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小吃货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方知月在宁王生辰宴上被人陷害,当众跌下台阶,听说膝盖都摔得破皮了。 太子知道后,伤心抑郁,终于「病了」。 建昭帝对外虽然宣称「太子病倒东宫」,但连太医都没派,没想到太子自己病了。 自古皇帝和太子都会有矛盾,毕竟皇帝是早晚要被太子取代。建昭帝也一直防备着太子做大,太子稍微和朝臣走得近一些,他就要疑心太子是不是要架空自己,或者逼着自己早早退位,做个没有实权的太上皇。 故而,他一直很注意控制太子的势力,扶持着宁王和他分权,这是帝王常用的制衡之术,建昭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现在太子禁足、生病、太子妃被人当众欺负,而三皇子封王、开府、庆生辰宾客盈门,建昭帝又开始担心宁王做大起了不臣之心。 刚刚下令了要禁足太子,建昭帝不好朝令夕改,派了太医去东宫。 等太医出来又传召到龙极宫,询问太子情况。建昭帝本疑心太子有可能是装病,没想到太医说郁结气滞伤及五内,似乎是真的病了。 宁王听说,想要去探望,奈何皇上不许,只好送了支百年灵芝。 心里恨不得把绊倒太子妃的人撕碎,也恨不得太子真的病倒,脸上却不得不挂着担忧,很像是一个担心兄长生病的好弟弟,在建昭帝面前给太子说好话,「父皇缘何不让儿臣去看望太子?难道是怪责太子做错了什么吗?父皇,那彭筹一案并不关太子的事,太子并不知情啊。」 他这么一说,建昭帝又想起了皇后太子派杀手的事,彭筹泄露考题不关太子的事,但那杀手却实实在在是皇后的人。 建昭帝刚刚升起的一点怜悯之心又消散了。 本来打算亲自去东宫看望,也就此作罢。还驳回了皇后想要去探望儿子的请求。 没想到过了几天,太子竟然病重,连起身都不能了。 建昭帝半信半疑,干脆去了趟东宫,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裴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竟是一副奄奄一息之相。 建昭帝大惊,怒斥了一众太医,责令他们必须把太子医好。 太子拉着建昭帝的手,泪流满面,直说愧对父皇,自己不配为储君,请父皇废储。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皇子,虽然对太子有戒备之心,但自小到大,也唯恐他出个意外,看管得很是严密。 眼见太子病重如此,不由得开始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那彭筹一事是小妾偷看了考题,太子再英明,还能管到别人府里的小妾去? 那些黑衣人乃是皇后母家偷偷为皇后豢养,太子也未必知情。 建昭帝握着太子的手,宽慰道:「你且安心养病,养好了好为朕分忧解难,大雍朝将来还要靠你呢,万不可再说什么废储,谁敢提废储,朕先废了他!」 太子一病,建昭帝很是心疼。再加上这病是由他下令禁足而起,更多了几分愧疚。 过来几日,见太子病情稍缓,但还是不能起身,建昭帝为了安太子的心,悄悄拟了道遗诏。 将遗诏拿给太子看,建昭帝语重心长,「等朕大行之后,你要好好管理大雍,朕也不求你文定武襄做一个千载难逢的明君圣主,但总要励精图治,勤勉笃行,做个好皇帝。」 遗诏只是写来安太子的心,建昭帝并没有打算就此昭告天下,事实上除了拿给太子看,皇后、魏贵妃、宁王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道遗诏。 太子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前面还算正常,待看到「安王勇武过人,朕甚喜之,不愿永离」之时,太子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要不是他做了多年储君还算有点定力,恐怕要忘了自己在装病,当场从床上跳起来了。 「父、父皇!」太子声音都颤抖了,「无咎他自幼就在您身边长大,您待他犹如亲子,儿臣视他犹如兄弟,您、您怎么忍心……」 一瞬间,太子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荒唐的传言,说裴无咎是父皇的私生子。 他一度以为这个传言是真的,毕竟裴无咎的生母号称是大雍第一美人,而父皇素来喜爱美人。而且,裴无咎自幼就在宫里长大,与其说是康郡王世子,不如说更像一个皇子。 但后来他觉得传言不真。 因为他和三皇子、裴无咎一起读书之时,父皇常常夸奖裴无咎,说他和老三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都不及无咎。 那时他和三皇子年幼,难免为此生气,做了很多为难裴无咎的事。 懂事了之后太子颇有些后悔,而且再回头去看,夸奖一个陪读,明说太子和三皇子不及他,分明是把裴无咎放在火上烤。 后来种种,让太子渐渐明白,裴无咎更像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砺他和老三的锋芒。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父皇竟然打算在大行之时,带走这块磨刀石,让裴无咎殉葬。 第2章 殉葬古来有之,但大都是妃嫔,也有贴身的奴仆,最多是身边倚重的侍卫。 就算父皇让后宫所有妃嫔殉葬,或者带走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及所有内侍,太子也不会吃惊。 但偏偏是裴无咎。 「父皇,」太子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安王是堂堂亲王……」 建昭帝眼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你忍心让朕孤零零一个人走吗,朕总不能带走你或者老三。」 「可、可是,让堂堂亲王殉葬,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太子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要不是正在装病,他真要跪下来苦求父皇改变主意。 建昭帝神色渐冷,「他可以恩泽后辈,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太子心中发苦,就算亲王的爵位可以不降等,一辈一辈往下传,可这样对裴无咎还是太过分了。 建昭帝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之所以把这件事写在遗诏里现在就让太子知道,也是担心自己真的大行之后,太子不愿意让裴无咎殉葬,从中斡旋让裴无咎脱身。 「你知道朕为何要这么做?」建昭帝冷笑一声。 他这样问,显然不打算继续用什么「舍不得」来做借口,似乎要揭开温情的面纱,说出什么真相。 太子裴琰心中警惕,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忤逆父皇,低头道:「儿臣不知。」 建昭帝目光悠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外面阳光正烈,寝殿中的大冰釜吐出丝丝凉气,不知是不是为了装病而故意将身子弄得极度虚弱,太子竟然有些发冷。 良久,建昭帝叹了口气,道:「无咎生下来时,朕请得道高僧给他批过命,他的八字乃是天元一气,杀气极重,乃是注定要统率三军的……帝王之命。」 帝王之命! 太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用建昭帝再多言,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宁王有帝王之命,太子觉得可能自己将来病了、残了、夺嫡失败了,但毕竟是正常的。 可裴无咎要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除非是父皇、他和宁王全都死了。 只有他们这一支嫡系全部死光,才有可能轮到裴氏宗族的其他人。 有可能他们父子三个都出了意外并且没来得及留下后代。 更有可能的是…… 裴无咎……反了。 太子反反复复想了又想,总觉得裴无咎不是那种翻脸无情的人。 毕竟他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要说裴无咎提剑把父皇、他和老三全杀了,似乎很难想象。 「父皇,」太子斟酌着用词:「命格这种东西也未必能全信。」 建昭帝早就料到他心慈手软可能对裴无咎下不了手,所以才这么早就告诉他,也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冷哼一声,「给他批命的可是得道高僧。」 建昭帝走后,太子一个人在寝殿坐了很久。 直到天都黑透了,他才慢慢躺下。 喃喃道:「兴许,还有别的办法。」 安王府 裴无咎指点薛筱筱怎么临写,他很有耐心,等薛筱筱描红一个字,再看着她临写一个字。 薛筱筱描红的时候还没事,临写总是不自觉把小楷写成宋体。 裴无咎轻笑一声,探身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书写。 薛筱筱抿着唇,一颗小梨涡淘气地出现在唇边。 她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微凉,指腹的薄茧擦在她的手上,有点痒。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住,仿佛大雪簌簌而下,雪松傲然挺立,清冽幽淡的香气似有似无。 薛筱筱忍不住侧过头,他的脸挨得极近,近到她能数清那一根一根乌黑的睫羽。 他的眼睛也极黑,像是两丸极品的墨玉,凤眸偏狭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声音低沉:「专心点。」 「哦……哦!」薛筱筱这才意识到她竟然看着他的脸走神了,小脸涨红,慌忙正襟危坐,眼睛不敢看他,只盯着笔下的字。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手指将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声音带上了几分暗哑,「筱筱——」 他刚要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长安的声音,「王爷!」 声音急促,悲愤压抑。 裴无咎长眉一扬,长安向来冷漠,喜怒不形于色,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急不慌,揉了揉薛筱筱的头,「乖乖自己临写,过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殿下去忙吧。」薛筱筱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眉眼弯弯。 裴无咎没控制住自己,手指落在了她白软软的脸颊上,拇指轻轻蹭了一下。 第3章 雪腻娇嫩。 裴无咎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 黑眸幽暗,深深看了她一眼。 转着轮椅出了正屋,裴无咎抬眸望去。 长安站在院子里,眼眶通红,手指死死地握着腰刀,骨节泛白。 裴无咎心头一沉。 长安、永吉是跟着他沙场征战过的,本来以两人的履历,他稍稍运作一下,至少也能进卫所谋个佥事或者镇抚的职位,可两人偏偏不肯,非要留在他身边做侍卫。 尸山血雨都经历过的人,也只有他回到京都中了寒毒的那一次失态过,而现在长安竭力压抑的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怎么了?」裴无咎沉声问道。 长安大步上前,身子前倾,几乎是趴在他的轮椅上,凑到耳边低声道:「龙极宫传来消息,皇上拟了遗诏,大行之后要、要您……殉葬。」 「咔吧——」一声,紫檀木的轮椅扶手硬生生被捏碎了。 薛筱筱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大书案后面站起身,隔着窗子望了出去,却只看见长安推着裴无咎轮椅离开的背影。 轮椅出了正院,裴无咎低垂着头,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进了外院的书房,他才抬起头来,黑眸中浸满冰雪,孤寒冷寂。 「遗诏……都有谁知道?」 长安低声道:「冯总管说皇上拟遗诏的时候只有他在跟前,之后没有给任何人看,只拿着去了一趟东宫。」 裴无咎冷笑一声,「这么说给太子看了。」 「他是真的容不下我,无论我做什么。有件事我一直疑心是他做的,现在我终于知道没有冤枉他。」裴无咎声音幽凉。 长安想了想,「王爷说的什么事?」 裴无咎鸦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长安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不是康郡王……」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没有他的旨意,康郡王怎么敢对我下手?」 彼时他是平定北羝的英雄,浴血边疆两年,逼得北羝俯首朝贡。 他是带着战功回来的,没想到回到康郡王府的第一天,就中了寒毒。 身体如坠冰窟,渐渐失去知觉,再看到康郡王眼中的得意和痛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拼着最后一口气,他杀了康郡王。 他并不怕背上弑父的罪责,即便那人是名义上的父亲。 后来他昏迷了几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皇后和魏贵妃说他病了都没人服侍,一个赏了乔静婵,一个赏了林妙香,等他醒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入府好几天了。 再后来他将寒毒压到了双腿上,虽然必须坐轮椅,但至少保住了五脏六腑。 建昭帝大骂康郡王折损了国之栋梁,但他「弑父」又是证据确凿,只好两头安慰。 给他封了亲王,遮掩了弑父之事。 他让出来康郡王世子的位置,弟弟裴源成了新的康郡王。 他醒来之后把这件事想了很久,康郡王平时虽然疏离冷漠,但从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就连指桑骂槐都没有过,又怎么敢突然对他下手,还是在他大败北羝战功赫赫的时候。 太子和宁王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会把他视为对手,只想着拉拢他。 只有建昭帝。 知晓他的身份,能命令康郡王,能让康郡王大胆下手的,只有建昭帝。 裴无咎手指扶额,喃喃道:「殉葬吗?我还以为他会随便给我安个罪名,除爵下狱,秋后问斩。」 这样做更干脆不留后患,他一直以为断头台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安王府会跟着他一起覆没。 对了,还有他的小王妃。 他想过的,如果薛筱筱识趣不惹人厌烦,在安王府覆没之前,会给她一纸休书,至少这样能保下她的性命。 但他的小王妃岂止是识趣,分明是玉雪可爱,让人忍不住沉沦。 以至于他都险些忘了,他是没有未来的。 也给不了他的小王妃一个未来。 「殉葬是体面荣耀,问斩是罪恶深重。」长安声音愤恨又苦涩,「皇上跟太子说,要留着您的亲王爵位,恩泽后人,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裴无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建昭帝的用心。 毕竟是父子血脉,建昭帝可能有必须杀他的理由,但还是不想让他名声受损被人诟病。 上次如果他中了寒毒而死,那他就是旧疾复发,为国捐躯,定会被追封亲王,并得到一个「忠烈」的谥号,在人们心中,也是个大英雄。 这次想让他殉葬,也是荣耀至极的事,甚至还想着让他留下后人,永享富贵。 第4章 留下后人…… 这一刻,裴无咎甚至心动了。 留下他和小王妃的后人,世世代代都是亲王,而他也不用休妻或者和离。 他可以安心地跟小王妃过一段太平安闲的时光,做一对神仙眷侣,再生下一儿半女…… 直到建昭帝死去,而他奉命殉葬。 不!不行! 裴无咎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被建昭帝说的「恩泽后人」蛊惑?! 建昭帝用了不少道士炼的乱七八糟的丹药,又喜床榻之欢,身体早就被掏空,看上去面色红润,不过是外强中干,用不了多少年就会驾崩。 到时候他跟着殉葬,留下孤儿寡母,还不是任人欺负? 更何况还占着亲王的位子,天天跟皇宫中的魑魅魍魉打交道? 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儿女小小年纪幼年失怙? 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小王妃没享受几年恩爱便要承受丧夫之痛? 裴无咎轻叹一声。 他的小王妃实在太过诱人,他竟然为了能和小王妃有短短几年的欢愉,就被建昭帝的条件迷了心窍。 在确定自己能活下来之前,他真的不能再靠近小王妃了。 不然恐怕他会忍不住带她一起下地狱。 薛筱筱描红十张,临写十张,二十张字都写完了,也没等到裴无咎回来。 薛筱筱想了想,把二十张字整整齐齐地摞好,刚才裴无咎说了「要回来检查」的。 「朱槿,什么时辰了?」薛筱筱揉了揉手腕。 「回王妃,酉时了。」朱槿问道:「要传晚膳吗?」 薛筱筱迟疑了一下,最近裴无咎但凡在王府,都是和她一起用膳的。 「先不传,派个腿脚快的去外院走一趟,问问王爷在哪儿用膳。」 朱槿应了一声,到院子里指了个小丫鬟。 没多会儿,小丫鬟就回来了,「王爷说了,让王妃自己用晚膳。」 这是不回内院的意思了。 裴无咎经常忙,现在又接了原本太子手中的一些差事,就算没去皇宫也是要在王府中处理政务的,不回内院吃饭也实属正常。 但想到长安唤走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总有些不安。 默默地一个人用了晚膳,又等到戌时,裴无咎也没回来。 薛筱筱沐浴过,靠在床头,拿了话本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少了一个人,平时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话本子今天竟然有点看不进去。 一直等到亥时,薛筱筱确定裴无咎今天是不回内院了。 把话本子放到一边,夜明珠收了,薛筱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她又翻了个身。 半个时辰过去了,薛筱筱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一向睡眠很好,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裴无咎在身边,她竟然有点睡不着了。 也许是屋里有点热,而每天抱着降温的人却不在。 薛筱筱想了想,干脆下了床,出了卧房。 堂屋里守着的是朱槿,见她还没睡吓了一跳,「怎么了,王妃不舒服吗?」 薛筱筱摇摇头,「有点热,我去东厢房睡了。」 卧房因为顾及裴无咎畏寒,一直没有用冰釜,倒是东厢房摆了两个大冰釜,她一般白日都是在东厢房做功课跟蔡嬷嬷学习。 有时候薛筱筱也会在东厢房歇午觉,所以被褥齐全。 让朱槿不用动,薛筱筱自己去了东厢房,果然凉爽多了。 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遗憾地又叹了口气。 凉爽倒是凉爽,但没有抱着裴无咎舒服。 他是那种温凉,略微比体温低,但不会刺激得难受。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裴无咎离开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薛筱筱脑子里天马行空,把书里的剧情仔细回忆一遍,好像除了三皇子督造的粮仓,最近没什么事情发生。 她翻来翻去,头发蹭得毛茸茸的,过了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自然起晚了。 薛筱筱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她一边洗漱一边让碧桃指了个小丫鬟去外院,看看王爷出门了没有。 碧桃笑道:「知道您会问,刚才已经派人去过了。王爷在外院的书房,今天没出门。」 薛筱筱刚想着可以跟裴无咎一起用早膳,碧桃又补了一句:「不过王爷那边已经传过早膳了。」 薛筱筱:「……哦。」 第5章 看来确实出了什么事,裴无咎又忙起来了。 用过早膳,薛筱筱吩咐大厨房熬了酸梅汤,薛筱筱没用冰湃,拿了个小扇子慢悠悠地扇风,等晾好已经半上午。 小心地放到食盒里,薛筱筱拎着酸梅汤去了外院。 院子里站了两个侍卫,见薛筱筱来了,先是行礼,道:「王爷正在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薛筱筱想起以前来的时候,长安也是这么拦她,不过裴无咎每次都会叫她直接进去。 想到这里,她没有转身离开,轻声唤道:「王爷?」 书房里,裴无咎正在听永吉禀报他的小王妃昨天的一举一动。 「王妃亥时歇下的,过了半个时辰又起身去了东厢房,说是热得睡不着。」 「去了东厢房之后,到了子时王妃才睡着的。」 「早上王妃辰时起身,碧桃派了丫鬟过来看王爷出门了没有。」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卷书,裴无咎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的小王妃分明是想等着他一起睡觉,一起用膳,没有他在身边,她是不是没有睡好? 听到他的小王妃在院子里唤他,裴无咎的手指蓦地一紧,平展的书页被他捏出了皱褶。 他知道小王妃在等他回应,要是没有遗诏的事,他应该立刻就会开口让她进来,甚至就让她在书房陪着自己,也许还会监督她写几个字,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该如何运笔…… 可惜,不行。 他不能再靠近她。 生死未卜,他没办法给她一个将来。 甚至有可能不是别人要她的性命,而是他自己忍不住带她一起下地狱。 他更担心有一天他终究会离她而去,小王妃要承受丧夫之痛。 情浓时生离死别,也许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等了半天也没有裴无咎的声音,薛筱筱很是失望地盯着书房的门。 两个侍卫身姿笔直,紧张地不敢看薛筱筱,要是王妃硬闯,他们可不敢拦着。 薛筱筱叹了口气,「那我把酸梅汤放到这里,等王爷得空的时候再喝吧。」 她也没闹着非要进去,把食盒搁在树下的石桌上,转身走了。 到了院门处,薛筱筱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隔着门窗墙壁,她不知道书房里是什么情形,但总感觉裴无咎就在那里看着自己似的。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等薛筱筱走了,裴无咎捏着书页的手指松开,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过后的疲惫,「把酸梅汤拿进来。」 永吉应声去了,心里把建昭帝刺了无数剑,恨不得戳成筛子。自从王妃嫁进王府,王爷眼见着心情大好,没想到建昭帝竟然又弄出个该死的遗诏想让自家王爷殉葬,害得王爷瞻前顾后,连王妃都不敢见了。 酸梅汤温度适宜,甜桂花中和了乌梅的酸,恰到好处的清新爽口。 裴无咎含在口中,只觉得五味陈杂。 他不该喝小王妃送来的酸梅汤,不该打听小王妃的一举一动。 他应该远离她,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薛筱筱可不知道大反派的内心如何翻江倒海,她回了内院,路上还顺便摘了三个桃子,分给朱槿、碧桃。 用午膳也没等到裴无咎,到了晚膳,薛筱筱派了小丫鬟去外院看了看,说是王爷还忙着,不回内院。 薛筱筱一个人用了晚膳,一个人看了会儿话本子,一个人怏怏地去了东厢房睡觉。 许是心里不安,薛筱筱梦到裴无咎被皇上、太子和三皇子一起追杀,偏偏她像是在看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完全是个局外人,不能进去救裴无咎。 眼睁睁看着裴无咎被建昭帝刺了一剑,薛筱筱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摸脑门,一头的冷汗。 「呸呸呸!坏的不灵!」可能是因为梦里太紧张,薛筱筱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也不想下床去喝水,干脆把空间里的茶水倒了一杯。 茶水还保留着那天放进去的温度,在甜白瓷的小茶杯里冒着袅袅热气。 空间里没有时间流逝,放进去的东西会保留最初的状态,包括冷热。 薛筱筱喝完水,把茶杯又收了进去。 她躺在床上检查了一遍空间,这些天没事就塞些东西进去,空间几乎快要满了。 除了最初的九尾凤钗,还有几套裴无咎给她的头面,银两银票,连热乎乎的肉丸子和鸡腿都有了。 可惜,她这空间不能存活物,不然要是裴无咎遇到危险,把他直接收到自己的空间里该有多好。 哦,对了,薛筱筱遗憾完,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的空间长宽不过一臂,也就是个小箱子大小,根本就塞不下裴无咎。 第6章 她这些天研究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让空间变得更大的方法。 脑子里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薛筱筱又睡着了。 却不知,外院的裴无咎知道她做了噩梦惊醒,恨不得立刻赶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安慰。 却偏偏不能。 裴无咎一夜无眠。 次日,裴无咎不敢再留在王府,不然他的小王妃要是再找过来,他恐怕拒绝不了。 皇宫的巷道又长又直,巍巍宫殿斗角飞檐,无端端给这安静的巷道加了几分压抑。 裴无咎慢悠悠地转着轮椅,想着等会儿见到建昭帝,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虽然他早已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但建昭帝此人生性多疑,还是得小心为妙。 背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不用看裴无咎也知道是宁王。 果然,裴琅的声音响起:「无咎!」 裴无咎停下轮椅,扭头看了一眼。 宁王穿着朱红色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映着阳光有些刺眼。 裴琅大步过来,见裴无咎凤眸微眯,目光落在那金蠎上,笑道:「无咎看我穿着好看吗?」 他展开双臂,脚尖一点腰身一拧,在裴无咎面前转了一圈。 长眉舒展,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潋滟多情。 裴无咎点点头,「不错,宁王殿下丰神俊朗,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裴琅大笑,「哈哈哈,要是别人说我好看我就厚着脸皮领了,这话出自你的口我可不敢认。谁不知道无咎才是龙章凤姿卓尔不群,连父皇都夸你郎艳独绝呢。」 裴琅笑吟吟看着裴无咎。 裴无咎神色不变,淡淡道:「我们两个要在这里互相夸赞对方的容貌吗?」 「哈哈哈哈——」宁王朗声大笑,「夸容貌做什么,咱们又不是女子!我这不是刚有了穿亲王袍的资格,就想着多穿穿过瘾嘛。」 他随意地推着裴无咎的轮椅,「我可不像你,早就当上亲王,这亲王服都穿腻了。」 裴无咎冷声道:「我这亲王是皇上的恩泽,我可不敢说亲王服穿腻了。」 「哎呀,咱们哥俩闲聊,没必要这么谨言慎行吧。」裴琅突然看见裴无咎的手套:「咦,手上这是什么?」 裴无咎戴的手套都是府里针线房做的,样式是仿照薛筱筱做的第一双,细棉为主,常常磨损的指腹手掌部位加了小鹿皮,好看又实用。 裴琅拉着裴无咎的手看了半天,「这样子新奇,戴着别扭吗?给我试试。」 裴无咎摘下来给他。 两人身材差不多,手指长度也相仿,裴琅戴到手上,翻来覆去,「这个好,在拇指这里再加一片小鹿皮,冬天射箭的时候可以戴,比扳指好多了,扳指大冬天戴着凉得很!」 「这是谁想出来的?心思真巧!」 裴无咎没有答话。 裴琅眼睛一转,「难道是安王妃?」 裴无咎眼皮一撩,淡淡扫了他一眼。 裴琅哈哈一笑,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道:「无咎下次送我一双,我拿回府去让下人们也照着做几个,天凉了就戴。」 薛筱筱一早起来,朱槿就告诉她王爷出门去了。 往常裴无咎忙起来也有过不回内院的情况,但想到长安那天喊「王爷」的异样语调,薛筱筱还是觉得不安。 等到晚膳时分,又派了个小丫鬟去外院,得知裴无咎尚未回府。 薛筱筱一个人用了晚膳,到了戌时,让朱槿碧桃一前一后提了灯笼,她拿着自己下午临写的十张字去了外院。 外院中站了长安和另外一个侍卫,见到薛筱筱过来,长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自从王妃来了王府,自家王爷罕见地露出过几次笑容,他和永吉都是裴无咎的贴身侍卫,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王爷却不敢靠近她,那可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 长安低下头,不敢看薛筱筱的脸,抱拳躬身,「王妃,王爷正在议事,吩咐了谁都不见。」 薛筱筱皱眉,「我也不能见吗?」 长安顿了一下,「谁都不见。」 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站在原地,望着紧闭的书房门,突然扬声道:「殿下,我的十张大字都临写好了,你要不要帮我看看?」 裴无咎手指紧紧握着茶杯,黑眸低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没有等到回答,薛筱筱停了一会儿,又问:「殿下不是说了要检查的吗?」 「咔嚓——」一声脆响,裴无咎手中的茶杯捏碎了,破碎的瓷片刺破了他的手指,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永吉一言不发,飞快地取了棉巾子过来,帮裴无咎把茶渍和鲜血都擦拭干净。 第7章 「王妃回吧。」裴无咎终于开口,「我、我现在忙着,没时间。」 薛筱筱凝神听着他的声音,过了片刻,答道:「那我回了,王爷莫要太过操劳,注意休息。」 说完,她并没有立刻就走,在原地站着,纤白的手指抓着那薄薄的十张大字。 长安浑身紧绷,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刀。 朱槿、碧桃两个也不敢做声,见自家王妃静静站在院中,不说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现在这是怎么了。 分明前两天王爷王妃还是言笑晏晏,怎么突然就相敬如冰了呢? 薛筱筱站了一盏茶的时间,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院子。 朱槿、碧桃连忙跟上,一前一后提着灯笼给她照亮。 夜晚的王府很是宁静,只有细微的虫鸣间或响起。 花木影影绰绰,走在其间,凭白染了几分寂寥。 两个丫鬟越走越压抑,好容易回到正院,齐齐松了口气,服侍着薛筱筱洗漱。 朱槿拿着小熏笼帮她把柔顺浓密的长发慢慢熏干,一边说道:「王爷毕竟管着好多事,奴婢虽然不懂,但想必是很忙的。」 碧桃点点头,「那肯定的,其实忙点好,要是像咱们……永成侯那样,只空有爵位,身上没有任何差事,也是干着急。」 薛筱筱自然知道两个丫鬟是为了给她宽心。 可她实在宽不了。 她不知道裴无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反正绝对不是小事,不然不至于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了。 裴无咎不肯见她,她也帮不上忙。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至少不能给他添乱。 接下来的几天,薛筱筱没再去找裴无咎。 裴无咎也没回内院。 王府里众人都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变化,蔡嬷嬷几次欲言又止,张管家愁得胡子都白了几根。 连乔静禅和林妙香都找了借口来了几次正院,不过从薛筱筱这里什么也没探听到。 乔静禅这些天也是战战兢兢,之前裴无咎查舞弊案,章铭分明在王府,她却始终跟皇后那边说的是「探不到任何消息」,皇后似乎对她起了疑心,虽然禁足凤仪宫,还是派人敲打了一番。 此次王爷和王妃貌似出了什么问题,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皇后。 以本心来说,她并不想出卖安王府的任何消息给皇后。 安王府安宁平静,就算她和林妙香、王妃三个人来王府的目的不同,但彼此并不互相敌对,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希望就这么在王府生活一辈子,也不期望能得宠,只要相安无事即可。 想到薛筱筱上次送的桃子,王妃分明是去了桃林,估计也知道她在撒谎,却并没有戳穿她。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她和章铭的关系。 乔静禅咬着唇发了一个时辰的呆,最终还是决定不把安王府的消息泄露给皇后。 安王府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下人们全都小心翼翼,不敢犯一丁点错误。 裴无咎想避开薛筱筱,但总有些场合是要两人一起出现的,比如赏月宴。 以往的赏月宴都是皇后主理,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后,各处安排的全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处理宫务自然轻车熟路,一个小小的赏月宴根本不在话下。 这一次的赏月宴却是魏贵妃主理。 皇后和太子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出来行走,但两人刚刚「病愈」,太子手上没有差事,六宫宫务也没有回到皇后手中。 魏贵妃摇着团扇,顶着大太阳来了凤仪宫,饶是两个宫女给她撑着大大的华伞,她还是走得热津津的。 用香帕拭了拭鼻尖,魏贵妃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赏月宴还是您来主理吧,臣妾代管了这几天宫务,左右支绌,颇为头疼。平时尚且如此,赏月宴臣妾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她倒也不是自谦,虽然在这后宫除了皇后她就是第一人,这么多年受宠,但她从来没有管过这后宫杂务。 更别说各处的宫人都是皇后娘娘用惯了的,自然要时不时给她找些小麻烦。毕竟她只是代管几天,后宫早晚还是要回到皇后娘娘手里,这些人当然不会去讨好魏贵妃,凭白惹了皇后的眼。 日常宫务倒也罢了,就算哪里出了个小纰漏,跟建昭帝撒个娇说自己不熟悉,也就过去了。 可赏月宴上来的都是高门显贵,要是出了差错,那可就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魏贵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各处自然也安插了些眼线,但她毕竟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为庶务操心过,为了赏月宴这几天竟然没有睡好,眼下多了些遮不住的乌青,神色恹恹,像是娇艳的牡丹被烈日晒得打了蔫。 第8章 皇后一反往日端庄持重的形象,身子歪斜着靠在大迎枕上,抬手揉了揉额角,「我这身子才刚刚好了些,实在操劳不起,魏贵妃总不能看着本宫再倒下吧。」 她扫了一眼魏贵妃眼下的乌青,嘴角勾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真情实感的笑意,「再说了,咱们这么多年姐妹,本宫可是知道的,魏贵妃是一等一的伶俐人,不过是个小小的赏月宴,宫里每个月都有一次的,不是什么大事,本宫相信,魏贵妃肯定能安排好的。」 倒不是魏贵妃清高不贪权,要是从此掌管六宫宫务,她就算有难处也会咬着牙撑下去,问题是代理几天的宫务也并不能得到权利,反而可能落下错处。 她巴不得把这些烦心事还给皇后,可皇后显然是打算袖手旁观,只说身子虚弱不能劳累。 魏贵妃蔫巴巴地离开了凤仪宫。 金嬷嬷倒了杯皇后喜欢的六安瓜片,双手捧着送上,笑道:「这次的赏月宴没准要看笑话。」 皇后细细的眉毛一挑,「自然是要看的,这可是个好机会,笑话也笑不到本宫头上来。」 「……机会?」金嬷嬷若有所思盯着茶杯上的袅袅热气。 皇后微微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有些人都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难道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金嬷嬷恍然大悟。 若是以往,有人在赏月宴上出了事,就算没人敢怪责皇后,难免背后议论。 这次可是魏贵妃主事,要是有人出事,可跟皇后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毕竟,皇后还病着呢。 又是月圆之日。 刚刚用过午膳,薛筱筱早早就妆扮好,头上戴的是裴无咎送的碧玉梨花簪,身上穿了件浅绿色天水碧绫裙,清新得就像枝头拱出的第一片嫩叶。 她在妆奁前看了又看,还破天荒在唇上点了少许口脂,饱满的唇瓣看起来更加娇妍,像是一颗熟透的樱桃。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都是抿着唇一笑。 王妃好几天没见王爷了,今天肯定是要一起进宫,这是想打扮得漂亮些给王爷看呢。 刚刚未初,长安过来了。 「王妃,王爷命属下护送王妃进宫。」 薛筱筱刚刚亮起的眼睛又黯了下去,「王爷不去吗?」 要是裴无咎不去的话,她也不想去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说病了。 长安躬身道:「王爷今天一早就去了皇宫,此时还没回来。」 薛筱筱「哦」了一声,回头看看两个丫鬟,「多带些冰,再带些瓜子、蜜饯、茶水点心,你们两个在马车上的时候吃。」 两个丫鬟不能进宫门,只能在外面等着,幸好车里有个小冰釜。 朱槿碧桃每人拎了个食盒,全都是自己爱吃的零嘴。 长安命人在马车上多放了一倍的冰。 宫门外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跟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显然要糟乱得多,甚至还有一个马车被撞翻,里面的女眷似乎受了伤,嘤嘤哭泣不止。 长安俊脸冷肃,骑马护在薛筱筱的马车边。他们的马车上安王府徽记,长安挂着安王府的腰牌,自然无人敢拦,一路将马车带到了宫门跟前。 薛筱筱下了车,看看周边乱糟糟的喧闹声,皱起了眉头。 似乎,今天的宫宴不会太平。 宫门处安排了不少宫女内侍,引领来宫宴的高门显贵进入皇宫。 这次没有裴无咎在身边,薛筱筱一个人跟着小宫女穿过长长的巷道。 走着走着,薛筱筱停下了脚步。 小宫女忐忑地揪着衣角,「安王妃怎么了?」 薛筱筱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去御花园呀。」小宫女的声音有点抖。 薛筱筱笑了,「这不是去御花园的路。」 小宫女脸色一白,「可、可是走这边会比较近。」 「是吗?」 薛筱筱抬眸,望向她们前行的方向,花木稀疏,红墙青瓦有了斑驳,分明是越走越荒凉。 她看的书里面主要是讲太子妃方知月的故事,皇宫也是主要的活动场所,提到的次数很多。薛筱筱私下里画了一幅地图,每来一次皇宫就完善一次。 她已经来过两次皇宫,一次是去凤仪宫,后来又被魏贵妃带走,还有一次是直接进了御花园,之后又去了凤仪宫和龙极宫偏殿。 两次走的路虽然不尽相同,但皇宫的大致布局薛筱筱心中已经有了数。 小宫女带她走的路虽然之前没有走过,但看方向分明不是御花园,看周边景色萧瑟,应该是废弃无人的宫殿。 薛筱筱又仔细看了看小宫女,她来皇宫都比较留心,这个小宫女之前没有见过。 第9章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远了呢?」薛筱筱抬手一指,「御花园不是在那个方向吗?」 小宫女明显颤抖了一下,抓着衣角的手指骨节都泛白了,说话也开始结巴,「奴奴奴婢是想着走走走这边更更更……阴凉,对,更阴凉!」 慌乱之下她终于想好了借口,说话也利索了,「安王妃,您看太阳这么大,您的皮肤像雪一样的,奴婢是担心把您晒伤了,这才带您走这边。」 薛筱筱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周边的花木,「我觉得这边的树木更稀少,要说晒的话也是走这边更晒。」 小宫女从善如流,「既然您这么说,那奴婢就不走这边了。」 说完,她转了个方向,恰恰就是薛筱筱刚才指的御花园方位,「安王妃,您这边请。」 这次的方向没错,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 到了此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动一些。 虽然不知道刚才宫女想要把她带到哪里,但想必不是好事。 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安排,不过这未必就是魏贵妃的手笔,更有可能是皇后。 认真算起来,她跟皇后的仇怨更深一些。 不肯听皇后的话做内应就不说了,拿走了皇后的九尾凤钗,害得皇后颜面尽失。更有裴无咎审的舞弊案,抓的黑衣人,直接逼得太子、皇后禁足,手中的差事也丢了。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有权柄却无胸襟,在她和裴无咎这里栽了大跟头,就算表面上能装出大度贤淑,心里肯定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薛筱筱进了御花园,回头盯着远去的宫女背影,皱了皱眉,提醒自己今天的宫宴要务必小心。 她边走边看,大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裴无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裴无咎此时正和太子裴琰饮茶。 裴琰剑眉星目,原本是英武俊朗的相貌,不过最近「大病」一场,脸色不太好,硬是显出几分憔悴来。 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弄着茶杯,几次抬头看看裴无咎,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裴无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本来性子就冷,平时也不是多话的。 而太子看了建昭帝的遗诏,自然已经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看太子的样子,似乎颇为纠结,眼下乌青,看起来很久没有安眠似的。 裴无咎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怎么办? 「无咎……」太子斟酌良久,终于开口,「你喜欢山水吗?」 裴无咎长眉一挑,「尚可。」 「那你想没想过游山玩水,远离俗务,从此逍遥一生?」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的结果。 自从那日看到了父皇亲手所书的遗诏,裴琰想了很久。 裴无咎自幼跟他一起长大,基本是在宫里过的,裴无咎不像康郡王世子,更像一位皇子。他和裴无咎也不像是同族堂兄弟,更像是亲兄弟。 裴氏宗族旁支不旺,但同辈的兄弟还是有几个的,像裴无咎这样自幼住在皇宫的,却只有他一个。 幼时,裴琰也曾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裴无咎是皇上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出生就被抱到皇宫。 他一度以为是真的,甚至还偷偷问了母后。 向来端庄贤淑的母后却变了脸,狠狠地训诫了他一番,又处置了几个乱嚼舌头的宫人。 后来稍懂得些男女之事,裴琰再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按照裴无咎出生的日期推算,他的母亲怀上他之时,已经嫁给康郡王两年有余。 而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刚刚登上皇位不久,正是忙碌的时候。 及待看了遗诏,裴琰再度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天家无父子。 父皇只有他和老三两个孩子,看顾得很是用心,就在这种情况下,父皇还一直防备着他做大,用老三跟他制衡。 试想一个同族的兄弟有帝王命格,不管是谁,父皇也早就将其斩草除根了。 但裴无咎出生时就被得道高僧批了帝王命,按照常理,应该立刻杀了,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夭折简直太容易了。 可父皇却能容忍他长大,让他跟自己和老三一起识文习武,甚至还允许他成亲生子,还让他的孩子永世亲王,世袭罔替。 仅仅是在大行之时带他一起走。 这绝不是父皇惯常对待同族小辈的态度。 如果……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是父皇盼了许久的第一个孩子,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太子悄悄查了当初裴无咎出生前康郡王妃的脉案和康郡王当时的情况。 第10章 按照裴无咎的生辰往前推算,康郡王妃有孕之时,康郡王已经被父皇派到南方视察水务两三个月。 康郡王妃孕一月,康郡王回到京都。 这么算的话,裴无咎无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不过父皇也许为了遮人耳目,命太医做了手脚,脉案上记载的康郡王妃有孕之日要晚一个月,而裴无咎是「早产」了一个月出生。 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裴无咎是康郡王的儿子。 康郡王成亲之时,父皇还没有登上皇位,一个普通皇子就算觊觎同族兄弟定亲的王妃,也没办法据为己有,毕竟当时还有别的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盯着父皇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揪出错处来。 太子推测,父皇登基之后,故意派了康郡王远离京都,这才有了下手的机会。 至于康郡王妃是否自愿,从她生下无咎后选择自尽来看,应该是不愿意的。 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他的亲兄弟,但从族谱上来说,却是他的堂兄弟,跟他是同一个曾祖。 在这种情况下,裴无咎要想当上皇上,必须父皇、他和老三全都死光了。 父皇应该是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想着要在大行之时带走裴无咎。却又不忍心做得太绝,这才允许他留下后人。 太子抿了口茶,压下了喉间的苦涩。 他和无咎明明是亲兄弟,却不能相认。 但好在父皇对裴无咎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等到大行之时再下手。 如果裴无咎远离京都,寄情山水,做一个闲散王爷,手中再无任何权力,不可能威胁到他和老三的性命,也许父皇最后会更改遗诏,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想到的最好结果。 裴无咎却只是神色淡淡,「游山玩水?太子为何这样说?」 太子自然不能直说「你快走吧,离得远远的,没准父皇就不想杀你了」,他苦笑一声,「咱们从小就学文学武,做不完的功课,现在又是没完没了的差事,连个懒觉都没睡过。这几日病着,倒是难得有了清闲。」 「我就想着,要是能做个闲云野鹤,该是多么逍遥。」太子在裴无咎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别人面前还会自称「孤」,这也是从小习惯了。 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遗憾地叹道:「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还是有可能的。」 裴无咎一时没有开口,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斗彩小茶杯上。 看来,这就是太子看了遗诏之后想到的解决之道。 太子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但如果他真的像太子所说,带着他的小王妃游山玩水,几年之后,依然等到了殉葬的遗诏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摩挲着茶杯。 太子显然不打算违背遗诏,不然也没必要让他离开京都。 而以他对建昭帝的了解,皇上并不会因为他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年就把他给忘了。 游山玩水,远离庶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 在遗诏令他殉葬之时,他毫无反抗之力。 裴无咎声音不咸不淡,「我既身为大雍亲王,岁禄万石,就该对得起这些俸禄。太子没有机会做闲云野鹤,我也不能。」 太子急得直想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偏偏不能直说,更不能说让他放弃亲王的爵位,他要是敢这么说,不光裴无咎会起疑心,连父皇都要怀疑他把遗诏的事告诉裴无咎了。 「你……不再考虑考虑?」太子试探着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我意已决。」 薛筱筱在花园中转了一圈,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亲王妃,此时皇后和魏贵妃没在,她就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见到的人纷纷向她行礼。 花园里衣香鬓影环肥燕瘦,多是闺阁少女,这些都是冲着新封王的裴琅来的,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华秀桐,跟上次宫宴一样,她身上衣裙颜色极淡,很浅的蓝,远远看去就跟白色一样。 薛筱筱估计华秀桐很喜欢白色,但宫中讲究不能穿白,所以就取巧穿这种极淡的蓝色、粉色,不注意看就是白的,较真的话,人家又没穿白色。 当然,也没人会跟华秀桐较真,皇上不在意,皇后要装贤淑,魏贵妃估计已经把华秀桐当成了儿媳妇,其她贵女没这个胆子。 薛筱筱没看到方知月。 不知是上次宁王生辰宴时摔伤的膝盖还没好,还是因为当众跌下台阶太过丢人心理上还没缓过劲来,今天的宫宴方知月没有来。 转了一圈,她没找到裴无咎。 略微有些失望,薛筱筱倒也不急,总归等会儿进了景福殿,裴无咎肯定要坐在她身边的。 随便找了个地方闲坐,薛筱筱观察了一下,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主事,各处都显得有些混乱,有的地方连茶点都没有准备。 第11章 好在今天来的贵女们也不是为了吃茶,既然是奔着宁王妃的位子来的,自然不敢得罪魏贵妃。有几个已经开始赞扬魏贵妃,声音故意放得比较开,想来是为了能传到魏贵妃的耳朵里。 「听说等会儿有画舫呢。」 「太好了,这么热的天,坐着画舫泛舟湖上,简直是享受。」 「贵妃娘娘就是心思巧妙啊。」 画舫? 薛筱筱略微直起身子,往远处眺望。 宫里是有湖的,名为伴月湖。此时湖上果然已经停了一艘画舫,两层高,雕梁画柱,镶金嵌玉,四周垂着轻纱,随风而舞,华贵曼妙,正是闺阁女子们最喜欢的样式。 薛筱筱眉头皱了一下。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魏贵妃的点子,但画舫既然已经出现在湖上,显然是经过魏贵妃许可的。 魏贵妃是怎么想到画舫的? 要是照薛筱筱的想法,毕竟是第一次主事宫宴,应该保守一点,大家在御花园逛一逛,等会儿再去景福殿吃喝赏舞,也就很好了。 想到宫门外乱糟糟还有马车翻到的情况,薛筱筱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去画舫上的好,虽然她对这个两层的华美画舫很感兴趣。 坐了片刻,果然有宫人过来,「安王妃,请您登画舫一游。」 薛筱筱身份最高,宫人是第一个来请她,其她贵女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等薛筱筱一点头,大家好一起上画舫。 薛筱筱笑了笑,「昨夜没睡好,到现在还有些头晕,恐怕会晕水呢。不去了,我在这里坐着歇歇就好了。」 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迟疑了一下再度劝道:「安王妃,大家都看着您呢,您还是上去试试吧,这个画舫十分稳当,不会乱摇乱晃,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 薛筱筱唇角一弯,露出一颗淘气的小梨涡,「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怎么,你坐过?」 宫人脸色一僵,「安王妃真会说笑,奴婢哪有坐画舫的福气?」 生恐薛筱筱拒绝,宫人又道:「要是您真的晕水了,再把您送下来就好了。」 薛筱筱摇头,「再把我送下来,画舫还得重新靠岸。再说,等我晕水了再送我下来,那个时候我已经难受了,何必呢。」 宫人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强劝,只好转头去请其她贵女上船。 华秀桐是贵女之首,刚才一直在旁边等着薛筱筱先登船,把薛筱筱拒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扫视一眼,发现今天竟然没有看到方知月。 魏贵妃忙着,各处都需要她,皇后已经「病愈」,却没有出现。 