,将外袍从身下抽走。 第8章 他虽然只能短暂站立几息的时间,但也足够自己更衣了。 解开外袍和中单,只穿了贴身的里衣,裴无咎回头瞥了一眼,见薛筱筱已经自动自觉地躺倒了床的里侧,把外面的位置给他让了出来,刚才严严实实盖住头脸的棉被往下拉了一段,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裴无咎长眉一挑。 「我、我这是在透气!透气!全部盖住太闷了!」薛筱筱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扫,连小耳朵都红了。 「露出眼睛透气?」裴无咎好笑,眼看着小姑娘气得脸颊鼓了起来,双手扒住被子边边,身子半坐起来,一副准备跟他理论一番的架势,裴无咎往下一躺,长臂伸展搭在她的被子上,顺势把她刚抬起的身子给压了回去。 「唔——」薛筱筱被他压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手忙脚乱地把他的胳膊推开,深深地吸了口气,白了他一眼。 裴无咎轻笑一声,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在这个敌我不明的小姑娘身边倒是莫名地放松了几分,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王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这可是洞房花烛夜,他不过是隔着被子压了一下就让她这么生气,那要是做些更过分的…… 薛筱筱警惕地盯着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来了来了又来了! 继丫鬟名字、脱下嫁衣之后,第三重考验又来了! 鬼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连春夏秋冬都不知道,哪里晓得是何年何月何日?! 把书里提到的时间线过了一遍,薛筱筱还是推断不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而大反派正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薛筱筱越来越紧张,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褥,后背起了一层细汗,在裴无咎幽深的目光下,渐渐维持不住平静,红唇抿了起来,眼神也开始飘忽。 裴无咎:「嗯?」 薛筱筱当然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毕竟这可是大婚的日子,有哪个女子不知道自己哪天成婚的? 她应该知道,裴无咎当然也应该知道,偏偏还要问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慌乱中又有几分生气,薛筱筱恼羞成怒,猛地翻过身子,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怒道:「明知故问!」 裴无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倒是明白过来了,这是误会自己让她回答确切的日子了。 呵,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是漏洞,要是严刑拷打一番…… 念头一起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她不太可能是谁派来的,毕竟最差劲的细作也不会像她这样对于任务一无所知。 修长的指尖轻轻捻了捻,裴无咎还是决定暂时放她一马,小姑娘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算拷问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倒是可以慢慢观察。 龙凤喜烛爆了个灯花,三足鎏金翔鹤香炉中轻烟袅袅,裴无咎大手一挥,大红的床帐散了下来,挡住了外面明亮的烛光和弥散的熏香。 裴无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人睡在一张床上,他自幼身份不一般,即便到了军营上了沙场,也是自己单独一个帐篷,现在身边躺了一个少女,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两人仅仅相隔一臂远,颇有些不习惯。 再加上床帐放下,小小的空间里顿时有些暧昧。 裴无咎缓缓地吸了口气,一缕极淡的棠梨香气似有似无,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 她肩上的被子微微起伏,裴无咎听到了她绵长的呼吸声。 竟然已经睡着了。 裴无咎:「……」 裴无咎盯着薛筱筱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 薛筱筱这一觉睡得很好,高床软枕,被褥干净,再加上头撞破了本来就有些晕乎,她一直睡到辰正时分才醒过来。 朱槿碧桃在堂屋急得团团转,听到薛筱筱起床的声音,如蒙大赦般进了卧房,两人脚步匆匆,偏还记着规矩,不能跑不能跳,只把小碎步倒得飞快,到了床前先低声问了一句:「王妃,您醒了吗?」 薛筱筱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一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两个丫鬟把床帐撩起挂在金钩上,碧桃去拿衣服,朱槿扶起薛筱筱,轻声细语地说道:「王妃,您怎么现在才起身?」 薛筱筱还有些迷糊,「反正也没事嘛。」难得到了这么个太平盛世,不需要每天艰难求生。 「成亲第二天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碧桃挑了件海棠红凤纹缂丝大袖衣,和朱槿一起给薛筱筱穿衣。 她这么一说,薛筱筱想起来了,一般来说,新嫁娘第二天要给公婆敬茶,跟夫君家里的亲眷相认。可是,裴无咎的父亲老康郡王已经死了,据说还是他亲手杀死的,他现在是安亲王,跟康郡王府还有来往吗? 薛筱筱一边乖乖地伸着胳膊让两个丫鬟穿衣,一边皱着眉头思考:「我还需要去康郡王府吗?」 朱槿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昨天王爷和王妃大婚,康郡王和老王妃并没有来。」 薛筱筱了然,这是两边已经断了来往的意思。老王妃是裴无咎的继母,康郡王是裴无咎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既然在大婚当日都没有出现,那她估计也不用去给婆母敬茶了。 第9章 「那今天也不用早起嘛。」薛筱筱进了净房,两个丫鬟也跟了进来。 碧桃手脚麻利地准备好牙粉,「可是王爷寅时就起身了。」 薛筱筱默默换算了一下,惊了,「他起这么早做什么?!」 「估计是习惯了吧,平时上朝的话就得寅时起来。」朱槿犹豫了一下,「王妃,您要是能醒来的话,最好也起身,服侍王爷更衣什么的。」 「不要。」薛筱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可不想大早上四点起床,「王爷不需要我服侍更衣,他今早也没叫我呀。」 碧桃还是心疼自家姑娘,「也是,奴婢本来还说叫王妃起床呢,王爷拦着不让,说是让您尽管睡。」 薛筱筱很满意裴无咎的态度,接过碧桃递过来的玉柄牙刷子和牙粉研究了一会儿,问道:「对了,王爷呢?」 「在西次间的书房呢,说是等您起床了一起用早膳。」 「早膳?!」薛筱筱眼睛一亮,催促道:「快点快点!」 几个人加快了速度,刷牙洗脸梳头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弄好了,薛筱筱小跑着穿过堂屋去了西次间,「殿下,用早膳了!」 裴无咎从她那轻快的脚步和清脆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愉悦。 薛筱筱已经等不及了,「早膳已经摆好了,我推殿下过去。」说完,她径直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离开了书房。 裴无咎并不在乎口腹之欲,大桌上只有四个菜并蒸饺、小花卷、胭脂红米粥。这在堂堂亲王府可以算是简陋了,但在薛筱筱眼里已经是山珍海味了。 她激动地把轮椅推到桌边,双手捧着玉箸递给裴无咎,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兴奋地朝着白切鸡伸了过去。 「王爷、王妃,乔淑人和林淑人来了。」朱槿突然禀报。 薛筱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眼睛盯着饭菜,飞快地答道:「不认识!」 裴无咎嘴角一抽。 朱槿不安地看了安王一眼,低声道:「王妃,乔淑人和林淑人是王爷的侍妾。」 薛筱筱手指一顿,刚刚夹住的鸡腿掉了。 薛筱筱想起来了,这个大反派是有侍妾的。 这里可不是一夫一妻,按制,王爷除了有王妃,还可以有侧妃、夫人、淑人,选侍,这些都算是侍妾。 刚才朱槿说的乔淑人和林淑人,是裴无咎仅有的两个侍妾,在书里,这两人一个被裴无咎活埋了,一个被他五马分尸,可以说都没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薛筱筱不由得同情起这两个悲惨的侍妾,被人打断早膳的不快也消散了几分,见裴无咎毫无反应,朱槿又瞅着自己,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珠帘轻响,进来两个女子。 乔静婵穿了件湖水绿广绫月华裙,鹅蛋脸小山眉,惊鹄髻上插着支素白玉簪,娴静淡雅。 林妙香则身着蜜蜡黄彩绣留仙裙,瓜子脸却月眉,随云髻上插牡丹流苏花钗,娇俏艳丽。 两人一个婉约一个明艳,却都生得极美,薛筱筱昨天看朱槿碧桃还觉得漂亮又可爱,现在看到两个侍妾,又觉得这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反正跟末世的女孩子比起来,这里的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娇贵。 两人一进来先偷眼看薛筱筱,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随即飞快地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深深福礼,「妾身给王爷、王妃请安。」 裴无咎看也没看她们。 乔静婵和林妙香蹲着有些尴尬,又不敢随便起来,薛筱筱只好说道:「起身吧。」 两人袅袅婷婷地站起身,两双妙目频频看向裴无咎,脉脉含情。 薛筱筱扫了裴无咎一眼,这人艳福不浅,只可惜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侍妾,却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书里没写这两个美人是怎么触怒了大反派的,以后自己可得小心些,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肚子填饱。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多少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反正薛筱筱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她刚刚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自己的饭,林妙香微微一笑,上前站到桌边,拿起了筷子。 「你——你做什么?!」薛筱筱惊呆了,这一桌子菜没多少,难道林妙香和乔静婵也要一起吃?那自己肯定吃不饱呀! 林妙香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瞅着裴无咎,娇嫩的红唇嘟了起来,楚楚可怜地唤道:「王~爷~」 「嘶——」薛筱筱搓了搓胳膊,把那层鸡皮疙瘩给安抚下去,盯着她的筷子,「你在自己的院子没有用早膳吗?」 「回王妃,妾身卯时就用过早膳了。」 裴无咎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朱槿眼神不善,碧桃偷偷撇了撇嘴,用过就用过了呗,还专门说什么「卯时就用过了」,好像是在嘲笑自家王妃起得太晚了。卯时用早膳有什么稀罕的,好像她多勤快似的,王爷可是寅时就起身了! 薛筱筱也听出来了,林妙香这态度虽然无可挑剔,话里的意思却不太恭敬。 小脸鼓了起来,声音也透着几分不快,薛筱筱抿了抿唇,「你都用过早膳了,还拿着筷子做什么?」 林妙香无辜地眨眨眼睛,「妾身给王爷……和王妃布菜呀。」 ……原来是布菜。薛筱筱放心了,只要不是抢吃的就行,她看了看大桌,一共就这么几道菜,伸手就能够着,根本就不需要有个人帮忙夹菜。 第10章 不过布菜也是这里的规矩,她管不了。 薛筱筱飞快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个鸡腿、两个大丸子、几个蒸饺,「好了,你布吧。」 乔静婵的脸色有些古怪,娥眉微蹙,脸颊紧绷,似乎在憋笑。林妙香也有些傻眼,完全摸不清新来的王妃是什么路数。 裴无咎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冷声道:「全都退下,本王用膳的时候身边不留人服侍。」 林妙香的脸色微微发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乖乖放下筷子,福了一礼,窈窕的身子还娇弱地晃了晃,「妾身告退。」 乔静婵和林妙香被赶走了,朱槿和碧桃则看着薛筱筱,王爷说了不留人,按理她们也该下去的,不过昨天两个丫鬟偷偷商量过了,以后还是听王妃吩咐。 薛筱筱注意到了,摆摆手让她们也下去。暗道:看来两个丫鬟还是挺忠心的,等没人的时候可以从她们嘴里套套话,毕竟明天就要回门,她总得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不然见了面把伯父喊成父亲可就糟了。 没了别人在旁边看着,薛筱筱美滋滋地吃着早饭,这是她吃过最美味最丰盛的一餐,她舍不得一下子吃掉,细细地品尝着味道。 裴无咎还以为她要像昨天吃鸡腿那样风卷残云,没想到她倒是细嚼慢咽起来了,每吃下一口还要歪一下脑袋,清澈的杏眼一弯,看样子就非常满足。 这么好吃吗?裴无咎看了看桌上的菜,对他来说都是寻常,也不知道小姑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薛筱筱没注意到裴无咎探究的眼神,她满心欢喜,桌上的每一道菜她都喜欢,尤其是那个鸡蛋大小的丸子,不知道是肉糜加了什么,色泽金黄的丸子外面又浇了一层红亮浓稠的酱汁,特别好吃,可惜就是太少了,竟然只有四个。 她吃光自己碗里的两个,看看盘子里剩下的两个,不好意思再吃了。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故意不去吃那两个丸子,就看着薛筱筱时不时眼馋地瞅上一眼。 这样的饭菜他平时也就吃上一小半,今天多了个胃口极好的小王妃,竟然吃光了。 眼看着桌上就剩下两个丸子了,薛筱筱把自己的目光从丸子上撕下来,看向裴无咎,「殿下,这两个丸子你不吃吗?」 裴无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颗丸子,「吃呀,我最喜欢吃这个,要留到最后慢慢品尝的。」 「哦。」薛筱筱很是失望,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碗里的丸子。 裴无咎并不爱吃四喜丸子,但他很享受小姑娘那种爱而不得的幽怨小眼神。 说起来,与别人作对本来就是他最爱做的事情,不管是建昭帝还是太子、三皇子,只要他们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不过,这丸子……还真腻。 要是平时裴无咎肯定直接扔掉了,可看看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裴无咎把最后一颗也夹走了,然后就看到薛筱筱眼睛中明亮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唔……」裴无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心软了,「吃不下了,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完,就见小姑娘眼中的小火苗「噌——」地一下亮了,「给我!我帮殿下吃掉它!」 裴无咎轻笑一声,把被小姑娘觊觎良久的最后一颗丸子送到她的小碗里,「那就有劳王妃了。」 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她很珍视这颗肉丸,夹下来一小块,还要在酱汁里滚一滚,平平常常的四喜丸子,硬是让她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排场。 看她这么喜欢,裴无咎又后悔了,不过已经碎了的丸子也不可能要回来,耐着性子等她吃完,这才开口道:「今天带你认识一下王府的人。」 薛筱筱站起来,「听殿下安排。」 裴无咎转过轮椅,突然又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薛筱筱头上的那支鎏金花钗上,又看看她耳朵上的珍珠耳坠,脸色沉了下来。 薛筱筱心头一紧,「殿下?」她的头发衣服首饰都是两个丫鬟鼓捣的,难道是哪里不对吗?想想两个侍妾一个活埋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薛筱筱小脸发白,可千万不要惩罚朱槿碧桃呀! 「我还有些杂务处理,过上半个时辰再来叫你。」裴无咎说完,转了轮椅走了,薛筱筱隔着窗子看了看,院子里有两个年轻的侍卫,等裴无咎出了门,就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 薛筱筱松了口气,连声唤道:「朱槿!碧桃!」 两个丫鬟应声而来,「王妃,怎么了?」 「你们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问题?」 碧桃摇头,「没有呀。」 「那我的首饰呢?发钗?耳坠?我觉得刚才王爷盯着我的耳坠子,好像不太高兴。」 碧桃的嘴巴撅了起来,朱槿的脸慢慢白了,低声道:「王妃,王爷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薛筱筱一头雾水,难道这首饰还真有问题? 朱槿难过地把妆奁的抽屉都拉开,「王爷送了那么多聘礼,珠宝首饰贵重又好看,全都给夫人截下了,现在王妃的首饰都是旧的,王爷看了难免生气。」 「全都……截下了?」薛筱筱抽了口凉气,裴无咎可是亲王,论身份也就比太子低一些,跟三皇子都是差不多的,亲王府送的聘礼不用想也知道很贵重。 第11章 碧桃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二姑娘,看了那些首饰闹着想要,侯爷和夫人纵着她,王妃您当时又不上心这些,赤金的花钗换成了鎏金的,上好的东珠换成了普通珍珠,聘礼单子上的东西确实没少,可样样都不是原来的。」 薛筱筱恍然大悟,再仔细一想,这些东西可都是自己名下的财产,相当于被人掉了包,原本也许能换一千颗肉丸的簪子,现在估计只能换一百颗了。 脸颊慢慢鼓了起来,薛筱筱生气了,「二姑娘喜欢就都换了,这么偏心的吗?!」 薛筱筱肉痛地看看妆奁里的首饰,认真地考虑该怎么换回来。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知道所谓的夫人、二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般父母就算偏心,也不能把大女儿的聘礼给二女儿,这算给谁下聘呢?! 「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些首饰换回来?」薛筱筱看看两个丫鬟,从「要不要换」开始试探,应该能得到一些家里的信息。 两个丫鬟犹豫了一下,齐齐摇头。 朱槿难过地把妆奁里的首饰规整了一下,「王妃,算了,聘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不清的。疼爱女儿的父母自然会原样让女儿带到夫家,家里困难些的把聘礼留下来给儿子娶妻也是常有的。就算这事闹起来,别人最多议论夫人不慈。」 薛筱筱明白了,律法上并没有规定聘礼必须归女儿所有,也就是说夫人拿了她的聘礼,她也无处申诉。 看来「母亲」跟她的关系并不好,那还有个父亲呢,刚才听丫鬟说「侯爷」,都是侯府了,家里条件应该不会差到需要她的聘礼给兄弟娶妻的程度。薛筱筱又问:「那父亲不知道……」 碧桃撇了撇嘴,「侯爷怎么可能不知道夫人做的事,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侯爷从来都是偏心二姑娘的,不过是没有夫人那么明显罢了。」 薛筱筱:看来那个母亲是继母。 「我、我的亲生母亲……」薛筱筱用帕子遮住了眼睛。 两个丫鬟以为她伤心了,纷纷劝慰:「您出生的时候先夫人就过世了,唉,也是没有母女缘分,您也别太难过了。」 薛筱筱心里冒出无数的问号,一点点的总算是把事情问明白了。 原来,「薛筱筱」出生时难产,生母死后,永成侯怜惜女儿幼小,打着照顾女儿的名头续弦了。 可问题是,薛筱筱十六岁,妹妹薛姗姗只比薛筱筱小了八个多月。 按照十月怀胎来算,薛筱筱出生的时候,薛姗姗的生母已经有孕月余。当然,后来永成侯的解释是薛姗姗早产了两个月。 这种说法勉强能通:先永成侯夫人过世一个月后,永成侯续弦,八个多月后,二女儿早产出生。 「就算薛姗姗的出生归结为早产,侯爷的做法还是不合规矩。」薛筱筱也懒得再称呼「父亲」了,「按制,夫为妻应服丧一年,是为齐衰。他一个月后就续弦,根本就没有服够丧期,更何况还有三书六礼,一般人家得好几年才走完的流程,他一个月就准备齐了,应该是从母亲过世的当天就开始筹备了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是呀,一个月就走完了三书六礼,那侯爷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继夫人的呢? 薛筱筱盯着妆奁里的首饰,饱满的红唇紧紧地抿了起来,沉默半晌,说道:「他们……还真是心急啊。」 「王妃……」朱槿忐忑地唤了一声,她还从来没见自家姑娘这副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却好像隐藏着什么似的。 「没事。」薛筱筱笑了笑,「把嫁妆聘礼的单子都找出来,我等会儿要看的。现在,咱们先准备一下去见王府的人,把我最好的首饰戴上。」 这是跟王府的人第一次正式见面,薛筱筱估计裴无咎不会把王府内院的管事权直接交给自己,她也不需要给王府的管事婆子下马威,但总得尽量体面些,免得被人轻视。 碧桃委屈得都快哭了,「这、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她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堂堂侯府嫡长女,亲王王妃,头上戴的竟然是鎏金花钗。 薛筱筱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院子里有小丫鬟的声音,「王妃,王爷派奴婢来给王妃送东西。」 朱槿出去了,过了片刻,捧着个匣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两套头面,发簪、步摇、耳坠、手镯一应俱全。 「这、这可真是——」碧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朱槿也是一脸的激动。 薛筱筱就算不太识货,也知道裴无咎送的是好东西。一套翡翠头面,绿得沁人;一套红宝,红得纯粹。 「这家伙……」薛筱筱心里漫上来一丝甜。 刚才裴无咎本来是要带她去见王府的下人,突然又有事离开,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两套头面,也是想让她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吧。 把最后一颗肉丸让给她吃,还给她送首饰,这个大反派也不是那么的穷凶极恶嘛。 朱槿轻手轻脚地把薛筱筱头上的花钗和珍珠耳坠取了,重新戴上那套翡翠的,叹道:「王妃,真好看!」 收拾停当,裴无咎的轮椅也进了院子,薛筱筱欢快地迎了出去,「殿下!」 裴无咎的目光在她头上的翡翠发簪上停了一下,点头,「走吧。」 第12章 「殿下,我来推你好不好?」大反派这么好,薛筱筱也很想回报一下。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清隽冷漠的侍卫,听到薛筱筱这么说,并没有让开位置。 裴无咎偏头睨了薛筱筱一眼,上午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给那双纤长的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像是淡金色的小扇子。 「长安。」裴无咎唤了一声。 长安这才把位置让给薛筱筱,自己则沉默地跟在侧后方。 这还是薛筱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出门。 亭台楼阁,清池水榭,一切都是那么的华丽精美。鲜花、绿树,都昭示着这是一个和平安宁的时代。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从湖边经过,眼神不停地看向湖里的鱼。 五颜六色的锦鲤根本就不怕人,见到人影不仅不躲,反而凑了过来,几乎要挤成一团。 即便知道这些鱼都是用来赏玩的,薛筱筱还是控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嘴角一抽,考虑着午饭得叮嘱厨房做一条大鱼,免得这些漂亮的锦鲤遭了殃。 一路听着裴无咎指路,薛筱筱终于来到了大花厅,这里已经站了很多人,见到王爷过来,全都垂首侍立,花厅中落针可闻。 就像薛筱筱之前预料的,裴无咎并没有把内院的管事权交给她,她也乐得轻松,毕竟她完全不懂王府的事务是怎么运作的,让她来管理的话,根本就毫无头绪。 既然如此,薛筱筱也不用费心去记住每个管事婆子负责的内容,倒是大厨房的嬷嬷她特别留意了一下。 王府的大管家薛筱筱醒来的时候就见过了,名唤张旺。负责内院的是蔡嬷嬷,梳着整齐的发髻,看起来很是精神。 王府的下人们拜见过新王妃就没什么事了,裴无咎去了外院的书房,薛筱筱带着两根丫鬟在王府里转了一圈,回到正院的时候小腿都有些酸了。 「王府可真大。」薛筱筱很喜欢这个漂亮的王府,跟末世满目疮痍比起来,这里美好得就像仙境一样。 朱槿把嫁妆聘礼的单子找出来交给薛筱筱。 「你们也下去歇会儿吧。」薛筱筱说道。 碧桃应了一声,给薛筱筱倒了杯茶,又端上来一盘点心,这才下去了。 薛筱筱眼睛都亮了。 那是一盘很精致的糕点,外面是酥皮,里面应该是有馅的。 她左右看看,裴无咎不在,这次应该不会有人阻止她了。 飞快地捏起一枚糕点,一口就咬掉了小半。 「唔——」薛筱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外面的酥皮层层叠叠,里面是香甜的馅料,虽然她没有吃过,但第一反应这应该就是书里经常提到的莲蓉酥。 一盘糕点共六枚,薛筱筱连吃了三个,发现馅料竟然各有不同。 书里的女主就总是有糕点摆在桌上,薛筱筱看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羡慕,现在她竟然也有了。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 ——吃不完的糕点,我来了! 知道这糕点是每天都有,薛筱筱也不客气了,把六枚全都吃了下去,又抿了几口茶,感觉全身都舒坦了。 刚才从两个丫鬟口中探来的消息,原身不想嫁给裴无咎,闹着绝食了好些天,怪不得她这么饿呢,早饭都吃光了也没吃饱。 有饭不吃太可惜了。 薛筱筱偷偷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慢悠悠翻开聘礼册子,上面写着什么碧玉桃花簪、妆花缎、阮烟罗……一项一项列得明明白白。 这么清晰明了的单子,明天可以带着回永成侯府,跟那位继母好好对对帐了。 把聘礼全都要回来之后,也得妥善收着才是,估计这些东西,能换来她一辈子都吃不完的肉丸。 要是她的空间还在的话,收到空间里,谁也偷不走。 末世几乎人人都觉醒了异能,薛筱筱觉醒的是最没用的空间异能,可惜,现在连这最没用的空间她也感知不到了。 她把头上的翡翠簪子拔下来捏在手心,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象着把簪子收到意识空间里。 裴无咎进来的时候,就见薛筱筱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旁边是一个空了的盘子,只留下了些许糕点碎屑。 而小姑娘则紧紧地握着翡翠簪子,眉头微蹙,双眸紧闭,眼角带泪,小脸憋得红红的。 ……这么感动的吗? 两套头面对裴无咎来说不算什么,但看到小姑娘感动得都哭了,他竟然有点后悔。 早知道该多送些,是不是就能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了? 「筱筱?」裴无咎轻声唤道。 纤长的睫毛缓慢地眨了眨,薛筱筱睁开眼睛,低头看看仍然在手心握着的簪子,眼神失落。 裴无咎的轮椅转了过来,「怎么,不喜欢?」 「不是,我很喜欢,谢谢你,殿下。」薛筱筱摇摇头,「就是担心把这么好的东西弄丢了。」要是她的空间还在就好了,收到空间里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裴无咎匪夷所思,「在王府,怎么可能丢东西,谁会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偷王妃的首饰?」 见小姑娘还有些怏怏的,裴无咎冷哼一声,「就算丢了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簪子罢了。你知道我每年的俸禄是多少吗?」 第13章 薛筱筱认真地想了想,书里并没有提到过男主的俸禄,自然也推断不出比太子稍低一级的亲王俸禄,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岁禄万石。」裴无咎说完,眼看着薛筱筱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慢慢张圆,整个人好像都吓到了,「万、万石?!」 裴无咎从来没把这俸禄看在眼里,见小姑娘这个反应,倒是有些满足,轻笑一声,「只是俸禄而已。」 薛筱筱都快激动得晕过去了,光是俸禄一年就有一万石,听他的意思,除了俸禄应该还有别的进项。 「殿下!」薛筱筱激动地抓住裴无咎的手,双眼冒光,「你这是家财万贯呀!一年的俸禄一辈子都吃不光!」 一辈子? 裴无咎神色一冷,他哪里来的一辈子? 过不了几年安王府就会覆没,他要么万箭穿心要么千刀万剐,根本就没有一辈子。 薛筱筱眼看着裴无咎的脸色罩上了一层寒霜,他的手也冷得跟寒冬腊月的冰碴子似的,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抓了他的手,连忙缩了回来,又拿起一边的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 「好啦,擦干净啦。」薛筱筱柔声哄着他。 裴无咎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那柔软的触感还未消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也许,小姑娘能有一辈子。 「对了,殿下,你明天陪我去侯府吗?」薛筱筱看他神色稍霁,小心地问道。 裴无咎眉头轻挑,「你希望我陪你去?」 薛筱筱小脑袋晃了两下,「倒也不必给侯府面子。」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我就不去了,马车和回门礼我让张旺准备好了。」要想给小姑娘留条活路,他还是不要太在乎她才好。 不然,就算最后那些人不杀她,他自己可能也会忍不住想要让她陪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对了,殿下,西次间书房里的书我可以看吗?」薛筱筱想着多看几本书,她只读过一本残缺不全的书,现在她还穿到书里来了,她想看看还有没有这样有意思的小说。 「可以看,筱筱识字吗?」 侯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不识字?但薛筱筱完全没有身为侯府嫡长女的自觉,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裴无咎这么问有什么问题,得意地点了点小脑袋,「当然识字啦!」 看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难道是书香门第?裴无咎又问:「那会写字吗?」 「当然会啦!」薛筱筱小下巴一抬,很是骄傲。 裴无咎抬手指了指西边,「那去书房看看。」 薛筱筱高兴地推着轮椅,两人穿过堂屋进了西次间的书房。 靠墙是三排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不过薛筱筱还没有来得及看过。靠窗是一张软榻,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黄花梨大书桌,上面有笔墨纸砚。 裴无咎坐在大书桌侧面,把正中圈椅的位置留给薛筱筱,他铺好宣纸,开始慢悠悠地磨墨。 薛筱筱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估计是从小在宫中长大,教养极好,裴无咎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闲适而优雅,捏着墨条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漂亮。 「来,写几个字我看看。」裴无咎指了指毛笔。 薛筱筱一把抓起毛笔。 ……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 她以前写字都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的,这毛笔怎么捏着也不舒服,更何况笔尖是软的,按到纸上就扁了。 裴无咎在一旁看着,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这就是她说的会写字?分明连笔都不会握!他三岁的时候都比她强一百倍! 薛筱筱心虚地瞥了裴无咎一眼,她还以为毛笔很好用,以前还向往过,毛笔呀宣纸,什么香香的墨好看的砚台,听起来多么高雅,却没想到真要用毛笔写字会这么难。 看看裴无咎那怀疑的眼神,薛筱筱又不服气了,她虽然不会用毛笔,但确实会写字的! 干脆把毛笔扔到一边,薛筱筱伸出纤细的食指,在墨汁里蘸了一下。 裴无咎额头青筋一跳。 薛筱筱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她非常认真地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莲」字。 手指头毕竟不像毛笔那样能吸饱墨汁,写了一半就得再去蘸墨。她用左手遮在右手食指下面,免得墨汁滴到大书桌上。 她习惯了在地上写字,每个字都写得很大,即便注意着想写小一点,一个「莲」字写完,还是占了半张纸。 裴无咎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歪七扭八的字,没想到小姑娘写得很仔细,一横一竖都非常郑重,竟然是一个还算标准的宋体,跟书肆里卖的宋刻本还真有些象。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见小姑娘没有停手的意思,裴无咎挑了下眉毛,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写。现在是个「莲」,下面要写什么呢,是「莲堕宁唯华」,抑或是「莲枝未长秦蘅老」? 一个「莲」字已经占了半张纸,薛筱筱仔细衡量了一番,用了空白半张纸的一半,写了一个「蓉」字。 裴无咎目光疑惑。 薛筱筱抿唇一笑,飞快地在最后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酥」。 裴无咎嘴角一抽。 第14章 一个「莲」字占了一半,「蓉」和「酥」挤在一起占了另一半,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每个字都很规整,而且她—— 确实是会写字的。 薛筱筱似乎找到了乐趣,揭开这张宣纸放到一边,在新的宣纸上继续写字。这次她知道提前分配好位置了,三个字排列得还算匀整:「板栗酥」。 她晃了晃小脑袋,得意地瞅了裴无咎一眼,见他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神甚至有些空洞,不满地哼了一声,在第三张宣纸上继续写道:「枣泥酥」。 写完之后见裴无咎神色木然,完全没有夸奖自己的意思,薛筱筱急了,用干净的左手揪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裴无咎的目光从那些莲蓉酥、板栗酥、枣泥酥上撕下来,慢慢地挪到薛筱筱的脸上,她目光炯炯,热切地盯着他,期待,兴奋。 裴无咎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敌不过,违心地说道:「嗯,不错,写得很规整。」 薛筱筱眉开眼笑,一双杏仁眼弯成了月牙,她分明是得意的,还故作谦虚地摇了摇头,「诶呀,也没那么好啦,一般,一般,嘿嘿。」 裴无咎忍无可忍,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即便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他手指冰凉,薛筱筱的笑容僵住了:「……?」 裴无咎捏住她的右手食指,慢慢地调转方向,对着她自己点了过去。 薛筱筱还没反应过来,食指已经按在了自己的眉心,不用想也知道额头上多了个黑墨点。 「你、你干什么呀?」薛筱筱嗔怪地瞪着他。 看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去擦额头,裴无咎这才气顺了,薄薄的唇角一勾,「这是奖励,字写得不错。」 他估计小姑娘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毕竟连毛笔都从来没拿过,但又能写出这么规整的宋体,显然平时是练习过的,也许就是用树枝划沙子来练的,可见是个很用心很勤勉的。 这么想着,这句夸奖的话就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薛筱筱听出来了,心里美滋滋的,也不计较眉心的墨点了,把刚才扔到一旁的毛笔抓回来塞到裴无咎的手里,「殿下,你也写几个字看看。」 她看的那本书里面提到了什么颜体、柳体,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但裴无咎肯定会写。 裴无咎淡淡睨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接过毛笔。 薛筱筱殷勤地揭开新的一张宣纸。 裴无咎提笔写道:「莲枝未长秦蘅老」,龙凤凤舞,铁画银钩,薛筱筱就算不知道这是什么体,也觉得无比好看,再看看自己写的「莲蓉酥」,莫名有些脸红。 「咳咳,殿下这字写得真好,练了多久了?」薛筱筱问。 「三岁开始写大字。」 薛筱筱算了算,自己才练了几年嘛,写得不好也有情可原了。 裴无咎接着写:「板桥通径薜萝深」。 薛筱筱看了看自己写的「板栗酥」,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要写「板」字开头的来跟自己做对比? 裴无咎又写:「枣梨阴翳忽如雪」。 薛筱筱看看自己写的「枣泥酥」,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清澈的杏眼慢慢地眨了眨,小脸红了,莫名有些羞耻。 「殿下,」薛筱筱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故意要写莲、板、枣三个字开头的诗给我看的吗?」 裴无咎毫不心虚,「是。」 脸颊慢慢鼓了起来,薛筱筱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看着他,「特意这样写,是为了嘲笑我吗?」 裴无咎黑眸含笑,「为什么这么说?」 薛筱筱声音低落,「我写的都是吃的,你写的都是诗,还偏偏开头的字都跟我的一样,放到一起对比,显得我好粗鄙你好高雅的样子。」 「但是!莲蓉酥板栗酥枣泥酥真的都很好吃!」薛筱筱忍不住为食物辩护,如果一句诗和一盘点心放到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点心。在末世,你要是会吟诗可能活不下去,但你要是有一盘点心,那绝对是富豪了。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嗯,很好吃。」顿了顿又道:「筱筱也不粗鄙,倒是很聪明,说起来,我刚开始练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写一些……这么有意思的呢?」 薛筱筱:「……」 并没有被安慰到。 「筱筱读过什么书?」裴无咎问。 薛筱筱心头一跳,她总不能说自己只看过一本,还是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吧?以裴无咎的敏锐,她可不敢透露任何细节。 「嗯……只看过话本子,就……书生遇到小姐,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薛筱筱含糊道。 裴无咎眉头挑了起来,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妾身没读过什么书,略识得几个字,只读过《女诫》什么的」,而小姑娘说的话本子,多半都有风月描写,没想到看起来傻乎乎还有些稚真的小姑娘,竟然喜欢这些吗? 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薛筱筱总担心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会让自己露馅,摸了摸肚子,「诶呀,我有点饿了,是不是到午膳时间了?」 裴无咎顿时有些无语,确实到了午膳时间,但她刚刚吃光了一盘点心,这就饿了吗? 不过,想到她以前可能过的是苦日子,裴无咎还是点了点头,「走吧,让人传午膳。」 第15章 早膳的时候桌上的东西被薛筱筱吃光了,裴无咎特意吩咐了厨房以后多做一倍的菜,小姑娘现在太瘦了,多吃些也好。 午膳的菜色果然更丰盛,薛筱筱最喜欢那道糖醋鱼,鲜嫩的鱼肉裹着酱汁,酸酸甜甜,味道特别好。 她胃口大开,裴无咎为了陪她,不知不觉也比平时吃的多了些。 不过菜毕竟太多,薛筱筱硬是没能吃光,她遗憾地看了看剩下的菜,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蔫哒哒地来了一句:「……困了。」 裴无咎:「……」他这是养了一只小猪崽崽吗? 薛筱筱慢吞吞打了个呵欠,眼角挂了一滴泪,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殿下,我想歇午觉。」 「去吧。」裴无咎无奈,吃饱了犯困也正常,更何况她头上还受了伤。 薛筱筱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了,胡乱点点头,迷迷糊糊地朝着雕花大床走去,一头栽在枕头里,滚了一圈,翻到大床里侧,抱住被子睡着了。 盯着那瞬间入睡的小身子,裴无咎眉头皱了起来。 她才来到他身边不到一天,但已经影响到了他。看着她吃饭香香的,他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口。看着她睡得那么甜,他竟然也有点困了。 「王爷。」院子里传来长安低低的声音。 裴无咎看了看大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薛筱筱,大手一挥把床帐放了下来,这才转着轮椅去了书房。 院子里,长安垂首侍立,清隽的脸庞平静冷漠,听到书房里裴无咎说「进来」,这才进了屋。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三皇子向皇上进言,说是要在京都南郊建一个本朝最大的粮仓。」 裴无咎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这三天大婚休假,三皇子这个时机挑得还不错。「粮仓?最大?呵,不知道多少人要中饱私囊了。皇上允了?」 「是。」 裴无咎薄唇一勾,「三皇子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建昭帝在位已经十九年,一直是平平稳稳,除了喜欢美人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可能老了就总想留下点什么,最近开始好大喜功起来了。 「太子怎么说?」 长安说道:「太子竭力反对,说是现有粮仓完全能胜任每年的粮食储存,而且粮仓每年都有修葺,根本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建新的。」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花纹,「这个粮仓……皇上会建的,太子如果识相,就该迎合皇上,顺便再争取由自己督造,不管是趁机丰盈自己的私库,还是卖个人情给官员,都是极有利的,可惜……」 长安低声道:「皇上被太子再三阻拦,盛怒之下斥责了太子,让三皇子负责粮仓筹划督造。」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 薛筱筱饱饱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怎么,做噩梦了?」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 薛筱筱仰起头一看,裴无咎正靠在床头,手里捏了一本书在看。 「没做噩梦。」她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惆怅,「中午的饭没吃完。」 裴无咎:「……?」 薛筱筱幽幽地叹道:「唉,你不懂的。」粮食是多么珍贵啊,要是能把这些剩下的饭菜都储存在空间里,将来没得吃的时候就能拿出来了,她还可以每天存一些点心进去,反正在空间里永远也不会放坏。 裴无咎嘴角一抽,估计小姑娘是穷苦节俭的日子过惯了,舍不得浪费。 「起来,该做功课了。」他拍了拍她睡得毛茸茸的头顶。 「功课?」薛筱筱还没有完全醒神,眼神懵懂,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功课?」 裴无咎下了床,「每天下午要学一个时辰的读书写字,我教你,还要学一个时辰的礼仪中馈,蔡嬷嬷教你。」 「……啊?」薛筱筱傻眼了。 「你将来总要打理自己的私产,多读些书对你有好处,也得学会看账本管理中馈。」裴无咎难得耐心,「你是王妃,免不了要跟别人打交道,皇宫每个月十五都有赏月宴,让蔡嬷嬷教你一些宫中礼节,到时候不会出错。」 「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好过来书房。」裴无咎说完,转了轮椅离开了。 薛筱筱愣了一会儿。 裴无咎要教她读书写字,蔡嬷嬷要教她礼仪中馈? 赏月宴她是知道的,书里提到过,建昭帝喜欢美人,后宫里美人众多,但他膝下单薄,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个孩子。每到十五,建昭帝就办个赏月宴,就为了热闹热闹,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了。 说起来,她还真的不懂宫中规矩,就说一个普通的福礼,她可能都做不标准,确实需要学习一下。 还有他说的……私产。 听裴无咎的意思,她会有私产,还要管理中馈,听起来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薛筱筱顿时精神了,一个骨碌从床上下来,连声喊着朱槿碧桃,让两个丫鬟帮她把睡乱的头发梳一梳。 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薛筱筱小跑着穿过堂屋,冲进西次间,「殿下!」 听声音就知道她有多兴奋,裴无咎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在家里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不能跑,天塌下来也得淡然从容。」 第16章 薛筱筱笑眯眯地点点头,「知道啦,我就在殿下面前这样,到了外面,我会注意的。」 ……只在他面前这样? 裴无咎心中一动,招招手,「过来。」 大书桌正后面的圈椅已经给她放好,薛筱筱坐上去,毛笔准备好了,宣纸上压着镇纸,砚台里浓浓的墨汁散发着特有的墨香。 裴无咎坐在她身边,「虽然用手指写得也不错,但你得学会用笔,不然将来一堆下人等着你指示,你用手指头去蘸墨,他们会笑话你的。」 薛筱筱想象了一下,顿时脸红了,乖乖地抓起毛笔。 裴无咎也拿了一支笔,展示给她看,「这样,你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笔,中指要勾,无名指要顶,小指扶住。」 薛筱筱学着他的样子,一根一根手指摆好位置,毛笔「唰」一下横过来了。 裴无咎:「……」 「我、我再试试!」薛筱筱默默念着「捏、勾、顶、扶」,总算把五个手指头安排明白了。 薛筱筱抿唇一笑,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一点儿也不难嘛! 可惜,会握笔不等于会写字,即便裴无咎教了她怎么下笔怎么用力,薛筱筱还是没掌握住诀窍,在写废了一沓宣纸后,她咬牙切齿地抓着毛笔,裴无咎似乎听到了毛笔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 他轻笑一声,高大的身子靠了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执笔的手,将她软软的小手整个罩住,带着她手腕用力,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漂亮的「薛」字。 初夏的风挟着些微热气,从半开的菱花窗拂过。 不知道是因为练字久了,还是裴无咎靠得太近,薛筱筱的鼻尖上冒了几颗细细的小汗珠,连带着脖颈耳根都开始发热。 他的身上隐约传来淡淡的味道,像是大雪簌簌而下,天地间冷冽寂静,只有松柏静默苍翠。 他的手指修长,可以将她的手整个包覆。 掌心指腹有一层薄茧,擦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有些痒,还有些冰,薛筱筱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裴无咎立刻放开了她。 那淡淡的雪松味道也随之消散。 