在场的除了安王妃,大都是有意做宁王妃的。 眼看着宫人放弃了薛筱筱来邀请自己,华秀桐轻轻摇头,「巧了,我也有些不舒服,就在这里坐坐,你带别人上船吧。」 宫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今天的重头戏就是薛筱筱和华秀桐,结果两个人谁也不肯上船。 偏偏两人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阁老之女,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跟两人歪缠,只能转头请其她贵女上船。 没有安王妃这个身份尊贵的,贵女们更自在。没有华秀桐这个贵女之首,当然更乐意。一众贵女欢欢喜喜地上了画舫。 华秀桐微微屈膝,「安王妃,我去看看贵妃娘娘那里可需要帮忙的。」 薛筱筱一笑:「华姑娘请自便。」 华秀桐走了,薛筱筱独自坐在曲澜亭,遥遥看着画舫载着一众窈窕少女,缓缓离开岸边,驶向伴月湖中心。 一个高挑的宫女给薛筱筱斟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边,随即退了几步,安静地站在一旁。 伴月湖上有莲花盛开,在画舫一层,手臂从栏杆中探出去,能采到莲花和新鲜的莲蓬。 画舫上的宫人说魏贵妃吩咐了,这些莲花和莲蓬都是可以随意采摘的。 贵女们欢声笑语,有胆大的已经伸长手臂,采了朵半开的莲花过来。 薛筱筱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杯,想着等会儿见到裴无咎,定要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天都不肯见自己。 突然,伴月湖上传来一阵惊呼。 薛筱筱转头看去,画舫上的贵女都在尖叫乱跑,似乎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她仔细看看,发现那画舫比刚才下水时下沉了不少,一层已经浸在水中,好好的画舫竟然漏水了。 漏水也不是很可怕,偏偏贵女们一窝蜂地都跑到船头,想着等会儿第一个下船,那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歪斜,挤在船头的一众贵女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全都掉进了水里。 薛筱筱站了起来,这些贵女可能大都不会水,好在已经有岸上的宫人发现了伴月湖里的情况,正在奔跑着叫人去救援。 第12章 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整个翻倒了下来,把惊慌失措在水里胡乱扑腾的贵女扣在了下面。 这可就危险了! 薛筱筱忍不住惊叫一声。 正在她分神之际,后颈突然被人砍了一记手刀。 薛筱筱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下,身边的高挑宫女一把将她抱住,轻声唤道:「安王妃!安王妃您怎么了?」 见薛筱筱双眸紧闭毫无反应,宫女一颗嗵嗵乱跳的心总算是平稳了些,小心地看看左右,招手叫来早就守在一旁的两个宫女。高挑的宫女弯腰将薛筱筱背在身上,后来的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着,急匆匆离开了曲澜亭。 太子正在琢磨着怎么劝裴无咎离开京都,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大乱,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女眷们落水」什么的。 太子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他刚才没看见方知月,不知道她今天来了没有,糟了,不会落水了吧?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裴无咎猛地站了起来。 太子回过神来,「无咎快坐下!我推你过去!」 裴无咎心头狂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哪怕在战场上面对着刀枪剑戟,他都能冷静面对。 可现在,知道他的小王妃有可能遇到了危险,他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去。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腿就算能站起来瞬间,也不可能比轮椅的速度更快。 裴无咎坐了回去,太子推着他,两人速度飞快,赶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已经乱成一团。 魏贵妃、皇后、皇上都来了,画舫已经半沉入水中,好在贵女们都已经被救了上来。 皇后指挥着宫女送贵女们去储秀宫换掉湿透的衣裙,有被画舫砸伤的则先用毯子裹了,让太医诊治。 太子找了一圈没找到方知月,裴无咎则是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里没有薛筱筱。 「母后,阿月找到了没有,受伤了吗?」太子着急地问皇后。 皇后摇头,「她今天没来宫宴。」 太子松了口气,「那安王妃呢?」 皇后道:「本宫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听宫人说安王妃没有上画舫,一直在曲澜亭坐着。可能去别处闲逛了吧?」 裴无咎轮椅转了个方向,去了曲澜亭。 曲澜亭中间的石桌上摆着茶点,茶水还冒着热气,可亭子中却空无一人。 裴无咎手指紧紧地握着轮椅扶手。 他的小王妃,去哪儿了? 薛筱筱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 她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静静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此时她正伏在某个人的背上,感觉身形是个女子。 腰上一左一右搭了两只手,显然除了背着她的人,还有两个在旁边扶着。 薛筱筱掂量了一下,如果出其不意,自己有没有胜算。 刚想从空间中把特意磨得锋利的剪刀拿出来,薛筱筱就听见背着她的女子重重地喘了口气,「可算是到了。」 薛筱筱手指一顿,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隙,发现对着的是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紧张地盯着前方赶路,脚下磕磕绊绊,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另一边的宫女低声道:「没把她弄伤吧?」 背着她的宫女累得有些喘,「就是弄晕了,绝对没留下伤口。」 薛筱筱趁机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精致的宫殿,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 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各处打扫得并不干净,似乎前不久还住过人,但现在已经空置了。 宫女背着她进了正屋,往右一转,穿过明间进了卧房。 薛筱筱闭上了眼睛。 感觉宫女把她放到了床榻之上,然后三个人匆匆离开了卧房,还将门关得死死的。 薛筱筱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三个宫女脚步慌乱,渐行渐远,听起来已经离开了院子。 她的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个人就躺在她的身边。 这是要给自己安排一出通奸? 薛筱筱想了想,从一进宫门开始,就有人试图把她带到偏僻的宫殿来。 如果她跟着小宫女走了,肯定也会被打晕送到这张床上。 如果她上了画舫落水,应该就是带着来换衣服,然后再被打晕。 没想到在亭子里坐着,最后还是被打晕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奸夫」是谁? 薛筱筱不知道对方是否正在看自己,她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第13章 刚才送她过来的宫女很在意她有没有留下伤口,说明她们想弄成一个「自愿」的假象。 说起来也是,如果堂堂亲王妃在皇宫里被人打晕,那幕后安排这一切的皇后也是逃不掉嫌疑的。 浓重的酒气下,似乎还有别的味道。 薛筱筱放缓了呼吸,仔细辨识。 蔡嬷嬷教过她品茶、识香,这个味道…… 是龙涎香。 宫里能用龙涎香的人不多,皇上、太子、宁王。 皇后肯定不会陷害自己儿子,那就不是太子。 身边的人摸到了她的手。 手指细腻,只指腹上带着薄茧。 宁王。 得知对方的身份,薛筱筱顿时安心了。 宁王不可能想跟她这个安王妃闹出什么事来,他定然也是被陷害的。 想到这里,薛筱筱睁开了眼睛。 裴琅正盯着她,桃花眼略有些呆滞,见她醒了,裴琅笑了起来: 「嘻嘻嘻。」 薛筱筱:「……」 裴琅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干嘛不理我,我不好看吗?」 薛筱筱身子没动,眼睛转了转,发现屋里并无他人,这才有了动作。 抬手把裴琅的手拍开,薛筱筱问:「知道我是谁吗?」 裴琅吃力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啊,你是那个……薛筱筱。」 还有神智。薛筱筱顿时轻松了。 裴琅是宁王,她是安王妃,皇后要是做得太明显,肯定会被皇上怀疑。 所以,她的身上没有伤口,那么宁王可能只是误服了什么导致醉酒的东西,却不会像某些话本子里那样中了烈性春毒,毕竟那些春毒是太医能检查出来的。 不对,就算没有春毒,也可能有助情之物。 果然,下一刻,裴琅就握住了薛筱筱的胳膊,他眼神迷离,「薛……你真好看。」 薛筱筱胳膊一甩,挣开了裴琅的手。 裴琅不满地往前一扑,抱住了薛筱筱的腰,嘟着唇抱怨:「你干什么嘛,我这么好看,你也好看,咱们亲亲好不好?」 他的脑袋埋在薛筱筱肩头,蹭了蹭,「薛……雪……小……」 他把自己绕糊涂了,干脆给薛筱筱改了名字:「小雪花,你、你好香啊,是、是……是梨花的香气!」 薛筱筱一阵无语,裴琅醉酒之后怎么是这副德行? 她挣扎了一下,裴琅毕竟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力气比她大得多,薛筱筱没能挣开。 裴琅见她挣扎,双臂更用了几分力气,他醉酒之后没个轻重,这一下险些把薛筱筱勒得背过气去。 裴琅又是「嘻嘻嘻」笑了几声,「小雪花,你的腰好细好软。」 薛筱筱:「……」 这估计就是皇后想要的结果。 也不一定非要他们发生什么,只要她和裴琅在这僻静宫殿「幽会」,而她迷迷糊糊,裴琅醉醺醺,两个人躺在床上,就足以报复安王府和宁王,还能让裴无咎和裴琅生隙,也许从此反目成仇。 可是,这不是薛筱筱想要承受的。 想了想空间里的锋利剪刀,薛筱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来。 她一伸手,揪住了裴琅的耳朵,用力一拧。 「你给我清醒一点!」 「啊啊啊啊,疼啊——」 裴琅叫了起来,眼泪汪汪,委屈巴巴,控诉道: 「你怎么这么凶,不给亲亲,还打人?!」 裴无咎绕着伴月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小王妃。 他的小王妃向来谨慎,进了皇宫从来不乱跑,不会闲逛到别处去的。更何况伴月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薛筱筱如果就在左近,肯定能看见他。 小姑娘出事了! 裴无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后,眸光黑沉,他勉强压下了心中翻涌上来的暴戾之气,转过轮椅,拐到一片花木后,招招手。 有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低着头过来,问:「王爷,您有何吩咐?」 裴无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小内侍连连点头,急匆匆去了。 薛筱筱此时正在对付醉酒的裴琅。 她拧着裴琅的耳朵,迫使他松开自己的腰,恶狠狠地说道:「有人要害你!让你当不成亲王!」 裴琅毕竟在皇宫中长大,一听有人要害自己,虽然酒还没醒,但本能地警惕起来,努力把目光聚焦,「谁?谁要害、害本王?!」 「嘻嘻嘻。」他警惕了没几息时间,就又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里面还有刚刚被拧耳朵疼出来的眼泪,亮晶晶的,「是你要害本王吧,你拧得本王好疼啊!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第14章 「不过,你这么香,要是让本王亲亲的话,本王就饶你一命。」裴琅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薛筱筱送了他一枚白眼。 她本来想把裴琅弄清醒让他离开,免得他醉酒之下 应付不了,现在看来只能自己离开了。 只希望等会儿捉奸的人来了,裴琅不要胡乱说话,喊出自己的名字来。 想到这里,她清澈的杏眸转了转,「我是小雪花,等会儿要是有人问你和谁在这屋里待着,你就说是冬天的雪花,听到了吗?」 「嘻嘻嘻。」裴琅连连点头,桃花眼潋滟,笑得颇为荡漾,「我知道,小雪花,嘻嘻嘻,香香的小雪花。」 薛筱筱不敢再停留,没准捉奸的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她一把推开裴琅,翻身下床,先到窗口看了一下,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薛筱筱松了口气,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就看见裴琅也下了床,正摇摇晃晃地朝她扑了过来。 「我去——」薛筱筱双眸猛地睁大,毫不犹豫地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裴琅的肚子上。 裴琅本就醉酒站立不稳,被她踢中,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他似乎被摔懵了,呆呆地看着薛筱筱,嘴巴张得大大的,耳朵被薛筱筱拧得红通通的,看起来颇为傻气。 薛筱筱再不敢耽误,冲到卧房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高大的内侍正抬着手,显然是准备推门进来。 薛筱筱呆了一瞬,下一刻,特意磨得锋利的剪刀凭空出现在她的手里,被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 「奴婢是安王派来的!」内侍虽然没看到她衣袖下遮掩住的剪刀,但薛筱筱眼中的杀气却看得分明,连忙表明了身份。 薛筱筱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回身一指裴琅,「那你把他弄走!」 如果这内侍是皇后的人,肯定不会弄走裴琅。如果真是裴无咎派来的,应该会听她的话。 到底是谁的人,一试便知。 内侍二话不说,越过薛筱筱直奔裴琅。 裴琅还在发呆,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屈着,无辜地问道:「小雪花,他是谁,干嘛打扰咱们的好事?咱们还没亲亲呢!快让他退下!」 薛筱筱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内侍扬手一掌,切在了裴琅的后颈。 裴琅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薛筱筱:「……」 这烦人的家伙,可算是老实了。 内侍将裴琅背在身上,朝着薛筱筱点点头,飞快地出了房门,他并不走院门,而是站在院墙下听了听动静,然后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过去。 他背着身材高大的裴琅,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身姿矫健,一跃而过。 看来是个会功夫的。 薛筱筱回身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到雕花大床前,把皱了的床铺扯平,检查了一下没有落下她和裴琅的东西,这才快步出了房门。 只要这里没有裴琅,就算被人发现她在这院子里,也没有妨碍。 现在,她完全不用着急了。 倒是裴无咎让她有点担心。 刚才的内侍显然是裴无咎安插在皇宫里的人,或者是他收买的,反正本应该是一枚暗棋,却为了帮她而暴露了。 也不知道他为了找她,动用了多少人手? 会不会动静太大,引起皇上或者皇后的警惕? 毕竟在皇宫安插眼线人手,实在是……动机不良。 薛筱筱走到院门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还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奴婢刚才看到安王妃朝着这边来了。」 「这前头有一个宫殿,是以前吴嫔住的,前阵子吴嫔死后,就空了下来。」 「快过去看看,这宫殿没人住,安王妃怎么到这里来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薛筱筱脚步一转,飞快地离开了。 她也可以留下,反正只要没有裴琅,这些人就算怀疑也不能说什么,她完全可以说自己闲逛迷了路,看到这里有个宫殿就想进来问问路。 不过还是离开更省心。 薛筱筱对皇宫布局有个大致概念,刚才那些人说这里是什么吴嫔住的宫殿,那就是后宫中比较好的住处。 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和魏贵妃,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嫔位,这宫殿虽然打扫得不干净,但整体精致华丽,应该不是非常偏僻。 果然,薛筱筱走了没多远,就隐约看到了凤仪宫的翘角飞檐。 找到了凤仪宫,薛筱筱就更有把握了,脚步飞快,从凤仪宫侧面经过,直奔御花园。 第15章 进了御花园,穿过几丛花木,薛筱筱隐约听到了伴月湖畔的人声。 她朝着伴月湖过去,拐过一丛盛开的锦葵,险些撞到一个人 ……的轮椅。 「殿下!」到了此时,薛筱筱才终于彻底安心,她低低地唤了一声,蹲在裴无咎的轮椅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殿下,我、我刚才差点遇到麻烦了!」薛筱筱红润的嘴唇一瘪,压低了声音,委屈地跟裴无咎告状,「我觉得是皇后在陷害我!」 裴无咎飞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虽然她的声音已经小心地压得很低,但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更何况皇后本人就在不远处。 他的掌心冰凉。 薛筱筱刚经历了一番惊险,又急匆匆赶路过来,走得脸颊发热,被他冰凉的手指一捂,顿时舒服了。 她还想跟裴无咎说一下刚才那个内侍带走裴琅的事,「我——」 她刚说了一个字,两人都呆住了。 裴无咎的手捂着她的脸,掌心就压在她的嘴唇处。 他压得不紧,并没有碰到她的唇。 可是她说「我」这个字的时候,嘴唇会自然地嘟起,正好贴在了他的掌心。 就像一个……亲吻。 分明是柔软温热的嘴唇,裴无咎却好像被火炭烫伤了一样,飞快地撤回了自己的手。 薛筱筱也有些脸红,但她更在意裴无咎的表现。 他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动作还……躲躲闪闪的。 难道帮助她的内侍把屋里的情况告诉了他,然后裴无咎就生气了? 不仅生裴琅的气,还生她的气? 毕竟这古人可是很讲究贞洁的,听说有女子被人碰了胳膊也要自杀的。 她刚才可是既被裴琅抓了胳膊,还被抱了腰呢! 「殿下。」 薛筱筱试探着再度抓住裴无咎的手。 裴无咎立刻把手抽了回去,还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别乱动。」 薛筱筱清澈的杏眸越睁越大,白软软的脸颊也鼓了起来,「我生气了!」 裴无咎刚抬起来的手顿了一下。 薛筱筱瞪着他,「哄不好的那种!」 裴无咎:「……」 薛筱筱:「……哼!」 她白生生的小脸鼓着,杏眸圆溜溜的,琥珀色的瞳仁清亮,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裴无咎很想捏一捏她软软的脸,看看是不是跟包子一样的手感。 可已经有人朝着这边走来,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最终,那修长的手指在白软软的脸颊上飞快地捏了一下,继而又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迅速地将略有歪斜的衣襟整理好,裴无咎低声问道:「刚才去哪儿了?」 薛筱筱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 刚才她一路过来并没有碰到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衣襟歪斜了。 估计是刚才应付裴琅的时候弄歪了。 原来,他把手抽走是为了给自己整理衣襟,并不是嫌弃自己了。 薛筱筱心情大好,眼睛一弯,笑成了月牙,刚想回答裴无咎的话,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过来。 「哎呀,安王妃在这里呢!」 「皇上、皇后娘娘,找到安王妃了!」 脚步声纷沓而来。 建昭帝在最前面,皇后和魏贵妃一左一右跟在他侧后方。 看到毫无异状的薛筱筱,魏贵妃明显松了口气,皇后眼中飞快地闪过诧异。 建昭帝脸色阴沉,「安王妃刚才去哪儿了?」 他这话跟刚才裴无咎问的一模一样。 薛筱筱后知后觉地发现,裴无咎并不是在真的问她,毕竟那内侍是他派去帮忙的,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在吴嫔的宫殿。 他之所以要问那一句,是在提醒她赶紧想好回答,好应对建昭帝等人的问题。 ……这家伙! 薛筱筱心中一暖。 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微笑,薛筱筱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唔,起吧。」建昭帝应道,目光还是看着薛筱筱。 薛筱筱低头恭谨答道:「刚才大家都上了画舫,臣妾昨晚没有休息后,担心晕水,故而不敢上船,就在那里一角找了个阴凉地歇着。」 「可是!那画舫、那画舫突然漏水了!」薛筱筱脸色发白,「臣妾吓坏了,正想着要喊人帮忙,又看见、看见那画舫突然翻到,把好多人都压在了下面!」 她说着话,身子也害怕地颤抖起来,「臣妾吓得当场就晕倒了!」 第16章 「等臣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花木丛中,刚刚爬起来,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了。」薛筱筱看了看裴无咎,「走过来,刚好遇到我家王爷。」 她说的毫无破绽,晕倒在花木中,被枝叶遮挡,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而且他们刚才找的时候也是在凉亭、长椅、附近宫殿寻找,并没有去翻看花木。 建昭帝如有所思。 皇后恨不得立刻揭穿她:什么晕倒在花木中,你分明是在吴嫔的宫殿跟宁王幽会来着! 偏偏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担忧地望着薛筱筱,以示自己很关心她。 魏贵妃主持的宫宴出了大事,一船的贵女全都落水,还有几个受了伤,要是连安王妃也出了意外,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今见薛筱筱无碍,魏贵妃巴不得事情赶紧过去,「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王妃身子如何,要不去歇一歇?」 薛筱筱摇摇头,「多谢贵妃娘娘,臣妾已经无碍了。」 「陛下,」裴无咎冷声道:「安王妃受了惊吓,臣先带她回府了。」 「去吧。」建昭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去让王府的良医看看,你们刚刚成亲,要多注意身体。」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离开了御花园。 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建昭帝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成亲……多注意身体…… 这是在说她有可能怀孕? 薛筱筱嘴角一抽。 根本就不可能好吧! 「殿下……」 薛筱筱走在轮椅后面,看不到裴无咎的脸,自然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裴无咎淡淡地应了一句,「嗯,回去再说。」 他的手探到轮椅靠背上,精准地落在薛筱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今天的宫宴显然是办不成了,宫门外等着的马车排了长长的一串。 之前已经有落水的贵女换好衣裙出来,这下大家都知道宫里出了事,甚至还有贵女受了伤。 宫门外乱糟糟吵闹喧哗,还有马车上等待的仆从被吓哭。 朱槿和碧桃也在马车旁急得乱转。 她们不能进宫门,却偏偏得知里面出了事,还不知道自家王妃有没有受伤。 长安冷着脸,紧握着腰刀的手指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及待看到薛筱筱推着裴无咎出来,朱槿碧桃欢呼一声迎了上来,长安也缓缓松开了手中的腰刀。 「王妃!」碧桃冲到薛筱筱跟前,上下打量一下,完全忘了还有个王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朱槿好歹还给裴无咎屈膝来了个福礼,「王妃,奴婢好担心您啊!你受伤了没有?」 薛筱筱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脑袋,「没事,我没坐那个画舫。」 她推着裴无咎往马车走,一边抱怨两个丫鬟:「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在马车里等,至少还有冰釜和专门给你们准备的零嘴。」 她也知道两个丫鬟是担心她,可看到她们被晒得脸都红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朱槿碧桃抿着唇笑,也不反驳。 只要自家王妃没出事,就说上几句又怎么样? 反正不疼不痒。 来时的马车让两个丫鬟坐,薛筱筱和裴无咎上了另外一个马车,那是裴无咎来皇宫时坐的。 马车慢慢驶离了皇宫。 薛筱筱听着周围没有了乱糟糟的人声,迫不及待地把皇宫里发生的事跟裴无咎讲了一遍。 「殿下,皇后好执着啊!」薛筱筱叭叭叭地告状:「我一进宫就想把我往偏僻处带,没成功又想让我上画舫,对了,殿下,那画舫里的人都没事吧?」 她自己都危难重重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裴无咎看着她没有说话,黑眸幽深难测,薛筱筱没有看懂里面翻涌的情绪。 「殿下,你干嘛不理我?」 薛筱筱一说出这话,顿时想起前些天裴无咎不回内院也不肯见她的事。 委屈一下子翻了上来,红润的嘴唇一瘪,眼圈红了。 裴无咎看着自己的小王妃。 红润的嘴唇瘪瘪的,杏眼里起了一层水雾,微微勾起的眼尾泛了红,那一抹红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娇媚得惊心动魄。 这一刻,裴无咎的心……乱了。 他想抱着她,想亲她,甚至想做些更过分的事情让她哭出来。 他更想杀人! 杀了皇后!她已经屡次对自己的小王妃不利了。 杀了建昭帝!弑父又怎么样,反正他早就背上了弑父的名声。 第17章 或者把裴琅也杀了!虽然他也是被皇后陷害,但他不该碰自己的小王妃。 裴无咎气血翻涌,眼前出现了无数碎片,浴血沙场时的残肢断臂,迎面飞来的如蝗箭矢,康郡王胸口中剑时绝望震惊的神情…… 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捏在一起,手背上青筋鼓起,裴无咎拼命地克制着自己,甚至不敢动一下。 他怀疑如果自己去碰小王妃,可能会伤到她。 裴无咎浑身紧绷,双眸染上了血色。 薛筱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危险临近时的本能反应。 她悄悄地往后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到车壁上。 声音也带了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殿下,你冷静点,你不想理我就不理嘛,没事,真的,没事,我、我可以自己玩儿的!」 裴无咎咽下了喉间泛起的腥甜,黑眸闭上,平静了片刻,缓缓睁开。 刚想说些什么,马车停了下来。 安王府到了。 他的小王妃「哧溜——」一下钻过车帘,麻利地跳下马车,跑了…… 裴无咎:「……」 薛筱筱一口气跑进了大门内,回身一看,两个丫鬟刚刚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还在东张西望地找她。 薛筱筱拼命地朝她们招手。 碧桃眼尖,「诶,王妃怎么跑这么快?」 朱槿拉了她一把,追着自家王妃去了。 碧桃小跑着过来,「王妃,您不等王爷吗?」 她和朱槿都知道,这些天王妃多想见王爷呀,往外院跑了好多趟都没见着,这好不容易坐一辆马车回来,按照常理,王妃应该亲自推着王爷的轮椅回内院才是呀。 朱槿也是满腹狐疑,难道是刚才在马车上吵架了? 薛筱筱回头望了一眼,裴无咎才刚从马车上下来,薄薄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她一个激灵,又想起了刚才在马车里那可怕的情景。 裴无咎分明是不对劲的,他眸光中带着血色,浑身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强大而恐怖。 察觉到危险的本能让薛筱筱逃得远远的。 她一手拉起一个丫鬟,一溜小跑进了二门。 朱槿碧桃莫名其妙,回了正院,见薛筱筱热得脑门都冒汗了,连忙给她擦拭了一番,又捧了冰湃的果子过来。 薛筱筱捏着半颗去了核的冰桃子,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地啃着,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想着裴无咎的事。 裴无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以至于她都忘记了他是书中大反派。 既然能成为大反派,除了跟太子作对,应该也做过一些极端的事。 她第一次见皇后的时候,皇后还说过裴无咎曾经把人剥了皮挂在城门上。 虽然皇后这人十分讨厌,但裴无咎显然也不是温良恭俭让的谦和之人。 接下来的几天,薛筱筱老实了,没敢去找裴无咎。 而裴无咎也没回内院来。 上次的舞弊案有了章铭的口供就可以结案,但他故意放出章铭的消息,引来皇后派出的杀手,害得皇后太子禁足,彭家势力被打压。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后试图栽赃他的小王妃。虽然不知道那九尾凤钗到底被小王妃藏到了哪里,但显然是在凤仪宫的时候被皇后设法陷害了。 他以章铭为诱饵引出杀手,就是给他的小王妃出气。 没想到,皇后并不吸取教训,这一次还想陷害他的小王妃和宁王不清白。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既报复了他,还打击了宁王,更是能让他和宁王反目成仇。 但这里面受伤害最深的却是他的小王妃。 要知道一个女子如果失了贞洁,那她的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就算裴无咎不在乎,薛筱筱以后出了门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裴无咎……很在乎。 他不知道在那个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内侍过去的时候,薛筱筱正准备离开,而裴琅跌坐在地上,耳朵红红的。 两人的衣衫都算整齐,只有小王妃的衣襟略微歪斜了一点,像是被拉扯过。 内侍禀报裴琅喊他的小王妃「小雪花」,还说要什么「亲亲」。 「咔嚓——」一下,裴无咎手里的茶杯又被捏碎了。 他的小王妃,他都没有亲亲过,裴琅…… 皇后…… 不能原谅! 裴无咎面冷如霜,淡漠地擦干如玉手指上的茶渍,鸦色长睫低垂,遮住了黑眸中的冷戾。 此次的赏月宴可谓是历史上最失败的宫宴。 魏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内疚自责恨不得负荆请罪。 第18章 所有落水的贵女都得到了魏贵妃送去的人参或血燕,用来给贵女调养身体。另有精美布料两匹,用来赔偿贵女落水弄脏的衣服。 画舫上的闺阁少女多是冲着宁王妃的位子来的,又怎么肯得罪魏贵妃。就算有几个受伤的,父母心疼得要死,但还是忍痛说「无妨无妨画舫不结实与贵妃无干」。 建昭帝在皇位上待了将近二十年,后宫女子众多,争风吃醋相互陷害的戏码隔三差五就要上演。 画舫出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何况疑心颇重的建昭帝呢,只不过皇后毕竟是发妻,又是太子生母,既然没有闹出人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魏贵妃终日以泪洗面,还破费了许多银子,小库房里的好东西更少了大半。 毕竟是二十年的感情,建昭帝新人再多,对皇后和魏贵妃还是最为看重,见状颇有些心疼,安慰了几句,又从自己的私库中挑了不少东西,补给魏贵妃。 消息传到凤仪宫,皇后气得把新养的指甲都掰断了一根。 她本来是要打脸魏贵妃、报复安王府、让安王和宁王反目,完美的一箭三雕之计,结果那个狡猾的安王妃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当,好容易让人强行打晕,结果又不知道自己怎么醒过来给逃脱了。 按理说她就算醒了,对上用了助情之物又醉酒的宁王也应该逃不掉,偏偏宁王也不见了! 现在可好,魏贵妃一哭,皇上把宫务主理大权又交回了她的手里,「这后宫皇后管了快二十年了,各处的人手也都是惯熟的,还是皇后管着吧,免得下次朕坐画舫的时候也翻船了。」 语气可谓是嘲讽加警告,分明是认定了那画舫是皇后做了手脚。 皇后有苦说不出,画舫是她命人做了手脚,可问题是,她凭白惹了一身骚,却没吃到羊肉! 这还不算,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她本来是要捉奸安王妃和宁王,把事情闹开。但既然安王妃逃了,就不敢主动跟安王说她被人打晕带走的事,毕竟涉及到女子贞洁,就算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也足够杀人于无形。 安王妃肯定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裴无咎就算怀疑安王妃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她的头上来。 但接下来她的母家接连被安王查出贪墨、欺压百姓之事,宁王也插了一手,彭家势力一落千丈。 分明是安王和宁王在一起找她报仇。 彭家接连出事,皇后焦急又没脸,心痛之余,斟酌了一番措辞,准备在皇上面前暗示安王宁王已经勾结在一起。 谁知那安王根本就是个疯子,转头又开始对付宁王,宁王负责督造的永丰粮仓,有人以次充好贪墨工银,落马之人竟有十之二三,多是与宁王亲近的朝臣。 这下,就算建昭帝疑心重,也不会相信安王和宁王勾连在一起打压太子了。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抄家灭族一个接一个。 而始作俑者的王府里却一片安宁。 薛筱筱根本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这些天她很老实地自己待着,也没试图去外院找裴无咎,自然也不知道裴无咎已经搅得朝堂上人人自危,更不知道这是裴无咎在替她出气。 裴无咎不来,薛筱筱就窝在东厢房。 两个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薛筱筱做了三份沙冰,分给朱槿碧桃一起吃。 晶莹的冰渣拌上鲜嫩的桃子、梨子、樱桃各种鲜果碎丁,再浇上鲜奶和蜂蜜,冰凉细甜,最适合消夏。 朱槿、碧桃很喜欢这个沙冰,坐在小凳子上一人捧了一碗吃得很认真。 正吃着,院子里的小丫鬟禀报,说是永成侯府的夫人和二姑娘来了。 薛筱筱愣了一下,没做声,慢条斯理地把碗里的沙冰吃完,这才让人把她的继母和继妹带进来。 大热的天两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郭氏满脸都是汗,薛姗姗愤怒地瞪着薛筱筱,嘴巴鼓着,倒是没敢说什么。 「妾身见过王妃娘娘。」上次薛筱筱回门的教训郭氏记得很清楚,干脆利落地福了一礼,还扯了薛姗姗一把。 薛姗姗不情不愿地跟着郭氏行了礼,眼睛却在屋里转了一圈。 这里不是正屋,布置得像是少女的闺房,没有丝毫安王的痕迹。 靠窗的软榻上摆着大迎枕,绣的是鱼戏莲叶间,一旁的小几上放了三四个甜白瓷的小碟子,盛着鲜红欲滴的樱桃和炒熟的南瓜子,另有一碟点心,层层起酥,不知是什么馅的。 床帐是极淡的雨过天青,薄薄的一层纱,缥缥缈缈,犹如仙衣。 床头的架子上摆了一排的玉雕。 薛姗姗看到那玉雕,眼睛就直了。 那是十二生肖,并没有整齐地排放,小鸡和小狗凑到一起,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小马、小羊、小牛做奔跑状,后面追了一只小老虎。 第19章 兔子却有三只,一趴一坐,还有一只前爪抬起,憨态可掬。 不说雕工如何精细,关键那玉油润细腻,通体洁白无暇,分明是上好的羊脂玉。 这样的玉质,就算是做成玉簪玉镯耳坠子,也是极品。 在这里却被雕成了随手把玩的小玩意。 这一套下来,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玉料,价值多少银子! 「起吧。」薛筱筱估摸着两人是为了永丰粮仓的差事来的。 果然,郭氏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王妃您知道吗,这几日朝堂上可热闹了。」 薛筱筱心头一动,「什么热闹?」 薛姗姗勉强把目光从那玉雕上撕下来,一撇嘴,「安王弄出来的动静那么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薛筱筱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后妃尚且不能干政,我一个小小的王妃,又怎么可能知道王爷在朝堂上做了什么?」 郭氏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讨好地解释道:「最近皇后娘娘的母家——就是前阵子被斩了的会试主考官彭筹他们家,出了不少的事,都是安王和宁王给查出来的。后来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也出了很多贪墨之事,又是安王爷的手笔。」 原来,裴无咎这些天都在忙这些事情吗? 皇后、宁王…… 薛筱筱有片刻的晃神。 他是不是……在替她出气呢? 薛筱筱愣神的工夫,永成侯夫人还在说:「所以呀,现在建造永丰粮仓的官员一下子少了很多。」 说完,郭氏眼巴巴地看着薛筱筱,意思非常明显。 之前薛筱筱就已经把永成侯想要在永丰粮仓那里寻个差事的话递到裴无咎面前了,不过她也说了最好不要给永成侯安排。 现在看来,幸好裴无咎没把永成侯安插进永丰粮仓去,不然这次永成侯也得落马,没准还会连累裴无咎束手束脚。 薛筱筱并不想理会郭氏,薛姗姗却按捺不住了,「上次你答应了父亲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我已经兑现了。」薛筱筱浅浅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答应了永成侯,在王爷那里帮他进言。我也已经告诉王爷了,至于王爷要怎么安排,那可不是我能做主的。」 郭氏脸色一僵,随即硬挤出个笑脸,「之前那永丰粮仓是诱人的香饽饽,人人都想着咬一口。现在让安王这么一整治,人人自危,都没人敢往粮仓上凑。偏偏又有不少空缺,这个时候王妃再提几句,王爷应该会安排的吧。」 薛筱筱说道:「王爷可不是忘性大的人,我既已经提过,他必然还记着。要真是合适,王爷自然会安排。要是不合适,我就是在王爷耳朵边念叨一百遍也没有用。」 更何况,她被马车里的裴无咎吓到了,想想自己之前竟然在他面前屡有放肆,没被他捏死可真是命大。她现在绝对不想凑到裴无咎面前去拿永成侯的事情烦他。 郭氏不敢勉强薛筱筱,一脸失望。 薛姗姗气鼓鼓的,「父亲的事情你办不成,那至少下次带我一起去赏月宴。」 「你还想去赏月宴?」薛筱筱惊讶地问道:「你不知道前几天宫宴上发生的事?」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的运气很好吗?」薛姗姗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抬起,「我去宫宴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我上次刚好没去,整个画舫都翻了。连老天都是帮我的,我肯定能心想事成!」 这是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 薛筱筱颇为无语,「既然如此,你就让老天带你去赏月宴吧。」 薛姗姗:「……」 郭氏连忙打圆场:「你们都是姐妹,这点小事还是能帮就帮吧,对王妃来说,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薛筱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宫宴上受了惊吓,再也不想去了。」 第一次去皇后栽赃她偷了九尾凤钗,第二次去干脆直接被打晕,险些和宁王一起被捉了奸,谁知道下次去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对了,刚才郭氏说裴无咎把皇后母家整治得够呛,那皇后岂不是更恨她和裴无咎了,下次应该还会想着在她身上报仇找回场子吧。 她是真的不想再去什么该死的赏月宴了,郭氏和薛姗姗却以为这是推脱之辞。 薛姗姗急了,「给父亲安排差使不行,带我去宫宴也不行,你到底能做什么呀?」 薛筱筱不疾不徐,「我呀,什么都不用做,每天有吃有喝就够了。」 「你——」薛姗姗气得胸脯起伏,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安王的封号为什么是‘安’吗?」 薛薛筱筱愣了一下,封号还有讲究的吗? 薛姗姗哼一声,「就是让他安分守己的意思!可是我看他一点都不安分,搅得朝堂腥风血雨。」 第20章 「他?」薛筱筱脸色一沉,「那是大雍朝的亲王!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地说‘他’?!」 薛姗姗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一时竟然呆住了。 薛筱筱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一个侯府之女,竟然也敢直言堂堂亲王‘不安分’?!」 郭氏见她发怒,连忙站了起来,「王妃娘娘息怒,姗姗她向来心直口快,您也是知道的,都是姐妹,还请王妃多多担待。」 「这我可担待不了!」薛筱筱怒道:「既然两位如此看不起我家王爷,我们这安王府也不欢迎两位。来人,送客!」 朱槿碧桃早就听不下去了,手臂一摆,「侯夫人,二姑娘,请吧。」 郭氏一脸难堪,薛姗姗气得眼睛都红了。 「等等!」眼看着两人走到门口,薛筱筱突然又开口了。 郭氏以为她反悔了,立刻转过身来,陪着笑脸,「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说开就行了,犯不着生气。侯府那是王妃您的娘家,是您的后盾,王妃要是在王府有个什么不愉快,还能回侯府散散心不是?」 薛筱筱嗤笑一声,她要是在王府有了不愉快,能不能进侯府的门都不一定,就算进了,也只会更加不愉快。 「我家王爷之所以称安王,那是他浴血沙场保家卫国拼来的名号!皇上御封的亲王,安是安|邦定国的安!」薛筱筱冷冷地盯着薛姗姗,「两位要是有异议,我倒要进宫去问问皇上,我家王爷的安到底是不是安分守己?!」 「安|邦定国!自然是安|邦定国!」郭氏脸色煞白,这可是安王府,她的傻女儿怎么在人家王府就敢瞧不起王爷?回家了可真的得好好教一教了。要是薛筱筱一怒之下真的进宫去见了皇上,告上她们一状,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郭氏双腿发软,拉着气鼓鼓的薛姗姗离开了。 薛筱筱揉了揉额角,她是真的被薛姗姗给气到了。 裴无咎就算是大反派,那也只是站在书中男女主的角度来说。在她看来,裴无咎并没有做错什么。无论是不是为了替她出气,那些欺压百姓的彭家人,还有那些以次充好的禄蠹,都是罪有应得。 他曾经鲜衣怒马,就算现在腿残了,也是堂堂正正。 他这样的人,不该被任何人轻视。 虽然把继母继妹赶走了,薛筱筱还是有些气闷,吩咐道:「以后这些人再来王府,就说我乏了不见客,真有要紧事就把话留下。」 朱槿应下了。 碧桃劝道:「王妃别气了,为了这些人生气不值得。」 薛筱筱叹了口气。 裴无咎这人吧,就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来说,真的没毛病。对她很是宽和大度,甚至是宠着她的。 就是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大反派。 虽然现在太子受了点小小挫折,可那毕竟是储君,将来是要做皇上的。 裴无咎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她做为大反派的正妃,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有吃有喝生活安稳,难得的舒适富足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几乎忘记了危险。 现在想想,她还是应该早做打算。 裴无咎还好好的,皇后已经对她下手好几次了,要是裴无咎翻车,她可能也没有活路了。 跟着大反派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得尽早离开,没准将来裴无咎遇难的时候,她有了一席安稳,还能回过头来帮他。 薛筱筱托着小下巴,边想边叹气。 她舍不得现在这平静安宁的生活,还有些舍不得……裴无咎。 一旁的碧桃见她细细的眉头紧蹙,劝道:「王妃要是不开心,要不去园子里转转?」 薛筱筱:「……去西华街转转。」 西华街上有一家书肆,什么书都有,品种齐全。薛筱筱来过几次,她卧房里的话本子都是在这家买的。 一进门,薛筱筱就发现了一个熟人,薛筱筱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乔静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像是见了鬼似的,手里拿着的书都抖得差点掉下来。 「王、王妃……」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薛筱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这么吓人吗? 蔡嬷嬷告诉过她,乔静禅和林妙香虽然是侍妾,但也是有品级的,平时只要报备过,也可以出府。 所以,就算乔静禅出门被她碰到了,应该也没什么。 除非…… 薛筱筱抬眸在书肆中打量了一圈。 哦豁。 在乔静禅对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个年轻隽秀的男子,穿了件月白色细棉圆领直缀,正是章铭。 也就是乔静禅青梅竹马的邻居。 第21章 章铭显然也看到了薛筱筱。 他放下手中的书,径直走过来,双手抱拳躬身,「还没谢过王妃的救命之恩。」 「只是赶巧碰上罢了。」薛筱筱笑了笑,招招手让乔静婵过来,「这是我们王府的乔淑人。」 乔静禅双腿都在发抖。 章铭安慰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温柔,「小生识得乔淑人,幼时我们两家曾是近邻。」 薛筱筱有些惊讶,乔静禅和章铭同时出现在这家书肆,分明是约好了来见面的。看乔静禅的样子,她还以为两人要装作互不相识,倒是没想到章铭敢挑明此事。 书肆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薛筱筱带着几个人出了门,去了旁边的茶楼,进了雅间。 两个侍卫和朱槿碧桃留在门外。 屋中只有三个人。章铭跪在薛筱筱面前,「上次幸亏遇到王妃娘娘,小生的命才保住了,刚才不方便行大礼,现在却是要补上的。」 薛筱筱并不习惯有人跪自己,身子略微错过,「起来吧。」 章铭站起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一介草民,也不敢说能帮到王妃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事,王妃但有吩咐,小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双眼明亮,看起来坦荡郑重。 薛筱筱道:「我只有一件事。」 章铭:「请王妃吩咐。」 薛筱筱:「不要背叛王爷,不管是你还是乔淑人。」 章铭道:「小生的性命也是王爷所救,此生绝不背叛安王。」 乔静婵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欺瞒王妃,妾身之前就见过章举人,因着幼时情分,杏榜张榜当天,是妾身指点他去的云雁山。本来想去找王爷,没想到王爷提前回了京都,却遇到了王妃的马车。」 她磕了个头,额头上顿时红了一块,「王妃肯定早就猜到了,却给妾身留了几分体面。王妃放心,妾身此生绝不背叛王爷。」 薛筱筱也不知道两人这话里有几分真,她是真心不希望乔静禅被裴无咎活埋,更不希望裴无咎身边的人全都背叛他。 说起来,她抱着这样的希望,自己却是要背叛裴无咎,悄悄地离开他了。 「起来吧。」薛筱筱有些难过,摆摆手。 乔静婵站了起来,见她情绪突然低落,问道:「王妃可是来买什么东西的?」 薛筱筱点点头,「我想买一份地图。」 「帝图?那是什么?」章铭疑问。 薛筱筱诧异一个学富五车的举人竟然不知道地图,解释道:「就是那种一大张的纸,唔……也有可能是羊皮卷,上面画了山、水、城镇。」 章铭恍然大悟,「那是舆图。」 原来是叫法不同。薛筱筱点点头,「对,就是舆图。」 章铭皱起眉头,「王妃怎么会想买舆图?」 薛筱筱:「呃……」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想看看往哪个方向逃跑吧? 好在章铭并没有细问的意思,给她解释道:「舆图乃是朝廷机密,民间不许私藏,更不许售卖。」 薛筱筱:「……」 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既然舆图是不许私藏售卖的,那她想买舆图会不会被这两人怀疑动机不良? 完了,她不会暴露了什么吧? 乔静禅目光带上了几分探究。 章铭道:「舆图只有官府才有,王妃要是想看,应该问王爷,想必王爷那里有最详尽的。」 「哈哈哈,是呢,你说的对。」薛筱筱尴尬地笑笑,「我想看看王爷上次征战过的边疆到底离我们有多远呢。原来舆图王府就有,我倒是舍近求远了。」 她站起身,「我还要去书肆逛逛,买上几册话本子。」 乔静禅既然被薛筱筱撞破,自然不敢再留下跟章铭私下相处,连忙跟上,「妾身陪王妃一起过去。」 章铭举了举手里的书,「小生的书已经买好了,就不打扰王妃了。」 书肆巧遇,让薛筱筱和乔静禅都有些担忧。 薛筱筱是担心自己去买「违禁物品」被乔静禅怀疑,不管是告诉裴无咎还是告诉皇后,对她都没有好处。 好在乔静禅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买舆图,大不了她就说自己是出于好奇。 乔静禅则是担心自己和章铭见面被王妃告诉王爷,虽然她和章铭什么都没做,但这种私下相会完全可以被说成是「幽会」。 给堂堂亲王戴绿帽子,只要想想后果,就让人不寒而栗。 乔静禅心惊胆颤地等了几天,没有等来王妃的威胁,也没有等来王爷的处置,倒是等来了皇后的消息。 竟然是一包杀人的毒|药,让她偷偷给安王妃吃下。 第22章 乔静禅出了一身冷汗,坐立不安,终于咬牙去了正院。 薛筱筱正在西次间的书房翻看书架上的书,里面有几本游记,提到了各处的风俗人情。 她看的很入迷,对于大雍的疆土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但要想知道详细,还是得看到舆图才行。 薛筱筱暗暗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去外书房找裴无咎,趁机偷看到舆图的可能性大不大? 正想着,院子里的小丫鬟报乔静禅来了。 乔静禅拎了个小食盒,「院子里也没有小厨房,只能将就做些简单的吃食,这是妾身做的鲜花饼,拿来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大热的天,乔静婵竟然脸色发白,鹅蛋脸上虽然带着笑,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勉强。 她平时本来就警惕,不会乱吃东西,如今乔静禅表现诡异,她自然更不会碰她送来的鲜花饼。 「先放着吧,我现在吃撑了,等会儿再吃。」 乔静禅也不劝她,笑道:「前阵子听说王妃会做什么沙冰,说是消暑圣品,妾身从未听过,不知能不能请王妃教教妾身?」 薛筱筱歪了下脑袋,虽然不明白乔静禅目的为何,但沙冰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当下把做法告知,「冰块要捣得碎碎的,鲜果不拘用什么,你喜欢就好,不过颜色鲜艳些会更诱人。鲜奶不喜欢也可以不放,喜欢甜就多加蜂蜜。」 她说着话,让朱槿把冰湃着的两碗沙冰端了过来,一碗自己吃,一碗递给乔静禅,「你尝尝,这是我做的。」 乔静禅用小勺舀了一口,「唔——真好吃!」 她似乎非常喜欢,眉毛都飞了起来,「王妃心思好巧,这个太好吃了,妾身回去了也要学着做。」 薛筱筱笑道:「这个吃的冰和放在冰釜里的不是一回事,更干净更细,你要是做的话,问蔡嬷嬷要。」 可能是因为太冰了,乔静禅吃得很慢。 吃了两口,又道:「也就是在咱们王府,才能这么放松。以前妾身在凤仪宫的时候,可是很谨慎的,别人的东西都不敢轻易入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曾经在凤仪宫待过。薛筱筱抿了一口甜甜的沙冰,不经意地问道:「那凤仪宫可是皇后娘娘住的,难道也有人敢造次不成?」 乔静禅细声细语地说道:「后宫女人多,就是皇后也得当心些,更何况妾身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 「王妃,」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您要是出门在外,也得当心些,就是在这王府里,您也不能随便什么东西都入口,吃东西之前最好用银筷子试过。」 薛筱筱笑了起来,「我倒也听说过,有些讲究的人家都要先试毒再吃饭,听说要是一大桌子试完饭菜都凉了。」 乔静禅道:「就算凉了,总比有毒的好呀。您是王妃,身份贵重,理当小心为上。」 她看着薛筱筱,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皇后显然是想要王妃的命,她就算不下手,也难保皇后还有别的人选。 薛筱筱刚想说什么,林妙香也来了。 「哎呀,我说乔淑人怎么跑来王妃这里,竟然是有好吃的吗?」林妙香娇娇笑道:「王妃,也赏妾身一碗呗。」 薛筱筱让朱槿给林妙香也来了一碗。 三个人说说笑笑,消磨了时光。 等林妙香和乔静禅走了,薛筱筱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 乔静禅不是多话的人,她特意说起什么「吃东西之前要试毒」,难道是在提醒她什么? 会不会是愤怒的皇后又想报复她了? 别说,这还真有可能,毕竟彭家被裴无咎整治得一落千丈。 想必皇后也咽不下这口气,等不到下次她进宫,主动要在王府里害她也有可能。 毕竟,她进了宫小心谨慎,在王府却要大意得多。 薛筱筱让碧桃找了银叉子,放到大桌上,准备听从乔静禅的建议,晚膳的时候先试毒再用膳。 虽然做好了准备,薛筱筱还是很气闷。 现在裴无咎这安王还当得好好的,她就已经接二连三地遇险了。 将来裴无咎这个大反派没有好下场,她还不知道多惨呢。 看来,还是得离开呀。 薛筱筱左思右想,准备去外院书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舆图,或者试探一下裴无咎肯不肯给她看。 要是能顺利进书房还不知道要在里面待多久,天气太热,薛筱筱不想让两个丫鬟站在院子里等她,干脆自己去了外院。 院子里站了两个薛筱筱没见过的侍卫,长安和永吉都没在。 「王爷在忙吗?」薛筱筱问道。 侍卫抱拳躬身,「回王妃,王爷正在议事。」 第23章 薛筱筱纠结了。 前阵子裴无咎不肯见她,每次来都是在议事。 现在还是议事,可她不敢像前两次那样扬声喊他。 踌躇了一会儿,薛筱筱转身走了。 裴无咎:「……」 他确实是在议事,不过他想着等小王妃喊他一句,或者在门外问一声,他就顺势让幕僚们都退下。 没想到退下的倒成了小王妃。 裴无咎有些烦乱。 他知道自己不该靠近小王妃,尤其是他生死未卜,很有可能会连累她。 可眼看着小王妃没有之前那么热情,多余的话都没问一句,说走就走,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说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用见过她了。 虽然每天都听侍卫禀报一遍她的情况,但这跟亲眼所见还是差太多了。 修长的手指在大书案上点了两下,裴无咎让众幕僚都退下。 他转着轮椅,出了院门,遥遥看见了薛筱筱的身影。 小姑娘穿了件淡绿色的绫裙,看起来消瘦了几分。 裴无咎心头一痛。 下意识跟在薛筱筱身后,,离得非常远,他目力极佳,能远远看见薛筱筱,薛筱筱却不一定能看到他。 薛筱筱一边走路一边想着舆图的事,不知道趁着裴无咎出门去皇宫,她能不能进外书房去自己翻找。 不过裴无咎的书房肯定是机密,不可能没人守着,就是不知道侍卫会不会放她进去。 空间里已经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只需要考虑好去哪儿,再安顿好两个丫鬟,或者干脆带着一起走,或者提前放她们离开。 只要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 她边走路边想着逃跑的事,有些分心,自然也没注意到裴无咎远远地跟着她。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五颜六色的锦鲤看见人影,以为又有人喂食,拼命地游了过来,挤成了一团。 薛筱筱站在湖边,看看左右无人,手指缩在袖子里,下一刻,手心里凭空多了一块点心。 要是旁人看了,肯定以为她把点心藏着袖子里了。 薛筱筱把点心捏碎,撒在湖里。 锦鲤们都疯了,一个挤着一个,有的甚至已经被挤出了水面。 「啧啧,真是贪吃啊。」薛筱筱把最后的点心扔下去,拍了拍手心的碎屑。 薛筱筱突然绷直了身子。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但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推到了她的后背,薛筱筱朝着水面栽了过去。 在这个紧张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裴无咎在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竟然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幻觉吗?难道我对裴无咎的依赖如此之深吗?」 薛筱筱在落水的时刻,这样想着。 她一心二用,一边质疑自己产生的幻觉,一边猛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水花溅起,她扎进了水里。 皇后这一次又要失望了。 薛筱筱对自己很有信心。 她双臂前伸,胸前抱水,腰身一挺,眼看着就要出水,准备看一看是谁在岸上推了自己。 没想到,岸上那人突然跃入水中,正压在她的上方。 薛筱筱没来得及出水,幸好她刚才落水瞬间吸了一大口气,也不急着换气,转身向旁边划水,准备避开来人。 来人看出了她的意图,借着入水的势头,猛地扑了过来,勒住了她的脖子。 薛筱筱用力扳住了来人的食指,朝着他的手背折去。 「咔嚓——」一声,指骨折断的声音在水中变得沉闷细微。来人闷哼一声,胳膊牢牢地勒着薛筱筱的脖子,力气反而更大。 薛筱筱开始头晕,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她摸索着摸到了对方的脖颈。豆_豆_网。 来人鄙夷地看了一眼她的手,白嫩细腻,手指柔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毫无杀伤力。 这样的手指,就算摸到了他的脖子又怎么样,用指甲给他戳个洞吗?偏偏那指甲还修剪得整齐,短短的,就算戳过来,估计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他被自己的腹诽逗乐了,想到这样娇软的美人就死在自己手下,而且还没人知道是他杀的,更添了几分得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 一把剪刀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王妃的手里,那剪刀似乎特意磨得锋利,直直地戳进了他的喉咙。 「咯……咯……」他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喉咙间冒出一长串鲜血气泡,手臂无力地松开了。 薛筱筱也没了力气。 她甚至睁不开眼睛,哪怕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离水面不远,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得到一线生机,可她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第24章 她感觉自己正在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就这样离开了吗…… 「筱筱——」 赶到湖边的裴无咎,双眸赤红,肝胆俱裂。 水面平静无波,却有一串串的血泡从水底冒了上来。 裴无咎大手在轮椅上一拍,整个人凌空跃起,朝着那血泡处扎了进去。 一个男人穿着安王府三等仆役服饰,双眼不甘地瞪圆,喉咙处插着一把剪刀,那些血泡就是从他的喉咙出冒出来的。 他的旁边,薛筱筱双眸紧闭,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散开,淡绿色绫裙随着水波飘荡。 她似乎安静地睡着了,无声无息。 裴无咎双臂一划,将她抱进怀里。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双腿无法用力,只能单臂抱着薛筱筱,另一只手臂划水。 好在这湖并不深,不过几息,他就到了水面。 大手在水面一拍,「哗啦——」一声,裴无咎抱着薛筱筱离开湖水,落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筱筱,快醒来!」裴无咎手指颤抖,在她腹部按了按,发现她竟然没有呛水,随即压在薛筱筱胸前,规律地按压了几十下。 薛筱筱小脸苍白,长发湿透粘在脸颊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纤长的睫毛一缕一缕的,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却始终没有睁开。 「筱筱,求你。」裴无咎声音低哑绝望,「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再也不会不理你,每天都陪着你。」 「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匕首,小弩,都给你,好不好?」 「只求你醒来。」 「筱筱,别丢下我……」 「筱筱,求求你……」 薛筱筱:「……」 她是该现在就睁开眼睛,还是等他许诺下更多好处再醒来? 「咳咳——」伴随着两声轻咳,薛筱筱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一睁眼,就被裴无咎的神情吓到了。 他因为入水去救她,浑身已经湿透,墨发散开搭在肩头。凤眸赤红,往日幽深的黑眸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掺杂着绝望、惊慌,还有掩藏不住的暴戾,堂堂亲王的雍容矜贵已经完全不见了。 「咚——」,薛筱筱听到自己的心弦被谁的手指重重拨动。 往日种种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无咎……」 她喃喃唤道,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正以不正常的速度猛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雪松味道,温度却比以往还要冷。 靠在结实宽阔的胸膛,修劲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着她,重新感觉到的安全,让薛筱筱放松下来。 「殿下,我好累……」 脑袋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湿漉漉的睫毛眨了眨,杏眸无力地阖闭。 薛筱筱沉沉睡去,中间迷迷糊糊醒了片刻,被人喂了苦涩的药汁。 良药苦口,要是在末世受伤了能得到药品,那都是运气极好的,薛筱筱肯定一滴不剩地喝光。 现在却不肯好好配合,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清醒,还是因为被人偏宠,生出了娇气,反正小脑袋摇来晃去地就是不愿意好好喝下去,罩在她后脑勺的大手偏偏又舍不得用力。 「不喝就把朱槿碧桃杀了。」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薛筱筱就算再迷糊也知道朱槿碧桃不能死,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乖乖张嘴喝光了药汁。 一张小脸苦得皱了起来,嘴里被人塞了一枚蜜饯,甜丝丝的。 她满意地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薛筱筱眼睛还没睁开,先哼哼唧唧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又扭着身子一滚。 往日她在东厢房的大床上睡,反正也只有一个人,从来不用在乎睡相是不是老实,每次睡醒都要在床上翻滚几圈伸够了懒腰再起来。 纤腰拧了两下却没能翻过去,胳膊还没抻开就碰到了什么紧绷结实的东西。 「唔?」薛筱筱揉了揉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色柔软的衣襟,被她的手碰得松散,露出一线男人健壮的胸膛,肤色冷白,肌理分明,紧致而流畅。 薛筱筱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头顶传来男人愉悦的轻笑声。 「想、想吃……」薛筱筱歪了歪脑袋,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来这个世界的那天,前心贴后背饿得她整个人发慌,她眼睛转了一圈,发现这是在正屋的卧房。 想起自己落水,还有裴无咎抱她上来许诺的种种好处,薛筱筱顿时有了底气,「鸡胸!想吃宫保鸡丁!鸡胸切成丁!炒了!」 第25章 说完,她仰起脸,杏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却发现抱着她的男人脸黑了。 薛筱筱愣住了。 不是说「要什么都给」的吗,怎么一个宫保鸡丁都舍不得了? 「不、不行吗?」薛筱筱因为被偏宠生出来的底气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行。」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修长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缱绻,「筱筱想吃什么都行。」 薛筱筱眼睛倏地亮起,「还想吃肉丸子!殿下,除了四喜丸子,就没有八喜丸子吗?」 裴无咎险些被她气笑了,「有,典膳所要是做不出八喜丸子来,本王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八颗。」 果然是要什么给什么! 薛筱筱兴奋得直搓小手手,「再来一盘鸡腿!」 裴无咎眸光温柔,冰冷的指尖捏了捏她白生生的脸颊,「好,多吃些。好不容易养得肉肉这几天又消下去了,多吃些正好再养回来。」 薛筱筱:「……」 为什么有一种养肥了会被吃掉的感觉? 错觉吧? 「朱槿碧桃呢?」薛筱筱想起这家伙威胁自己不喝药就把两个丫鬟杀掉的事,抬眼看看卧房的门口,有点担心。 「叫她们做什么,筱筱想要做什么,我帮你。」裴无咎双臂揽着她,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本来只是稍微担心,但裴无咎不肯让她见两个丫鬟,薛筱筱顿觉不妙。 「我要洗漱呀,让朱槿碧桃进来。」 「我服侍你。」 「……我要沐浴!」 「我……」裴无咎终究还是说不出服侍小姑娘沐浴的话,耳朵尖尖有点红,脸上却一片淡然,镇定地松开了手臂。 薛筱筱一骨碌爬起来,从他身上翻过去,下了床,一叠声地喊着「朱槿、碧桃,进来!」 卧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两个丫鬟。 薛筱筱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胸膛,不知为什么,想到她昏睡前裴无咎那毁天灭地的眼神,她还真担心两个丫鬟死在他手里。 毕竟在书里,这两个丫鬟真的给「陪葬」了,她穿过来的时候,正听到他说什么「白绫匕首毒酒任选」的话。 「王妃,有何吩咐?」两个丫鬟福了一礼,缩着脖子,低着头,活像两只被吓坏了鹌鹑,都没敢看裴无咎,只迅速地看了薛筱筱一眼,目光惊喜又庆幸。 薛筱筱皱起了眉头。 朱槿碧桃跟她已经很熟悉,就算有裴无咎在的时候也没这么拘谨。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笑道:「我得沐浴,你们进来服侍我。」 两个丫鬟应下,从箱笼里翻出干净的衣裙,又把小丫鬟送进净房的热水倒进大浴桶里。 薛筱筱眉头越皱越深。 朱槿腿脚有些不利落,碧桃也有些歪歪斜斜的。 不可能同时崴了脚,只能是……被罚了。 「怎么了?」薛筱筱指了指朱槿的腿。 朱槿身子一颤,下意识看了看卧房的方向,「没、没事。」 薛筱筱想了想,走到净房门口,探头看了看还歪在床上的裴无咎,「殿下,你帮我看看前些天写的字好不好,在书房里放着呢,我总觉得临写得不太好。」 裴无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摇着轮椅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听着轮椅的声音离开隔壁房间,两个丫鬟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到底怎么了?」薛筱筱也知道裴无咎五感敏锐耳聪目明,两个丫鬟知道他在隔壁连话都不敢说,此时就算裴无咎去了西次间,她也压低了声音,「王爷罚你们了?」 朱槿摇摇头,「没、没事,奴婢受得住。」 碧桃眼泪汪汪,「王妃,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朱槿掐了她一把,着急道:「不能说死!」 碧桃抬手就在自己嘴上拍了几巴掌,「不能说!不能说!」 薛筱筱:「……」 这到底是被怎么罚的,好好的女孩子都吓成惊弓之鸟了。 「打板子了?」薛筱筱听蔡嬷嬷说过王府对犯错的下人各种惩罚措施,看两个丫鬟腿脚不太利落的样子,显然是被体罚过。 碧桃点点头。 薛筱筱急了:「打了多少?上药了没?」 她说着话就想从大浴桶中爬出来,朱槿连忙按住,「没伤!就打了五个板子。」 碧桃说道:「没破皮,就青了一块,打板子的也知道我们俩是王妃身边的人,根本就没用力,做个样子罢了,蔡嬷嬷还送来药过来。」 薛筱筱不满地嘟起嘴,「我受伤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王爷这根本就是迁怒嘛。」 第26章 朱槿劝道:「也怪我们两个没有跟着您。再说了,我们这不算什么,那、那些……」 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又是一抖,脸色煞白。 碧桃的反应跟她一模一样。 薛筱筱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还惩罚谁了?」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 薛筱筱追问:「快点跟我说说,要是别人被我连累,至少我得想法子补偿一下。」 碧桃压低了声音:「那天您是王爷坐着轮椅抱回来的,王爷表情很不对劲。接下来您服了安神汤睡着了,王爷把、把王府的仆役们召集起来,当场就、就杀了几个……」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眼神都瑟缩起来,「是、是杖毙的,一个接一个,血流了一地。王爷还命令所有人都、都睁眼看着,不许闭眼睛……」 朱槿的手指不自觉地掐住了薛筱筱的手臂,声音颤抖:「王妃,您平时跟王爷相处也得当心点。王爷……」 薛筱筱:「……他还做了什么?」一定还有别的事,把她这两个可怜的丫鬟吓得面无人色,看看那眼底的乌青,显然是这段时间根本就没睡觉。 碧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个害您落水的,被王爷剥……剥……」 薛筱筱的脸也有点白了,「剥了皮?」 碧桃点点头,「填充上稻草,立在后街仆役聚居之处,以示警戒。」 大热的天,热乎乎的浴桶里,薛筱筱硬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朱槿跑到净房门口,确认了一下裴无咎还没回卧房,又跑回来,凑到薛筱筱的耳边,「王妃,您挑着王爷心情好的时候,给乔淑人求个情吧。」 薛筱筱心头一跳,「乔淑人怎么了?」乔静禅受到的肯定不是普通惩罚,不然她的丫鬟不会明知道裴无咎不好惹还让她给乔静禅求情。 她差点被杀估计是皇后下手,但跟乔静禅可没有关系。 仔细想想,乔静禅分明是好意提醒过她要小心,不过她想到的是吃食被下毒,没想到光天化日有人敢在王府直接下手。 说起来,是她自己太大意了。 朱槿低声道:「王爷发了话,乔淑人禁足,您要是醒来没事,就把乔淑人活、活埋。」 薛筱筱匪夷所思,「我要是有事呢?」怎么她醒了没事反倒要活埋乔静禅? 「活、活剐。」 薛筱筱:「……」 裴无咎你个大反派! 薛筱筱没听到裴无咎吩咐人的声音,不过她还是担心自己沐浴的工夫,乔静禅就被活埋了,急匆匆地从浴桶里爬出来,头发胡乱擦了擦,都没让两个丫鬟用小熏笼慢慢烘干,随便挽了个松松的单螺髻,就去了西次间。 薛筱筱不敢直接给乔静禅求情,免得裴无咎知道是两个丫鬟在她耳边念叨了什么,下来趁她不在的时候又悄悄惩罚朱槿碧桃。 正想着怎么开口,裴无咎抬眸看了过来,俊脸一沉。 薛筱筱吓了一跳,想到他惩治王府里暗桩用的那些手段,下意识就想跑。 好在她及时钉住了自己的脚步,反复做了几遍心理建设——从裴无咎把她从水里抱出来的表现,他应该不会伤害她。 悄悄地深呼吸,小脑袋歪了一下,薛筱筱纤长的睫毛一眨,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殿下,是我写的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裴无咎招招手。 薛筱筱走到他身边,乖巧地蹲下,仰着脸看他。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头上,指腹冰凉,裴无咎的声音更凉,「头发还没干就梳起来了,湿气大会头疼的,你那两个丫鬟太过疏忽,换掉吧。」 薛筱筱:「……」 别呀!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把两个丫鬟给换了?还不知道换下来送到哪里去受罪呢! 薛筱筱一慌,纤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不关朱槿碧桃的事,是我想着快点来见殿下,才不让她们慢慢烘头发的。」 「殿下……」她饱满红润的嘴唇一瘪,杏眸带上几分水光,委屈地问道:「我都好些天没见着殿下了,难道殿下不想见我吗?」 裴无咎嘴角一抽。 她就蹲在他身前,手指还揪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轻轻搁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看他,乖巧又有几分可怜,像是一只在努力讨主人欢心的小动物。 即便知道小姑娘在做戏,裴无咎还是拿她没办法。 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那胳膊纤细,手指能松松环过,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裴无咎不自觉地卸了几分力气,拎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两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裴无咎把薛筱筱的发髻松开,柔软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还带着未干透的潮气。 第27章 裴无咎一下子又想起了沉在水中的她,双眸紧闭,无声无息,只有长发和绫裙在随着水波飘荡。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他的小王妃已经离他远去了。 幸好,她还在。 沉声唤了两个丫鬟把燃了香饼的小熏笼拿来,裴无咎亲自给薛筱筱烘干长发。 薛筱筱不自在地扭了扭,「殿下,让朱槿和碧桃来就行了。」 「别动。」手里的长发也随着她的身子动了动,裴无咎感觉扯到了她的头皮,连忙握住她的肩膀,「我来弄,弄好了咱们去用膳,有八喜丸子。」 一听八喜丸子,薛筱筱连忙坐好,还要救乔静禅呢,她不敢耽误,斟酌了一下措辞,「殿下,这次我落水,你是不是查出了来是什么人做的?」 裴无咎「嗯」了一声,声音冰冷,「该处置的我都处置了,筱筱放心,以后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了。」 他坐在薛筱筱的侧后方,撩着她柔软浓密的长发慢慢用小熏笼烘着,薛筱筱看不到他的脸,但听声音显然的心情很不妙。 薛筱筱苦笑,朱槿还说挑个裴无咎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乔淑人求情,可她根本就不敢再等,生恐刚才裴无咎已经让人去动手。 「殿下,」薛筱筱轻咳一声,「说起来,我能活下来,还要多谢乔淑人呢,是她救了我的命。」 裴无咎手指一顿,冷漠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说着话,他扫了一眼两个丫鬟,目光冰寒。 别以为他不知道,肯定是刚才沐浴的时候两个丫鬟跟小王妃念叨了什么。他的小王妃心软,平时又没跟乔静禅起过冲突,自己差点把命送了,还想着给别人求情。 他偏头的这一眼薛筱筱发现了,生恐他又怪责两个丫鬟,挥挥手,「你们两个去传膳吧。」 两个丫鬟早已吓得浑身紧绷,要不是有王妃在这里,多少有点底气,几乎都要抖起来了。 听到薛筱筱的话,如蒙大赦,低头福了一礼匆匆离开了书房。 薛筱筱语气轻松,「我可没骗你,真的是乔淑人救了我。」 裴无咎冷哼一声,「好,筱筱说是就是。」 薛筱筱:「……」 这敷衍的话好难接。 「咳咳。」薛筱筱说道:「殿下,你知道吗,出事那天乔静禅专门来找我了,她提醒我就算在王府也不能大意。我就是听了她的话,还专门让朱槿找了银叉子,想着用膳的时候先验过毒再吃。」 「后来我出门去外院找你,突然又想起乔静禅提醒我的话,这才专门带了一把剪刀在身上。」 说起来这剪刀薛筱筱早就藏在空间里了,还是问裴无咎讨要匕首不肯给想到的折中之策,那次被带到什么吴嫔的院子,她也拿出来过一次,不过来人是裴无咎派来帮忙的,就没有用上。 剪刀自然不会是乔静禅提醒的结果,但薛筱筱只能把这算到乔静禅头上,「殿下,你想呀,要是乔淑人没有提醒我,我就不会带剪刀在身上,那在水里的时候我就挣不开,可能就、就被勒死了。」 她说到这里,还故意瑟缩了一下。 裴无咎立刻放下小熏笼,长臂圈住她,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在呢,乖,别害怕,以后我都陪着你。」 感受到他手臂上肌肉绷气,薛筱筱又有了些底气,不管这个大反派多么凶残,至少他还是在乎她的。 「殿下,这样算起来,乔淑人真的救了我的命,对不对?」 「对。」裴无咎这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你是王妃,是王府的主母,她不过是小小侍妾,理应以你为尊,提醒你是应该的。」 说着说着,他语气突然又变了,「既然提醒你,就说明她知道了什么,却遮遮掩掩不肯明言,害得筱筱遇险,果然该死。」 薛筱筱:「……」 您着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走的,怎么救命之恩也能绕到「该死」上面去? 「她未必就确切地知道什么呀。」薛筱筱只好再接再厉,「可能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些危险,这才提醒我的。」 裴无咎:「这种无用之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薛筱筱:「……」 不是,您这是铁了心要弄死乔静婵吗?! 一来二去地,薛筱筱急了,「我不管!反正我觉得乔静禅救了我,你不能伤她!」 她显然是有些着急,杏眸明亮得像是燃起了小火苗,连白软软的脸颊都染了抹绯红。生恐他不答应,饱满的嘴唇紧张地抿着,脸颊边的小梨涡也跑了出来。 这样鲜活,这样灵动,跟沉在水中无声无息的她全然不同。 裴无咎心情终于愉悦起来,修长的指尖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蛋,「好,筱筱说不伤,就不伤,放她一条生路好了。」 第28章 终于救下乔静婵,薛筱筱松了口气,仔细看看裴无咎,那黑眸中带着浅浅笑意,看来是没有生气。 薛筱筱蠢蠢欲动,又想得寸进尺了。 「殿下,你以后也别伤我的两个丫鬟,好不好?」薛筱筱眼巴巴地盯着裴无咎。 裴无咎脸色一沉,「不行,她们要是再敢疏忽大意,害得筱筱受伤,就不是打几个板子的事了!」 他也知道两个丫鬟肯定是给他的小王妃告状了,但他真的已经手下留情,一共就五个板子,那打板子的也知道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根本就没下重手,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薛筱筱:「可是你把她们打伤了,就没人服侍我了。」 裴无咎:「正好给筱筱换两个人,笨手笨脚的。」 薛筱筱:「别呀,我都用惯她们两个了,不喜欢别人服侍。」 裴无咎:「那我亲自服侍筱筱。」 「……」薛筱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行,不要别人服侍,就要她们两个,朱槿碧桃是我的丫鬟,你不能惩罚她们。就算犯了错,也只有我能罚!」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行吧。」 他这答应得太快,薛筱筱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乔淑人的命保住了,两个丫鬟以后也不会被打。就是以后她要走,真的得把朱槿碧桃也带走,就算她们不打算一直跟着她,也绝不能留在王府里。不然,谁知道会不会被大反派剥了皮。 不过……她连着提了两个要求,裴无咎都答应了,虽然他并不想放过乔静禅的。 薛筱筱有点兴奋,被偏宠的总是有恃无恐,是不是现在她就是被偏宠的那个。 小下巴一抬,薛筱筱说道:「殿下,我饿了。」 裴无咎轻笑一声,「那咱们去用膳。」 大桌上摆了丰盛的膳食,一盘肉丸子浇了浓稠红亮的汤汁,果然有八颗,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大盘。 薛筱筱颐指气使,「殿下,我要吃七颗丸子,给你一颗。」 裴无咎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抵在额角揉了揉,「那……谢王妃赏。」 阳光透过菱花窗照了进来,透过白色窗纸,变得柔和,暖融融地笼在裴无咎身上。 他眉目舒展,黑眸中笑意浅浅,静静地望着她,那眸光竟然说不出的温柔,仿佛能包容她一切小脾气。 宠溺又缱绻。 「咚!」薛筱筱的心弦又被重重地拨弄了一下。 救下了乔静禅,一口气吃了七颗肉丸子,薛筱筱心满意足。 等到裴无咎带着她去了他的私库,薛筱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库房里没有金银珠宝,中间只摆了一张空着的黄花梨大桌子,四面墙上挂满了武器,刀枪剑戟槊斧锏锤…… 薛筱筱直奔匕首而去。 一排匕首,长短不一,宽窄各异,闪着冷冽的寒光。 「殿下!」薛筱筱猛地回头盯着裴无咎,眼睛亮晶晶的,「我能挑一个吗?」 那天她落水后醒来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许诺了给她匕首和小弩的。 「挑吧。」裴无咎转着轮椅到了她身边,黑眸落在那一排锋利的匕首上,目光藏着几分歉疚。 小姑娘第一次要匕首他没给,也幸好她自己藏了一把锋利的剪刀,这才在水里杀了那个试图害她的人。不然当时他离得那么远,赶过来小姑娘可能…… 一想到她可能再也醒不来,裴无咎心中的暴戾之气又涌了上来。 皇后…… 他真的忍得太久了,有些陈年老账也该一起算算了,新仇旧恨…… 他缓缓吸了口气,担心自己的神色吓到她,垂下眼眸,放柔了声音,「小心些别弄伤自己。」 薛筱筱已经被匕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察觉到裴无咎的不对劲,把匕首挨个拿下来,翻来覆去地把玩一番。 裴无咎递过来一块木头,「筱筱用这个试刀。」 每一把匕首都是极品,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削铁如泥,但至少削这块木头就跟切豆腐似的。 薛筱筱爱不释手,这可比她的剪刀厉害多了。 她也不贪心,左挑右选,最终挑了一个细窄的,能轻松地戳进木头里。 「殿下,我就要这个。」薛筱筱扬了扬手中的匕首。 裴无咎点点头,「先给我,等做好了刀鞘再给你。」他的这些匕首全都没有鞘。 薛筱筱摇摇头,「不用,不要刀鞘。」她力气不大,也不会神奇的功夫,真要跟人打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匕首伤人本来就是出其不意,要是拿出来的时候还要抽掉刀鞘,那就已经失了先机。就像在水里的那次,她要是抽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一只手根本就没办法把刀鞘拿掉,就算勉强拿掉了,那个凶手也早就察觉到了。 第29章 「不行,没有刀鞘会伤到你的。」裴无咎长眉皱起,不赞同地看着她。 「不会的,我有办法。」薛筱筱握着匕首不肯给裴无咎,她是放在空间里的,怎么可能伤到自己?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罢了,他的小王妃就跟个小仓鼠似的,非常会藏东西。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把皇后的九尾凤钗藏到哪里了。反正肯定没在凤仪宫,皇后都不知道把凤仪宫翻了多少遍了,如果有的话早就找出来了。 可偏偏小王妃那天是被搜过身的,那九尾凤钗就这么神奇地不见了。 薛筱筱当然不可能当着裴无咎的面把匕首收到空间里,先用帕子裹起来做个样子,放到中间的大桌上,这才去看各种弓和弩。 看了一圈,薛筱筱失望了,墙上挂着的都是长弓,没有足够的力气根本就拉不开。 弩就更别说了,都是大弩,一看就是两军对战时用的,她是绝对用不了的。 裴无咎早就知道这些弓和弩她都用不上,一看小王妃嘟起了嘴唇,白软软的脸颊也鼓了,连忙安慰道:「我给筱筱做一把小的。」 薛筱筱眼睛一亮,「你会自己做?」 她圆溜溜的杏眸中满是惊讶,还带着一丝崇拜,裴无咎心情顿时愉悦,薄薄的唇角一勾,「嗯,我亲手给筱筱做。」 做小弩并不是很复杂,但既然是给自己的小王妃做的,自然要尽善尽美,从选材开始就要精挑细选。 裴无咎并不是很着急,他很享受小王妃那期待的目光,甚至想把这个过程延长一些。 「天气炎热,咱们去临平湖消闲。」这一日,裴无咎用过早膳,带着薛筱筱出了门。 薛筱筱很是无语,这家伙说是要天天陪着她,还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天天陪着。别说皇宫了,连外院书房都不去了,就跟她窝在卧房里。 倒也没做别的,就是看看书写写字,再教她对弈什么的。 得亏裴无咎就是个王爷,要是皇上,估计她都要被御史们参成「祸国妖姬」了。就这,估计他的那些幕僚手下们也要偷偷议论她狐媚惑主。 「殿下,你不用去皇宫吗?」薛筱筱问道:「你手里应该还有差事吧,不用去点卯?」 裴无咎嗤笑一声,「我可是堂堂亲王,点什么卯?那些公务我不是都处理了嘛。」 这倒是真的,薛筱筱做功课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处理公文,虽然没去早朝也没去六部应卯,但他也没闲着。 薛筱筱没话说了,虽然她很希望他能离开一下王府,这样她好去他的外院书房里找舆图,可人家就是不出门,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也就去过西华街,还没到处逛过,既然裴无咎要带她去消闲,薛筱筱也很乐意。 她捏了一枚莲蓉酥,小口小口地啃着,「殿下,临平湖有什么好玩的吗?」 裴无咎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清新的茶香混合着糕点甜甜的味道,袅袅的热气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薛筱筱有种隔着云雾看仙人的感觉,不自觉呆了一瞬。 裴无咎黑眸中划过一丝愉悦,「上次在宫里筱筱不是没有坐画舫吗,今日咱们去临平湖游船。」 一说画舫,薛筱筱脑子里就冒出了那天一船的贵女全都落水的情形,「呃……谁开的画舫,安全吗?」 裴无咎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是安王府的。」 「哦,是咱们自己家的呀。」薛筱筱顿时放心了。 咱们?自己家?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 薛筱筱纳闷地瞅了他一眼,她说的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临平湖不是很远,马车辚辚辘辘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正值夏日,湖上荷花盛开,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 「接天莲叶无穷碧。」薛筱筱突然感悟到了前两天裴无咎教她的诗句。 「不错,筱筱都会吟诗了。」裴无咎笑道。 薛筱筱很是得意,「殿下,荷花真是好东西,能做莲蓉酥、莲子粥,这荷叶还能做荷叶蒸鸡。」 裴无咎:「……」 她到底是怎么从诗情画意一瞬间转换成荷叶蒸鸡的? 「殿下,」薛筱筱咽了下口水,「咱们回府了就吃荷叶蒸鸡,好不好?咱们府里的湖上不是也有荷花吗?」 裴无咎:「……好。」 安王府的画舫也有两层,停在湖边,搭了舢板,薛筱筱小心地推着裴无咎上去。 画舫的结构跟在皇宫看到的差不多,一层开阔,船尾还带个小厨房,外面一圈栏杆。 薛筱筱转了一圈,抬头看了看楼梯,又扭头看看裴无咎。 第30章 裴无咎挥挥手,「去吧。」 小王妃好奇心重,肯定要到二层去看看,但他这轮椅上楼可不方便。 薛筱筱抿唇一笑,「我上去看看就下来。」 沿着木制楼梯,薛筱筱来到二层。 楼上布置得更加精致,用一道珠帘隔成里外两间,外面摆了八仙桌椅,靠墙还有个书架,放着书也有笔墨纸砚。 珠帘里面显然是主人休息之处,一张雕花千工床挂着雨过天青的床帐,边上还有箱笼,估计放了衣服。 薛筱筱回到外间,趴到菱花窗上向外面眺望。 因为高了一层,视野更加开阔,能看到临平湖的全貌。 京都毕竟是繁华富庶之地,此时湖上还有几艘别家的画舫。 其中一个竟然越来越近,薛筱筱暗暗猜测是不是对方认得他们的画舫,特意靠过来的。 果然,没一会儿,宁王出现了在了对面画舫的一楼栏杆处,笑着朝他们招招手,「无咎好兴致!」 裴无咎一脸冷漠,敷衍地拱了拱手,「原来是宁王殿下。」他难得陪着小王妃出来,可不想被人打扰,尤其是裴琅。 可惜,裴琅显然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桃花眼流转,扫了一眼裴无咎左右,竟然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人。 「无咎,既然遇上了,干脆一起吧,搭个舢板,让我过去,咱们一起喝一壶。」裴琅视线受阻,不能看清对面画舫的全部情形。 裴无咎神色淡淡,「今日我不想饮酒,不能陪宁王殿下了,抱歉。」 说完,他给长安使了个眼色,画舫转了个方向,缓缓而行。 裴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着要远离的画舫,竟然有些失落。 幼时都是一起长大的,现在连私下里说会儿话都不成了。 他其实很想跟裴无咎抵足长谈,说一说将来的事。 前阵子裴无咎出手对付彭家,他很是高兴,以为这是裴无咎跟太子决裂的开始。毕竟皇后那一招实在太过恶心,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忍得下去。他也跟着出手,彭家势力一落千丈。 没想到,还没高兴几天,裴无咎转手又开始清查永丰粮仓督造之事,害得他好不容易笼络的几个重臣都落马了。 今日难得遇上裴无咎的画舫,他还想跟他推心置腹,试探一下有没有联手对付太子的可能性。 可惜,裴无咎太过冷淡。 除了裴无咎的态度,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惹得他心绪低落。 是什么呢?裴琅心不在焉地想着。 突然,在阵阵荷香中,他似乎嗅到了一缕极淡的梨花香,就像那天在吴嫔宫中闻到的一样。 裴琅蓦然抬首,瞥见对面画舫二楼窗口处,一抹淡绿色的身影。 原来……她在呢。 耳朵热了起来,有些烧烧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拧住了似的。 裴琅抬手摸了摸,耳根竟然有些发烫。 画舫经过一片荷花,薛筱筱噔噔噔从二楼下来,小跑着到一层外侧的栏杆处,伸长了胳膊,去够那丛丛莲蓬。 「小心些。」裴无咎紧盯着她,上次小王妃落水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薛筱筱一手抓着栏杆稳住自己的身体,一手探出去采莲蓬,歪着头一笑,「没事。」 她笑容灿烂,似乎完全没有被上次落水的事情吓到,根本就不怕水。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梨涡也跑了出来,浅绿色衣袖下露出半截小臂,鲜嫩莹白。 纤细的手指灵巧地采了一枝饱满的莲蓬,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殿下,看!」 裴无咎不知道一枝莲蓬有什么好稀罕的,临平湖边就有很多卖莲蓬的,估计值不了几钱,王府的湖里也有很多。不过既然小王妃喜欢,他也做出个欢喜的样子,「不错。」 一楼的中间铺了一张雪白的毛皮,厚实柔软,中间摆了一张小几。薛筱筱蹬掉鞋子,盘膝坐在毛皮上,把莲蓬搁在小几上,颇有耐心地开始剥那莲蓬。 绿色的莲衣去掉,露出白嫩的莲子,薛筱筱捏着递到裴无咎面前,「殿下,你尝尝。」 莲子嫩白,捏着莲子的两个指头却更胜一筹。她不喜欢像别的女人那样把指甲养得又长又尖,而是习惯修剪得平平短短,淡淡的粉色,有些透明,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是一枚枚精致的芙蓉玉。圆圆的指头看起来很柔软,比那莲子更白一些。 「第一颗就给我吗?」裴无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她有多么贪吃他可是知道的,没想到辛苦剥出来的第一颗莲子,她竟然舍得先给他。 「呃?」薛筱筱不解,「不要吗?」她以为裴无咎不喜欢吃,手缩了回去。 手腕蓦地被他擒住,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不容置疑地捏着她,把那颗莲子送回他的面前。 第31章 裴无咎低头,薄唇擦上她的指尖,直接卷走了那颗莲子,随即放开了她的手腕。 薛筱筱:「……!!!」 杏眸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她的目光机械地一寸一寸移到自己的手指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一触即离的柔软和温热。 「真好吃。」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似乎吓到他的小王妃了,那杏眸圆溜溜的,整个人呆呆的,像是被吓僵了的小仓鼠,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客观地点评道:「很甜,很香,很软。」 薛筱筱:…… 莲子可以很甜,可是那「很香很软」是怎么回事?! 裴无咎轻笑一声,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握着那小巧圆润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两下,「投桃报李,我也给筱筱剥一颗吧。」 他说着话,也捏了一颗莲子,外面绿色的莲衣其实不是特别好剥,他没有掌握好力道,上手就直接给捏碎了。 裴无咎长眉一挑,不信邪地又捏了一颗。他自幼长在皇宫,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这剥莲子还真没自己动手过。不过这等小事也难不倒他,略试一试就掌握了。 剥出一枚新鲜的莲肉,裴无咎特意把莲子一分两半,把中间的莲心去了,小姑娘贪吃,但从来不喜欢苦的东西,这莲心虽然清新,但还是带着一丝苦涩的。 捏着一半莲子递到薛筱筱面前,「来,筱筱尝尝我剥的莲子。」 薛筱筱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刚才裴无咎是故意的,她递过去是让他接到手里,谁知道他竟然直接从她指尖上吃东西,还有那「很软很香」,分明是在说她的手指头。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他的莲子,从他的手指间捏走了那半颗莲子。 味道清新,带着一丝甜。 裴无咎淡定地把另外半颗送到自己嘴里,又极其自然地开始剥下一颗。 薛筱筱眼珠一转,「殿下,你当时在北羝作战,离京都远不远?」 裴无咎:「很远,那里很冷,风也很大。」 薛筱筱本来是想把话题拐到舆图上,可一听他说「很冷」,又想到了他的腿。没忍住接口问道:「那殿下的旧疾就是在北羝那里染上的吗?」他去北羝之前,在皇宫长到十四岁,又在五军大营磨砺了两年,毕竟是郡王世子,在京都地界上,不大可能会染上病落下旧疾。 裴无咎的目光倏然变冷,落在自己的腿上,半晌才冷笑一声,「不是,我并没有什么旧疾。」 「啊?」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迷惑地眨巴两下,「可是殿下的腿……不是因为从北羝回到京都的时候旧疾复发才……」 裴无咎沉默片刻,他本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知道这些肮脏龌龊之事,但既然他都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她,哪怕是下地狱也要带着她一起,有些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倒不如他自己告诉她,只除了那一件…… 「我在北羝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并未染病,也从来没有什么旧疾。」裴无咎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修长的指尖还兀自剥着莲子。 「我回到京都的第一天,白日是皇宫的庆功宴,夜间回到康郡王府,康郡王要与我对饮几杯。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我却中了毒。」 「什、什么?!」薛筱筱惊呆了,嘴巴张成了圆形。 裴无咎顺手把剥好的莲子塞到她的嘴里,「是寒毒,当时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康郡王。」 薛筱筱:…… 所以,这就是裴无咎「旧疾复发」的真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弑父」? 怪不得他上战场杀敌好好的,一路回京都好好的,到了家门反而腿残了! 她满脑子的问号,纷纷乱乱,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裴无咎却问她:「筱筱知道那毒是下在哪里的吗?」 薛筱筱茫然地摇摇头,他刚才说了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是某一道菜,只有你爱吃,康郡王不吃的?」 裴无咎笑了一声。中毒这晚的经历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每每想起都要气血翻涌。此刻却因为有了注定相伴一生的人陪伴,竟然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头,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半颗莲子。 薛筱筱正专注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他的手指碰了,只慢慢咬着那半颗莲子,许是莲心没有剥干净,薛筱筱从那清甜的莲肉里,尝出了一丝苦涩。 「那毒是抹在我的酒杯里。」裴无咎给她解释,「有酒想送,寒毒发作得更快,我刺了康郡王一剑,自己也晕了过去,幸好长安就在外面,听到动静不对冲了进来,这才把我带走。」 「等我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皇上给我封了亲王,赐了王府,皇后和魏贵妃各自赐了一个侍妾,就是那个乔淑人和林淑人。」 第32章 薛筱筱眉头越皱越深,「可是,你是康郡王世子,建功立业对康郡王府不好吗?为什么康郡王要在你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害你?」 裴无咎心头一沉。他能坦然告知小王妃自己腿残的真相,但他却无法告诉她自己那不堪的身世。 在世人眼里,他是嫡出的康郡王世子。但实际上,他却是……奸生子。 奸生子,比不上嫡出,更比不上庶子。阴私背德,光是说出「奸生子」这三个字,就已经屈辱羞惭得折弯最坚硬的脊梁骨,让人抬不起头来。 薛筱筱见他半晌无言,料想被亲生父亲下毒,又亲手弑父,还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难受呢。而且当时他情况危急,根本也没时间去问康郡王到底为何。 想想血战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凯旋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亲生父亲的一杯毒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应是鲜衣怒马恣意人生,却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薛筱筱心中难过无比,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的棉花,憋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握住了裴无咎的手,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冰凉,正是寒毒的症状。 「殿下,不是你的错。不管康郡王是为了什么要下毒,那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裴无咎心里默默想着:「我的父亲是有妇之夫,我的母亲是有夫之妇,从我出生那一刻,不,从我被孕育的那一刻,就是错误的。」 「殿下,世人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是不对的。我眼里的裴无咎,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经文纬武,安|邦定国,谁也没有权利伤害他,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这句话是薛筱筱发自肺腑,她是真心这样认为。 裴无咎就算是大反派,他行事有时极端,但他所做的事情却都是对大雍有利的。不说以郡王世子尊贵之身征战边疆,就是现在,他清查彭家欺压百姓,揪出工部借着建造粮仓中饱私囊,就算有对付皇后和宁王的意思,但桩桩件件,最后都是有益大雍。 ……谁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裴无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筱筱是这样想的吗?」 薛筱筱郑重地点点头。 她刚才憋得太难受了,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瑰丽妩媚,神色却非常认真。 裴无咎把她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经文纬武安|邦定国的大英雄? 长臂一伸,裴无咎将薛筱筱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蓬松的发髻上,沉声道:「谢谢筱筱。」 薛筱筱僵了一下,悄悄环过他劲瘦的腰身,在他背上轻轻抚了几下。 小小的掌心温热而柔软,裴无咎心中的郁气竟然被这几下抚触都消去了。 薛筱筱本想借着提起北羝,顺势问一问北羝离京都有多远,再那么不经意地提出要看看舆图,结果就因为裴无咎说北羝很冷,话题一拐千里,再也没能回到舆图上。 回到王府等了两天,裴无咎也没出门。 薛筱筱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殿下,我能去你的书房看看吗?」 裴无咎诧异地挑了下眉头,「我的书房里没有话本子。」小王妃说的肯定是他外院的书房,里面都是些兵法四书之类,估计她肯定不感兴趣。 「我不看话本子,就随便翻翻,这里的书我都翻过了,除了几本游记,没有我想看的了。」薛筱筱丝毫不觉得自己爱看话本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无咎一时没猜透薛筱筱的意图,不过不管小王妃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正好做小弩的材料也全都送到外院了,过去让小姑娘看看是否满意。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两人一起去了外院书房。 这里的书房跟正院里的小书房不同,明间极大,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平时裴无咎和幕僚议事也在此处。东次间是卧房,西次间摆了几排大书架。 在几面大书架前转了一圈,薛筱筱叹道:「殿下,你这里的书都好枯燥啊。」 裴无咎轻笑一声,他就知道小姑娘不会喜欢,「筱筱想看什么,下次我带你去买。」虽然小姑娘自己也会去西华街买话本子,但他从来没有陪着去过。 「殿下,」薛筱筱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上次我在西华街那个书肆,听人说舆图是不能私自买卖的,对吗?」 