「就是这样用力,感觉到了吗?」他声音平静,好似刚才那样靠过来也只是为了教她写字,完全没有别的意味。 薛筱筱愣了一下,下意识朝他靠了过去,想要闻一闻那清冽的雪松味道是不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裴无咎长眉一挑,一个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把她推回原位,「坐正。」 薛筱筱拨开他的手指,揉了揉额头,用力抽了抽鼻子也没闻到那雪松味道,遗憾地叹了口气,「知道啦。」 裴无咎淡淡睨了她一眼。 仔细回忆着他刚才带着自己下笔的力道,薛筱筱在刚才那个薛字旁边认认真真地写了筱筱两个字,竟然比刚才好看了很多。 「快看快看!殿下快看看,我是不是有进步啦?」薛筱筱扯着裴无咎的衣袖兴奋地指着自己刚写下的两个字。 裴无咎的眉头拧了起来,那两个字在他看来还是难看得无法言喻,但如果仔细瞅瞅,似乎大概可能是进步了那么一点点。 小姑娘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杏眼亮晶晶的,一副等着夸奖的样子。裴无咎勉为其难地颔首,「……嗯。」 薛筱筱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对了,殿下,我也会写你的名字哦。」书里的每一个字她都会写,裴无咎的名字出现了很多次,她写得无比熟练。 揭开一张新的宣纸,薛筱筱抿着唇,低头写「裴无咎」三个字。 她写得很认真,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毛笔,饱满的红唇微微抿着,圆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盯着笔下的字,好像那是非常重要神圣的三个字。 裴无咎心中一动。 薛筱筱慢慢地拉下最后一笔横,长长地舒了口气,偏头看裴无咎,「殿下,你看,你的名字!」 「嗯,筱筱真厉害。」裴无咎说完,眉头皱了起来,他竟然下意识地就顺着她的意思夸她了。 薛筱筱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殿下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无咎,是说没做错吗?」 裴无咎轻笑一声,「差不多吧。《易·乾》里面有一句话: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薛筱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把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加在一起却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时时警惕,能够免于过失。」裴无咎耐心给她解释,「我的名字就是出于此处,姓裴名厉,字无咎。」 「裴厉,无咎……」薛筱筱喃喃念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啊,你大名叫裴厉!」她还一直以为他就叫裴无咎,原来无咎是他的表字。 说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见裴无咎薄唇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薛筱筱:「呃……」 大雍的亲王地位崇高,只下天子一等,要授金册金宝,每年俸禄万石,公侯大臣见了要伏而拜谒,像她刚才那样直呼其名的,估计从来没有过。 至于建昭帝和太子、三皇子,因为他从小就在宫中做伴读,关系比较亲近,都是喊他的表字。 第17章 这也是薛筱筱以为他大名就叫「裴无咎」的原因。 「呃,殿下,我不是故意的……」薛筱筱尴尬地挠了挠头。 裴无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手腕瘦伶伶的,脆弱得似乎稍稍用力就会折断。他的手指隔着衣袖环成一圈,也只是虚虚地握住。 太瘦了!还得好好养着才是。 「殿、殿下……」薛筱筱惊讶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明亮清澈,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一点点牙齿,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不能碰,头上有伤。」裴无咎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背到身后,食指拇指轻轻捻了捻,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哦……」薛筱筱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偷偷瞅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大反派生得十分好看,俊眉修目,鼻梁高挺,嘴唇有些薄,看起来有些冷淡。书里说他总是跟男主作对,搞得朝堂腥风血雨,还有弑父嫌疑,完全就是个大反派。 可她与他接触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却觉得他细心又温柔,并不像那么冷血嗜杀之人,也许,他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 「好了,就到这里。」看她眼神有些恍惚,裴无咎以为她累了,「你休息一刻钟,蔡嬷嬷过来教你礼仪中馈之事。」 …… 裴无咎去了外院,薛筱筱喝了杯茶,吃了点心,蔡嬷嬷就过来了。 「老奴见过王妃。」蔡嬷嬷深深福了一礼。 「嬷嬷快请起。」薛筱筱连忙扶住她,这位既然掌管王府内院的中馈,肯定是举足轻重的。「还要烦请嬷嬷多多指点。」 蔡嬷嬷也只在上午见过薛筱筱一面,那时她跟在王爷身边,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让自己每天抽一个时辰来教导王妃礼仪和中馈。 不过想到侯府的环境,估计王妃在家时并没有机会接触中馈之事。至于礼仪,王爷说是王妃不小心碰到了头,有些事情忘记了。 蔡嬷嬷让薛筱筱行了个最简单的福礼,毕竟是亲王妃,就算在皇帝皇后面前,如果不是非常正式的场合,一般福礼也就够了。 薛筱筱见过朱槿碧桃行福礼,也见过乔静婵和林妙香行福礼,她自己在净房还偷偷练习了一下,即便如此,一个福礼下来,蔡嬷嬷的眼神还是变了。 这哪里是缺乏教导,这根本就从来没学过礼仪吧? 按理说堂堂侯府嫡长女,不应该如此。不过想到王爷说的她忘记了很多东西,还专门叮嘱她王妃如果有什么异常之处也不要声张,蔡嬷嬷压下心中的疑问,耐心地纠正薛筱筱的动作。 不光是行礼,行立坐卧都得有模有样。半个时辰下来,薛筱筱累得脸都白了。 见她明明已经累极却一声不吭咬着牙坚持,蔡嬷嬷自己先心软了,说是王妃,也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王妃头上还有伤,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还有半个时辰,老奴跟王妃说说这宫里的规矩。」 薛筱筱松了口气,拉着蔡嬷嬷坐下,让朱槿和碧桃奉了茶点,一边吃茶一边听蔡嬷嬷说皇宫的情况,她听得很仔细,毕竟每个月十五她都得去参加什么赏月宴,尤其裴无咎跟太子还不对付,进了宫得十分小心才行。 学习了一个下午,薛筱筱累了,裴无咎的晚膳是在外院书房用的,薛筱筱自己吃过晚饭后去了净房沐浴,准备早早睡觉。 朱槿碧桃小心地避开她头顶的伤,帮她沐浴擦身,又用小熏笼细细地烘干了头发。 薛筱筱乖乖地坐着让两个丫鬟忙活,享受地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抿着唇一笑,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王妃,好了。」 薛筱筱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两个丫鬟生恐她摔了,扶着她上了床。 等裴无咎从外院回来,见雕花大床上的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包,他的小王妃呼吸绵长,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脸颊边,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甜。 「……小猪崽崽。」裴无咎嗤笑一声。 他常常睡不着,现在时间还早,更是远远不到平时入睡的时间,裴无咎犹豫一下,看看大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小王妃,突然想试试早早睡下。 闭上眼睛,耳边是她绵长的呼吸,隐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棠梨香气。 多年来都是独自入睡,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裴无咎发现自己并没有很难受,她的呼吸轻缓又节奏清晰,反倒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 她身上的香气也不浓郁,隐约的棠梨香似有似无,让人想起初春时的梨花,花瓣洁白清凉。 裴无咎渐渐有了睡意。 突然,薛筱筱的呼吸节奏乱了,明显快了起来,随后,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做噩梦了吗?裴无咎不敢喊她,生恐把她惊到。 薛筱筱似乎根本就没清醒,木然地从睡在大床外侧的他身上爬了过去,蹬上床边的软底绣花鞋,机械地走到大桌边。 裴无咎也没有做声,静静地观察着她。 薛筱筱盯着大桌上的一盘点心,突然笑了两声,一手抓了一块,又木然地走回大床,从他身上翻过,乖乖地进了被子躺好,不过瞬息,她又睡得香香的了。 第18章 裴无咎:「……」 她到底对食物是有多大的执念啊?! 薛筱筱抓的点心是莲蓉酥,那酥皮层层叠叠却非常脆弱,让她这么握着,已经有碎屑掉在了枕头边。 裴无咎试图从她手里把点心抠出来,薛筱筱立刻惊到了,不过她还没醒,只是双眉紧皱,哼哼唧唧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裴无咎盯着她,眸光不善,磨了磨后槽牙,考虑到底是把她扔下床还是自己去别处睡。 薛筱筱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打算再赖上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上传来一种被束缚的感觉。 举起胳膊一看,两只手都被裹成了粽子,大红的轻纱胡乱地缠在她的手上,包裹得严严实实。 薛筱筱:「……?」 因为两只手都被包住,薛筱筱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解不开,连声唤着朱槿碧桃。 两个丫鬟早就醒了,听到薛筱筱的声音连忙进来,碧桃惊讶地说道:「咦,这、这床帐怎么扯破了?」 朱槿也是一头雾水,两个丫鬟把床帐挂在金钩上,就见薛筱筱平躺在床上,两只胳膊举得高高的,盯着自己的手看。 「呀,」碧桃惊呼一声,「王妃,您的手这是受伤了吗?」 薛筱筱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她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没有一丁点印象。把两只手伸到丫鬟面前,「快给我解开看看。」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给她解着手上的布条,朱槿说道:「王妃,这好像是从床帐上撕下来的。」 薛筱筱看看勾起的床帐,果然,那如云霞般漂亮的床帐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这、这是谁——」薛筱筱突然住了声,还能有谁,她自己不可能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包上,两个丫鬟也没胆子这么做,那就只有晚上睡在她身边的裴无咎了。 两个丫鬟也想到了,朱槿小心地看看薛筱筱的脸色,昨晚在堂屋值夜的是她,从王爷进屋开始她并没有听到任何不正常的动静,按理说王爷王妃也不会动手打起来。 「也许……是王妃的手伤了。」朱槿飞快地拆开布条,轻轻地拉开薛筱筱蜷缩的手指。 点心的碎屑簌簌而下,像是下了一场香甜的小雪。 单薄的掌心里,一团已经辨不清形状的点心内馅,黏糊糊地粘在手心和指缝间。 「呃……」薛筱筱傻眼了。 另一边,碧桃也解开了布条,又一场点心雪落下,白茫茫,纷纷扬扬。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齐齐转过头,正好看见大桌上的那盘点心,那是昨晚她们在王妃睡下后端上来的,现在却刚好少了两个。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分明是王妃抓了两手点心,王爷嫌弃她掉渣,扯了床帐把她的手给裹了。 偏偏薛筱筱对此毫无印象。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咳咳,」薛筱筱轻咳两声,「王爷呢?」 碧桃连忙端正神色,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王妃,王爷早上跟永吉、长安两个出了院子,好像去演武场了。」 演武场? 看来裴无咎虽然不能走路,但还在坚持习武,也是,他至少还能拉弓射箭。 永吉和长安薛筱筱也知道,是裴无咎身边的侍卫,长安就是那个清隽冷漠的,永吉是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 「那咱们去洗漱,今天还要回侯府呢。」薛筱筱进了净房,洗漱好,两个丫鬟帮着梳头穿衣。 朱槿给薛筱筱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把裴无咎送的那套红宝头面戴上。 「王妃,您这两天气色好了很多。」碧桃挑了件樱桃红绣百蝶穿花的织锦琵琶裙,给薛筱筱穿好。 薛筱筱笑眯眯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她这两天吃得好睡得好,本就是年幼有活力的身体,很容易调养过来的。 「对了,我让你们准备的回门礼都装好了吗?」 「装好了,一大箱子呢。」朱槿不安地问道:「王妃,这样合适吗?」 薛筱筱笑道:「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她拍了拍朱槿的肩膀,「放心,咱们背后的靠山是王爷,传早膳吧,我饿了。」 「不等王爷一起吗?」 「不等了,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薛筱筱摆摆手,昨天的晚膳裴无咎就是在外院用的,估计是跟他的手下们一起。 碧桃、朱槿:「……」刚才还说王爷是靠山,一转眼连吃饭都不等人家了。 薛筱筱愉快地用过早膳,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正好碰到裴无咎回来,他应该是沐浴过,头发略有潮气,穿了件玉白色圆领窄袖常服,身后是永吉、长安。 「殿下!」薛筱筱欢快地打了招呼,「我去侯府啦!」 裴无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的双手。 想起昨晚的「抓点心」事件,薛筱筱小脸一红,「我、我走啦!」 「等一下。」裴无咎叫住她,「让长安送你过去。」 薛筱筱脚步匆匆出了二门,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前面的一辆马车是她的,后面本来还有两辆马车是装的回门礼,现在又全都卸了下来。 第19章 张旺迟疑地看着她,「王妃,这……」 薛筱筱颔首,「没事,这是我的主意。」 把裴无咎原本吩咐好的回门礼卸了,搬了薛筱筱让两个丫鬟装的一大箱子上去。 薛筱筱带着朱槿碧桃上了前面的马车,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车,新奇地左右看看,这马车里面布置得很是舒适,中间还有个小几,放了茶点。 看到茶点薛筱筱才想起裴无咎从演武场回来没用早膳,那跟着她的长安肯定也没用。 用帕子包了两块点心,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两块进去,薛筱筱揭开车帘,把四块点心递了出去,「长安。」 长安冷漠地看了过来,面无表情。 「你还没用早膳吧,将就吃几块点心垫一垫。」薛筱筱把帕子往前递了递。 「属下不饿……」长安跟在裴无咎身边多年,不说多么注意自己的礼仪形象吧,至少不会在大街上边骑马边吃东西,下意识就要拒绝。 眼见着薛筱筱一脸肉痛,听他说了「不饿」,圆溜溜的杏仁眼顿时一亮,好像在庆幸他不肯吃似的,手臂往回一缩。 长安眼疾手快,从她的手里拿走了点心。 「呃……」薛筱筱呆滞地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失落地盯着长安手里的点心,「你不是不饿吗?」 长安目不斜视,「既是王妃赏赐,属下不敢辞。」 ……其实你可以大胆辞的。薛筱筱恋恋不舍地盯着他手里的点心看了看,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车轮辘辘,驶出大门。 薛筱筱还没见过京都的繁华,一路上揭开车帘一角偷看,被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摩肩接踵的行人闪花了眼。 卖胭脂水粉的、卖绸缎布料的、卖药材香料的、卖小吃熟食的…… 「咕咚——」薛筱筱咽了下口水,闻着空气中阵阵香气,眼睁睁看着一家家美味无比的店铺从自己眼前过去。 「你们说——」她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地看着两个丫鬟,「咱们平时能出来买东西吗?」 碧桃嘴快,「能呀,咱们在侯府的时候不是经常出来吗,虽然现在成了王妃,王爷也没说不许您出门呀。」 薛筱筱大喜,继续揭开车帘偷看,盘算着明天没什么事,裴无咎三天婚假结束就上朝去了,她可以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从这条街的一头吃到另一头。 越想越开心,薛筱筱暗暗记着每一个店铺的位置,这个是卖干果的,这个卖酥油泡螺,这个卖豆腐脑…… 永成侯府离安王府不是很远,大概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有婆子在车门处放了脚踏,朱槿碧桃先下车,扶着薛筱筱下来。 侯府大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打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薛筱筱估计这就是永成侯,他的身边站了个年纪相仿的女人,满头珠翠,两人热切地看着薛筱筱身后的马车。 见薛筱筱下车后那马车就再无动静,永成侯疑惑地问道:「筱筱,安王殿下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薛筱筱摇头,「王爷还有要事处理,没有时间过来。」 永成侯一脸失望,永成侯夫人郭氏一张脸迅速地沉了下来,两人身后,薛姗姗笑了起来,她神色得意,用帕子掩口嗤嗤而笑,「姐姐,不会是你惹了王爷生气,王爷才不想陪你回门吧?」 「大胆!」薛筱筱还没说话,长安已经怒斥一声,他俊脸如霜,右手按住腰刀,拇指轻轻一推,刀鞘离刃寸许,刀锋的寒光照得人心惊胆颤。 「见了王妃,缘何不跪?!」长安冷冰冰地盯着众人。 永成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薛筱筱,见这个往昔胆小听话的女儿笑吟吟地看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咬牙,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给王妃娘娘请安。」 按照等级,薛筱筱是亲王妃,严格说起来,永成侯见了也要正正经经地跪拜,当然一般也用不上这样,见了面躬身或福礼也就够了,尤其永成侯还是薛筱筱的父亲,就算他要跪,薛筱筱也应该上前扶住。 不过这事就怕较真,较起真来,先有国礼再有家礼,哪怕是亲生父母,该跪也得跪。 郭氏见永成侯跪了,一咬牙也跪了下去。 薛姗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还要给这个平时欺负惯了的姐姐下跪,被永成侯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 一家三口都跪了,按照一般的流程,接下来薛筱筱应该双手扶起永成侯,再眼泪汪汪地说上几句煽情诚挚的客套话。 上午的阳光明媚灿烂,照在跪在永成侯府大门处的一家三口身上,朱槿碧桃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自家姑娘在这府里被明里暗里地欺负了这么多年,还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薛筱筱笑眯眯地看着永成侯、郭氏、薛姗姗,并没有急着叫他们起身。 永成侯低着头,目光阴鸷。 薛姗姗抬头瞪了薛筱筱一眼,想要说什么,被郭氏按住了。 「昨日我清点嫁妆的时候王爷看到了。」薛筱筱慢条斯理地说道:「王爷说了,我不该带走家里那么多的东西,知道的说我是舍不得娘家,想要娘家的东西留个念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看不上王爷送的聘礼,非要跟娘家的东西调换呢。」 第20章 薛姗姗一听,这意思是想把安王的聘礼要回去,安王送的聘礼都是好东西,那怎么能行!她着急地扯了扯郭氏的衣角,低声喊道:「娘!」 郭氏的脸都白了。 安王那是什么什么人物?自幼在宫中长大,去了沙场征战两年回来就封了亲王。本来他是郡王家的嫡长子,是郡王世子,就算继承爵位也不过是郡王。没想到,康郡王被他弑父,他反倒封了亲王,那可是比郡王还要高的等级。 眼下整个大雍,除了三皇子,也就只有安王这么一位亲王了,可以说,在安王上面,只有皇上和太子。 而侯府虽然有爵位,但比起郡王可差远了,更不用说亲王。而且,永成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不像安王那样呼风唤雨的。 说起来,她之所以敢调换安王送的聘礼,也是估摸着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安王自己并不乐意。侯爷也说了,皇上特意选了娘家没有实力的薛筱筱,就是为了限制安王的势力,免得给太子造成困扰。 安王不愿意娶,薛筱筱当初闹着绝食不愿意嫁,就算她换了聘礼也不会有人在意,甚至可能都没人能够察觉。 没想到,薛筱筱口口声声说着安王如何如何,还没进门就提起了这件事,而那个侍卫明显是安王府的,这么帮衬着薛筱筱,是不是说明,安王还是很在意她的? 想到这里,郭氏起了一身的冷汗,身子晃了晃,险些跪不住了。 薛筱筱笑道:「王爷说了,让我把调换了的东西都换回来,侯爷,你说如何?」 永成侯:「……」 他说如何?他能如何?! 安王都发了话,他还有什么敢说的,就算薛筱筱是假传安王的意思,难道他还敢找安王去对质不成?再说,他又如何见得到安王?! 更何况,眼见着女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似乎得了安王的宠,他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了聘礼的事跟她作对? 更别说他现在还在侯府大门跪着,估计他要是不答应,这个不知为何硬气起来的女儿很有可能就不让他起身。 「王妃说的是,理应如此。」永成侯低着头,「一会儿就让你母亲把东西都收拾出来。」 薛筱筱满意了,「诶呀,看我,光顾着说话,竟然都忘了父亲还跪着,您快起身吧。」 永成侯跪得膝盖都酸了,连忙爬了起来。 薛姗姗满心怨恨,根本就没注意薛筱筱并没有叫她和郭氏起身,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顺便还把恍恍惚惚的郭氏也给扶起来了。 薛筱筱目的达成,也没计较这些细节,迈步进了侯府。 朱槿、碧桃惊讶地看了看对方,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但她们很高兴这样的结果,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这种新婚回门一般都是女儿和母亲说些悄悄话,说一说在夫家两日的情况,但永成侯估计郭氏和薛姗姗要去收拾那些聘礼,正好他也有话要跟薛筱筱说,就没让薛筱筱进内院,反而带着她来了外院的书房。 「王妃,」永成侯也不敢叫女儿的名字了,「你刚才说王爷有要事处理,不知道是什么事?是不是关于粮仓建造之事?」 薛筱筱完全没有听裴无咎提起此事,不过书中倒是说过,三皇子主导并负责建造了大雍朝最大的粮仓,也为此收拢了不少官员。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孩子,一个太子,一个三皇子,三皇子想要跟太子争一争,这也不足为奇。 让薛筱筱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裴无咎这个人要跟太子和三皇子都作对,他就不能选一个人来拥立吗,至少还有个从龙之功。现在这样,将来不管是太子继位还是三皇子成功上位,裴无咎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把这些心事压下,薛筱筱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只知道王爷很忙,至于到底在忙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永成侯亲自奉了茶,陪笑道:「王妃,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父亲我一直没个实差,家里的开销又大,要是能在这次粮仓建造中献力献策就好了。你跟安王闲话的时候,不妨帮我提上几句。」 薛筱筱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两下,并没有喝茶,迟疑道:「粮仓督造据说皇上要交给三皇子负责,跟王爷并没有关系。」 「无妨无妨,只要王妃跟安王提一提就行。」谁不知道安王的手长,不管是太子的事还是三皇子的事,他都能插手。说起来,建昭帝的态度也很奇怪,任由安王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作对,从不斥责。再加上把一个涉嫌弑父的郡王世子加封为亲王,众人都觉得是因为安王从小在建昭帝身边长大,皇上待他犹如亲子。 薛筱筱倒也没有直接拒绝,「我会跟王爷说一声,至于王爷怎么安排,我可不能干涉。」 「提了就行,提了就行。豆*豆*网。」永成侯连连点头。 这边说着话,那边郭氏已经把调换的聘礼都装了一大箱子,命人抬到了薛筱筱的马车上,朱槿在一旁看着,仔细点验过,让人把薛筱筱带过来的箱子搬下来,交还给郭氏。 郭氏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这叫什么事嘛,本来还指望着王爷给送些像样的回门礼,结果一根鸡毛都没收到,反而把之前捞的好处又赔回去了。 处理好这件事,郭氏去了书房,跟薛筱筱和永成侯交待了一下。 第21章 「王妃娘娘的闺房还留着原样,你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儿?」经过换回聘礼一事,郭氏不敢再惹薛筱筱,态度很是殷勤。 薛筱筱颔首,「好。」出嫁的女儿回到自己住的闺房歇一歇,这也是回门时必有的,正好她也想看看原来的「薛筱筱」住的地方,也许能激活什么记忆呢。 郭氏陪着她往内院走,说笑了几句,见薛筱筱兴致不高,也就闭了嘴,心里暗暗后悔:薛筱筱当初闹着绝食不肯嫁,她还以为嫁过去肯定和安王闹起来,要知道能得安王的宠,她就该多哄着她些,也不至于现在弄得这么僵。 郭氏带着薛筱筱进了个小院子,正房三间没有厢房,薛筱筱不知道妹妹薛姗姗的闺房是什么样的,但从位置上来看,「薛筱筱」的闺房绝对属于偏僻。 屋里的拔步床、四扇屏、多宝格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郭氏离开后,薛筱筱在屋里转了两圈,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记忆回笼」的感觉。 看来,原来的「薛筱筱」是真的已经死了,她穿过来的时候,王府的医正显然已经判定了死亡,大家还商量着她的丧事。 没有激活记忆,薛筱筱也不想再留下去了,刚想离开,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薛姗姗冲了进来。 薛筱筱还以为她要跟自己吵几句,没想到薛姗姗瞪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下一次宫里的赏月宴,你要带我一起去。」 薛筱筱挑了下眉毛,这个妹妹平时就是这么「吩咐」自己姐姐的? 见薛筱筱没有一口答应,薛姗姗急了,「你把聘礼都拿走了,还不该补偿我吗?那赏月宴本来就是大家凑热闹,你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 薛筱筱笑了,「聘礼本来就是我的,我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为什么要补偿你?赏月宴你想去就自己想办法,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不止是不带薛姗姗,薛筱筱其实不会带任何人,她自己是初次进宫,裴无咎和太子、三皇子都不合,那皇后和魏贵妃没准要找自己的麻烦,自顾尚且不暇,怎么可能再带个别人,增加出错的几率? 薛姗姗气鼓鼓地瞪着她,突然冷笑一声,「别以为你现在成了安王妃就能麻雀变凤凰了,要是安王知道你以前喜欢过别人,你这安王妃的位子能不能坐得住还不一定呢!」 薛筱筱:「……!」 不管她曾经喜欢过谁,在这个讲究贞德的朝代,薛筱筱可不敢认。她笑了笑,神情闲适,「话可不能乱说,非议亲王妃,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薛筱筱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非议亲王妃」这么个罪,但裴无咎既然身份崇高,嫁鸡随鸡,她这个王妃理应也是一样高高在上的。 见薛姗姗脸色发白,呐呐说不出话来,薛筱筱心里有数了,所谓的喜欢别人,估计是薛姗姗猜的,她如果真的有证据,这个时候就该拿出来讨价还价了。 薛筱筱去侯府带了一大箱子,从侯府回来又带了一大箱子,里面的东西却不一样了。 让人搬进了她的小库房,薛筱筱美滋滋地一样一样查看着。 她的嫁妆聘礼两个丫鬟昨日已经整理好了,大件的家具都放到了王府大库房,小件的贵重细软单独放在后罩房,这里就是她的小库房了。 薛筱筱拿着小库房的钥匙,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有钱人。不说腰缠万贯,但这些东西如果都变卖了,至少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要是她的空间还在就好了。 薛筱筱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一支七宝璎珞项圈,指尖在红得滴血的玛瑙珠子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细细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照裴无咎现在的做法,将来不管是太子顺利继位龙袍加身还是三皇子技高一筹荣登大宝,他都不会有好下场。夫妻一体,到时候自己这个安王妃也难逃一死。 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驾崩,她看的残缺半部书中并未提到。 不管如何,她得在皇上驾崩太子或者三皇子继位之前离开安王府。 要是这些珠宝首饰金银细软都能装进空间,她就可以全都带走了。可惜换了个身体之后她也失去了空间,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带着个大箱子出门,到时候只能挑几样贵重的穿戴在身上带出王府。 对了,还有两个丫鬟。 「朱槿,碧桃。」薛筱筱神色严肃。 两个丫鬟还以为聘礼又出了问题,连忙站直了身子,「王妃,怎么了?」 薛筱筱压低了声音,「要是有一天,我离开王府,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她想得很长远,她要是逃了,两个丫鬟留在王府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想想书里乔静禅和林妙香一个活埋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薛筱筱可不敢丢下两个丫鬟独自逃跑。 要是两个丫鬟还愿意跟着她,她就得想办法多带些贵重细软,毕竟要养三个人。要是两个丫鬟另有去处,她就提前给她们分一些银两,让她们能够安身立命。 朱槿吓得脸都白了,冲到门口左右看看,「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碧桃也是惊疑不定,「王妃,您是不是听二姑娘的话又想起那人了?」 薛筱筱:「……?」 那人?谁? 朱槿也过来了,小心翼翼地用气声说话:「王妃,您别惦记三皇子了,您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就那么远远地看上两眼,不值得您这么惦记。」 第22章 薛筱筱:「……!」 碧桃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不敢明着说什么,压着性子劝道:「王妃,您都嫁给安王了,就忘了三皇子吧,我看王爷他对您挺好的。」 薛筱筱很是无语。 现在她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就是「薛筱筱」对那个什么三皇子一见钟情。 要说慕少艾也没什么,年少懵懂时偷偷摸摸地喜欢过谁也很正常。但是连话都没说过,就为了三皇子而闹绝食不肯嫁,嫁过来又一头撞死,实在是太冲动了。 也幸好和三皇子连话都没说过,更谈不上私相授受,所以薛姗姗最多是猜测,并没有任何把柄。而那三皇子肯定也不知道「薛筱筱」喜欢过他,不然到了十五那天入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三皇子了。 「诶,别提那人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那个时候吧……就是没见过皇子看个稀罕。」既然薛姗姗求自己带她去赏月宴,估计她平时没机会见到太子或者三皇子,而作为不受宠的女儿,「薛筱筱」更不可能去过赏月宴,应该是碰巧远远见过三皇子而已。 两个丫鬟明显不太相信,「那您为什么想要离开安王府?」 「……就是假设一下?」薛筱筱深沉地叹了口气,「世事无绝对嘛,万一我和王爷闹别扭了想要离家出走呢,到时候你们是跟着我还是另谋出路?反正不能继续留在王府!」 朱槿碧桃对她这种吃饱了没事干胡乱冒出个点子来吓人的做法很不满,碧桃嘟着嘴:「您不用考验奴婢,奴婢忠心着呢,您去哪儿奴婢去哪儿!」 朱槿很用力地点点头,「就是!」 薛筱筱哭笑不得。 清点了一遍自己的私房小金库,到了午膳时间,薛筱筱回了正屋,裴无咎正坐在窗下檀木大圈椅里看书。 他穿了件苍青色绣云纹锦袍,静静地坐在那里。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菱花窗时被遮挡了一层,稍稍柔和了几许,但在阳光下坐久了也会热得受不住。 他却似乎无知无觉,全身都笼在阳光下,只三根修长的手指抵在额头,略略遮住了些刺目的光线。 薛筱筱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失真,像是一副细腻艳丽的工笔人物图,在漫漫无尽的岁月中磨损了颜色,变得古旧黯淡,唯有那一抹古韵悠悠,还残存纸上。 她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还是惊醒了画中人。 他微微一动,整个画卷顿时鲜活。 手指从额头落下,他抬眸看来,黑眸中有尚未褪尽的森寒之意。 被那犹如刀锋般冷锐的目光一扫,薛筱筱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层细细冷汗,她竭力压制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仰着头看他,「殿下,我把聘礼换回来了。」 安王放下书卷,如玉指尖将书封拂理平整,不急不躁,优雅矜贵。不过瞬息,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丰姿,似乎刚才那个苍凉冷寂的裴无咎只是错觉。 「嗯,筱筱也是有恒产之人了。」他已经听长安回禀了侯府的事,对于小姑娘狐假虎威借用他的名头来吓唬侯府众人并不介意。将来失去了他的照拂,太过柔弱或者刚烈不折都不容易活下去,这样懂得借势的柔韧女子反倒有一线生机。 薛筱筱的手指碰到了他身上的锦袍,那抹苍青色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清凉,反而被晒得发烫。 薛筱筱仰着头仔细看了看裴无咎,他肌肤冷白,透着一丝病态,鸦色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既没有被晒得脸色发红,也没有冒汗。 「殿下,我饿了,咱们传午膳可好?」薛筱筱轻声问。 裴无咎颔首。 薛筱筱把一旁的轮椅推了过来,裴无咎撑着檀木大圈椅的扶手站起身,把自己挪进了轮椅。 薛筱筱试探着扶了一把,借机碰了碰他的手。 一双手骨节分明,如美玉雕成。 此时却冷得犹如冻结千年的玄冰。 薛筱筱只是指尖碰到一瞬,一股寒意就顺着手指蹿到了手臂,在这初夏的正午,她硬是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薛筱筱手指一抖,她早就发现裴无咎的体温很低,但今天却格外冰寒。「殿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生病了吗?」 「无妨。」裴无咎若无其事地坐到大桌边,沉声吩咐传膳,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痛苦不适之意。 薛筱筱却没办法像他那样平静。 他分明是不对劲,这么热的天手还凉得像冰块肯定是有问题。 不过他不肯说,薛筱筱也没再追问,沉默了一刻,笑道:「殿下,明日用过早膳我去西华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想到自己的私房小金库里大部分贵重首饰都是他送的,薛筱筱豪气地一挥手,「买遍一条街都没问题!」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那双清澈晶亮的杏眼中,他隐约看到了一点奇怪的情绪。 像是心疼,又像是宠溺。 反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长眉一挑,裴无咎轻笑一声,「明天让永吉跟着,你想吃什么自己买就行,无需给我带。」 第23章 因为惦记着要上街买好吃的,薛筱筱醒得比前两天早一些。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薛筱筱一边洗漱一边问。 碧桃说道:「王爷寅时就起身了,没在屋里用早膳,还说不让奴婢把您叫醒。」 薛筱筱心虚地嗯了一声。 按理,她应该跟着裴无咎一块起床,然后服侍他更衣什么的,尤其是他的腿还不方便,她更应该起来照顾他。可惜,她睡得太沉,根本就没听到裴无咎起身。而且,她也没打算起那么早,就算听到了也会继续睡。 用过早膳,薛筱筱让朱槿带了些零碎银两,她自己则小心地揣着几张银票,那是昨晚裴无咎给她的,说是让她看到什么想要的尽管买。 薛筱筱倒是没打算买什么太贵重的,一个是她对于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不是很在意,另一个是她就算买了将来也带不走,还不如银票方便,揣在身上谁也不知道。 「马车准备好了吗?」薛筱筱问。 「回王妃,早就准备好了。」朱槿看着自家姑娘兴奋的样子有些好笑,不过现在这样总比要死要活地闹绝食好多了。 「走走走!」薛筱筱拉着两个丫鬟刚出了院子,遥遥看见乔静禅和林妙香走了过来,看方向正是冲着她来的。 薛筱筱不高兴了,这两人会耽误她出门的,「她们怎么又来了?」 朱槿解释道:「按例,王爷的侍妾应该每日来给王爷和王妃请安的,晨昏定省是规矩。」 碧桃见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以为她是看到王爷的侍妾吃醋了,低声说道:「王妃,奴婢这几天打听清楚了,这两人是王爷从边疆回来封了亲王之后来到王府的。乔淑人是皇后赏的,林淑人是魏贵妃赏的。」 皇后?魏贵妃? 薛筱筱盯着两人越走越近的身影,眉头皱了起来。 裴无咎跟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合,结果太子的生母皇后赏了个侍妾,三皇子的生母魏贵妃也赏了个侍妾,那乔静婵和林妙香待在这府里,目的很不单纯呀! 她们要是一心跟着裴无咎倒也罢了,最怕她们是太子和三皇子安插在安王府的内应。 联想到书里裴无咎把两人都杀了,薛筱筱怀疑她们很可能做了对裴无咎不利的事情,比如窃取消息、栽赃陷害什么的。 要不要提醒裴无咎注意一下呢? 不过裴无咎心思深沉,她能想到这两人目的不纯,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乔静婵和林妙香见薛筱筱站在院子门口,施礼道:「妾身给王妃请安,王妃这是要出门吗?」 「嗯,出去走走。」薛筱筱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态度却并不亲和,「以后你们不用专门过来给我请安了。」 「这——」乔静婵迟疑道:「这不合规矩呀。」 林妙香双眼一红,「王妃是嫌弃妾身吗?要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还请王妃明示。」 薛筱筱笑道:「我是嫌你们打扰到我了。」 乔静禅、林妙香:「……」这么直白的话她们还真不好接。 「我呢,身体也不是很好,早膳后会困乏,午后又有功课,晚膳后就累了,只想早点歇着,所以你们就不用过来了。」 薛筱筱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这两个真心爱慕裴无咎,那很可能会跟她这个正牌王妃争风吃醋。如果这两人是太子和三皇子安排在裴无咎身边的细作,那她跟她们接触就更加危险,得时刻小心不能泄露什么机密。 不管是哪种情况,最好的处理都是敬而远之,她可不想勾心斗角地生活。 她态度明确,又说了「身体不好」,乔静婵很识时务,「既然王妃仁慈,免了妾身的晨昏定省,那妾身就躲个懒了。」 林妙香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扬长而去。 马车已经等在外院,长安跟着裴无咎走了,永吉陪着薛筱筱出门,他没用车夫,亲自给薛筱筱赶车。 西华街是京都最热闹繁华的街道,永吉把马车停在外面的巷子里,等车里的主仆三人下了车,他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薛筱筱目的明确,珍宝阁、霓裳阁这样售卖衣服首饰的店铺一概不看,只挑那些卖吃食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薛筱筱顺着味道摸到了一家卖馄饨的,「来三碗……来四碗馄饨。」 朱槿、碧桃嘴角一抽,低声道:「奴婢已经吃过朝食了。」 薛筱筱拉着两人坐下,又朝守在门外的永吉招招手,「再吃一点嘛。」 永吉不敢违抗王妃命令,也不敢跟王妃坐一起,挑了个旁边的桌子坐了,朱槿、碧桃也从薛筱筱身边溜走,跟永吉坐一处去了。 薛筱筱:「……」 ……行叭,总比三个人站在她身边看她吃的要好些。 不过这家店只是卖馄饨,可不是什么豪华酒楼,只摆了几张小桌子,他们这么一坐,就没有空桌子了。 「抱歉,冒昧问一下,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薛筱筱抬头,看到一个少女站在桌前。 她估摸跟自己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样子,螓首蛾眉,娴静温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第24章 薛筱筱笑道:「请坐,这桌就我一个人。」 「多谢。」大家闺秀坐在薛筱筱对面,看薛筱筱衣饰皆是不凡,抿着唇一笑,「你也是偷偷跑出来解馋的吗?」 薛筱筱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丫鬟侍卫,「我是明着出来的,有人跟着。」 「啊……」大家闺秀歉意地说道:「我是不是把他们的位置占了?」 薛筱筱笑道:「没事,他们不肯跟我坐一起。」 大家闺秀羡慕地叹了口气,「你家里真好,我家里不许我吃这些,每次只能偷着出来。不过,这家的馄饨真的很好吃,我从小吃到大,十几年了,味道从来没变过。」 说着话,馄饨已经送上来了,这家店主人显然认识大家闺秀,「方姑娘又来了?当心被夫人知道来抓你。」 方姑娘摆摆手,「没事,今天母亲去善觉寺了。」 薛筱筱用小勺子舀了一颗馄饨,吹了吹,送到嘴里,「唔——」 看着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琥珀色瞳仁里满是惊叹,方姑娘笑道:「怎么样,好吃吧,我跟你说,吃了这家的馄饨,保管你忘不了!」 薛筱筱连连点头,等馄饨咽下去,叹道:「真的好吃!我刚才就是闻着味道过来的。」 「你是第一次吃这家的馄饨?那你肯定不知道这条街上还有很多好吃的。」方姑娘说话细声细气,很是温柔的样子,耐心地给薛筱筱介绍了一番,什么豆腐脑呀,酥油泡螺呀,跟薛筱筱昨日坐马车经过时记在心里的不谋而合。 在这种地方也不用讲究「食不言」了,两人边吃边聊,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相约吃完馄饨再一起去吃别的。 「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方姑娘说道。 「我叫薛筱筱,你呢?」 本来笑意盈盈的方姑娘脸色突然变得古怪,盯着薛筱筱的脸看了看,叹了口气,「我叫……方知月。」 薛筱筱:「……」 哦豁,这也太巧了。 太子和安王在朝堂上估计正针锋相对呢,结果,安王妃和未来的太子妃却一起吃着馄饨,相谈甚欢。 气氛有些尴尬。 方知月又叹了口气,「对了,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抱歉,不能陪你去吃豆腐脑了。」 「无妨,方姑娘请自便。」薛筱筱颇为遗憾,她是安王妃,方知月也已经跟太子定亲,不管她和方知月如何相投,注定也不能成为朋友。 方知月急匆匆走了,本来端庄窈窕的背影竟然显出几分狼狈来。 薛筱筱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遗憾,方知月不愧是书中女主,生得螓首蛾眉,性格温婉大方,她还挺喜欢她的。 可惜安王和太子势同水火,她和方知月注定是敌对关系。 想到太子、三皇子势必要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而裴无咎卷在其中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局,薛筱筱心情郁郁,直到看见卖冰糖葫芦的才好了一些。 她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东西,回到王府摆在大桌上看了又看。 那两串冰糖葫芦鲜红晶亮,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糖衣,闻起来甜丝丝的。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觉得再这么看下去自己忍不住就要吃掉了,干脆去了西次间的书房,想着找本书来看。 靠墙的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册,薛筱筱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四书、五经、兵法、游记……但是没有一册是她想看的话本子。 薛筱筱:「……」大反派还挺博学的嘛。 她挑了半天,选了本游记,窝到窗下的软榻上,靠着绣了苍青松柏的大迎枕,身子扭了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纤细的手指摸了摸大迎枕上的绣线,仔细看的话,一棵苍松上竟然用了无数颜色的绣线,光是绿色从浅淡的嫩绿到深沉的墨绿就有十来种。 怪不得绣什么都是活灵活现的。 卧房里也有大迎枕,不过绣的是枝枝蔓蔓的小花,薛筱筱估计是裴无咎为了照顾她的喜好特意换的。书房这边她很少过来,大迎枕上绣的苍松应该是裴无咎喜欢的。 他喜欢苍松啊…… 薛筱筱突然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木香,像是大雪过后苍绿挺拔的雪松。 指尖在大迎枕上轻柔地抚了抚,薛筱筱慢悠悠地翻开了书。 阳光透过窗外的梧桐树,斑驳的光晕落在薛筱筱散开的裙摆上,像是一朵朵深深浅浅的花。她小猫似的窝在软榻上,惬意又慵懒。手里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纤长的羽睫偶尔扇动两下,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 端着茶水进来的朱槿脑子里冒出个词来——岁月静好。 这样闲适舒缓的薛筱筱让她感觉十分陌生。 以前在侯府,姑娘总是愤懑不平。郭氏表面工夫做得不错,但身在其中冷暖自知,姑娘这个侯府嫡长女比二姑娘的日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到后来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残疾的人,更是要死要活。可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要是违抗圣旨,整个侯府都得陪葬,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嫁了过来。 现在看来,这王府倒是个好归宿,王爷体贴温柔,姑娘的日子也过得舒心了。 朱槿满心欢喜,悄悄地放下茶水,无声地退了出去。 第25章 …… 因为上午在西华街吃了不少东西,午膳薛筱筱用的不多。 午睡前她又看了看那两串冰糖葫芦,突然发现外面那层晶亮的糖衣隐隐有化掉的趋势。 「呀——」薛筱筱肉痛得不行。 碧桃看得好笑,「王妃既然这么喜欢,就吃掉吧,反正这里面的山楂是开胃的。」 薛筱筱用力摇摇头,「留着等王爷回来一起吃。」 她都答应给裴无咎带好吃的了,这冰糖葫芦是她觉得整条街上最好吃的。