裴无咎点点头,「没错,这是朝廷机密。你想想,要是北羝的人拿到大雍舆图,山口关隘一清二楚,那岂不是非常不利。」 薛筱筱:「那殿下这里应该有舆图吧,给我看看好不好?」 「筱筱想看舆图?」一瞬间,裴无咎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至今都不知道小姑娘是来自哪里,从她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来看,她应该不是被人有预谋地派来,而是误打误撞来的。而且她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试图从他这里窃取机密。可现在她突然想要看舆图,裴无咎心里有些不安。 第33章 薛筱筱:「唔……我想看看殿下当年征战过的地方,北羝离京都远不远?」 裴无咎摇着轮椅到了书架前,站起身,探手取下了书架最高处的一个长条檀木盒子。 从盒子里取出一卷画轴,裴无咎放在大书案上展开,薛筱筱凑过来一看,画卷上山川、河流、城郭……清晰宛然。果然是一幅地图! 想了多日的舆图终于看到了,薛筱筱兴奋得小脸都红了,飞快地扫了一眼,大雍疆界最北边果然是北羝。 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薛筱筱问:「北羝就是这里了,那京都在哪儿?」她说着话,目光从上向下开始找起。 裴无咎神色不变,心里却更加惊讶。一个从未见过舆图的人,不大可能知道舆图绘制时惯例上北下南,她一开始就看大雍边疆的最北,一眼就找到了北羝,还从上向下开始找京都,显然对于舆图这种东西非常熟悉。 她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是北羝的细作? 裴无咎的手指紧紧地握了起来。 上几个来京都的北羝细作被他剥了皮挂在了城门上,如果她也是…… 不,不能剥皮…… 甚至不能杀……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冷戾,如果她真是北羝细作,他会把这件事瞒下来,不告诉任何人,只悄悄折断她的羽翼,让她一辈子都不能给北羝传递消息,只能待在他的身边,做他的乖乖小王妃。 「找到啦!」薛筱筱细白的指尖在京都上点了点,手指叉开量了一下京都到北羝的距离,「哇,这可够远的,怪不得殿下说北羝很冷。」 「嗯,确实很冷。」裴无咎笑容温润。 薛筱筱很快就跳过京都,一路向下看去。之前她也看了几本游记,高山流水,大漠草原,对各地风土人情大概有了个了解。 裴无咎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的目光落在巴蜀之地,久久没有移动。半晌又移回京都,指尖在地图上沿着京都向南的官道一路比划着。 小王妃想去巴蜀?可惜巴蜀多山,官道并不能长驱直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薛筱筱叹了口气,「殿下,是不是没有直接进巴蜀的官道?」 「筱筱又会吟诗了。」裴无咎先夸了一句,才道:「巴蜀险峻,确实没有平坦官道,筱筱想去巴蜀?」 薛筱筱目露向往,「巴蜀鱼米肥美,还有特别好吃的锅子。我看的游记上写了,热腾腾的一锅,麻辣鲜香,鱼汤打底,再煮上薄薄的羊肉片……吸溜……」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看游记的时候就馋得不行,这会想起来肚子都饿了。 裴无咎:…… 他眼中的巴蜀是山川险固,易守难攻。 她眼中的巴蜀是鱼米肥美,麻辣鲜香。 修长的手指抵在额头,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想吃锅子还不容易,京都繁华富庶之地,想要什么没有,何至于吃个锅子还要跑到巴蜀去。就咱们王府,你吩咐一声,也能随时给你整治出一锅鲜鱼嫩羊。」 「真的?」薛筱筱一把抓住了裴无咎的衣袖,杏眸圆溜溜地,亮得像是要冒出小火苗来,「殿下!」 她眼巴巴地瞅着他,裴无咎笑道:「好,等会儿就吃锅子。长安!」 裴无咎吩咐长安告知大厨房准备锅子,薛筱筱低着头继续研究舆图。 她还没有想好去哪儿,但肯定是往南走的,巴蜀很好,江南也不错,都是粮食丰足,不愁吃的好地方。 两者比较起来,她更倾向于巴蜀,藏到这山洼洼里,别人很难找到。将来要是有能力,在裴无咎落难之时偷偷把他接走,也藏到巴蜀,估计也很安全。 薛筱筱正盯着巴蜀仔细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把舆图卷了起来。 「诶诶,我还没看完呢!」薛筱筱着急了。 裴无咎把舆图卷好放进檀木长盒,「做小弩的材料都齐了,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一听小弩,薛筱筱激动了,「那快看看!」 之前裴无咎已经给她看过小弩的图样,大小样式她都很满意。及待看到制作小弩的木头,薛筱筱就更高兴了。 「殿下,这是什么木?紫檀木或者黄花梨吗?」她也就认识这两种,但手下的这木头却跟紫檀或者黄花梨都不一样,仅仅是摸上去就能感觉要坚硬得多,仔细闻还有幽幽淡淡的香气。 裴无咎笑道:「这是相思木,是这世上最坚硬的木头之一。」 他一说相思木,薛筱筱想起来了,书架上有本杂记里面就讲过这种木头,生长极为缓慢,千金难寻。 这样贵重的木头,竟然用来给她做了小弩。再一想她床头摆着的那一排玉雕,薛筱筱心中一酸。 他这样好,对她完全没有防备,匕首小弩都给她了,连舆图也说看就看,可是她却要弃他而去。 第34章 裴无咎长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从她要看舆图开始他就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小姑娘目露歉疚之色,裴无咎心中陡然一沉。 她终究要背叛他了吗? 看过木材,裴无咎没有再把舆图给薛筱筱看,而是回了内院,准备享用她说的锅子。 热气腾腾的小铜炉已经摆上,因为味道大,特意摆在了堂屋。 薛筱筱闻到味道就馋得受不了,顾不得热,先涮了一片羊肉。 裴无咎慢条斯理地往锅子里放肉片。 天气太热其实不适合吃锅子,尤其裴无咎畏寒,薛筱筱在正屋从来不用冰釜。两个丫鬟见她热得满脸泛红,鼻尖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疼得一人拿了把扇子,给她不停得扇风。 相比之下,裴无咎就自在多了,他本就体寒,天气热再加上热气腾腾又鲜又辣的锅子,浑身都暖烘烘的,十分舒适。 一个贪吃,一个喜热,两人连吃了三天的锅子之后,裴无咎终于出门去了。 薛筱筱大喜,早膳胡乱喝了一碗粥,就跑去了外院书房。 裴无咎的书房自然是机要之处,有侍卫把守。薛筱筱也没硬闯,看看两个侍卫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见过的,问道:「我要去王爷的书房,王爷可有说过我能不能进?」薛筱筱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自从她落水被他救了上来,他就一直对她百依百顺,应该不会专门针对她下书房禁令。 果然,侍卫躬身,恭敬地说道:「王爷说了,王妃想去哪里都行,整个安王府,王妃随意通行。」 薛筱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好歹记着自己王妃的身份,不慌不忙地进了屋。 来到上次的书架前,那个紫檀木盒还在书架的顶端放着。薛筱筱搬了把椅子,踩着上去拿了木盒,打开一看,果然还是上次看到的舆图。 薛筱筱大喜,把舆图平铺在大书案上,另外铺了一张宣纸,磨了香墨。 担心把舆图弄脏,她不敢把宣纸覆上去摹画,只能照着样子临画。 先确定了边缘和中心,再按照比例一点点把细节填补上去。她一边临画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在裴无咎一直没有回来。 半个时辰后,薛筱筱小心地把墨吹干,把舆图放回原处,自己临的这幅则卷了起来,收到了空间里。 王府的另一处僻静院落里,裴无咎听着永吉禀报薛筱筱的一举一动,黑眸仿佛看不到底的幽冷寒潭,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薛筱筱得了舆图很是高兴,刚好裴无咎一反常态,接下来的每天都出门,而不是跟她形影不离,给了薛筱筱仔细研究舆图的好机会。 想来想去,薛筱筱还是把目的地定在了巴蜀。 巴蜀山川众多,地势险峻,她藏身其中比较安全。另外,将来要是真的能把裴无咎也藏到山里,不管是建昭帝还是太子,应该都很难找到他。 钱财、舆图都有了,接下来就等裴无咎的小弩做好,她就可以离开了。 不过裴无咎这些天似乎在忙着,小弩进展缓慢,薛筱筱倒也不急,总归现在还没到裴无咎失势的时候。 趁着裴无咎不在身边,薛筱筱把朱槿碧桃叫到东厢房,把房门仔细地栓好。 两个丫鬟见她如此谨慎,好像要说什么大秘密似的,不由得紧张起来。 薛筱筱招招手,把两个丫鬟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要是我离开王府,隐姓埋名,你们是跟着我一起走,还是去寻你们的父母家人?」估计那把小弩再有十来天就能做好,反正两个丫鬟肯定不能留在王府,早点告诉她们,也好早做打算。 碧桃忍不住横了她一眼,「王妃,您又试探奴婢!奴婢忠心着呢,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朱槿好笑,「王妃,您怎么老想着这茬呀?」这都第二回 了,又提什么离开王府的事,看看王爷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样子,怎么可能让她离开,更别说什么隐姓埋名了。 薛筱筱板起脸,在两个丫鬟的脑门上分别弹了一指头,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碧桃揉着额头,「您去哪儿,奴婢收拾收拾这就跟您走。」 「去巴蜀。」 「巴……」碧桃傻眼了,她就算只是个奴婢,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也知道巴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朱槿皱眉,「王妃,您是认真的?」 薛筱筱白了她一眼,「当然啦,刚才不是说了嘛,认真的!」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槿迟疑地问道:「奴婢觉得王爷肯定不舍得您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说,王爷也一起走?」 一提起裴无咎舍不得她,薛筱筱心尖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刺刺的,有点疼。 她用力摇摇头,甩开心里那丝不适,「王爷不知道,我悄悄的走。但是我走了之后,你们不能继续留在王府,会被王爷杀掉的。」她把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她们留恋王府安逸的生活不肯离开,「你们跟我去巴蜀也行,去寻你们的父母家人亦可,反正必须和我同时离开王府。」 第35章 碧桃不解,「王妃,您为什么非要离开呢?王府里一切安好,王爷待您又是真心实意的。」说起来,自家姑娘刚刚嫁进王府,她还担心姑娘会惹怒王爷,没想到两人竟然相处融洽。尤其这些天,王爷分明是对王妃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更何况,王府里清净,没有婆母拿捏着要立规矩,更没有同族兄弟你争我抢,院子里也没有别的小妾争风吃醋,哦,有两个小妾,但从来不争风吃醋…… 朱槿也眼巴巴瞅着薛筱筱,「王妃是、是还惦记着别的什么……」 她话没说完,意有所指,薛筱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想说的意思。这个傻丫鬟可能误会她离开安王府是因为惦记着宁王。 薛筱筱哭笑不得,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原身确实因为不想嫁给裴无咎触柱自戕,但之后她跟裴琅可没有任何不清不白的地方,除了那次被关在吴嫔的院子里,但那次也是事出有因。 「我谁也没惦记。」薛筱筱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王爷……他的处境不是很好。」 朱槿碧桃一脸茫然,王爷是主子,是亲王,大雍朝一共就两个亲王,也就比皇上和太子稍低上一点点而已,怎么这高高在上的人还能处境不好?有多不好?比她们不好?比廊下的小丫鬟不好?比厨房里烧火的小丫头不好? 薛筱筱也没指望她们真能明白,「王爷他和皇上、太子的关系都不融洽,将来有可能被咔嚓掉,咱们得——」 她还没有说完,两个丫鬟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咔嚓!那得多大的罪?得抄家灭族吧?」 薛筱筱点头,「没错,抄家灭族。」 碧桃摸了摸脖子,又看看薛筱筱纤细白嫩的脖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那咱们也得跟着被……咔嚓掉?」 薛筱筱点头,「没错,也咔嚓掉。」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朱槿神色紧绷,「奴婢早就没有父母家人了,奴婢跟王妃走。」 碧桃点头如捣蒜,「奴婢也跟王妃走。」 顺利地说服了两个丫鬟,薛筱筱心中一阵轻松,叮嘱道:「等过些日子,我拿到王爷做的小弩了,咱们再一起走。这段时间你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能被王爷看出端倪来。」 两个丫鬟拼命点头。 薛筱筱又道:「你们可以先收拾一下,别带太多东西,每人一个小包袱就行,缺了什么我再给你们买,我这里的金银珠宝足够咱们三个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到时候咱们悄悄地走,去车马行雇个马车,出城五十里到下一个城镇,再买一辆马车一路向南。」 听她说得这样仔细,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过如何去巴蜀,两个丫鬟安心了不少。 朱槿想了想,「那王爷怎么办,将来真的会被……咔嚓……掉吗?」 薛筱筱拍了拍她的肩膀,「王爷遇到的难题就不是咱们能解决的了,不过要是咱们在巴蜀安稳了,将来王爷危急之时,没准还能帮上忙,或许能把王爷也偷偷带到巴蜀去藏起来。」 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不行,王爷贵为亲王,肯定不愿意隐姓埋名的。」 知道将来还能帮王爷一把,两个丫鬟更欣慰了。 而被裴无咎派来偷听的长安则是一身冷汗。 王妃要偷跑! 情知这些话会让王爷伤心生气,长安还是一五一十地如实禀报了。 他低着头,都不敢看安王,只觉得屋子里越来越冷,大夏天的,他竟然打了个寒颤。 长安鼓足勇气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只见裴无咎目光阴鸷,浑身上下都笼着森寒之气,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握着,骨节凸起泛白。 心中一阵苦涩,长安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自家王爷。 这段时间王爷对王妃如何,他们这些近身侍卫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王妃就不肯留下来好好陪着王爷呢?就算要死,死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嘛!像他和永吉,注定要跟王爷同生共死,不管是战死也好,还是被砍头也罢,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裴无咎垂眸,小王妃确实不是细作,谁家的细作得手之后逃跑还带着刚认识没多少天的丫鬟一起?而且她要去的也不是北羝,而是巴蜀。 她之所以要离开,也不是因为爱慕他人,而是趋利避害。甚至还想着将来了捞自己一把。 即便她情有可原,可一想到小姑娘一心要逃离他身边,要不是他警惕,没准哪天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裴无咎几乎压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暴戾之气。 要不把危害自己性命的人都杀了!他安全无虞,小王妃自然也不用逃。 裴无咎缓缓吸了口气,良久,冷哼一声,「逃跑就逃跑,还想带着她的两个丫鬟一起逃,她怎么不把她的两个侍妾也一起带上?」 长安:「……或许是因为那是王爷您的侍妾,而不是王妃的侍妾。」 裴无咎:「……」 好嘛,他都气糊涂了。 不过仔细一想,更生气了,她连丫鬟都舍不得扔下,怎么就舍得他这个夫君呢? 第36章 带这个带那个,怎么就不把他也带上?! 裴无咎心中有气,故意把小弩做得磨磨蹭蹭,脸上却丝毫不显,每日里照旧抱着薛筱筱睡觉。 天气渐热,又抱着暖烘烘的小身子,正是酣眠好夜晚。 深蓝的夜空弯月如钩,繁星点点。 卧房静谧无声,一排玉雕小物东一个西一个地蹲在多宝格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本该酣眠的男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鸦色长睫下,凤眸幽深,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拂过怀中女子娇嫩的脸庞,低沉的声音仿若呓语,消散在夜色里—— 「筱筱,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 薛筱筱没等到裴无咎亲手做的小弩,倒是先等到了月圆之日。 「我不去宫里了!」薛筱筱想起过往的经历就生气,反正每次进了宫都没好事,不是被诬陷偷了东西,就是被算计着与人幽会。 她叉着腰,一副休想让我出门的架势,白软软的脸颊鼓着,像是一只生气的小仓鼠。 裴无咎轻笑一声,指尖有些痒,没忍住抬手捏了捏那软软的小脸,笑道:「去吧,今天有热闹看。」 「什么热闹?」薛筱筱只好奇了短短的一瞬,又偃旗息鼓了,气馁地摆摆手,「算了,每次的热闹都跟我有关,与其说是看热闹,不如说是被别人看笑话。」 裴无咎拉住她的手腕,「这次不是筱筱的热闹。以往都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今天我保证不会让你再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好不好?」 他这样问「好不好」,听在耳中总有种可怜的感觉,薛筱筱心中一软,想到过不了几天她也该离开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还是未知,现在还是多陪陪他好了。 「那……走吧。」 两人一起出门去了皇宫。 薛筱筱几次问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裴无咎摇摇头,但笑不语。 许是因为上次来的贵女除了华秀桐悉数落水,一些体弱的还在养病,胆小的也打了退堂鼓,这一次的宫宴冷清了很多。不过因为后宫主持大权又回到了皇后手里,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宫门外的马车排列得整整齐齐。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穿过长长的宫道,宫殿巍峨,琉璃瓦折射着阳光,有些刺目。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前两次赏月宴的事,每来一次就被算计一次,要不是为了多陪陪裴无咎,她这次真不想来了。 说起来,上次被皇后算计的不止她,害得那些钟意宁王的贵女落水、让负责宫宴的魏贵妃颜面尽失、让宁王和她背上通奸的罪名、害宁王安王反目成仇…… 当然,宁王和她没有如皇后设计的那样被抓,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气闷。魏贵妃跟皇后分庭抗礼二十年,难道就能咽得下这口气了? 也许裴无咎知道些什么,难道今天魏贵妃要报复皇后? 薛筱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推着裴无咎进了宫。 天气太热,没人在御花园晒太阳,都聚在景福殿里。薛筱筱推着裴无咎一进来,就看到了很多熟面孔。建昭帝、皇后和魏贵妃不知怎么,竟然都在场。除了这三位,还有太子、宁王、方知月、华秀桐、薛姗姗和另外几位高门勋贵。可能因为有些冷情,皇后身后还坐了几个妃嫔,上次帮着皇后陷害薛筱筱偷了九尾凤钗的丽嫔也在场。 薛姗姗看见薛筱筱进来,抬高了下巴,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薛筱筱就当做没看见,薛姗姗能不能来宫宴她根本就不关心,只是不想自己带她过来罢了。而且薛姗姗看中的是宁王妃的位子,以薛筱筱来看,这位子应该已经被华秀桐预订了。 「今儿个安王和安王妃来得倒晚。」皇后笑眯眯地看了过来,身姿笔直,身上那皇后才有资格穿的凤袍一丝褶皱也没有,可惜头上的九尾凤钗没有了,看起来气势大不如前。 薛筱筱行了礼,这才接了皇后的话,「前阵子臣妾不小心落了水,精神一直不好,故而来晚了,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脸上略有些不自然,借着低头喝茶遮掩过去了。 建昭帝则是皱起了眉头,目光在太子、宁王身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 薛筱筱看着情形就知道她落水的事情这些人心知肚明,毕竟裴无咎处罚下人动静那么大,这些人应该都听说了。看建昭帝的表情,难道是怀疑太子和宁王?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在她落水之前,裴无咎可是给彭家和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都添了麻烦。 宁王坐直了身子,「小……安王妃可大好了?我那里有几支老参,回头给送到安王府去,给安王妃补身子。」 他这话来得突兀,薛筱筱一时愣住了,魏贵妃脸色变了变,瞪了裴琅一眼。不过裴琅一直看着安王席位,根本就没有接收到母妃的眼神。 第37章 太子似乎是刚刚听说此事,纳闷道:「怎么会落水了?难道也是画舫……要不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免得落下病根。」 有了太子这一打岔,宁王的话也不显得怪异了,在建昭帝看来,他们两个争着向安王妃示好,是在他的面前表清白。他看了一眼薛筱筱,没有落水后的病容,倒是养的娇嫩嫩,因为刚从外面走了很远进来,莹白的小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娇艳动人。 「不用折腾太医了。」裴无咎拒绝,「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皇后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安插在安王府的眼线被全部拔除,有几个死得还挺惨,再想想自己母家被裴无咎整得元气大伤,估计多少年都缓不过劲来,又偏偏是在太子需要助力的时候。不由得怀疑安王是不是已经和宁王联手,想要废掉自己的太子,好扶宁王上位。 皇后盯着手里的茶水,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突然抬起头,说道:「安王妃身子娇弱,安王身边没个体贴的人服侍也不好,我身边倒是有两个宫女,最是温柔细致,等会儿就随安王一起回府去吧。」 薛筱筱:「……???」 她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裴无咎,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热闹?让她这个正牌王妃看着皇后给他送女人? 呵,渣男! 别想如意! 裴无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的小王妃挤了个笑容,嘴角的小梨涡倒是出来了,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就算没有臣妾,王府里还有乔淑人和林淑人呢。说起来,乔淑人还是皇后赏的呢,难道皇后忘了?」 皇后轻咳一声,她怎么可能忘了乔静婵,要不是乔静禅已经不听话,她也不用费心思再往安王府里塞人。「安王府里虽然有两个侍妾,但都入府两年了,也没能给安王添丁。本宫也是希望安王府里能热闹些,多几个女人,也好早日开枝散叶。」 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皇后娘娘是希望安王府的侍妾先生下长子吗?」 一句话,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 大雍重嫡庶,稍懂得些礼仪的人家,都不会让妾室先生下孩子,只有在有了嫡长子之后,才允许有庶子。皇后想往王府塞女人没什么,但想着让这些女人早日开枝散叶就有些不对劲了。 皇后脸色一僵,「本宫也是看无咎太孤单了,再说,安王妃都嫁进王府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动静吗?这也太慢了。」 薛筱筱心说我们都没圆房能有动静才怪!我要是真有了动静,那大反派可就绿成一道光了! 她屡次被皇后针对,心里早就憋着火气,想一想反正自己过几天也要离开,反正不管她是否忍气吞声裴无咎都和太子不对付,那她何必委屈自己呢? 薛筱筱微微一笑,「啊,原来嫁进门两个多月没动静就算是太慢腾了呀。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与陛下成亲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吧。皇后果然不愧是国母,是有大福运的人呢,就是比臣妾厉害得多,臣妾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皇后一张脸顿时扭曲了。 京都谁人不知她嫁给尚是王爷的皇上,好两年都没能有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她晚了一年进王府的魏贵妃,也没能有孕。所以皇上直到登基,膝下都没有孩子。 当年她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现在被薛筱筱当面一嘲讽,那些冷言冷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了。 大殿上众人脸上精彩纷呈,不知谁没压住笑声,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建昭帝倒是没生气,反正他现在也有两个……哦,不,三个儿子了,而且一个比一个优秀,更天生就是人中龙凤,没必要为了这些言语生气。倒是小姑娘还挺有趣,小嘴一通叭叭叭,又快又利。而且她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看看,嘴角那小梨涡又跑出来了。 魏贵妃笑了起来,她虽然跟皇后一样嫁进王府很久没有身孕,但看到皇后被薛筱筱气得说不出话来,就感觉身心舒畅。上个月她被皇后害得颜面尽失,儿子又差点被皇后陷害,此时看到皇后脸色青青白白,忍不住补了一刀:「哎呀,妾身记得皇后娘娘好像是两三年才有了身孕的呢。」 「啊,这样吗?」薛筱筱一脸愧疚,「臣妾不知此事,只是听皇后娘娘斥责臣妾太慢,还以为皇后娘娘自己很快呢。臣妾失言,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气得已经说不出场面话了。 毕竟是发妻,建昭帝有些不忍心,摆摆手,「不知者不罪,更何况你也没说错什么,此事就过去吧。」 皇后试图给安王府送女人未果,反而自己被气到了,大殿上众人都不敢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太子也不忍心自己的母后尴尬,打圆场说道:「听说父皇前阵子得了一株四尺高的珊瑚,可是真的?」 建昭帝也正想炫耀一下那株珊瑚,既然太子问起,就干脆命人搬了过来。 第38章 那是一株珊瑚树,高四尺,枝条匀称挺秀,色泽鲜红艳丽,无论是大小还是品相,都堪称完美,流光溢彩,璀璨瑰丽。 大殿之上响起了一片抽气声,随即众人都低声赞叹起来,隐约能听到无数溢美之辞。 建昭帝大度地一摆手,「都上前仔细看看。」 他说着话,也从座上起身,走到了珊瑚树前。这可是个亲近皇上的好机会,众人不敢靠得太近,但也围了上来。 魏贵妃站在建昭帝右侧,皇后这会儿工夫也终于调整好了情绪,端庄起身,缓步走到建昭帝左侧,那些妃嫔们则是默默地站到了皇上皇后的身后。 薛筱筱脚步一动,刚想上前看看这株世间罕见的红珊瑚,手腕一紧,裴无咎拉住了她。 「嗯?」薛筱筱疑惑地看着他,难道这才是他说的热闹? 裴无咎低声道:「筱筱推我过去。」他说了要保护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薛筱筱不疑有他,以为裴无咎也想看,推着他的轮椅到了珊瑚树旁。 最好的位置当然是建昭帝、魏贵妃和皇后,三人站在一起,身后是年轻貌美的妃嫔们。对面则是太子、宁王、安王和薛筱筱,身后是众勋贵。 薛姗姗见缝插针,挤到了薛筱筱身边,旁边就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宁王。 薛筱筱没注意自己身后站着的薛姗姗,她站在裴无咎的身边,手腕还被裴无咎轻轻环着,目光落在那株红色的珊瑚树上。 「安王妃喜欢珊瑚吗?」身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薛筱筱扭头,裴琅正看着她,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潋滟生波。 「还好吧,挺好看的。」薛筱筱含糊地应答。 裴琅见她只管看那珊瑚,并不在意自己,心里有些别扭,「我的王府里也有珊瑚,虽然没有这个大,但品相不错。」 薛筱筱:「哦。」最大的珊瑚当然是要献给皇上的,他一个皇子,怎么跟皇上攀比起来了? 「安王妃要是喜欢,明日我把珊瑚送到安王府去,顺便再带几支老参给你,你落了水,要好好调养,切莫落下病根。」裴琅谆谆叮嘱。 薛筱筱:「……?」这人有病吧,莫说她就算掉水里也不会落下病根,就算真的需要调养,安王府难道还没有老参,还需要他巴巴地送过来?哦,对了,他应该是在试图拉拢裴无咎。不过,当着皇上和太子的面,他这样殷勤真的没问题吗?哦,也许他就是故意这样做,让他和裴无咎的联盟来个既成事实? 果然,对面的建昭帝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背后传来低低的咕哝声,饱含着鄙夷气愤和酸溜溜的味道:「不要脸!」 薛筱筱往身后看了一眼,哦豁,薛姗姗。 薛姗姗都快要气炸了,怪不得薛筱筱不肯带着她来宫宴呢,原来是还惦记着裴琅呢,不想让她接近裴琅,她自己倒是一点儿都不避讳!明明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还跟裴琅说说笑笑,还想要裴琅送她珊瑚和老参!真是太不要脸了! 现在她还没资格,等以后她成了宁王妃,可一定要好好跟裴琅说一说,离薛筱筱远点。 正这样想着,薛姗姗就发现面前的三个人齐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薛筱筱的目光嘲讽,安王黑眸幽深看不出情绪,好像是暗夜的深潭。宁王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陡然变得锐利,仿佛出鞘的利刃,狠狠地刮在薛姗姗身上,薛姗姗立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华秀桐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常。她目视前方看着那珊瑚树,眼角的余光却在薛筱筱和裴琅身上转了一圈,脸色有些发白。 裴无咎冷哼一声,「珊瑚和老参安王府都有,不劳宁王费心。」 裴琅沉默片刻,终觉有些不甘心——裴无咎若真是有心,就不该让薛筱筱落水,小姑娘身子娇弱,上次宫宴从画舫掉进水里的贵女,还有几个没养好的。 嘴唇动了动,他刚要说什么,变故陡生! 站在建昭帝身后的丽嫔突然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朝着建昭帝的后背刺去! 「父皇!小心背后!」裴琅大喊一声,手边没有可用之物,情急之下随手抽下薛筱筱头上的海棠花簪,用了暗劲,甩向丽嫔。 花簪挟裹着劲风,擦着建昭帝的脖子,打中了丽嫔的胳膊,但同时,丽嫔手中的匕首也刺中的建昭帝的肩膀,只是因为胳膊被花簪打得歪斜,匕首没能刺得很深,而是沿着肩膀划开了建昭帝的龙袍,留下了一道不深的血痕。 「啊——」在场的女眷纷纷尖叫,四散逃开,皇后和魏贵妃何曾见过这种情形,俱是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建昭帝自然也没受过这样的伤,疼得他险些晕了过去,扭头一看,丽嫔双目赤红,状若疯癫,胳膊上血淋淋的,她却好像浑然不知,嘴里喊着「负心汉不得好死」,扬起手,匕首又刺了过来。 第39章 建昭帝慌忙躲避,左右却被惊慌失措的魏贵妃和皇后挡着。而对面的太子、宁王、安王也被珊瑚树和尖叫乱跑的勋贵们遮挡,没有办法施以援手。 建昭帝奋力拨开拦路的皇后,朝着裴无咎冲了过来,在场的人里面只有裴无咎有战场杀敌的经验,就算他双腿不能站立,可毕竟是浴血疆场的英雄,哪怕他只有一只手,也足以杀死丽嫔。 被建昭帝推开的皇后没有站稳,扑向了手持利刃的丽嫔。 「啊——」皇后惨叫一声,丽嫔却没有伤她,绕过皇后,直追建昭帝。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薛筱筱目瞪口呆,难道……这才是裴无咎说的「热闹」? 周围的人都在乱跑,裴无咎紧紧地拉着她的右手,左边却是裴琅。 眼看着丽嫔追着建昭帝过来,薛筱筱刚想推着裴无咎躲开,身后突然一道大力推来,她没有站稳,身子往前一扑,几乎要撞上迎面而来的建昭帝和丽嫔。 手腕被人轻轻一扯,薛筱筱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扑进了裴无咎的怀里。 裴无咎坐在轮椅上,左手将薛筱筱扣在怀中,右手取下她头上的另一只金簪,掷向丽嫔。 那金簪力道极大,锐利如箭,直直地插进了丽嫔的腿上。 丽嫔尖叫了一声,竟然没有停下,一瘸一拐地又冲了上去。 裴琅早在薛筱筱差点跌倒的时候就急了,他看得分明,是身后的薛姗姗故意推了她一把。此时薛筱筱被裴无咎抱在怀里,薛姗姗上前一步,刚好站在刚才薛筱筱站立的地方,也就是裴琅的身侧。 「殿下,我好害怕。」薛姗姗小脸煞白,泪盈于睫,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像随时都能晕过去,她身子晃了晃,栽向裴琅的怀里。 桃花眼中闪过杀气,裴琅握住薛姗姗的胳膊,将她用力向后一推,薛姗姗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惊叫了一声「殿下」,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后跌去。 身后正好是跑过来的建昭帝和丽嫔,薛姗姗直接跌进了建昭帝的怀里,建昭帝被她撞得往旁边一歪,丽嫔举着匕首刺向建昭帝的心口,却刺中了刚巧跌进建昭帝怀里的薛姗姗。 薛姗姗刚刚看清抱住自己的是皇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上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软软地晕了过去。 裴无咎抬手一掌,击在丽嫔后背,与此同时,裴琅两步上前,一拳打在丽嫔的头上,丽嫔口吐鲜血,委顿于地。 恰在此时,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和守在景福殿外面的金吾卫终于冲了进来,金吾卫指挥使曹义大手一挥,侍卫们分开乱成一团的妃嫔勋贵,将建昭帝团团护住。 建昭帝惊魂未定,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 她双眸紧闭,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嘴唇失了颜色,紧紧地抿着,唇边一颗小小的梨涡,可怜又脆弱。 方才慌乱之下,他根本没看清薛姗姗是怎么扑进他怀里的,只知道她扑了过来,用身躯帮他挡住了丽嫔的利刃。相比之下,皇后、魏贵妃和一众妃嫔却都顾着逃命,没有一个敢像她这样,拼了自己的性命来救他。 枉他后宫那么多的女人,整天上演着争风吃醋的戏码,却没有一个人像薛姗姗这样爱他。 建昭帝抱着薛姗姗的手还在颤抖,沉声喝到:「快传太医!」 他想把薛姗姗抱到后殿去躺好,奈何身体早就被女人和丹药掏空,刚才跑了几步已经是心跳如雷,想抱起薛姗姗根本就力不从心,险些将腰给扭伤。 「你,过来!」建昭帝随手指了一个侍卫,命他抱起薛姗姗,往后殿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身扫了众人一眼,目光阴鸷,「这里的人谁也不许离开!」说完,他带着侍卫去了后殿。 大殿中众人狼狈不堪,女眷钗歪环斜鬓发散乱,男宾忙着整冠纳履,寻找自家女眷。 惊魂甫定,魏贵妃和皇后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都有些后悔,这么好的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竟然没有抓住,她们谁也没想到要去保护建昭帝,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看建昭帝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把那个永成侯次女放在了心上。魏贵妃和皇后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好在永成侯不成气候,薛姗姗又胸无成算,就算入了宫得了宠,也翻不了天。 太子和皇后站了出来,分别将男宾和女眷都安抚好,中间的珊瑚树早已不知被谁打碎,各人的席位因为排在大殿两侧,倒是基本完好。反正皇上已经下令不能离开,皇后让众人都归席,在席位上暂作休整。 裴无咎握着薛筱筱的手腕,一直都没有松开。 薛筱筱环顾左右,「殿下,这就是……」你说的热闹吗? 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裴无咎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拢过她的长发,她头上的两支发簪分别被裴无咎和裴琅抽走,现在满头的长发都散在肩头,柔软浓密,仿佛上好的锦缎。 第40章 薛筱筱空间里倒是还有不少首饰,却不能当着裴无咎的面拿出来,干脆抽出帕子,将头发简单地系了起来。 薛筱筱低声问道:「那薛姗姗也是……」你策划好的吗? 裴无咎摇头,「只有丽嫔,薛姗姗是意外。」他本是策划让某个妃嫔刺杀皇上,这是一个试探,对皇上、对皇后的试探,现在计划还没有走完。之所以选择丽嫔,是因为她曾经帮着皇后陷害小王妃偷了九尾凤钗,这也说明丽嫔是皇后的心腹,想必建昭帝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将薛筱筱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那柔软的指肚,低声问道:「吓到了吗?」 薛筱筱抿唇一笑,「没有。」她也就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慌乱了一下,想着推裴无咎离远点,可看他镇定自若,她也就不怕了。 两人声音都很低,头自然就凑到了一起,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了种耳鬓厮磨的亲密。 裴琅坐在对面,隔着摔碎的血红珊瑚,桃花眼里慢慢腾起怒气。 很快,三个太医带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在场的也就只有建昭帝、薛姗姗和丽嫔受了伤,其他人最多是崴了脚。丽嫔已经被单独关了起来,一个太医去检查丽嫔,另外两个太医去了后殿,照看受伤的建昭帝和薛姗姗。 薛姗姗还没有醒来。建昭帝看着她肩膀上深深的伤口,感动之余,还有种莫名的满足。这么多年,他有过无数女人,可还没有一个肯用身体帮他挡刀的,她是第一个。 他后背上的划伤不深,让太医包扎好也没有离开,盯着太医给薛姗姗上药包扎,又喂了一颗安神丸。 薛姗姗紧蹙的双眉慢慢舒展,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建昭帝拂过她的脸颊,手指落在那小梨涡处,低声道:「放心,朕会好好待你。」 回到大殿,建昭帝沉着脸,缓步走到高座之上,冷哼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魏贵妃捏紧了手里的团扇,又若无其事地放松了,她刚才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最多是没有扑上去帮皇上,可她毕竟是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胆小害怕是正常的,她的处境可比皇后要好多,毕竟这宫宴是皇后主理的,那丽嫔又向来跟皇后走得近。 皇后显然也想到了丽嫔的事,她慌张地左右看看,发现在座的并没有彭家人,除了太子,这里不会有人帮她的。 「将丽嫔带上来!」建昭帝沉声喝道。 金吾卫指挥使曹义将丽嫔从偏房带了上来。 丽嫔显然已经吓傻了,她跌跌撞撞地来到大殿,看到端坐高位的建昭帝,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即大哭起来,「陛下,嫔妾是冤枉的!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哇——」她一边哭,一边想冲到建昭帝身边去,被曹义一脚踹翻,扑倒在地。 建昭帝盯着涕泗横流的丽嫔,他已经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怎么被自己看中的了,反正后宫女子众多,他多是新鲜几天就搁在脑后了。后宫女子生下孩子的才能封妃,其他最高也就是嫔位。说起来,除了皇后和魏贵妃,丽嫔已经算是位份高的了。他并不钟爱这个女子,能封嫔似乎还是皇后的意思。 对了,这个丽嫔应该是皇后的人,上次皇后污蔑安王妃偷了九尾凤钗,当时在场的就只有皇后、金嬷嬷、丽嫔。这种阴私之事,自然要全部都用自己人,金嬷嬷在皇后身边服侍了多年,是皇后的左膀右臂,那丽嫔……自然也就是皇后的心腹。 想到这里,建昭帝瞥了皇后一眼。 皇后被他这冷冷的一眼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辩白:「陛下,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 丽嫔全指望着皇后救自己,自然不希望皇后被自己拉下水,闻言立刻接话:「对,皇后娘娘不知道!」 两人倒像是一唱一和,一个急着撇清自己,一个不想连累对方,建昭帝冷笑一声,「呵,你倒是忠心耿耿。」可惜,不是对他这个一国之君忠心。 两人愣了一下,皇后一拍桌子,「丽嫔,今日之事到底为何?」 丽嫔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嫔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似的,嫔妾并不想刺杀皇上!嫔妾是冤枉的,呜呜呜——」 她哭得真情实感,薛筱筱歪头瞅了裴无咎一眼,她很好奇裴无咎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丽嫔突然之间迷失了本性。毕竟一个妃嫔应该不敢刺杀皇上,尤其稍微清醒一点,就知道这样做注定是要失败的,就算是深仇大恨,也不该当众拔刀,至少也得等个建昭帝熟睡的好机会再报仇。 裴无咎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松,此时见小王妃疑惑地看着自己,脸上表情不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别急。」等回了王府再给她解惑。 建昭帝眉头紧锁,抬眸看向众人。刚才大殿中每个人都在尖叫乱跑,唯独宁王和安王出手帮了他。 第41章 「太子,」建昭帝目光微冷,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太子刚才一直护着方知月,他倒是也想帮忙,丽嫔不过一个女人,真到了面前也就一拳头的事,可惜当时他被太多人挡着,根本就没能凑到皇上跟前去。他也知道丽嫔一向与皇后走得近,生恐皇上怀疑到皇后,此时皇上开口询问,忙道:「丽嫔要真是存心刺杀父皇,至少也该谋划一下,这样莽撞倒像是中了什么药物,迷失了心智。」 薛筱筱心头一紧,裴无咎不可能控制丽嫔,毕竟他又没有什么精神系异能,只能是药物,现在被太子点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暴露?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裴无咎轻轻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掌心。天下药物这么多,别人既然能对他下毒,他自然也能用在别人身上,那药物不过是刺激人内心深处的欲念,丽嫔本来就怨恨皇上恨不得杀了他,这才会巨刀杀人。他只是要试探一下皇上和皇后,并没打算让丽嫔刺杀成功,只要有这个刺杀的举动就够了。那药物消散得极快,太医也是查不出来的。 「太医。」建昭帝也觉得此事蹊跷,问道:「丽嫔可中了什么药物?」 太医摇头,「启禀陛下,微臣并未找到丽嫔身中药物的迹象。」 太子脸色一僵,意识到今天可能是有人设局。 「宁王,你怎么看?」建昭帝看向刚才出手帮了自己的小儿子,目光稍霁。 裴琅皱眉想了想,「儿臣觉得丽嫔就是想要趁乱刺杀父皇,她刚才就在父皇身后,很容易得手。她还喊什么负心汉不得好死,分明是心怀怨恨。」 「没有!嫔妾绝对没有想要刺杀皇上!」丽嫔尖声喊了起来,她神色慌张,有种被戳中心事的心虚。 建昭帝生性多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要说负心汉,对于后宫的所有女人来说,他确实是负心汉,每每到手新鲜不了多久就抛在脑后了,能得宠的是少数,都得有些勾人的本事才行。这个丽嫔不过是寻常,性子也闷,他并不喜欢。 建昭帝设想了一下丽嫔的处境,还真是有怨恨他的道理。 裴琅又道:「丽嫔袖中藏刀,分明是早有准备。」 「不是,我没有!」丽嫔方寸大乱,连自称都忘了,「那匕首根本就不是我的,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我的袖子里!肯定是有人趁我不注意放进去的!」 薛筱筱暗暗点头,这一招还真是厉害,她就吃过暗亏。对于手法熟练的人来说,往别人袖子里藏个东西还真不是难事。那次金嬷嬷把九尾凤钗藏到她的袖子里,她在凤仪宫坐了半天,硬是没发现。要是皇后没有闹着要搜身,她甚至可能回到王府换衣服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袖子里多了东西。 对了,裴无咎挑中丽嫔,又是用这样的法子,是不是在替她报仇呢? 薛筱筱没忍住,偏头看了裴无咎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黑眸。 薛筱筱小脸一红,随即想到大反派这样好,她却要弃他而去,一缕歉疚爬上心头,薛筱筱不敢再看他,移开了目光。 裴无咎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安王。」座上的建昭帝又点名,「你对此事怎么看?」 裴无咎正色道:「微臣方才见丽嫔双目赤红状若疯癫,貌似确实失了心智。但她却目标明确,只追着陛下,绕过了……其他人,又不像是完全没有辨识。」 他话中微妙地停顿了一刻,建昭帝顿时想起来了,当时他把挡着路的皇后推开,皇后被他直接推到了丽嫔跟前,可丽嫔却绕过了皇后,没有伤她一根汗毛。 丽嫔只追着他,却不肯伤害到了跟前挡住路的皇后,到底是丽嫔眼中只有他,还是因为跟皇后是同谋?建昭帝神色冰冷,淡淡地扫了皇后一眼。 皇后几乎要坐不住了,想要替自己辩白两句,偏偏裴无咎又没指名道姓。再说,她还真不知道丽嫔当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绕过她去追皇上? 「丽嫔!」皇后预感自己要被丽嫔连累,咬牙切齿,「你到底为何要刺杀皇上?要是不从实招来,就送进司礼监,大刑伺候!」 一听司礼监,丽嫔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她一直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尽心尽力,不管皇后让她做什么,都毫无二话。上次帮着皇后陷害安王妃,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成了皇后的心腹。没想到现在自己一陷入麻烦,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撇出去,甚至还要送她却受刑。 她一个妃嫔,竟然要被一群腌臜的太监审问,不说要经受多少的苦楚,就算能活着出来,还有什么脸面? 「皇上!您相信嫔妾啊,嫔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丽嫔确实不知道那匕首是怎么到了自己袖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杀建昭帝,她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她终于痛痛快快地骂了建昭帝这个负心汉,还刺伤了他。 建昭帝眉头紧锁,看着裴无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现在他最相信的就是裴琅和裴无咎这两个儿子,毕竟刚才只有他们两个出手了。 第42章 裴无咎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建昭帝道。 裴无咎斟酌地说道:「丽嫔的情况有些奇怪,微臣也说不清,倒觉得有点像是中了……巫蛊之术。」 「啪——」皇后手中的茶杯掉了,咕噜噜从高台上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场地中央那碎掉的珊瑚旁才停下。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向来以威仪端庄示人,此时却突然失手将茶杯掉落,众人都有些奇怪。 建昭帝疑心更重,把事情串起来一想:今天的妃嫔们是皇后安排来的,丽嫔是皇后的心腹;那珊瑚是太子提出要看的,给了丽嫔站在他背后的机会;丽嫔追杀他时特意绕过皇后;皇后想要送丽嫔去受刑有杀人灭口的趋势…… 他本就忌惮太子,但凡太子跟朝臣走得近些,就要用宁王安王来打压一番。此时不由得想得更深了一层:要是他刚才真的被丽嫔刺杀了,如果当场死了,那自然就是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取而代之。如果他没死重伤,那后宫可是皇后掌管了二十年的地方,他会不会被皇后和太子联手控制,一个后宫一个前朝,然后再给他来一个「伤重不治」? 建昭帝越想越心惊,目光阴森,脸上却挂了一个温和的笑意,盯着从皇后手中滚落到碎珊瑚旁边的茶杯看了看,目光又慢慢转到皇后脸上,声音轻柔得可怕:「皇后,怎么了?为何如此失态?」 「臣、臣妾……」皇后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魏贵妃心思急转,她还没想明白皇后为什么会失态,但这肯定是异常的,只要异常,就足以让皇上起疑心。想到这里,她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脸白得跟鬼……呸呸呸,臣妾说错了。」她说着话,用画着娇艳牡丹的团扇在自己嫣红的唇上拍了几下,又道:「皇后娘娘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休息一下?」 太子虽然也不知道皇后为何失态,但也知道不能任由别人怀疑,连忙救场:「母后是方才受了惊吓吧?」 「是……是受了惊吓。」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的手拍了拍心口,「皇上,臣妾从未遇到过如此凶残的场面,心跳得厉害,手也有些抖,没拿稳茶杯,失仪了。」 裴无咎低下头,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 这一次,他想要试探的都有了结果,至于接下来事情会如何进展,他已经不在意了。 魏贵妃细细的眉头蹙着,皇后不可能是被丽嫔吓的,毕竟离丽嫔发疯已经过去很一会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态呢?对了,皇后是在听到裴无咎说话的时候掉落茶杯的,裴无咎说了什么来着? ……巫蛊! 魏贵妃倒抽了一口凉气,险些步了皇后的后尘把手里的团扇掉落,连忙捏紧的扇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皇后对丽嫔用了巫蛊之术? 来不及细想,魏贵妃已经决定利用这一点。 本朝对巫蛊之术十分忌讳,一经发现就意味着要有一场腥风血雨,被牵涉进去几乎就是抄家灭族。说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了,只隐约记得二十年前皇上尚未登基的时候,先皇的妃嫔中有人因为嫉妒用过巫蛊之术,被那人谋害的几个妃嫔确实是有疯癫之状。 只要把皇后跟巫蛊之术联系起来,就算不能废掉她的皇后之位,至少也能从她手里夺得一部分后宫大权,还是那种能牢牢握在手里不用几天之后就要还回去的。 摇动的精致团扇停了下来,魏贵妃惊讶地眨眨眼睛,「皇后娘娘为何听到巫蛊之术如此惊吓,那所谓的巫蛊之术不过只是骗人的,这世上并不真的存在。皇后娘娘安心。」 她这话貌似在安慰皇后,却将皇后的失态和巫蛊联系在了一起。 建昭帝的目光陡然锐利,他刚才一直想的是皇后和丽嫔同谋,还真没注意到皇后失手掉落茶杯,刚好是在安王说到巫蛊的时候。 魏贵妃也许不知道,他却是非常清楚,巫蛊之术真的存在,不过流传至今已经没有那么神乎其神,能影响的也是一些弱女子,比如丽嫔这样的…… 「你——」皇后面目扭曲,已经维持不住惯有的端庄,「本宫、本宫何曾惧怕过巫蛊之术,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建昭帝眸光阴鸷,盯着大殿中碎掉的珊瑚,一言不发。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又飞快地恢复了原样。他只想要试探皇后是不是真的跟巫蛊之术有关,现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续已经不打算插手。不过,看来魏贵妃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垂眸静坐,鸦色长睫遮住了黑眸中嘲讽的神色。修长的手指环着薛筱筱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在她莹白柔软的肌肤上摩挲。 薛筱筱眼看着事情往玄幻的方向发展。不过巫蛊是裴无咎提出来的,自然是有用意的。既然她这个末世之人都能穿进书里,而这本书自成一个世界,那这书里存在什么巫蛊之术也未尝不可。 第43章 她偷眼看了一下殿中,众人显然已经被巫蛊两个字吓到了,没人敢冒然开口,就连太子都在纠结,似乎斟酌着该怎么为皇后辩白。 「今日之事委实蹊跷,不能大意。」建昭帝打破了殿中凝滞的气氛,开始下令:「丽嫔压入宗人府,严加看守。」 闻言,丽嫔倒是松了口气,司礼监负责宫中内侍宫女妃嫔刑名审讯,里面都是太监执掌。宗人府则相当于裴氏宗族,负责皇族事务,只有皇子王爷之类犯了错才会关到宗人府去,她能去宗人府,至少不会被折辱。 建昭帝眸光中划过一抹柔情,「永成侯嫡次女薛氏——」 薛筱筱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怎么绕到薛姗姗身上去了? 就听建昭帝说道:「薛氏护驾有功,即日起入宫伴驾,封顺妃,永成侯府赏黄金……」 后面的赏赐薛筱筱已经没心思听了,满脑子都是问号——薛姗姗封妃?一心想嫁给裴琅的薛姗姗最后嫁给了裴琅他爹?不是说后宫女人只有诞下皇子皇女才能封妃吗?哦,对,薛姗姗护驾有功。 薛筱筱已经被这魔幻的走向惊呆了,她不知道薛姗姗醒来会怎么想,会不会哭着闹着不肯入宫?哦,还有,薛姗姗要是成了皇上的女人,那就跟她差了辈分。 不过皇家就是这样,别说建昭帝和裴无咎只是堂叔侄,就算是亲父子,分别娶了姐妹也无妨,更何况薛姗姗不是正妻。 同样震惊的还有皇后和魏贵妃。她们本以为薛姗姗就算得宠,也不过是封个嫔位,没想到一来就是顺妃,后宫将近二十年,这还是头一个无子封妃的。 「金吾卫指挥使曹义,带众卿去东偏殿,检查一下身上是否被有心之人趁乱塞了什么东西。皇后、魏贵妃带女眷去西偏殿检查。」 薛筱筱颇为无语,好嘛,她就说不该来的,竟然又赶上了搜身。不过巫蛊之术非比寻常,又是一国之君遇刺,别说搜身了,就是在座的每个人都要搜府,也无人敢有二话。 建昭帝又点了在场身份最高的几个人:「太子、宁王、安王、安王妃留下。」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能被人搜身,必须留在大殿。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就算金吾卫守着,也难保里面有个叛徒,还是安王和宁王护着更放心。至于安王妃,则是因为与皇后丽嫔不和,肯定与今天的事无关,再说,堂堂亲王妃两次入宫被搜身,也实在说不过去。 众人认命地站了起来。 皇后紧张地捏了捏衣袖,生恐自己被人塞了东西。虽然皇上说了让她和魏贵妃带女眷去检查,但万一和魏贵妃言辞相激较起劲来,为了自证清白,就算不搜身,也得象征性地拍一拍,别到时候真的掉出什么东西来。 「冯德。」建昭帝又点名了龙极宫内侍大总管,这是他的贴身心腹,「你带人去后宫,检查一下丽嫔宫中可有嫌疑之物。顺便看看皇后和魏贵妃宫中,她们两个身份最高,很容易成为别人谋害的目标。」 皇后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这是要搜宫!搜她的凤仪宫! 魏贵妃则是心中窃喜,皇上显然已经对皇后起了疑心,这一次主要是搜皇后和丽嫔宫中,把她带上也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可惜搜宫的是冯德,那是皇上的心腹大总管,要是她来办这件事,还能顺便栽赃皇后,就伪造个巫蛊之物放到凤仪宫,保管让皇后再也翻不了身。 众人去了东西偏殿,大总管冯德带人去了后宫,大殿中只剩下几个身份最高的和一众金吾卫。 建昭帝看看殿中摔碎的珊瑚,眼前一阵发晕。 他在位二十年,也算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无人造反,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刺杀。丽嫔的杀伤力虽然不强,但他跑了那几步,再加上惊吓,此时竟然有些撑不住了。 建昭帝起身,「你们在此等候,朕去看看顺妃。」 他缓步去了后殿,坐在薛姗姗身边,觉得疲乏得厉害,干脆躺了下来,小心地没有碰到薛姗姗受伤的肩膀。 闭目眯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种虚弱发晕的感觉才终于过去了。 建昭帝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薛姗姗长睫微颤,细眉蹙起,呼吸略微急促,显然正要醒来。 「姗姗。」建昭帝没有唤她顺妃,毕竟薛姗姗自己还不知道。 薛姗姗迷糊中听到有人唤自己,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饱含着温情。 是谁?是裴琅吗? 她竭力睁开了双眼,对上了一张苍老的面孔,那人躺在她的身边,与她枕着同一个枕头。 「皇……皇皇皇皇上!」 薛姗姗几乎要惊叫出声。 但对于皇上天生的畏惧,以及跟皇上躺在一张床上带来的巨大震撼,加上受伤之后服用了安神丸,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 「皇上,您、您怎么……」 第44章 「醒啦?」建昭帝声音温和:「伤口还疼吗?」 他这么一问,薛姗姗顿时想起来了,她是被裴琅推了出去,刚好又被丽嫔的匕首刺中了肩膀。利刃刺破血肉的回忆,让薛姗姗脸色更白。 「别怕,有朕在呢。」建昭帝心中十分满足,看,分明是个胆小的女子,却为了他主动用身体去挡刀,这一定是对他深沉的爱慕! 「朕后宫女子这么多,整日里争风吃醋,好像把朕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真遇到事情,却恨不得躲到天边去。姗姗,只有你肯扑上来帮朕挡刀。」建昭帝叹道:「姗姗如此深情,朕定不会辜负你的。朕已经封了你为顺妃,以后你就在皇宫陪着朕。」 「顺、顺妃?」薛姗姗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建昭帝以为她有所不满,解释道:「姗姗可能不知道,后宫女子如果没有生子,最高就是嫔位,你没看这么多年,妃位以上的除了皇后就只有魏贵妃吗?姗姗别急,以后你生下皇子皇女,朕就封你为贵妃。」 「不不不!」薛姗姗急了,她从来没想过帮皇上挡刀,更没有想过当什么皇妃,除非皇位上坐的是裴琅!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不做皇妃!我要回家!」 建昭帝胳膊一伸,压在了她的胸口,制止了她的动作。 敏感柔软的地方被男人压住,薛姗姗顿时僵了。 建昭帝眯起眼睛盯着她:「圣旨已下,你已经是皇妃了。顺妃倒是说说,你为何不愿意?」他生性多疑,此时见薛姗姗神情激烈,似乎很不愿意的样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又在皇位坐了二十年,建昭帝积威深重,虽然只是眯起眼睛一个简单的动作,薛姗姗却是后背一凉,一股寒森森的感觉沿着脊梁骨一直蹿到了后脑勺,混乱的头脑有了瞬间的清明。 他可是皇上! 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别人的反对?更何况他已经封了她皇妃? 他以为是她主动帮他挡刀,唤她「姗姗」仿佛情人间柔情蜜意。待到她表现得不想做皇妃,唤她「顺妃」时变成了皇帝对皇妃的公事公办冷漠疏离,眯起的眼睛里带着审视。 巨大的威压下,仿佛醍醐灌顶,薛姗姗在这短短的一瞬,认清了形势。 不管她如何反对,封妃已经是事实,绝无更改的可能性。唯一的区别就是—— 在建昭帝的眼里,她到底是因为爱慕心甘情愿,还是迫于皇权被逼无奈。 「臣女,不,妾、妾身……」薛姗姗焦急地想着该如何圆自己的话,即将成为建昭帝的妃子从此错过裴琅的痛楚,再加上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不自觉地蹙起双眉,一颗泪珠摇摇欲坠,终于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慢慢地蓄在了唇边的小梨涡中。 建昭帝饶有兴致地盯着水盈盈的小梨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深远,语气又重新温柔起来,手指点了点那小梨涡,「姗姗,你知道吗,你这小梨涡生得甚好。」 薛姗姗一口气终于缓过来,泪光点点,楚楚可怜,「陛下,您就像天上的太阳,明亮耀眼又高不可攀,妾身不过是一粒尘埃,怎敢奢望陪伴在您的身边?能为您挡刀,那是妾身三生有幸,是妾身这一生做过最有意义的事,又怎么能用来交换皇妃之位呢?」 「哈哈哈哈哈——」建昭帝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笑声传到了大殿,太子、宁王、安王齐齐一愣。 三人常伴建昭帝左右,很少听到建昭帝的笑声,更何况笑得如此畅意,还是在一场危及性命的刺杀之后。想到那后殿床上躺着的是薛姗姗,三人神色都有些微妙。 宁王心下担忧。刚才父皇破格封了薛姗姗为妃,显然是很看重她的。如果薛姗姗得宠,会不会报复他刚才推的那一下?要知道一个宠妃的枕头风,可是威力十足的。不行,得让母妃留意一下顺妃的动静。 安王长睫低垂,修长的手指环着薛筱筱的手腕,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薛姗姗看来是要得宠,此人跟他的小王妃一向不太对付,要小心一些。至于裴琅……就比较复杂了,女人心思难猜,薛姗姗有可能伺机报复裴琅,也有可能一腔爱意不灭,处处帮衬。 太子并不把薛姗姗放在心上,他跟薛姗姗从未有过交集,据他所知,方知月跟薛姗姗也没有恩怨。不管薛姗姗得宠与否,都不会威胁到母后的地位。毕竟这后宫二十年都不知道出过多少得宠的妃嫔了,可事实上,除了魏贵妃,这些得宠的妃嫔最终都销声匿迹了。 倒是今日丽嫔刺杀之事,细想之下深感危机重重。 丽嫔是母后的人,再加上刚才母后惊慌的表现,很容易让父皇起疑。 更糟糕的是,今天的事情他猜不出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一直以来,跟他作对的不是宁王就是安王,但宁王安王从来不从后宫下手,都是前朝的政事。 第45章 是安王的吗?又不像。裴无咎虽然害得彭家一落千丈,但那是彭家咎由自取,如果是他能早日发现彭家欺压百姓,也不会放过不管,最多手段温和些,不把这些事情弄到明面上来,害得母后颜面尽失。 是宁王吗?也许是魏贵妃做的。毕竟上次赏月宴整个画舫的贵女都落水了,事后他细想之下,总担心此事跟母后有关,试探着问了几句,反而惹得母后大怒。如果真是母后做的,那确实打了魏贵妃的脸,魏贵妃借此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太子有些心烦气躁。自从母后在凤仪宫为难安王妃说她偷了九尾凤钗,他和安王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原本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就算裴无咎常常对付那些亲近他的官员,太子也没觉得两人生分。可他派少詹事送去安王府的礼物被原封退回,显然裴无咎是真的生气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薛筱筱拉住裴无咎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裴无咎转过头看她,「嗯?」 薛筱筱低声问,「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她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至少刺杀来了能躲远点。 裴无咎轻笑一声,「没事了。」他的话貌似在安抚她,实际上也是告诉她他所说的「热闹」到此为止。 薛筱筱抿唇一笑。那她就不用担心了,等会儿回王府要好好吃一顿。一想到离开王府之后,有些精致好吃的食物就再也吃不到了,薛筱筱心中更加舍不得,盘算着在裴无咎做好小弩之前,她要多吃点,最好再偷偷藏一些到空间里。可惜她的空间太小了,藏了金银珠宝什么的之后就装不下多少东西了。 两人低声说话,落在裴琅的眼里,心里又冒起一阵怒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总觉得有些眼睛酸。 大步走到裴无咎身边,裴琅歉意地说道:「刚才事态紧急,弄坏了安王妃的发簪,等出了宫,我带安王妃去珍宝阁,不管什么首饰都随安王妃挑选,算是我赔给你的。」 薛筱筱摸了摸头,她头上的海棠发簪和一支金簪分别被裴琅和裴无咎抽走,现在只能用帕子系着,「不用麻烦了,不过一只发簪罢了,宁王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裴琅皱眉看着眼前的薛筱筱,一头青丝蓬松柔软,顺滑得仿佛上好的锦缎披在肩头,簪环皆无,只简单用帕子系着,却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女子更加动人。一张小脸白皙柔嫩,嘴唇红润饱满,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刚才的刺杀吓到。 「那怎么行!」裴琅坚定地摇摇头,「是我弄坏的,我自然要赔偿,否则心下难安。」 太子负手踱步过来,「啊,原来安王妃喜欢珍宝阁的首饰吗?怪不得不肯要我送的赔礼,原来是不喜欢。那这样好了,等会儿出了宫们,咱们一起去珍宝阁,给安王妃买赔礼。」 裴琅一言难尽地盯着太子看了看,谁不知道太子和方知月两情相悦,东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就等着跟方知月大婚呢。怎么,难道他对小雪花动了什么心思? 想到这里,裴琅又气恼又酸涩,说话也带上了几分,「我给安王妃赔礼是因为弄坏了她的发簪,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笑道:「就是那次在凤仪宫母后弄错了,让安王妃被搜身的事,我是替母后赔礼,不过看来送的赔礼安王妃不喜欢,她没收。」 小雪花没收太子的赔礼?裴琅桃花眼里泛起点点笑意,「既是安王妃不肯收,那就是不需要太子赔礼,太子不用去了。」 太子拍了拍裴琅的肩膀,「不行,要赔的,一起去。」这可是个送出赔礼的好机会,还能就此修复一下跟裴无咎的关系,他怎么能错过呢。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薛筱筱的手腕。 那是他的小王妃,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头上戴的,自然由他来置办,用得着别的男人来献殷勤?他的王妃,头上怎么可能带着别的男人送的发簪?!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一句话也没说,但她敏感地察觉到这家伙真的生气了。 薛筱筱很坚定地表态:「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妾身哪敢要太子殿下的赔礼。至于宁王殿下弄坏的发簪,不值什么,无需放在心上。」 话音一落,裴无咎长眉一挑,黑眸撩了太子和宁王一眼,分明带着几分睥睨和鄙视。 太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是,要是有别的男人非要给方知月送什么发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是不高兴的。要是方知月再当着他的面坚决拒绝对方,他心里也得带上几分得意。 低低地笑了一声,太子好笑地看着裴无咎,摇了摇头,退了几步。 裴琅心里更加不舒服,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冯德急匆匆进了大殿。 薛筱筱好奇地看着冯德进了后殿,冯德可是龙极宫太监大总管,向来四平八稳得跟千年老乌龟似的,怎么这么着急?对了,刚才冯德奉命去搜查后宫丽嫔和皇后、魏贵妃的住处,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看来今天的热闹还没完。 第46章 她又瞅了瞅裴无咎,丽嫔的事是他弄出来的,后面的事看来是别人顺势而为,或者是有人故意借此要陷害谁,或者这次搜宫太突然,被冯德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裴无咎黑眸望向冯德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一次皇后被他弄得很是被动,而恰好冯德又被建昭帝派去搜查凤仪宫,他不会是按捺不住,顺势做了点什么吧? 太子和宁王的脸色也不好看,各自担心皇后和魏贵妃宫里出了什么意外。 四个人各怀心思,薛筱筱纯粹是看热闹,眼见着东西偏殿中男宾女眷都回来了,众人面色平静,看来刚才的搜身什么都没有发现。 薛筱筱托着下巴想了想,按理说这应该是建昭帝坐上皇位之后遇到的第一场刺杀,一国之君被刺杀,这可是大事,一般都会有倒霉鬼被抄家灭族,怎么也得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要是冯德没有发现什么,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薛筱筱觉得要是自己坐了二十年皇帝,有人刺杀她,肯定会寝食难安,总得找出幕后黑手来才能安心。要是找不到,难免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被冯德搜出了东西,反正看看皇后和魏贵妃的神色,都安然淡定,毫无异色。 片刻之后,建昭帝从后殿出来了,面色阴沉。 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建昭帝开口道:「今日宫宴到此,众卿回吧。太子、宁王、安王留下。」 薛筱筱一听,这是要处理家事的样子,看来冯德发现的东西跟刺杀无关。她刚刚站起来准备出宫,建昭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安王妃也留下吧。」 很快,众人退去,皇后、魏贵妃和一众妃嫔都留在原地。 建昭帝声音冰冷:「带金嬷嬷上来。」 话音一落,皇后和太子的脸色齐齐一变。皇后惊疑不定地看着殿门处,眼见着金嬷嬷被人押了上来,颤声问道:「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建昭帝冷笑一声,「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臣、臣妾什么都没有做。」皇后心里自然清楚今日丽嫔刺杀之事跟自己毫无关系,但此事显露出来的种种端倪,对她都十分不利,难道是有人借着搜宫,往她的凤仪宫里塞了东西? 「冯德。」建昭帝唤了一声。 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应声上前,将一包东西打开,说道:「这是在凤仪宫金嬷嬷的住处搜出来了。」 薛筱筱看了过去,那是一大包棕褐色的东西,甫一打开,就有一股浓烈的香气传来,看起来像是某种香料。 她正好奇这香料怎么就能让皇后身边的金嬷嬷犯事,裴无咎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带着薄茧的手掌紧紧地压在了她的唇上,薛筱筱顿时不能呼吸了。 薛筱筱:「……?」 建昭帝突然反应过来,「是朕疏忽了,安王,你带着安王妃先走吧。」 薛筱筱糊里糊涂地跟着裴无咎出了景福殿。 裴无咎一路没有说话,直到回了马车上,薛筱筱才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那香料是什么?」 裴无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个味道好闻吗?」 「不好闻,不喜欢。」薛筱筱摇头,那个味道浓烈,甚至有些呛人。 冰凉的手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裴无咎正色道:「牢牢地记住这个味道,以后但凡闻到,筱筱都要离远些。」 叮嘱完了,裴无咎才给她解惑:「那是一大包麝香。」 薛筱筱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看过的剧情中没有出现凤仪宫被搜,更没有出现麝香这种东西,「麝香是做什么的?」 裴无咎:「那是一种药材,有开窍醒神,消肿止痛的功效。不过在后宫中使用的话,多半是用来让女子不孕,或者小产。」 「……」薛筱筱脑子转了转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啊,难道是皇后对那些妃嫔们用了麝香,所以这么多年后宫才会没有别的皇子皇女?」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兴许吧。」 薛筱筱挠了挠小下巴,「不对呀,要是皇后会用麝香,那为什么魏贵妃还能生下宁王呢?」 裴无咎漫不经心地说道:「魏贵妃有孕和皇后是在前后,也就相隔几个月,皇后自己怀着身孕,怎么敢碰麝香这种东西。再说,皇后是……后宫第一个有孕的,她那时应该还没想到用麝香。」 薛筱筱觉得他话里的那一下停顿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太子确实是长子,「那宁王原本是三皇子,还有个老二呢?」 她一边啃着马车小几上的糕点,一边问。 裴无咎给她斟了一杯香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老二也是皇子,不过夭折了。」 虽然说小孩子夭折在这古代很常见,但皇家的孩子看顾得仔细,又有一众太医,不管是医术还是药物都是顶尖的,薛筱筱再想想那一大包麝香,总觉得这位二皇子的夭折也未必简单。 第47章 连她都这么想,那膝下只有两个皇子的建昭帝,看到那一大包麝香,肯定要疑心皇后谋害他的子嗣。 就听裴无咎说道:「自从二皇子夭折,皇上对太子和宁王看顾得十分仔细。」 薛筱筱:估计这也是宁王能顺利长大的原因,有皇上盯着,皇后也不好下手。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等皇宫那边把那一大包麝香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可惜,她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未必能知道结果如何。 一想到要走,手里的莲蓉酥竟然变得不香甜了。 薛筱筱抬头看着裴无咎。 黑眸幽深,肤色冷白,玉白的锦袍衬得那皮肤好似冷玉一般。 此去巴蜀,还不知道此生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或者就算相见,裴无咎恨她不告而别,两人或者针锋相对,或者相顾无言,再也回不到现在这样融洽的时刻。 心尖好像被针扎了几下,泛起密密的刺痛,薛筱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裴无咎不管何时,总有一缕心神是放在她的身上,更何况此时小王妃就坐在他身边,她稍有异样他就察觉到了。 一看到小姑娘眼中的不舍,他就知道她又再想逃跑的事情。 裴无咎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生气是肯定的。 妻子要逃离,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生气。要是在她落水之前,他知道她想逃跑,没准就放她走了。可是她偏偏落了水,险些被人害死,他跃入水中,看到她无声无息地漂在水里,长发像海藻般散开,生死不知。 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哪怕是地狱,他也要带着她一起走,再也不放她离开自己。 可惜,他的小王妃已经筹划着要逃跑了。 除了生气,他竟然还有些满足。 看,他的小王妃,清澈明亮的杏眸中满是掩藏不住的痛苦和不舍。 她分明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她分明是喜欢他的。 她之所以想要逃跑,并不是厌恶他,不想跟他做夫妻,而是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她想要活下去,甚至还想着将来他落难之时回头来帮他。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薛筱筱的脸,「筱筱怎么了,不舒服了吗?」 薛筱筱摇摇头,把心底的那些不舍都抛开。 裴无咎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手指在那圆润小巧的肩头摩挲了两下,另一只手罩在了她的肚子上。 薛筱筱:「……」 看着他的小王妃像只被吓到的小仓鼠一样僵直着身子,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说道:「别是因为刚才闻了那麝香吧,等会儿回府了让葛医正过来看看。」 薛筱筱茫然地低头,他的手掌宽大,几乎将她的肚子完全罩住。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薛筱筱:「我又没有……有孕,麝香怎么会害我不舒服,不用让葛医正看了。」 裴无咎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总要小心些,万一影响了身子,让筱筱难以有孕就不好了。我还希望筱筱多生几个,咱们有儿有女,多好。」 「轰——」薛筱筱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 不知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凑在耳边,呼吸间的热气扑在耳朵上,薛筱筱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偏偏裴无咎得寸进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揉着她的肚子,低声问道: 「筱筱,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圆房好呢?」 薛筱筱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了裴无咎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霞飞双颊。 裴无咎黑眸亮得吓人,声音低哑:「横波目,桃花腮,我的小王妃,真绝色也。」 他嘴里说着羞人的话,手指还抬了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眸光深深,盯着她。 薛筱筱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发烫的肌肤被他冰凉的手指一摸,意外得舒服。若是平常,薛筱筱肯定会在他的手心蹭两下,就像她晚上睡觉时抱着他降温一样。此时却更加羞恼,一把抓过脸颊边的手指,放到唇边,重重一咬。 修长的食指上,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咬得有些深,肌肤冷白如玉,齿痕却凹陷泛红。 小下巴一抬,薛筱筱得意地哼了一声。 裴无咎似乎被她吓到了,黑眸微微睁大,盯着那牙印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漆黑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转,目光落在薛筱筱的唇上。 薛筱筱:「……」不知为何,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裴无咎喉结清晰地滚了滚,一开口,声音暗哑得不像话,「筱筱,再咬几口,好不好?」 第48章 薛筱筱:「……」有病吧?! 裴无咎意味深长地盯着薛筱筱红润的唇瓣,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指尖点了点他自己的薄唇,「咬这里,想咬多少口都可以。」 薛筱筱:「……!!!」 她猛地往旁边挪了挪,离开裴无咎有一臂之远。 裴无咎笑得很是愉悦,眉目舒展,宛如春晓之花,「筱筱这是做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明明筱筱才是吃人的那个。」他说着话,还把手指抬起来给她看,齿痕宛然,证据确凿。 大反派很是不对劲,薛筱筱紧贴着车壁,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都粘到上面。不过是个马车的车厢,硬是让她弄出了一种隔山隔海的感觉。 裴无咎看看小王妃惊恐的面孔,低下头,抚摸着手指上的牙印,神情落寞又怅然。 红唇贴着手指的触感依稀还在,柔软温热,超乎想象的弹嫩。 要是这触感落在自己的唇上,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可惜,他的小王妃不肯…… 薛筱筱点心也不吃了,茶水也不喝了,贴着车壁,警惕地盯着裴无咎。 那样子,像是被逼到角落明明害怕却还要伸着毫无威胁力的小爪子吓唬敌人的可怜幼兽。 裴无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薛筱筱,现在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把小王妃吓成这样,那要是到了动真格的那天,她不会哭吧? 啧啧,他还挺期待的。 把小姑娘弄哭什么的…… 薛筱筱总觉得大反派的笑容逐渐变态,马车一停,她飞快地跳了下去,拎着裙角一路小跑,直到跑出一箭之地,才停下来等两个丫鬟。 裴无咎遥遥望了她一眼,唇角一勾,意味深长。 薛筱筱身子一抖,拉着两个丫鬟落荒而逃。 朱槿碧桃一头雾水,跟着薛筱筱跑进二门,跑得满脑门的汗珠子,气喘吁吁地问道:「王妃,您跑什么呀,您头上的发簪呢?」怎么簪环皆无,只用了帕子系着头发? 薛筱筱回头一看,已经看不到裴无咎的身影了,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道:「发簪啊,丢了。」 碧桃心疼得一跺脚,「那可都是金的!尤其那海棠发簪,上面还有水晶呢!」 她这么一说,薛筱筱又想起太子和宁王都想给她送东西的事,尤其宁王还说珍宝阁随便挑,拒绝当然是要拒绝的,不过难免会设想一下,要是空间里的宝物更多几样,将来她实力会更强一些,裴无咎的生机会不会更大? 薛筱筱叹了口气,「丢了就丢了吧,好在现有的也够咱们三个花销了。」 两个丫鬟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紧张地左右看看,见无人听到,朱槿小声叮嘱道:「王妃,您可别在外面说这些。」 薛筱筱随口应了。 接下来几天,裴无咎又恢复了待在王府不出门的习惯。 他慢条斯理地给薛筱筱做那把小弩。 薛筱筱就窝在窗下的软榻上陪着,她手里捏着话本子,眼睛却时不时就飘到裴无咎身上去了。 他穿了件玉白色锦袍,袍角、袖口、衣襟用银线绣了云纹。肌肤冷白,眉眼漆黑,被那玉白的袍子一衬,整个人像是山巅晶莹雪,圣洁又冰冷。 为了做小弩时方便,袖口挽起了一大截,露出一段小臂,肌理分明,线条紧致,跟她的手臂截然不同,充满男人的力量感。 薛筱筱暗暗「嘶——」了一声,不得不说,大反派真的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就连她手中的话本子,无论写书的酸儒用了多少华丽的辞藻来细细描绘书中的女主如何花容月貌男主如何俊美飘逸,但在她的脑海里,不管怎么构想,都不可能超越裴无咎。 不愧是连见惯了美人的建昭帝都要夸一句他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玉郎。 尤其此时他神情专注,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那相思木,薄唇微抿,凤眸一眨不眨,认真的样子勾得人心弦阵阵颤响。 一缕阳光透过菱花窗,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道阴影,那薄唇也透出了几分血色。 薛筱筱突然想起那天在马车里,裴无咎点着他自己的唇,让她多咬几口的情形。 「咳咳咳咳——」薛筱筱把自己呛到了,一口香甜的点心卡在喉咙,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把自己憋得眼泪汪汪。 裴无咎放下手中的小弩,轮椅一划到了她的身边,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手掌轻柔地帮她拍着后背。 他刚才早就注意到了小王妃在偷看自己,以前那么痴迷的话本子,现在却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抬头盯着自己。 她那小眼神那么入迷,他暗自得意,甚至还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弄得更好看些,让小姑娘舍不得走。 第49章 结果没一会儿她就把自己呛到了,小脸憋得红红的,眼角泛着红,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欲落不落。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轻声怨怪着,语气却是心疼,拍在她背上的手不轻不重地落下。 「走、走神了。」薛筱筱终于把气给喘匀了。 裴无咎黑眸含笑,「走神?想什么了?」他当然知道她走神了,刚才她一直在偷看他。 薛筱筱小脸更红了几分,她是打死也不会告诉他自己刚才想的是什么,圆溜溜的杏眼心虚地眨巴两下,「唔…就是…想着…对了,那天不是从金嬷嬷那里搜到了麝香吗?后来怎么样了?」这些天她记挂着要走,眼看着那小弩快要完工,都没有心思问皇宫里的事。 裴无咎轻笑一声,也没有揭穿她,揽着她的肩膀不松,漫不经心地说道:「金嬷嬷死了。」 「啊?!」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死了?翻出一包麝香就死了?!」金嬷嬷可是皇后的贴身心腹! 裴无咎哼了一声,「子嗣单薄一直是皇上的心病,既然他能让皇后、魏贵妃有孕生下皇子,为什么之后将近二十年,他宠幸了无数女人,却再也没有人能生下皇子皇女呢?」 「呃……」薛筱筱的心思跑偏了,「你说,他宠幸了那么多的女人,会不会除了喜欢美色之外,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多有几个孩子?」 「……有这个原因吧。」裴无咎:「原本觉得膝下单薄乃是天意如此,现在发现有可能是人为谋害,皇上自然震怒。」 薛筱筱问道:「那皇后呢?金嬷嬷要是承认了那麝香是皇后给后宫妃嫔们用的,皇后岂不是要倒大霉?」 裴无咎嗤笑一声,「金嬷嬷是皇后心腹,受尽酷刑也没有招认,只一口咬定那麝香是给她自己用的,用来活血通经。」 「她倒是忠心耿耿。」薛筱筱虽然被金嬷嬷和皇后联手坑过,但金嬷嬷能受尽酷刑都不招供,让她觉得此人还挺硬气,「那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先是出了丽嫔的事惹了皇上疑心,再加上麝香……」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没有当场废后就算是好的了,有太子在,皇上不会让一国储君有一个被废的母后,所以,皇后只是从凤仪宫挪到了冷翠宫。」 「干嘛要搬个住处?」 「冷翠宫,实际上宫人称呼那个地方的时候,都不带中间那个字。」 「……冷宫?」 裴无咎冷笑一声:「虽然没有明着废后,但也算打入冷宫了。」 薛筱筱想了想,丽嫔的事是裴无咎的手笔,还真不关皇后的事,「那麝香……到底是不是皇后的东西?」 裴无咎点点头,「十有八|九是的。金嬷嬷就算真的要用到麝香,也不会准备那么多,再说,她是皇后的心腹,就算是太医也请得动,直接开个方子就行了,根本没必要自己胡乱用药。」 「可是……为什么皇后明知道有麝香,皇上说要搜宫的时候还不慌张呢?」薛筱筱不解。 裴无咎说道:「我猜那麝香本是流水般消耗,一边有人送着,一边皇后用着,平时并不会储备很多。但皇上最近没有宠幸后宫中的女子,凤仪宫的麝香就没用,可能金嬷嬷疏忽了一点,导致手里存多了。」 薛筱筱突然想到什么,「啊,对了,薛姗姗!她……不会就这么碰巧有了……吧?」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建昭帝子嗣单薄是因为皇后用药,现在皇后被打入冷宫,没人给被宠幸的妃嫔用药,没准薛姗姗就能怀上身孕。 她光顾着想薛姗姗的事,没注意到裴无咎的眼神渐渐变了。 「筱筱,」他声音慢悠悠的,将她揽在怀里紧了紧,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你这么关心别人做什么,薛姗姗才刚刚封妃几天,咱们可是已经成亲好几个月了,你与其想着别人的肚子,不如想想自己的,嗯?」 薛筱筱猛地回过神来,抬眸一看,哦豁,大反派又变态了。 「殿殿殿殿下!」薛筱筱挣扎了几下,裴无咎黑眸含笑看着她,大手只是轻轻地揽着她,任由她胡乱扑腾,可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逃离失败,薛筱筱后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你在宫里为什么要安排丽嫔刺杀那件事呀?」 话音一落,她就发现裴无咎的神色变了。 原本眼睛里是戏谑轻松,突然之间,那黑眸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幽黑,深不见底。 薛筱筱不自觉地摒住呼吸,她觉得自己可能不经意间问道了什么禁区,触到了他的逆鳞。 可是丽嫔不过是个小小妃嫔,应该跟裴无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以裴无咎的实力,要想弄死丽嫔,跟捏死一只蚂蚁也差不多。 她僵着身子窝在裴无咎的怀里,都不敢胡乱动弹。 第50章 半晌,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可是我的秘密,筱筱要听吗?」 薛筱筱下意识地点头,脑袋点了一半,突然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是那种「听了我的秘密就要付出代价」的感觉。 「呃……」在好奇和谨慎之间反复横跳了几次,薛筱筱最终还是选择了秘密。她想着自己对大反派还是了解太少了,虽然说马上就要离开他,但万一将来她要回来救他,多知道一些内情,可能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殿下说吧,我听着呢。」薛筱筱扯了扯他的衣袖,显然这是一个大秘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她很肯定她看过的书里面没有提起过。 「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裴无咎声音幽凉。 「那时,康郡王成亲两年,尚未有子,被刚刚登基的皇上派到南方去视察水务。他前脚离开京都,后脚康郡王妃就被皇上传召入宫。」 传召入宫?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了眨,康郡王妃是女眷,就算被传召入宫,也应该是去见皇后,怎么被皇上传召……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看向裴无咎。 裴无咎冷笑一声,「看来,筱筱也猜到了。」 薛筱筱都不敢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建昭帝喜欢美人,康郡王妃又是号称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被建昭帝召见,恰恰是在康郡王被支得远远的时候。她无法不怀疑建昭帝是怀着某种目的,而一个弱女子入了宫,身边连个自己的丫鬟都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更何况,对方可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一国之君。 也许……事情不像她想得那么糟? 裴无咎接下来的话打破的了她心中的侥幸,「两个月后,康郡王妃有了身孕,皇上急召康郡王回京,后来,他们的孩子‘早产’了一个月。」 薛筱筱浑身冰冷,康郡王妃有了身孕之后康郡王才回来,那个孩子——也就是裴无咎——他竟然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 这真的是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书里根本没有提到过。 裴无咎死死地盯着薛筱筱的眼睛。 天知道他考虑了多久才决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 如果可以,他其实更希望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这样他就是出身高贵的郡王世子,战功赫赫的安亲王,而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奸生子。 可是,他想让他的小王妃陪着,哪怕是阿鼻地狱,他也想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还想让她知道一切之后再将她留下来,如果她了解到了全部的他,还愿意留下来陪他,那她就是真的心甘情愿。以后也不会因为突然得知他的身世,而嫌弃鄙夷他。 当然,就算她不愿意,他也会强行把她留在身边。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裴无咎还是有了一丝紧张。 说来可笑,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朝堂上的波云诡谲,他都能坦然面对,可一想到他的小王妃可能会因此而厌弃他,裴无咎心里难得不安起来。 偏偏他的小王妃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越收越紧,裴无咎声音低哑:「筱筱是不是也觉得我身世不堪,没脸见人,理应在出生时就被抹杀掉?」 薛筱筱回过神来,正色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出生的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庭。但不管我们是什么出身,只要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有生存的权利,谁也不能抹杀我们!」 她这话说得既是裴无咎,也是她自己。 不管是末世基地里的孤儿,还是这繁华富庶之地的一缕亡魂,既然她来了,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表情极其认真,双手下意识地抓着她,杏眼圆溜溜的,裴无咎在她黑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心地泛起丝丝缕缕的甜,他的小王妃……可真是个珍宝。 黑眸中划过一丝笑意,裴无咎轻柔地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颊,「对,筱筱说的对,既然来了,别人就不能抹杀我们。」 不管是身世污浊的他,还是来历不明的她。 都不能被抹杀。 薛筱筱靠在裴无咎肩头,慢慢把这个惊天大秘密消化掉,问道:「殿下,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裴无咎:「皇上、皇后、魏贵妃都是知道的,太子应该也猜到了。」 「那康郡王……」 「自然是知道的。」 薛筱筱终于明白康郡王为什么能对裴无咎下得了手,原来,他早就知道,裴无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裴无咎出生不久就被抱到了宫里,自幼做为太子伴读在宫里长大,与其说是康郡王世子,不如说更像皇子。一顶绿莹莹的帽子戴了二十年,康郡王估计早就憋得快吐血了。 怪不得裴无咎杀了康郡王,建昭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封了个亲王给他。 第51章 「那丽嫔跟这件事有关?」薛筱筱想起自己本来是要问丽嫔的事。 「无关。」裴无咎淡淡道:「这只是为了试探,顺便再给筱筱出气。」 薛筱筱想了想,抿唇一笑。她当时就猜到了他有可能是在替她报仇,毕竟丽嫔可是帮着皇后陷害她偷了九尾凤钗来着。 说起来,九尾凤钗涉及到的三个人都倒了大霉。皇后被打入冷宫,金嬷嬷受刑而死,丽嫔就更不用说了,刺杀皇上,不管她是不是被利用,都不可能有好结果了。 「殿下,谢谢你。」薛筱筱那天并没有因为被污蔑偷窃而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甚至她还因祸得福,激发了空间。就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她也能接受,但裴无咎却帮她报了仇,让她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裴无咎轻笑一声,「这有什么。说起来,我也要谢谢筱筱。」 「谢我?我什么也没帮到你呀?」薛筱筱歪着脑袋,疑惑地眨眨眼睛。 裴无咎慢慢拉过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硬是从她的指缝中挤了进去,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薛筱筱的脸红了,目光飘忽着不敢看他,「殿、殿下?」 裴无咎眸光幽深,「谢谢筱筱没有嫌弃我。」 他紧紧扣着她的手,「筱筱,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世不堪,而弃我而去,是吗?」 薛筱筱心头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她确实不会嫌弃他,在她看来,私生子的身世他根本没有任何过错,她也不认为这样的他哪里就不堪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要离开他。 要是他知道自己逃跑了,会不会误会她是因为嫌弃他的身世? 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薛筱筱不敢看裴无咎的眼睛,她低着头,「殿下,在我眼里,你是安|邦定国的大英雄,这跟你的身世无关,跟你是谁的儿子无关。一个人他在众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不取决于他的父母,而是取决于他自身做了什么。」 裴无咎有一瞬间的动容。 小姑娘说的话落在了他的心里。 对,就算他是奸生子又怎么样,他的父亲到底是建昭帝还是康郡王,都跟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无关。他的战功是自己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而不是靠父亲的荫庇。 他的小王妃并不嫌弃他,还很是理解他。 本该是高兴的,可是,小王妃不敢看他。 她还想着逃跑。 呵。 裴无咎冷笑一声,小丫头,此生此世,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 知道了裴无咎的身世,薛筱筱每每想到要走,心里就十分难受。 眼看着裴无咎手下的小弩渐渐成形,薛筱筱开始坐立不安。豆_豆_网。 她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乔静禅和林妙香几次来找她,她都是随便打发了。 乔静禅自然知道是王妃在王爷面前求了情,这才免了被活埋的命运。现在皇后被打入冷宫,六宫由魏贵妃执掌,乔静禅终于摆脱了往日的枷锁,想着可以平静地在安王府度过余生。 做过的男子衣衫全都收了起来,压在箱笼的最深处。至于那幅请林妙香画的丝瓜小鸡水墨,乔静禅看了又看,终是舍不得摘下。 她并不想亲近王爷继而得宠,甚至生下一男半女,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好了。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跟王爷老死不相往来,只跟王妃处好关系就可。 可惜王妃心事重重,就算见到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甚至都没能感谢一下王妃的救命之恩。 「你说王妃这是怎么了,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林妙香和乔静禅离开正院,每人撑了一把油纸伞,遮住了烈日。 乔静禅摇摇头,「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连两个侍妾都看出来了,薛筱筱身边的两个丫鬟自然早就察觉到了。 碧桃鼓了鼓勇气,「王妃,您要是不想走,咱们就别走了。」 朱槿在一旁附和,「王爷未必就会走到穷途末路,就算有那么一天,咱们王府的人一道上路,还能做个伴,也不错。」 薛筱筱倒是没想到两个丫鬟还能置之生死于度外,拍了拍朱槿,正色道:「性命可是很宝贵的,你们要答应我,不要随便地去送死。如果咱们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一定要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既然说了「路上」,那就是还要走。两个丫鬟没有再劝,只默默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装了些衣服首饰,又把薛筱筱赏的一百两银票塞在怀里。做好了准备,只要薛筱筱开口说走,她们立刻就能出发。 薛薛筱筱自不必说,她贵重的东西早就放在了空间里。空间的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了不让朱槿碧桃疑心,她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看起来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就两套衣服,没有贵重的金银珠宝。 第52章 那套十二生肖的玉雕她没敢收起来,原样放在多宝格上,只把两只玉兔悄悄地塞到了空间里。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裴无咎的小弩做好。 除了小弩,薛筱筱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要是能把裴无咎带走该有多好。 薛筱筱望着专心做小弩的裴无咎,心中怅然。以后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 别人都察觉到了薛筱筱的情绪,裴无咎一缕心神时时系在她的身上,自然早就看出来了。 小王妃执意要走,让他气恼。 小王妃恋恋不舍,又让他欢喜。 不过,这种状态就要结束了,因为,他手中的小弩做好了。 「筱筱,来看看。」裴无咎把小弩递到薛筱筱的手里。 薛筱筱惊喜地跳起来,「做好了!」 | 她接到手里细看,那是一把十分精致的小弩,弩臂和弩|弓大约只有她的小臂长,相思木坚硬无比,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弩臂上竟然还镶嵌了一排珠宝。 「这是佛家七宝。」裴无咎点了点那排宝石。 薛筱筱这才发现每一颗珠宝都不一样,从上往下看去,依次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每一颗都完美无暇。 「佛家七宝,有什么讲究吗?」薛筱筱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没什么讲究,就希望筱筱平安顺遂,永远都用不到这把小弩来救命。」 「殿、殿下!」薛筱筱心头一痛。 裴无咎黑眸含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筱筱跟我在一起,我自然是会保护好你的。筱筱,咱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会永远陪着我,对吗?」 薛筱筱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把小弩。 「殿下……」她低下头,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七宝,努力地把涌上来的泪水憋了回去,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道:「咱们去试弩吧。」 裴无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恐怕不知道,她虽然把眼泪憋回去了,却把自己的眼角给憋红了。莹白如雪的肌肤上,一抹魅惑的绯红,娇艳得惊心动魄。 两人一起来到演武场。 裴无咎递给薛筱筱一只箭筒,里面都是给小弩特制的箭矢。 薛筱筱站在离箭靶五十步开外的地方,稳稳地端着小弩,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掉,摒住呼吸,目光凝成一点,「嗖——」箭矢划过,正正地扎在红心上。 「啊!我中了——」薛筱筱欢呼一声,扭头看向裴无咎。杏眸亮如星辰,柔软的红唇弯着,压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裴无咎颔首,笑道:「筱筱真是厉害。」 弩比弓要容易掌握,只要多加训练,就能大大提高精准度和射程。但那也是在训练之后。他入五军大营两年,征战疆场两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像她这样,第一次拿起弩,都不用研究一下如何使用,抬手就能正中靶心。 