她特意买了两串带回来,就是想跟裴无咎一起享用,上午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提前吃掉一串,现在这冰糖葫芦竟然要化了? 碧桃想了想,「王爷回来得晚膳时分了吧,那奴婢先让人送些冰过来,把这冰糖葫芦用冰湃上。」 薛筱筱眼睛一亮,她怎么忘了,这个世界是有冰的! 讲究的大户人家都有冰窖,里面储存着很多冰,有用来放到冰釜里给房间降温的,还有更干净用来吃的。书里经常提到冰湃葡萄、冰湃西瓜的,每次看到都让人流口水。 「冰上!冰上!」薛筱筱很是兴奋,如今,她也是有冰湃果子的人了! 初夏的正午已经变得闷热,薛筱筱让人在卧房里放了一个大冰釜,丝丝凉气冒出来,屋里顿时变得清凉舒爽。 她美美得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乖乖去书房写了半个时辰大字,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是裴无咎给她安排的功课,之后还有一个时辰要用来学习礼仪中馈。 蔡嬷嬷一进到屋里,眉头就皱了一下。 薛筱筱察觉了,问道:「是不是这么早摆上冰釜我太奢靡了?可是我觉得已经有些热了。」尤其学习礼仪的时候,她要不停地练习行礼,每次都会热得冒汗。 「无妨,府里的冰窖里存了很多冰,王妃尽管用。」蔡嬷嬷笑了笑,把那点担忧压了下去。 下午的两个时辰过得很快,薛筱筱歇了一会儿,裴无咎就回来了。 听到轮椅声进了院子,薛筱筱飞快地跑了出去,「殿下!」 她圆溜溜的杏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欢喜,裴无咎愣了一下,这种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的感觉,让这个王府有了家的意味。 薛筱筱接替了长安的位置,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屋。 跟外面的闷热比起来,屋里凉爽舒适。 薛筱筱献宝似的把冰湃过的冰糖葫芦拿了出来,笑得眉眼弯弯,「殿下,这是我今天在西华街买的,特别好吃,咱俩一人一串呀!」 说完,她咽了下口水,等了一天了,要不是为了跟他共享,她早就忍不住把其中一串吃掉了。 裴无咎静静地盯着那两串鲜艳红亮的冰糖葫芦,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不喜欢吗?」薛筱筱突然想到,自己喜欢的,未必他喜欢。 裴无咎抬头,黑眸幽深,「这是专门留给我的?」 「一人一串!」薛筱筱顿了顿,又道:「你要是特别爱吃,都、都给你……也……行。」 看着她那万分不舍的样子,裴无咎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了一串,「好,一人一串。」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冰糖葫芦,晚膳裴无咎用得很少,之后去了外院书房,直到戌时也没回来。 薛筱筱估计他宿在外院了,也没等他,自己洗漱完就睡了。 这两天她睡得很好,到了辰时就醒了。 刚刚滚了一圈伸了个懒腰,朱槿碧桃就进来了。 「王妃,听说今天王爷没去上朝。」 薛筱筱:「……?」 大雍官员休沐是十天一次,每个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不用去点卯。 「今天不是初十吗?」自从穿过来那天裴无咎问她是什么日子她答不上来,薛筱筱特意留意过日期,把成亲的日子记得牢牢的。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 「先不用早膳,我去外院看看。」薛筱筱带着碧桃穿过二门,来到书房所在的凌云堂。 长安守在门口,看了一眼薛筱筱,随即垂眸敛目,「王爷正在议事,谁都不见。」 薛筱筱愣了愣:大反派这么勤勉的吗?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 既然裴无咎不见,薛筱筱又带着碧桃回到了内院。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王妃?」碧桃疑惑地问。 薛筱筱突然转过身,脚步飞快地沿着来路而去,她越来越快,碧桃眼看着追不上她,小步跑了起来,「王妃!」 薛筱筱冲进凌云堂,站在长安面前,气息尚未喘匀,眼角泛红,「我要见他!」 长安:「……王爷说了,谁都——」 「我要见他!」薛筱筱态度坚决,声音里却带上了脆弱的哭腔。 追过来的碧桃一脸惊慌,小声劝道:「王妃,算了,咱们回吧。」 薛筱筱不为所动,脊背挺直。 长安面无表情,手按腰刀。 一缕晨风徐徐而来,拂过对峙双方的衣角。 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让她进来。」 长安让开位置,薛筱筱冲了进去,径直进了东次间。 第26章 裴无咎坐在紫檀木大圈椅上,黑眸含笑,看着小姑娘眼圈通红地进来,「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薛筱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在大圈椅前蹲下,握住了他的手。 被那冰冷的触感一激,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噼啪噼啪地落在裴无咎玉白色的外袍上,氤氲开点点水渍。 「殿下,对不起。」 晨光和煦,透过雕花木棂窗照在薛筱筱的脸上,那眼角的泪珠晶莹透彻,折射出些许彩虹色,像是一颗无价的宝石。 裴无咎有一瞬间的怔忪。豆*豆*网。 他看过很多眼泪,每一滴泪珠都有其掉落的目的。 有楚楚可怜,博取同情怜惜的,有示人以弱,伺机反扑报复的。 眼前的小姑娘泪水涟涟,眼中全是愧疚,她说「对不起」。 裴无咎察觉到手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眸光一闪,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才刚一动,就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她那点子力气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他一个指头都能把她推倒。可小姑娘抓得太紧,他要是用力的话恐会伤到那细嫩的手指。 「松开,我的手凉。」裴无咎声音平静。 「不松!」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突然来了脾气,红润的樱唇用力抿着,两个小梨涡乍现,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殿下既然畏寒,就该明说了才是,为何不让我把屋里的冰釜撤了?为何还要吃那冰湃过的糖葫芦?!」 薛筱筱越说越气,这人怎么回事,有事不明言,这可是他的王府,难道他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裴无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敏感,竟然猜到了他没去上朝的原因,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非要进屋来见他。 「那冰糖葫芦不是你留给我吃的吗?」她分明很馋,还专门等了他一天,等他回来一起吃。 「我留给你你就要吃吗?!」薛筱筱更气了,「我不知道你身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那我要是给你留了一碗冰奶冻或者沙冰,你也要吃掉吗?!」 「冰奶冻是什么?」裴无咎很是好学。 「就是把牛奶和淀粉、糖什么的煮熟,放到方形容器里冰镇过,再切成小方块……」这还是薛筱筱在基地其他孩子的书里看到的,她自己也没吃过,但只要想想就会流口水,下午的时候知道这个世界有冰,她已经琢磨了很多必须冰冻才能吃到的零嘴。 「那沙冰呢?」裴无咎继续问。 「沙冰就更简单了,把冰戳成碎沙,拌上各种水果小丁,想要更甜还能加蜂蜜,再浇上牛奶……」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突然反应过来被他带偏了,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瞪着他:「殿下!咱们正在说你为什么要吃冰糖葫芦的事!你问冰奶冻和沙冰做什么?反正做了也不会给你吃的!」 裴无咎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蹲在他面前,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腿上,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仰着小脸愤怒地盯着他,像是一只被惹怒炸了毛的小猫。 她的手指很软很细,仿佛一折就断,明明是那么娇嫩的小手,和他那寒冰一样的手握在一起,非但没有被他冻得冰冷,反而更加温热,带他的手也有了一丝热气。 「你你你、你还笑!」她更生气了。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笑意。 他身边的一切都是戴着面具的,不管是愤怒还是欢喜,全都是故意展现出来的。似乎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真情实感地生气过。 她真有趣。 要不养只小猫吧,一只像她那样还没学会伪装算计的小动物,肯定跟她一样有趣。 ……算了,有她,倒也不用猫了。 眼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小火苗都要烧起来了,裴无咎正色,解释道:「那冰糖葫芦专门等了我一整天,我很喜欢。」 ……因为等了一整天,因为喜欢? 薛筱筱的脸慢慢红了,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目光飘忽起来,嗫嚅道:「什么冰糖葫芦等了一整天,分明是我等了一整天。」 她声如蚊呐,偏偏裴无咎是自幼习武,五感敏锐,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薄薄的唇角勾了起来,他一手被她握着,一手支颐,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 她比小猫有趣,小猫可不会这样害羞。 「殿下,下次你别这样了,就算喜欢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薛筱筱认真地说道。 裴无咎点点头,「好。」 说起来这次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小姑娘那么欢喜地朝他跑过来,献宝似的把珍藏了一天的冰糖葫芦给他,他突然就不想拒绝了。 屋里的冰釜、冰湃过的冰糖葫芦,都是善意。 是他多年没有感受过的善意。 见他同意了,薛筱筱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愧疚、心疼、愤怒都平息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啪——」 一个硕大的鼻涕泡产生得无声无息,又破裂得惊天动地。 裴无咎:「……」 薛筱筱:「……」 空气凝滞了。 第27章 裴无咎强忍着不敢笑,他要是笑了,小姑娘可能要羞愤自尽。 「啊啊啊啊啊——」薛筱筱一头扎了下去,她本来就蹲在裴无咎的椅子前,这一下正好把脸埋进了他的腿上,还蹭了两下。 裴无咎嘴角一抽,「……」这外袍不用洗了,直接扔掉,不,烧掉! 「呜呜呜——」 裴无咎长眉一挑,这怎么还哭上了? 眼见着小姑娘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腿上,纤薄的肩膀轻轻抽动,哭得很是伤心,裴无咎终究不忍,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怎么了?」 薛筱筱抬起头,幽怨地瞅着他,「殿下,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他本来就不是多嘴的人,也没有什么可交心的朋友,更不会把自家王妃的事跟别人说。 「你、你自己也得忘了。」 裴无咎:……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刚才那画面太让人印象深刻,估计此生都忘不了。 可是,小姑娘正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纤长的睫毛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明亮,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润泽,委屈巴巴的。 裴无咎:「……好。」 薛筱筱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殿下,你把衣服脱了吧。」都沾上她的鼻涕了。 裴无咎也正有此意,只是他今天身体的寒毒格外严重些,一时还站不起来。 薛筱筱误会了,以为他怕冷,仔细想了想,似乎用别人的体温来取暖是最舒服的,「殿下,你把衣服脱了,我抱着你,会很舒服的。」 裴无咎:「……!」 这什么虎狼之词!可是,莫名有些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长安:「……」 刚刚走到门口的乔静禅、林妙香:「……」 乔淑人和林淑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怪不得她们进了王府两年都没有承宠过,看看人家王妃,多么大胆!多么热烈!白日宣淫也这么理直气壮! 乔静禅轻咳一声,「既然王爷王妃正、正在……」实在是太过刺激,她脑子卡壳了,一时想不起来一个合适的说辞。 林妙香也咳了一声,「是妾身来得不巧,妾身告退,王爷王妃请、请……继续。」 薛筱筱疑惑地眨眨眼,继续?继续什么? 看到裴无咎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薛筱筱突然反应过来。 「轰——」她的脑袋像要炸开,小脸爆红,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蹭地一下冲了出去,一把拉开了房门,让外面的人看看自己衣衫整齐的样子。 「你、你们——」薛筱筱平息了一下,下巴稍稍抬起,一副高傲端庄毫不心虚的样子,「你们怎么来了?」 乔静禅见她双眼明亮,霞飞双颊,呼吸略略急促,分明是情动之态,更是暗暗后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王妃,妾身听说王爷没有上朝,特意过来看看,既然不方便,妾身先回去了。」 林妙香一双妙目在薛筱筱身上转了几圈,声音娇弱却又足以让屋里的人听到:「妾身来给王爷请安。 薛筱筱回头看了一眼,她在堂屋,裴无咎在东次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两个侍妾是来找他的,要不要见人得让他说了算。 沉默片刻,屋里传来裴无咎清冷的声音: 「让她们进来吧。」 薛筱筱带着乔静禅和林妙香进了里屋。 乔静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起身的时候飞快地抬眸扫视了一圈。床榻平整,显然没有人睡过,王爷衣衫未乱,每一颗纽扣都严严实实的。 难道王爷和王妃还没开始?也对,听王妃说的话,才刚要脱衣服呢。 打扰了王爷王妃的好事,乔静婵有几分忐忑,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敢看安王。 林妙香胆子就大多了,起身的时候好像没有站稳,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呀——」她娇呼一声,半跪在裴无咎的身前,双手扶在了他的腿上。 乔静禅心头一跳,偷眼去看薛筱筱的表情,却见她神色古怪,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乔静禅垂眸敛目,心道:王府里的三个女人,薛筱筱是王妃,占了主母之位,是皇上赐婚。林妙香是魏贵妃赏的,虽然跟自己是平级,但她胆大主动。到最后可能只有自己不会得宠,也不知道皇后那里能不能交待过去? 但林妙香今天可真没有眼色,王妃还在跟前呢,就敢往王爷身上扑,王妃会不会发怒? 薛筱筱盯着林妙香的手,忍了又忍,终于偏开目光不再看林妙香。 裴无咎的脸色也有几分古怪。 林妙香的姿势跟刚才薛筱筱的姿势差不多,不过薛筱筱是蹲在他椅子前,林妙香是半跪着,但她们的手都是扶在他腿上的,林妙香的一双雪白柔荑刚好按在刚才薛筱筱蹭眼泪鼻涕泡的地方。 要不是这两个侍妾突然过来,他已经换掉衣服了,现在……看看林妙香的手,裴无咎嘴角一抽。 林妙香疑惑地用手指摸了摸安王外袍,上面有些不太明显的水渍,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安王的体温要比正常人低得多。 「王爷,」林妙香也不急着起身,仰起脸,一双妙目盈盈望向安王,「妾身听说您今天没去上朝,担心您身体不好就想着过来看看,一路上走得急了些,刚才一起身就眼前发黑,幸好有王爷在,妾身才没摔在地上。」 第28章 「王爷,您是生病了吗?」她说着话,尾指翘起,试图去勾裴无咎的手心。 裴无咎飞快地把手抬了起来,他的外袍上沾了东西就够了,手上绝对不行! 林妙香脸色一僵,眼圈一红,委屈地看着裴无咎,娇声唤道:「王爷~您是在嫌弃妾身吗?」 裴无咎「……」确实是嫌弃,你要是知道自己刚才摸了什么,你自己也会嫌弃的。 「本王无碍,」裴无咎俊脸阴沉,声冷如冰,「不过是旧疾,你们都回去吧。」 安王直接发话,心思各异的三人只能离开。 林妙香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脸担忧眷恋之态,薛筱筱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院子里长安的声音:「王爷,皇后娘娘身边的金嬷嬷过来了。」 薛筱筱下意识去看乔静禅和裴无咎,乔静婵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不见了,裴无咎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神色比方才更冷些,声音淡淡:「请金嬷嬷进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进来。 薛筱筱估计这个金嬷嬷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虽然脸上的笑意恭敬得恰到好处,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扫向她和乔静禅林妙香的时候有种睥睨之感。 「皇后娘娘听说安王身体不适,很是忧心,派奴婢过来看看。」金嬷嬷捧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奉上:「这是宫里新炼的丹药,听说服用之后血脉通畅,神清气爽,皇上用过都说极好,皇后娘娘特地问皇上讨要了几枚,送来给安王,希望安王身体康健。」 丹药? 薛筱筱担忧地看看那小盒子,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要真是普通丹药也就罢了,最多有点轻微的毒性,最怕那些炼丹的道士为了追求短期效果而胡乱往里面加东西。等那金嬷嬷走了,她还是得劝劝裴无咎,不要乱吃的好。 裴无咎神色淡然,接过小盒子,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金嬷嬷笑着看向薛筱筱,「这是……王妃吧?王妃兴许不知道,安王自幼就在宫里给太子伴读,在皇后娘娘的眼里,就跟儿子一样的。安王大婚,皇后娘娘早就想见见王妃了,娘娘特意叮嘱了,要是王妃得空,就跟奴婢一起回宫里见见面。」 薛筱筱:……她就在这里站着呢,还能说自己不得空?本以为要等几天后的赏月宴才会去皇宫,没想到皇后这么沉不住气,要提前见自己。 裴无咎神色更冷,「王妃没去过宫里,恐她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皇后娘娘,还是下次我带她一起去好了。」 薛筱筱一愣,他这是……想要护着自己? 「安王说笑了,王妃一看就是知书达礼之人,又怎么会冲撞皇后娘娘。」金嬷嬷寸步不让,「再说了,皇后娘娘可说了,安王和王妃就跟自家人一样的,又说什么冲撞不冲撞呢。王妃,您说呢?」 薛筱筱捏紧了手指。 她当然不想去见什么皇后,更不想单独去见,但裴无咎既然已经「身体不适」,他连早朝都没去,就不该「突然好起来」陪着她去皇宫。 而且他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不能让他为了这么点小事跟皇后的人起冲突,反正早晚也是要见的,提前了几日也没什么。 「我听王爷提起往事,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仁慈宽厚,心向往之,承蒙娘娘不嫌弃,能早几日见到皇后娘娘,真是喜不自胜。」薛筱筱笑逐颜开,一脸欢喜。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薛筱筱笑道:「劳烦嬷嬷在厢房等上片刻,坐下喝杯茶,我换件衣服就好。」 「不急不急。」金嬷嬷笑着点头,离开时扫了乔静禅一眼,乔静婵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金嬷嬷去了厢房喝茶,裴无咎让乔静禅、林妙香退下,「筱筱,过来。」 薛筱筱走到他身边,裴无咎握住薛筱筱的手,黑眸幽深,像是暗夜深不见底的寒潭。 「殿下,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薛筱筱察觉他的手比方才更加冰冷,心中隐隐一痛。 裴无咎用力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声音低沉暗哑,「小心些,不要吃宫里的东西,水也不要喝。」 薛筱筱一惊,他和宫里的关系竟然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了?! 「筱筱!」裴无咎见她没有反应,声音严厉了几分。 「知道啦。殿下放心,我会小心的。」薛筱筱乖巧地蹲在他面前,「等会儿让长安给殿下把衣服换了,再生个炭盆吧。」 裴无咎:「炭盆不管用。」他中的是寒毒,发作起来就算是夏天也不会好过,炭盆并无用处,倒是握着小姑娘的手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薛筱筱歪着脑袋想了想,「那要不……等我回来,咱们去温泉泡泡?反正明日休沐,殿下也不用上朝,就是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汤池?」 「云雁山上有汤池。」裴无咎大手落在薛筱筱头顶,轻轻揉了一下,「去吧,我等你回来。」 薛筱筱回内院换了件梅红缂丝宫装,带着朱槿上了马车,永吉亲自赶车。 安王府离皇宫极近,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就停下了。按照规矩,侍卫和丫鬟都是不能跟着进皇宫的,薛筱筱安抚地拍了拍一脸担忧的朱槿,和金嬷嬷一起进了宫门。 皇宫建造得宏伟壮观,斗角飞檐极尽奢华,琉璃顶在阳光下折射着熠熠华光。 第29章 薛筱筱跟着金嬷嬷,沿着长长的巷道慢慢走着,把沿路经过的景致都仔细地记在心里。 皇宫实在太大,薛筱筱都走得小腿微微发酸了,才终于到了皇后住的凤仪宫。 毕竟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薛筱筱按照蔡嬷嬷之前教的,行了个跪拜大礼,「妾身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刚刚跪下,就有一双手扶住了她,手指骨节有些粗大,算不上好看,「快起来,让本宫看看。」 薛筱筱起身抬头,这才趁机打量了一下皇后。 皇后容貌只是寻常,做了将近二十年皇后,气势威严,只是眉宇间带着些疲惫,仔细看的话,高高的发髻中还夹杂着银丝。 蔡嬷嬷之前说过,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其母族帮助当初的皇上夺得大宝,算是功臣,这也是皇后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主要原因。 皇上喜欢美人,后宫美女如云,但除了一位魏贵妃,其她全部都是嫔位以下,这是因为按照规矩,要想升到妃位,必须得生下皇子或者公主。 这么多年,除了皇后膝下的太子,魏贵妃膝下的三皇子,还有一位早夭的二皇子之外,后宫从未添过喜讯。就算偶然有人怀孕,也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生下来。 薛筱筱一直怀疑这里面有皇后或者魏贵妃的手笔,毕竟最不喜欢后宫添丁的就是她们两个了。 想到裴无咎叮嘱自己不能吃喝宫里的东西,薛筱筱更加警惕,小心地回答着皇后的问题: 「今年十六了。」 「没读过什么书,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王爷挺好的,对妾身也很和善。」 薛筱筱一边回答着,一边悄悄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 殿里只有她和皇后的声音,其实边上还站着好几个宫女,只是个个垂手侍立,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似的。 而皇后本人也坐得很是端庄,身上的正红色凤袍没有一丁点褶皱,头上的九尾凤钗纹丝不动。 薛筱筱心道:这宫里全是美人,只有皇后一个姿容平常,她的优势也只有这皇后的威仪和太子,也不知道她累不累?要是不爱皇上倒也没什么,要是心爱皇上却眼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宠幸新人,皇后这心里恐怕得熬成了黄连汤。 「无咎这个孩子啊,也是坎坷。」皇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势,缓缓说道:「他才刚生下来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本宫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到身边,后来就跟太子一起养着,两人就跟亲兄弟似的。」 她叹了口气,「不过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无咎去了边疆两年,回来之后倒是跟本宫生分了,跟太子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薛筱筱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好好的兄弟如今越走越远,本宫着实心痛,送了个侍妾去无咎身边,是想着让人时不时劝劝他,没想到也不得他的欢心。」 皇后上下打量着薛筱筱,十六岁的年纪,看起来还有几分稚嫩,轮风韵,远不及她送过去的乔静禅。 但她五官精致,生得比乔静禅还要勾人,尤其那双杏眼,瞳仁是琥珀色的,清澈晶亮,眼尾勾起,无形中带出一丝娇媚。 怪不得乔静婵进了王府两年也没个动静,她才嫁过去几天就得了安王的宠爱。 「好在现在有了你。筱筱啊,你在无咎身边,可要常常劝着他些,莫要跟太子针锋相对,倒让旁人捡了便宜。」 薛筱筱恭谨道:「妾身会劝慰王爷的,太子殿下是储君,君臣有别,对太子殿下理应恭敬。」 皇后神色一冷,目光锐利地盯着薛筱筱。 ——她到底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 她说的是让安王站到太子的阵营里,对抗三皇子,而薛筱筱说「对太子理应恭敬」反倒像是在为安王辩白,暗指安王与太子生分是理所当然的「君臣有别」。 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皇后笑了笑,「无咎在边疆的时候不幸中了寒毒,回到京都发作得厉害了,双腿就站不起来了,唉,性子也大变,上次皇上让他办个案子,结果他把人剥了皮吊在城门上,唉,你说说……」 皇后叹了口气,看着薛筱筱,见她脸色发白,心中冷笑,又道:「本宫听说你原本是不想嫁给安王的,在家的时候闹着绝食来着?」 薛筱筱心头一跳,连忙摇头,「那是谣言,也怪妾身那段时间确实吃得少,让别人误会了。妾身得知皇上赐婚,激动得好几天都没睡好,想着一定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安王面前,不说盈盈一握若无骨吧,至少也不能虎背熊腰。所以妾身就每天只吃一点点东西,希望能身姿轻盈,穿上嫁衣也更好看些。」 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这么说你是爱美之心了?那怎么本宫听说你大婚当晚还触柱自尽来着?」 薛筱筱羞赧地低下头,「妾身得以嫁给安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自尽。说起来,还是饿得太狠了,摔了一跤昏过去人事不知,这才闹出了笑话。」 皇后盯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少女,也不想再绕弯子了,「你既是亲王妃,也是有责任在身的,当时时劝戒安王尽心尽力辅佐太子。」 「当然了,等以后时机成熟,你想要做什么本宫也会成全你的。」皇后的声音压得很低,「就算你想离开安王府,本宫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第30章 薛筱筱大惊,「皇后娘娘误会了,妾身从未想过离开安王府!妾身既然已经入了安王府,生是安王的人,死是安王的鬼!」 「至于皇后娘娘所言尽心尽力辅佐太子,妾身相信,安王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也一定是这么做的,就算政见上有相左之处,那也是为了太子好,为了大雍好。」薛筱筱一脸真诚。 皇后哼了一声,「你如果真心想留在安王府,那就更应该规劝安王,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太子好了,将来……安王才能位极人臣,你也会荣华富贵。」 说了一通话,皇后有些乏了,摆摆手,「去吧,过几天赏月宴,本宫再和安王妃叙话。」 薛筱筱离开凤仪宫时,身上的小衣都有些湿了。 皇后分明是在敲打试探,想要让她做太子的内应,可是…… 想到与裴无咎这几日的相处,再想想他的腿他的处境,薛筱筱就算将来不留在安王府,也不愿意背叛他投入皇后太子的阵营。 皇后说赏月宴再叙话,意思就是给她几天时间考虑,十五那天要听到肯定的答复吧。 送薛筱筱出宫的是个凤仪宫的小宫女,两人都没说话,薛筱筱抱着皇后赏赐的见面礼玉如意,穿过一片花园。 「呦,这是谁呀?」 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薛筱筱抬头望去,见到一个美人,云鬓花颜,肤若凝脂。 她似乎已经不再是妙龄,但过分的美丽模糊了年岁,只让人觉得丰姿绰约,如见神女。 薛筱筱心下了然,这位,应该就是魏贵妃了。 薛筱筱停下脚步,身边的小宫女回了魏贵妃的话:「禀贵妃娘娘,这位是安王妃,正要出宫。」 薛筱筱心里衡量了一下,没有像见皇后那样行跪拜大礼,而是福了一礼,「妾身薛氏见过贵妃娘娘。」 「原来是无咎新娶的王妃呀。」魏贵妃摇着团扇走了过来,带起一阵香风,「嗯……倒是有副好样貌,跟无咎这孩子也算般配。」 ……这孩子? 薛筱筱嘴角一抽,随即想到,裴无咎跟太子、三皇子年纪都是相仿,而且他自幼在宫中伴读,跟太子相熟,自然也是跟三皇子一起长大,在魏贵妃面前还真的算是孩子。 「妾身蒲柳之姿,不及安王十之一二。」薛筱筱倒也不是谦虚,裴无咎这个人就算站不起来,也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 魏贵妃扑哧一乐,「比不上无咎那是正常的,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是阿琅,还不是一样被皇上说不及无咎。」 ……阿琅? 应该是三皇子裴琅。 薛筱筱到现在只见过了书中女主方知月,还没见过男主太子,也没见过三皇子,据书中所说,三皇子继承了魏贵妃的美貌,一双桃花眼多情含波,不知道迷醉了多少闺阁少女。 看看魏贵妃一双水蒙蒙的勾魂桃花眼,薛筱筱对于三皇子裴琅的美貌心里有了数。 「这是……皇后赏的玉如意吗?」魏贵妃看着薛筱筱怀里抱着的玉如意。 薛筱筱道:「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妾身的见面礼。」 「呀,我都不知道安王妃今日入宫,幸好在这里碰上,不然就要错过了!」魏贵妃一脸庆幸,「要是安王妃回了王府,无咎那孩子一看只有皇后送的见面礼,还以为我对安王妃有什么不满呢。」 「走走走,去我殿里,我也得给见面礼才是。」魏贵妃说着话,不由分说挽住了薛筱筱的胳膊,带着她往另一条路上走,还不忘回头吩咐那个小宫女,「你且回凤仪宫去吧,安王妃我会派人送出宫的。」 小宫女自然不敢违抗魏贵妃,迟疑了一下,见两人已经走远,只好回凤仪宫禀告了金嬷嬷。 薛筱筱又不能强行挣开魏贵妃的手,只好跟着她走了。 魏贵妃跟皇后一样,拉着薛筱筱话了一会儿家常,「无咎跟阿琅是一起长大的,他才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皇后抱到宫里来了,那个时候宫里一个孩子都没有,无咎长得又好看,跟个雪团子似的,大家都很稀罕他。」 魏贵妃眯起眼睛,似乎在遥想当年之事,「听说啊,家里要总是没有小孩子,从别人那里抱养一个,常常能带来好运呢。估计就是这样原因,皇上和皇后才把无咎抱到宫里来的。你别说,自从无咎来了,没多久,皇后就传出了喜讯,本宫也有了身孕。」 她叹了口气,声音也有些低落,「就是对不起罗姐姐,也许是因为刚生下的孩子被抱走,她心情抑郁,这才——」 薛筱筱心头一跳。 刚才皇后分明说的是裴无咎的母亲过世后才把他抱到宫里来的,到了魏贵妃这里,又成了先抱走了裴无咎,他的母亲才过世。 一先一后,这里面差别可太大了。 按照皇后的说法,母亲过世心疼孩子,又都是亲戚,把孩子抱过来养还算是合理。 可按照魏贵妃的说法,母亲好好的就把刚出生的孩子抱走,就太过诡异,更何况这个生母之后没多久还死了。 按捺下心中的惊异,薛筱筱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魏贵妃盯着她看了看,突然笑了,「看我,你新婚燕尔大好的日子,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对了,本宫也得送见面礼才是!」 第31章 说着话,魏贵妃吩咐人也取了一柄玉如意,「本宫倒是想送些更好的,又不能灭过皇后的面子去,送更差的本宫心里也过不去,算了,就跟皇后一样吧。」 「听说无咎今天没来上朝,是病了吗?」魏贵妃问。 薛筱筱点头,「有些不适。」 「哦,你这肯定归心似箭呢,」魏贵妃笑了起来,「那本宫也不留你了,我让人送你出宫。」 薛筱筱抱着两柄玉如意,沿着来时的路,穿过宫里长长的巷道。这次没有再遇到别人,毕竟除了皇后和魏贵妃,其她后妃都是嫔位以下,也不敢来拦她。 出了宫门,看到自家的马车,薛筱筱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皇后和魏贵妃的态度很好,但两人明里暗里地说着裴无咎和他们的儿子怎么怎么要好,分明是想拉拢裴无咎进入自己的阵营。 薛筱筱不知道裴无咎是怎么打算的,她也没有想过要干涉他,不管是出于大局考虑,还是出于个人恩怨,她都没有替裴无咎做决定的权利,更不会成为皇后或者魏贵妃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 永吉利落地摆了脚踏,薛筱筱的手刚刚扶到马车车门,就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薛筱筱就被带进了车里。 「殿下!」手腕被握住的瞬间,薛筱筱就知道是裴无咎,惊喜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裴无咎黑眸锐利,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并无任何异样,这才淡淡地开口,「反正也没事,干脆来接你。」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眉眼弯弯,「殿下是担心我在宫里遇到麻烦吗?其实家里离皇宫这么近,就算你真的听到我有什么意外再赶过来也来得及嘛。」 「真有什么事,你以为来回两刻钟的时间不会耽误吗?」裴无咎鄙夷地睨了她一眼,「谁说我是担心你了,我是要去云雁山汤池,早点把你接上还能早点到。」 薛筱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你不是担心我,是想早点到汤池去泡温泉。」 裴无咎:「……」这话虽然是自己说的,让她这么一重复怎么就变味了呢? 不过……他还真是有些担心。 「有没有吃宫里的东西?」他看看薛筱筱怀里抱着的两柄玉如意,抽出来拿到手里仔细检查,又随手放到了马车中间的小几上。 「没吃。」薛筱筱顺着玉如意看到了小几上摆着的豆腐脑和油炸果子,眼睛一亮,「殿下!」 「出息!」裴无咎嗤笑一声,「吃吧。」 薛筱筱端过豆腐脑,「殿下是担心我没用早膳饿肚子吗?」 不等裴无咎说话,她又自问自答地说道:「不是,殿下是要早点去汤池,不想让我路上吃东西耽误时间。」 说完,她又晃了晃小脑袋,「殿下是知道我喜欢豆腐脑和油炸果子吗?」 「不是,殿下是随便在街上买的,并没有问过永吉我喜欢吃什么。」 裴无咎:「……」 这小嘴叭叭得怎么这么气人呢? 他抓起小几上的油炸果子塞到了薛筱筱的嘴里。 「食不言!」 薛筱筱:「唔唔……好吃。」 她是真的饿了,早膳都没用就去了外院书房探望裴无咎,结果乔静禅来了林妙香来了,连皇后身边的金嬷嬷也来了,一路折腾下来,她到现在滴水未进。 薛筱筱虽然喜欢吃东西,但吃相还好,经过蔡嬷嬷的指点,更是有了几分优雅的意味。 吃过豆腐脑和油炸果子,仔细地擦了嘴巴,饮了几口茶,等嘴里干净了,这才说道:「殿下,咱们直接去汤池不回王府拿东西了吗?」 裴无咎等了片刻,见她这次没有摇头晃脑地自问自答,这才说道:「嗯,直接过去。」 薛筱筱皱眉,「那换洗的衣服怎么办呀?去泡汤池总要换衣服吧?」 裴无咎用下巴点了点后面,示意,「你的丫鬟在后面的马车里呢,碧桃把你要用的东西都收拾上了。」 他的下巴白皙坚毅,下巴正中略微凹陷了一条,看起来性感又漂亮。 薛筱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的下巴上停留了一会儿,直到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按在下巴上挡住了她的视线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对上裴无咎似笑非笑的黑眸。 「啊……」薛筱筱慌乱地错开目光,「那个,碧桃也来了?」一上马车就看到裴无咎,她太高兴了,竟然都忘了原本跟着自己来的朱槿,看来也在后面的马车里,「那乔淑人和林淑人也来了吗?」 裴无咎俊脸一黑,「她们来做什么?」 「她们……」薛筱筱欲言又止,「她们是皇后和魏贵妃赏的。」 裴无咎疑惑地皱眉,他当然知道,要不是如此,寻常女子又怎么可能进得了王府。就是乔静禅和林妙香,也是在他重伤昏迷之时被赏赐下来的。等他醒过来,这两人已经进了王府好些天,又不可能退回去,只好就这么留下了。 再说,就算没有这两个侍妾,也会有其他人被悄悄安插在他身边,而这两个人在明处,一举一动他都能知晓,反而更好些。 「她们……」薛筱筱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再说得更明白些,「殿下,她们会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皇后或者魏贵妃呀?」 第32章 既然皇后和魏贵妃都想通过她来控制裴无咎,那皇后赏赐的乔静禅、魏贵妃赏赐的林妙香应该都是别有目的。 对了,她自己也是皇上赐婚的。 这么说起来,安王府还挺热闹,后院三个女人,分别来自皇上、皇后、魏贵妃。 裴无咎长眉一扬。 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是在宫里被皇后和魏贵妃敲打过了。 想来也是,皇后专门趁着他「生病」把小姑娘叫到宫里,不就是想私下里拉拢她吗? 乔静婵一个侍妾毕竟能力有限,又不能时时待在他的身边,要是他的王妃成了皇后或者魏贵妃的人,那就更方便了。 不过……小姑娘胸无成算,心思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想把这样清澈纯稚的小姑娘培养成细作,皇后和魏贵妃注定要失败了。 这样稚真的人可并不多见,偏偏机缘巧合出现在他的身边,裴无咎心情甚好,大手落在她柔软的头顶揉了揉,又扒开她的头发看了看那道伤口。 要不是这道伤,小姑娘还不会来到他身边呢。 「问你话呢。」薛筱筱把他的手扒拉开,白了他一眼,「弄乱了头发等会儿下车人家还以为咱们在车里做了什么呢!」 裴无咎黑眸含笑,不愧是看了很多话本子,这种在「马车上做了什么」的大胆行径,也只有擅于风月描写的话本子里才有的。 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懂了多少? 「干嘛?」薛筱筱见他笑得意味深长,觉得身上毛毛的。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 薛筱筱觉得那笑声里像是带着小钩子,莫名就有些害臊,小脸慢慢红了。 裴无咎笑意更深。 可惜这是在马车上,而他毕竟也不是话本子里的浪荡子,终究还是忍了忍,「她们想要往外传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能被她们知道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薛筱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问的话。 看样子他是心里有数,薛筱筱本来也觉得他不可能不防备皇后和魏贵妃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下了。 「殿下,你知道这玉如意是做什么的吗?」薛筱筱盯着茶几上的玉如意看了看,她其实在看书的时候就疑惑过了,到底什么是玉如意。现在自己也拿到玉如意了,可她刚才抱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玉如意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摆在卧房里,有吉祥顺心之意。」裴无咎倒也没鄙视她见识少,耐心地给她解释。 「怎么就吉祥顺心了?皇后和魏贵妃说是给我安枕用的,怎么安枕?」薛筱筱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不解,「是不是这玉很好很贵重,抱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睡觉,不愁吃不愁喝,自然就能安枕了?」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翘了起来。 他发现自从小姑娘来了身边,他笑得次数太多了些。 「玉如意吧,就是起到个装饰的作用,可以把玩,跟女人的团扇男人的折扇差不多。」裴无咎拿起玉如意,「不过这个放在卧房里还是另有用处的。」 「什么用处?」 「挠痒痒。」 薛筱筱:「……」 枉她把玉如意想得多么高贵,原来竟是挠痒痒的。 别说,这玉如意的形状长度还真的挺适合挠痒痒。 「筱筱试试。」裴无咎把玉如意递给薛筱筱。 薛筱筱拿过来,在胳膊上蹭了蹭,又放到后背上试了试,很是失望,「也就那样,没觉得好用,还不如手指头。」 裴无咎轻笑,「还是有用的,后背上有些地方手指头挠不到的。」 「怎么可能?后背上每个地方都能用手指头碰到!」薛筱筱下巴一抬,颇有几分傲气。 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出,在她肩胛骨上一点,「这里,试试。」 薛筱筱的胳膊从胸前抬起,手腕绕过肩膀,轻而易举地摸到他的指尖点过的地方,得意地撩了他一眼。 「这里。」裴无咎又往下点了点。 从小姑娘的姿势来看,这下从肩膀绕过的手肯定够不着了。 薛筱筱收回胳膊,又从下面背过手去,手腕抵在后背上,轻松地摸到了他的指尖。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肩膀会微微打开,小胸脯挺起,那本就饱满的软丘更加凸显。 裴无咎的眸光一下子深了。 偏偏小姑娘无知无觉,还偏着头看他,甚为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怎么样?根本就用不到玉如意嘛!」 裴无咎的手指往上挪了挪。 这个位置更刁钻了些,胳膊从上面绕够不着,薛筱筱只能把腰也挺直,身子向后躬,然后顺利地抓住了他的指尖。 裴无咎心尖一烫。 似乎浑身的血液都随之涌动,从心尖开始,一寸一寸地热了起来,本来冰冷的身体渐渐发烫。 「怎么样?」薛筱筱歪着头看他,眉毛还挑了挑。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飞快地略过她的胸前。 他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指,在她肋下轻轻一点,「这里。」 他的声音暗哑得不像话,薛筱筱却没注意到,只因他点的实在不是地方,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33章 裴无咎又点了一下。 薛筱筱终于忍不住,「哈哈哈…不能挠…人家…哈哈哈…痒痒…」 这么怕痒? 裴无咎手指微弯,真的挠了一下。 薛筱筱身子一扭,笑得扑倒在他的胳膊上,「哈哈哈哈……」 娇软的身子靠着他,淡淡的棠梨香气传来,让人不禁想到梨花盛开,小小的花瓣,洁白清凉。 心头的热气一直蔓延到指尖,连手指都热了。 毕竟是在马车里,裴无咎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的那点燥。 薛筱筱浑然不觉,撩开车帘一角,问道:「殿下,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呀,那天我去西华街已经很热闹了,今天人更多一些。」 「平常也没这么多,今年是三年一次的会试,本是年后考试,今年因故推迟了几个月。很多举人都来了京都,而今天是会试放榜。」 「会试?」 裴无咎解释道:「每三年一次,天下的举人们都齐聚京都来考试,这就是会试。会试淘汰掉大部分人,只选三百人,这三百人在一个月之后进行殿试,殿试就不淘汰人了,这三百人都是进士,殿试就只分个等级排名而已。」 薛筱筱突然想起来了,「啊,我知道,进士的前三名叫状元、榜眼、探花!」 进士就是天下所有走科举之路的文人最终的成绩,之后就没有考试,可以进入官场了,也可见这次会试是有多么重要。薛筱筱记得书里提到过这次会试是出了事的,不过不太详细,只是侧面一提。 薛筱筱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殿下,这会试这么重要,那会不会有人作弊?」 裴无咎笑道:「不会,考试的时候严格着呢,进场要搜身,每个考生单独一个小隔间,几天不许出来。」 薛筱筱深觉这考生可真不容易,多年苦读就算中了进士,三百个人也未必都能得到想要的官职。她撩着车帘往外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次我回侯府,永成侯还说想去粮仓建造那里谋个差事,让我跟殿下提一句。」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在斗彩小茶杯上缓缓摩挲两下,「筱筱怎么想的?」 「我没想法呀。」薛筱筱眼神清澈,「他让我提一句,我现在已经提了。至于谋差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听说那粮仓皇上已经交由三皇子负责了,殿下没必要为了永成侯去插手。」 裴无咎淡淡地嗯了一声,小姑娘不在意更好,粮仓那里早晚要出事,永成侯还是不去的好。 两人一路说着话,马车出了城门,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云雁山。 云雁山就在京郊,一路过来都是官道十分方便,四季景色宜人又有温泉,是京都权贵最喜欢的消遣之处。山下坐落着不少豪华宅院,俨然一派繁华景象。 山上也修了整齐的石板路,马车可以直接上山。不过因为现在是初夏,人倒是不多。 「殿下,山上的温泉是什么样的?很多人泡在一个池子里吗?有吃饭的地方吗?」豆腐脑和油炸果子已经被她吃光,现在正是午时,薛筱筱可不想饿着肚子泡温泉。 裴无咎轻笑一声,小姑娘的胃口可真好,不管到什么时候首先惦记的就是吃。 「山上没有大池子,都是小庭院,就像京都一样,每个庭院都是有主人的。」 「啊……」薛筱筱还以为这里的温泉是公共澡堂,花点银子就能进去享受的那种,没想到都是私人庭院。 想来也是,云雁山挨着大雍最繁华之处,世家新贵比比皆是,这里的温泉肯定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那殿下在这里也有庭院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点头,「自然是有的。」 原本是没有的,他以前也并不在意这些。不过中了寒毒之后,建昭帝特意把山上最好的温泉给了他,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心情过来罢了。 说着话,马车已经进了个院门,骑马跟在后面的长安过来,和永吉一起帮着裴无咎下了马车,薛筱筱自己跳了下来。 这是一个十分整洁的庭院,外院里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也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 穿过二门,薛筱筱左看右看,没发现有汤池。 裴无咎注意到她的动作,「去后面看看。」 绕过正屋,后面还有个小院子,精致小巧,薛筱筱一看就喜欢上了。 「有温泉!」 院子周围是一圈墨竹,郁郁青翠。正中是两汪汤池,围在花木中间,冒着些微的热气,池水看起来不是清澈透明,带着丝淡淡的绿色。 两汪池水用一丛浓密的花木相隔,彼此看不到对面,却能听到声音。 薛筱筱兴奋地搓搓小手,「殿下,咱们可以一起沐浴了!」 裴无咎嘴角一抽,小姑娘这么热情,他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永吉、长安面无表情,朱槿碧桃的脸皮没他们厚,脸色有几分尴尬,虽然王爷王妃一起沐浴也是正常,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好像还是不太对劲……叭? 薛筱筱白嫩的手指一抬,指了指两汪温泉,「殿下,你先挑!」 裴无咎:「……???」 薛筱筱高兴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一人一个嘛,你先挑!」 第34章 裴无咎黑眸冰冷地盯着两汪汤池中间的花木,现在让人把这花木铲了,再把两汪汤池挖通,是不是有些来不及了? 「啊,我现在就想泡了!」 裴无咎长眉一皱,「你还没吃东西,用过午膳再泡。」 薛筱筱摇头,「不,我可边吃边泡!用个木盆漂在水面上,里面盛上好吃的,再来杯酒,我就可以一边享受着温泉,一边享受着美食啦。」 听她这么一描述,裴无咎也动心了,略一颔首,算是同意了。 早在他去宫门等薛筱筱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过来准备了。 平时这院子也是有人值守打扫的,裴无咎又让人准备了饭菜,两个丫鬟弄了干净木盆,收拾好放到汤池里,又把两人换洗的衣物放到一旁的木凳上。 长安永吉退到了外院,朱槿碧桃知道裴无咎不让人服侍,也退了出去,还把进小院的角门给关上了。 薛筱筱左右看看,虽然是大白天,虽然是户外,但这里是自家院子,周围又有裴无咎带来的侍卫守着,绝对的安全隐秘。 她放心地解了衣衫,只留了小衣和亵裤,「噗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筱筱!」裴无咎生恐她出事,喊了一声,半天都没听见薛筱筱的回应,正想着要绕过来看看,突然,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似乎是她从水里钻出来了。 薛筱筱没听到裴无咎喊自己,那个时候她刚刚一个猛子扎到水下,是听不到声音的。 钻出水面,薛筱筱游到木盆旁边,捏了个鸡腿,靠在池壁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初夏的正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并不是泡温泉最好的时候,但美食加上美景,薛筱筱舒服得每一个毛孔都要张开了。 她咬了一口鸡腿,放回木盆,伸着手臂采了一朵岸上的花,把花瓣一片一片揪下来洒到水面上,美滋滋地往后一靠,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水面,白嫩可爱的脚趾淘气地夹住一片花瓣又放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光是听动静就知道她有多么的惬意,裴无咎盯着相隔的花木,黑眸幽幽暗暗。 隔着一丛花木,裴无咎泡在温泉里,听着隔壁薛筱筱的动静。 初夏的正午本来就热,再加上温泉水热乎乎地包裹着肌肤,裴无咎冰冷的身体渐渐暖了过来,像是冻了整个冬日的冰雕,慢慢出现了松动的痕迹。 耳边是她哼唱的曲调,荒腔走板十分怪异,但听了一会儿又觉得还算和谐。她的声音软软的,一首曲子也不肯规规矩矩地唱完,哼上几句还要停下来吃口东西。 裴无咎捞过木盆,端起里面的小酒杯,一口梨花白下肚,身子更热了几分,鼻端仿佛闻到了棠梨的香气,不知道是口中的酒,还是隔壁的她。 他背靠着池壁,修劲的双臂展开搭在岸上,头向后仰,闭上了眼睛,一滴水珠落在坚毅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不知是因为正午的阳光、暖热的泉水,还是因为那口烈酒里的梨花香,一向冷白的肌肤上有了淡淡血色,那抹浅红染上如玉脸庞,上面是沾湿了的鸦色长睫,静静地垂着,有种遗世独立的美。 长睫轻轻地颤动,黑眸霍然睁开,裴无咎拧起长眉,她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哼唱了,吃了什么东西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凝神细听,不对,她好像也没吃东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倒像是睡着了。 想想小姑娘吃饱了就犯困的习性,裴无咎担心起来,别给掉到水里淹坏了。 「筱筱?」他轻声唤了一句。 隔了片刻,没听到她的回答,裴无咎加重了语气:「筱筱!」 只有远处的鸟鸣声与他作答。 裴无咎心头一跳,一头扎进水里,长臂用力一划,瞬息到了两个汤池相连的地方,大手一挥,劲风扫过,中间的花木东倒西歪,裴无咎黑沉沉的目光带着焦急,如利剑般穿过花木看向了对面的位置。 「咳咳咳咳——」薛筱筱猛地从水面下冒了上来,趴到池壁上咳个不停。 这温泉泡着太舒服,她竟然给睡着了,身子滑到了水面下,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絮包裹着,暖洋洋舒服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渐渐失去了力气,头脑也变得麻木。 要不是一阵狂风扫过,她还在水下憋着呢。 这口水呛得太严重,肺部像是被密密的针尖扎着,薛筱筱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狼狈地趴在岸边,湿透的小衣紧紧裹在身上,将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勾勒得无比清晰,布料早已透明,遮不住白皙柔嫩的肌肤。 裴无咎黑眸幽深难测,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全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哪里还有中了寒毒浑身冰冷的样子。 他的目光太过骇人,薛筱筱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原本挡在两个汤池间的花木不知为何分成两边,中间露出一条窄缝,而裴无咎的身影就在那缝隙后,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她。 「呀——」她惊慌地把手臂挡在胸口,不满地控诉道:「你干嘛偷看?!」 裴无咎被她气笑了。 「睡、着、了?」 他的声音幽凉,薛筱筱觉得他似乎磨了磨后槽牙,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第35章 她莫名心虚起来,「就……打了个盹……」 裴无咎冷笑一声,薛筱筱脖子一缩。 她头发一缕一缕紧贴着脸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白皙,偏偏因为刚才的呛水咳嗽眼尾染上了一抹红,娇媚艳丽又有几分狼狈。 看她像个被吓坏的小鹌鹑似的,裴无咎又不忍心了,冷声道:「去屋里睡。」 薛筱筱也确实泡够了,想上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抱着双臂等了片刻,见裴无咎没有动弹,小声道:「你、你转过去呀!」 裴无咎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她。 薛筱筱连忙爬到岸上,回头偷觑一眼,干脆抱着自己的衣服直接跑进了耳房,朱槿跟了进去帮她擦身更衣,碧桃留在外面以备安王唤人。 裴无咎等了一刻钟,估计小姑娘收拾好了,双臂在池壁一撑,身子鱼跃出水,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精准地落在岸边的长凳上,裴无咎慢条斯理地换了衣服。 这个庭院早在两年前就是他的了,虽然几乎没来过,但各处都改动过,轮椅畅通无阻。 裴无咎并没叫人服侍,自己进了卧房,见小姑娘乖乖地躺在床上,身上搭着薄被,脸颊红红,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裴无咎嗤笑一声。 「小猪崽崽。」 可能泡过温泉整个人都放松了,薛筱筱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薛筱筱慢慢睁开眼睛,蓦然发现一张俊脸离她只有一臂之遥。 呆愣了一下薛筱筱才彻底清醒,这是裴无咎睡在身边。 说起来她每次都比裴无咎醒得晚,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睡颜。 裴无咎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但醒着的时候总有种阴郁冷戾的气质,此时双眸紧闭,鸦色长睫静静垂着,整个人显得柔和温润,像是上好的美玉。 薛筱筱似乎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长睫倏地睁开,眸光像是开了刃的刀锋,锐利冰冷,带着浓浓杀意,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手腕就被死死地捏住了。 「嘶——」薛筱筱倒吸了一口凉气,「痛痛痛——」 娇软的声音那么熟悉,裴无咎的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他飞快地放开了她的手腕,却见那白嫩的肌肤上已经浮起了一圈红肿。 「筱筱,我——」裴无咎的声音在看到她眼角的一滴泪珠时卡住了。 薛筱筱甩了甩手,还好没断,在被他抓住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要丧命在他的手下了。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裴无咎,见他已经彻底清醒,目光盯着她的手腕,黑眸中满是懊悔和自责。 「殿下……」薛筱筱喃喃唤道。 裴无咎低低地嗯了一声,食指轻轻地压在她的眼角,将那滴泪珠抹去,「抱歉,我的错。」 「没事啦,我可没哭。」薛筱筱抿着唇笑了笑,她虽然疼,但也不至于就哭出来,那滴泪珠也只是身体在剧痛时自然的生理反应而已。 她抓住了裴无咎还没有收回去的手指,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道:「殿下,你好像没有那么冰啦!」 裴无咎自己也察觉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美酒、温泉,还是她,他的身体难得暖了起来,这也是刚才他沉沉睡去的原因。 要不是睡得太沉,也不会在被碰触的瞬间突然惊醒而伤到了她。 他歉疚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红肿,「筱筱不怪我吗?」 薛筱筱笑道:「这有什么呀,殿下这肯定是征战沙场时养成的习惯,时刻保持警醒蛮好的。要怪也应该怪我,不该突然去碰你。」 裴无咎手指一顿,她到底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怎么会理解这种在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刀刃上才养出来的本能? 「殿下给吹吹就不疼啦。」薛筱筱把手腕伸到他面前,故意将那红肿的伤痕给他看。 虽然疼痛能忍受,伤痕也会痊愈,但能让他心疼愧疚也不错。至少下次他就会更注意一些,她也不用担心自己晚上睡着了翻个身碰到他而被他迷迷糊糊时顺手杀了。 裴无咎僵住了。 他这一辈子都没做过给人吹吹伤口的事,残肢断臂他见得多了,就算是他自己,肌肤被利刃划开狰狞卷起,照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小姑娘正期盼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 裴无咎脸颊肌肉绷得死紧,终于,轻轻吹了口气,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哈哈哈哈——」薛筱筱笑了起来,小梨涡乍现,清澈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眼见着裴无咎俊脸黑沉,她连忙收敛了一下,「咳咳,殿下这么一吹,果然不疼了呢。」 她的笑声虽然止住了,但眉眼弯弯,显然心里还在偷笑。 裴无咎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他都不明白自己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好了,明明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他却越来越纵容她。 「我去给你拿药。」裴无咎坐起身。 「不用!」薛筱筱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我等会儿还要去泡温泉呢,泡过温泉自己就消肿了,再说,就算涂了药,被水一泡也消散了。」 第36章 裴无咎迟疑一下,刚要说什么,院子里传来永吉的声音,「王爷,宫中来人了,圣上口谕,让您即刻入宫。」 听说宫里来人,裴无咎神色一冷。 薛筱筱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高高在上,冷漠阴鸷。 「殿下要回去吗?我这就收拾东西。」薛筱筱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裴无咎按住了她的肩膀,黑沉沉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一圈红肿停留片刻,小姑娘显然还没玩够,既然京都出了事,他马上就要忙起来,下次陪她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急,我自己先回去,你可以再住一晚。」 薛筱筱眼睛一亮,琥珀色的瞳仁里像是有小火苗咻地一下点燃了,她咬了下嘴唇,不确定地问道:「这样……可以吗?」 洁白的贝齿陷在饱满的唇肉中,像是娇嫩的花瓣包裹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裴无咎眸光一暗,有些后悔让她留下了。 不等他改口,薛筱筱已经欢喜起来,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谢谢殿下!那我明天再回去。」 明明是他让她留下的,可看着小姑娘毫无分离之伤感,裴无咎心里又不舒服了。 以他的性格,凡是自己不舒服,定要让别人更加不舒服才是,可看看小姑娘手腕上的伤,再看看她眼中的神采,裴无咎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默默离开了云雁山。 他带走了永吉,长安留下保护薛筱筱,随行的侍卫也留下了一半。 「出了什么事?」马车辚辚行驶在整齐宽敞的官道上,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挑开车帘,问道。 永吉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回王爷,今日杏榜公布,有两个举人散播谣言,说是……之前有人售卖考题。」 裴无咎勾着车帘的手指一顿,科考舞弊非同小可,更何况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彭筹是皇后的母族。 光是一个售卖考题就够棘手的了,这中间再卷入皇后,可能进一步涉及到太子,没准还有三皇子的手笔…… 要知道,这次能够得到主考官的位置,皇后、太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彭筹已经是翰林院学士,当上主考官,成为三百进士同进士的「座师」,能为太子拉拢到不少的人才。 按理说这样的好事,彭筹就算再糊涂,也不会为了些许银两就铤而走险,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 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点了两下。太子一派得到会试主考官的位置,三皇子裴琅得到监造永丰粮仓的权利,本来两人各有所得势均力敌,如果彭筹出事,太子损失惨重,这天平可就倾斜了。 估计这也是建昭帝急召他入宫的原因。调查彭筹一案自然不能由太子来办,以免徇私包庇。更不能交给三皇子及其党羽,免得办成了冤假错案。只能交给他,他虽然跟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对付,但至少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还没有进城,气氛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城门处有两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都要严加盘查,尤其是年轻男子,更是仔细。 裴无咎的马车上有安王府徽记,永吉手里握着安王府腰牌,没人敢查安王府马车,裴无咎畅通无阻进了城门。 「跑了要犯吗?」裴无咎长眉紧皱。 永吉已经在城门守卫那里打听了情况,禀报道:「两个闹事的举人,一个死了,一个跑了。」 裴无咎「……」 好嘛,他还没接手,两个重要的人证已经一死一逃。假如真的有人售卖考题,不管是卖的,还是买的,都知道这是杀头的重罪,肯定不会轻易认罪。 难道要把榜上的三百贡士都抓起来拷问?不行,这些可都是要进入官场的,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能受刑。 或者考校榜上三百贡士的学问,看有没有鱼目混珠的? 能从童生、秀才一路考到举人,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不大可能从里面找出胸无点墨却能上榜的。 裴无咎揉了揉眉心。 还没进龙极宫的殿门,就听到了建昭帝带着怒火的声音。 「会试三年一比,乃是为大雍擢选栋梁之材,在这里面动手脚,是想要亡我大雍!」建昭帝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盏扫到地上,「售卖考题,不啻于卖官鬻爵!」 龙极宫内宫女内侍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太子咽下喉间的苦涩,开口道:「父皇,彭筹乃是翰林院学士,常常为儿臣讲学,其人刚正不阿,绝对不会为了黄白之物做出此等危害大雍之事。更何况,若是真的买了考题,遮掩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 三皇子裴琅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神情有几分散漫,语调却是难得的严肃,「科考舞弊在本朝从未听说过,儿臣本来也不相信,但那个姓钱的举人在放榜的混乱中被人杀了,另一个姓章的举人不见踪影,这分明是有人试图杀人灭口。」 建昭帝面色阴沉。 太子又道:「也许此二人只是落榜之后心中愤懑,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胡乱揣测罢了。」 三皇子裴琅诧异地睁大眼睛,「太子莫不是还没睡醒?那个不见了踪影的章姓举人分明是榜上贡士。」 太子心中一惊,突然听到轮椅辚辚之声,裴无咎来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章姓举人,只是四个城门严加盘查,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查,这个章铭竟然像是人间蒸发,毫无踪迹。 第37章 而彭筹暂时关押在大理寺,口口声声喊着一片忠心可表天地,昔日翰林院学士就算在监牢中,也是从容不迫凛然大义。 裴无咎忙到亥时才回到内院,一路进了屋才发现卧房并没有人,灯烛明亮,但那个爱笑爱吃的小姑娘没在,屋里显得无比冷清。 裴无咎愣了一下,让小姑娘在云雁山多玩儿一天是他说的,可此时屋里空荡荡只他一人,心里又有些后悔。 小姑娘肯定舒舒服服地泡着温泉,泡到血脉通畅小脸绯红,再美滋滋地吃上一顿,往被窝里一钻,睡得香甜无比,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裴无咎手指扶额,半晌,嗤笑一声。 「没良心的小丫头!」 跟裴无咎想象的不一样,薛筱筱并没有他猜测的那样逍遥自在。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每天都是跟裴无咎一起过的,就算有时候他在外书房用膳歇息,但毕竟在一个府里,她随时都能见到他。 现在他回了京都,而她还在云雁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算泡着舒服的温泉,也要不自在地东张西望。似乎没有他在身边,就缺了些安全感。 尤其午时她泡温泉差点睡着,现在一个人更是不敢大意,泡了没半个时辰,薛筱筱就爬出来了。 一个人用了晚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明裴无咎今天都告假没有去上朝,建昭帝还非要他回去。 薛筱筱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最后在带过来的行李中找了件裴无咎的中衣,揉成一团抱在怀里。 闻着熟悉的雪松味道,薛筱筱终于睡着了。 次日,她也没心思再玩儿一天,用过早膳就让朱槿碧桃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下山的路平缓整齐,但毕竟是山上开路,不像官道那样宽敞,长安带着侍卫分成前后护在马车旁。 这个时节来泡温泉的人不多,早上更是没人上山,从京都过来一般不会这么早。 路旁有个年轻男子席地而坐,似乎是爬山累了,靠在山壁上歇息。他蜷缩成一团,脑袋低垂。 马车驶来的动静惊醒了他,他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长安握紧了腰刀,胳膊上的肌肉绷紧,目光锐利如鹰隼般盯着这个男人。 那人眼睛一亮,奋力挣扎起身,往路中间一扑,跪地叩首,声音嘶哑: 「贵人救命!」 下一刻,长安的腰刀出鞘,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年轻男子的脖子上。 薛筱筱挑开车帘望了出去,见此情形颇有些诧异,这云雁山上的汤池都是有主的,能上山来玩的非富即贵,更何况她的马车前后都跟着英姿勃勃的侍卫,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拦她的马车? 男子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不过他神色镇定,不像是被吓得,倒像是在忍受痛苦。 「小生……」他咬咬牙,双手按在地上努力撑着身体,「小生章铭,乃是今日杏榜上的贡士,有人要杀我,求贵人救命!」 长安执着腰刀的手纹丝未动,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既是贡士,怎会如此狼狈,何人要杀你?」 一滴冷汗从章铭脸上滑落,淹没在尘埃中,他低下头,「小生不知。」 薛筱筱打量着章铭,她想起来了,这个章铭就是这次科考舞弊案的重要线索,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姓钱的举人,但是在书里,这两个人在杏榜张贴的当日都死了,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却大事化小,很可能就是因为缺了重要的人证,反正主考官并没有受到牵连。 现在这个章铭却找到了她的头上。 云雁山上的人并不多,章铭就算想要投靠人来保住性命,也不该来这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样做很有可能在找到庇护之前就死了。 他倒像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在这里似的。也许……他是冲着裴无咎来了,不过裴无咎昨晚下山去了,他刚好错过。 不管如何,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让他这么死去。他是误打误撞也好,有的放矢也罢,这样重要的人证得活着,总得把背后的秘密弄清楚。 薛筱筱盯着章铭身下的一小摊洇开的血迹,再看看车里,没有任何医治的东西。 「长安,带上他,咱们回头。」 马车掉了个头,又回到了山上的庭院。 长安把章铭带到厢房,包扎了伤口。章铭伤在腹部,是被利刃扎破肚皮,所幸没有伤到内脏。 薛筱筱让人给他上了茶水点心,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生不知,敢问夫人是……?」章铭迟疑着抬头。 他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薛筱筱一下子就明白了,章铭分明知道她的身份,他就是冲着她或者裴无咎来的。 昨天离开京都的时候,正好是张贴杏榜的时间,而章铭一个上了榜的贡士竟然被人伤了,显然是科考舞弊案爆出来,而裴无咎昨天被建昭帝急召回宫,应该也是为此。 「我是安王妃。」见他要起身行礼,薛筱筱制止:「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现在,跟我说说吧,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杏榜上的贡士会被人捅刀子?」 章铭本来就是冲着安王来的,如今安王不在,不过据说安王很是宠爱这个小王妃,跟她说了也是一样的。 第38章 「小生来自巴蜀,在会试之前,小生提前一个月到了京都。」 这个薛筱筱也知道,裴无咎跟她说过,这些举人都是从大雍各地来的,有人路上就要走三个来月,不可能把时间卡得太死,免得耽误了三年一次的大比,所以都要提前到京都。有些人甚至提前一年就来了,就怕路上出个什么意外,或者来了之后水土不服影响会试。 「来到京都,小生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钱兄。」 薛筱筱估计这个「钱兄」就是科考舞弊案的另一个关键人证,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小生与钱兄志趣相投,钱兄家中豪富,有一天,钱兄突然说他买到了本次会试的考题,想要与我分享。」 「所以,你也知道了这次的考题?」薛筱筱问。 章铭神情苦涩,「不,小生拒绝了,并力劝钱兄不要购买考题,如果是真的,还应该揭发此事。」 「钱兄见我不肯便再没提及,之后几天我们相互考较学问,待到入了考场,小生才发现,那考题确实泄露了,钱兄在那几天与我切磋时,已经有意无意地将考题都告诉了我。」 薛筱筱皱眉,「这么说你也是此次舞弊的受益者。」她本来以为章铭是无辜的,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考题。 「是,小生确实受益了。」章铭面有愧色,「本来看到考题的时候,小生就该站出来揭发此事,可、可此次会试对小生十分重要,小生不能……不能出差池。」 「后来呢?」 章铭道:「小生心中有愧,出了考场也无脸见人,昨日张榜这才出门见到钱兄。钱兄信心满满,没想到榜上无名,当场闹了起来,就在杏榜前公然说考题泄露,还拉着我说我是见证人。」 「当时场面混乱,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等发现的时候,钱兄已经重伤,有人……有人捅了我一刀,我吓坏了,一路逃出城门,幸好遇到了王妃娘娘,这才得救。」 薛筱筱盯着他看了两眼,章铭显然有所隐瞒,从他受伤到遇到自己,肯定还见过其他人。 不过这些都交给裴无咎去查问好了,薛筱筱估计裴无咎昨天匆忙离开就是为了此事。 问清楚了,薛筱筱带着章铭离开了云雁山,过城门时将章铭藏在马车内,安王府的马车无人敢盘查,一路顺利回了王府。 裴无咎自然没在,薛筱筱让长安给他送了信。 把章铭暂时安置在外院客房,薛筱筱在外院的书房等裴无咎,没一会儿,乔静婵来了。 她走得有些急,白嫩的鹅蛋脸上泛起了红,规规矩矩地福礼,「妾身见过王妃。」 薛筱筱有些奇怪,平时乔静禅和林妙香都是一起出现的,今天怎么独自来了? 「有事?」 乔静禅当然记得王妃说过她们不需要晨昏定省,平时也不用给王妃请安,把手里的小提篮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小碟点心,说道:「妾身倒也没事,就是昨天在湖里发现了一蓬鲜嫩的莲子,做了莲子糕,特意拿来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已经闻到了莲子的清香,她咽了下口水,这点心里不会放了什么毒吧? 乔静婵低着头,「王妃此去云雁山,有趣吗?」 薛筱筱愣了一下,对了,乔静禅是皇后的人,也许得到了什么风声,过来她这里打探消息了? 「还好吧,泡了温泉。」薛筱筱不想与她虚与委蛇,捶了捶腰身,「乏了。」 乔静婵知道她这是赶人了,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退下了。 隔着雕花窗,薛筱筱看着乔静禅刻意放慢的脚步,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 乔静禅的消息怎么得到的这么快,她才刚回王府,乔静禅就知道她遇到章铭的事了? 不过章铭并没有安排在书房的院落里,乔静禅磨磨蹭蹭走到院门也没遇到人。过了一刻钟,裴无咎回来了。 「殿下!」薛筱筱迎了上去,分开还不到一天,她竟然有些想他了。听到轮椅辚辚声,走得近了闻到熟悉的淡淡雪松清冽气息,那种细微的无处着落的不安全感全都消散,只剩下满心欢喜。 「殿下,你知道了吧,我遇到章铭把他带回王府了!」薛筱筱蹲在他的轮椅前,低声说道。 裴无咎没有说话,慢慢拉过她的手,将袖口的衣服轻轻拨开,白嫩的手腕上,一道红痕宛然在目。 「怎么还没好?!」 他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得阴沉,眸光冰冷,像是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呃……」薛筱筱以为他没听清,又强调了一遍:「章铭!就是那个在杏榜前差点被杀了的贡士!科考舞弊的重要人证!」 裴无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重要吗?」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薛筱筱莫名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冒了上来,一缩脖子,像只小鹌鹑似的,「不、不重要……吗?」 裴无咎目光黑沉沉的,不辨喜怒,自己把轮椅转到了书架前,双手在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薛筱筱连忙过来,裴无咎已经取了个檀木盒子在手里,坐回了轮椅。 从盒子里拿出个白色的小瓷瓶,裴无咎声冷如冰,「过来。」 第39章 薛筱筱顺从地趴在他膝上,「什么呀?」 裴无咎拉着她的手,将手腕上的红肿露了出来,在小瓷瓶里挖出一指头药膏,细细地涂上。 他神情冷戾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人,动作却十分温存细致,耐心地把药膏涂满红肿伤处,每一处都没落下。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白软软的脸颊上露出一颗小梨涡,明亮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又不疼,不用这么紧张的。」她笑眯眯地仰着脸看他。 裴无咎冷哼一声。 将章铭交给裴无咎之后,薛筱筱就没再管这件事。 直到十五的赏月宴,在去往宫中的马车上,裴无咎主动说起了章铭的事。 「伤害章铭的人已经找到了。」 薛筱筱:「咦,是什么人?是售卖考题的人吗?」 「只是个街上的地痞,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他可能跟主考官彭筹最宠爱妾侍的兄弟有关联。」 「哦……」薛筱筱把这关系在心里理了一遍,「这么说,考题还真的可能就是从主考官那里泄露出去的?」 裴无咎点点头,「彭筹是皇后的母家族人。」 他这话意有所指,薛筱筱只一略想就明白了,他是在提点自己这次赏月宴皇后可能会找她。 上次皇后已经明里暗里地试探过了,就算没有彭筹的事,这次赏月宴皇后也会要她一个准话——到底要不要投靠。 现在章铭和那个杀人的地痞都落在裴无咎手里,彭筹也是在劫难逃,皇后估计会给她施以更大的压力。 书里的男主是太子,她没有看到后半本书,但按照一般的规律,太子很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皇后自然也能母凭子贵,掌握众人的生杀大权。 但即便如此,薛筱筱也从来没有想过投靠皇后背叛裴无咎。 也许有一天她会离开安王府,但绝对不会投入到敌人的阵营与他作对。 马车停在宫门,按例侍卫和丫鬟都不能带进去,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走过长长的巷道。 「殿下,你平时来宫里的时候,是谁给你推轮椅的?」薛筱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裴无咎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那上面一层薄薄的老茧,「出宫的时候皇上会吩咐内侍送我出去。」 ……那就是说入宫的时候他是自己转轮椅的?想来也是,他这样跟太子和三皇子作对,将来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不会善待他,这皇宫里都是人精,又怎么会有人主动跟他示好? 皇上所在的龙极宫比皇后的凤仪宫更近些,但也要走很远的路,上次她走得小腿都有些酸了。想到这么远的路就是他一个人慢慢转着轮椅过去,薛筱筱的心里有些酸涩。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裴无咎笑了一声:「我的腿虽然站不起来,但胳膊还好,能开强弓的手臂转个轮椅不算什么。」 薛筱筱嗯了一声,「殿下自然是勇武过人。」 他可是沙场征战过的英雄,她相信他是能开强弓的。可那双手的老茧应该是武器磨砺生成,不该是转轮椅留下的痕迹。 薛筱筱推着轮椅,一路进了御花园。 现在不过申时,但花园中已经衣香鬓影,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薛筱筱一出现,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过因为裴无咎在身边,那些目光只是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 裴无咎本来打算给薛筱筱介绍一下相熟的人,还没开口就被建昭帝叫走了,他隔着衣袖捏了捏薛筱筱的手腕,低声叮嘱道:「当心些。」 裴无咎离开了,薛筱筱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人跟自己目光相对,暗暗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这么多人里面有认识自己的,如果过来打招呼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可就尴尬了。也许是因为裴无咎的原因,这些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简直是……太好了! 隐约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薛筱筱假装欣赏盛开的芍药,略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是个四十来岁的夫人,穿了身正红色绣百蝶穿花大袖衣,头上珠翠有些多过头,看服饰,应该是有品级的。 薛筱筱心中思忖:这些天她跟朱槿碧桃套了不少话,原身的生活很简单,没听说跟哪个夫人有龃龉。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可能就是因为裴无咎了。 可能是裴无咎朝堂上得罪的某人的妻子或者母亲,也可能是那个断了往来的康郡王老王妃,也就是裴无咎的继母。 在人们的谣传里,裴无咎叛逆弑父,也就是杀了康郡王老王妃的夫君。 薛筱筱暗中留意此人,特意绕得离她远一些。 一丛花木后面摆了个石凳,薛筱筱坐过去歇脚。 「哈哈哈,你们看见康郡王老王妃了没,穿得那么花哨是要给谁看嘛?」 薛筱筱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看到自己,而从她们的话里来推断,刚才目光不善的夫人应该就是康郡王老王妃,毕竟全场就她一个算得上「花哨」。 「今天不是安王妃来了吗,估计是从安王那里联想到自己继室的身份了,这才特意穿了正红色。」 薛筱筱能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猜测,因为按照大雍的律法,续弦的继室在嫡妻的牌位前是要执妾礼的,而妾室是不能穿正红的。老王妃故意穿对她的年龄来说过于艳丽的正红,可能真是有微妙心理作祟。 第40章 「唉,穿正红又怎么样,就算穿上金缕玉衣,还不是继室?更何况,前头那个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就算红颜早逝,人们也忘不了。」 薛筱筱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裴无咎的生母,原来竟是绝色美人。不过想想裴无咎的脸也不奇怪了,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想必担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几个人并没有发现花木后面的薛筱筱,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薛筱筱有些遗憾,她还想听这些人多八卦几句,最好能说说当初裴无咎被皇后抱走和他的生母病逝两件事的先后顺序。 她在花木后坐了一会儿,又起来转了转,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过来,「安王妃,奴婢可找到您了,皇后娘娘说请您去凤仪宫呢。」 薛筱筱早就料到皇后今天会找她,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小宫女离开了花园。 她一边走一边辨识着方向,小宫女倒是没有问题,引的路确实是朝着凤仪宫而去。 只是走了没多远,薛筱筱就被人拦下了。 眼前的男子约莫十八十九岁的样子,容貌迤逦,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 薛筱筱:哦,这位应该就是三皇子裴琅了,那双眼睛真的跟魏贵妃生得一样。怪不得原身远远看到就喜欢上了,确实生得不错,可惜还是比不上裴无咎。要是原身能看看裴无咎的脸,应该也就不会触柱自尽了吧。 小宫女深深一礼,「奴婢见过三殿下。」 确认了对面果然是三皇子,薛筱筱也是福礼,「见过三殿下。」经过蔡嬷嬷的指导,她的福礼已经像模像样了。 三皇子一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几分笑,「安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薛筱筱:「皇后娘娘召见,正要去凤仪宫。」 「哦,」三皇子轻飘飘地扫了小宫女一眼,「站远些,我要跟安王妃说几句话。」 小宫女为难地看看两人,终究不敢说什么,想了想皇后也没说让安王妃尽快到,就耽误些时间应该也没事。她走开了几步,低着头恭谨地盯着地面。 裴琅向前一步,低声道:「你在安王府还好吗?」 薛筱筱:「……???」 您这一副熟稔关切的样子是要做什么?咱俩有那么熟吗?! 薛筱筱低眉敛目:「劳三殿下挂念,安王府就是妾身的家,自然是好的。」 裴琅:「……在我面前你不用强撑着,我要是早点知道你的心意,定不会让你嫁进安王府。」 薛筱筱心头一跳,这人不会是注意过原身吧?他也许早就发现了原身偷偷喜欢他,但原身对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也就装作不知道。现在她进了安王府,倒是可以为他所用了。 「我的心意?」薛筱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清澈的杏眼无辜地看着裴琅,「三殿下说的是什么?」 裴琅静静地看着薛筱筱,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以前的薛筱筱从来不敢靠近他,但眼中那爱慕的神采藏都藏不住。 而此刻眼前的少女低眉敛目,看起来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但那双琥珀色的杏眸中藏着的却是戒备疏离。 她不像上次见面那么消瘦,白嫩的脸颊上有了肉,看起来软软的。 难道她真的一点儿都不难过,进了安王府反而心情舒畅了? 薛筱筱见裴琅有些愣神,说道:「皇后娘娘召见,不敢耽误太久,还望三殿下见谅。」说完,她跟着小宫女离开了。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裴琅疑惑地皱起眉头。 论身份论前程,裴无咎哪里比得过自己,更何况他的腿还残了。 她分明是偷偷爱慕着自己,这才去了安王府几天,就移情别恋了? 裴无咎……就那么好? 薛筱筱可不知道裴琅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拒绝皇后的拉拢。 凤仪宫一如既往地华丽肃穆,不过这次不止皇后一个人,还有个年轻的妃嫔在,正和皇后说着话。 薛筱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行跪拜大礼,而是深深地福礼,「妾身薛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正歪着头看那个年轻的妃嫔,神情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薛筱筱来了。 没有听到皇后叫起身,薛筱筱只能维持着福礼的姿势不动,这种深蹲很是考验人的体力,幸好她跟着蔡嬷嬷练了几天,还算有些心得。 小腿渐渐麻木,膝盖也开始打颤,薛筱筱咬着牙,心里明白,皇后这是在给她下马威,警告她必须得听话,不然有的是手段来惩治她。 薛筱筱眼观鼻鼻观心,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这些不过是后宫或者后院里主母磋磨下人侍妾的惯用手段,她倒也不一定非要受着,等一会儿皇后再不应声,她就假装晕倒好了,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受这份罪。 身体轻轻晃了晃,薛筱筱正要「晕倒」,皇后抬起头,仿佛这才发现了她似的,又是惊诧又是懊恼,「哎呀,本宫光顾着听丽嫔说话,都没有注意安王妃来了。金嬷嬷怎么也不提醒本宫一声,快,快扶安王妃坐下。」 金嬷嬷有力的手托住了薛筱筱的手臂,薛筱筱的腿已经麻了,试着迈了一步险些摔倒。 金嬷嬷扶着她走到一边的圆凳坐下,又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侧。 第4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皇后说道:「上次本宫说要赏牡丹花钗给丽嫔的,里面的妆奁上有本宫准备好的两支,金嬷嬷带丽嫔进去挑一支。」 丽嫔站起身,道了谢,跟着金嬷嬷进了里屋。 皇后看着薛筱筱微微一笑,「宫里的女人虽然多,却没有本宫的后辈,在三个孩子里无咎成亲最早,在本宫眼里,你就跟儿媳妇一样的,以后要常常入宫,也好陪本宫说说话。无咎大了,心思也深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说,你倒是可以跟本宫多说说安王府的事。」 薛筱筱神色恭谨,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妾身在安王府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恐皇后娘娘听了要厌烦呢。」 皇后的脸色未变,指甲却掐到了掌心里。 要是以往,她完全可以慢慢调训这个丫头,可现在科考舞弊案交给了裴无咎,彭筹眼看着要保不住,甚至还会连累她的母族,更进一步令太子处境艰难,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听说来的时候安王妃遇到了老三,怎么,你们之前认识吗?」皇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薛筱筱低着头,「并不认识,刚才只是偶遇罢了。」 皇后盯着她柔软的发顶,目光渐渐变冷,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咳嗽了两声。 金嬷嬷从里屋转出来,「娘娘,奴婢找了半天,并没有发现娘娘所说的两支牡丹花钗,娘娘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没有吗?」皇后起身,「本宫去找找。」 皇后和金嬷嬷都进了里屋,薛筱筱一个人坐在外面。 过了片刻,殿外进来一个人,螓首蛾眉,娴静淡雅,正是方知月。 见薛筱筱一个人坐着,方知月有些惊讶,「皇后娘娘没在吗?」 刚刚说完,皇后、金嬷嬷、丽嫔就从里屋出来了。 方知月笑道:「大家在御花园里都等着拜见皇后娘娘呢。」她虽然还没进东宫,但已经和太子定了亲,见了皇后并不像别人那样恭敬,有几分亲昵。 皇后整了整衣襟,「走吧,该过去了。」 金嬷嬷突然惊叫起来,「咦,九尾凤钗呢?刚才放在这里等出门的时候戴的,怎么不见了?」 薛筱筱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众人。 皇后、金嬷嬷、丽嫔三人虽然都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但看向薛筱筱的目光却十分晦涩,分明是心知肚明。 方知月下意识地在屋里各处的桌几阁架上找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置信地看了皇后一眼,又慌乱地低下了头。 薛筱筱的手指慢慢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衣袖中多出来的一个尖锐之物提醒着她,这是一个圈套,而她已经中招。 皇后故意让她蹲了很长时间,她的腿麻了,不得不让金嬷嬷扶着自己,这样给了金嬷嬷在她身上放九尾凤钗的机会。 而皇后、金嬷嬷、丽嫔借着找什么花钗,全都进了里屋,外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完全具备了偷盗九尾凤钗的机会。 方知月「偶然」碰上,又多了一个指责她的人证。 皇后看了看薛筱筱,叹了口气,「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金嬷嬷大惊失色,「娘娘怎么能这么说,要是寻常的首饰倒也罢了,那九尾凤钗可是象征着一国之母的身份,万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丽嫔也说道:「是呀,九尾凤钗非同寻常,可不能丢。左不过屋里就这么几个人,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皇后娘娘,妾身愿意搜身以证清白!」 「这——」皇后迟疑着看向薛筱筱,「安王妃,你说呢?」 薛筱筱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皇后这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在威胁她,要么投靠皇后,要么就要背上偷盗九尾凤钗的罪责。 「皇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屋里的死寂。 皇上来了,太子和三皇子来了,魏贵妃来了。 裴无咎也来了。 薛筱筱根本没心思去看第一次见面的建昭帝和太子,她只是望了裴无咎一眼。 那眼中的慌乱和难过,让裴无咎胸口一痛,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皇上还没开口,魏贵妃娇娇笑了起来,「呦,这是在做什么,像是审犯人似的。」 皇后恨不得把魏贵妃给撕了,她今日设的局是为了让薛筱筱屈服,好进一步控制裴无咎。如果公开撕扯起来,那就等于跟裴无咎彻底决裂。 这样的局面只对三皇子有利,不用想也知道是魏贵妃得了消息,故意带着众人过来。 「没什么,本宫也正要去御花园呢。」皇后只能暂时放弃。 魏贵妃眼睛一转,「怎么会没事呢,皇上,臣妾可是在外面听见了,说什么要搜身以证清白呢,皇上,您也听到了吧?」 建昭帝眉间的皱纹更深了,阴鸷的目光直直看向丽嫔,「什么东西丢了?」 丽嫔双腿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话就说出口了,「皇后娘娘的九尾凤钗不见了,刚才只有安王妃一个人在外面。」 裴无咎神色冰冷,修长如玉的手指几乎要捏碎了轮椅的扶手,「筱筱,过来。」 薛筱筱隔着衣袖捏着那支九尾凤钗,指尖颤抖,双脚却像钉在地面,一步也迈不动。 第42章 她知道裴无咎想要替她解围,但这无疑会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更加水深火热,堂堂亲王,浴血沙场赢来的一切,就要为了她背上污名。 薛筱筱清澈的杏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她望着裴无咎,轻轻地—— 摇了摇头。 裴无咎加重了语气,「筱筱!」 薛筱筱嫣红的樱唇失了颜色,紧紧地抿着。 怎么办? 不能连累裴无咎! 她死死地攥着那支九尾凤钗,即便隔着衣袖,白嫩的掌心也几乎硌出血来。 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牙齿咬破了嘴唇里面的嫩肉,血腥在口腔中蔓延开。 皇后目光阴狠,既然已经闹开了,裴无咎是彻底得罪了,干脆就让薛筱筱背上偷盗九尾凤钗的罪名,把这件事好好运作一番,也许能把裴无咎拉下水,彭筹的案子借此出现转机。 魏贵妃看戏不嫌台高,闹吧,不管是皇后倒霉还是安王妃倒霉,她都乐见其成,要是太子和安王的关系进一步恶化,那就更好了。 三皇子裴琅笑眯眯地看着薛筱筱,这个可怜的少女就像被关在笼中即将杀死做成菜肴的幼兽,纤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惊恐,愤怒。 太子在最初的茫然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不赞成地看了皇后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方知月目光复杂,同情中又带着一丝愧疚,虽然事情不是她做的,她来之前也并不知道皇后在凤仪宫设了局,但在她心里,她和皇后、太子是一体的。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大雍至高无上的皇上,则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薛筱筱。分明已经是困兽,纤弱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杏眸中水光盈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娇嫩的唇瓣却死死地抿着,颊边的小梨涡可爱又倔强,似乎盛满了委屈。 口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连喉咙里都泛出了腥甜,薛筱筱默默地咽下了那口从胸腔涌上来的鲜血。 周围的一切变得扭曲恐怖,像是末世变异的野兽环伺,等着一拥而上分食她的血肉。 薛筱筱死死地攥着九尾凤钗,尖利的钗尖穿透衣袖,刺破了她的掌心。 突然,她手中一空。 那支凤钗不在了。 