裴无咎鼓掌,「筱筱再来一次。」 薛筱筱抿唇一笑,箭矢划过,又是红心。 一次还能说巧合,两次绝对不是偶然,她俏生生站在那里,身上樱草色的绫裙鲜嫩娇美,纤背笔挺,细腰柔韧,小脸紧绷着,态度虽然是十足慎重,但次次红心,分明是游刃有余。 她到底是什么人? 薛筱筱对小弩爱不释手,试了半天,跑到裴无咎身边,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眸光晶亮,语气兴奋,「殿下,你平时喜欢用弩还是弓?」 裴无咎:「我喜欢长弓。」 「唔……」薛筱筱很想看看他挽长弓的英姿,但是不知道他这样坐着是不是方便,万一他好久没有拿过武器,她这样冒然提出来,担心伤到他的自尊心。 「长安,拿我的长弓过来。」裴无咎一眼就看出小王妃在想什么。 长安清隽的脸上是惯常的冷漠,面无表情去了旁边,只是脚下差点顺拐。有谁能告诉他,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闺阁女子抬手就是红心?这件事如此怪异,可王爷却镇定得好像完全没有发觉。 不,王爷心思敏锐,不可能没发觉,最多就是装作没发现。 他可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很清楚的知道王爷并没有教过王妃用弩。王爷这些天制作那把小弩,他还以为是哄着王妃玩,没想到那镶金嵌玉的精致小弩到了王妃的手里,真的成了杀人的利器。 取了长弓递给裴无咎,长安小心地偷觑一眼,发现王爷神色平静,毫无异样。 而王妃笑眯眯站在一旁,神态自若,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表现太过惊人。 也许,王妃之前在侯府练习过,还告诉了王爷,所以王妃箭箭红心,王爷见怪不怪? 长安退到一旁,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第53章 「殿下,你也射这个箭靶。」薛筱筱指着刚才她射过的箭靶。 裴无咎好笑地睨了她一眼,那箭靶红心处被她小弩的箭矢已经挤满,他要射中,就只能偏开红心,这样他的精准度可就输给她了。而小姑娘显然是故意为难他,抿着唇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笑吧,等会儿有你哭的。 裴无咎似笑非笑地捏起一枝长长的箭矢,弯弓搭箭。 薛筱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在一瞬间,眼前的男人气质陡然变了。 慵懒矜贵的世家公子,俊美雍容的堂堂亲王,在拿起长弓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凌厉锋锐,犹如宝剑出鞘,气势如虹,锋芒耀眼,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凤眸微眯,薄唇轻抿,裴无咎几乎没认真瞄准,弓弦一松,长长的箭矢如流星划过,直奔红心。 薛筱筱嘴巴微微长大,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那箭矢到了红心,去势不减,竟然强势地破开那挤满红心的小弩|箭矢,「叮——」的一声将红心直接穿破,箭矢尾羽犹在颤动不止。 薛筱筱目瞪口呆,半晌,「啊啊啊啊——殿下,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的箭都弄坏了!那些箭我还要呢!」 她拎着裙角跑到箭靶处,仔细一看,心痛得几乎要吐血,她的那些箭矢都被不同程度的破坏了。 「啊啊啊啊,好气!」薛筱筱差点疯了,她的弩因为个头小巧,箭矢也是特制的,她还想全部带上呢,要知道真的遇到危险打起来,很少有机会去回收箭矢,基本是用一支少一支。结果,这还没出门呢,箭矢就少了一大把。 裴无咎黑眸含笑,愉悦地看着他的小王妃跳脚。 她拎着樱草色绫裙的裙角,又急又怒,绕着箭靶,看一眼就跺一下脚,活像一只嘎嘎叫着乱扑腾的黄色小鸭子。 啧啧,都快气哭了。 连日来因为她要逃离而积攒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裴无咎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黑色长弓搁在他的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在轮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一看就心情甚好。 薛筱筱在箭靶前转了半天,终于心痛地确定自己的箭矢损失过半,垂头丧气地回到裴无咎身边,蹲在他的轮椅旁,手指勾住他的衣袖,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问道:「殿下,那箭矢……还有吗?」 「没有了。」裴无咎眼看着那小脸肉眼可见地皱成了苦瓜,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这个做起来比小弩容易多了,筱筱要是喜欢这小弩,我这就命人给你赶制一批箭矢。」虽然他希望他的小王妃一世安稳,永远用不到匕首小弩这些利器,但他会把一切都给她准备充足,这样万一她真的需要,不至于只有一把剪刀用来保护自己。 薛筱筱眼睛倏地一亮,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喜欢,我特别喜欢这把小弩,殿下!你给我做多多的箭矢!」 裴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有条件。」 薛筱筱心头一沉,万一他要是再提什么陪伴一生的话,她该怎么接? 先前她都是避开了,要是避无可避,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并不想骗他,不想明明做不到还要给他承诺。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袖口,平展华贵的衣袍被她弄得皱皱巴巴。薛筱筱几乎要放弃了,算了,箭矢少几支就少几支吧,她不想欺骗他。 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伸到了她的面前。 薛筱筱:「……?」 「条件,交换箭矢。」裴无咎长眉微挑,手指动了动,示意她。 薛筱筱疑惑地盯着那根手指,形状完美,犹如美玉雕成。用手指换箭矢…… 啊!这个变态! 她突然明白过来了,那天在马车里,她咬了他的手指,他说让她多咬几口。 大反派还真是变态,莫不是个受虐狂吧?! 薛筱筱嘴角一撇,偷偷瞥了大反派一眼,目光鄙夷。 裴无咎额角青筋一跳。 可这是一个换到箭矢的好机会,薛筱筱生恐他反悔,一把抓住他的手,张嘴咬了下去。 上一次她是被他逼得又羞又恼,着急之下没注意轻重,咬得有些深。 这一次,她却是头脑清醒,嘴唇贴在手指上,牙齿咬住指肉,却舍不得用力。 她迟疑着,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她咬到什么程度。是跟上次一样深,还是轻轻一咬就行? 她嘴里咬着手指,眼睛挑起来去看他的神情。 裴无咎的表情有些怪异。 上次被咬发生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指上已经多了两排齿痕。 这一次,小姑娘在那迟迟疑疑磨磨蹭蹭,饱满的嘴唇贴着他的手指不松,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唇柔软、温热…… 第54章 这样的唇,若是落在别处…… 可惜,上次他说让她咬自己的嘴,直接把她给吓跑了。 胆小的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亲上。 光是这样一想,心底就有一股热气,一拱一拱地冒了上来。 裴无咎凤眸幽深,黑沉沉的目光盯着他的小王妃,不辨喜怒。 薛筱筱见他如此神情,还以为他很不满意,心一横,眼一闭,用力一咬。 她似乎尝到鲜血的味道。 就听见被咬的男人闷哼一声,随即,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筱筱,你是想谋杀亲夫吗?」 薛筱筱连忙松口,低头一看,修长如玉的手指已经被她咬破了。 「啊——」薛筱筱慌忙去看裴无咎的表情,见裴无咎皱着眉头,顿时心虚起来,「那、那个……我以为你喜欢让我咬得重一些的。」 裴无咎长眉一挑,虽然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更何况还是小王妃弄出来的,他是毫不介意。但是他也没那么奇怪的癖好,喜欢被人咬破。 薛筱筱看他的眉毛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手忙脚乱地用帕子将他的手指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我错了。」 好在她咬得不是很深,就渗了些血丝。薛筱筱用帕子裹得紧紧的,再慢慢地松开,趁机悄悄地擦拭了几下,果然,那伤口已经没有血了。 「殿下,你看,已经好了。」薛筱筱捧着他的手指,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似的,把伤口指给他看,「跟上次在马车里咬的也差不了多少嘛,你说是不是?」 裴无咎轻笑一声,「唔……好像是差不多。」 「对嘛!」薛筱筱顿时活过来了,试探着问道:「那箭矢……」 裴无咎颔首,「给你做。」 薛筱筱大喜,「殿下,你真好!」 「真好的话,就陪着我一辈子,嗯?」裴无咎眼眸幽深。 薛筱筱一僵:「……」 他怎么老是冒出这话来,难道他知道了自己要走? 薛筱筱仔细看看裴无咎,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也许只是想要她的承诺吧,毕竟这事只有她和两个丫鬟知道,朱槿和碧桃也没有出卖她的端倪。 做不到的承诺自然不能说出口,薛筱筱低头,脸颊在他的外袍上蹭了蹭,「殿下,你的长弓用得真好。准头自然不必说,随手那么一射,就能正中红心。关键是力道十足,竟然直接破开我的那些箭矢。殿下,你真是太厉害了!文韬武略说的就是殿下啊!」 她仰着脸,双眸晶亮,无比真诚地吹着彩虹屁。 裴无咎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恨恨地揉了揉。 不死心的小丫头! 「文韬武略有什么用。」裴无咎神色怅然,抬眸远眺,低声道:「我的身世,但凡被人知道,就会遭到世人厌弃。到了那一天,任何人都可以唾弃我,恐怕街上的乞丐也会看不起我。」 他目光阴郁,沧桑中还带着一分凄凉,看起来委实可怜。 长安被他自怨自艾的语气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没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暗道:「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装出这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哦,对了,肯定是给王妃看的,毕竟这里也没别人。」 别说,王妃还真心疼上了。 薛筱筱硬是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征战疆场的少年英雄,回到京都本应是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结果却被下毒弄残,还背上了「弑父」的罪名。 这就够悲剧的了,结果他还是私生子。而且他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还是有夫之妇。 而这些,偏偏是别人加诸在他的身上,他无从选择,只能被动承受。 「殿下。」薛筱筱握住他冰冷的手,想到他身体如此畏寒,也是因为毒害的原因。甚至他为了站起来,还把自己弄得只有三年寿命。 薛筱筱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在这一刻,她都不想离开他了。 要不……就像朱槿说的,一直陪着他,哪怕一起死,也好过孤孤单单的上路。 薛筱筱脑子乱了。 也许,她留下来,能劝说他不要吃那虎狼之药,毕竟能不能站起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性命。 也许,她应该陪着他,直到那三年的寿命走到最后。 他这样好,不该孤单凄凉地死去。 …… 裴无咎眼看着他的小王妃神色变幻,一张小脸忽青忽白,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把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憋出一抹绯红。 感觉自己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裴无咎见好就收,握着她小巧的肩头,拇指摩挲两下,「筱筱,饿不饿,今天大厨房给你做了八喜丸子。」 第55章 一提八喜丸子,薛筱筱心里更难过了。 那分明是四喜丸子,就因为她喜欢,他硬是让厨房给改成了八喜。 四喜丸子酒楼里也有,以后她就算到了巴蜀,一样能吃到。可是,八喜丸子却是再也吃不到了,因为那是他专门为了她吩咐厨房准备的。 他这样好。她怎么能割舍得下? 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离开演武场,长安跟在后面,感觉自己从身体都灵魂都被雷给劈了个透透的—— 王爷竟然卖惨!更离谱的是,他一个堂堂男人,威风赫赫的战神,卖惨竟然还成功了!看王妃的样子,差点都要抱着王爷痛哭流涕了! 长安清隽的脸上冷漠平淡,只有嘴角在不停抽搐。 裴无咎就跟长了后眼似的,回头淡淡扫了她一眼。 长安一个激灵,腰身挺得笔直,差点又顺拐了。他暗暗决定,不能只自己一个人被雷劈,等会儿得悄悄地把这事告诉永吉,让他也尝尝被雷劈的感觉。 回到内院,晚膳果然已经摆好了,薛筱筱最喜欢的鸡腿和肉丸子都有。 裴无咎用筷子戳了一颗肉丸,特意多沾了些汤汁,放到她的小碟子里。 薛筱筱更加伤感,她喜欢用筷子戳着肉丸吃,他把她的习惯记得这么清楚,显然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可是,她却要背叛他,离开他。 呜呜,更想哭了。 裴无咎好笑地看着她,天地良心,他这会可真的没有特意做什么。现在他的小王妃成了水做的,似乎捏一下就能滋出一串眼泪来。 薛筱筱心情低落,肉丸吃得都不香了,小口小口的啃着,纤长的睫毛垂着,白软软的脸蛋圆鼓鼓的,看起来像只丧丧的包子。 裴无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你说小姑娘怎么就一根筋犟到底呢?分明是舍不得走,还非要走。 他夹了一只鸡腿,把肉拆成一条一条的,摆在小碟子里,还给她浇了一点喜欢的四喜丸子汤汁,送到她的面前。 薛筱筱一看,「呜——」更想哭了。 裴无咎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一顿饭,在薛筱筱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诡异气氛中,好不容易结束了。 连裴无咎都急出了一身汗,他真不想让小姑娘哭出来,主要是这情绪得憋着,让她难受着,不舍着。要是她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通,发泄舒爽了,没准明天就拎着她的小包袱走人了。而且,他舍不得她哭,他甚至担心她一哭,他心软了会想要放过她。 薛筱筱蔫哒哒地进了净房,趴在大浴桶的边缘,下巴搁在胳膊上,任由两个丫鬟帮她擦洗。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她们也劝了,可王妃就是要走,偏偏她自己又舍不得。 回到卧房,裴无咎不在。薛筱筱有点失落,她还想多看几眼,等到箭矢到手她就要走了,大反派是看一眼少一眼。 不过裴无咎在王府闷了几天,估计去处理事情了,皇后被打入冷宫,谁知道朝堂上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也不是真的能闲到每天都守在她身边。 拿了个话本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看了一会儿觉得看不进去,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卧房的门口。 好在没多会儿裴无咎就回来了,他似乎沐浴过了,衣襟有些湿气。 薛筱筱靠在床头看着他。 他换了一件朱红色锦袍,在明亮的烛光下,红色与他冷白的肌肤相衬,薛筱筱突然深刻领会到了「面如冠玉」这四个字的意思。 裴无咎径直把轮椅摇到床前,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着锦袍上的玉纽,先解开领口的一颗,手指轻轻将衣襟拉开一些,露出漂亮的喉结。继而往下。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经常在她面前更衣,可今天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就那种……她靠在床头看他,他特意在她面前解衣…… 气氛有些旖旎暧昧。薛筱筱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拿起话本子,假装自己没有看他。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外袍解开,站了起来,脱下外袍随手搭在一边。 薛筱筱忍不住从书的边缘偷偷望了过去。他身材高大挺拔,坐在轮椅上的时候雍容矜贵,站起来更是丰神俊朗。此时他外袍已经脱了,白色中衣遮不住好身材,两条大长腿修劲笔直,腰身劲瘦,双肩平阔,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 只是他似乎沐浴过没有擦得很干,中衣上沾染了湿气,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弄湿,细绸的布料变得透明,贴在身上,显露出衣衫下紧致分明的肌理。 薛筱筱莫名觉得有些口干,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心下得意,呵,他可是人人夸赞的玉郎,就不信他放出手段来小姑娘不动心! 第56章 当做没看见她咽口水的动作,裴无咎坐在床边,闲适地靠在床头,两条大长腿慵懒地交叠着,身子一歪,凑到薛筱筱身边,「筱筱在看什么话本子?」 他身上是清新的味道,好像大雪簌簌而下,雪松挺拔苍翠。 墨发随意地散在肩头,还有些湿,有的地方一缕一缕的。 薛筱筱注意到了,抬手摸了摸,皱眉道:「殿下,不把头发弄干就睡觉,明天醒来要头疼了!」尤其是他还畏寒,大夏天身体还凉凉的。 裴无咎随意地嗯了一声,「懒得弄了。」 「这怎么行!」薛筱筱坐直了身子,「等着,我帮你熏。」 她从他身上爬过,下床找了小熏笼过来,盘膝坐在他的身边,拉起一缕墨发,慢慢地熏干。 她自己的长发都是朱槿和碧桃打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刚开始还有些不熟练,不过很快就掌握了诀窍。 他的头发比她的粗,更硬一些,握在掌心都能感觉到那蓬勃的生机。 薛筱筱很有耐心地帮他熏着。 没一会儿,她又想到,这是她第一次帮他熏发,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这么一想,心里又难过了。 她坐在裴无咎的侧后方,仗着他看不到自己,认真地打量着他。 即便是坐着,他的脊背也挺得很直,说起来他的仪态很好,不像她喜欢懒洋洋地窝着,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坐姿端正。 肩膀很宽,腰身窄窄,看起来有点瘦,不过薄薄的中衣下肌肉紧致,能隐约看到流畅优美的线条,按照薛筱筱平时抱着他的感觉,他应该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好身材。 墨发又粗又直,比她的还要浓密,要用整只手才能握住。 细白的手指在墨发间勾着,他的发丝顺滑略硬,与她的手指黑白相映。 薛筱筱越看越不舍,那发丝不像是绕在她的指尖,倒像是绕上了她的心头,把一颗心密密匝匝地包裹,几乎要无法跳动。 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从长睫上掉落,顺着脸颊,划过下巴,沾湿了衣襟。 「筱筱?」裴无咎轻轻唤了一声。他何其敏锐,又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她,自然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萦绕,可绕着绕着,她就哭起来了。虽然那声音细微,但隐约的抽泣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薛筱筱生恐他转身看到自己的眼泪,把小熏笼往旁边一放,从后面抱住了他。双臂紧紧环着他劲瘦的腰身,双手在他腹前交握,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裴无咎黑眸一黯。 他的小王妃还是哭了。 她不想让他回头看到她的眼泪,孰不知那泪珠已经沾湿了他后背的衣衫。明明是没什么温度,却烫得他肌肤发痛。 她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他能感觉到小王妃在竭力地控制自己,深呼吸,放缓,慢慢吐气。 过了没一会儿,她情绪稳定了。 脑门抵在他的后背上缓了缓,双臂从他的腰身滑开,抓起小熏笼,飞快地跳下床,冲向净房。 裴无咎深深叹了口气。 小姑娘这是何苦呢。这还没走呢,就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他自然是不会放她走,不过他怀疑就算放她离开,她可能还没出京都就后悔了。 薛筱筱还以为自己成功地瞒过了裴无咎,她冲进净房,撩着水洗了洗眼睛,又闭目养了好半天,再睁开看看铜镜里,已经看不出红了。 调整好情绪,薛筱筱回到床上,裴无咎躺下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薛筱筱埋在他的胸口,突然发现他的衣襟开得有些大,露出一线光洁的胸膛,从喉咙向下一直到脐上。 薛筱筱:「……」 她又觉得口干舌燥了。 目光落在那胸膛上,就像被粘住了,她想移开,可眼睛仿佛有了自主意识,根本不听她的使唤,紧紧盯着那一线玉白色。 即便只是窄窄一线,也能看到肌肉的蓬勃有力。 果然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薛筱筱感叹了一句。 她似乎被蛊惑了,脑袋蹭了蹭,在他的肩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只手却趁机搭在了他的胸口,手指小幅度地动了动,切切实实地摸了一下那流畅优美的线条。 裴无咎牙关紧咬,硬生生把一声闷哼咽了下去。 看着小王妃眼馋他的身子,他心下得意万分,偏偏忍得又痛苦。 真想把衣襟大开,让她看个够。 想动手也行。 不过,他的小王妃显然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就那么不易察觉地用指尖稍稍蹭了蹭,就不敢动了。 「筱筱。」裴无咎声音沉沉。 薛筱筱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偷摸人家被发现了,心虚得声音都飘了:「嗯?」 第57章 裴无咎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说起来我还没怎么带筱筱出去玩儿过呢,其实京都还是有不少好景致的,夏日临平湖上的荷花筱筱已经看过了,到了天凉入秋,百菊盛开,轻见千鸟、胭脂点雪,数不清的菊花争奇斗艳。等到落雪,西山梅花开了,白雪下红梅绿萼,又是别样风情。」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到时候,我带筱筱去看,好不好?」 薛筱筱刚刚压下去的泪水险些又被他勾了起来。 他在描绘着他们的未来,她却要走了。 「殿下。」她不敢应承,只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裴无咎心中轻叹一声,行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再这么下去,真把小姑娘弄哭了。 他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反正等我有时间,就多带筱筱出门去转转吧。好了,睡吧。」 裴无咎抬手把夜明珠塞到被褥下,大手一挥,床帐放下,光线顿时昏暗。 他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深深吸了口气,隐约的棠梨香气传来,那是他的王妃。 ——是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放手的女人。 …… 箭矢比小弩制作容易得多,不过两日,裴无咎就把一大簇箭矢给了薛筱筱。 盯着那满满一筒箭矢,薛筱筱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该走了。 金银、舆图、武器全都齐备,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薛筱筱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杏眸都不圆了,眼尾蔫哒哒地垂着,裴无咎都怀疑他的王妃随时都有可能抱着他哭出来。 他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要走,她想要的东西都有了。 不过他十分好奇她把东西都藏在哪里了。舆图卷起来很长,小弩也有半臂长宽,更别说还有两筒箭矢,还有那些珠宝首饰、两只玉兔什么的。她那个小包袱就是掩人耳目的,里面只有两套衣衫,还是把他的衣服给改小了,看来他的小王妃打算女扮男装离开京都。 他的王妃还真是属小松鼠的,太擅长藏东西了。这么久了,皇后都进了冷宫了,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把那支本属于皇后的九尾凤钗藏到哪里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尽了手段,甚至不顾脸面,卖惨、色|诱都用上了,她竟然还是想走。 裴无咎黑眸微眯,修长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 薛筱筱没有出门,每次她出王府的时候,除了车夫,至少还要有两个侍卫,就算不贴身,也会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要是去了车马行,肯定会被侍卫报给裴无咎。 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薛筱筱,还在试图掩藏行迹。她派了朱槿去车马行,约定了明天一大早坐马车离开。 马上就要走了,两个丫鬟紧张得走路都要跳起来。 薛筱筱满心不舍,她几乎什么都不干了,就盯着裴无咎看。 「筱筱怎么了?」裴无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黑眸幽深,将心底的情绪很好地掩藏起来。 「殿下。」薛筱筱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这是她最后一次抱他了,今晚,她就要离开王府,去往那山川险峻的巴蜀之地。将来能否有再见的一天,只能靠天意。 薛筱筱满心不舍,恨不得把裴无咎也装在她的空间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先偷偷地把他带走再说。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不说她的空间装不了活物,就算可以,她也不能罔顾他的意愿,自作主张地带走他。 纤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袍,薛筱筱的脸埋在他的胸前,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道。 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薛筱筱想到,她是不能带走他,但至少可以带一张他的画像,这样她想他的时候,不就可以拿出来看看嘛。 今晚就走,薛筱筱不敢耽误,抬起头,「殿下,你有画像吗?你自己的画像。」 裴无咎长眉一挑,瞬间就明白了小王妃的意思。 呵,他这个大活人就在这里呢,她不说要活生生的他,却舍本逐末地想要一张他的画像。 画像能摸吗?!画像能抱着她吗?!画像能给她亲手制作小弩吗?! 不管心里如何,裴无咎脸上却不显,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画像啊,没有。」 薛筱筱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半晌,又猛地抬起头,「殿下,你画一张好不好?现在就画!」她知道裴无咎擅丹青,上次他给她画的那幅画像,细腻传神,她十分喜欢。 「唔……」裴无咎迟疑道:「自己给自己画?照着铜镜画?」 薛筱筱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说起来王府里肯定还有别的人擅长丹青的,比如林妙香画得也很好。可是,不知怎么想的,她就是不想要别人画的,尤其不希望他的眉眼是出自别的女人笔下。 第58章 「殿下,」薛筱筱拉着裴无咎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你这么聪明,也不用一笔一笔全都照着铜镜画呀。你肯定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嘛,站在铜镜前看一眼就行了。你亲自画,好不好?」 「唔……好吧。」裴无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薛筱筱终于高兴了那么一丝丝,殷勤地帮他布置画具。 「不要玉白锦袍和绣金登云靴的。」薛筱筱得寸进尺地提着要求。 裴无咎愣了一下,「为什么?」难道他穿玉白锦袍是最难看的?不应该呀,他也是照过铜镜的,不管穿朱红、玉白、玄黑,都很好看,各有特色。 「没什么。」薛筱筱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才不要跟林妙香的一样。」 她声音很小,裴无咎却听清楚了。难道林妙香那里有他的画像?不可能,林妙香是带着目的来王府,这两年来,不管是乔静禅还是林妙香,跟他都没有多少接触。 也许,林妙香就像乔静禅一样,心中另有所属。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将来两个侍妾都能打发出去。他并不需要所有女人都喜欢他,只要有小王妃一个就行了。留着别的女人在王府也是给他的小王妃添堵,等到时机合适了,自然会清理掉。 不过,他的王妃竟然会吃醋了。很好。 薛筱筱展开宣纸,想了想,「殿下,你画一张穿朱红衣衫的好不好?要是方便,再画一张穿玄黑的,好不好?」 ……她倒是挺会顺杆爬。裴无咎笑得纵容,黑眸中满是宠溺,似乎不管她提多么过分的要求都会一口应下,「好,筱筱想要什么,都给你。」 啊——薛筱筱的心,又痛了。 她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始犹豫,要不,就留下来陪他? 裴无咎已经开始落笔。 他先画了一幅朱红锦袍的。朱红他自然是穿过的,亲王常服就是朱红色,肩上袍角都有四爪金龙。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穿的是朱红,不过那是喜服。 裴无咎不喜欢亲王常服,平时也很少穿。大婚喜服又过于显眼,他画了一件前两天色|诱她的时候穿过的朱红色夏袍。薄薄的单罗纱,绣着金色的云纹,华丽飘渺。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画得坐在轮椅上,这是他最惯常出现在她面前的状态。 薛筱筱小心地将他画好的放到一边晾着。 画上的他凤眸幽黑,薄唇淡淡,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的扶手上,雍容矜贵,是他最平常的状态。 裴无咎现在正在落笔的,却是她没有见过的他。 他一身玄黑,神情冷冽,眸光锐利直视前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背上是黑色大弓,身下是一匹骏马,四蹄奔腾。 薛筱筱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在疆场上的他。 那时的他,少年壮志,意气风发。 薛筱筱从未见过他骑马,看着那渐渐成形的画像,盯着他笔下的线条,不由得在心里勾勒着他的模样。 她盯着那画像久久不能回神。 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服下那虎狼之药,只为了能站起来。 他是马上的英雄,不该困在那小小的轮椅上。 他不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郎,他是征战疆场收割敌人性命的杀神。 「殿下……」薛筱筱喃喃唤着,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在快要憋不住眼泪的时候,扑到了他的轮椅前,将脸埋在了他的膝头。 半晌,她终于憋好了眼泪,抬起头,抿着唇一笑,「殿下,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意气风发的无咎殿下。」 裴无咎大手落在她的肩头,黑眸深深地望着她,「筱筱陪着我,将来会亲眼看到这个样子的我。」他指尖点了点那骑马的画像,「将来,我还会带着筱筱一起骑马。」 一起骑马,一起去西山看落雪红梅…… 薛筱筱心痛如绞。 搭在裴无咎膝头的手指都颤了起来。 她拼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几乎将那红唇咬破。 忍了又忍。 薛筱筱突然抬起手臂,勾住了裴无咎的脖颈,小脸飞快地凑到他的面前,在那薄薄的唇角,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一触即逝。 裴无咎愣了一瞬,大手下意识地去抱她,想要把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加深。 可惜,他的小王妃已经跑了。 背影仓皇。 说不出是羞涩还是痛苦。 跑到书房门口,还险些被绊了一跤。 裴无咎:「……」这到底是谁非礼了谁?! …… 想要的东西全都有了,甚至连她想要的画像,裴无咎都按照她的要求,画了两幅。 第59章 车马行已经约好,今晚就是月末,没有月亮,正是逃离的好时机。 薛筱筱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的心情,才吃完了这最后的晚餐。 她食之无味,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看得裴无咎暗暗心惊,生恐她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好容易搁下玉箸,薛筱筱深深地看着裴无咎,目光留恋地一寸寸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嘴里说出的话却那么无情,「殿下,我今天累了,我歇在东厢房,好不好?」 她不敢跟裴无咎睡在一起,毕竟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警惕性会非常高,她要是半夜从他身边爬起来下床,一定会把他弄醒。 裴无咎想了想,「唔,正好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这样好了,今晚我歇在外院。」 薛筱筱松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裴无咎的轮椅出了院子,她站在菱花窗前,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人已经不见了,她还兀自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门。 两个丫鬟相顾无言,半晌,薛筱筱回头看看她们,「收拾好东西,子时出发。」 现在刚到戌时,时间还早,朱槿碧桃抓紧时间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薛筱筱毫无睡意。她在卧房里转了很多圈,抚摸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枕头上一根裴无咎掉下的墨发,被她小心地收了起来,仔细地放到荷包里,藏到谁也抢不走的空间内。 书房里裴无咎看过的书,被她的手指挨个抚过。那支裴无咎刚刚用过的画笔,被她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最后,她展开宣纸,压上镇纸,捏着墨条缓缓地在砚台里转动。 思虑再三,提笔写字—— 「无咎: 对不起,我走了。 我是个惜命的胆小鬼,明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我却还是想逃离。 请不要追查我的去处,如果苍天有眼,你我有重聚的那一天,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原谅,惟愿殿下平安喜乐,福寿康泰。」 搁笔,将留言用镇纸压好,放在书桌最醒目的位置。 薛筱筱窝在大圈椅上,目光呆滞望着书桌。就是在这书桌旁边,她学会了用毛笔,是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运笔。 安静的夜晚,空寂无人的书房,薛筱筱终于忍不住,憋了多日的泪水好像决堤一般,争前恐后地涌出。 她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里,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纤薄的肩头抽动不已。 听到动静的朱槿碧桃冲了进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湿了眼眶。 她们不知该如何劝慰王妃,只好打了水,拿了棉巾子,递给她,最后一次劝道:「王妃,要是您舍不得,咱们就不走了罢。死呀活呀的奴婢也不是很害怕,只要跟着王妃您就行了。就算到了地下,奴婢还服侍王妃。」 薛筱筱哭了很久,接过棉巾子擦了脸。淡定地站起身,「帮我更衣。」 她说的是拿裴无咎衣袍改小的衣衫。朱槿叹了口气,帮她梳了男子发髻,用一枚玉冠固定,碧桃特意把她的眉毛画粗了些。 薛筱筱站起身,俨然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富贵小公子,就是眼睛有点红,像兔子。 三个人出了正屋,每人都挎了个小包袱。 薛筱筱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守院门的婆子早就被朱槿打发了,三个人抬着提前准备好的木梯子,离开正院。 她们没去王府大门所在的南面,而是去了东边院墙。薛筱筱之前就看好了,东边院墙外是一条小巷子,平时就没人走,三更半夜应该更是寂静。 蓝黑色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耀。三个人没敢提灯笼,摸黑前行。幸好薛筱筱带着朱槿碧桃提前走了几遍,路况还算熟悉。 「别着急,脚步放轻,慢慢走。」薛筱筱一边走一边叮嘱。 两个丫鬟胸腔里的心怦怦直跳,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次被逼着观刑,几个人杖毙,血流成河。还有那个害王妃落水的凶手,被王爷剥了皮填上稻草…… 朱槿碧桃的胳膊在颤抖,薛筱筱抬着木梯子的中间,清晰地感觉到了。她低声给两个丫鬟打气,「别害怕,我们会成功的。」 碧桃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王妃,要是被王爷抓住,奴婢不要被剥皮。」 朱槿颤巍巍地补充道:「也不要被杖毙,给个痛快的死法。」 薛筱筱:「……」 她深深吸了口气,「要是遇到王爷,我缠住他,你们遮住脸快跑,事后死不承认就好了。」 一路跟踪的永吉揉了揉肚子,不行,他快要笑场了。 薛筱筱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人影,不过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人盯上了似的。 第60章 「快走快走。」薛筱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顺利到了王府东侧,把木梯子竖起靠着院墙,碧桃颤声问道:「王妃,咱们这就真的走啦?」 薛筱筱紧了紧肩上的小包袱,正色道:「不管遇上什么事,先逃跑,保命要紧。好了,我先上去,院墙有点高,我在那边接应你们。」 她说着话,拍了拍朱槿碧桃的肩膀,麻溜地爬上了梯子。 月黑风高,小王妃翻上了墙头。 她其实有点轻微的恐高,不过两个丫鬟已经快要吓破胆了,她也就没说出来。梯子只有一个,她要先爬上墙头,跳到围墙外面,在下面接应两个丫鬟跳下来。 眼看着越爬越高,薛筱筱不敢看脚下,坐在墙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一横,眼一闭,往下一跳。 她已经做好了硬着陆的准备,膝盖稍稍弯曲,只待双脚落地,就会顺势一滚,来缓冲跳下来的力道。 她没有硬着陆,反而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那怀抱坚实有力,稳稳地抱着她,没有让她受到一丁点的冲击。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眨了眨,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凤眸狭长,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薛筱筱:「……???!!!」 「王爷!」她失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随即,她想到了围墙另一侧的两个丫鬟,她被抓住了还有一线生机,两个丫鬟的命裴无咎可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我我我想在墙头上看风景来着!我是一个人来的!没人跟着我!」薛筱筱努力抬高了声音,暗暗祈祷围墙另一侧的朱槿碧桃听到她说的话赶紧逃跑。 裴无咎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筱筱不要我了吗?」 薛筱筱身子一抖:「……」 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缱绻:「再敢逃,腿打断!」 薛筱筱吓了一跳,慌乱地看看左右,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被裴无咎打横抱在怀里,可看看他身边长安的高度,她发现裴无咎并没有坐在轮椅里。 他是站着的! 「殿殿殿下!你快坐下!这样不行!」她知道他能短暂站立,毕竟腿没有断,只是把寒毒逼到腿上罢了。但他也只能站立几息时间,可是从她被他接到怀里,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更何况她跳下来的时候带着从高到低的冲力,会给他的腿造成多大的压力! 裴无咎黑眸像是暗夜的寒潭,死死地盯着她,「筱筱是嫌弃我不能走路吗?」 薛筱筱快急疯了,他这样肯定会造成寒毒反噬,万一伤到脏腑就糟了。她着急地揪着他的衣襟,表情凶狠,声音都快劈叉了,「你快给我坐下!」 裴无咎委屈地撇了撇嘴,「不坐。筱筱嫌弃我,都要逃了,我不要这腿了。」 薛筱筱:「……」 算了,不逃了,一起黑化得了! 薛筱筱放轻了声音,神色郑重,「殿下,我不逃了,再也不逃了,你坐下来,好不好?」 裴无咎漆黑的目光盯着她,似乎在掂量她这话的可靠性。 薛筱筱暗自焦急,他的腿只能站立几息,现在还是抱着她,可想而知压力多大。生恐他伤了身体,薛筱筱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勾着他的脖颈凑了上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殿下,放我下来,我推你回屋,好不好?」 长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裴无咎黑眸缓缓动了动。 薛筱筱一咬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你不想亲亲我吗?咱们回屋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小勾子,那话里暗示着无边的旖旎。 裴无咎终于动了,他坐到了轮椅上,却并没有把她放下,而是打横抱着,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犹如钢铁,紧紧地环着她的身子,将她压在他的怀里。 薛筱筱:「……」 她估量了一下,这样虽然坐着他的腿,毕竟比刚才好些,至少他的腿没有直接负担两个人的体重。 她缓缓地舒了口气,没有再挣扎,而是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脑袋抵在他的肩窝处,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襟,一只手绕在他的腰上。 一个完全依赖的姿势。 她靠在他身上,没有看到裴无咎黑眸中的笑意,他薄薄的唇角勾了起来,显然很是愉悦。 形状优美的下颌在她脑门上蹭了蹭,裴无咎低声道:「真是不知羞,想要亲亲,回屋了再给你。」 薛筱筱:「……」欲哭无泪,想挠他一把又怂。 第61章 不用吩咐,长安已经自动上前,推起了轮椅。 薛筱筱有点担心这轮椅会不会因为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而散架,走了一段发现这轮椅还挺稳当。慢慢放松下来,她后知后觉奇怪裴无咎为什么会刚好在这里,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逃跑?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今晚故意说要歇在外院,难道就是为了给她逃跑的机会,好趁机抓住她? 薛筱筱越想越心惊,抬头悄悄偷觑裴无咎,见他神色淡淡,面容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甚至连喜怒都无从分辨。 「殿、殿下。」薛筱筱轻轻扯了扯裴无咎的衣襟,「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裴无咎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在这里欣赏风景。筱筱在墙头上看风景,我在墙根下看风景。你看,咱们是多么的心有灵犀。」 薛筱筱:…… 我信了你的邪! 从大反派这里套不出话,薛筱筱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他是不会伤害她的,可朱槿碧桃就不一定了,也不知道两个丫鬟刚才听到她的声音会不会逃跑,只希望她们机灵点,千万别被抓了。 轮椅的转动声辚辚辘辘,在寂静的深夜传出很远,每一声都像是碾在薛筱筱的心上。 好容易回了正院,薛筱筱从裴无咎的怀里探出头来,紧张得左右看看。 裴无咎冷哼一声,「这守门的婆子太疏忽,砍了吧。」 薛筱筱:「……!!!」 「别呀!」她紧张地拉着裴无咎的衣袖,「我刚才出院门的时候她在呢,还问我来着,我说睡不着出去逛逛,让她不用管。是我吩咐的,殿下你别砍她!」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她脸颊边的软肉,薛筱筱就像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终于听到大反派恩赐般地开口:「好吧,王妃说不砍,那就不砍罢。」 薛筱筱长舒一口气,刚刚松开紧张的手指,又听他说道:「那两个丫鬟也太过疏忽,砍了吧。」 薛筱筱恨不得往他的脸上挠一把,脸上却不得不陪着笑,「别呀,殿下,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她们说要跟着来着,是我说想自己散散心,嫌她们碍眼,这才不让她们跟着的,您别砍她们!」 「唔……」裴无咎沉吟着。 薛筱筱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好吧,王妃说不砍,那就不砍罢。」裴无咎又道:「既然筱筱嫌她们碍眼,就打发到厨房去烧火吧。」 「别,别打发!」薛筱筱急了,「我就嫌了那么一下下,现在又不嫌了!我好想她们,一会儿没见就想得不行了!」 正说着,两个丫鬟从屋里出来,齐齐福了一礼,「王爷,王妃。」 薛筱筱赶紧打量一眼,模样还算整齐,显然没被人抓住,就是好像被吓坏了,一个福礼行得两股战战,眼看着就要歪倒。 「起来吧。」薛筱筱生恐裴无咎为难她们,连忙说道:「你们下去吧,我和王爷就睡了,不需要服侍。「 朱槿碧桃偷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担忧。又惧怕裴无咎,沿着抄手游廊退了下去。 长安将轮椅推到堂屋,就躬身走了。 「殿下?」薛筱筱动了动,却被裴无咎抱得更紧。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薛筱筱耐心地等着他把自己放下去,现在总得她来推着他进卧房。 裴无咎双臂松开薛筱筱,却没等她从自己的腿上下去,双手已经握着轮椅一转,薛筱筱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了他的脖颈。 裴无咎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竟然有几分冰冷,声音幽凉,「筱筱,别离开我,一步也不行。」 薛筱筱无奈地点点头,她估计自己是触了大反派的逆鳞,在她把他哄好之前,恐怕她要和大反派做一阵子的连体人了。 见她乖顺,裴无咎神色稍霁,进了卧房,直接将轮椅转到了大床前。 「上去躺好。」他的声音平静,听在薛筱筱的耳朵里却犹如炸雷。虽然她几乎每天都会抱着他睡,躺倒床上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他的语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像在吩咐一尾鱼乖乖地自己躺倒砧板上,等着被跺。 薛筱筱同手同脚地爬上床,紧张地揪着身下的床褥,不会……就这么被吃掉了吧?对了,前两天他还提什么圆房来着。 说起来她的身份是安王妃,就算圆房也是情理之中,可可可可是!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这么多天,两人虽然亲密地抱着,但总体来说是河水不犯井水,谁也没有过界的行为,就她亲了他的那几下,还是她主动的,他根本就没有反应好吧,结果,这就直接进行到最后一步了吗?! 裴无咎从轮椅上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 第62章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她又是躺在床上,感觉压迫感极强。 薛筱筱又担心他的腿受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殿下,你快躺下来歇歇。」 她不过是轻轻一扯,裴无咎却顺着她的力道压了下来,健壮的身躯犹如小山一般笼罩着她,幸好他没有直接压在她的身上,而是手肘支在了她的身侧。 两人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筱筱。」裴无咎低声唤道。 下一刻,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薛筱筱猛地睁大了双眼,目光所及,是裴无咎的黑眸。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又偏执,浓密的睫毛几乎要戳到她的眼睑。 薛筱筱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略抬起些,薄唇离开她不过一指宽,说话是嘴唇几乎要蹭到她的,「筱筱,你要的亲亲来了。」 薛筱筱蓦地脸红了,刚才那么一瞬,她的震惊太过,几乎忽略了唇上的感觉。就觉得有些麻麻的,他的唇很软,凉凉的,像是冰湃过的果子。 「亲过了,殿下,睡吧。」薛筱筱被他高大的身子笼罩着,困在他和床褥之间,总觉得有些不安,每一根汗毛都紧张地竖着。 「亲过了?」裴无咎长眉一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刚才只是打个招呼,让他们两个认识一下,接下来才是筱筱想要的亲亲。」 薛筱筱:……??什么意思??? 她茫然的表情太过明显,逗笑了裴无咎。 他深深地看着她,重新俯身下来,薄唇盖住她的唇,缓缓地、缓缓地,动了动。 薛筱筱脑子乱了。 好像有一只欢快的小鸟,沿着她的脑神经愉快地飞翔。它飞得毫无规律,东一下西一下,把薛筱筱的脑子绞成一团乱麻。 她好像真的成了一尾鱼,烹制好送到大反派的唇边,被他细细地品尝。 「殿……」她想唤他,声音却被堵住。 薛筱筱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条活着的鱼,搁浅在沙滩上,无力地挣扎着,却呼吸不到空气。 手指紧紧地抓着他肩上的外袍,一滴眼泪被憋得冒了出来,凝在眼角,欲落不落。 薛筱筱突然安心了。 连日来的挣扎、不舍,在这一刻都离她远去了。 那些憋在心里的痛楚却都翻了上来。 那滴眼泪犹如打开了阀门 泪水争前恐后地涌了出来,薛筱筱在裴无咎的亲吻下,哭得哽哽咽咽。 尝到了微咸的味道,裴无咎慢慢离开她的唇,先是疑惑不解,继而又得意起来—— 「筱筱,这么激动的吗?」 薛筱筱把连日来的痛苦纠结全都哭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泪流不止。 