薛筱筱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小心地摸了一下衣袖,真的不见了,那支足以让她陷入绝境的九尾凤钗,据说代表着一国之母的身份,刚刚还在她的手里握着,下一刻就凭空消失了。 只有掌心被刺破的疼痛和血迹,还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薛筱筱想到了什么,她低下头,屏气凝神,发现自己的空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终于回来了。 一个小小的空间就在她的识海里,长宽高约莫一臂长短,而那支用来栽赃嫁祸的九尾凤钗,就静静地待在那个小小空间里,尖利的钗尖上染了一滴血珠,那是她掌心的血。 「筱筱!」 裴无咎见她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她吓坏了,转着轮椅想要到她身边去。 薛筱筱抬起头,微微一笑。 这一刻,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娇妍的颜色又回到了她的唇上,细细的眉毛舒展,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无咎惊讶地看着薛筱筱,只是在一瞬间,她就放松下来,像是枝条上的芽苞,在春风中顶开束缚,舒展出嫩嫩的绿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无咎下意识地相信,发生在小姑娘身上的危机解除了。 紧握着轮椅的修长手指松开,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他的小王妃受的委屈,自然是要向某些人讨回来的。 薛筱筱对着神色各异的众人,腰背挺直不卑不亢,缓缓说道:「我并没有见过皇后娘娘的九尾凤钗,更是没有偷偷拿走。刚才,皇后娘娘、金嬷嬷、丽嫔全都去了里屋,说是要找皇后娘娘准备赏给丽嫔的牡丹花钗。」 她神情坦然又带着几分不解,「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凤仪宫竟然没有宫女内侍在这里守着,但当时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 皇后脸色一变,丽嫔神色慌张,看了看皇后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魏贵妃惊讶地看看左右,「是呀,怎么专门留了安王妃一个人在外面,连宫女内侍都没有,倒像是故意要……哎呀,看我这张嘴!」 她好像不小心失言,用团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露出来的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 建昭帝淡淡扫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他对这个自己随手指婚的安王妃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明明前一刻惊恐就要哭出来,下一刻突然又轻松自信,眉梢眼角都带着灵动活泼,很是奇怪的少女。 薛筱筱扭头看了看皇后,「皇后娘娘也怀疑是妾身拿走了九尾凤钗吗?」 她的眼睛清澈坚定,皇后难得出现了一丝动摇。 可是她骑虎难下,刚才在内室,金嬷嬷说已经得手,那支九尾凤钗就在安王妃的袖子里,而且金嬷嬷一直在门口偷偷观察着,薛筱筱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圆凳,不可能把九尾凤钗转而藏到别处。 反正已经得罪了安王妃,不如顺势而为,没准还能让裴无咎把手里的差事交出来,从而救彭筹一命。 「本宫……」皇后犹豫着瞅向皇上,「本宫也不愿意怀疑安王妃,但刚才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寻常的首饰也就罢了,偏偏是九尾凤钗。」 第43章 「如今,妾身也只能搜身以证清白了。」薛筱筱叹了口气,朝着建昭帝施礼,道:「还请陛下做个见证,若是今日妾身没有偷取凤仪宫的东西,以后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允许妾身不要来凤仪宫。」 她歪着头朝皇后一笑,「毕竟一个亲王妃被搜身,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当然了,妾身的名声又哪里比得了皇后娘娘的九尾凤钗重要呢。只是来一次就要搜身一次,也委实太麻烦了。」 建昭帝颔首:「准。」 皇后脸色白了几分。 翻遍大雍历史,也从来没有亲王妃入宫被搜身的。她本来也不是要弄到此等地步,只想着借此要挟薛筱筱,谁知道魏贵妃的鼻子这么灵,竟然在关键时刻带着皇上过来。 魏贵妃蹙眉道:「真的要搜身吗?让亲王妃搜身自证清白,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呀!」 她说着话,左右看看,「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得保证公平才行。要不……妾身和皇后娘娘亲自监督?」 建昭帝点点头,「去龙极宫叫掌事嬷嬷过来。」金嬷嬷牵涉其中,自然不能做为搜身的人选。 龙极宫和凤仪宫相隔不远,很快就有个四五十岁的嬷嬷过来。 几人进了内室,在魏贵妃、皇后、代表着皇上的嬷嬷三人注视下,薛筱筱一件一件解开了衣衫,直到贴身的小衣。 她杏眸微挑,「还要脱吗?」 小衣单薄,包裹着少女玲珑的身体,根本就没有藏凤钗的余地。 不知是被那晶莹如雪的肌肤晃了眼睛,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没有从她身上找到凤钗,皇后一颗心跳得飞快,眼前有些发晕,声音没有控制好,带出了几分尖利,「不、这不可能!九尾凤钗怎么会不在你的身上?!」 薛筱筱微微一笑,杏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怎么,听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凤钗应该在妾身这里吗?」 皇后一噎,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那、那凤钗怎么会不见了呢?」 薛筱筱慢条斯理地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这就要问皇后娘娘了,这里是凤仪宫,是皇后娘娘的地盘,不是吗?」 她们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压低,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到了这时,裴无咎的心才彻底安了。 众人从里屋出来,龙极宫来的嬷嬷向建昭帝禀告,「陛下,安王妃身上并没有发现九尾凤钗。」 建昭帝淡淡地瞥了一眼皇后。 皇后自然是有些手段的,后宫中女人众多,大部分他新鲜几天就抛在脑后,皇后心气不顺要磋磨这些妃嫔他也并不在意,毕竟是他的发妻,又是太子的生母。 他的膝下一共就太子和老三两个孩子,对于皇后和魏贵妃,他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今天的事有些太过了,安王妃毕竟是堂堂亲王妃,是授了册宝有正规品级的,不是他后宫那些可以任由皇后处置的女人。 「皇后仁慈,只是对下人不可太过纵容,免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建昭帝敲打了两句,又道:「九尾凤钗仅有一支,皇后好好在凤仪宫找一找吧。」 说完,建昭帝拂袖离去。 魏贵妃笑眯眯地看了看皇后的头上,「哎呀,没有了九尾凤钗,感觉皇后娘娘都不像皇后了呢,还是赶紧找出来吧。」 皇后脸色发白,既是气的,又是急的。 好好的一场局让魏贵妃给搅了,她既没能威胁到安王妃让她为自己效力,也没能把安王拉下马,反而彻底得罪了对方,这下彭筹是完全没有生路了。 还有那支九尾凤钗,到底去哪儿了? 头上没有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凤钗,连皇后自己也觉得不自在。后宫的女人每一个都比她更年轻更美貌,若不是有皇后的身份撑着,她的脊背早就垮下去了。 她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定要穿上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凤袍,戴上只有皇后才能戴的九尾凤钗,这样她才能傲视后宫众妃嫔。 可是现在,那支能带给她尊贵和高傲的九尾凤钗不见了。 皇后的目光在薛筱筱身上转了转,又慢慢地移到了金嬷嬷和方知月的身上。 刚才薛筱筱并不是没有接触别人,那凤钗最开始是被金嬷嬷拿着的,后来她进了里屋,外面有一段时间只有方知月和薛筱筱在。 薛筱筱已经搜身,那凤钗又不可能长了翅膀飞走,既然还在凤仪宫,就必须找出来,而金嬷嬷和方知月是最有嫌疑的两个人。 被皇后这么一打量,金嬷嬷的一颗心顿时凉了。是她把凤钗藏到薛筱筱身上的,也是她一直监视着薛筱筱,跟皇后保证安王妃中招,那凤钗没有被转移到别处。那现在凤钗不见了,是不是也着落到她的身上了? 方知月尴尬又难堪,她并不想和薛筱筱闹到这种地步,但她深知皇后和太子是自己的阵营,所以刚才要搜身她也没有阻止,谁知道现在就轮到自己了呢。她也知道那九尾凤钗对皇后来说有多么重要,皇后既然已经怀疑上她,她也只能搜身以证清白。 好在她的搜身可以在私下里进行,不像薛筱筱,外面等着一堆的人。 太子悄悄握住了方知月的手,不赞同地看向皇后,「母后!」 魏贵妃已经看够了热闹,摇了摇团扇,「既然皇后要忙着找那凤钗,妾身就先告退了,免得待时间长了惹了嫌疑,妾身也得搜身以证清白。」 第44章 三皇子裴琅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跟在魏贵妃身边走了。 薛筱筱和裴无咎离开了凤仪宫,他们落在众人后面,薛筱筱推着轮椅,沿着来时的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的事,皇后用心险恶,要不是自己的空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终于觉醒,今天的事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这个空间不大,但装些贵重物品也足够了。薛筱筱边走边盘算着把什么东西放进去,银两是要的,毕竟最方便。银票也放进去,这些肯定放不满箱子,再塞上些首饰细软。 对了,不能全是钱财,还得有些保命的东西,比如到了沙漠,纵有一箱子金银也比不了一碗水。那就再放上一罐水和一包点心好了。 要不……再放上一只烤鸡? 反正空间里不存在时间,东西放进去什么样拿出来就是什么样,烤鸡放上多久都不会坏,热的放进去拿出来还是热的,冷的放进去拿出来还是冷的。 再放上一盘丸子吧,就刚来第二天吃的丸子,特别好吃,她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筱筱在想什么?」 「丸子。」薛筱筱下意识地回答。 裴无咎:「……」 是他听错了吧,怎么可能有人刚从险境脱身会想到丸子呢? 「什么丸子?」 「就咱们成亲第二天早上吃的丸子,鸡蛋大小,肉糜做的,外面的表皮酥脆焦黄,浇上浓稠红亮的汤汁……」薛筱筱说着说着把自己说馋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 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王妃啊! 她机缘巧合来到安王府,不观察情况,不思考出路,就记着肉丸子了! 「先到那里坐一会儿再过去。」裴无咎指了指御花园一角的亭子。 薛筱筱推着他过去,坐在石凳上,手肘支着膝盖,眼巴巴地盯着裴无咎,「殿下,那个丸子为什么不做了,这几天都没有出现过。」 裴无咎嘴角一抽,好在他已经知道她对食物的执念有多深了,耐心解释道:「王府里有个典膳所,咱们的膳食都是典膳所制作出来的,他们能保证咱们饭桌上的菜一个月不重样。」 亲王府的典膳所也就比皇宫的御膳房规模小了一些而已,再加上他和小姑娘吃食简单,并不会摆满一大桌子菜,一个月不重样对典膳所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了薛筱筱的手。 薛筱筱没注意他的动作,兀自遗憾道:「啊,每个月只能吃一次?那岂不是说要想吃到肉丸子,还得等好久?」 半晌没有听到裴无咎说话,薛筱筱抬眸去看他,却见裴无咎俊脸阴沉,目光黑沉沉的像是藏着乌云雷电,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顺着他的目光,薛筱筱看到了自己掌心的伤,那是被九尾凤钗扎出来的,一个圆圆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了过来,像是要抚摸一下那伤口,又怕碰疼了她,落在了那伤口旁边,轻轻揉了揉,动作无比温存。 本该是柔情缱绻,薛筱筱硬是从里面感觉到了一丝杀意。 「殿下……」他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薛筱筱忐忑地唤了一声。 裴无咎回过神来,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自从他在云雁山不小心捏伤了她的手腕,知道小姑娘有多么娇嫩,他就在随身带了疗伤的药。 本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要是可以,他希望永远都用不到才好。 挖了一点药膏,裴无咎小心地给她涂在伤处。 「筱筱,疼吗?」 伤口处传来轻微的清凉,薛筱筱根本就不在意这小小伤口,对于生活在末世的人来说,这根本就不叫受伤,只能叫日常。 不过…… 薛筱筱圆溜溜的杏眼转了转,委屈巴巴地说道:「殿下,疼呢……」 裴无咎捏着她掌心的手指一紧,小姑娘这么娇,刚才又是受伤又是被皇后逼迫,肯定吓坏了。 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挠了一把,裴无咎脸色更加阴沉,黑眸像是暗夜寒潭,冰冷刺骨,看不到底。 下一刻,却听小姑娘娇娇地说道:「要是能吃到那个丸子,估计就不疼了。」 裴无咎:「……」 突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这么惦记那个肉丸子,就该让她一辈子都吃不到! 衣袖被拉住轻轻晃了晃,小姑娘仰着脸,清澈的杏眼望着他,琥珀色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纤长的睫毛染上了夕阳的淡金,毛茸茸的,像是一只讨要吃食的小动物。 「殿下,只能每个月吃一次吗?这规矩不能改改吗?」 裴无咎:「……能。」 不知为何,薛筱筱觉得自己隐隐听到了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好像有点危险呀。 不过这点在危险在肉丸子面前就不算什么了,薛筱筱自动地把这细微的感觉忽略掉,笑得眉眼弯弯,白嫩的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殿下,那咱们今晚就吃吧!」 裴无咎:「……嗯。」 赏月宴自然是有无数佳肴美馔,但宫中的食物不能随便乱吃,更何况小姑娘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不管面前的食物有多美味,也只能看看而已。 第45章 想到小姑娘对食物的执念,等会儿不知道会不会被馋哭,裴无咎无奈又有些心疼,回到王府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丸子也好,鸡腿也罢,都给她。 「回家给你吃丸子,等会儿赏月宴上的东西就不要吃了。」裴无咎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薛筱筱点点头,乖巧地应了,「嗯。」她又不傻,刚得罪了皇后,还敢吃宫里的东西,皇后在这皇宫当半个主子都二十年了,御膳房里肯定有她的人,谁知道她会不会给自己下点药呢。 「对了,那九尾凤钗……筱筱见到了吗?」裴无咎很是不解。按理说,皇后和金嬷嬷都活成人精了,既然敢把事情闹起来,那凤钗就铁定在小姑娘身上才是,而且,他当时看小姑娘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中了圈套的样子。 他都想好了要怎么保住自己的小王妃了,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竟然没有搜出凤钗,估计这也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连皇后都失态了。 「嗯……」薛筱筱迟疑了,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是在末世,她不介意告诉别人自己有空间,毕竟末世里大部分人都觉醒了异能,什么水呀火呀雷电呀屡见不鲜,空间不过是最没用的那种,说出来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在这里,异能绝对是不被人理解和接受的,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自己的识海里会有空间存在,为什么她碰到的东西能凭空地转移到空间里。 不光是异能,连她都是一个异类,说出来会被当作怪力乱神烧死的那种。 眼看着小姑娘目光飘忽,看天看地看花木,就是不敢看他,裴无咎黑眸慢慢地眯了起来。 他的小王妃,有秘密呢。 「唔……」薛筱筱迟疑地说道:「那个凤钗……我看到了。」 裴无咎静静地看着她:「嗯?」 想到刚才皇后几个人合谋陷害自己,薛筱筱生气了,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愤愤地跟裴无咎告状:「殿下,你知道吗,皇后是故意的!」 裴无咎耐心地看着她那张小嘴叭叭叭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问:「所以,那九尾凤钗到底去哪儿了?」 「九、九尾凤钗啊……」薛筱筱纤长的睫毛慢慢地眨巴两下,「我把它藏起来了,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裴无咎黑眸微眯,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上雕刻的如意云纹。 他几乎可以肯定,她藏起凤钗的地方是一个大秘密,就跟大婚那天她莫名来到他身边一样。 小姑娘现在已经开始心虚,他应该乘胜追击,或利诱,或威逼,甚至动刑,不择手段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 裴无咎黑眸幽深,看着薛筱筱。 她纤白的十指无措地绞在一起,目光坦然地望着他,里面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紧张。 她刚刚被皇后陷害过,手上还带着伤,身体、内心都倍受煎熬。 他的小王妃需要的安抚照顾,而不是刑讯逼供。 裴无咎轻叹一声,拉起薛筱筱的手,将她绞在一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既然藏起来了,就好好地藏稳妥,别让别人发现了。」 他这话一听就是就此放过不再追问,薛筱筱眼睛一亮,小脑袋重重一点,「嗯!」 两人在亭子里说着话,薛筱筱留意到总有人在偷偷地看她,虽然没有明着指指点点,但看那样子就是在议论她。估计刚才在凤仪宫发生的事已经传出去了,皇上和皇后可没有下令封口。 魏贵妃肯定迫不及待地替她们宣扬了一番,不管是皇后试图搜身亲王妃却什么也没找到,还是堂堂亲王妃被皇后搜身,都够丢人的,对于魏贵妃来说好事。 薛筱筱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没闹到她的面前来,她可以统统当做没听见没看见,反正这些人也就敢私下里议论几句,没人敢当着她这个亲王妃的面说什么,更何况裴无咎还在身边坐着呢。 一般人都不敢过来,有人却按捺不住了。 看着一脸得意进了亭子的康郡王老王妃,薛筱筱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裴无咎。 按照时间来算,裴无咎应该也是喊了老王妃十多年的「母亲」。她不知道裴无咎跟老王妃的感情如何,但既然大婚的时候老王妃都没到场,她也没有给老王妃敬茶,那就是已经撕破脸皮再不来往。刚到花园时老王妃杜氏也只是遥遥瞪了她一眼,现在大摇大摆地过来,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应该是来嘲笑她的。 「无咎……」杜芩只唤了一声,就感觉到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能嫁给俊美的康郡王,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事。哪怕是给他做继室,哪怕嫁过来就有个嫡长子,她还是嫁了。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康郡王的前王妃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经历过那样的妻子,康郡王不会喜欢上她,更不会真心爱重,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嫁了。 原本以为夫君会把这个嫡长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嫁过来她才慢慢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裴无咎长年待在宫里,像个皇子一样,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一聚。而夫君见到裴无咎,也并没有多么欢喜思念。 杜芩自然乐见其成。郡王府里只有夫君和她、他们的儿子,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可惜,这美好的一切都被裴无咎毁了。 第46章 一想到裴无咎手握利剑刺中夫君胸口的情形,杜芩就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裴无咎有皇上包庇,她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远些。要不是安王妃在凤仪宫出了丑,是个嘲笑讽刺裴无咎的好机会,她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没想到,那深埋在心底的仇恨如此强烈,只是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就差点让她吐出血来。 薛筱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王妃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的样子,这人不是过来嘲讽自己的吗,怎么还没开始倒是把她自己气得差点撅过去? 看着她那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的样子,搞得她都有点同情她了。 杜芩死死地攥着手指,精心保养的指甲几乎都要折断,硬生生把掌心掐出了几道血印子。 她还没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鄙夷地瞥了薛筱筱一眼,却见少女端坐在石凳上,腰背挺直,别说行礼了,连起身都不曾。 心头的怒气更加了一重,严格来说,安王妃是她的儿媳,就算品级比她高,也该规规矩矩地行礼才是。 可是一想到自己并没有喝到儿媳妇敬的茶,也没有受她的拜礼,安王妃就算声称不认识她都无可指摘。 杜芩几乎要气死,想要嘲讽几句,还没开口就觉得喉咙里腥甜阵阵。 要是开口说话,可能会口吐鲜血,到时候看热闹不成反而成了对方看自己的笑话。 杜芩咬牙,拂袖而去。 薛筱筱:「……」 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过来搞事情的,她都做好应对的准备了,结果对方一句话都没说,气鼓鼓地又走了。 她默默地瞅了瞅冷着一张俊脸的裴无咎,心中暗道:也许,这就是大反派的威力吧,他跟太子作对,跟三皇子作对,天生就有把别人气得半死的本事。 夕阳的余光透过花木,斑驳光晕落在裴无咎脸上,给如玉肌肤镀上了一层暖色,鸦色长睫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 不得不说,大反派虽然气人,但他长得真是好看。 薛筱筱今天见到了太子和三皇子,客观地说,太子长得剑眉星目,看上去就有种正派人物的英武之气。三皇子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果然继承了魏贵妃的美貌。 而裴无咎一双凤眸偏狭长,深邃幽黑,让人不自觉就会沉溺其中。 不过说起来,这三个人眼睛不一样,但也有相像的地方,都有一对漂亮的眉毛,还有薄薄的嘴唇,放到一起,有点像三兄弟。嗯,各具特色的三兄弟。 薛筱筱在心里把太子、三皇子和裴无咎放到一起比较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在这三个人里面,裴无咎生得最好看。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得出这样如玉郎君。 裴无咎见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时不时瞅自己两眼,轻笑一声,「想什么呢?」 薛筱筱自然不敢说自己在比较三个人的「美貌」,抿着唇一笑,「殿下,每次赏月宴都有这么多的人吗?我怎么觉得闺阁女子特别多呢?」 花园中衣香鬓影,有衣衫华贵的高门贵女,也有精致可爱的小家碧玉,但大部分都是闺阁女子,跟满园鲜花相衬,都不知道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只觉得置身其中香风习习,不知不觉就有点上头,薛筱筱揉了揉鼻子,叹道:「太香了!」 挺翘的小鼻头被她用力揉了两下有些泛红,裴无咎把她的手拨开,解救了她的鼻子。 他也不习惯这么浓郁的香气,有花香,还有人衣服上的熏香,混杂在一起,斑驳混浊,一点都不好闻,远没有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舒服。 「平时倒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更没有这么多闺中女子。」裴无咎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三皇子近期要过生辰,皇上说了生辰之日就给他封王,婚事自然也提上了日程。」 薛筱筱恍然大悟,「所以,很多人是冲着三皇子来的。」 三皇子还没有定下亲事,他可是建昭帝唯二的两个儿子之一,等封了亲王之后就会开府另居。到时候魏贵妃又不会跟他住在一起,嫁过去不会面临千古经典难题——婆媳关系,自己做当家主母简直不要太爽。 之后只要三皇子老老实实做亲王,不要肖想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一辈子都是尊贵无忧的。 书里倒是提到过,有一位高傲清冷仙子似的人物,最有可能得到三皇子妃的位置。 薛筱筱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朝着人群眺望,远远看到一个窈窕身影,穿着身白色广袖留仙裙,飘逸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 「殿下殿下!那个——」薛筱筱指了指白衣少女,「那个是谁?蔡嬷嬷专门跟我说过,不许穿素白的颜色入宫的!」 裴无咎没想到她这随手一指就能在莺莺燕燕中挑出最厉害的那个来,长眉微挑,略有些诧异,「那个是华阁老的独女。」 「哦——」薛筱筱心道:果然是她! 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都足以匹配三皇子。 三皇子是亲王,裴无咎也是亲王,这满园子的美貌少女都想嫁给三皇子,当时裴无咎有没有这么多的人? 裴无咎见她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动了什么坏心思似的,问道:「怎么了?」 「那个……殿下,你当时选妃的时候有没有如此盛况?」薛筱筱白嫩的手指往花园中一划拉,「就……这么多的人,都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第47章 裴无咎一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斥道:「胡说什么?!」 「嘶——」薛筱筱捂着额头,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不说就不说呗,干嘛动手?」 「没有。」 「什么?」薛筱筱没有跟上他的话。 裴无咎淡淡道:「我当时没有如此盛况,只有筱筱肯嫁给我。」 薛筱筱蓦地心虚起来,其实「薛筱筱」也不肯嫁给他的,为此还触柱自尽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裴无咎好可怜。同是亲王,裴厉和裴琅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殿下。」薛筱筱拉住裴无咎的衣袖,琥珀色瞳仁中满满的真诚,「那是她们没眼光!」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薄唇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对,筱筱最有眼光。」 薛筱筱:「……?」 「原来你们在这里躲清闲!」一道慵懒的嗓音突然响起,亭子外走来一个人,正是被满园子少女「觊觎」的香饽饽——三皇子裴琅。 跟太子的沉稳自持不同,三皇子走路都带着股子风流,宽袍博带,潇洒俊逸。 他自顾自地坐在两人身边,熟稔地说道:「刚才可真是惊险,要是筱筱的身上搜出那九尾凤钗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我和无咎一起求情,父皇能不怪罪?」他挠了挠下巴,歪着头,好像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她是安王妃。」裴无咎面无表情。 「哦哦,安、王、妃。」三皇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屈肘碰了碰裴无咎的胳膊,「咱俩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比总角之交还要小,那是襁褓之交!筱筱就算是我嫂子了,叫安王妃多见外啊。」 裴无咎不咸不淡地撩了他一眼,「规矩不可废。」 「好好好,安王妃。」三皇子无奈地一摊手,「安王妃,刚才在凤仪宫是怎么回事,母后为什么非说你拿了九尾凤钗?」 薛筱筱早就料到众人回过味来会觉得奇怪,不过她可没打算承认,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呀,我真没看见那凤钗,嬷嬷搜身的时候,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可是在一边看着呢。」 她叹了口气,「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九尾凤钗,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吧。」 裴无咎嘴角一抽,估计皇后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三皇子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皇后不大可能失手,但那凤钗又确实不在她身上,搜身时母妃亲眼所见。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倒像是凤钗不翼而飞了。 什么也没试探出来,三皇子也不急躁,闲适靠着亭柱,「安王妃是第一次参加赏月宴吧,我跟你说,每个月一次虽然有些烦人,但菜肴是真好吃,还有人献舞,等会儿你可以好好欣赏一番。」 美貌的少女们跳舞?薛筱筱眼睛一亮,莫名开始期待,菜肴虽然不敢吃,看漂亮的美人还是没问题的! 「姐姐!」 薛筱筱闻声,转过头一看,顿时有些无语,她和裴无咎特意挑了个安静的亭子,怎么这些人还是一拨又一拨地扑过来?还有,薛姗姗不是没有赏月宴请柬吗,怎么也来了? 「姐姐!」薛姗姗语气急切,脚步匆匆,一脸的担忧,「听说姐姐在凤仪宫出事了,到底怎么了,姐姐被皇后娘娘惩罚了吗?」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好像是担心得不行。要是她的目光不在三皇子身上不停打转,可能就更像是一个挂念姐姐的善良妹妹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被惩罚了吗?」薛筱筱挑起眉头。 「没有被惩罚啊,那、那真是太好了。」薛姗姗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目光羞怯地看向三皇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到裴琅,被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目一扫,一颗心险些从喉咙跳出来。 她害羞地低下头,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裴无咎。安王虽然长得也不错,可惜是个残废。而且,安王虽然封了亲王,但毕竟不是真的皇子,比裴琅还是差了一截。 太子已经定下了亲事,放眼整个大雍,三皇子裴琅才是无数闺阁少女最想嫁的人。 而她离这个人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薛姗姗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脸颊慢慢红了,她鼓起勇气望向三皇子,却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薛姗姗脑子「嗡——」的一下,脱口而出,「三殿下,等会儿我在宴会上献舞给您看,好不好?」 裴琅桃花眼微微一挑,「这是……安王妃的妹妹?」 薛筱筱不想说话。 薛姗姗又惊又喜,「殿下认得我?」 ……明明是你刚才一直在喊「姐姐」的!薛筱筱想摇着她的肩膀使劲晃一晃,看能不能把她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裴琅涵养极好,完全没有不耐烦和嘲讽之意,俊脸带笑,「以前认不认识无所谓,现在这不就认识了吗?」 薛姗姗激动得满脸通红,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是呀是呀,我和三殿下认识了呢。三殿下,您说,我等会儿在宴会上跳舞好不好?我跳得不好,怕殿下你取笑呢。」 裴琅笑得散漫,「赏月宴本来就是大家同乐,谁都可以献舞的。再说,我相信薛姑娘的实力。」 薛姗姗一脸幸福。 薛筱筱看不下去了,见裴无咎垂着眸,看都没看两人,站起来推着裴无咎的轮椅,「殿下,咱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第48章 赏月宴是在龙极宫的景福殿,眼看着夕阳落下,御花园里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裴无咎颔首,「走吧。」 两人要走,裴琅也站了起来,「安王妃,我来推无咎吧。」 「不用。」薛筱筱利落地拒绝了,「我来推就行,三殿下请自便。」 裴琅丝毫没有被拒绝的难堪,神态自若地走在两人身边,「正好,那咱们一起过去。」 薛姗姗气狠狠地跺了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可惜时间太短了,她才不过跟三皇子说了两句话,也不知道薛筱筱到底急着去做什么?! 眼看着三人走开,她连忙追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走在三皇子身边。 四人来到龙极宫,正好遇上了华秀桐。 跟方知月的娴静温婉不同,华秀桐眉目清丽,有种冷傲孤高的气质。 见四人迎面走来,她表情淡淡,既没有因为碰到裴琅而喜悦,也没有因为薛姗姗一脸娇羞而生气,平静地行了礼,声音清冷,「秀桐见过三殿下、安王殿下、安王妃。」 几个人一起进了景福殿。 殿中的坐席自然不能随便乱坐,都是按照身份高低排好了的。 最上面正中是建昭帝的宝座,一左一右的位置是留给皇后和魏贵妃的,此时他们还没有过来。 建昭帝下首左边是太子,右边是三皇子,裴无咎的位置就紧挨着太子。 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位置也是比较靠前,薛姗姗的位置就很靠后了,不用看着她对裴琅含情脉脉,薛筱筱表示很舒心。 不过,等她坐下来就没那么舒心了。 眼看着美酒佳肴,却偏偏都不敢吃不敢喝,薛筱筱细细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借着桌面的遮挡,裴无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道:「回家给你吃肉丸子。」 肉丸子!薛筱筱眼睛一亮,讨价还价:「还要吃鸡腿!」不知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忘记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一口食物——焦香金黄的鸡腿。 裴无咎嘴角一抽。 典膳所的食物都是精心脍炙的,像鸡腿这么简单烹制的也只有大婚时为了吉利摆出来。不过……小姑娘想吃就吃吧,反正她其实算是王府的半个主子,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摩挲着酒杯,他不打算告诉她拥有什么样的特权,就让小姑娘嘴馋的时候来央他,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一摇,他再答应她。 坐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入座,皇后也来了。 薛筱筱下意识去看皇后的头顶,凌虚髻上插着一支凤头钗,可惜不是九尾。 薛筱筱:啧啧,皇后这是多么喜欢那九尾凤钗呀,丢了还要找个替代品,可惜这个替代品和原本的那支差别很大,一看就不像。 皇后自己也很不习惯,时不时就抬手去摸一下。九尾凤钗是她身份的象征,是她傲视后宫众妃嫔的资本,没了九尾凤钗,皇后感觉自己就像个寻常的妇人,韶华老去,容貌不再,面对着一众年轻鲜嫩的少女,内心满是沧桑。 好在她很快就注意到众人悄悄打量的眼光,拼命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只把脊背挺得更加笔直,让身上的凤袍平整亮丽,一个褶皱都没有。 太子的身边并没有方知月,薛筱筱好奇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方知月是坐在下首不远处,身边是个雍容的妇人,估计是她的母亲。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方知月朝着她看了过来,歉意地一笑。薛筱筱默默地转过头,没有跟她对视。 建昭帝来得最晚,身边跟着魏贵妃,两人入座后,宫宴这才正式开始了。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捏着酒杯,却一口都没喝。 「安王妃怎么不吃东西?」魏贵妃笑眯眯地问道:「无咎就爱喝酒,安王妃别学他,这宫里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值得尝一尝的。」 「多谢贵妃娘娘。」薛筱筱一笑,夹了一筷子煨鹿筋,左手稍稍遮挡,作势将鹿筋送到嘴边,实际上悄悄放到了空间里。 假装咀嚼了两下,薛筱筱点点头,赞道:「确实不错。」 裴无咎皱眉看了过来,薛筱筱的手伸到桌下,勾着他的衣袖轻轻一晃,眼睛飞快地一眨。 既然魏贵妃已经注意到自己,薛筱筱也不客气,把桌上的东西挨个「尝」了一遍,大不了回去以后都喂给湖里的鱼。 眼看裴无咎的眉头越皱越深,薛筱筱抿着唇一笑,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没吃,都藏起来了。」 裴无咎盯着她看了一眼,实在猜不透她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凤钗倒也罢了,那些湿乎乎的食物藏在身上,总会洇出印子来,可小姑娘的衣服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异常。 ……好会藏东西,跟个小松鼠似的。 裴无咎嗤笑一声,没再理她。 既然是宴会,自然不能干巴巴地吃东西,乐声响起,宫里的舞姬上来献舞。 薛筱筱看得津津有味,她终于也过上了书里纸迷金醉的奢侈生活,美酒佳肴虽然不敢吃,但美人却可以随便看,这可是在末世从未见过的美妙场景。 她的目光流连在舞姬身上,妖娆的舞姿,飘逸的衣裙,向后弯折的柔软腰肢,薛筱筱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樱唇微微张开,「哇——」 第49章 一直在注意她的裴无咎:「……」 他的小王妃为什么像个登徒子似的?在场的男人们都没有她那么入迷。 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裴无咎突然有些疑惑,不是说他生得「郎艳独绝」吗,怎么没见小姑娘这么痴迷地盯着他看? 好在一曲很快结束,舞姬退去,薛筱筱有些不舍,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臣女愿献上一舞,愿皇上、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建昭帝抬眼看了过来,做了二十年皇帝的男人,积威深重,只是淡淡一眼,薛姗姗几乎承受不住,双腿开始轻微发颤,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颊边露出一颗小梨涡。 建昭帝本是随意一扫,见到那颗小梨涡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移向下首不远处的薛筱筱,再看看薛姗姗,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谁家的女儿?」 建昭帝很少开口询问,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场中的薛姗姗,心中纷纷猜测:后宫里这是又要多一位美人了? 薛姗姗并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骄傲。她果然比薛筱筱要出色得多,同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薛筱筱只是毫不起眼地坐在那里吃东西,而她却已经引起了众人的关注,甚至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她。 「回皇上的话,臣女父亲是永成侯。」薛姗姗的话带上了一丝颤音,是激动的。 「哦。」建昭帝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像是在回应薛姗姗的话,又像是喉咙里无意识发出的吞咽声。 薛姗姗等了片刻,建昭帝再也没说什么,她有些尴尬,只好自己继续道:「臣女献上一曲月嫦舞——」 没等她说完,建昭帝摆了摆手,乐声响起。 薛姗姗愣了一下,连忙跟上乐声,手臂舒展,脚尖踮起,因为错过了几拍,她的动作显得匆忙,失去了本应有的飘逸。 薛筱筱托着小下巴看薛姗姗跳舞,刚才舞姬们跳的那曲是她生平见到的第一支舞,薛姗姗的月嫦舞是第二支。 她自然是看不出好坏的,只感觉薛姗姗应该也是苦练过的,下腰时腰身看起来几乎要折断。 座上的魏贵妃皱起了眉头,借着团扇遮挡,看向了座下的华秀桐。 月嫦舞在京都流传多年,很多人都会跳,但跳得最好的却是华秀桐,而且华秀桐气质清冷,跳月嫦舞的时候广袖舒展,娥眉微蹙,颇有种月中嫦娥的感觉。 及待看到薛姗姗眸光流转,频频看向右手首座的裴琅,魏贵妃心头一跳,这个薛姗姗不会是看上自己的三皇子了吧? 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今天来的闺秀,十有八|九都是冲着自己的阿琅来的。 魏贵妃心中默默盘算片刻,永成侯毫无建树,无权无势空有个侯爷的头衔而已,薛姗姗如果做自己的儿媳妇好像不能带来什么好处。虽然有个姐姐是安王妃,但听说她们并非一母同胞,估计姐妹关系也没那么亲密,能不能利用上安王妃的关系还得另说。 还是华秀桐更好些,这是她早就看好的儿媳,那可是华阁老的爱女,能拉拢到华阁老,阿琅将来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就是不知道华秀桐本人是怎么想的。 魏贵妃的小算盘打了一遍,薛姗姗的一曲也跳完了,正站在场地中目光楚楚地看着裴琅,因为刚刚的动作有些气喘,胸口肉眼可见的起伏着。 她如此情绪外露不知遮掩,绝对不适合做自己的儿媳。论身份不够高贵,论背景不够雄厚,做不得正妃。要说容貌也只是平平,远没有薛筱筱精致,做妾室还委屈了自己的阿琅。 魏贵妃迅速地做出了判断。 「贵妃觉得这一舞如何?」建昭帝问道。 众人看向薛姗姗的目光更加惊奇。 谁都知道建昭帝喜欢美人,后宫收了多少的女子数都数不清,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眼光还是很挑剔的,一般女子并不入他的法眼。 眼前这位只能说略有姿色,跳个舞就能让皇上另眼相看了? 魏贵妃举起团扇,掩唇一笑,「薛姑娘跳得自然是好看,要说月嫦舞,臣妾还曾经见华姑娘跳过,灵气逼人,如见嫦娥。」 薛姗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去看华秀桐。 她一时没有控制好表情,带上了几分凶狠。 华秀桐却只是微微一笑,「贵妃娘娘过奖了。」 短短的一句话,既没有否认自己「灵气逼人」,也没有自谦地说不如薛姗姗,分明是自信自己比薛姗姗跳得好。 薛姗姗精心准备的舞蹈,苦练多日,为此吃了多少的苦头,就为了在宫宴上露脸,让三皇子注意到自己。结果华秀桐连上场都不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比自己更厉害了?豆*豆*网。 她一口气险些憋死,好歹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不敢乱发脾气,只委屈地看向三皇子。 却见裴琅一双桃花目正望向华秀桐,一如既往地风流多情。 「那不如就请华姑娘也跳一曲月嫦舞吧,正好让臣女见识一下什么是灵气逼人如见嫦娥。」薛姗姗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既挑衅了华秀桐,又质疑了魏贵妃。 魏贵妃无语扶额,这种脑子,真的不适合嫁入皇家,哪怕是做妾也不行,会死得很快的。 第50章 薛筱筱自动忽略了人们打量的目光,她反正也没把薛姗姗当妹妹,眼下的争风吃醋就全当是看热闹了。 闻言,众人都看向华秀桐,不知道这位高傲的阁老之女会不会上场,跟永成侯之女一较高下。 华秀桐笑容浅浅,「连着看两曲月嫦舞岂不无趣。要是薛姑娘什么时候能再来赏月宴,也许咱们可以切磋一下。」 薛姗姗几乎被她气死,华秀桐的意思是不是说自己能来一次赏月宴已经难得,下次根本就没有机会来?而她做为阁老之女,却是想来就来。 座上的魏贵妃也皱起了眉头。 她刚才故意提起华秀桐,一是她既然属意华秀桐做三皇子正妃,自然要贬低薛姗姗捧华秀桐,二是也想试试华秀桐对阿琅的心意。 女人都是善妒的,如果华秀桐喜欢阿琅,看到薛姗姗含情脉脉注视阿琅的样子,就应该立刻起身跳上一曲更加优美惊艳的月嫦舞,让薛姗姗自惭形秽才是。 可现在华秀桐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意薛姗姗似的,难道她并没有看中阿琅? 月华如水,透过景福殿特意开大的雕花窗洒了进来,薛姗姗站在场地中央,被华秀桐轻描淡写地拒绝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无措地抿着唇,手指紧紧地抓着裙裾。 此时的她被柔和的月光笼罩,却没了刚才献舞时的飘飘欲仙,不像是寂寞清冷的月中嫦娥,倒像是犯了错的小宫娥,面对着自己闯出来的祸,不知该如何收场。 建昭帝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目光在她唇边的小梨涡上停了一下,摆摆手,「退下吧。」 薛姗姗如蒙大赦,盈盈下拜,「是。」 众人再次诧异起来,宫中美人众多,自然也少不了争风吃醋,平日里建昭帝可都是做壁上观,闲闲地看着她们争奇斗艳从不插手,今日却为了这永成侯之女三次开口,莫不是起了兴致想要纳入后宫? 无数隐晦的目光从薛筱筱薛姗姗姐妹身上扫过,同是永成侯府的嫡女,姐妹两个长得并不像。 跟建昭帝后宫的一众美人相比,薛筱筱应该也能拔得头筹,当然她已经是安王妃,入不了后宫的。倒是薛姗姗待字闺中还有入宫的可能性,不过这容貌和心性,进了后宫也活不长久。 还有皇上和裴无咎的关系。 按宗人府里裴氏一族的族谱论,皇上是裴无咎的表叔,叔侄两个娶姐妹两个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尤其皇室之中,别说是后宫中小小嫔妾,就算是皇后,跟其他皇族成员的妻妾差着辈分也无伤大雅。 众人不过是在心里偷偷品头论足,当个闲暇时的热闹看,就算建昭帝真的把薛姗姗纳入后宫也激不起什么水花。 裴无咎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目光在薛姗姗身上一掠而过,又落在薛筱筱的脸上,柳眉、杏眼、樱唇、琼鼻……小梨涡。 小梨涡…… 裴无咎目光一寸寸冰冷,修长的指尖没有收拢住力道,小小的酒杯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裂出了一道缝隙。 淡淡的梨花香萦绕而来,他的小王妃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怎么,不舒服了吗?」 她说着话,手指还从桌下摸索着探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的手冰冷,她的手却温热柔软。 裴无咎鸦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薛筱筱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做声,手指一收准备撤回来。 指尖才刚刚一动,下一刻,就被猛地攥住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着她,薛筱筱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却被抓得更紧。 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手背柔嫩的肌肤,有点痒,还有点疼。 前阵子上药的时候他也握过她的手,刚才也是她主动去碰他的,可现在的情形却大不一样。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漫开,薛筱筱不自在地左右瞅瞅,忐忑道:「殿下?」 裴无咎慢慢抬眸,漆黑的瞳仁里难得露出一丝脆弱,「冷。」 薛筱筱顿时心软,手指主动勾住他,柔声道:「我帮你暖着。」 两人的手在桌下交握,一大一小,一冷一热。 裴无咎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建昭帝,见他始终没有看向自己的小王妃,倒是有几次目光落在方知月、华秀桐等一众高门贵女身上,似乎在衡量什么。 估计又是在用他那帝王的制衡之术,掂量太子、三皇子之间的势力均衡。裴无咎心里嗤笑一声,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又怎么样,自己的儿子也不信任,天家无父子,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个悲剧,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裴无咎估计建昭帝正在考虑到底给三皇子定个什么样的正妃,看魏贵妃的样子似乎属意华秀桐,但华秀桐是华阁老独女,要是这门婚事成了,三皇子的势力未免太大。 建昭帝平时对三皇子纵容一些,那也只是用来制衡太子,免得太子势力做大威胁到他自身。但裴无咎相信,建昭帝从来没有想过另立储君动摇国本,更是不愿意让两个儿子你死我活地争斗起来。 所以,三皇子不能真的和太子势均力敌。 可笑三皇子和魏贵妃尚未看破,还想着待价而沽,把三皇子妃的位置留给能给他们带来最大好处的权臣。 第51章 三皇子不日就会封王,在场的贵女大半是冲着他来的,而华秀桐始终清冷端坐,并不在意众人。 此女倒是沉得住气。裴无咎懒懒收回目光,却见邻座的太子正瞅着他,眉毛一挑,神色揶揄。 交握的双手藏在桌下,别人看不到,邻座的太子却能看到。裴无咎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袖子,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两人的手。 太子笑得更加促狭,眨了眨眼睛。 他本是英武肃穆的长相,做这样淘气的动作有些违和,裴无咎愣了一下,蓦然想起在他十四岁离开皇宫去军营之前,彼时比他小了一岁的太子还是个小小少年,在别人面前尚能端着架子,在他这个自幼的玩伴身边却不过是个顽皮的孩童,这样促狭淘气的表情是常常见的。 「无咎,你也有今天……」 太子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裴无咎不咸不淡地问道:「不知太子几时大婚?」 太子一噎,飞快地看向对面的方知月,耳尖竟然红了。 薛筱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偏过头看了一眼。 太子早就想跟她说句话,奈何薛筱筱一直盯着舞姬看,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连忙开口:「安王妃,刚才母后的做法实在太过了,孤代母后给你赔个不是,改日再登门道歉。」 他态度倒是很好,做为一国储君,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低姿态了。 薛筱筱心里不以为然。 刚才在凤仪宫情况危急之时,太子要是跳出来说几句话,拦着皇后不要搜身,那么到最后就算她自己为了证明清白坚持搜身,至少也会感激他一下。 现在危机过去尘埃落定,再来赔礼道歉就太晚了。 薛筱筱观察了一下裴无咎的神色,说道:「太子殿下要代皇后娘娘赔礼,皇后娘娘自己知道吗?」 太子一僵,面色尴尬地扫了一眼正中的皇后,他自然不敢让皇后知道。 薛筱筱一笑,「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妾身不过是个亲王妃,进了宫都可以随便搜身的那种,太子殿下的赔礼妾身可不敢受。」 裴无咎嘴角一勾,小王妃这张小嘴叭叭叭的,终于气别人去了。 太子也知道安王妃今天受了委屈,倒也没有被怼得恼怒,面有愧色地低下头,心想日后定要补偿给无咎和他的王妃。 乐声不绝,宫中的舞姬又在翩翩起舞,旋转、跳跃,下腰、回眸…… 薛筱筱看得眼花缭乱,直到坐在马车里,还没定下神来。 小王妃托着下巴,圆溜溜的杏眼亮晶晶的,裴无咎纳闷她怎会如此喜欢,看样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想到小姑娘以前日子过得穷苦,想必也是没机会学习这些,问道:「筱筱要是喜欢乐舞,我请人来教你?」 薛筱筱匪夷所思,「我都有肉丸子吃了,还学乐舞做什么?」 裴无咎:…… 她问得理直气壮,他竟无言以对。 他没有说话,薛筱筱顿时警觉:「殿下,你不会想要用乐舞来换掉肉丸子的承诺吧?」 乐舞完全可以看别人跳,她美滋滋欣赏就好了,肉丸子可是要吃到自己肚子里的。 「不换!」 斩钉截铁,态度坚决。 她以前生活艰难,没吃过四喜丸子,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裴无咎不停地在做着心里建设,这才堪堪忍住了没把她扔下去。 一回到王府,裴无咎立刻吩咐了送饭菜上来,特意叮嘱要做两份四喜丸子,免得他的小王妃总以为他要为了几颗丸子食言。 薛筱筱跳下马车,主动推着裴无咎往内院走。 已是亥时,夏风清凉,隐约能闻到王府湖中荷花的香气。 薛筱筱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偏偏看了一晚上的美酒佳肴不能吃,突然想起乔静禅那天送的莲子糕来。 「殿下,那天的莲子糕你派人查了没有?」 「查了,葛医正说并无问题。」裴无咎很喜欢她的小心谨慎,知道乔静禅送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吃,特意等他回来交给他。 「啊——」薛筱筱遗憾得跺脚,「早知没问题,我吃掉多好,满满一碟子莲子糕呢!」 知道她饿得狠了,裴无咎也没笑话她,「等明天让厨房给你做。」 终于吃到了惦记很久的肉丸子和大鸡腿,薛筱筱心满意足。 从净房洗漱好出来,发现裴无咎已经上了床,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随意翻看。 薛筱筱打了个哈欠,「殿下,我睡了。」 因为裴无咎躺在床的外侧,薛筱筱从他身上爬了过去,她已经脱了外衫,中衣衣襟松散,胸前风光隐约可见。 裴无咎手指一紧,书页起了皱,再看小王妃,神态自若,杏眸惺忪,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躺在他身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乌黑顺滑的长发在背后散开,蓬松柔软。 手里的书看不进去了,裴无咎捏了捏眉心,躺下,长臂一伸,把薛筱筱捞进了怀里,虚虚地笼着。 薛筱筱:「……?」 裴无咎凤眸微眯,嘴角勾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得让小姑娘知道,他虽然腿残着,但也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以后行住坐卧都得注意些。 第52章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了两下,琥珀色瞳仁清澈纯净,映着裴无咎一张俊美的脸。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往裴无咎怀里一钻,胳膊往他劲瘦的腰身上搭过,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 裴无咎:……??? 刚才他只是要吓吓她,就算把她捞进怀里也只是虚虚抱着,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现在她却结结实实地抱着他的腰,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娇软。 吓人不成反被吓,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声音像是从齿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来,「你做什么?」 薛筱筱:「没事,我帮你暖着。」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担心,我不怕冷。」 不仅不冷,还特别舒服。 自从知道裴无咎畏寒之后,卧房里就再也没有用过冰釜,而薛筱筱突然发现,抱着裴无咎可比冰釜舒服多了,他体温低身体凉凉的,又不是那种冻人的凉,毕竟是人的身体,温凉又舒爽。 裴无咎想起刚才宫宴上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本来冰冷的身体硬是让她给暖热了些。 她之前也确实说过抱着更暖和。 修长的手指握着她圆润小巧的肩膀,本来是要把她推出去的,这一刻,裴无咎突然迟疑了。 怀中柔软的身体跟个小火炉似的,热意源源不断,带着梨花的香气。 她都主动投怀送抱了…… 要不……就抱着吧。 向来杀伐果断的男人,难得犹豫起来。 她今天受了惊吓,躲在他怀里会更安心吧? 再说,她抱起来还挺舒服的,软软香香的,暖乎乎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她的肩膀,半晌也舍不得把她推出去。 她是他的王妃,就算抱着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裴无咎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这样抱着人睡过,原本以为要彻夜不眠,没想到不过一刻钟就睡着了。 直到早上醒来,裴无咎低头盯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怔忪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然是黑甜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卯时。 这种情形多少年没有过了? 盯着埋在他胸口发丝蓬乱的小脑袋看了会,裴无咎轻轻把她从怀里送出去,翻身下床。 看看时间已经错过早朝,今天干脆不去了,正好那个舞弊案的章铭被他藏在府里,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审了。 薛筱筱醒的时候,裴无咎已经不在屋里,以为他跟往常一样去了皇宫。 她在床上滚了一圈,美滋滋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虽然不大,但也帮了大忙。 空间里除了九尾凤钗,还有一堆吃食,煨鹿筋芙蓉蛋什么的,好在空间里时间凝固,这些东西倒也不会放坏,也不需要碗碟盛放,自动在空间里排列得整整齐齐。 等会儿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存些金银细软进去。 想到这里,薛筱筱一骨碌爬起来,连声唤着朱槿碧桃,洗漱完用了早膳,薛筱筱不让两个丫鬟跟着,自己端着一碟子点心去了湖边。 湖里的锦鲤见到人影,蜂拥而至,红的黑的蓝的几乎挤成了团,薛筱筱把点心捏碎扔了下去,看看左右无人,把空间里的吃食全都扔进了湖里。 清理了空间,薛筱筱离开湖边,转过身,远远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拎着食盒,朝着外院方向去了。 乔静禅? 去外院做什么? 薛筱筱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过去看。 回到自己的住院,让两个丫鬟把自己的贵重物品都搬出来。 「王妃是要盘点一下吗?」朱槿和碧桃各抱了个匣子过来。 薛筱筱抿唇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找到了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碧桃嘴快:「就是暗格吧?就算奴婢不知道,王爷肯定也是知道的呀。」 好多富贵人家卧房里都有暗格,有时候就是在床边,不过这里是安王府,就算有暗格,裴无咎应该也知道。 「碧桃说的有道理。」薛筱筱笑眯眯的,也没有解释更多,先把小点的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一摞银票和散碎银子,有她的陪嫁也有裴无咎给的。 一般父母都会陪嫁田庄,不过薛筱筱这里没有。她数了数银票,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递给两个丫鬟。 碧桃朱槿:「王妃要奴婢去买什么吗?」 薛筱筱摇头,「给你们的。」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王妃!这如何使得?!」 薛筱筱早就料到她们的反应,把自己掌心被九尾凤钗扎出来的伤口展示给她们看,「我原本想着咱们三个总在一处,我自会照应你们。但昨天入宫一趟让我知道,世事无常,我要是出个什么事,你们还不知道会是什么遭遇。」 把银票塞到两个丫鬟手里,薛筱筱正色道:「也不是让你们现在就离开我,只是未雨绸缪,咱们凡事都提前做个安排。把银票收好,万一我不在了,你们就自谋出路,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两个丫鬟眼泪汪汪,声音哽咽,「王妃……」 第53章 「这是在做什么?」裴无咎突然出现在卧房门口。 薛筱筱光顾着清点财务,都没听到他的轮椅声,惊讶地抬起头,「殿下没去皇宫吗?」 裴无咎嗯了一声,「今天不去,章铭的伤养好了,我正好问话。」 薛筱筱想了想,章铭的伤并不是很严重,根本不影响问话,裴无咎拖延到今天,是不是之前还想着给太子皇后留些时间处理好首尾? 如果是那样的话,皇后昨天栽赃她偷盗九尾凤钗,可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裴无咎摇着轮椅过来,看看小匣子里薄薄的一摞银票和散碎银子,再看看眼睛红红的两个丫鬟,误会了,「筱筱缺银子使了?需要多少,我让人给你送些银票过来。」 薛筱筱噗嗤一乐,「没有,我这里银子多着呢,就是太多了,所以给朱槿碧桃各赏了一百两,把她们吓哭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也算是把这么大额的赏银在王爷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就算她出个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栽赃说银票是两个丫鬟从她这里偷的。 裴无咎是何等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小王妃这么大方出手就是两百两,还是赏给丫鬟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家资丰厚,两百两也不看在眼里,嗤笑一声,「这就吓哭了?」 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看,王爷都笑话你们了,快下去擦把脸。」 朱槿碧桃连忙退下了。 薛筱筱突然想起刚才在湖边喂鱼时看到的乔静禅。 她还以为裴无咎去了皇宫,没想到却在家里。 再想想乔静禅手里拎着的食盒,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像是鞋子里硌了一粒沙。 「殿下在哪里用的早膳?」薛筱筱装作若无其事。 「在外院。」他从来都是在外院用早膳,平时他寅时就起了,要是在屋里用早膳,肯定会把小王妃吵醒。 若无其事装不下去了,薛筱筱嘴角一抿,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跟乔淑人一起用的?」 裴无咎:「……?」 「乔淑人是去外院送吃食了,不过我已经用过早膳,没有吃。」 裴无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一下,按理说他的侍妾给他送吃的实在再正常不过,就算薛筱筱是主母也无可指摘。 但他的小王妃有点不高兴。 也许是昨晚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睡得太香甜,也或许是心疼她在宫里被皇后娘娘为难吓得不轻,裴无咎下意识地就不想让她难过,至少在他的羽翼下她应该是轻松的,自在的。 「就算没用过早膳你也不能吃。」薛筱筱严肃提醒他。 裴无咎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这些天他大概已经了解小姑娘的性子了,有吃有喝万事足,她从不惹事,也不多管闲事,更不像某些野心勃勃的主母要把中馈大权牢牢把握,她跟着蔡嬷嬷学习中馈也只是学习,从未试图插手。 至于两个侍妾,听说小王妃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更谈不上用些不见光的手段来磋磨。 现在她却叮嘱他不要吃乔静婵送的东西。 「为什么?」裴无咎问。 薛筱筱皱眉,「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怕饭食有问题呀!那——」 她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带来淡淡的梨花香,「那乔静禅可是皇后送的人,我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你正在审的章铭也是对皇后太子不利的舞弊案重要人证。」 这个时候,就算是乔静禅已经入府两年并且中间没有做过什么对裴无咎不利的事,也要防备着的。 裴无咎很满意她这样小心谨慎的态度,但是…… 如果她仅仅只是善意提醒,那她刚才不应该生气。 她的表现,她提到乔静禅时的神情,倒像是……醋了。 初夏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本来热烈的光线被窗纸遮挡,融成柔柔的光晕,落在薛筱筱的脸上。 在王府里养了这些天,脸颊上多了点肉,不像刚来时那样消瘦,皮肤更加白嫩,嘴唇嫣红,像是一颗可爱诱人的樱桃。 裴无咎莫名有些口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不吃。」 薛筱筱顿感轻松,晃了晃小脑袋:「好,那殿下去忙吧。」 裴无咎:……? 这是什么走向?她吃醋不让他吃侍妾送的东西,他答应了,那接下来就应该是她表忠心给他准备吃的再说上几句「不要吃别人的东西,殿下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或者趁着他好说话再提几句要求,对她有好处的,或者得寸进尺让那两个侍妾更倒霉的。 ……怎么就被她赶走了呢? 裴无咎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悠闲搭在扶手上,整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轮椅上,「我不走。」 薛筱筱诧异地睁大眼睛,「殿下不忙吗?」 裴无咎:「不忙。」 「唔……」薛筱筱犹豫地看看两匣子金银珠宝,她本来兴冲冲地准备把这些东西都收到空间里,这样谁也拿不走,可这显然不能当着裴无咎的面进行。 她爱怜地摸了摸价值不菲的翡翠玉簪,好吧,今天就先不收,反正裴无咎不在的时候特别多。 纤白的手指落在绿莹莹的翡翠上,白绿相衬,说不出的好看。 第5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裴无咎却只觉得碍眼。 那玉簪是他送的,可小王妃对玉簪爱惜珍重,对他这个送玉簪的人却弃之如敝屣,看着那玉簪恋恋不舍,对他却恨不得赶走。 那玉簪是他送的好不好?! 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昨天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薛筱筱手指一顿,「昨天不是去皇宫了吗?」 看着她脸上对着翡翠玉簪的满心欢喜终于不见了,裴无咎心里舒坦了几分,凉凉地说道:「谁说出门就不用做功课的?」 薛筱筱眉头皱起,「那我下午都去皇宫了,哪里有时间做功课呀?十张描红要写好久的!」 裴无咎冷哼一声,「下午没时间,你可以上午提前做完功课,完不成就该从皇宫回来熬夜写完。」 「不是吧?」薛筱筱整个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是呀。」裴无咎靠在轮椅里,修长的指尖点着扶手,惬意自在。 薛筱筱苦恼地想了想,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小手一挥,「算了!昨日之事不可追,过去了就过去了。」 裴无咎:? 她倒是挺懂得放自己一马。 「完不成的功课要补上。」裴无咎正义凛然,「以前我们在上书房学习,每日都有功课,完不成的第二天要补,视情节严重翻倍或者翻三倍都有可能。」 「嘶——」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十张描红,翻倍就是二十张!翻三倍就是三十张! 「殿下,昨天完不成情有可原嘛,别翻倍了吧。」薛筱筱可怜兮兮地拉着裴无咎的衣袖。 裴无咎沉吟片刻。 薛筱筱提心吊胆,眼巴巴地瞅着他。 「好吧,念在你是初犯,就不翻倍了,补上昨日的十张就行。」裴无咎大度地摆摆手。 薛筱筱眼睛一亮,彩虹屁立刻跟上,「殿下,你真好!我觉得有你这样的老师,学生真是三生有幸。」 裴无咎嘴角一抽,好心提醒:「你下午还有功课,还要跟蔡嬷嬷学习一个时辰的中馈和礼仪,时间已经排满了。」 「那我现在就去写字!」薛筱筱把装了金银珠宝的两个匣子扣起来,也没让丫鬟收走,只是放到了多宝格上,反正她这屋子除了朱槿碧桃,也就裴无咎,别人是不敢来的,就这么放着,等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随时就可以收到空间里了。 「不就十张大字吗,一会儿就写完了!」薛筱筱信心满满。 「太轻松了吗,要不以后加到每天二十张。」裴无咎声音凉凉。 薛筱筱身子一僵,「不、不轻松,好难的!」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刚才被她赶走憋在胸口的那点子闷气都消散了。 薛筱筱坐在书房黄花梨木大书桌后面,一笔一划地描红。 裴无咎从书架上挑了本书,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时不时瞥她一眼。 小姑娘很是认真,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嘴角轻轻抿着,白软软的脸颊上一颗小梨涡淘气又可爱。 碧桃朱槿悄悄地奉上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初夏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软榻上,裴无咎捏着书册,黑眸中泛起一点难得的暖意。 写完字,两人一起用了午膳,歇过午觉,薛筱筱梳洗毕,跟着裴无咎学千字文。 千字文跟百家姓、三字经算是最简单的功课,裴无咎三岁的时候就会背诵了,不过他发现小王妃会认字,但这些拗口的东西却不会,只能从头教起。 大书桌后面并排摆了两张椅子,薛筱筱乖巧地捧着书册。 平时都是裴无咎晚膳后教她,她第二日下午背诵加描红,今天裴无咎难得在家,考查了前几天的功课,开始教她千字文的第五第六句。 把「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讲解一遍,裴无咎慵懒地单手支颐,听着小王妃朗朗读书。 教薛筱筱的功课都是几岁稚童学的,根本就不需要他用心。 这样的日子懒散悠闲,却勾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舒服。 裴无咎突然觉得—— 就这样无所事事,有小王妃相伴,把大好的时光厮混过去, 也不错。 一个时辰的功课后,裴无咎去了外院,在蔡嬷嬷过来之前,薛筱筱有两刻钟的时间歇息。 她抓紧机会,把两匣子金银珠宝全都收进空间里,看看还有不少地方,又把桌上的一碟点心和一壶茶放了进去。虽然点心和茶水在空间里不需要碟子和罐子,薛筱筱还是不太习惯,把装点心的甜白瓷盘子也一并收进去了。 这才美滋滋地把朱槿碧桃叫进来,让她们把空了的匣子搬走。 朱槿眼尖,「咦,桌上的点心盘和茶壶呢?」 薛筱筱面不改色,「我喜欢那个盘子和茶壶,跟首饰一并藏起来了。」 碧桃抿唇一笑,「那奴婢跟库房那边说一声,就说王妃不小心打破了。」 薛筱筱想了想,「不,就说王爷不小心打破了。」 王府里规矩大,府里每个人都有月例银子,屋里的东西也都登记在册,毁损了要从月例银子里扣,这都是蔡嬷嬷跟她说的。 薛筱筱不想扣自己的银子,要扣就扣裴无咎的吧,反正库房也不敢去找裴无咎对质,问问他「那装点心的盘子和茶壶到底是王爷打碎的还是王妃打碎的」。 第55章 两个丫鬟显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哭笑不得地抱着空匣子退下了。 空间里藏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薛筱筱心情极好。 裴无咎在卧房雕花大床上靠着,都能听到她一边沐浴一边哼着曲子,荒腔走板不成调,让她软软的嗓音哼出来,却又莫名好听。 沐浴过,薛筱筱闭着眼睛坐着,让两个丫鬟用小熏笼把长长的头发烘干,之后拿着本书爬到床上去,学着裴无咎的样子,靠在床头,美滋滋地翻开书。 裴无咎暗自奇怪,小姑娘这么好学了吗?是不是功课布置得太少,以至于她还要自己找点东西看? 这么想着,裴无咎往她的书页上扫了一眼。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只一眼就发现那并不是今天学的千字文,书页上写着—— 【柳小姐羞红了脸,举袖遮面,不肯看那张生。张生拉着柳小姐的裙带,苦苦相央:「小生一片相思之苦,望小姐垂怜。」】 裴无咎嘴角一抽,这哪里是千字文,分明是粗俗的话本子。 他欲言又止,见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终究没说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床侧摸了摸,从暗格里取出一枚明亮的夜明珠。 光线陡然一亮,薛筱筱从话本子上抬起头,见他手里捏着一枚夜明珠,又把暗格推了回去。 薛筱筱看看那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又看看暗格,都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一样。 夜明珠她在书里看到过,但从没想过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照明的珠子。暗格她今天还跟两个丫鬟说起,但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空间才那么说,她在这床上睡了这么多天,并未发现真的有暗格。 裴无咎把夜明珠放在床头,好笑地看了看她睁得圆溜溜的杏眼,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头,「给你照亮些。」 她躺在床的里侧,光线比他这边暗,不能让她小小年纪把眼睛看坏了。 薛筱筱一手捂着脑门揉了揉,一手把夜明珠抓了下来,握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细看,夜明珠淡淡的光线将她纤白的手指映得更加柔嫩。 「它为什么会发光?」薛筱筱问。 裴无咎:「这珠子天生就会发光。」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这个不求甚解的家伙。 估计谁也不知道这珠子会发光,薛筱筱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床头,捧起自己的话本子。 屋里本来就烛火通明,加了夜明珠就更亮,看书完全没问题。 薛筱筱读得津津有味,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问裴无咎,偏偏她不认识的还挺多,把书挪到裴无咎面前询问的时候,裴无咎一眼扫过,书页上的内容基本都看在眼里。 于是,裴无咎也被迫读了他眼中「粗俗」的话本子。 「这张生一介白衣,是怎么认识高门贵女柳小姐,并且还……咳咳,卿卿我我起来的?」裴无咎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啊,我跟你讲讲!」薛筱筱没想到他也对故事感兴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裴无咎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要不,算了,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不了解前情,看后面自然看不懂。」薛筱筱兴奋地拉住他,「话说那天是端午节,京都人山人海,柳小姐一个不慎,被挤得失足从桥头掉进水里,张生恰好在场——」 一个时辰后。 裴无咎他不仅知道了张生和柳小姐第一次是怎么认识的,还知道了他们第二次是怎么碰巧见到的,还知道了第三次、第四次…… 之后还被迫和小王妃一起捧着话本子,继续看张生和柳小姐惊险刺激的爱情故事,一会儿是柳小姐要被父母许配给门当户对的谭某,一会儿是张生被嫉妒的谭某追杀…… 裴无咎生无可恋。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他要多嘴问那么一句呢? 裴无咎瞥了眼兴致勃勃的小王妃,懒洋洋地抬起袖口,遮住嘴,打了个哈欠。 「殿下困了吗?」薛筱筱抬起头,有些勉强地说道:「那睡吧。我也看到这里,明天等殿下回来一起看。」 裴无咎心头一跳,「不,不用了。你自己看就好了,不用等我。」 薛筱筱摇摇头,坚决道:「那怎么行,你看到一半不知道后续,每天都得抓心挠肝地惦记着。」 裴无咎:…… 不,他一点都不惦记。 「你难道不想知道柳小姐到底是选择听从父母之命嫁给谭某,还是选择突破世俗障碍嫁给张生?」薛筱筱问。 裴无咎:…… 不,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随手把夜明珠塞到被褥角落,大手一挥床帐放下,光线顿时黯淡。 裴无咎躺平,声音淡淡:「这么难选择,我看柳小姐别出嫁了,干脆出家吧。」 薛筱筱自动自觉地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才不!以我的经验,柳小姐最后会嫁给张生!」 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暖呼呼的,裴无咎想到昨晚的一夜好眠,善心大发,「好,嫁给张生。」 要是话本子最后的结局不是这个,他可以让人专门改写一本,反正这些话本子大都是穷书生写出来赚点银子买米,只要花点小钱,他想要什么结局都行。 第56章 不,是他的小王妃想要什么结局都行。 清晨。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哭哭啼啼拉着裴无咎的衣袖,非要问他自己该嫁给谭生好还是嫁给张生好。 裴无咎大怒,拔剑把女人和谭生、张生都杀了。 然后,他的小王妃哭了起来,非要让他赔柳小姐和张生。 裴无咎怎么哄都不行,硬生生把自己给急醒了。 裴无咎:…… 这什么糟心的梦! 低头看看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裴无咎怒上心头,手指悄悄地伸了过去,摸到了她的肋下,轻轻地一挠。 薛筱筱哼哼唧唧,身子一扭,换了个姿势。 裴无咎闷哼一声,俊脸一下子红了。 低头看看小王妃没醒,裴无咎暗暗庆幸,弓着身子坐了起来,自己去净房洗漱,出来看床上的小姑娘兀自睡得香甜,裴无咎一口气憋在胸口。 他摇着轮椅到了大桌边,抓起茶杯,手一松。 为了让轮椅行进方便,屋里没有铺绒毯,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敌人来袭!」薛筱筱猛地坐了起来,一头长发乱蓬蓬,叫道:「准备迎战!」 裴无咎:…… 他的小王妃难道跟他一样,做了什么糟心的梦? 下一刻,薛筱筱醒过神来。 「殿下!你怎么了?!」她从床上翻了下来,赤脚踩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朝他冲过来。 「别过来!」裴无咎心头一跳,地上全是碎瓷片,她这样冲过来,必然会受伤。 薛筱筱身子一顿,揉了揉眼睛,终于完全醒了。 一边穿上软底绣鞋,一边喊了两个丫鬟进来把地上的碎茶杯打扫干净。 「殿下怎么了?」薛筱筱走到裴无咎身边,蹲在他的轮椅前,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有不舒服吗?」 琥珀色瞳仁里盛满担忧,裴无咎终究还是后悔了,不该故意闹醒她。 大手落在她柔软蓬乱的头顶,轻轻帮她顺了顺头发,「没事,我就是没拿稳,茶杯掉地上了。」 薛筱筱仰着头,仔细看看他的脸色。 皮肤一如既往的冷白,不过也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看起来比往常略微红润些,似乎没有异常。 握着他的手指试了试,体温也还好。 薛筱筱松了口气,「殿下今天起晚了吧,恐怕早朝耽误了。」 裴无咎自然知道自己晚了,这两天抱着她睡,兴许是难得安眠,他醒来就已经到了卯时。 「没事,早朝也不是非去不可。」像昨天那样无所事事厮混一天,比上朝还有意思。 薛筱筱抿唇一笑,「既然殿下不急,那咱们一起用早膳吧,我先去洗漱,殿下等等我?」 「去吧。」裴无咎揉了揉她的头。 用过早膳,裴无咎去了外院,虽然不去上朝,他还是有很多事要处理,至少舞弊案还在他手里压着呢。 薛筱筱趁机塞了两个茶杯进自己的空间,把两个丫鬟叫进来,「告诉库房,王爷今天打碎了三个茶杯。」 朱槿碧桃:…… 裴无咎去了外院书房,薛筱筱无事可做,盘算着既然乔静禅能给裴无咎送吃食,她也可以呀! 不过要想做点吃的,院子里得有小厨房才行。 薛筱筱把两个丫鬟叫进来,「你们说,咱们的院子里要是建个小厨房的话,多久能建好?」至于裴无咎会不会同意,她可以跟他细细商量。 朱槿想了想,「几天就好了,不过王妃做什么要弄小厨房?」 「当然是做些吃食呀,大厨房送来的饭食都是按点,我要想现在做碗粥就没办法。」薛筱筱看的书里,方知月的院子就有个小厨房,想做什么不用麻烦府里的大厨房,自己动手或者丫鬟动手就行。 碧桃说道:「您是王妃呀,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大厨房就行了。别说一碗粥了,就是十碗不重样的,大厨房也得给您送来。」 这些天眼看着王爷跟王妃日渐亲近,两个丫鬟胆子也大了。朱槿虽然不太赞同碧桃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但看样子明显也是认同她说的话,点点头,「或者您想吃什么特别的,大厨房不合您的胃口,奴婢给您去大厨房做就是了。」 碧桃附和:「当然啦,您要是非喜欢小厨房,那就建呗,也不是多大点事,估计王爷也会同意的。」 让两个丫鬟一通说,薛筱筱恍然大悟。 要是乔静禅、林妙香想要大厨房专门做某样饭食可能有些麻烦,她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还要弄什么小厨房,这个世界的食物脍炙得无比精细,不用想都知道过程很是复杂,她那点子厨艺也只是把东西弄熟而已,就算做了裴无咎也不会吃。 薛筱筱很高兴不用麻烦,拍了拍手,「太好了,朱槿,你去大厨房,让他们熬个稠稠的粥,再做上一盘那个肉丸子。」 不过半个时辰,大厨房就把粥和丸子送来了。 薛筱筱眉开眼笑,原来这么方便,以后她想吃什么根本就不用跟裴无咎要求,只管让大厨房做就是了,像这个肉丸子,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第57章 对了,等下次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可以让大厨房专门做上一盘子肉丸子和一盘子鸡腿,趁热乎收到自己的空间里。 万一沦落到什么落魄的地步,没吃没喝,她却神奇地拿出来热乎乎的鸡腿吃,哇,想想都幸福。 想着想着薛筱筱就馋了,闻着肉丸子的香气,咽了下口水。 这丸子有四颗,反正裴无咎也吃不完,自己可以先偷偷吃掉一颗。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眼看着到了巳时,薛筱筱把熬得稠稠起胶的银耳莲子百合粥和肉丸子放进食盒,拎着去了外院书房。 院子里,长安、永吉身姿笔直,另外还有两个薛筱筱没有见过的人。 见到她来了,长安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薛筱筱拎着食盒走到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转身问长安:「王爷是不是有客人在?」 那两个她不认识的人不像是王府的,可能是跟着客人来的侍从。 屋里传来裴无咎的声音,「王妃来了?进来吧。」 既然裴无咎让进,薛筱筱再没犹豫,推门进去了。 屋里除了裴无咎果然有外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不用多礼。」薛筱筱摆摆手,又看裴无咎,「我是不是打扰到殿下了?」 裴无咎笑道:「无妨,这是东宫詹事府的少詹事,是代表东宫来给你送礼的。」 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给我送礼?」 说完,她突然想起来了,在赏月宫宴上,太子确实说过要代皇后给她赔礼,还说了要登门道歉。 不过,她以为是太子说的登门道歉是亲自过来,没想到是派手下来的。 少詹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太子殿下本来是想亲自登门的,可是最近……为了避嫌,太子殿下不方便来安王府。」 其实太子倒是想来,一是可以跟安王联络感情,二是可以探一探裴无咎手下的舞弊案查得到底怎么样。那个钱举人虽然死了,但章铭可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现在因为舞弊案,皇上对太子、皇后很是冷落。 杏榜上的贡士也全都软禁在空着的四方馆,本来的殿试也推迟了,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才之士,如果真是考题泄露,恐怕这次的会试也要作废。 而本来风光无限,被三百贡士称为「座师」的彭筹,也被暂时关押。 皇后如何他不知道,太子确实是焦心。 偏偏这个时候皇后还试图栽赃安王妃偷窃九尾凤钗,形势更加不利。 太子恨不得跟安王抵足长谈,却也恰恰因为彭筹是太子外家,反而要避嫌,只能派他过来探探口风。 他在这里坐了半天,什么消息都没探到,倒是把赔礼道歉的正主给等来了。 想到太子叮嘱的安王妃很是得宠,少詹事态度更加恭敬:「太子殿下说安王妃在皇宫受了惊吓,特别筹备了礼物,命下官送来给王妃娘娘压惊。」 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 这个太子可真不像书里写的那么高大上。 说是要登门,结果来的是他的手下。 说是要道歉,结果又成了压惊。 受到惊吓需要压惊,和被他们陷害需要道歉,根本就是两码事好吧。 送礼物给她压惊,就好像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心意不诚的道歉没必要接受,更何况人家连道歉都不是。 薛筱筱瞅了眼桌上的大礼盒,勉强忽略掉那里面诱人的珠光宝气,心痛道:「我就算受了惊吓,跟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自然有我家王爷安慰我。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家王爷自会给我买。太子殿下的礼物我受之无名,还请带回去吧。」 少詹事大惊,连忙去看安王的脸色。 裴无咎薄唇勾起一丝愉悦的弧度,「没错,本王的王妃想要什么,自然由本王来给她买。」 少詹事叫苦不迭,从安王这里探不到消息已经够失败的了,结果连送的礼物人家都不收,他回去了可没办法跟太子交待。 裴无咎很喜欢小王妃说的「受惊了自有我家王爷安慰,想要礼物自有我家王爷买」,他心情大好,才不管少詹事怎么想,看小王妃拎着食盒,摇着轮椅过去接到手里,「王妃是来给我送吃食的?」 薛筱筱点点头,「这都巳时了,担心王爷腹中饥饿,让大厨房备了些吃食,给王爷送来垫垫。」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笑意,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昨天她才刚计较过乔静禅送吃食的问题,今天就自己来送了,显然是醋了。 他把食盒放到桌上,神情冰冷一摆手,「少詹事请回,礼物也带回去,我家的王妃不会凭白受太子殿下的礼物。」 少詹事心中苦涩,安王对着安王妃是春暖花开,对着他就是冰霜严寒,要是能把对着安王妃的温暖匀给他一点该有多好。 无奈安王已经直接了当地让他滚,少詹事不敢勉强,只好抱着礼物走了。 碍眼的人走了,裴无咎黑眸含笑,动手打开了食盒。 「筱筱给我带什么吃的来了?」 虽然他没有加餐的习惯,但如果是小王妃的心意,倒也不是不能改改。 第58章 食盒里是一碗熬得软糯的银耳莲子百合粥,卖相不错。 还有一份丸子。 嗯……只有三颗的丸子。 裴无咎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盯着丸子仔细看看。 嗯,没错,是三颗。 裴无咎:「这是……大厨房做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毕竟主院里没有小厨房,而且这道菜深受小王妃的喜爱,他已经很熟悉这丸子的卖相了。 薛筱筱点点头,「没错,大厨房做的。」 裴无咎:…… 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想有话直说。 「筱筱,你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吗?」裴无咎问得深沉。 「肉丸子!」薛筱筱答得自信。 裴无咎:「……叫四喜丸子。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四喜丸子,而不叫三喜丸子吗?」 薛筱筱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笑容僵在了嘴角。 裴无咎凉凉说道:「因为丸子有四颗,代表福禄寿喜。」 「是、是吗?」薛筱筱不自在地挠了挠下巴,目光开始飘忽,「这是三喜丸子,代、代表色、香、味俱全。」 裴无咎嗤笑一声,也没揭穿小王妃偷吃了一颗的事实,还好心地分给她一双筷子。 薛筱筱:? 裴无咎:「陪我一起吃。」 薛筱筱自然乐意,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接过筷子,毫不客气地戳起了一颗肉丸子。 裴无咎既不习惯加餐,也不爱吃肉丸子,但这是小王妃专门给他送过来的,肉丸子也是小王妃最喜欢的,看到小王妃吃得津津有味,他就不愿意让她独享,硬给吃掉了一个。 有点腻,喝了一杯茶才压下去。 薛筱筱把肉丸戳在筷子上,时不时还要蘸点盘子里的汤汁,吃得美滋滋。 「王爷,」外面传来长安的声音,「乔淑人来了。」 薛筱筱筷子一顿,眨了眨眼睛,乔淑人怎么天天往外院跑? 是不是想给太子、皇后打探消息,毕竟舞弊案对太子来说关系重大。 裴无咎没有理会乔静婵,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薛筱筱的神色,「要让她进来吗?」 「她知道章铭关在这里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摇头,「应该不知道。」 章铭是坐着薛筱筱的马车进府,又是直接停在外院,这些天没出过门,府里知道的人很少。 薛筱筱无所谓地点点头,「哦,那让她进来吧。」 裴无咎眉头一拧,小王妃的反应跟他预料的不一样。 难道她并不在意?还是说装作大度? 乔静婵拎着食盒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正忐忑不安,突然听到王爷喊进的声音。 她推开门,发现薛筱筱正戳着一颗丸子,和王爷一起坐在桌边。 脚步一顿,乔静婵深感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又不能掉头就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王爷,王妃,妾身熬了鱼片粥,给王爷、王妃尝尝。」 鱼片粥? 薛筱筱眼睛一亮。 裴无咎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薛筱筱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鱼片粥,「放到这吧,我刚吃饱了,过会儿再吃。」 乔静禅倒也干脆,「那妾身就不打扰王爷王妃了。妾身告退。」 乔静婵离开书房,薛筱筱疑惑地皱起眉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裴无咎也很无语,不管是王妃还是侍妾,怎么看起来没有一点儿争风吃醋的苗头呢? 王妃知道侍妾来了,也不为难为难。侍妾知道王妃在这里,干脆利落地退了。 就……还挺谦让的。 在王妃和侍妾的眼里,难道他不是香饽饽吗? 裴无咎莫名有些气闷。 想当初他住在皇宫,每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妃嫔们争宠,百花争艳各显神通,送吃食都是最低端的手段,就连身居后宫高位的皇后和魏贵妃也不能免俗,时不时就得在建昭帝面前表现表现。 怎么轮到他这里,王妃和侍妾都这么大度呢? 薛筱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皱着细细的眉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肉丸子,吃得秀气。 突然,她想起来了。 「殿下,你还记得上次乔淑人给我送的莲子糕吗?」 裴无咎看看鱼片粥,耐心地哄道:「那莲子糕没问题,不代表这鱼片粥没问题。你要是想吃什么,给典膳所吩咐一声就行,不用吃这些来路不明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吃。」薛筱筱说道:「那天我是带着章铭回来的,安顿好章铭我就在这里等你,没一会儿乔静婵就来了。说是送莲子糕,可她走得有些急,还主动问我云雁山之行是否有趣。」 裴无咎眸光一下子变得锐利。 乔静婵帮皇后刺探消息实属正常,但章铭刚一进王府她就得到消息,这就太不正常了。 除非护送小王妃回府的那队侍卫里有皇后的人,给乔静禅通风报信。 长安、永吉自不必说,随身侍卫事关安危,裴无咎精挑细选,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难道这里面竟然有皇后的人? 第59章 薛筱筱都顾不上啃肉丸了,又道:「殿下,我觉得章铭遇到我实在太凑巧了,这个时节泡温泉的人可不多,他就算想找人庇护也不该大老远跑到云雁山去。」 裴无咎眸光幽深:「筱筱是觉得他有意冲着你去的?」 裴无咎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小姑娘自然不会认识章铭,她甚至谁都不认识,包括朱槿碧桃两个丫鬟。 但有可能章铭认识原来的「薛筱筱」。 薛筱筱想了想,「我倒觉得他是冲着殿下去的,只是不巧殿下前一天被皇上急召,离开了云雁山,这才撞到了我的马车。」 裴无咎俊脸冰冷,冷白的肌肤如罩寒霜,章铭是舞弊案的重要人证,在审理过程中十分配合,口供详尽,以此为突破口可以直接撬开其他买了考题的举人的嘴。 但如果章铭是主动冲着他来的,那就不得不慎重。 难道章铭是三皇子的暗棋? 薛筱筱把最后一口肉丸塞到嘴里,「殿下,乔淑人的行踪你还是得留意一下,她如果是想打探消息,怎么只是送吃食,却什么都不问呢?」 她嘴里塞了肉丸还非要急着说话,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一动一动的,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裴无咎一时手痒,忍不住捏了捏。 「唔——」薛筱筱正在说话,嘴里又含了东西,被他指尖一捏,不小心咬到了嘴里的嫩肉,顿时疼得抽了口凉气,泪花在杏眸里打了个转。 「咬破了吗?」愧疚后悔一下子涌上心头,裴无咎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的嘴边,「快吐出来,给我看看咬伤哪里了。」 薛筱筱盯着那美玉雕成的手指,嗡嗡地说了句:「舍不得。」 她既舍不得嘴里的肉丸,更舍不得弄脏他的手。 咀嚼两下,飞快地把肉丸咽了。 裴无咎好笑又心疼,端了茶水给她。 等她漱口过,修长的指尖轻轻捏住她的小下巴,「来,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缓缓眨巴两下,小脸慢慢染上了一抹绯红,一把推开他的手,「没事!」 裴无咎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委实暧昧。 「那你自己看看,要是伤了就让丫鬟给你抹上药膏。」 他面无表情,冷漠矜贵,耳朵尖尖却红了。 薛筱筱有些不自在,「我走了,殿下忙吧。」 说完,拎着食盒跑了。 裴无咎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薛筱筱想想自己遇到章铭的经过和乔静禅最近的表现,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乔静禅和林妙香一个来自皇后,一个是魏贵妃赏的,当初到裴无咎身边目的肯定不单纯,虽然已经入府两年并没有做出什么对裴无咎不利的事情,但裴无咎对她们很是冷淡,要说笼络住了人心,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她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章铭又在王府里秘密关押,乔静禅举动异常实在让人不放心。 她虽然免了两个侍妾的晨昏定省,但也可以主动出击,去查看一下。 这天,薛筱筱睡醒的时候,裴无咎已经不见,问了两个丫鬟,知道他去了皇宫,薛筱筱就准备着去看看林妙香和乔静禅。 用过早膳,薛筱筱就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了。 碧桃有点紧张,「王妃,就咱们三个行不行?要不要多带点儿人,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带上。」 朱槿也看着薛筱筱,拳头攥得紧紧的。 薛筱筱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嘛?」 碧桃:「王妃不是要去找麻烦?万一动起手来,乔淑人和林淑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肯定会帮着她们,咱们只有三个人,恐怕王妃会吃亏。」 