裴无咎皱眉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帮她擦拭眼角的泪水,那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刚刚擦过,又流了下来。 「筱筱啊——」他长叹一声,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乖,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薛筱筱哭得都打嗝了,裴无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自然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会哭,憋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途径,他放出了那么多手段,将小姑娘一颗心翻来覆去地揉搓,她走得时候还不知道多痛苦呢。 她肯定一直在犹豫纠结,在逃离和留下之间反复改变,这是造成她痛苦的根源,也是他能够这么轻易拦下她的原因。 不过现在她既然决定了留下,心里至少不会再痛苦挣扎,让她把憋着的这些情绪发泄完就好了。 薛筱筱好不容易才把打嗝止住了。她揪着他的衣襟,纤白的手指因为用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殿下,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薛筱筱神色郑重,「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裴无咎长眉一挑,「说。」只要她肯留下,不管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更何况她既然是真心实意地要陪着他「走到最后」,自然也就不会提什么要他性命的条件。 薛筱筱正色道:「你要保重自己,活得长长久久,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裴无咎失笑:「这算什么条件,我自然会保重自己,自然要活得长长久久,」他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呢喃道:「我还要跟筱筱白头偕老呢。」 薛筱筱:「……」这人是怎么一夜之间就点亮了情话技能的?分明原来是一个高冷矜贵的世家公子。 「殿下!」她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严肃一些,「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愉悦的笑意,手指在她的眼尾点了点,因为刚刚哭过一场,她的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明艳娇媚不可方物。 第63章 分明是做了男子妆扮,穿着他改小了衣衫,头上学着他梳了发髻用玉冠拢着,还故意把两道柳叶眉画得粗了一些,可在他的眼里,他的小王妃是那么得好看,令人惊艳,恨不得立刻拆吃入腹。 「我也是在说正经事啊,最要紧不过的。」裴无咎笑道,对他来说,能跟她白头偕老,可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了。 薛筱筱小脸泛红,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娇媚横生。 她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嗔道:「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话?!」 「听听听。」裴无咎见小王妃发怒,态度立刻谦逊。 薛筱筱板着小脸,「殿下,对我来说,你要是能站起来固然好,但也没重要到用性命去交换。你不能为了站起来就服下虎狼之药,将自己的性命缩短到只要三年。」 她已经顾不得他会不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反正如果他只有三年性命,她真的不能留下来陪他。 他们不过是相处了三个月,她要离开的时候就肝肠寸断。要是相伴三年时光,他撒手而去,她都要怀疑自己有没有独活的勇气。 相爱的两个人,要一起走到最后才是幸福。中间要是出了事,被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裴无咎诧异地挑起了眉毛。 「我知道殿下想解毒,想重新骑在马上。」他还说过要教她骑马,要一起骑马去看西山的白雪红梅,「可是对我来说,三年时间太短了,我、我不能……不能接受三年之后殿下就要抛下我,将我独自留在这个世上。」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额头,似乎想研究一下她的小脑袋瓜里是怎么冒出这种奇思妙想的,「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整得只有三年寿命?」 薛筱筱想了想,她不能跟他说这是一本书的世界,但书里,他确实是服下了虎狼之药,害得自己只有三年寿命,虽然她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但想必他是死了的。 一想到他会死,薛筱筱的脸就白了几分。 「好好好,我答应你。」裴无咎可不想看她难受,再说这根本就不算是条件,他是疯了不成会自己寻死? 「筱筱,我会站起来的,但不是用性命去交换。」 薛筱筱茫然地眨了眨睫毛,猛地抬头去看他,杏眸亮得好像燃起了火焰,「真的?怎么做?」 「寒毒是能解的,只是那解药非常难得。」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了她头上的玉冠,将那满头柔顺的青丝放了下来,手指在发丝间穿过,慢慢地顺开,「在大雍极北之地,有一座雪龙山,山上有一种花,名叫火莲。」 薛筱筱仔细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非常确信,这个火莲在书中并未提到。「那火莲就是解药?」 裴无咎点点头,「对,但这火莲非常难得,据传那火莲开在雪龙山的山顶,仅有一株。而且每三年才开一次。」 薛筱筱暗暗盘算,他中毒已经两年多,显然前两年火莲并未开放,那岂不是意味着一年之内,他就能拿到解药?不知为何,书中竟然没有提到这样重要的事。 「殿下,咱们要不要把火莲挖回来养到冰窖里?如果不行,至少也该派人去看守着才是,又不知道火莲开放的具体日子,总得时时刻刻地观察着。」 裴无咎笑了一声,「没用。雪龙山常年积雪,火莲虽然就在山顶,但深埋在雪下,谁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没有办法挖掘。再说,火莲如此珍贵,想必生长的条件非常苛刻,移到冰窖未必能成。」 「对对对。」薛筱筱连连点头,「那还是不要乱挖的好,那有没有之前开过的花?」这花太过稀罕,竟然只有一棵,还三年开一次。但既然三年能开一次,那前面应该有成品才是。 裴无咎摇摇头,「这花采摘下来,必须放到冰匣子里,即便如此,也只能保存三天。」 「唔……原来如此。」薛筱筱有些失望,那咱们要不要提前过去守着?」 「不用。」裴无咎道:「火莲只在每年的冬至那天开放,到了那天午时,火莲会从积雪下冒出枝杆,仅有一个花苞,在正午盛开,如果无人找到采摘,就会在太阳落山时凋谢。」 薛筱筱:「……」可以说是一朵非常任性的花了。 「这火莲如此珍贵,会不会有人跟咱们抢?」薛筱筱问道。 裴无咎沉思片刻,「兴许。」不想让他拿到火莲来解毒的人太多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明里暗里地阻止。 薛筱筱沉默了一会儿。书里可能真的有火莲,但裴无咎绝对没有拿到。她抿了抿唇,态度坚决,「殿下,这火莲,我们势在必得。」既然火莲采摘下来只有三天时间,那他肯定是要亲自去雪龙山的,不然等把花送回京都已经不能用了。到时候,她也要跟着去,也许能助他一臂之力,这一次,她想得到一个跟书中不一样的结局。 第64章 裴无咎笑道:「好。」 为了她,他也要得到火莲,治好自己身上的寒毒。要知道,这寒毒只是被他压到双腿,但他全身其实都受了影响。 带着这样的毒,他都不敢跟她圆房。 女子身体最要保养,他不能害得她宫寒,更何况,她这柔软的小肚子,将来还要孕育他们的孩子。 火莲一日不得,寒毒一日不解,他就不能真正地拥有她。 裴无咎这样想着,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摸到了她的肚子,小小的肚子,他的一只手就能完全覆盖,摸起来很是柔软,跟他的大不同。 「殿下……」薛筱筱脸红了,眼神也开始飘忽,看床帐看金钩,就是不敢看他。 心底里的火又拱了上来,裴无咎自然也想这样那样翻来覆去地做些什么,可是,他现在最多只能亲亲她。 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裴无咎没敢亲她柔软的唇,只在脑门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太晚了,睡吧,我去净房洗个手。」 他翻身坐起,摇着轮椅去了净房。 薛筱筱呆呆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搁在书房桌上的留言。 她既然不走了,那留言自然也没用了,让裴无咎看到反而不好。薛筱筱连忙蹬上软底绣鞋,轻手轻脚地去了西次间。 她得趁早把留言收了,裴无咎从来都比她醒得早,今晚不收,明天他肯定会看到。 大书案上,镇纸还在,那留言的宣纸却不见了。 薛筱筱惊呆了,用镇纸压着呢,不可能被风吹掉,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不死心,看看桌子底下、椅子底下,书架旁边,甚至连软榻都翻着看了看,把软榻上绣着苍翠松柏的大迎枕拿开,小毯子抖了抖,到处都没找到她的留言。 薛筱筱呆了片刻,突然看了看净房的方向。 对了,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要逃,那是不是他把留言…… 还没想清楚,突然听到裴无咎喊她的声音,「筱筱!筱筱!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薛筱筱立刻答道:「我在呢!殿下,我在呢,我这就来了。」 算了,不管留言了。裴无咎估计被她要逃离的事情刺激到了,从净房出来没看到她就这么着急,接下来,她怀疑他又要进入死宅模式,窝在她身边哪儿都不去了。 薛筱筱一边想,一边快步出了书房,穿过堂屋,进了东次间的卧房。 没找到自己压在镇纸下的留言,薛筱筱想了想就放开了,她估计是裴无咎派人拿走了,反正她试图逃跑的事已经被他知道,那留言上也没有写什么不得了的话,拿走就拿走吧。 倒是裴无咎显然被她试图逃跑刺激到了,一会儿不见就要喊人,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比平时揽得更紧,薛筱筱想翻个身都不行。 折腾了一晚上,睡的时候已经快到丑时,薛筱筱哭了一场,这些天折磨内心的情绪全都发泄出去,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她慢吞吞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两圈,这才睁开眼睛。 跟往常一样,裴无咎已经不见了。她醒了会儿神,看看进屋服侍的朱槿碧桃,两人行动自如,脸色红润,看起来没有受过刑,薛筱筱抿着唇一笑,「以后我不逃了,咱们安安生生地在这王府里待着。」 听她这样一说,两个丫鬟长舒了一口气。昨晚她们可是吓得魂儿都没了,幸好是王妃先翻过墙的,还能出声提醒她们,要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要是看到墙外的巷子里是王爷,非得当场吓晕过去。 碧桃手脚麻利收拾着床铺,朱槿一边帮薛筱筱系上樱草色的半臂,一边低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王爷这一次虽然没发怒,但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磋磨,你跟王爷都好好的,奴婢们心里也高兴。」 薛筱筱问:「王爷呢?」她还以为这家伙要寸步不离,没想到一起床就看不到他了。 朱槿想了想,「王爷辰时就走了,去了外院。」 薛筱筱一愣,辰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四个小时,裴无咎一整个上午也没回来。她昨晚不过去书房找了下留言,裴无咎都不放心,这一个上午了,他竟然也不回来看看?或者他派了人盯着她呢? 总觉得这事有些怪,洗漱完,薛筱筱带着两个丫鬟,撑着油纸伞,去了外院。 夏日的正午,阳光暴烈。 即便撑了伞,薛筱筱还是热得脸颊泛红。 外书房门窗紧闭,永吉站在院中,抱拳躬身,「王妃,王爷正在议事,吩咐了谁都不能进。」 薛筱筱:「……?」 这一幕有些熟悉,曾经她也被多次拦在这书房外。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裴无咎一直在躲着她,直到她落水险些丧命,他在她耳边念叨着许诺了很多好处。她醒来之后他没有再疏离她,反而连匕首小弩都送她了。 第65章 现在这是又闹哪样? 难道是在生气?昨晚把逃跑的她给截了下来,虽然当时脾气压住了,但终究是气不过,打算跟她冷战一场? 薛筱筱沉吟片刻,这确实是她的不对,毕竟她已经嫁进王府做了王妃,没听说过那家王妃跑了的。要是他还在生气,她愿意哄哄他。 没理会拦路的永吉,薛筱筱直接到了门外,柔声道:「殿下,我给你送些酸梅汤,你喝几口润润喉咙吧。」酸梅汤是大厨房做了送到她屋里的,被她拿来借花献佛。 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薛筱筱一听就知道所谓的「议事」根本就是骗她的。 「好吧,殿下不肯喝,那我拿回去了。」薛筱筱说完,原地踱步,故意放得脚步声音重一些。 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薛筱筱:「……哼!」 她一把推开了房门,永吉手臂一抬,颇为敷衍地做了个阻拦不及的动作,就眼睁睁地看着薛筱筱进了屋。 因为没有开窗,屋里空气有些沉闷,薛筱筱找了一圈,才在东次间找到裴无咎。 长安侍立在屋里,给薛筱筱行了礼退到一旁。 裴无咎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锦被,双眸紧闭,脸色雪白。他的肌肤向来是好看的冷白,现在却白得毫无血色,那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长眉微蹙,显然很不舒服。 「殿下?」薛筱筱轻轻唤了一声,手贴着床褥摸到了锦被下,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握住。 触手冰寒。 她刚在大中午的太阳底下走了一大圈,正热得难受,被他的手一冰,非但没觉得舒服,反而打了个寒颤。 太凉了。 薛筱筱皱眉看向长安,「他……」她犹豫了一下,想着长安永吉是裴无咎的心腹,那他身中寒毒的事这两个侍卫应该是清楚的,「殿下的寒毒发作了?」 长安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薛筱筱握着那冰冷的手,看着裴无咎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他体内一直有寒毒,但从来没有像这次发作得这么厉害,平时那样敏锐的人,现在却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对不起。」她喃喃低声。 不用想也知道,他发作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昨晚在站立的情况下,接住了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她,这肯定会对他的腿造成巨大冲击,更何况他还抱着她站了好半天。 「长安,」薛筱筱并没有任由自己的情绪低落下去,咬了下嘴里的嫩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有缓解的法子?」 长安清隽的脸也有些发白,摇了摇头,「没有,寒毒是内毒,用炭火什么的都没有用。」 薛筱筱低头沉思片刻,「你站到堂屋去,让朱槿碧桃进来服侍。」 「……」长安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退到了堂屋,站在门口的位置,这样既可以防止别人闯进来,又能清晰地听到东次间里的动静。 朱槿碧桃这还是第一次进王爷的书房,知道这里平时是王爷与幕僚议事之处,更是王府机密要地,紧张得绷直身子,差点就同手同脚了。 「碧桃,你脚程快,去大厨房跑一趟,让他们做一道当归羊肉汤,要热乎乎的,就说是我要吃的。」薛筱筱吩咐。 碧桃愣了,「王妃来癸水了吗?还不到日子呀?」 朱槿碰了碰她的胳膊,碧桃反应过来,「哦,奴婢这就去。」说完,飞快地跑了。 「朱槿,帮我把钗环全卸了,让长安帮忙,在这屋里生个炭盆。」炭盆对裴无咎无用,但对她却是有用的。 站在门口的长安似乎明白了,不用朱槿出来,已经把炭盆的事交待下去。 薛筱筱卸去钗环,脱掉衣裙,只穿着薄薄的亵衣,放下床帐,钻进了锦被里。 甫一抱上冰冷的身子,薛筱筱就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仿佛在三九冬日作死地抱住大冰块一样。 冰寒之气迅速浸过全身,薛筱筱的牙齿都忍不住磕了起来。 好在,长安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四个大炭盆就送到了屋里,其中两个还被朱槿特意地摆在了大床前。 薛筱筱终于不抖了,声音也平静下来,「朱槿,你也去堂屋等着。」现在可是盛夏的正午,不放冰釜的屋里就够热了,再加上四个炭盆,她担心朱槿会中暑。 朱槿应声退了出去,和长安一左一右守在门外,随时听着薛筱筱的吩咐。 薛筱筱并不知道自己的法子能不能帮他缓解寒毒,但她知道,这样抱着他至少能让他舒服一些。 「殿下,」她仰起脸,在他坚毅的下颌上亲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在亲一个大冰雕,「别害怕,我陪着你。」 她像是一只八爪鱼,手脚都缠了上去,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贴着大冰雕的身子,脸颊在他肩窝蹭了蹭,心里叹道—— 第66章 这家伙,肯定是昨晚就难受了,硬是忍到辰时,才佯装无事离开正院。 有了炭盆,薛筱筱在裴无咎身上失去的体温,能迅速地回补。抱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被炭盆烤得发热,她感觉怀里的裴无咎也没那么冰了。 她要的当归羊肉汤也送了进来。碧桃一进屋,险些被热浪掀翻,屏着气把汤盅放到桌上,唤了一声:「王妃?」 薛筱筱想爬起来,裴无咎却突然有了反应,将她揽得死紧,眉头皱着,意识还没有恢复。 「碧桃,给我放到床头来。」裴无咎的床很大,床头有横板,平时用来放他看的书。 碧桃小心地揭开床帐,目光没有乱看,把汤盅放到床头,又恭谨地放下床帐,退到了堂屋,和朱槿站在一起。 薛筱筱没有急着起身,保持抱着他腰的动作没变,手在他背上抚摸着,轻声道:「殿下,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裴无咎似乎轻轻哼了一声。 「好饿,肚子扁扁的。」薛筱筱声音又软又轻,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裴无咎揽着她的手臂放松了一些。 薛筱筱眼睛一亮,这说明他已经恢复一些了。 「殿下,我不走,就在床上吃,就待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薛筱筱再接再厉,「就吃两口东西,殿下陪我一起吃。」 裴无咎的手臂松开了。 薛筱筱爬起来,跪坐在他的身边,把床头的当归羊肉汤取了下来。 这汤还是蔡嬷嬷教她的,平时隔三差五喝一次,调经暖宫。估计蔡嬷嬷也知道她和裴无咎夜里是睡在一起的,担心她被裴无咎的寒气影响,这才特意叮嘱了她。 羊肉鲜嫩,完全没有膻味,里面的当归生姜萝卜都炖的软烂,汤汁鲜香。 薛筱筱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裴无咎的嘴边,「殿下,你尝尝。」 裴无咎毫无反应。 薛筱筱试着把勺子压在他唇上,慢慢倾斜,让肉汤缓缓倾到他的唇间。 裴无咎双唇紧闭,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啊——」薛筱筱连忙把汤盅放好,取了帕子帮他擦拭干净。 薛筱筱的目光在那紧抿的薄唇和羊肉汤之间转了几圈,一握拳, 「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薛筱筱估计当归羊肉汤对裴无咎的寒毒没什么用处,但至少喝口热汤能暖暖身子,再说这也算是食物,总比完全饿着肚子的好些。 她含了一大口汤,盯着他的唇看了看。 那唇薄薄的,要比想象中柔软的多,明明是凉凉的,亲吻她的时候却总让她感觉到热烈灼烧,很不符合他一贯高冷矜贵的性子,一副恨不得要将她吞吃入腹的架势。 薛筱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大口汤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咕哝道:「做正经事呢,不许胡思乱想!」 她重新含了一大口羊肉汤,这次没再盯着他的唇看,直接俯身下去,慌乱中对接得不是很精准,落在了他的嘴角。 薛筱筱:「……」幸好没人看见。 她挪了挪,这次对准了他的唇。 她本来还担心裴无咎要是一直不肯张嘴该怎么办,是不是还得用蛮力撬开他的唇?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兴许是昨晚刚刚吻过她,裴无咎记得她的味道,他很干脆地含住了她的唇。 薛筱筱呆了一瞬,慌忙抓住机会将羊肉汤渡到他的口中。 意料之外的味道,让裴无咎长眉皱起,他有些抗拒,又舍不得那抹熟悉的棠梨香。 在纠结之中,他飞快地咽下了羊肉汤,叼住了那片他挚爱的软肉,反复品尝,不肯放开。 薛筱筱费了好大劲才从他的唇间挣脱出来,弄了个满脑门的汗,小脸涨得红红的,恨恨地举起拳头,轻轻地落在他的胸膛,嗔道:「你属狗的啊!」 她迟疑地看了看那盅羊肉当归汤,照这个喂法,这盅汤喂到他的肚子里,她的嘴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终究是心疼他,薛筱筱叹了口气,心想:没办法,谁让他寒毒发作是她给闹得呢,就当是道歉和赔偿吧。 她认命地端起了当归羊肉汤。 一盅汤喂到最后,薛筱筱的嘴又麻又木,还有些隐隐的刺痛,不知道有没有破皮。 把空了的汤盅放到床头,她含着最后一口汤,俯身渡给他。 也许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裴无咎久久不肯放开她。他的双臂犹如坚硬的钢铁,禁锢着她的身子,他贪婪地索取,又大度地给予,与她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薛筱筱握着他的手臂,纤白的手指在他强硬的攻势下虚弱无力,她试图推开他,却好像激怒了毫无意识只靠本能行事的大魔王,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毫不客气地罩住了她的柔软。 第67章 「唔——」薛筱筱发出一声呜咽,那声音在他的唇舌间变得模糊而暧昧。 她僵住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像是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她完全失去了反应,变成了木头人,大魔王很不喜欢,终于放开了她,只是那手指还意犹未尽,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薛筱筱:「……!!!」 她终于奋起反抗,一把推开了他。 裴无咎被她推的差点从枕头上掉下去,歪歪斜斜的,他的双眸依然紧闭,只是那脸色好了很多,不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些红润。 薛筱筱又内疚起来,心想他就是病人,还是因为自己要逃跑才犯病的,她怎么能跟一个失去意识的病人计较呢。 她把裴无咎身子扶好,让他正正地躺在枕头中间,随即,她也躺下来抱住了他。 「……咦?」不知道是因为她热得满头汗,还是因为那羊肉汤起了作用,裴无咎的身体已经没有最初那样冰了。刚开始她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像三九寒冬的大冰窖,现在也就比平时的温度略微低一些。 「殿下?」薛筱筱试探着唤道。 裴无咎毫无反应。 「无咎?」薛筱筱想到他刚才捏自己的那几下,怀疑他早就醒了。 裴无咎鸦色长睫静静低垂,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狗男人?」薛筱筱眯起眼睛盯着他。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似乎抽了一下。 「呵。」薛筱筱心中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乖顺地靠在他的怀里,手指摸进了他的衣衫里。 指尖所触,是他紧致分明的肌理。 他身上并没有夸张到鼓成大疙瘩的肌肉,薄薄的皮肤下,是流畅优美的线条,细细体味,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骇人的力量。 「嗯……殿下摸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冰了呢。」薛筱筱装模作样地说着话,手指感受过人家的胸肌,又开始数人家的腹肌。不得不说,这家伙身材真好,上次他衣襟散开,她只是用指头稍稍蹭了一下他的胸肌,那触感一直深深地记在她的脑子里。 现在,她放肆地用指尖勾勒着那一块块肌肉的形状,心中不无恶意地想着,呵,让你装昏迷,让你趁机欺负人! 指尖在他胸前冷白如玉的肌肤上胡乱划拉着,报复他刚才捏自己的那几下。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非礼毫无反抗之力的良家女子的恶霸,想到裴无咎自作自受,只能这么乖乖躺着让她欺负,薛筱筱抿着唇笑了起来。 她实在太过得意,又因为摸到了觊觎已久的肌肤,心中十分满足,一双晶亮清澈的杏眸笑得弯成了月牙。 突然,一只修长冰冷的大手握住她那到处作乱的手。 薛筱筱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邃幽黑的凤眸,那眸光幽深莫测,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情绪。 薛筱筱呆住了,得意又满足的笑容僵在了小梨涡里。 「想圆房了?嗯?」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得不像话。 薛筱筱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嗫嚅道:「我、我是摸摸看你凉不凉……殿下!你醒啦!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殿下,是不是当归羊肉汤对你有用?!」那以后可以每天都给他来一份,就算寒毒发作也没事了。难道,她无意中解锁了能缓解寒毒的解药?! 裴无咎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汤有什么用,倒是筱筱……能让我热血沸腾。」 薛筱筱:「……」哦,原来她才是解药。 裴无咎落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以后,要是我再寒毒发作,不用什么汤,筱筱自己来就行。」 「……」薛筱筱直觉不能再任由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下去,「可是汤能饱腹!我饿了!快要饿扁了!」 说完,她也不等裴无咎说话,直接喊道:「朱槿,碧桃,进来!」 裴无咎:「……」要不要告诉她嘴唇快要破皮的事呢? 两个丫鬟快步进了屋,薛筱筱掀开床帐下来,吩咐道:「帮我绾发更衣。」 三个人去了东梢间,朱槿碧桃看看自家王妃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还有那几乎破皮的红肿唇瓣,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没敢开口询问。 等薛筱筱妆扮整齐出来,几个大炭盆已经收走,裴无咎换了件朱红单罗纱夏袍,坐在轮椅上朝她微微一笑。 他神情自若,又恢复了往日矜贵雍容的世家公子形象。朱红色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薛筱筱自动地推着他的轮椅,两个丫鬟替她撑着伞,院子里的永吉长安脸上都是喜色,王爷以前也有过寒毒发作,每次都是昏迷上好几天才能醒来,让人提心吊胆。这次王妃来了不过一个时辰,王爷就醒来了,就是王妃的嘴…… 第68章 察觉到长安永吉的目光,薛筱筱恼羞成怒,「午膳给王爷再来两盅当归羊肉汤,两盅!」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凤眸中满是笑意,神情愉悦。 长安永吉惊讶地对视一眼,神情激动——多少年了,他们从未见王爷笑得如此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回到正院,午膳已经摆好,还真的有两盅当归羊肉汤。 听到消息的蔡嬷嬷也来了,悄悄地跟薛筱筱低语:「王妃是不是来癸水的时候不舒服了?这当归羊肉汤虽然能调经暖宫,但是不能多食,三五天吃一次就好,一天三次王妃恐怕受不住。」 薛筱筱尴尬地点点头,「嗯嗯,给王爷吃。」 蔡嬷嬷疑惑地看了看裴无咎,正看见他瞅着小王妃,那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眸光宠溺。 蔡嬷嬷愣了一下,心里像炸开烟花似的,欢喜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一倍,「好好好。」说完,她飞快地出了正院,脚步轻快,找张管家交流去了。 薛筱筱的嘴唇还真的有点疼,太热的食物不敢碰,只挑着温的凉的吃了些。 裴无咎倒是胃口极好,比平时吃得多,还真的把两盅汤给喝光了,喝完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汤味道寡淡,只有筱筱喂的那一盅,滑嫩香甜,让人回味无穷。」 滑嫩香甜?他说的是当归羊肉汤?! 薛筱筱狠狠地横了他一眼,眸光流转,嘴唇红肿,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威胁力,反而娇媚又可怜。 裴无咎压了压心底那拱上来的火,他得适可而止,不然真把小王妃的嘴弄破,她肯定要炸毛的。 漱口净手罢,裴无咎拿着个小小的玉盒,招手让薛筱筱坐到身边。 「这什么?」薛筱筱好奇地问。 裴无咎把玉盒打开,里面是晶莹的膏体,淡淡绿色,味道清香,「这是玉雪膏,消肿镇痛。」他说着话,如玉指尖挑了一点膏体,点在她红肿的唇上。 膏体清凉,刚一抹上,原本有些火辣刺痛的唇立刻感觉舒服了。薛筱筱想起来了,书里倒是提到过这玉雪膏,能祛除伤疤不留痕迹,是难得的美颜圣品,只有皇宫中有少量,「没必要用这么好的东西吧?」 裴无咎淡淡睨了她一眼,「我的王妃,就该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玉雪膏不愧是养颜疗伤的圣品,不过是歇了个午觉的工夫,薛筱筱的嘴唇就完全恢复正常了。 她伸了个懒腰,抱着裴无咎感觉了一下,他的体温还是有些低。 「殿下,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咱们去泡温泉?」薛筱筱提议。 裴无咎颔首,「可。」左右现在京都无事,他可以多陪陪小王妃。 说走就走,薛筱筱让朱槿碧桃准备东西。 看着两个丫鬟收拾包袱,裴无咎又想起小王妃逃跑的事了。 昨晚她身上只带了个小包袱,里面是两套他改小了的衣衫,她的那些重要物品比如金银珠宝、匕首小弩、舆图什么的,一概不见。 从围墙处回到内院,他一路抱着她,很确信这些东西没有藏在她的身上。再说,那小弩就算精巧,也有半臂长宽,根本没办法藏在袖中。 这些东西她十分看重,绝对不可能不带走。那么,她到底是藏在哪儿呢? 裴无咎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小王妃腰身纤细不盈一握,丁香色的绫裙勾勒着她玲珑娇软的身子,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他的王妃……是属小松鼠的吧? 两个丫鬟很快收拾好了东西,裴无咎和薛筱筱正打算出门,院子里传来长安的声音:「王爷,太子来了。」 太子怎么来了?薛筱筱愣了一下,说起来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没有来过安王府,估计是避讳着不想让皇上猜疑。她还记得上次出了九尾凤钗的事,太子是派了手下的少詹事过来的,这次怎么亲自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裴无咎显然也有些意外,握着薛筱筱的肩膀,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说道:「筱筱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跟殿下一起过去。」薛筱筱站了起来,「我不见太子,就在厢房等你。」 小王妃如此依恋自己,片刻都舍不得分离,裴无咎得意地挑了下眉,露出一个「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薛筱筱:「……」 两人一起去了外院,接待太子的地方并不是裴无咎惯常住的书房,而是外院正殿。 薛筱筱估计这里应该是王府规格最高的地方,斗角飞檐,肃穆巍峨。她进了东厢房等着,裴无咎则是进了殿门。 其实薛筱筱也见过太子很多次了,就算让她陪着也没关系,但裴无咎下意识就想把他的小王妃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太子不行,裴琅也不行。 第69章 再说,太子竟然不顾建昭帝的猜疑亲自上门,很可能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或者,是皇后被打入冷宫对太子造成了重大冲击,加上彭氏一族的势力一落千丈,太子已经失去了母族的支持。 建昭帝对太子颇为忌惮,太子为了让皇上安心,平时从不主动结交大臣,就算有凑上来表忠心的也都是淡漠处之。 这样下来,现在的太子竟然有了一种孤立无援之势。最近御史更是谏言,皇后的凤仪宫储有大量麝香,有残害皇嗣之征,应废后。 要是皇后真的被废,太子和裴琅相比,就失去了「嫡」这个优势,也就占着「长」,但裴琅身边可是聚集了不少朝臣,尤其借着建造永丰粮仓,裴琅又拉拢了很多朝臣。在某些人的眼里,太子岌岌可危,裴琅如日中天。 裴无咎估计太子来找自己,很可能是因为内心焦虑。 一进殿门,就看见太子负手站在殿中,身形消瘦,手指不停地转着那枚绿得滴油的玉扳指。 「太子殿下。」裴无咎拱手,「太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太子笑了,「无咎,你也跟我客套上了。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两人寒暄几句,太子叹了口气,转入正题:「我实在为母后焦心。那麝香是金嬷嬷私自藏的,与母后并无干系。还有丽嫔之事,父皇也怀疑是母后所为。虽然宫宴是母后主理,丽嫔平时也跟母后走得近些,但这并不能证明丽嫔是母后指使,母后根本就没有理由安排这样一场拙劣的刺杀。」 裴无咎点点头,「太子所言有理。」 太子坐在裴无咎对面,身子前倾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无咎,你知道是谁策划了丽嫔之事吗?」 裴无咎凤眸平静,面无表情,「不知。」 太子身子松懈地靠回椅背,剑眉皱起,「这可真成了谜题了。」丽嫔被关在宗人府审问,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他本来怀疑这是宁王和魏贵妃的手笔,毕竟魏贵妃在皇宫中也有不少自己人的。但细想之下,总觉得有些不符。如果是魏贵妃,应该会留下更明显直接的证据,能指明丽嫔是母后指使。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到了裴无咎。 如果不是魏贵妃和宁王,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对妃嫔下手的,应该只有裴无咎,毕竟他在皇宫里长大,难免也留下了一些眼线。 而且裴无咎也不是毫无动机,上次母后试图陷害安王妃偷盗九尾凤钗,肯定惹怒了他,而丽嫔刚好有参与。 就算此事是裴无咎做的,太子也没打算追究,母后和丽嫔陷害安王妃,裴无咎替他的王妃报仇,一报还一报,已经两清。而他现在处境艰难,也没有余力追究此事,更重要的是把裴无咎拉拢到身边,有裴无咎一个,胜过裴琅身边的无数朝臣。 「无咎,」太子欲言又止,他犹豫着想把父皇遗诏中提到的殉葬之事告诉裴无咎,用这个秘密向他示好。但这样做很有可能让裴无咎和父皇势不两立,现在他孤立无援,只有父皇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绝对不可能为了裴无咎而跟父皇起隔阂。 告诉裴无咎殉葬之事,他可能就得在兄弟和父皇之间二选一。不提殉葬之事,裴无咎看在多年的兄弟情面上,至少不会跟裴琅联手来对付他。 太子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也许将来他能多劝劝父皇,让他改了遗诏中的殉葬。 「无咎,这么多年,我是把你当成亲兄弟看的,你不会成为我的敌人,对不对?」太子手指收紧,将那枚玉扳指死死地压住。 裴无咎长眉轻挑,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你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要跟我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太子心头一跳,在这一瞬,他突然怀疑裴无咎已经知道了遗诏的内容。 不,这不可能。 父皇是多疑之人,写下遗诏的时候身边肯定没有无关之人,更何况让安王殉葬这样的秘密,父皇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无咎,」太子手指扶额,无奈地笑道:「咱们可是从小钻过一个被窝的,咱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 裴无咎垂下眼眸,鸦色长睫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太子说的是。」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总觉得裴无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无咎,你……」 裴无咎抬眸笑道:「太子都在想什么,你可是一国储君,我要是成了你的敌人,不就等于叛国了吗?」 太子一愣,随即也笑了。 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再提那个「大秘密」。 太子顾忌着建昭帝,并不敢久留,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无咎不用送了,我自己走了。」 「太子慢走。」裴无咎拱手道。 太子带着手下离开,走到院门处,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身望了一眼。 第70章 他今日来的目的可以说一个都没达成。 他想知道丽嫔之事跟裴无咎有没有关系,裴无咎却只淡淡地回应了「不知」两个字。 他想得到裴无咎的支持,裴无咎却只说不会跟一国储君作对。那是君臣大义,而不是兄弟之情。如果有一天,他这个储君被废,裴无咎是不是就会对他下手了? 他神情阴郁,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迷惑和阴鸷,不知道多年的好兄弟,为什么就这样离了心。难道裴无咎跟那些没眼光的朝臣一样,也想拥护裴琅,好谋求一个从龙之功?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在他没有说出遗诏殉葬的时候,他和裴无咎之间,就渐行渐远回不到过去了。可是,如果他真的说了遗诏的事,恐怕父皇、他、裴无咎三人之间的局面也是无可挽回。 薛筱筱趴在东厢房的窗口,眼看着太子呆呆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去。等太子的背影看不到了,她出了东厢房,进正殿去找裴无咎。 「殿下。」薛筱筱快步走到裴无咎面前,仔细看看他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疑惑道:「你没跟太子吵架吗?」 裴无咎笑了,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怎么这么问?」 「唔……」薛筱筱想了想照实说道:「我刚才看太子在院门站了好一会儿,脸色不太好看。」 裴无咎脸上的笑意淡了,「筱筱怕了吗?」 他自然知道太子为什么生气,刚才他应该对太子表以忠义之心的。可是,太子想要他的兄弟之情,却连危及他性命的殉葬都不愿告知实情,他突然就失了兴致,那一刻,不想虚与委蛇。 更何况,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将来这遗诏颁布,太子是不会违抗遗旨的,更不会悄悄放他一条生路。 薛筱筱摇摇头,细白的手指勾住他的尾指,像是与他做下约定,「不怕,不管殿下要做什么,我都站在殿下的身边。哪怕是与太子为敌,与皇上为敌,我也是殿下的人。」 裴无咎一愣,低低地笑了起来。 没错,她是他的人,他的女人。 太子离开了安王府,裴无咎和薛筱筱坐马车去了云雁山。 正值盛夏,除了裴无咎这种特殊的,没人愿意来泡温泉,一路上山都没有遇到行人。 因为想好了要留下陪裴无咎,连日来心里的痛苦挣扎都解脱了,薛筱筱心情舒畅,兴致盎然,反正路上也没有行人,干脆卷起了车帘。 山里比京都要凉爽一些,现在正是傍晚,山风习习,吹起了薛筱筱耳边的一缕长发。裴无咎看到了,抬手过来,给她顺到了耳后。 薛筱筱抿唇一笑,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另外一只手托着下巴,欣赏傍晚的山景。 天空呈现纯净的蓝色,绚丽的晚霞铺满天空,浓烈的橙红夹杂着灰褐,层层叠叠。光线渐渐变暗,山林成了黑绿色,沉默寂寥,只间或几声清脆的鸟鸣,活泼欢快,消逝在林间。 薛筱筱单手支颐欣赏风景,裴无咎则是在欣赏他的小王妃。 暖暖的霞光落在她的脸上,给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琥珀色的瞳仁显得颜色更浅了些。 裴无咎捏着一块点心送到了她的唇边,薛筱筱一低头,整个含进嘴里,脸颊鼓了起来,圆圆的,那肌肤晶莹如初雪,完美无暇。 想起她刚来的时候,消瘦得有些干瘪,脸色泛着蜡黄,现在这雪宝宝似的小王妃,可是他安王府的大米和肉丸子养起来的! 裴无咎心下得意,凤眸中漾起了笑意。 「嗯?」薛筱筱察觉到了,歪着头看他。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轻声叹道:「雪宝宝。」 薛筱筱:「……?」 裴无咎轻笑一声,「我的王妃雪肤花貌,这张晶莹的小脸就跟用初雪捏出来似的,可不就是雪宝宝吗?」 薛筱筱被他夸得有些心虚,自己有那么好看吗,还雪肤花貌……那可是用来形容大美人的词! 可心中又免不了有些得意,她从车壁的暗格里摸出一枚双鱼纹小铜镜,举到面前照了照,没觉得自己雪肤花貌,但眉眼弯弯,显然很高兴。 被人一夸就笑成这样也太不矜持了。薛筱筱努力地板起脸,但嘴角的小梨涡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裴无咎的指尖点在那小梨涡上。 他想起了刚刚封了顺妃的薛姗姗,那人虽然跟他的小王妃是姐妹,但心术不正,又在小王妃这里吃过瘪,现在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没准要起什么坏心思。 眸光转深,裴无咎松开了手,不过是个妃子罢了,真敢为难他的雪宝宝,干脆派人杀了,永绝后患。 薛筱筱可没料到这一转眼的工夫,裴无咎的思路已经从夸赞她的容貌转换到了杀人,她抿着唇一笑,想着算了,被自己的情郎夸赞也不需要矜持,干脆大大方方地享受了。 第71章 投桃报李,她也回夸:「殿下仙人之姿,俊美无俦,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也包括女子,她偷偷地加了一句。 裴无咎睨了她一眼,「筱筱雪肤花貌,冰肌玉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薛筱筱:「……」所以他们两个是在这里尴尬地互相吹捧吗? 「哈哈哈哈——」看着她圆溜溜的杏眼渐渐呆滞,裴无咎笑出声来。 愉悦的笑声越过卷起的车帘,在空寂的山林中传开,前面开路的长安和后面压阵的永吉齐齐愣了一下,眼睛亮了。 两人决定了要来泡温泉,早有侍卫快马过来,吩咐这边做好准备,及待马车到达,房间已经擦拭得一尘不染,饭菜也准备好了。 裴无咎中午吃得有些多,还连喝了三盅当归羊肉汤,到现在也不是很饿,慢条斯理地夹了鱼肉,细致地剔了鱼刺,放到他的小王妃碗里。 薛筱筱急着泡温泉,吃得太饱也不好,只用了小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两人到了后院,行过一小段青石板路,绕过一排细密的花木屏障,就是左右两汪温泉。温泉边的木椅上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棉巾子和新的衣衫,裴无咎的在左侧,薛筱筱的在右侧。 裴无咎脸色一沉,「这是谁准备的?」 还能是谁准备的,肯定是她的两个丫鬟呗。薛筱筱最怕他找自己丫鬟的麻烦,连忙问:「怎么了,衣服不合殿下的心意吗?我让她们换过。还是说殿下更喜欢右边这个汤池?」 裴无咎冷哼一声,「哪个汤池倒是无所谓,但筱筱是我的王妃,理应跟我一起。」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慢慢地眨巴两下,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小脸慢慢红了——什么意思,他要和她泡一个池子? 「不、不好吧。」薛筱筱不愿意。虽然两汪温泉也就隔着一丛花木,上次那花木还被他掀开了,虽然她泡温泉的时候也是穿着衣服的,但那薄薄的中衣是贴在身上的,湿漉漉裹着,这要是泡在一个池子里,也太尴尬了。 「有什么不好,咱们是夫妻,理应如此。」裴无咎捏着她的手不放,「再说,就算筱筱不担心我有个什么意外状况,我也担心雪宝宝被温泉给泡化了。」 薛筱筱:「……」雪宝宝被温泉给泡化了是什么鬼? 不过,这一次裴无咎寒毒发作得厉害,中午才堪堪醒过来,还真的有可能会出什么意外状况。想到这里,薛筱筱小脑袋点了点,乖巧地应道:「好,我跟殿下一起泡。」 她先把裴无咎推到左边的温泉,又回右边拿上自己的衣裙和棉巾子,绕过花木,放到左边的长椅上。 裴无咎已经进了汤池,他去了外袍,只穿着薄薄的中衣,此时那雪白柔软的中衣被水浸透,果然像薛筱筱想的那样,湿漉漉地裹着,将他那修劲有力的好身材勾勒得十分清晰。布料被水浸成了半透明,贴在肌肤上,欲透不透反而更加诱人。 薛筱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毫无表情,惯常的高冷矜贵,让薛筱筱不禁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而脸红。 看了裴无咎的示范,薛筱筱决定一件外衫都不脱,只把鞋子蹬掉,白色的罗袜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 裴无咎目力极佳,眼看着她白生生的光脚丫踩在汉白玉的石沿上,脚踝纤细,脚背微微拱起,雪腻娇嫩,那脚趾胖乎乎的,一颗一颗像是粉雕玉琢的藕芽。 雪足诱人,偏偏主人毫无自觉,噗通一下扎进水里,片刻之后又冒出水面,小脑袋一甩,跟落水的狗子甩毛似的,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裴无咎的额上。 「哈哈哈,夏天泡温泉也很舒服嘛!」薛筱筱很开心,看了裴无咎一眼,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吓人,她下意识警惕起来,游到离他最远的地方,靠在池壁上,跟他面对面。幸好这汤池够大,他们两个这样对面坐着,谁也不会碰到谁。 她的衣裙都没脱,半臂浸了水,包裹着玲珑的身子,丁香色的绫裙在水面铺开,像是一朵盛开的朝颜花。 裴无咎勾了勾唇,「筱筱饮酒吗?」 薛筱筱眼睛一亮,「还有酒?」 裴无咎吩咐一声,长安将酒送到角门处,朱槿碧桃捧着木盆过来,一个放到裴无咎身边,里面是秋露白,一个放到薛筱筱身边,里面的小酒壶里是百花酿。 捏起薄胎小酒杯,薛筱筱小心地往里面倒酒,不想洒出来,她只倒了半杯。裴无咎看到了,笑道:「这百花酿最适合女子饮用,不是烈酒,筱筱尽管喝。」 薛筱筱并不是怕醉,而是有些舍不得。要知道这酒是粮食的精华,要好多粮食才能酿出这一壶酒。毕竟是末世生活的人,那种爱惜粮食的性格就算到了食物丰足的朝代,一时半会的还是没改过来。这种用粮食酿出来的酒液,她是一滴都不想浪费。 第72章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酒味不是很浓,味道清甜,花香浓郁,怪不得叫百花酿。 薛筱筱十分喜欢,一仰脖子,半杯酒一饮而尽,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裴无咎没想到小王妃是这么豪迈地饮法,他说尽管喝是让她不用那么小心地倒半杯,并不是让她敞开了当水一样随便喝,「毕竟是酒,喝多了还是会醉的,筱筱喝慢些。」 薛筱筱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续满杯,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真好喝呀!」 两杯下肚,薛筱筱醺醺然乐陶陶,伸长手臂摘了一朵鲜花,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扯开放到水里,美滋滋地在花瓣中间转了一圈,又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 上次来泡温泉裴无咎也听过她哼曲,荒腔走板没个调子,但小姑娘声音软,娇娇的,听起来还挺好听。现在她就在他的眼前,那软软的嗓音就像挠在他心上的小羽毛,勾人的紧。 她惬意无比,杏眸半阖,指尖还捏着薄胎小酒杯,时不时抿上一口,每到这时,哼唱的曲子就会中断。 裴无咎也不急,反正他有一整晚的时间,足够把一首曲子听完。 她哼完一曲,又换一曲。 都是裴无咎没听过的,但他莫名就觉得她应该是唱串了,把好几首曲子胡乱串到一起的那种。或许她本来就是随兴而发,想到哪里唱到哪里。 他并不在乎对错,身边有她陪着,她还如此开心,这就够了。 薛筱筱确实开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一边用脚打水,时不时还用脚趾夹住一片花瓣,「呵呵呵」地笑几声再松开,颇为傻气。 看在裴无咎的眼里,却没有傻气,小王妃一举一动,都是勾人的妖精气。 她摇头晃脑,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捏着小酒杯的兰花指娇气地翘着,那白生生的脚趾夹着一片鲜红的花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裴无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沿着池壁慢慢挪动,最终靠在了薛筱筱的身边。 薛筱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歪着小脑袋,问道:「殿下,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裴无咎笑得温和无害,「看筱筱喝得这么香甜,我也有些馋这百花酿了,筱筱,给我喝一口,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薛筱筱大方地把手边的木盆一推,豪气地一摆手,「尽管喝!」 裴无咎捏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手里抢出了小酒杯。 薛筱筱不乐意了,杏眸瞪得圆溜溜的,「用你自己的酒杯呀,抢我的做什么?!」 「我的酒杯喝过秋露白了,再倒百花酿味道就串了。」裴无咎耐心地解释。 薛筱筱圆溜溜的杏眸慢慢地变成了半阖,又恢复了刚才懒洋洋的惬意样子,「哦,那你用吧。」 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喝的秋露白……好喝吗?」 裴无咎点点头,「好喝,但是比百花酿更烈,不适合筱筱。」 薛筱筱盯着他的木盆,舌尖舔了下嘴角,「我想尝尝。」 裴无咎用自己木盆里的酒杯,给她倒了一点点秋露白,只有一个酒底,递给她,「只许喝这么点。」 薛筱筱不满地嘟了一下唇,倒也没说什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裴无咎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听到薛筱筱一阵猛烈地咳嗽,她小脸涨红,吐着舌头,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 裴无咎额头青筋一跳,一手擒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再摧残她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着她顺气。 好半天,薛筱筱才缓过劲来,眼尾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苦着脸抱怨道:「这是酒吗?这是朝天椒吧?!」跟百花酿也差太多了,一口都差点要了命。 裴无咎失笑,「我的错,我该告诉筱筱先用舌尖尝一下的。」 