朱槿连连点头。 薛筱筱:…… 她得深刻反思一下,自己怎么就给两个丫鬟留下了这种凶神恶煞的印象。 「本王妃分明善良温柔大度宽和,你们这脑回路是怎么拐的,为什么会以为我是上门去踢馆的?」 薛筱筱痛心疾首。 两个丫鬟虽然没听懂「脑回路」是什么,但自家王妃显然是在指责她们想歪了。 那就不是上门去打架的。 碧桃顿时轻松,「那王妃是去做什么?」 薛筱筱:「去关心一下她们。」 朱槿碧桃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薛筱筱:「咳咳,怎么说我也是主母嘛,关心一下侍妾也是应该的。」 朱槿碧桃:「哦。」 薛筱筱:…… 好气。 乔静禅和林妙香的院子都在王府角落,薛筱筱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 先进了林妙香的住处,院子里很安静,廊下也没有小丫鬟守着。 薛筱筱是王妃,进侍妾的屋子自然不用站在院子里等人通传,她直接进了屋,唤道:「林淑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别人住的屋子来,截然不同的风格让薛筱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屋里因为有裴无咎一起住,虽然也有些精致小物件,但总体来说布置得疏朗大气,为了让轮椅方便,屋子中间除了桌子以外,所有家具都靠墙摆放。 第60章 林妙香的屋里却大不同。 角落里大冰釜冒着丝丝凉气,小几上一只三足鎏金鹤首小香炉,燃着甜腻的香饼,极淡的香烟从鹤嘴吐出,袅袅消散在空中。 四扇屏绘了精致的梅兰竹菊,挡住了后面的床铺,只能看到烟粉色的床帐,缥缥缈缈像是一片柔媚的云霞。 高几上摆着如意耳玉瓶,插着含苞待放的牡丹,碧绿的叶片尚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一张美人榻摆在菱花窗下,林妙香云鬓歪斜,留仙裙在榻上铺开,艳丽的紫色薄纱下露出一小截白皙柔腻的手腕,纤细得像是一折就断。 林妙香歪在绣着海棠花的大迎枕上,似乎睡着了,完全没有听到薛筱筱进来的声音,一双却月眉微微皱着,手里捏着一轴画卷。 画卷半开,薛筱筱只能看见一双绣金登云靴,玉白色暗纹锦袍露出一角。 难道是裴无咎的画像? 可这画像里的男子并没有坐轮椅。 不过裴无咎也能短暂站立,或者在画下心中男子的时候,并不愿意让他坐在轮椅上,故而画了一幅站立的肖像。 而且裴无咎是十八岁那年从边疆回来之后才残的,之前他也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也许林妙香在入府之前就见过裴无咎。 薛筱筱有心想揭开画卷的上面看一看,正迟疑间,林妙香睫毛微颤,看样子似乎要醒来。 薛筱筱退了一步,故意把卧房门口的珠帘甩了一下,玉珠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薛筱筱抬高的「林淑人」的呼唤,让林妙香瞬间惊醒。 她猛地坐了起来,扭头看见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正揭开珠帘从堂屋进来。 「王、王妃?」林妙香愣了下神,慌忙从榻上爬起,刚准备行礼又看到了自己手里捏着的画卷,她吓了一跳,瓜子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再顾不上行礼,手忙脚乱地将画轴卷了起来。 偏偏心慌意乱之下,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纤细的指尖颤抖着,白净的脑门上密密一层冷汗。 林妙香把卷得歪七扭八的画轴塞在美人榻的薄毯下,福了一礼,「妾身不知王妃驾到,未能起身相迎,请王妃责罚。」 「起来吧。」薛筱筱笑道:「怎么责罚?要不你把那轴画卷送给我?」 林妙香身子晃了一下,「那、那是妾身闲暇练笔之作,粗鄙拙劣,不敢污了王妃的眼睛。」 薛筱筱不过是试探一下,见林妙香不肯给,料想那画作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并没有夺人所爱的习惯,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这么说,你还擅丹青?」 林妙香动手斟茶,双手捧着奉到薛筱筱面前。 薛筱筱接了过去,这茶是林妙香自己喝的,而林妙香又不可能预料到她突然过来,所以这茶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她已经养成了不乱吃东西的习惯,甜白瓷的小茶杯在指尖转了转,并没有入口。 林妙香恭敬答道:「不敢说擅长,略通一二罢了。」 薛筱筱对这些古人自谦的各种说辞已经很是了解,在她看来,「略通一二」大致等同于「还不错」。 末世是艰难生存模式,薛筱筱从未见过有人作画。一是没那个时间心情,二是也没有那么丰富的颜料。 她很想欣赏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林淑人可有心情作画?」 林妙香只求她不追着那画卷,闻言松了口气,「王妃若是不嫌弃,妾身可为王妃作一幅画像。」 「画我?」薛筱筱好奇地眨眨眼睛,「好呀。」 林妙香引薛筱筱去了西次间,大书桌上卧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听见她们进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喵呜喵呜——」叫了两声。 薛筱筱脚步一顿。 末世的动物大多是变异的,这样毛茸茸的小家伙看起来无害,但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有同伴丧生在它的利爪之下。 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小猫就仅仅只是小猫,不会变异袭击人类,薛筱筱还是本能地感到紧张。 林妙香察觉到了,顿时比她还要紧张。 虽然没人明确说过府里不能养小猫,但只要王妃不喜欢,完全可以下一道这样的命令。 她生怕小猫没眼色扑到薛筱筱身上撒娇,快走两步过去把小猫抱到了怀里,「王妃,它很乖的,不会咬人也不会挠人。妾身把它关到别处去。」 小猫舔了舔林妙香的手指,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看起来很是乖巧。 「它有名字吗?」薛筱筱问。 林妙香用手指顺着小猫的毛,「回王妃,它叫雪团。」 薛筱筱盯着雪团,她一边本能地戒备,一边又觉得这小猫漂亮又可爱,「雪团呀……」 雪团以为薛筱筱在叫自己,朝着她「喵呜——」一声,娇声娇气的,像个小姑娘在撒娇。 薛筱筱抿唇一笑,「就让它在这里待着吧。」 林妙香站在大书桌后面,铺开宣纸,调弄颜料,小雪团就卧在案头。 它果然很乖巧,只是看着,没有捣乱。 薛筱筱也站在一边,看着各种颜料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林妙香道:「要好一会儿呢,王妃就歪在那软榻上吧?」 第61章 薛筱筱点头,她倒是更想看看线条是如何落在纸上,颜色是如何晕染出来,不过既然她就是画中人,还是听从画师的安排吧。 林妙香拍了拍软榻上的大迎枕,又把茶水点心放到一旁。 薛筱筱靠在软榻上,看着林妙香执笔作画。 夏日的时光悠长宁静。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 「林淑人在府里待得可习惯,要是缺了什么,就跟蔡嬷嬷说。」 「劳王妃挂念,妾身这里什么都不缺。」 「林淑人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先父原是戍守边关,十年前在与北羝的交战中以身殉国。」 「……你的父亲是英雄。」 薛筱筱没想到林妙香的父亲竟然是战死沙场,十年前林妙香也不过十岁左右,还是个孩童。在这个世界,男人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没了父亲想必日子会比较艰难。 说起来,裴无咎血战沙场之时也是在与北羝交战,不过这一次北羝惨败,割让边境十城,并年年向大雍朝贡。 这是裴无咎的战绩。 薛筱筱暗暗思索着林妙香倾慕裴无咎的可能性。 毕竟裴无咎大败北羝,相当于给林妙香的父亲报了仇。 尤其裴无咎生得俊美,年少时身披战甲英姿勃发,从边疆回来带着将士跨马进城,那场景……啧啧,虽然她没能亲见,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京都少女从此魂牵梦绕。 就是不知道林妙香被魏贵妃赏给裴无咎,是不是她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这么隐秘的话自然不可能问出口,薛筱筱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钩皴点染一个时辰,林妙香的画才作好了。 薛筱筱走过来细看。 若是懂行的人,可能会夸赞一句「线条流畅形神兼备」,薛筱筱却只惊讶——我有这么好看吗? 画中的少女容貌娇妍,一双杏仁眼灵动清澈,白嫩的小耳垂上挂着碧绿的翡翠耳坠子,脖颈优美得像只骄傲的小天鹅,指甲圆润可爱,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她歪靠在软榻上,神色惬意放松,手里把玩着一枚团扇,扇子上画着一枝桃花。 桃花人面相映,都不知道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妾身献丑了。」林妙香还在自谦。 薛筱筱眨眨眼睛,「哪里丑,我觉得自己很好看。」 「噗嗤——」林妙香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咬住唇,「不不,妾身不是说画中的王妃丑,是妾身技艺疏浅,不能将王妃的美尽数展现。」 「我很喜欢,谢谢林淑人替我作画。」薛筱筱小心地把画作卷了起来,「回头我会装裱好的。」 案头的小雪团「喵呜」一声站了起来。 刚才它就一直懒洋洋地卧着,薛筱筱跟它遥遥对望了一个时辰,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不过小猫站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抱着画作略微退了一步。 小猫伸了个懒腰,一脚踩在了调色盘里,又按在了空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串鲜艳的梅花小脚印,纵身一跃,扑到了林妙香的怀里。 紫色的纱衣上瞬间染上了斑驳的杂色。 林妙香却毫不在意,抱着小雪团,爱怜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离开林妙香的院子,已经快要午时。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薛筱筱是绝对不肯在午膳时间去找乔静禅的,既影响人家吃饭,也耽误她自己吃饭。 下午还有功课要做,薛筱筱望了望远处乔静禅的院子,看来只好明天上午再去了。 将画作交给朱槿抱着,三个人一路回了主院。 薛筱筱边走边想着林妙香。 两人在一起待了约莫一个时辰,聊了不少闲话,可林妙香并没有试探什么。 既没有试图打听她和裴无咎之间的相处,也没有旁敲侧击问裴无咎正在审理的科考舞弊案,章铭的名字更是没有提及。 薛筱筱有点迷惑。 林妙香到底喜不喜欢裴无咎?要是喜欢,应该会吃醋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和裴无咎天天睡在一起。 如果不喜欢裴无咎,那她进入王府应该是别有目的,怎么不打听舞弊案呢,难道三皇子对能够打击到太子的案件不感兴趣? 薛筱筱用力晃了晃脑袋。 勾心斗角什么的太累人了。 她没长一颗能够老谋深算的脑袋瓜,做不来房谋杜断的事情。 林妙香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她没看出来,就觉得她那屋里挺凉快,香气挺馥郁,画画好神奇,小猫……也挺可爱。 薛筱筱叹了口气。 试探失败。 都不知道明天还去不去乔静禅那里了。 下午做了功课,跟着蔡嬷嬷学了礼仪中馈,薛筱筱歇下来,把林妙香给她作的画像摆在桌上细看。 「诶,朱槿,你觉得林淑人画得像不像?」薛筱筱问。 朱槿也不懂笔法光影线条什么的,「像!特别像。」 「我有这么美吗?」薛筱筱疑问。 朱槿点头:「有。」 碧桃撇嘴:「我觉得林淑人说得对,她确实技艺疏浅,不能把王妃的美尽数展现。」 第62章 薛筱筱惊了:「怎么,我本人比画作上还美?!」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没错!」 薛筱筱对两个丫鬟的审美观和自己的容貌都产生了浓浓的怀疑,盯着画作看看,又跑到妆台镜子看看。 折腾了半天,听到院子里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一溜小跑地迎了出去,边跑边喊: 「殿下,你看我美吗?」 裴无咎嘴角一抽,永吉差点笑出来,长安向来冷漠的表情也裂开了。 薛筱筱完全没有察觉到三人的表情奇怪,跑过去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小嘴叭叭着:「殿下殿下,今天林淑人给我作了一幅画像,她说没能把我的美尽数展现,我觉得她那是自谦,可朱槿碧桃又说她说的是真的。我看了半天,都快眼花了,本来我觉得林淑人画得特别像,现在再看,一会儿觉得没我好看,一会儿又觉得比我好看。」 她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直接到桌边,「殿下,你帮我看看,到底像不像嘛。」 大桌上铺着画作,画中少女云鬓花颜,娇妍可爱。 裴无咎黑眸慢慢眯了起来。 他的小王妃,他自己都还没画过,别人倒先上手了? 「殿下,你倒是说说,像不像嘛。」他半天没说话,薛筱筱急了,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唔……」裴无咎沉吟道:「形似而神不似。」 「什、什么意思?」薛筱筱傻了,杏眸睁得圆溜溜的,「那到底是似还是不似呀?」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眉眼还算相像,只是没能画出筱筱的神韵。」 「神韵?」薛筱筱更茫然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神韵。 裴无咎总结:「画得一般,说不上好。」 「哦。」这句话薛筱筱倒是听懂了,她自然是看不出来好坏,但裴无咎从小可是跟太子、三皇子一起学习,她相信裴无咎的眼光,他说一般那就是一般。 薛筱筱怏怏不乐,「我还挺喜欢的,还想着改日去装裱起来挂起来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捏了捏,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是不要挂起来了,不然让别人看见你屋里挂着着一幅拙劣的画作,会怀疑你学识粗浅,丢咱们王府的脸。」 薛筱筱自认确实是「学识粗浅」,可她不能丢王府的脸,只好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我不挂了,装裱起来自己收着,不给别人看就是了。」 这意思是要自己欣赏? 裴无咎盯着铺在桌上的画作,客观的来说,画得尚可。 但可不可并不重要,关键是小王妃的第一幅画像,竟然是别人给她画的,她还要装裱起来,没事干就拿出来欣赏欣赏。 这就很不可。 裴无咎淡淡道:「传晚膳吧,我饿了。」 薛筱筱点头,到卧房门口,吩咐朱槿让大厨房把晚膳送来。 身后,裴无咎「哎呀」一声。 薛筱筱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扑了过来,「殿下,你怎么了?」 裴无咎满脸歉意,「没拿稳,茶杯打翻了。」 茶杯翻倒在画作上,茶汤正好泼在了画中少女的脸上,宣纸湿透起皱,颜料晕染,原本娇妍的面容变得模糊扭曲。 薛筱筱:…… 好嘛,这下也不用装裱了。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又飞快地压了下去,俊脸上带着愧疚,「抱歉,是我的错。」 「没事没事,不过一幅画像罢了。」薛筱筱虽然有些心疼,不过她没有怀疑裴无咎,毕竟那天早上他也失手打翻了茶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吓得她以为敌人入侵基地了。 在她看来,他的腿因为寒毒而站不起来,那他的手因为寒毒偶有不利落,也完全正常。 虽然他教她写字的时候,手还挺稳的。 「弄坏了筱筱的画像,我赔你一幅好了。」裴无咎说道。 「不用不用,只要殿下没事就好。」薛筱筱大度地摆摆手。 「要的,」裴无咎坚持,「我也略通丹青之道,明日,我就亲自给筱筱作一幅画像,保证筱筱喜欢。」 薛筱筱:……??? 薛筱筱一瞬间怀疑裴无咎是故意污损了林妙香的画作,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毫无道理。 再加上那天早上裴无咎也摔过茶杯,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薛筱筱叫碧桃把桌子收拾干净,不舍地看了看画像,污成这样显然已经没办法挽救,让碧桃拿下去烧了,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小心些,别让别人看见。」 她主要是不想让林妙香知道,人家画了一个时辰,结果到了她手里连第二天的太阳都没见到,直接就报废了。 要是林妙香知道了,她都没脸解释。 碧桃低着头利落地收拾了桌子,把宣纸团起来拿走了,全程都没敢看安王的脸色。 刚才自家王妃是背对着卧房,她和朱槿却是面对着王妃,她分明看见王爷捏着茶杯举到画作上方,然后手一松…… 碧桃下定决心,不管王爷是故意的,还是真不小心没拿稳茶杯,都不要告诉王妃。 反正王爷也说了会赔的,豆*豆*网。王妃会得到一幅新的画像。 第63章 至于是王爷画的还是林淑人画的,差别不大,王爷画的还更好呢。 人生的第一幅画像还没捂热乎就没了,又担心裴无咎画得没有林妙香画得好,薛筱筱不是很开心。 连美味的晚膳都不能让她露出笑容了。 「殿下,你真的会作画吗?」 薛筱筱不放心地问道。 裴无咎原本想明日给她画像,现在看她这样子,不把画像的事情解决好,今晚都不能安心睡觉了。 「等会儿用过晚膳我就给你画。」裴无咎改了主意。 薛筱筱眼睛一亮,「不等明天了吗,这会儿天黑了。」 虽然屋里烛火通明,但毕竟跟白天没法比。 「无妨。」裴无咎动手给她盛了一小碗酸笋汤,「灯下看美人,晚上有晚上的好处。」 灯下看……美人?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晃了晃小脑袋,开心地给裴无咎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还贴心地把鱼刺都剔掉了。 「殿下,你吃。」 这狗腿的小模样。 裴无咎暗暗嗤笑一声。 虽然她是为了让他作画,或者因为他夸了「美人」,才这么狗腿的,但裴无咎还是觉得很舒坦,很享受。 连那块被她剔过骨刺的鱼肉也比他刚才吃过的所有东西要美味百倍。 小王妃这么期盼,裴无咎也不含糊,用过晚膳就准备作画。 两人到了西次间的书房,薛筱筱看着裴无咎准备画具,修长如玉的手指,衬着各色的颜料,赏心悦目。 「殿下,林妙香养了一只小猫,全身都是白的,叫雪团子,喵喵起来娇声娇气的。」薛筱筱如往常一样,叭叭叭地跟他闲聊。 「嗯,筱筱要是喜欢,我给你寻一只来。」林妙香养猫他知道,只是没见过。全身雪白的猫不多见,不过小王妃喜欢的话,总要想法子让她得到。 薛筱筱一听,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要!我就是叶公好龙,远远看着还行,我不敢抱它。」也就是林妙香的雪团特别乖,卧在案头不乱跑,不然她连远远看着都不敢。就算明知道小猫不会变异突然跳起来袭击,但那种身体里的本能还是无法克服。 裴无咎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他的小王妃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其实胆子大着呢,没想到竟然怕小猫。 「那……给筱筱养只小狗?浑身雪白的,哈巴狗那种?」 「不不不,小狗也不要!」薛筱筱生怕他给自己弄来什么可爱的小毛绒,「什么小动物都不要!」 这下裴无咎确定了,小王妃是害怕一切小动物。 难道是小时候被咬伤过? 他的小王妃主动提起林妙香的小猫,分明还是喜欢的,却又不敢养。 看她紧张得小脸都发白了,裴无咎心头一软,大手罩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好,不要,什么都不要。」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库房里有一对玉兔,拿来给筱筱把玩,好不好?」 「玉兔?」薛筱筱眼睛一亮,「不是活的?」 裴无咎失笑:「不是活的,是软玉雕的。」 「要要要!」薛筱筱拼命点头,跟月宫里捣药的玉兔似的。 见她这么喜欢,裴无咎立刻吩咐人去库房里取来。 等他这边把画具准备好,玉兔也送来了。 薛筱筱抱着檀木盒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玉雕成的小兔子,一只趴着,一只举着前爪,憨态可掬。 也不知道是什么玉,洁白剔透,通体无暇,摸上去甚至还软软的。 薛筱筱喜欢得不得了,抱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捏捏耳朵,捏捏爪子,爱不释手。 虽然是自己主动给她送的,但看到那玉兔这么得她喜爱,裴无咎莫名又看那玉兔不顺眼了。 更奇怪的是,他还想着给她送上更多。 来不及理顺自己这是什么心理,下一句话已经出口:「明日无事,我带筱筱去珍宝阁,定做上一批这种玉雕小动物,好不好?」 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双杏眸睁得圆溜溜的,「一批?!」 裴无咎轻笑一声,「嗯,一批。让他们画样子出来咱们挑选,筱筱想要什么都行。」 「能要小猫吗?」薛筱筱坐直了身子。 「能。」 「能要小狗狗吗?」 「能。」 薛筱筱兴奋得都坐不住了,抱着玉兔在屋里转圈圈,猛然想到这样的玉肯定价值不菲,一批的话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子。 「嗯……殿下,会不会太奢侈了?」薛筱筱走到裴无咎身边,不安地问道。 「这有什么奢侈的。」裴无咎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上次东宫少詹事的礼物筱筱回绝了,筱筱不是说想要什么自有我来给你买吗,那筱筱推却的礼物就由我来补上好了。这种小玩意不值什么,筱筱喜欢尽管开口就是了。」 「殿下!」薛筱筱抱住了裴无咎的胳膊,用力晃了晃,「你真好!」 裴无咎脸色一僵。 小姑娘虽然纤瘦,但该饱满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她这样一抱,胸前的柔软正抵在他的胳膊上。 第64章 偏偏她还无知无觉,仰着小脸看他,杏眸清澈,不带一丝杂念。 裴无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杂念」和身体的「杂念」一起压了下去。 「干脆做上一整套吧,十二生肖就不错,摆在多宝格上,筱筱随时把玩。」裴无咎提议。 「好呀好呀。」薛筱筱眉开眼笑,一颗小梨涡淘气地出现在脸颊。 裴无咎盯着那颗小梨涡看了一会儿,又道:「全都做成这种白玉的,或者雕成杂色,青玉、黄玉、红玉什么的,筱筱喜欢哪种?」 薛筱筱对这对小白兔爱不释手,闻言不假思索,「全都做成白玉的!」 裴无咎手里的颜料已经调好,「筱筱坐到软榻上,我来给你作画。」 薛筱筱抱着玉兔,靠在大迎枕上,「这样可以吗?」 「可以。筱筱随意坐,不要太辛苦。」裴无咎执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薛筱筱一边坐着,一边盘算着十二生肖玉雕,越想越憧憬。 「殿下,除了十二生肖,还能再多做两个吗?」 裴无咎:「可以,筱筱想要什么?」 「想雕一只小猫,送给林妙香。」 裴无咎:……? 他还没给小王妃画过像,林妙香倒是先上手了。 他还没收到过小王妃的礼物,林妙香倒是先收到了。 林妙香来府里两年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侍妾如此碍眼过。 「不、不行吗?」薛筱筱见他沉着一张俊脸,顿时怂了,想想自己好像是得寸进尺,得了一整套十二生肖,还想多要两件。 裴无咎磨牙,「行。」 薛筱筱松了口气,解释道:「林妙香给我画了像,我都跟她说了会装裱起来,结果又毁了,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雕一只小白猫,送给她当作赔礼。」 裴无咎:…… 好吧,那画像还是他毁掉的。 薛筱筱又解释:「林妙香和乔静禅都是淑人,只给林妙香的话担心乔静禅挑理,所以想给乔静禅也雕个什么。」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 乔静禅给小王妃送莲子糕,小王妃给乔静禅送玉雕。 林妙香给小王妃画像,小王妃给林妙香送玉雕。 所以,他这王妃和侍妾是怎么回事?!怎么你来我往得亲密起来了?! 为什么不能像建昭帝的嫔妾们一样,争风吃醋,全都围着他打转,拼命对他好,试图得到他的宠爱呢? 不不,倒也不用全都来,只要小王妃就行了。 裴无咎有些气闷。 大反派只要不高兴,就想让别人更加不高兴。 「对了,明天还有事要处理,等后天再带你去珍宝阁。」 想彻底不给她送玉雕,又舍不得让她失望,只能押后一天,小小惩罚一下。 薛筱筱却毫不在意,「殿下尽管去忙,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瞳仁中满是信赖,完全没察觉到他是在故意惩罚她。 裴无咎又后悔了。 不过话已经出口,总不能三番五次地改口。 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裴无咎放下笔,「好了。」 薛筱筱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小跑着到了大书案边。 画中的少女屈膝坐着,怀里抱着一只玉兔,身边放着另外一只,身后是菱花窗,窗外是皎洁的月亮。 「哇——」薛筱筱赞道:「多了这两只玉兔,果然更好看了!」 裴无咎:……? 他的画技本来就比林妙香好得多,跟画中多了两只玉兔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说什么,薛筱筱又道:「殿下,你画得真好,我能装裱起来好好珍藏吗?」 裴无咎满意了,「能。」 薛筱筱抱着玉兔,趴在桌边美滋滋滴欣赏了好一会儿,虽然她看不出来画技高低,但跟林妙香的画像比较,她更喜欢裴无咎画的,画中的她更多了几分人气。看上去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笑会生气的那种。 难道这就是裴无咎说的神韵? 薛筱筱问了身边的裴无咎。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对,这就是神韵。」 看来她的小王妃虽然不懂这些,但天生就具有鉴赏的眼光。 薛筱筱欣赏够了,没把画收起来,就铺开在大书案上晾着。 两人去了卧房歇息。 洗漱过,薛筱筱爬上床,自动自觉地滚进了裴无咎的怀里。 裴无咎眉头一皱。 跟往常的感觉不一样,好像什么东西硬邦邦地硌着。 低头一看,一只玉兔被她抱着,挡在了两人中间。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再度后悔送了这该死的玉兔给她。 「筱筱,下次你再把这些东西带到床上来,我就给你摔了。」裴无咎黑眸眯了起来,声音凉凉地威胁小王妃:「摔成碎渣渣,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薛筱筱身子一抖,仰起脸盯着裴无咎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神色严肃,显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第6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悻悻地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把玉兔放到了多宝格上,恋恋不舍地摸了两下,这才回到大床。 刚刚躺好就被裴无咎捞进了怀里。 嗯,香香的,软软的。 裴无咎满意了。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薛筱筱问了两个丫鬟,知道裴无咎今天去了皇宫。 用过早膳,到书房又欣赏了一会儿昨晚的画作。 「朱槿,你看这个跟我像不像?」薛筱筱问。 朱槿肯定地点头,「像!」 「碧桃,你说是林淑人画得好,还是王爷画得好?」薛筱筱又问。 碧桃点头如捣蒜,「王爷画得好!」 颜料已经干透,薛筱筱小心地把画像卷了起来,在「出门去装裱」和「去关心探望乔静禅」之间犹豫了。 朱槿献计献策:「王妃干脆把装裱的事情交给张管家吧。王府这么大,兴许有人就会装裱呢。」 碧桃也同意,「这是王妃的画像,拿到街面上去让闲杂人等看了,总觉得不太好。」 她们这么一说,薛筱筱想起来了。 王府除了负责做饭的典膳所,还有个典宝所,负责掌管王爷和王妃的金册金宝,也管古董宝物,还会修复古籍字画,这都是蔡嬷嬷跟她细细说过的。 既然典宝所都会修复古籍字画了,装裱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薛筱筱让人叫来了张管家。 其实蔡嬷嬷跟她仔细讲过,在薛筱筱的理解中,王府是个很大的基地,里面有各种部门,负责做饭的典膳所她很熟悉,负责金册金宝的典宝所,还有她一来就见过的葛医正,则是良医所的。还有什么奉祠所、典仪所、审理所,各司其职。 最厉害的是王府长史司,有左长史和右长史,总管王府政务,王府请封请婚、谢恩进献之类的表启书疏,都是由王府长史奏上的。 所有这些什么司呀所呀的,都是朝廷的人,有品阶有官职,像上次见的葛医正,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员,拿的是朝廷的俸禄。 而张管家并不是朝廷的人,他跟蔡嬷嬷一样,是裴无咎的人。一个负责管理内院中馈,一个负责管理外院杂务。 听闻王妃传唤,张管家来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正院。 得知王妃想要装裱画作,张管家很是痛快,「王妃放心,肯定给您弄得妥妥当当的。」 薛筱筱叮嘱道:「千万别污损了,这是王爷亲手画的。」 一听此言,张管家浑身一哆嗦。 这些日子王府下人们都传王爷心情不好,短短几日,王爷就打碎了一个茶壶、三个茶杯,这在往日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众人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触了王爷的霉头惹祸上身。私底下又悄悄地猜测王爷如此郁郁,是不是因为新娶的王妃。 毕竟这王妃是皇上指婚,听说王爷并不愿意娶的,而王妃据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也是不愿意嫁的。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张管家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王爷亲手给王妃画像? 王妃很是珍爱王爷给她作的画像,叮嘱他千万小心不能污损? 这哪里是什么王爷王妃夫妻不睦,关系冷淡? 人家分明是睦得很! 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眼角的余光看到多宝格上的一对玉兔,张管家精神一振。 对了,还有这玉兔! 刚才那画像上,王妃就是抱着这玉兔的。 这玉兔是极为罕见的羊脂软玉雕成,价值不菲,现在却送给了王妃把玩。 玉兔在库房搁了很久,王爷并不感兴趣,这些东西也就是用来送人而已。昨天却巴巴得让人找出来。 想到昨晚大晚上的让人举着蜡烛,自己在库房里找玉兔,张管家很是欣慰——原来这对玉兔是王爷送给王妃的。 自家王爷王妃如此恩爱,张管家老怀甚慰。 再也不担心王爷心情不好发怒了,也不担心自家主子夫妻不睦了,走起路来腰也直了,腿也有劲了,感觉能连翻三座山! 安顿好了画作装裱的事,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出了主院,去找乔静禅。 已经是巳时,初夏的半上午本来就热,走了一盏茶时间,薛筱筱的鼻尖上冒了一层细汗。 进了乔静禅的住处,廊下有小丫鬟守着,屈膝给她行礼,「王妃娘娘。」 薛筱筱随意地摆摆手,「起来吧。」 小丫鬟:「王妃娘娘,我们乔淑人她——」 薛筱筱脚步不停直接进了屋,唤道:「乔淑人?」 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屋里却没人。 小丫鬟:「……没在。」 这个时间没在也正常,也许是去找林妙香了。薛筱筱随口问道:「乔淑人去哪儿了?」 小丫鬟恭谨低着头:「回王妃娘娘的话,乔淑人去外院给王爷送吃食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妃这个内院主子,有些紧张,再加上担心自家淑人往王爷跟前凑的举动会惹王妃不高兴,声音也抖了。 薛筱筱:……? 第66章 今天裴无咎明明去了皇宫,这个点肯定回不来,乔静婵给他送吃食? 「你怎么知道乔淑人是送吃食去的?」 小丫鬟忙不迭地答道:「辰时乔淑人熬了粥,装在食盒里拎着去了外院。」 薛筱筱算算时间,乔静婵应该已经到了外院并且知道王爷没在,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薛筱筱慢悠悠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到什么:「这院子里有小厨房吗?」 小丫鬟答道:「没有,乔淑人是用烧水的小炉子熬的粥。」 薛筱筱明白了,每个院子里都有烧水的小炉子,毕竟大家都要洗澡的。 屋里凉爽舒适,薛筱筱走得热了正好歇一歇,估摸着乔静禅马上就会回来,她也不着急,坐在圈椅上打量着屋子。 跟林妙香娇媚旖旎的卧房不同,乔静婵这里显得更加朴实,各处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有大桌上有些乱,铺着一件白色中衣。 薛筱筱仔细看看,那白色中衣分明是男子衣衫,尚未完成,衣襟没有缝好,衣袖也还没上,倒是衣摆下角绣了一朵小小的朝颜花。 难道是给裴无咎做的衣服? 薛筱筱莫名有些心堵。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摸了摸这件半成品中衣。 是细棉布的。 裴无咎这家伙很讲究的,中衣亵衣都是上好的细绸,这种棉布的衣服就算做好了他也不会穿的。 对了,乔静禅虽然是侍妾,但也有月例银子,不至于连个细绸都买不起。 她之所以用了细棉,说明什么呢…… 说明她没见过裴无咎只穿中衣的样子,所以不知道裴无咎这家伙只穿细绸! 薛筱筱突然又释怀了,心情大好,看着细棉布中衣,晃了晃小脑袋。 原本以为乔静婵很快就回来了,可薛筱筱左等右等,快到午时才听到乔静婵进了院子。 乔静婵拎着个食盒,一张脸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太阳底下热的。 进了门猛然发现薛筱筱坐在屋里,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啊——」的一声冒了个头,就被她硬生生掐断在喉咙口。 薛筱筱:…… 我有这么吓人吗? 「啊——妾身、妾身不知道王妃娘娘来了,请王妃恕罪。」 乔静婵慌忙把食盒搁在桌上,一眼看见桌上摆着的半成品中衣,脸色顿时一变,都顾不上给薛筱筱行礼,手忙脚乱地把中衣团了起来,塞到了一旁的针线箩筐里。 薛筱筱瞅瞅那皱巴巴的中衣,目光中带着点她自己没察觉到的怜悯,那怜悯还有种微妙的优越感。 呵,棉布的,王爷才不会穿! 口中还夸赞道:「乔淑人女红不错,针脚细密。」 薛筱筱也会针线,末世的小孩子也是要干活的,不过她缝补衣服要的是结实耐用,针脚没有这么细致。 乔静婵的脸更白了几分。 「妾身、妾身手笨,技艺粗陋,这衣服也只是闲暇练练手。」 薛筱筱见她如此紧张,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乔静婵可能是担心她争风吃醋。 她有什么好醋的,这衣服反正也不会穿到裴无咎的身上。 看乔静禅手足无措,鹅蛋脸煞白,刚才满脸的红晕完全不见,薛筱筱也不忍心再讨论那中衣的事,转了话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乔静婵又惊慌了一下,「那个,妾身去了外院,本来想给王爷送点吃食,谁知道王爷去了皇宫。妾身回来的时候发现一片桃林,里面的桃子很是鲜嫩水灵,就想着摘几个尝尝,故此耽误久了。」 说着,她打开了食盒。 里面除了一碗已经冷掉的粥,果然还有三四个桃子,粉嘟嘟的,看起来就很甜。 薛筱筱偷偷咽了下口水,摘这么几个桃子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乔静婵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桃子成熟的不多,妾身挑了很久才挑出来这么几个,妾身洗了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小脑袋点了下去,「好。」 点完她就后悔了,想吃桃子完全可以自己去摘,或者让人去买嘛,何必劳烦乔静婵呢? 不过话已经出口,再改就不好了。 薛筱筱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乔静禅已经洗好了桃子,去了核,切成一牙一牙的,摆在甜白瓷的小碟子里,还放了一枚小银叉。 「劳烦乔淑人了。」薛筱筱捏着小银叉,戳了一片桃子,果然香甜,鲜嫩又多汁。 吃着桃子,薛筱筱照例「关怀」了一下乔淑人。 「缺了什么就跟蔡嬷嬷说」之类的。 离开的时候已经午时,乔静婵拿了把油纸伞,「太阳大了,王妃用伞遮着点儿吧。」 碧桃接过伞,三人离开了小院。 薛筱筱一直惦记着乔静婵说的桃林,不过她下午还要做功课一个时辰,再跟着蔡嬷嬷学习一个时辰,没有时间去看。 晚膳之前裴无咎回来了。 用过晚膳,薛筱筱看看天色还早,想去桃林看看。 裴无咎:「桃林?」 第67章 薛筱筱点点头,「今天乔淑人在桃林里摘了几个桃子,我尝了一个,特别甜!」 裴无咎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了,「走吧,正好筱筱也消消食。」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长安跟在后面,穿过二门,走了不远,果然看到了一片桃林。 粉红的桃子挂满枝头,空气中都是甜甜的果香。 薛筱筱转了转,「咦,成熟的分明很多嘛!」 乔静婵还说熟的少以至于挑了半天,可薛筱筱看来看去,大部分都是熟的。 难道不是同一片桃林? 裴无咎指了指桃林旁边的院子,「知道这院子是谁住着吗?」 薛筱筱摇头,「不知道。」这外院大着呢,她只知道裴无咎日常待的地方。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章铭。」 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乔静婵在这桃林待了一上午,是冲着章铭来的?她知道章铭在府里,还知道章铭的住处了!」 裴无咎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尖,「去摘桃子吧,等回去了我再跟你细说。」 拿过长安拎着的小竹篮,薛筱筱进了桃林。 每一颗桃子都鲜嫩诱人,她却有点心不在焉。 章铭是舞弊案的关键人物,要是让太子皇后知道了他的住处,会不会派人来灭口? 会不会伤到裴无咎? 想要早点知道详情,薛筱筱随意摘了几颗桃子,交给长安拎着,她又推着裴无咎的轮椅,一路回了主院。 让朱槿把桃子洗干净,也切成小片,薛筱筱把卧房的门关了,坐在裴无咎身边,清澈明亮的杏眸盯着他。 裴无咎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这么紧张做什么,没事。」 薛筱筱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前些天,乔淑人每天去外院,说是给我送吃食,放下东西就走了,然后就到桃林绕上一圈。」 薛筱筱想了想,「回内院的话去桃林会绕路,这么说她早就知道章铭的住处了?」 「是这样。」裴无咎说道:「还是上次筱筱提醒了我,我才派人盯着乔静婵,把章铭住处的侍卫也都撤了。」 「那乔静婵告诉皇后了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并没有。」 薛筱筱托着下巴,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了眨。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派人查了,乔静婵和章铭乃是同乡。」 「啊?」薛筱筱惊讶了,「他们原本就认识吗?」 「不止,他们小时候是邻居。」 薛筱筱愣了一会儿神,脑补了一出「青梅竹马被迫分离,多年后在京都相遇,一个已成权贵侍妾,一个则是权贵阶下囚」的悲情故事。 裴无咎又道:「杏榜张贴那天,乔静婵出府了。」 薛筱筱:「是不是乔静婵知道章铭参加了这次的会试?」 裴无咎颔首:「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怀疑她遇到了章铭,又帮助了章铭逃跑,并且告诉章铭我在云雁山。」 薛筱筱恍然大悟:「哦——」 怪不得章铭会跑到云雁山去,还刚好撞到她的马车。 怪不得她刚从云雁山回来,乔静婵就找来了。 怪不得乔静禅没有把章铭的住处告诉皇后,因为她如果爱慕章铭的话,自然舍不得让他被皇后灭口。 「那她今天在桃林待了一上午,都干嘛了?」既然裴无咎已经派人盯着乔静婵,他肯定知道。 裴无咎嗤笑一声,「一个在院子里,高声吟诗。一个在院子外,唱了一曲家乡小调。」 薛筱筱:…… 果然是一出悲情故事。 才子佳人相爱却不能相见,隔着高高的院墙,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可惜,此生两人都没有可能团聚了。 薛筱筱挠了挠小下巴,「这要是在话本子,我估计结局肯定是才子佳人——」 她突然住了口,看了裴无咎一眼。 不对,还有裴无咎呢,有这个正主在,章铭只能算奸夫了。 裴无咎黑眸眯起,「结局是什么?嗯?」 他尾音轻轻上扬,分明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薛筱筱见风使舵,「结局肯定是乔佳人常伴裴才子左右,那章某人算哪颗葱!」 说着,她还一拍桌子,大义凛然,义愤填膺。 裴无咎脸黑了。 他这个裴才子并不想要什么乔佳人!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才子! 薛筱筱偷觑他一眼,见他比方才还要不悦,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以为他是因为绿帽子戴得头疼,安慰道:「他们也只是听到彼此的声音,又没见面,自然也做不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裴无咎的胳膊上轻轻地拍了拍,「殿下,你没绿。」 裴无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薛筱筱突然想起乔静婵缝制的那件中衣。 如果乔静婵爱慕的男子是章铭,那件中衣就不太可能是给裴无咎做的。 对了,在书里,裴无咎这个大反派可是把乔静禅给活埋了! 第68章 薛筱筱身子一抖。 给大反派戴绿帽子的代价可够惨重的。 诶,不对。 在书里,章铭在杏榜张贴那一日就死了的! 也许因为在书里,那一天裴无咎并没有离开王府去云雁山,府里的看管也严密,乔静婵没能得到出府的机会,自然也没能救到章铭。 不过这样一来,书里乔静婵应该没有给裴无咎戴绿帽子的机会。那裴无咎杀乔静禅,可能是因为她给皇后太子泄露了什么重要情报吧。或者乔静禅把章铭的死怪责到裴无咎头上,暗中做了对他不利的事情。 她的小脑袋瓜转了一圈,也没能搞懂书里的乔静禅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她知道还是不要把那件中衣的事情告诉裴无咎了,免得他真的一怒之下把乔静婵活埋了。 虽然乔静婵是皇后的人,可毕竟她两年了也没做什么。 就为了一点子青梅竹马的情愫,花容月貌的女孩子就被活埋,薛筱筱还是觉得不忍心。 可裴无咎也挺无辜,他的侍妾给别的男人做衣服,还是暧昧的中衣…… 薛筱筱看裴无咎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情。 裴无咎一挑眉:「……」 小王妃这什么眼神。 薛筱筱握住裴无咎的手,摸了摸他指腹上的薄茧,「殿下,我想给你做副手套。」 手套虽然比中衣小了点,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吧。 「手套?」裴无咎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薛筱筱比划了一下,「就……套在手上,保护手指头。这样殿下进宫的时候,自己转轮椅那么远的路,也不会磨伤手指。」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愉悦的笑意。 他并不在乎手指有没有磨伤,也不在乎手套是什么样子,只在乎这是他的小王妃主动送他的礼物! 「手套要做多久?」 裴无咎盘算着,不管多久,一定要把小王妃送两个侍妾的玉雕小玩意排在手套后面,可以根据小王妃做手套的时间,叮嘱珍宝阁把玉雕做得久一些。 这样他收到的手套就是小王妃送出的第一样礼物! 得知薛筱筱的手套几天工夫就能做好,裴无咎放心了,那些玉雕怎么也得小半个月,这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 他得到的手套就是小王妃送出的头一份礼物。 裴无咎心情大好,甚至还陪着薛筱筱看了一会柳小姐、张生、谭某三人波澜起伏的爱情故事。 虽然他一度想跟梦中那样拔剑把这磨磨唧唧的三个人都杀了,但好歹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半个时辰,这才把话本子抓过扔到一边,抱着香香软软的小王妃睡了。 次日,裴无咎陪着薛筱筱去了珍宝阁。 听闻安王带着王妃来了,珍宝阁掌柜激动得差点从柜台后跳出来,勉强缓了缓,亲自相迎,带了两人去了二楼的雅间。 知道两人是来给安王妃做一套十二生肖的玉雕小摆件,掌柜一脸的骄傲,好像安王带着安王妃来他的珍宝阁是莫大的荣幸,连声吩咐小伙计把花样册子捧了上来。 薛筱筱仔细翻了一遍,她也不求活灵活现完全跟真的小动物一样,只要像那两只小玉兔一般憨态可掬的。 裴无咎坐在她身边,并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挑选。 掌柜垂手站在一边,大着胆子偷觑安王。 这位亲王名头很响,京都人人都知道,可他自幼在宫中长大,真正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就两次。 第一次是十六岁出征北羝,彼时他尚是康郡王世子,少年郎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 第二次是他十八岁,大败北羝而归,两年边疆征战让昔日的少年郎染上了铁血之气,犹如锋利的宝剑出鞘,锐不可挡。 可惜,他回到康郡王府当晚就出了事。康郡王死了,他这个康郡王世子却残了,说是旧疾复发,谁信呢。 这样保家卫国的英雄儿郎,现在却只能困在轮椅上,想想都觉得不公。就算封了亲王又有什么用,胸怀家国天下的人难道看中的是那点子俸禄吗? 可笑众人还议论他残忍嗜杀。 那康郡王还不知道是不是安王杀的,就算是,估计也是死有余辜。 还有把人剥了皮吊在城门上,据说那是北羝派过来的探子,安王此举肯定是在警告北羝。 战乱一起,民不聊生。安王分明是想避免战乱,人们竟然还说他嗜杀。 掌柜摇了摇头,把这些纷纷乱乱的想法都抛开,见安王妃已经选好了花样,又把小伙计送来的盒子打开,让安王妃挑选玉石。 薛筱筱并不识货,只觉得每样都是好的。 裴无咎却不满意,「府里库房有几大块玉石,比这些都好。」 掌柜连忙道:「用王爷自家的玉石也可以的,小店保证给您雕得满意,不会浪费玉料。」 「嗯……」薛筱筱犹豫了一下,这样的话珍宝阁就只能赚个手工钱了,开在这样寸土寸金的西华街上,肯定花费不少,她不好意思这样做。 掌柜又道:「不用王爷花一两银子,算是小店孝敬您的。」 这下薛筱筱更不愿意了,指了指其中一大块玉石,「我看这块不错,就用这个吧。」 第69章 「不好。」裴无咎摇头否决,那一对玉兔小王妃十分喜欢,常常拿在手里把玩,估计这一套十二生肖做出来也是如此。她天天拿在手里的,怎么能是这样粗陋的玉石?至少要跟那对玉兔一样,触手生温,油润细腻。 裴无咎一锤定音,「就用府里的玉石,请最好的老师傅来雕,手工费我不会少的。」 瞥见薛筱筱面带歉意,裴无咎突然明白了小王妃的心思,修长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取最新的首饰册子来,我再选两套头面。」 薛筱筱大惊,光是一套玉雕估计就价值不菲,再加上两套头面…… 「殿下!」她着急地拉住裴无咎的衣袖,用力晃了晃。 裴无咎轻笑一声:「没说是给你的。」 薛筱筱:「……」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扭头看着窗户,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裴无咎随意翻了翻,看中了一套碧玉梨花,绿莹莹的翡翠和洁白无瑕的羊脂玉,清新娇嫩。 嗯,梨花…… 跟她的小王妃一样。 薛筱筱本来不想看裴无咎手中的册子,可不知不觉的眼睛就被吸引过去了。不过既然人家说了这不是给她的,她自然也没有道理拦着,更不能说自己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 裴无咎一直在暗中留意她的神色,看到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多看一会儿记在心里,神色怏怏的就快些翻过去。 最后把小王妃感兴趣的几套首饰都让掌柜送了上来,这些首饰都是成品,不一会儿,一溜小伙计就低着头,捧着盒子上来了。 把盒子打开,几套头面整整齐齐地摆在大桌上,裴无咎和薛筱筱一起细看。 裴无咎见小王妃在那套碧玉梨花前站了好一会儿,薄薄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愉悦的弧度,他的小王妃和他眼光一样呢。 又把薛筱筱感兴趣的一套碧玺、一套珊瑚点出来,三套头面裴无咎都买下了,跟掌柜说好午后就派人送玉石过来,裴无咎带着薛筱筱回了王府。 径直进了正院,裴无咎把装着贵重头面的三个盒子都放在了薛筱筱的妆台上。 薛筱筱:「……不是说了不是给我买的吗?」 「我说的是——没说是给你的。」裴无咎黑眸含笑,把碧玉梨花簪取出,插到薛筱筱头上,「可也没说不是给你的。」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缓缓地眨巴两下,突然明白了。 再看看头上的碧玉梨花簪,她抿着唇一笑,脸颊边一颗小梨涡冒了出来。 凭白又得了三套头面,还都是自己喜欢的,薛筱筱给裴无咎做手套就更用心了。 她本来是想做出来就行,可看了乔静禅给章铭做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针脚细密绣花精致。 薛筱筱托着小下巴为难了,绣花她肯定不会,裴无咎估计也不喜欢在手套上绣花,但总不能粗针大线的吧。 看来要做手套,得先练练女红基本功。 薛筱筱让两个丫鬟拿来棉布、针线。 棉布细软,绣线光泽,连针都比她以前用的要小得多。 薛筱筱捏着针很不习惯,没两下就把手指头扎得冒了血珠子。 「王妃!」两个丫鬟脸都白了,「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奴婢给您做就行了!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薛筱筱甩甩手,「没事。」 其实这手套是给裴无咎入宫的时候偶尔戴一下,保护手指头用的,至于是出自谁的手并不重要。 但薛筱筱就是想亲手做出来。 好在她本身也会缝制衣服,只是把针脚走得更细致些就行。 练了一上午的女红,薛筱筱开始研究用什么布料。 手套要耐磨,自然不能用什么绸缎绢纱。要是冬天用软皮不错,夏天就有点热了。棉布的话估计磨不了几次也就破损了。 薛筱筱亲自去了库房,在一溜的细棉、粗棉中选了半天,又把各种皮子看了一遍。 最终挑了一款略细的棉布和鞣制好的小鹿皮。 下午没时间,薛筱筱暂时把细棉和小鹿皮放到了箩筐里。 薛筱筱在西次间跟着蔡嬷嬷学习,两个丫鬟在堂屋悄悄地议论她挑的棉布。 「这么小,做什么呀?」 「上次听王妃说要给王爷做手套,是暖手筒吧?」 「现在是夏天呀!要做什么暖手筒?!」 「兴许是现在做出来,冬天用?」 「也可能是想慢工出细活,要做半年。」 两个丫鬟想想自家王妃走的针线,觉得这个猜测最有可能。 裴无咎一回来就注意到了小几上放着的针线箩筐,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卧房里。 看看里面的棉布和小鹿皮,估计这就是小王妃要给他做手套用的。 裴无咎对手套并不是很在乎,估计戴上之后会非常不灵活,但只要是小王妃做的,他还是很期待的。 用过晚膳,薛筱筱洗漱过,爬到床上捧起了自己的话本子。 晚上的光线毕竟不如白天,她这个针线苦手就不在大晚上为难自己了。 裴无咎无事,也靠在床头,拿了本书看。 第70章 薛筱筱时不时问问他书里不认识的字。 她凑过来的时候,裴无咎皱了下眉头。 除了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梨花香,还有药膏的味道,是上次她在宫里手心受伤他给她用过的。 小姑娘受伤了? 裴无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凑过去闻了一下。 「你、你干什么呀?!」薛筱筱脸一下子红了,手往回一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闹!」裴无咎面色冰冷,在他的王府里,难道还有人让他的小王妃受伤不成?心中暴戾之气翻涌,却又不得不压着性子,声音轻柔,「我看看,是哪里伤了?」 他只闻到了味道是从她的左手传出来的,却并没有找到伤口,捏着柔软温热的小手,从软乎乎的掌心看到白生生的手指,终于在食指上发现了药膏。 仔细一看,指腹上有十来个小点,看样子是被针扎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裴无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薛筱筱本来不想抹药膏的,可朱槿非要给她弄上,碧桃还眼泪汪汪,好像她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似的。现在又被裴无咎抓着问,薛筱筱觉得很丢人。 针线不熟练也就罢了,还把自己扎伤。扎伤了还煞有其事地上了药,还要被裴无咎发现。 「没事,不疼的。」 裴无咎俊脸阴沉,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的指尖,「下次不许再碰针线了。」 「真没事。」薛筱筱哭笑不得,这么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是没用惯这种小号绣花针,适应一下就好了。」 裴无咎沉默半晌,道:「现在是九个,再多一个就不许再动针。」 薛筱筱:「……」 有了裴无咎的「威胁」,薛筱筱再度拿起针就变得万分小心。 先把棉布裁出来,再把鞣制好的小鹿皮剪成指肚大小的小圆片,缝在指腹和手掌常常磨损的位置,一个上午也不过是完成了这么点儿工作。 不过好在速度放慢了之后,手上没有再被扎破,针脚也匀称细致,漂亮多了。 第二天缝了手掌和镶边,第三天缝了五个手指,这才把一只手套缝制好。 两只手套足足做了五个上午才完工。 等裴无咎回来,薛筱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殿下,手套做好啦!」 裴无咎早就等着小王妃的礼物,接过来细细翻看。 「殿下戴上试试,看合适不?」薛筱筱推着裴无咎进了屋,蹲在他的轮椅边,拿着一只手套给他套在手上,「戴小鹿皮圆片的是手心。」 裴无咎活动了一下手指,惊喜地挑起了眉毛。 他本来以为这种把手指套住会很不灵活,没想到完全没有影响。 细细的棉布戴上不会闷热,指腹和掌心的小鹿皮又增加了耐磨性,这样转轮椅的话就不会摩擦手指了。 「殿下转轮椅试试。」薛筱筱眼睛亮晶晶的。 裴无咎却把手套摘下来塞到了怀里,这可是小王妃送的礼物,他怎么舍得用来转轮椅,不管是磨坏了还是弄脏了,他都不愿意。 「殿下?」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巴了两下,仰着脸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裴无咎拉过她的手,将白生生的指尖仔细地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被针扎出来新的伤口。 她的指肚圆圆的,白皙柔软,像是新剥的嫩笋。 指甲修剪得整齐,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犹如一小片上好的芙蓉玉。 裴无咎鬼使神差,低头在那指尖上轻轻亲了一下。 亲完,他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一时僵住了。 「你——」薛筱筱更是吓了一跳,小脸一下子涨红了,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你干什么呀?!」 她又羞又恼,裴无咎倒是很快回过神来。 黑眸幽深,淡淡睨她一眼,「辛苦筱筱的手了。」 「不、不辛苦。」他一脸淡然,薛筱筱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 裴无咎的目光从她的指尖飞快略过,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梨花香气似乎还停留在唇边,冷寂的心里起了波澜,脸上却还维持着高冷矜贵,「这样的事以后交给下人去做,筱筱不要亲自动手了。」 薛筱筱点点头,「好。让针线房照着这个样子多做些,给殿下替换着戴。」 手套这种东西消耗比较快,尤其是用来转轮椅,裴无咎自然也不可能戴脏了旧了的手套,估计几天就得换一双。以她的速度,制作完全赶不上消耗。 她本来也没打算全部自己做,不过是因为第一个要做出个样子来,后面的交给针线房仿制就行了。 裴无咎也是这么打算的,小王妃做的这一双他舍不得戴,但这手套戴着还挺舒服,尤其是转轮椅很是方便,让针线房做出一批来他可以进宫的时候戴。 把薛筱筱做的手套派人送去针线房,让他们仿制,裴无咎特意叮嘱:「这一双不许弄坏弄脏了。」 针线房的速度很快,知道这是王爷要的东西,更是优先赶制。不过一天就送过来四双,过了两天又送来一批,针脚细致,手背上还绣了松柏、兰草之类的花样,比薛筱筱做的那双要精美得多。 裴无咎把小王妃做的手套放进了一个檀木盒子,珍重地搁在外院书房的书架上。 第71章 过了几日,珍宝阁送来了定制的玉雕。 一套十二生肖,另有小猫、小鸭玉雕各一件。 薛筱筱把玩了半天,每一个都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放到多宝格上排成一排。 又把单独的小猫、小鸭捧在手心。 小猫是给林妙香的,小鸭则是给乔静禅的,上次在乔静禅的屋里挂着一副水墨画,是一架丝瓜下面几只小黄鸭,看起来很有田园意味。薛筱筱估计是乔静禅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反正她也不知道乔静禅喜欢什么,做玉雕的时候干脆就选了小鸭。 十二生肖里没有小猫小鸭,薛筱筱捧着这两只玉雕,都舍不得送人了。 在她这里多放了一天,薛筱筱把玩够了,这才装到盒子里,让两个丫鬟给林妙香、乔静禅送了过去。 用过早膳,薛筱筱窝在东厢房里翻话本子。 因为裴无咎畏寒,正房里的卧房和书房都没有放冰釜,夏天渐热,薛筱筱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就在东厢房歇着,摆了两个大冰釜,清凉舒爽。上午翻翻书,下午做功课和学习中馈礼仪也搬到了东厢房,蔡嬷嬷也觉得好过多了。 「王妃,乔淑人和林淑人来了。」碧桃进来禀报。 「让她们进来吧。」薛筱筱估计到两人会来,虽然她免了两个侍妾的晨昏定省,但既然送了玉雕,她们肯定要过来道谢。 乔静婵和林妙香一起进来,「谢王妃赏赐。」 薛筱筱摆摆手,「说不上赏赐,上次林淑人给我作了画,乔淑人还给我摘了桃子,玉雕就算答谢吧。」 林妙香笑道:「王妃不嫌妾身技艺粗陋肯让妾身作画,妾身荣幸之至,哪里还敢要答谢。」 「啊,不要吗?」薛筱筱开了个玩笑,「那给我送回来吧。」 林妙香脸色一僵,嘟着唇嗔道:「哪有王妃这样的,赏出去的东西还能往回要。那玉雕妾身很是喜欢,不能给王妃送回来。」 薛筱筱哈哈一笑。上次两人一边作画一边闲聊,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疏离了。 乔静婵看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 「王妃赏给妾身的小鸭,妾身也很喜欢,就不给王妃送回来了。」乔静婵顺着两人的话头也开了个玩笑,「妾身不会画像,闲暇也就做些女红,这两天绣了双鞋子,不知王妃可喜欢?」 「给我的?」薛筱筱接过来,那是一双软底绣鞋,淡淡的绿色,鞋头绣了半开的荷花,很是漂亮,又应了现在的季节。 这绣鞋精致,薛筱筱还挺喜欢的,背过身去试了试,惊讶地说道:「乔淑人是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子?竟然这么合适。」 乔静婵笑道:「日常做习惯了,不用尺子量也大概知道,原想着不合适再改的,竟然刚好吗?」 「刚好。」薛筱筱踩到地上走了两步,「乔淑人手艺不错,还挺舒服的。」 林妙香推了推乔静婵,「厉害呀,用眼睛就能量尺寸了。」 乔静婵笑道:「不过是熟能生巧,比不得你能写会画。上次你给我画的那个丝瓜和鸭子,我装裱了挂在屋里,特别喜欢。」 原来那幅丝瓜鸭子图也是林妙香画的,薛筱筱生怕林妙香问起那幅画像的事,她可不好意思告诉人家「对不起你画了一个时辰的画像连第二天的太阳都没见到就被裴无咎污损了」,轻咳一声,「那个,桃林里的桃子熟了,我摘了很多,朱槿,碧桃,给两个淑人捡上一篮。」 朱槿碧桃应了一声,拎着两个小竹篮过来,里面是鲜嫩嫩的桃子,已经洗干净,果香阵阵。 乔静婵脸色一白。 她上次说桃子熟得不多,所以挑了很久耽误了时间,但薛筱筱却亲自去过那个桃林了,显然是知道她在说谎。 不知道王妃是不是故意送桃子来敲打她? 乔静婵紧张得几乎站不稳了,拎着小竹篮,「谢王妃赏。妾身就不打扰王妃了,妾身告退。」 乔静婵要走,林妙香也不好一个人留下,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舒服?」林妙香歪着头看了看乔静禅。刚才乔静婵的举动让她觉得很是奇怪。 她是魏贵妃赏的,乔静婵是皇后赏的,大家都是带着目的进了王府,心照不宣罢了。 安王那人冷漠高傲,平时不搭理她们,王妃原本也是如此,这两天好容易有些缓和,刚才甚至都能有说有笑了,难得有个笑脸,乔静婵却突然离开。 乔静婵勉强一笑,「嗯,刚才过来太热了,好像中了暑气,有些头晕。」 「啧啧,你也太虚弱了。」林妙香说着,把乔静禅的提篮抓到手里,「算了,我帮你拎着吧。」 她看起来娇滴滴的,拎着两篮子桃子倒也没说累,把乔静禅送回院子,又叮嘱了小丫鬟熬了祛暑汤,这才离开。 乔静婵心惊胆颤,连着两天都没敢去外院「送吃食」,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住处趴窝。 不过王妃并没有再说起什么,也没有召她前去审问,似乎那篮桃子只是偶然。 她没有等到王妃,却等到了皇后派人传来的消息,让她赶紧打探裴无咎手中的舞弊案到底查到什么程度了。 乔静禅几天都没睡好。 皇后并不知道舞弊案的重要人证章铭早就进了安王府,但她是知道的,甚至指点章铭去云雁山找王爷也是她帮忙的,却把这个消息隐瞒了下来。 第72章 皇后当初选她到安王身边,除了容貌与林妙香各有千秋之外,最主要的是因为她懂事听话。 可她现在不想听话了。 安王府岁月静好,虽然安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过她,但这里没有勾心斗角,她可以窝在自己的小院自得其乐,比起曾经待过的凤仪宫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更何况,章铭是她认识的人,青梅竹马,要不是入宫,她现在应该已经和章铭成亲了。 她不敢奢望和章铭再续前缘,但绝对不愿意让章铭去死。 要是把章铭的下落告诉皇后,他肯定会被灭口。 乔静禅始终没有向皇后泄露章铭的消息,裴无咎并不意外。 他自己跟自己的手下幕僚们谈起了此事,叹道:「幸好章铭遇到了本王,现在才能好吃好喝地住在安王府客院,不然肯定早就跟钱举人一样早早死了。」 幕僚们离开书房,裴无咎立刻派亲信侍卫盯上各人。 他早就怀疑幕僚中有太子或者三皇子的人,现在皇后肯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旦暗桩有了舞弊案的消息,必然会第一时间送到皇后手中。 他故意泄露出章铭的消息,就是想把此人找出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 当晚,裴无咎歇在了外院,却把长安留在了薛筱筱的院子。 虽然不合规矩,但他担心晚上有人来劫章铭时,会有不长眼的闯到内院来。 以防万一,让长安保护他的小王妃。 薛筱筱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敏感地察觉到裴无咎在安排什么。 「长安,我能去外院找王爷吗?」一个人用了晚膳,薛筱筱问道。 长安冷漠地摇了摇头,「不能。」 「那王爷在外院书房吗?」 这次长安点了点头。 薛筱筱明白了。仔细看看长安的神情,并没有焦虑紧张,说明裴无咎没有危险,一切尽在掌握。 裴无咎没来,她也没在卧房睡觉,干脆歇在了东厢房,这里摆了冰釜,要凉快得多。 子时,一队黑衣人悄悄潜入了王府。 他们行进有度,完美得避开了巡逻侍卫,看样子似乎对王府的布局和巡防很是熟悉。 一路顺利地摸到了章铭所住的院子,领头的人一打手势,十几个黑衣人翻进了院墙,另有十几个则是留在了外面接应。 「老大,我怎么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呢?」一个黑衣人悄悄地跟领头人说道。 领头人压下心中的不安,低声斥道:「闭嘴。」 他率先摸到了门边,用匕首拨开门插,悄无声息如流水般进了屋。 突然,屋里里亮起了烛火,烛光摇摇中,裴无咎坐在轮椅上,眉梢挂着丝愉悦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弯长弓。 饶是领头人已经执行过很多次暗杀任务,突然见到这一幕,还是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划破了午夜的寂静,不知从哪里冒出无数的黑甲侍卫,刀枪剑戟齐刷刷指向了这群不速之客。 立在院中的长安听到了什么,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腰刀。 东厢房里传来隐约的动静,似乎是王妃坐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乱动,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直到凌晨才重新歇下。 裴无咎则是一夜没睡,换了溅上血迹的衣衫,就去了皇宫。临出门突然想到什么,叮嘱道:「那个院子外面要打扫干净,一滴血迹也不能留,尤其桃林那里,不能看出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他的小王妃有时候会去桃林摘桃子,万一有遗漏的血迹或者什么更吓人的残肢断臂,肯定会吓坏她的。 今天的早朝十分热闹。 光是安王递交的舞弊案卷宗就够让人震惊了,更何况还有人试图闯进安王府杀人灭口。 主考官彭筹确实没有故意泄露考题,那考题是他宠爱的小妾从他的书房中偷看到的。 但哪怕彭筹是无意的,他的过失也无法宽宥。会试几乎是读书人最高的门槛,是大雍选拔人才充盈官场的重要手段,绝对不允许出现买卖考题之事。 即便早就猜到了结果,建昭帝还是大发雷霆。 参与此次会试的所有考官全都问责降职,主考官彭筹更是斩立决。 此次会试成绩作废,所有买了考题的考生关押在刑部大牢,秋后问斩。 会试本来三年一次,建昭帝下令明年春季补考一次,所有考生可以免费提供食宿一年,以备明年的会试。 至于章铭,本该在考完之后就立即揭发此事,但他毕竟没有主动买考题,又协助安王有功,准许其明年再考。 对那二十几个闯入安王府试图灭口的黑衣人,众人心里也有了猜测,全都低着头,不敢去看站在最前面的太子殿下。 太子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 他猜到了彭筹可能会出事,也早就做好了被父皇责骂的准备,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黑衣人闯进安王府的事。 到底是母后慌不择路做了错事,还是老三故意搅混水栽赃陷害? 不管怎么说,那二十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杀手。 建昭帝沉着脸,目光从太子身上扫到三皇子身上,最后落在裴无咎的脸上。 第73章 那张脸……跟他的母亲可真像。 建昭帝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清醒过来。 不管是谁豢养了这大批的杀手,都让他感到心惊。 今天这些杀手敢闯进安王府,明天也许就敢闯进龙极宫。 「可有活口?」建昭帝问道。 裴无咎:「有几个。」 建昭帝手指紧紧握着冷硬的龙椅,「把所有尸体并活口全都关进天牢,朕要亲自审问。」 将黑衣人全都交了出去,章铭也放了,舞弊案彻底结束,裴无咎一身轻松,早早回了王府。 薛筱筱正准备用午膳,就听见裴无咎回来了。 「殿下!」她飞快地迎了出去,上下打量一眼,见裴无咎神色如常,身上也没带伤,这才放下心来。 裴无咎早听长安禀报,说是小王妃昨晚似乎察觉到了动静。 他黑眸含笑,任小王妃打量自己,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让他觉得浑身舒服,连心里都热乎乎的。 「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薛筱筱推着裴无咎进了屋。 裴无咎一眼看到桌上的午膳,「正好,我也没用午膳,一起吃。」 用过午膳,裴无咎抱着薛筱筱歇午觉,跟她讲了昨晚发生的事。 「殿下受伤了没有?」薛筱筱从他怀里仰起脸,问道。 裴无咎轻笑一声,「你刚才不是看了吗?放心,没受伤。」 「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薛筱筱想了想,「皇后、太子都有可能对不对,但三皇子也有可能。」 裴无咎倒是没想到她还能猜到三皇子身上去,捏了捏她的小鼻头,「聪明,他们三个都有可能,但是我估计是皇后派来的。她太想保下彭筹了,以至于乱了方寸。」 薛筱筱想了想,「那章铭就这么放出去,不会被人杀了吗?」 裴无咎道:「不会,章铭已经成了名人,多少眼睛看着他呢,舞弊案已经结束,杀他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得不偿失。」 「殿下。」薛筱筱又道:「我想要两样东西。」 裴无咎已经有些困了,手指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摩挲了两下,随意答道:「要什么?」不管是珠宝还是玉雕,他都会给她的。 「想要一把匕首,锋利的。还想要一把弩,要小巧但力道足的。」薛筱筱眼睛亮晶晶的。 裴无咎一下子清醒了,「不行!会伤到你自己的!」 「殿下!」薛筱筱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给我吧,我想要,不会伤到自己的,我保证!」 「不行!」 薛筱筱好说歹说,裴无咎就是不肯,他的小王妃自然有他来保护,那双白生生的小手不需要握住杀人的利刃。再说,她根本不会用,反而有可能伤到自己。 退一步来讲,小王妃真的到了需要拿出利刃的程度,显然是在只有她和敌人的情况下,那利刃反而很有可能被对方夺走,用来伤害他的小王妃。 他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想想都不行! 薛筱筱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无咎。 「别气了,明天我陪你去珍宝阁,再做几个玉雕好不好?」裴无咎的手轻轻搭在她腰上,只觉得那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他的小王妃如此纤弱,怎么能手持利刃呢? 「不要!」 「那给你再买两套头面好不好?」 「不要!」 「那筱筱去库房里,首饰珠宝随便挑,好不好?」 半天没有听到小王妃的回答,裴无咎以为她睡着了。 他一夜没睡,此时也有些乏了,渐渐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之时,他的小王妃翻了个身,柔软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哼!」 薛筱筱没能要到匕首和小弩,虽然生气,但她也没有跟裴无咎歪缠。 挑了个上午,等裴无咎去了皇宫,就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坐着马车去了西华街。 这次她没有提前跟裴无咎说出门的事,长安和永吉都不在,府里的两个其他侍卫跟在她的马车后。 在街上转了转,薛筱筱买了五串冰糖葫芦,五个人一人一串。 朱槿碧桃已经习惯了,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吃。 安王府治下严格,他们做侍卫的可没有边走边吃东西的习惯,更何况他们现在正肩负着保护王妃的任务。 可要是不吃吧,这冰糖葫芦是王妃赏的,他们不能拒绝。 最后一咬牙,吃吧,王妃的两个丫鬟都吃了,他们也只能吃。幸好他们穿的是便服,没有穿安王府侍卫的统一服饰,就算被人看到了,也不会有损安王府的威名。 薛筱筱、朱槿、碧桃在前面走,两个侍卫远远跟着,五个人都啃着冰糖葫芦。 「王妃,您是不是想买什么呀?」碧桃见薛筱筱一路走一路到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薛筱筱点点头,「想找铁匠铺。」裴无咎不给她买匕首和小弩,她想自己去铁匠铺买。 西华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碧桃和朱槿都来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铁匠铺,「王妃,西华街上没有。」 第7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我知道。」薛筱筱上次来西华街已经逛了一遍,确实没看到铁匠铺。 像西华街这么繁华热闹的街道,街面上全是奢华的店铺,估计租金什么的花费甚巨,像铁匠铺这种铺子是租不起的,更不可能当街弄个大炉子什么的,跟周围精致的店铺多么不搭调呀。 薛筱筱估计铁匠铺都开在巷子里面,她每到一个小巷口都往里张望一下,不过没看到铁匠铺。 走了一会儿,薛筱筱买了一盒酥油泡螺,顺便问了问店家,得知铁匠铺就在西华街尽头右手边的小巷子。 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小巷子,果然远远看到了一团明亮的炉火。 不过令薛筱筱失望的是,铁匠铺根本不卖匕首和弩,只卖些日常民用的器具,大都是田间劳作用的。 店家见她一脸失望,笑眯眯地解释道:「姑娘,不是小店不卖,是任何铁匠铺都不敢卖!私售兵器那可是要被抓起来关进监牢的!」 薛筱筱一脸疑惑地看看两个侍卫,「是这样吗?」她有点怀疑会不会是裴无咎这个坏家伙提前安顿过了,所以铁匠铺不肯卖给她。 侍卫擦了把冷汗,「没错,大雍朝不许任何店铺私售武器,也不允许任何人持有武器,除非是官家兵将。」要是让人知道安王妃当街买兵器,恐怕会有麻烦。 看看铁匠铺里真的没有任何兵器,就连侍卫身上的剑还有长安身上的腰刀这种最常见的都没有。薛筱筱估计这个侍卫说的是真的。裴无咎是亲王,按例可以有三千到九千护卫甲士,所以府里的侍卫可以名正言顺地佩剑或者刀,平民是不行的。 「原来如此。」薛筱筱很是失望,谢过店家后离开了铁匠铺。 铁匠铺在巷子深处,薛筱筱带着丫鬟慢悠悠逛出去,两个侍卫远远跟着。 走到一半,一家后门走出来两个年轻男人,看到薛筱筱不由得眼睛一亮,再看看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三人都是娇娇弱弱的,中间这个尤其漂亮,一双杏眸眼尾微微上挑,扫上一眼能把人的心勾走。 「哎呀,这是谁家的姑娘?走累了吧?到家里来坐坐歇歇脚吧。」两个男子拦住了薛筱筱的去路。 巷子本来就窄,被这两个人大剌剌一拦,薛筱筱过不去了。 她正因为买不到想要的东西而郁闷,又遇上两个不长眼的登徒子。 「你们是眼瞎了吗?」薛筱筱匪夷所思,「你看看我这两个丫鬟头上的首饰,再看看她们身上的衣服,猜猜看,我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人吗?!」 两个地痞一听,顿时清醒了。 他们就住在这里,附近的邻里都认识,没有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原本以为她们三个进了这巷子,应该是某家邻里的亲戚,想着调戏一下也无妨。 被薛筱筱这么一问,立刻意识到人家是惹不起的。 「对不住对不住,跟姑娘开个玩笑而已。」地痞乖乖地让到了一边。 管住了自己的腿,管住了自己的嘴,可惜没管住自己的眼睛。 即便知道薛筱筱惹不起,两双眼睛还是没忍住,看看那云鬓花颜,看看那纤纤楚腰,再看看那玲珑娇胸,两个地痞齐齐咽了下口水。 被两双色迷迷的眼睛扫了一遍,薛筱筱大怒,飞起一脚,正正踢中了离得比较近的地痞。 地痞哀嚎一声,弓着身子,捂着胯|下,脸上的冷汗唰得就下来了。 两个赶过来的侍卫身子一僵,胯|下齐齐一凉,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不长眼的东西!」薛筱筱气得把以前经常听的话都顺出来了:「东华西华两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谁、谁是爹?」被踢中的地痞都疼糊涂了,顺势就问了出来。 薛筱筱朝着一旁惊呆的另外一个地痞又是一脚,这次踢中了膝盖,「你告诉他,谁是爹?!」 「您是爹!您是爹!」这个地痞显然聪明一点儿,抱着膝盖疼得只跳,嘴里还不忘应承。 「再敢调戏良家女子,把你们剁碎了喂狗!」薛筱筱放了狠话,小下巴一抬,高傲地扬长而去。 朱槿碧桃目瞪口呆,连忙追了上去,差点都顺拐了。 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受了「胯|下之伤」的地痞,手指在佩剑的剑柄上一推,明晃晃的利刃亮出一小截,两个地痞吓得面如土色,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刚才两个侍卫离得远,他们光顾着看美人,都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此时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噗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求大人饶命!」 侍卫摇摇头:「啧,听到我们家王……夫人的命令了吧,以后再敢胡乱调戏,可是要剁碎了喂狗的!」 「听到了听到了!」两个地痞磕头不止,「小的再也不敢了!」 侍卫一人踢了一脚,追着薛筱筱去了。 两个地痞对视一眼,深感今天捡回了一命。 薛筱筱没买到想要的东西,还被两个地痞恶心了一通,更气闷了。 一路走一路买,每样东西都买五份,分给自己和朱槿、碧桃,再分给两个侍卫,一边分一边说:「你的、你的、你的,咱们都有,不给王爷!」 两个侍卫冷汗直冒,不知道王爷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们砍了。 第75章 偏偏裴无咎回来之后,还把两人叫去询问,他问得仔细,小王妃一言一行遇到什么事都要知道。 听两个侍卫说小王妃要找铁匠铺买匕首和小弩,裴无咎无奈扶额,小王妃就那天午睡时提了一次,之后再没找他要,他还以为放弃了,原来是想着自己去买。 虽然不知道小王妃为什么要匕首和小弩,但她要的这两样东西还挺讲究。 一个用来近战,出其不意可伤人。一个用来远战,小弩不需要什么技巧,稍微练习过就能命中目标,而且设计精巧的弩不需要臂力就能射中很远的目标,比弓箭要好用得多。小王妃要求的「小巧但力道足」完全适合她。 要不是知道大雍朝并无女子服兵役,他都要怀疑小王妃有丰富的对敌作战经验了。 听到侍卫讲小王妃被地痞拦下,裴无咎硬生生捏碎了茶杯。 再听到「打听打听谁是爹」,裴无咎愣了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 继而听到「咱们都有,不给王爷」,裴无咎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等回了内院,发现薛筱筱果然没有给他留任何东西。 以往她出门,总会给他带些吃食的。第一次的冰糖葫芦因为冰湃过,引得他寒毒发作,她后来都买不会化掉的,不管是什么,反正肯定会给他带。 这次却什么都没有。 知道自家小王妃还在因为匕首和小弩的事生气,裴无咎很是小心。 用过晚膳,硬是耐着性子陪她看了半天的话本子。 好在小王妃气虽气,却不会闹脾气耍性子,晚上还给抱着睡。 过了两日,被建昭帝审问过的黑衣人全都死了。 建昭帝并没有公布这些黑衣人是谁指派,但接下来的几天,先是皇后病倒凤仪宫,不能出来主持宫务,六宫事宜暂时转给魏贵妃。之后又是太子病倒东宫,不能上朝,手中差事也全都交了出去,一些转给三皇子,一些转给安王。 皇后、太子先后病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还不让人去探望。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被禁足了! 看来那些黑衣人不是皇后派的就是太子派的。 众人纷纷感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小小的侍妾,竟然连累了会试主考官,继而又影响了皇后和太子。 要只是彭筹出事倒也没什么,最多皇后丢些脸面,可偏偏派出杀手去安王府,还被安王一网打尽。售卖考题不是皇后太子的错,可豢养杀手却是他们自己做的了。 有些人坚信太子是国之储君,就算有点小波折也会安然度过,皇上绝不会废储。 也有些人本来就摇摆不定,现在皇后太子先后禁足,分明是前景堪忧,这些人开始频频接触三皇子。 三皇子裴琅一时风头无两,生辰宴宾客盈门,有请帖的自然要来,没请帖的想法子也要来凑个热闹混个眼熟。 生辰这日一大早,三皇子封王的圣旨就下了,裴琅封宁王,和安王一起成为大雍朝唯二的亲王。 既然封了王,自然要开府别居。 宁王府是早就造好了,生辰宴也是在新开的宁王府举行。 三皇子裴琅以前是住在皇宫,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建昭帝的眼皮子底下,颇有些束手束脚地不方便,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像展翅高飞的雏鸟,天大地大,任我翱翔。 裴琅意气风发,龙章凤姿,一身朱红色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在阳光下耀武扬威。 薛筱筱和裴无咎到的时候,裴琅亲自迎了出来,桃花眼潋滟多情,盛满笑意,道:「无咎来了。」 裴无咎拱手:「宁王殿下。」 「哈哈哈哈——」裴琅笑声爽朗,「你这么叫我还真是不习惯。今日我生辰,咱们可要不醉不归!」 裴琅推过裴无咎的轮椅,命人带薛筱筱去了内院。 裴琅尚未大婚,宁王府还没有女主人。 魏贵妃向建昭帝请了旨意,说是儿子第一次离开皇宫过生辰,放心不下,要去宁王府看看,建昭帝准了。 故而今日宁王府的内院是魏贵妃亲自坐镇。 薛筱筱进了内院,发现很多女眷已经到了。 小丫鬟引着她进了大花厅,首座上坐着雍容华贵的魏贵妃。她摇了摇绣着牡丹的团扇,笑眯眯地伸手,「哎呀安王妃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薛筱筱福了一礼。今日皇后不来,裴琅没有宁王妃,在座的女眷中除了魏贵妃,她这个安王妃就是身份最高的,她自然地走到魏贵妃下首坐下。 魏贵妃歪着头打量她,「几日不见,安王妃风采更胜往昔。」 薛筱筱笑道:「贵妃娘娘才是,您一来,这满园的鲜花都失了颜色。」 魏贵妃掩唇笑了起来,「本宫跟你说的是真心话,上次见你还有些消瘦,现在这小脸上有了点肉,看起来颜色更娇妍了。」 两人说着客套话,偏有不长眼地插嘴:「嘻嘻,贵妃娘娘是在说姐姐长胖了吗?」 魏贵妃脸色一僵,薛筱筱挑了下眉头,上次赏月宴见到薛姗姗已经很奇怪,没想到在宁王生辰宴上也能见到她。也不知道薛姗姗是怎么弄到请帖的,难道永成侯府要重新风光起来了? 魏贵妃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本宫跟你说,女子不能一味追求纤瘦,太瘦了脸色不好,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纤秾合度,人看起来也精神。」 第76章 薛筱筱微微一笑,「是呢,我也觉得最近精神不错,安王府的大米更养人呢。」 魏贵妃笑了起来,手里的团扇轻轻拍了拍薛筱筱的肩膀,态度亲昵,「说的对。」 薛姗姗咬着唇,面色难堪。 她本来是想「活泼有趣」地插进魏贵妃和薛筱筱的话题里,想想看,能这么随性地跟坐在最高位的两个女人说话的能有几人?大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羡慕她呢。 更别说跟她心里怀着别样的目的,满心希望魏贵妃能喜欢她,结果她插了一句,魏贵妃和薛筱筱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就好像没听到似的。 周围传来隐约的嗤笑声,薛姗姗愤怒地扭头去看,却没发现是谁在笑。 倒是看到了端坐一旁的华秀桐,她今天没有穿很浅的白色,而是穿了件樱粉色绣莲花的细褶裙,脖颈修长,显得高傲优雅。 不知道是不是华秀桐在嘲笑自己,薛姗姗看了她几眼,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也知道华秀桐是华阁老的独女,就算她和华秀桐身份相当,但一个没有实权的侯府跟一个当权的内阁阁老还是差着很多的。 尤其上次魏贵妃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她跳的舞没有华秀桐有灵气,分明是更喜欢华秀桐的。 而且上次赏月宴和这次三皇子生辰华秀桐都出现了,她是不是也在觊觎宁王妃的位子? 薛姗姗难过地低着头。 姐姐做了亲王妃却不肯帮一点儿忙,上次的赏月宴和这次的生辰宴都是家里花了好多人情和银子才弄到的请帖,来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表现,上次她跳了舞,似乎还不错,这次必须也得做点什么,让魏贵妃和宁王喜欢才行。 正想着,方知月来了。 薛姗姗眼睛一亮,她想到该怎么讨好魏贵妃了。 薛筱筱也看到了方知月。 太子和皇后禁足,方知月尚未嫁入东宫,没有受到影响。她本是二品大员之女,自然会收到宁王府的请帖。 不过薛筱筱没想到方知月真的会来。 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但太子是储君,无论如何都压三皇子一头。现在三皇子封王,太子却禁足,好多观望的都投到了宁王这里,形势变得更加微妙。 薛筱筱看着方知月遥遥走来,她不疾不徐,颇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 薛筱筱心道:不愧是书中女主,就算遇到这样的事,依旧气度温雅,来到魏贵妃面前,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方知月给魏贵妃行了礼,坐到一边,朝着薛筱筱微笑示意。 薛筱筱回了个笑容,心里却警惕起来。 皇后太子被禁足起因是舞弊案,而舞弊案却是裴无咎审的。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方知月除了记恨魏贵妃和宁王,也该记恨安王和她这个安王妃。 方知月表现得如此宽和大度,绝对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 「贵妃娘娘!」一个小丫鬟满脸喜气地进来禀报:「花房里的昙花开了!」 「昙花开了?!」魏贵妃惊讶地站起来,「竟然白天开了,这可得去看看!」 魏贵妃站了起来,人们跟在她后面纷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 「昙花一现多么难得,今日竟然能有幸目睹!」 「昙花可是月下仙子,向来是夜晚悄悄开放,今日竟然在白日开了,真是罕见!」 「难道月下仙子也想向宁王贺寿?」 薛筱筱听大家议论了一路,也明白这昙花开得多么「恰逢其时」了。 前面不远就是宁王府花房,建昭帝也来了,宁王和安王跟在他身后,后面是一众男宾。 看到皇上,女眷们一阵兴奋。 方知月走到薛筱筱身边,笑道:「我还没见过白天开放的昙花呢,真是不虚此行。」 薛筱筱一笑:「我也没见过。」 花房地势偏低,她们正在下台阶,这边是从内院过来的路,为了女眷着想,这台阶修得十分平缓,也就相应得路程长了些。 方知月身子一歪,好像被绊了一下,薛筱筱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方知月有片刻的不自然,很快地遮掩过去,低声道谢:「多亏安王妃,不然我今日可要出丑了。」 薛筱筱放开了手,淡淡道:「小心些,在这里摔倒的话可要滚下台阶了,到时候……可不好看。」 方知月讪然一笑,脚步一慢。 薛筱筱没有等她,两人错开了几步。 遥遥感觉到对面裴无咎的目光,薛筱筱看了过去,抿唇一笑,给了裴无咎一个安心的眼神。 刚才方知月要是在她身边摔倒滚下台阶,估计方知月会「坚强」地什么都不说,她却会成为「陷害」方知月出丑的嫌疑。 众人怎么猜测都不要紧,关键是建昭帝。 薛筱筱推测了一下,建昭帝也许会怀疑安王和宁王已经联手,众人见风使舵已经投入宁王阵营。再看看未来太子妃当众摔下台阶的「惨象」,心里必然会怀疑太子式微宁王做大,这肯定是建昭帝所不允许的。接下来太子应该会得到某种好处,就算禁足一时没有解开,也会从建昭帝那里获得隐性的安慰。 啧啧,薛筱筱暗暗叹道,不愧是未来的太子妃,对自己也狠得下心,大家闺秀当众跌下台阶,这么丢人的事也敢做。 第77章 幸好自己反应快,不然还真的着了方知月的道。 正想着,只听一声惊呼从她身后响起,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滚下了台阶。 薛筱筱惊讶地看着摔倒在台阶下的方知月,暗道:谁这么倒霉,成了方知月的新目标? 对面的男宾们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眼见着未来的太子妃滚下台阶,建昭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魏贵妃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想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随即眨了眨眼,惊呼一声,冲下台阶。 薛筱筱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将方知月扶了起来。 魏贵妃一脸的心疼,「方姑娘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知月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委屈地看了看走过来的建昭帝,「臣女失仪,请陛下责罚。」 建昭帝面沉如水,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怎么回事?」 方知月摇摇头,「没事,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下来的。」 她这样说,却无人相信,毕竟那湖水绿色的裙摆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显然是被人踩了一脚。 薛筱筱嘴角一抽,她还以为方知月重新找了个下手的目标,看来对方也确实存了害她的心思,一个想害她摔跤出丑,一个正想摔下台阶,可以说两人正好凑到一起了。 她抬头向台阶上看去,刚才方知月落后她几步,此时台阶上却挤满了人,薛姗姗和华秀桐也在那里。 薛姗姗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看向对面的宁王裴琅。 华秀桐清冷孤傲的表情也终于破裂了,隐隐带着几分厌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薛姗姗,嘴角生气地抿了抿。 薛筱筱:看样子是薛姗姗做的,她似乎是想讨好宁王,孰不知这并不是宁王想要看到的。 果然,对面的宁王脸色阴沉,不安地看了看建昭帝。 今天的生辰宴来的宾客太多,他本来就担心给父皇留下不好的印象,太子一禁足,他倒是风生水起了。父皇连太子都不允许结交朝臣,更何况是他呢。再说,父皇只是惩戒皇后,太子不过是被牵连,最多罚上一个月也就过了,绝对说不上有废储的打算。 眼下方知月这一跤摔下来,父皇肯定觉得堂堂的未来太子妃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是当着他的面,在朝臣和他们女眷的眼里,是不是没有皇上没有太子,只有他这个宁王了? 一想到了这里,宁王就恨不得把那个惹事的人脑袋拧下来。 他才稍稍有了点起色,不过是封了个王,在父皇的心里,肯定又成了要制衡要打压的。 不得不说,宁王在建昭帝身边长了这么大,又有魏贵妃日常提点着,还真是把建昭帝的心思摸透了。 不光是他,太子和太子妃也摸透了,只要示弱,只要让建昭帝觉得他们被人欺负处境危难,建昭帝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过来。 裴无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管太子和宁王怎么斗,不管太子妃使得什么苦肉计,只要他的小王妃没有牵扯进去就行。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刚才就已经发现太子妃试图在他的小王妃身边摔跤,看样子本来的目标是他的小王妃。 要是成功的话,效果比现在会更好。毕竟舞弊案是他查的,他害得太子禁足,他的小王妃再害得太子妃摔下台阶,再加上这是在宁王的生辰宴上,呵,这样一来,在建昭帝的心里,他和宁王肯定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幸亏他的小王妃机警,并没有给方知月机会。 此时台阶上的人挤成一团,已经不知道刚才方知月身边是谁。 方知月自己心里知道是薛姗姗绊了自己,但她并不想点明。毕竟薛姗姗这个名字说出来,最多是跟薛筱筱有一点点的关联,用处不大,倒不如就这样让建昭帝自己猜测,也许,他会猜是华秀桐呢,效果比薛姗姗要好得多。 建昭帝的目光从众女眷身上扫过,在华秀桐身上停留了几息。 淡淡道:「扶方姑娘下去歇息。」 立刻有宁王府的丫鬟过来扶着方知月。 方知月目的已经达成,含泪退下。 经过这样一遭,众人要看昙花的兴头都消散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跟在建昭帝身后进了大花房。 花房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中间用黑色的幕布围着一株昙花,花朵洁白无瑕,香气素雅芬芳,在黑色幕布的衬托下,犹如月下仙子。 宁王花了很多心思,才令这匆匆一现的昙花赶在他生辰宴这天开放,本来是想取个「天降祥瑞」什么的好意头,没想到还没看到昙花就让父皇心里起了疙瘩,现在绝口不敢再提什么「月下仙子给他贺喜」之事。 只道:「这昙花本来过两天才会开放,这是知道父皇要来,特意提前了吗?甚至连是不是夜晚都顾不上了,只为见父皇一面。」 这话说得巧,建昭帝素来喜欢美人,这虽然是一朵花,但有「月下仙子」的美称,宁王说「月下仙子只为见他一面」,可以说很了解建昭帝的喜好了。 果然,建昭帝脸色稍霁,笑着斥道:「必是老三使了什么法子让这花赶着时辰开放,倒说是为了见朕,贫嘴!」 魏贵妃笑盈盈地:「就算使了法子最多也是今天半夜开放,月下仙子肯白日盛开,恐怕还是因为感沐龙恩。」 第7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建昭帝哈哈一笑,没再追究方才的事。 薛筱筱盯着昙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花有什么稀罕,值得大家专门跑过来看。 她瞅瞅一旁的牡丹,雍容娇妍。再瞅瞅那兰花,爽利高洁,似乎都比这昙花好看。 裴无咎轻笑一声,看小王妃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理解。 回到王府,薛筱筱问起的时候,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了昙花一现是多么短暂,而且昙花向来是半夜开放,从未有过白天盛开的景象。 「那为什么突然白天开了?」薛筱筱紧张起来,浑身都绷紧了,经历过末世的人最怕异常,而导致灾难的天气异变往往是从一株花草的反季开花结果开始的。 白生生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清澈的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浑身都透着不安。 裴无咎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明白一朵花开了怎么就让小王妃如此戒备了。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裴无咎低声安抚道:「别急,听我给你解释。」 「改变花期很简单,只要控制好温度就行了,木炭用来加温,冰釜用来降温,自然能让花株错乱了冬夏。」 裴无咎低头,看小王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指尖在她挺翘的小鼻尖上点了点,又道:「至于黑夜白昼就更容易了,白天用黑色幕布围着,不透一点光,到了夜晚就用烛火相照,花株自然能昼夜颠倒。」 他解释得清楚,薛筱筱一听就明白了。 紧绷的脸颊舒缓,露出一颗小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如此,花株真是好骗!」 也是她太紧张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还以为天气异变,这个世界也要变成末世。 她拉着裴无咎的衣袖摇了摇,「殿下,你可真聪明!」 裴无咎失笑,倒也不是他聪明,不过是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宫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建昭帝常常新鲜不了几天就抛在脑后了,要想引得皇上注意,妃嫔们什么花样都能想出来。 像这种让鲜花盛开都是最普通的了。 想到这里,裴无咎就有些气闷。 他的小王妃怎么就不争宠呢? 要是她争的话,他什么都给她。 哦,不,除了匕首和小弩。 大反派心里不舒服,就想让别人更不舒服。 黑眸眯了起来,盯着薛筱筱,问:「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薛筱筱浑然不知危险已临,小脑袋点了点:「做完了呀!十张描红,早早就做完了。」说完,一脸骄傲,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裴无咎夸奖自己。 裴无咎沉吟道:「描红筱筱已经练了许久,来,写几个字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薛筱筱坐在大书案后面,裴无咎坐在侧面,亲自动手给她研墨。 薛筱筱找了描红的字帖过来,裴无咎一把给抽走了,淡淡道:「描红只是启蒙,让筱筱体会到每个字的笔法和结构,筱筱要学会独立书写。」 「独立……书写?」薛筱筱傻眼了,她这些天练的都是描红,突然不给描了,让她自己写,她还真的没有把握。 「怎么,筱筱不会吗?」裴无咎一挑眉,「难道筱筱以后要写什么东西,每个字还要从字帖里去找,找到了描下来,拼到一起不成?」 「呃……」薛筱筱想象了一下,这样确实不成,「好吧,我试试。」 握着笔,薛筱筱深深吸了口气,一笔一划写了「无咎」两个字。 她是照着书中的样子写的,很像是宋刻,看起来规规整整的。 裴无咎笑道:「筱筱这些天描红的都是小楷,来,写个小楷试试。」 薛筱筱犯难了,她描红的字里面没有「无咎」两个字。 裴无咎笑了一声,「无妨,筱筱没写过。不过以后不能只描红了,不然没了字帖筱筱就不会写字了。」 「那我照着写吗?」薛筱筱很是好学。 裴无咎点点头,「描红一张,临写一张,这样有助于筱筱早日脱离字帖独立书写。」 薛筱筱眼睛一亮,「每天两张?」 「做梦!」裴无咎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指头,「我是说描红和临写间错,每天描红十张不变,再加十张临写。」 「啊……不会吧……这样就翻倍了呀!」薛筱筱很不满意。 她不满意,裴无咎就满意了,黑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浅笑,「筱筱现在都练习很多天了,又不像刚开始那样握笔吃力,这样熟练早就该翻倍了。」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脑袋:「这是为了你好。」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认命地没有再争论。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府小吃货》卷一 作者:初锦 02、《王府小吃货》卷二 作者:初锦 03、《王府小吃货》卷三 作者:初锦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