「跟你没关系啦,」薛筱筱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冒失就怪怨别人,她好心地推介道:「你尝尝百花酿吧,比你那秋露白好喝一百倍,不,一千倍!」 裴无咎刚才就已经把她的酒杯抢走了,要不是她打岔喝秋露白,现在他已经用她的小酒杯喝到她的酒了。闻言,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酿,慢悠悠抿了一口,「果然好喝。」虽然太甜了并不适合他,但这是小王妃用过的酒杯,意味自然不同。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 裴无咎注意到了,把酒杯往她跟前一送,「来,筱筱也喝一口。」 薛筱筱:「……可、可你刚用过这酒杯。」 裴无咎一脸无辜,「怎么,筱筱是在嫌弃我吗?我刚才也没嫌弃筱筱呀。还是说,你想用那个刚刚盛过秋露白的酒杯?」 薛筱筱脑子醺醺,只觉得绝对不能用那个辣死人不偿命的秋露白酒杯,完全没想到应该喊人再送两个杯子过来,被裴无咎一说,又觉得自己不用这个酒杯喝一口就有嫌弃人家的嫌疑,分明人家刚才也是大度地用了她用过的杯子。 第73章 「唔,不要那个秋露白的。」薛筱筱接过他手里的百花酿,抿了一大口,「还是这个好喝呀!」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一杯之后,薛筱筱突然笑了起来。 裴无咎疑惑地看着她。 薛筱筱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纤白的手指抬起,指了指那个秋露白酒杯,「那个……是殿下用过的,我又用它喝了秋露白。」再指指那个百花酿酒杯,「这个,是我用的,殿下又用它喝了百花酿。」 她说完,又笑了几声,揉了揉眼睛,有种困倦的慵懒,「那咱们岂不是等于喝了交杯酒呀,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发现裴无咎没有笑,黑眸幽深,静静地看着她。薛筱筱尴尬了,「啊?怎么,你不觉得呀?」 裴无咎冷哼一声,「这就算交杯酒了?我教你什么叫交杯酒,筱筱想不想知道?」 薛筱筱很是好学,小脑袋一点,脆生生地应了:「想!」 裴无咎很满意她的态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捏住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秋露白,给她倒了一杯百花酿,先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环住他的脖颈,再把酒杯塞到她的手里,自己端起那杯秋露白,绕过她纤细白嫩的脖颈。 两人你勾着我的脖子,我环着你的脖颈,脸颊相贴,呼吸相闻。 裴无咎侧头,在她的唇角轻轻亲了一下,声音暗哑,「筱筱,这才是交杯酒,来,喝光它。」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缱绻,薛筱筱不自觉被他蛊惑了,薄胎小酒杯抵在唇边,一饮而尽。喝完,她已是微醺,顺势靠在裴无咎的肩头,不肯起来。 裴无咎把她手里的酒杯抠出来放回木盆,抱着她靠在池壁上。 清冽的雪后松柏味道环绕着她,熟悉得令人心安。薛筱筱额头抵在他的肩窝蹭了蹭,低声喃喃道:「无咎,要是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裴无咎沉默片刻,大手罩在了她的后脑勺,「咱们都喝过交杯酒了,自然是要过一辈子的。」 说完,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腰上是他有力的双臂,身前是他坚实的胸膛,周边环绕着热烘烘的温泉水,薛筱筱感觉自己被密密匝匝地包裹着,像是未出生的胎儿浸泡着羊水,幸福又安全,她闭上眼睛,用全部的身心去感觉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跟中午喂当归羊肉汤很不一样。 裴无咎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引导着她,他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教导着自己的学生,就跟手把手教她握笔一样,一笔一划,笔尖该如何落下,又该向哪里用力。 渐渐地,老师失去了从容,变得激烈。 他长驱直入攻势迅猛,她左右支绌难以招架。 她双手推着他的胸膛,想要离他远远的,却被男人扣住了手腕,强硬地折到背后。这个姿势迫使她挺胸抬头,将自己更多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裴无咎黑眸中墨云翻涌,那目光竟然烫得薛筱筱身子瑟缩。 他将她扣在怀里,不许她有丝毫的退却,动作却变得温柔,细致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耳尖,细白的脖颈…… 温凉的薄唇渐渐越过锁骨,继续向下…… 薛筱筱挣扎两下,没能挣脱,脑羞成怒,迷迷糊糊地抬腿就是一脚。 眼看着白生生的脚丫就要踢中他脆弱之处,裴无咎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她的脚踝。 他从她身上抬起头,好笑地睨了她一眼,「这么狠?真踢坏了,将来有你哭的。」 薛筱筱的一只手腕得到了解脱,顺势抱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杏眸微阖,懒洋洋地不肯动弹了。 知道她困乏了,裴无咎也没再继续为难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靠着他的胸膛,一手揽着她免得她像上次那样睡着了滑进水里,一手却擒住她的脚踝没放开。 她的脚踝纤细,瘦伶伶的,他的手指能轻松地环过一圈。 脚趾却胖乎乎的,像是没剥壳的花生。刚下水的时候是白生生的,现在被热烘烘的温泉水泡了半天,白皙里泛着一丝极淡的粉,看起来很是娇嫩。 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还夹着一片鲜红的花瓣,估计是她刚才淘气的时候夹住的。 裴无咎起了恶趣味,捏住那两颗脚趾,慢慢地去碾那片无辜的花瓣。 花瓣是薛筱筱刚才从岸边摘的,新鲜盛放,花瓣饱满鲜嫩,被两颗脚趾碾着,没两下就成了花泥,鲜红的花汁顺着趾缝淌下,蜿蜒在雪白晶莹的脚背上,触目惊心。 裴无咎仿佛受了蛊惑,不由自主地俯身过去,似乎是想要尝一尝那花汁是否香甜,越靠越近,嘴唇碰到花汁的一瞬间,他感觉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有什么东西热乎乎地从鼻子里淌了出来。 裴无咎倏地直起身子,飞快地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又迅速地瞥了薛筱筱一眼,见她双眸紧闭,乖顺地靠在他的怀里,无知无觉,似乎已经睡着。 第74章 他缓缓舒了口气,把手抬起来一看,一道殷红的鲜血。 ……好嘛,都流鼻血了。 这下他非常确信自己的寒毒已经不发作了。 …… 薛筱筱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盯着帐顶,醒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云雁山。 扭头一看,裴无咎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脊背挺直,神色淡淡,矜贵又高冷,像是无欲无求的神仙。 「殿下。」薛筱筱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咕哝道:「我饿了。」 裴无咎抬眸,温和一笑,「好,这就传膳。」 朱槿碧桃进来,跟着薛筱筱进了净房,帮她绾好长发,顺滑细密的长发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缠上金链,链子上挂着雕刻精美的翡翠玉叶和芙蓉花瓣。柔软的中衣外套上交领襦裙,又披上薄薄的豆绿色半臂。 薛筱筱眼看着两个丫鬟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看看,蓦然发现自己的脖颈上有几个红点。 「咦?被虫子咬了!」薛筱筱愤怒地趴到铜镜上,仔细地看看那红点,突然,温泉里两人拥吻的一幕涌现在她的脑中。 「呃……」薛筱筱脸红了,不是虫子,是狗男人咬的。 「好了好了,梳妆好了,你们去歇了吧。」尴尬的薛筱筱打发了两个丫鬟,回到屋里瞪了裴无咎一眼。 裴无咎疑惑地看看她,凤眸无辜,「嗯?」 薛筱筱抬手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红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又怕别人听到,用气声娇嗔地斥道:「你属狗的啊,哪儿都下嘴咬!」 裴无咎怔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半晌,他抬起头,黑眸含笑,否认道:「我还是很克制的,并不是哪儿都下嘴咬。」他分明已经是嘴下留情了,主要是被她一脚给打断了。 薛筱筱:「……哼!」 不管是三盅当归羊肉汤起了作用,还是温泉水暖了身子,抑或是小王妃令人热血沸腾,反正裴无咎恢复得很快,薛筱筱早上抱着他感觉了一下,似乎已经跟他平日的体温一样了。 「殿下,咱们今天就回去吗?」薛筱筱有些舍不得,上次来云雁山的时候,因为出了杏榜下学子闹事,裴无咎急匆匆离去,连夜都没过。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给他缓解寒毒,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按理说也该回了,可薛筱筱还没玩儿够。 裴无咎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道:「不急,左右京都无事,咱们多玩两日再回。」 「太好了!」薛筱筱笑得杏眸弯成了月牙。 早上的山里还算凉爽,薛筱筱推着裴无咎转了转,他们的院子靠近山尖处,沿着供马车通行的青石板大路,可以一直走到山顶去。 薛筱筱极目远眺,山林、农田、官道清晰可见,这是一个繁华富足的时代。 两人无事可做,裴无咎也没有处理公文,颇有一种山中无岁月的静寂。 薛筱筱用了早膳,歇了半个时辰,又去泡温泉。 朱槿碧桃这次有了经验,把两人的东西都摆在左侧汤池的长椅上。 薛筱筱抱着木盆,靠在离裴无咎最远的池壁上,警惕地瞅了他一眼,捏了一枚冰湃过的果子慢慢咬着。 裴无咎含笑睨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过去吓唬她。 两人暂时相安无事,突然,角门处响起长安的声音,「宁王殿下请留步,我们王爷王妃在后院的汤池,宁王殿下不能进去。」 薛筱筱:「……?」什么情况?怎么裴琅也跑来了?昨日太子到了安王府,今日宁王就追到云雁山,裴无咎还真是个香饽饽呀。 她看了看裴无咎,见他悠闲地靠着池壁,修劲的手臂搭在汉白玉的石沿上,鸦色长睫低垂,凤眸微阖,显然并不在意裴琅追过来。 宁王清朗的声音传来,「这后面有两汪汤池,本王是知道的,本王找无咎说话,又不会偷看……咳咳,让开,让本王过去。」 薛筱筱吓了一跳,听裴琅的意思,他还要进来?! 她慌忙地爬起来,想要赶紧跑到右侧汤池去,裴无咎却比她动作更快,双臂在水中一划,不过瞬间,就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在怀里。他的后背正对着小路来处,薛筱筱被困在他的怀抱和池壁中间,倒是被他高大的身躯遮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有人进来,最多能看到她的衣角,至于她本人是肯定不会被看到的。 薛筱筱从他的臂弯处探出个小脑袋,想要看看裴琅是不是真的会进来,被他的大手罩在头顶,一把给压回怀里。 长安冷漠的声音:「宁王恕罪,此路不通。」 薛筱筱差点笑出声来,她似乎听到了腰刀出鞘的声音。 「你——」裴琅被气得桃花眼都瞪圆了,手指着长安点了半天,长安只是面无表情地拦着路,裴琅把手一甩,喊道:「无咎!你也不管管你的手下!」 第75章 「长安。」裴无咎沉声道:「做得好,回头有赏。」 长安平静无波:「谢王爷赏赐。」 薛筱筱埋在裴无咎的怀里,闷声笑了起来。 裴无咎眸光幽暗,握住她笑得不停颤动的肩膀,拇指在小巧圆润的肩头慢慢摩挲,他的小王妃这是被人觊觎了,看她笑成这样,显然没有一点儿自觉。不过也好,他并不希望她知道。 裴琅并没走,就待在角门处,时不时喊一声「无咎」。 有了这么个烦心的人,薛筱筱泡温泉都不安心了,推了推裴无咎,「殿下,干脆你去吧。」 裴无咎诧异地挑眉瞥了她一眼,叹道:「雪宝宝可真是没良心。」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离开了汤池,自己摇着轮椅去了角门,把吵吵闹闹的裴琅带走了。 薛筱筱这才安心了,一个人悠哉悠哉地泡着温泉,时不时啃一个冰湃过的果子。 「宁王这是做什么?」裴无咎面沉如水。 裴琅看了看他身后,没看到想看的那个人,又不能直接开口问,闷闷地说道:「你出来散心也不告诉我,我也很久没来这里泡温泉了,咱们还能做个伴。」 「我是旧疾复发来这里调养的,」裴无咎淡淡道:「再说,我身边有王妃陪着,宁王要是想找人做伴,还是今早大婚得好。」 一说这话,裴琅沉默了。 他和母妃早就看好了华阁老的独女华秀桐,而且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华秀桐对他也是中意的。不管她看中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宁王妃的位子,总归是双方都有意。 只是母妃试探了几次父皇的意思,父皇虽然没有直接否决,但也并未应允,不知是不是在顾忌着华阁老的身份。毕竟现在太子势单力薄,皇后打入冷宫,彭家一落千丈,他这里要是再娶了华阁老独女,这天平就歪得太厉害了。 父皇向来喜欢制衡之术,以前用他和裴无咎制衡太子,现在太子势弱,父皇又开始打压他也实属正常。 这样也好,裴琅原本还盼着早日成婚,现在又不愿意了。 「成婚的事还早着呢,」裴琅烦躁地摆摆手,拉着裴无咎,「走,咱们兄弟喝两杯。」 等到裴无咎打发走了裴琅,回到后院的汤池,发现他的小王妃靠在池壁上,已经昏昏欲睡了。 …… 午膳的时候,裴琅又跑来了。 「一个人用膳没意思,无咎不会这么小气,连口饭都不给吃吧。」 裴无咎的语气不咸不淡,「这里是山上,东西运上来的不多,我这里饭食也是刚好够而已。」他知道裴琅为什么来,干脆就没让他进后院,将人拦在前院,「不嫌弃的话,就给你一碗汤吧。」 说着话,他让人传膳,筷子只有一双,倒是多了一个汤盅,摆到裴琅面前。 裴琅气哼哼地盯着那汤盅看了半天,拎起里面的汤匙,挖了一勺宫保兔丁,得意地看了裴无咎一眼,哼,你以为没有筷子,本王就吃不了饭了?! 裴无咎没理会他,慢条斯理地用膳,世家公子的优雅气度丝毫没受到影响。 有了裴琅时不时来骚扰,薛筱筱也不想泡温泉了。好在裴无咎的身体已经恢复,跟他平时的体温相差无几,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歇到申初,下人们收拾好了东西,裴无咎和薛筱筱坐上了马车。长安在前面开路,永吉压后,十几个侍卫环着马车,沿着青石板路下山。 裴无咎在的时候,薛筱筱是从来不用冰釜的,马车里闷着有些热,她干脆卷起了车帘,让山风吹了进来。 走了没一盏茶的工夫,后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裴琅追了上来,嘴里还抱怨呢,「无咎,你也太不够意思,走了都不叫我一声——」 他纵马来到马车边,一眼看到了车帘下的薛筱筱。 她穿了件淡绿色半臂,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山风拂过她的长发,带起了鬓边的一缕发丝,那发丝缠缠绕绕,贴在了她白皙晶莹的脸颊上。 她似乎觉得有些痒,纤细的手指勾着那发丝,随手抿到了耳后。 不过半月未见,裴琅觉得薛筱筱似乎哪里不一样了。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是更沉静更从容一些? 修长的手指搭上薛筱筱的肩头,裴无咎捏了一枚点心,送到薛筱筱的唇边,「尝尝这个,你午膳用的少,再吃几口点心吧。」 薛筱筱看也没看,低头从他指尖含走了点心。 裴琅觉得可能是阳光太过强烈,眼睛有些刺痛,就要偏开目光之时,他突然看到薛筱筱的脖颈上有两个可疑的红点。 难道被虫子咬了?不,安王府的下人怎么可能疏忽到这种程度。 他也是有侍妾的人,只转眼就想明白了。 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裴琅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前面的长安高声喝道:「小心!有刺客!」 第76章 裴琅抬头看去,前面的山路正中,挡了一块硕大的石头,马车前行无路,掉头需要时间,偏偏在此时,箭矢如蝗,从四面八方朝着马车疾射而来。 裴琅伸手朝腰间摸去,发现他为了风流潇洒,根本没有佩剑。情急之下,他身子从马上凌空跃起,跳进了马车里。 薛筱筱早已被裴无咎护在怀里,她挣扎着冒出个小脑袋,顾不上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裴琅,看着裴无咎说道:「殿下,不用管我,你有武器吗?」 裴无咎从车壁暗格里摸出两把长剑,一把握在手里,一把递给裴琅。马车外已经传来打斗声,此时并不是计较裴琅进马车的时候,更何况裴琅和他一左一右,刚好护在小王妃的两边。 裴琅接过裴无咎的长剑,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凶狠,跟平时的潋滟多情很不一样,咬牙道:「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应该是冲你来的,山路被石头堵了。」他是骑马的,一块石头还堵不住他,只有马车会被拦着。 裴无咎垂眸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鸦色长睫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也许,是冲着咱们两个来的。」就是不知道,来人是要取他的性命,还是仅仅威慑恐吓。 「叮——」一支箭矢射中了马车车壁。 裴无咎大手一挥,直接震碎了他这一侧的车壁,他不喜欢目光受阻,这样没有遮挡,才能清楚地看到有没有危险。 裴琅有样学样,车壁车顶全被掀飞,马车顿时成了板车。 薛筱筱被裴无咎和裴琅夹在中间,左右看看,发现对方来人不少,约莫有三十几人,而他们这边的侍卫只有十来个。 趁着裴无咎和裴琅都没注意自己,下一个瞬间,薛筱筱的手里多了一把精致的小弩,弩臂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正是佛家七宝。 一线心神永远系在她身上的裴无咎:「……」这可真是他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情。 薛筱筱抿了抿唇,抬手就是一箭,箭矢如流星,正中一个黑衣人的眉心。 箭矢从自己身边射出去,把裴琅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薛筱筱手持小弩,正在瞄准下一个人,手指一松又是一箭,一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裴琅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冲击。他所以为的娇娇软软的小雪花,为什么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她上次只是差点拧烂他的耳朵,已经手下留情了? 「小心!」薛筱筱冷静地装上箭矢,抬手射中一个正要偷袭裴琅的人。 裴琅浑身一个激灵,他和裴无咎还打算保护她,结果……却被保护了? 有了薛筱筱的小弩,形势立刻扭转,有射到马车来的箭矢,都被裴无咎和裴琅用长剑挡下了。偶然有杀到马车跟前的黑衣人,也被裴无咎和裴琅不客气地解决。 裴无咎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长剑尚未拔出,一支箭矢挟裹着万钧之力,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射向他的胸口。 「小心!」薛筱筱脸色煞白,眼看着裴无咎来不及,她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一咬牙,扑到了裴无咎的怀里。 薛筱筱抬起手,朝向那支箭矢的方向,只要能碰到箭矢,她就可以在那一瞬间将箭矢收到空间里。至于会不会暴露空间,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已经顾不上考虑了。 而她扑到裴无咎的怀里,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她碰不到那支箭的情况。他身上还有寒毒,昨日还昏迷不醒,薛筱筱下意识觉得不能再让裴无咎受伤。 只是她没想到,身边的人比她更快。 在她碰到箭矢之前,裴无咎出手如电,稳稳地握住那箭矢,金属箭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离薛筱筱细白的掌心只有两指距离。 而下一瞬,裴琅手中的长剑挥了过来,那箭尖被斩飞出去,只留下半截箭杆握在裴无咎的手里。 薛筱筱:「……」 左右看看,裴无咎脸色发白,似乎是气得。裴琅脸色更白,似乎是吓得。 「呃……继续战斗!」薛筱筱抬起小弩,瞄准了一个准备爬上后面马车的黑衣人,一箭过去,正中黑衣人的后心。薛筱筱缓缓吐了口气,后面那辆马车里面坐着她的两个丫鬟,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的小弩大部分时间都瞄准着那驾马车左右,偶尔会帮裴无咎和裴琅处理一下危险。 裴无咎手腕一翻,从尸体上抽出自己的长剑。他脸色阴沉,见一个黑衣人正不顾性命地冲了过来,想到刚才小王妃扑到他的怀里,试图用那娇弱的身子帮他挡箭,裴无咎心里的暴戾压抑不住,翻涌而上。 他长剑一挥,来人被拦腰斩成两段,血如泉涌,两条腿还兀自往前奔了两步。 裴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脸色更白,差点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硬生生地让他给憋了回去,桃花眼都憋红了,眼角带上了可疑的泪。 第77章 见他这个样子,裴无咎顿时后悔了。 这些黑衣人险些伤到他的小王妃,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可是裴琅都吓成这样,等会儿小王妃看到地上那断成两截的尸体,肯定也会吓坏。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她会不会因此而害怕他? 薛筱筱盯着朱槿碧桃的马车,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裴无咎和裴琅,早就看到了裴无咎斩人的那一下。 在末世,什么样糟糕的尸体她都见过,这种整齐的伤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看到裴无咎懊恼后悔的眼神,薛筱筱还是决定当做没看到。 裴无咎带的侍卫大都是跟着他疆场拼杀过的,长安和永吉更是个中好手,再加上裴无咎和裴琅,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也是自幼习武,更有薛筱筱的小弩,百发百中,三十几个黑衣人虽然人数占了上风,但败相很快就显露出来。 领头人唿哨一声,声音尖利,黑衣人跃身而起,跟在领头人身后,迅速撤离。 「王爷?」长安拎着滴血的腰刀,看向裴无咎。 裴无咎摇头,「不用追了。」 他抬手指向那个腰斩尸体的相反一侧,「筱筱,那个黑衣人身上的箭矢是你射得吧,正中眉心,射得可真准。」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个腰斩的尸体,暗示长安赶紧遮掩一下。 裴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桃花眼几乎都睁圆了,夸张地说道:「对呀,小雪……小弩使得可真好,安王妃,你以前是学过吗?」 薛筱筱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暗暗领了这份好意,假装没发现长安拎着两个尸体盖住那两截的动作,说道:「我是跟我家王爷学的。」 裴无咎一挑眉,他可没有教过小王妃,最多帮她做了这把小弩。不过她不肯告诉裴琅实情,对裴琅下意识选择隐瞒自己的情况,还是很让他愉悦的。 说起来,她到底是从哪儿摸出这小弩的?裴无咎感觉她好像有个隐形的包袱,装着她重要的宝贝们,只有她自己能看到摸到打开,别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的。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支九尾凤钗。当时看小王妃的神情,她应该是被陷害了,那凤钗就在她身上。可是下一瞬,她突然又放松了,而搜身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九尾凤钗。 这么看来,这个神奇包袱应该就是那个危急的时候拥有的。 裴无咎凤眸眯了起来,这真是……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 估计当时皇后也傻眼了,就是不知道那九尾凤钗为什么不见了,啧啧,要是让皇后知道她那心心念念的凤钗就在小王妃这里,估计会气到吐血。 不过,这个神奇包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声女人的哭泣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槿碧桃哭着从马车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薛筱筱跟前,「王妃,呜呜呜——」 「受伤了吗?」薛筱筱从「板车」下跳了下去,拉着两个丫鬟仔细看看,她一直注意着她们的马车,确信没有黑衣人爬上去,但箭矢她可就拦不住了,幸好那些黑衣人的任务是他们三个,两个丫鬟的马车明显没有他们的豪华,并不是箭矢的攻击目标。 朱槿碧桃哭得满脸是泪,摇摇头,「没受伤,呜呜呜——」刺客来袭击的时候,压在队尾的永吉喊了她们一声,让她们趴低,她们是一直趴在马车里的,还真的有箭矢射中了车壁,要是没趴下,肯定会受伤。 看看满地的尸体,两个丫鬟也不敢添乱,努力憋住了哭声,只有几声抽噎溢出来。 薛筱筱左右看看,前面的路中间有巨石挡着,再加上满地尸体,马车根本就过不去,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开,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 现在马车只剩下两个丫鬟那一辆,她和裴无咎这辆已经成了板车,侍卫们有的受了轻伤,裴无咎无碍,裴琅的胳膊上被箭矢划破了。 「殿下,咱们要不要回到山上去?」他们下来也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离住处非常近。 裴无咎已经坐到轮椅上,点头道:「回去。」 薛筱筱担心还有第二波攻击,不肯离裴无咎太远,想要亲自推他。 裴无咎拒绝了,上山的路推轮椅要费劲些,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可舍不得再让她辛劳。 最终永吉带着没受伤的侍卫留下等待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长安推着轮椅,薛筱筱走在裴无咎身边,裴琅则是走在裴无咎的另外一侧。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众轻伤侍卫,准备回去包扎。 裴无咎略有些诧异,裴琅竟然没有趁机走到他的小王妃身边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裴琅一眼,发现裴琅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是羞愧?敬佩?畏惧? 啧啧,裴琅神色太过复杂,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也许是被小王妃那手百发百中的神射技能给镇住了,也许是被小王妃杀人不眨眼的凶狠给吓到了,不管怎么说,反正裴琅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去亲近他的小王妃,总是好事。也许经此一事,以后裴琅也不会再对他的小王妃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旖念了。 第78章 路程不长,一队人很快回到了小院。裴琅一声不吭地跟着轻伤的侍卫们一起处理伤口,两个丫鬟则是终于缓了口气,瘫坐在一起。 裴无咎拍了拍薛筱筱的肩膀,「带着你的两个丫鬟到后院去。」这里都是处理伤口的男人,露肩露背的,他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看这些。 薛筱筱想了想,自己留下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再说朱槿碧桃已经吓坏了,不适合看血淋淋的伤口。她点点头,拉着两个丫鬟走了。 金枝玉叶的裴琅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他低头看看胳膊上包好的伤口,走到裴无咎身边,「无咎,你觉得是谁干的?」 裴无咎凤眸低垂,没有做声。 想要对付他的人很多,想要对付裴琅的人却不多,而敢对他和裴琅一起下手的人,就更少了。 想必昨日他没有应下太子的拉拢,已经让太子起了疑心。今日裴琅又追到云雁山,早上与他一起饮酒,午膳又与他共食,误打误撞让太子误以为他投了裴琅的阵营,想要扶裴琅上位,争一个从龙之功。 站在太子的角度猜想此事:如果他真的要与裴琅联手,将来必定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而以他残暴的名声,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太子必死无疑。 ——估计太子就是这样想的。 裴无咎黑眸中泛起一丝悲凉。 他并未想过要置太子于死地,甚至也没想过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他只是想为自己和小王妃谋一条活路。太子对他虽然还算友爱,但太子迂腐,将来肯定不会忤逆建昭帝的遗诏而放他一条生路。 曾经的好兄弟,如今却兵戎相见。 他半晌无言,裴琅眼睛一亮,他猜到是谁在下黑手了! 如果裴无咎和太子闹翻,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除了太子,他可就是唯一的皇子了,裴无咎要想将来不被为难,就只能拥立他上位! 这一刻,裴琅又成了皇宫中长大颇有心计的三皇子。 他一双桃花眼晶亮,勉强压了压情绪,既然裴无咎已经猜到幕后主使,那也不需要他添油加醋,过犹不及,他只需静观其变就可。 …… 大雍两大亲王同时遇刺,建昭帝震怒,京都几乎被翻了个过,每个人都要仔细盘查,刺客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隐私之事,还抓了几个北羝的细作。 建昭帝本就多疑,这一下更是思虑重重。 裴琅和裴无咎怎么都去云雁山了?裴无咎是旧疾复发去养病,裴琅去做什么?肯定不是去泡温泉,谁大夏天去泡热水? 是谁刺杀了他们?那些黑衣人倒是有些像上次闯进安王府的那一批,那是皇后派的人。现在这些,难道是…… 太子的身影浮现在建昭帝的脑子里,他摇摇头,太子一向谨慎,行事光明正大,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许是裴无咎和裴琅故意设计,这是一出苦肉计? 还是太子最近实在倒霉,被逼到绝路,终于奋起反抗? 建昭帝苦苦思索,头疼欲裂。 一双玉臂缠上他的腰,薛姗姗贴上了他的后背,声音娇柔:「陛下,你是不舒服吗?」 建昭帝抓过她的手,「还不是宁王和安王遇刺的事,这可是我朝唯二的两个亲王,竟然一起遇刺,不管是谁做的,也太过猖狂!」这事不是秘密,京都人尽皆知,就算他跟薛姗姗提起也不算什么。 薛姗姗眼睛转了转,欲言又止。 她现在可以说是后宫第一宠妃了,位份上来讲,皇后虽然没有被废,但是已经打入冷宫,只有一个魏贵妃比她身份高。但魏贵妃就算保养得还不错,毕竟也年纪大了,跟她可没法比。她虽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但年轻鲜活,对建昭帝又有「救命之恩」,建昭帝很喜欢她,甚至担心她性格单纯在后宫被其他妃嫔暗害,特意让她住在龙极宫偏殿,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恩宠。 只是她有了宠妃的名头,却没有宠妃翻云覆雨的本事。入宫半月,她竟然也没什么可做的。 她本来想给父亲谋个差事,父亲却只想去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薛姗姗故意没跟建昭帝提起此事,就是想留着这个话题跟裴琅攀谈。上次丽嫔刺杀,裴琅将她推了出去,薛姗姗事后想了很多次,确信裴琅只是惊慌失措之下失了手。毕竟他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遇到刺杀也是人生头一次,慌乱之下辨不清敌我也是情有可原。她打算下次遇到裴琅,就跟他说起父亲的差事。现在她可是宠妃,裴琅不会拒绝她的。 薛姗姗自觉自己这个宠妃做得十分安分守己。没有向建昭帝提任何过分的要求,没有找后宫妃嫔的麻烦,当然这跟她脑子里想不出什么计谋有关。 比如现在,她很想说上那么一两句话,让建昭帝对安王起疑心。可是脑子里学识有限,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堂堂亲王穿小鞋。 第79章 建昭帝揽着薛姗姗的肩膀,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借力,身子的一半重量就倚在了薛姗姗身上。 薛姗姗咬牙撑住,建昭帝身材高大,就这样稍稍在她身上借力,她也觉得有些吃力,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顺势做出纠结的样子,迟疑说道:「臣妾可不敢干政。」 「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干政,这件事人尽皆知,你但说无妨。」建昭帝微微闭目养神,他对顺妃不同于别的后宫女子,毕竟是为了他肯用身体挡刀的人,自然多了几分怜惜珍重。顺妃入宫半月,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幸好有道士进献的丹丸,还能让他保持生龙活虎之势。 「嗯……」薛姗姗假装思考,「妾身什么都不懂,就记得大家说安王是征战过疆场的英雄,他都这样厉害了,还有人去刺杀他,难道是想不开要自投死路?」 建昭帝心头一跳,如果说这次的黑衣人和上次皇后派到安王府的是同一批,那上次的全军覆没,这次怎么还敢上前? 也许上次是在安王府,侍卫众多,要知道亲王的护卫甲士可以有三千至九千人,那几十个黑衣人在这些侍卫面前,委实不堪一击。而这次是在云雁山,安王只带了十几个侍卫,宁王的侍卫没能及时跟上,这才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 建昭帝神色变幻,薛姗姗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反而让他怀疑自己,不敢多言。建昭帝靠在她身上,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干脆往旁边挪了挪,拉着建昭帝歪倒,让建昭帝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手指轻轻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妾身不懂这些,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陛下头疼了吧,妾身给您揉揉。」 她从未学过按摩,也不懂穴位,就在建昭帝的头皮上胡乱揉着,倒也能放松。 没多会儿,建昭帝就响起了鼾声。 薛姗姗松了口气,招招手让旁边侍立的龙极宫大总管冯德过来。 冯德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上前,拿了毯子给建昭帝盖好,又悄悄地退到一边。 薛姗姗心中得意,冯德是龙极宫大总管,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多少朝臣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可现在冯德在她面前,还不是得低着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虽然没能嫁给她最喜欢的男子,但嫁给这天下最尊崇的男子,倒也不错。而且,她待在这龙极宫,反而能经常见到裴琅,比之以前每个月都要费心费力参加什么赏月宴还未必能成功,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每次赏月宴,家里都要破费一大笔银钱,薛筱筱分明能轻松带她入宫,偏偏不肯帮忙。现在好了,她可是日日伴君,时不时吹点枕头风,早晚让安王倒霉,以抱昔日之仇! 建昭帝鼾声渐响,龙极宫内侍宫女们垂手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冯德抱着拂尘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瞅见顺妃脸上得意的笑容,低下头,嘴角撇了一个鄙夷的弧度。 …… 两大亲王遇刺,自然有无数人上门探望,借此机会好亲近一下两大亲王,至少混了脸熟也行。 宁王府没有女主人,去往宁王府探望的多是朝臣。 安王向来冷漠,朝臣多不敢亲近,不过现在安王府里多了个王妃,倒是方便了女眷来往。 薛筱筱嫁入安王府几个月时间,从来没有办过宴会,只有永成侯夫人郭氏带着薛姗姗来过。她本来是想着逃到巴蜀去,认识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在京都不会久留,也没必要去结交高门显贵的夫人们。 现在却是不同。她既然想好了要留下来陪裴无咎,自然免不了要跟这些人打交道。裴无咎的生死并不系在这些人身上,但薛筱筱也不想成为被孤立的那个,男人建功立业,女人交际应酬,很多人脉也是在觥筹交错中拉拢的。 故此,薛筱筱一反常态,找到蔡嬷嬷,跟她商量着来探望的女眷要有选择性地见一见。 蔡嬷嬷大喜。消极避世可不是一个王妃应有的风范,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王妃的位子,自然要承受这些交际应酬的烦恼。现在薛筱筱在她的教导下,一言一行优雅端方,早就有了王妃的样子,是时候见一见那些女眷了。 有了蔡嬷嬷帮忙,薛筱筱如鱼得水。 安王府门禁松动,得到消息的人纷纷上门。 有眼力的人自然也会掂量自身,身份太过低微的就送些时礼表示慰问,并不敢开口要见王妃,薛筱筱吩咐了人专门处理此事,太过贵重的礼物拒收,不贵重的小玩意或者吃食就送上回礼。 一时间,安王府难得热闹起来,跟宁王府有的一比。 只是这边来的多是女眷,不管是世家还是新贵,有身份的女眷来访,薛筱筱都亲自见了。她也去了三次赏月宴 ,虽然每次都有意外发生,但也不妨碍她认人,来的这些都是眼熟的。以前蔡嬷嬷跟她念叨过京都有名有姓的夫人千金,现在坐下来闲聊几句,薛筱筱把这些人跟身份名字都一一对应上了。 第80章 她不喜欢外人进入正院,那是她和裴无咎生活的地方,薛筱筱不想让这些女眷进出此地,干脆另外收拾了一个大花厅,用来待客。反正王府占地极广,空置的房屋十有八|九,薛筱筱挑的花厅正好临着王府的湖边,风景极好,推开窗户就是满湖荷花,微风细细带着荷香,心旷神怡。 花厅很大,来到客多或者不太相熟,薛筱筱就在此处见人。 要是只有一两个高门贵女,又是合眼缘的,薛筱筱就在湖心亭待客。 方知月跟着朱槿,沿着木制九曲回廊,来到湖心亭。 她还是如以往那样娴静温婉,只是消瘦了几分,眉宇间夹着一丝化不开的愁容。待到进了湖心亭,她展颜一笑,那抹愁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湖心亭真好,安王妃好会享受。」 湖心亭建得敞亮,八角,八面都挂着轻纱,六面的轻纱用金钩勾起,有阳光照过来的这两面轻纱是放下来的,别看这轻纱缥缥缈缈薄薄一层,却能将阳光完全挡住,丝毫感觉不到炙晒。 湖心亭中间是一张圆桌,桌腿是花梨木的,桌面却是一整块的青玉石,平整无暇,光可鉴人,手指摸上去,能感到丝丝凉意,在这盛夏之节,用这样的桌子可谓是十分舒适,不过造价想必也是不菲,并非寻常人家能使用的。 湖心亭摆了四个冰釜,湖上的风吹过,冰釜里的丝丝凉气散开,凉爽无比。方知月一进来就感觉到清凉舒适,刚才在外面走过来时的燥热完全消散。她福了一礼,「方知月见过安王妃。」 「方姑娘来了,快请坐。」薛筱筱笑着站起身,以她的身份,见方知月自然不用起身,可方知月已经定了亲的未来太子妃,早晚也是要嫁入东宫的。更何况,撇开身份这些不说,薛筱筱其实还挺喜欢方知月的,毕竟是女主,温婉大方,螓首蛾眉,让人不自觉就要亲近。 不过,两人注定不能成为交心好友,对此,薛筱筱还是挺遗憾的。不说皇后如何,太子和安王以前如何,就这次刺杀,恐怕大家也是心照不宣。更何况上次裴琅生辰,方知月当众摔下台阶,本来是想栽到她的头上的,薛筱筱心里对方知月已经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估计方知月对她也是如此。 只是现在并不是公然对立的时候。 高门显贵的夫人千金们都来探望遇刺的安王妃,方知月如果不来就显得太过怪异。同样,薛筱筱既然见了众位夫人千金,专门挑出方知月来拒不相见,也是不合时宜。 故此,不管心里如何想,两人还是要见面,见了面还是要言笑晏晏。 方知月左右看看,「这湖心亭建得巧,既雅致又凉爽,夏日在这里乘凉,再好不过。」 薛筱筱笑道:「听闻东宫里的湖比这个更大,连荷花都更香呢。等九月方姑娘过去的时候,还能吃到新鲜的莲藕呢。」 太子大婚的日子是钦天监早就算好了的,定在了今年九月。 方知月脸颊微红,「安王妃说笑了,哪里的荷花不一样?」 两人说笑几句,碧桃脚步匆忙进来,「王妃,华姑娘来访。」她双手捧着拜帖,送到薛筱筱面前。 那是一枚精致的名帖,淡淡的月白色,簪花小楷写着华秀桐的名字,下面画了一枝银桂。 按照京都显贵间的规矩,拜访别人前要先送拜帖,定好时间再上门。但这是寻常礼节,像薛筱筱这样遇刺乃是意外,当然要在第一时间上门探望。 薛筱筱把名帖收了,看看方知月,迟疑道:「是华阁老家的千金,不知方姑娘是否介意……」 「客随主便,我和华姑娘相熟,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方知月笑道。 薛筱筱心下暗忖,方知月和华秀桐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又都是京都贵女,之前不知道见过多少面了,相熟是必然的。只是这次刺杀,裴琅受了轻伤,那华秀桐又早看中了宁王妃的位子,不知会不会和方知月起了冲突。 没多会儿,华秀桐出现在九曲回廊的另一端,缓步而来。 她不疾不徐,月白绫裙如流水微微波动,九曲回廊硬是让她走出了一种月宫的感觉。 见到方知月也在,华秀桐脸上有诧异之色闪过,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屈膝福礼,「见过安王妃。」 薛筱筱双手扶起,「华姑娘不必多礼。」这位跟方知月一样,将来也是尊贵的夫人。虽然建昭帝还没点头她和裴琅的婚事,不过既然双方都有意,那这宁王妃的位子,对华秀桐来说应该是囊中之物。 薛筱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知月和华秀桐。 这两人各有千秋。方知月温婉贤淑,将来就算成为皇后,这仪态上也是没问题的。而且方知月并非毫无心机之人,将来肯定能治理好后宫。就是不知道太子与方知月两情相悦,将来方知月能否接受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要知道一个皇上,总要有几个妃子的。 第81章 而华秀桐清冷孤高,倒是和裴琅不太相配。裴琅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工夫做得好,一双桃花眼里总是蕴着笑。不过两人性格互补也不错。 大雍一共就两个皇子,这两位注定要成为大雍最尊贵的女子。 薛筱筱好奇地猜测着,不知道将来是方知月宠冠六宫,还是华秀桐成为一国之母。 本来方知月应该是稳稳的皇后人选,但现在太子式微,不光是某些朝臣起了心思,连薛筱筱也觉得这男女主最后未必就能赢得天下。 她倒是从未想过皇后的位子会落到自己身上,毕竟裴无咎虽然是建昭帝的儿子,但在族谱上可是记在康郡王名下的,除非建昭帝和太子、宁王都死绝了,这皇位才会轮到裴氏宗族的其他人。 「听闻安王妃在云雁山遇刺,不知安王妃是否安好,可有受伤?」华秀桐恰到好处地露出担忧之色。 薛筱筱摇摇头,「多谢华姑娘挂念,我没受伤。」 方知月也拍了拍心口,「那可真是太吓人了。听说安王妃当时就在马车上,一定吓坏了吧?」 薛筱筱用小弩射杀黑衣人的事,被裴无咎下了禁口令,侍卫丫鬟都不能往外说,裴琅不知怎么想的,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别人都不知道薛筱筱「杀人不眨眼」的事,来探望的女眷纷纷安慰「受到惊吓」的她。 薛筱筱叹了口气,「我都没敢看,全程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这贼人也太猖獗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截杀本朝亲王,这幕后之人要是被抓住,当是要诛族的。」华秀桐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方知月脸上。她并非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父亲是阁老,既然想要让她做宁王妃,自然会把哪些人需要小心防范悉数告知。 方知月神色不动,淡淡抿了一口茶。说起来,她们三个背后的男人都是裴氏一族呢,诛族的话,谁也跑不了。 薛筱筱眨眨眼睛,她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真是比话本子还精彩。 严格说来,她和方知月、华秀桐算是一家的媳妇,她们三个嫁的和将来要嫁的是一家三兄弟。可惜没有相亲相爱,三个兄弟在外面你杀我我杀你,三个媳妇坐在这里言笑晏晏地演戏。 一个太子妃两个亲王妃,谁也不比谁演技差。 毕竟不是能交心的朋友,说上几句客套话,再说说哪里的首饰精美,谁家的布料又多又好,达到了探望的目的,方知月和华秀桐告辞离开。 「啊——」薛筱筱回到正院的东厢房,扑到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个懒腰伸完,薛筱筱觉得乏了,脸埋在大迎枕里不想动弹。 「累了?」低沉又熟悉的声音。 薛筱筱翻身坐起,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往外走,抱怨道:「殿下,你不能进东厢房,这里放着冰釜呢。你的……旧疾刚发作过,可要小心些。」 「无妨,有筱筱在呢。」裴无咎笑得意味深长。 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薛筱筱才反应过来,小脸一红,偷偷白了他一眼。敢情这人拿她当解药了,只要抱着她亲上几下,就能热血沸腾起来。 进了正屋,裴无咎把自己挪到窗口下的软榻上,斜倚着大迎枕,勾勾手指,「过来。」 薛筱筱愣了一下,裴无咎仪态很好,毕竟是在皇宫里教导长大的,他从来都坐得端正,脊背挺直,如松如柏。除非在睡觉之前,他是不会歪歪斜斜地靠着的。 可现在他斜倚在榻上,朱红纱袍、冷白脸庞、如墨黑发,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凤眸望着她,如玉的手指勾着,薛筱筱的脚就像有了自我意识,自动自觉地走到他身边去了。 裴无咎眼看着自己的小王妃看呆了,轻笑一声。 他其实不太习惯光天化日之下没个正形,但他的小王妃喜欢窝着,而这正屋为了照顾他没有放冰釜,小王妃只有贴着他才能凉快些。她显然已经累了,肯定想这样倚着,他自然要奉陪的。 拉住薛筱筱的手轻轻一扯,裴无咎把她揽进怀里,让她舒服地靠在他的胸膛,「乖,歇一会儿吧。」 薛筱筱脑门在他的肩窝蹭了蹭,身子扭了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一缕发丝,将那柔软黑亮的发丝在他的指间绕来绕去,漫不经心地说道:「筱筱不必如此辛苦,这些人见不见都无所谓。既然累了,以后一概打发了就是。」 薛筱筱不以为然,「就算你是亲王,也不能完全孤立。好啦,我也没累,不过就是坐在那里,吹着凉风,喝着香茶,吃着点心,闲聊几句罢了,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殿下,整日处理公务,劳心劳力。」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 他的小王妃在心疼他呢。 第82章 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裴无咎笑道:「我是男人,劳心劳力也应该。」 薛筱筱:「男人也会累。」 裴无咎在她脸颊又亲了一下,「那筱筱就多疼疼我。」 薛筱筱毫不羞涩,「嗯,我疼你。」 裴无咎在她耳尖又亲了一下。 薛筱筱被他亲得痒了,抬眸横了他一眼,「你啄米呢?!」 「哈哈哈哈——」裴无咎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每次被小王妃瞪上一眼嗔上一句,非但不会生气,反而浑身舒泰。 笑完,他变本加厉,低头真的啄了一会儿米。 「诶诶诶,不能亲脖子!」薛筱筱阻拦不及,他的唇已经落在她的脖颈上,连忙改口,「不能用力!裴无咎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在我脖子上留下印子你就死定了!」 裴无咎本来就是轻轻地亲一亲,被她一威胁顿时起了恶趣味,用力一吮。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裴无咎你完了!」薛筱筱笑闹着。 裴无咎长眉一挑,换了个地方,又是一下。 「啊啊啊啊你有完没完你属狗的啊!」薛筱筱着急了,一把推开他,摸了摸被他亲的地方,欲哭无泪,「完了,肯定要起印子了,你这家伙怎么这样,专门挑交领遮不住的地方,我这两天要见人呢,那些夫人们都是人精,一看就知道不是虫子咬的!」 大夏天穿高领也太奇怪,欲盖弥彰。薛筱筱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 裴无咎黑眸含笑,看着她闹腾,「你求求我,我帮你把这印子消了。」 「能消?」薛筱筱眼睛一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啊,是不是那个玉雪膏!」玉雪膏是养颜圣品,前两天她给他喂当归羊肉汤的时候嘴巴红肿成那样,抹上玉雪膏不过歇了个午觉的工夫,就完全恢复了。 「我的雪宝宝可真是聪明。」裴无咎捏了捏她的脸颊。 「殿下!快给我!」上次那个玉雪膏他收走了,既然这么好用,她要在自己的空间里存一份。 裴无咎笑着摇头,「筱筱先求求我。」 「呃……」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巴两下,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话本子里面女孩子是怎么撒娇的。 薛筱筱勾住裴无咎的手指,尾指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蹭过,杏眸微挑,眸光流转,红唇嘟了起来。她还想轻轻地跺一下脚,可惜现在是躺着的,只好踢了踢软榻,声音硬是拐了个九曲十八弯:「殿下……人家……要嘛……」 裴无咎的呼吸一下子变重了,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再度变得炙热,翻涌着奔向不可言说的所在。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缱绻。 他俯身,额头与她相贴,呼吸相闻,她的眼睛就在他的眼前,那琥珀色的瞳仁晶亮清澈,仿佛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想要,就给你。」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唔唔唔——」薛筱筱欲哭无泪,她是说想要玉雪膏,不是亲吻啊! 因为两大亲王遇刺一事,京都的高门显贵齐齐出动,女眷都去往安王府探望安王妃,朝臣们则多是去宁王府探望宁王,倒是也有几个探望裴无咎的。 永成侯左右为难。想去宁王府攀个关系,但以往宁王并不将他看在眼里,此去估计是见不到宁王本人的。他想让夫人去安王府,毕竟他是安王的岳父,女儿、女婿受了如此惊吓,论情论理他和夫人都该去安王府探望,那些与安王府没关系的人都去了,永成侯府要是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可永成侯夫人郭氏说什么也不肯去,气鼓鼓地说道:「我才不去受那安王妃的冷眼呢,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母亲,上次我带着姗姗去了一次,就被人家赶出来了。后来再去,干脆连门都进不去了,只说王妃忙着呢不见客。」 她恨恨地扯着帕子,「侯爷,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是她的母亲,算客吗?!还什么忙着呢,谁不知道安王妃从来都是无事窝在府里的,也就这两天才见了几个人。」 「要去您自己去,反正我是不会去的。」郭氏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前是为了姗姗的事,不得不求到她的头上,不过是个赏月宴,安王妃左右推却就是不肯帮忙。现在好了,姗姗已经成了顺妃,我何必再去凑个冷脸呢。」 永成侯叹道:「顺妃虽然入了宫,可我这差事不是还没着落吗?」 郭氏得意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上次我进宫去探望顺妃,她可是说了,侯爷想要的差事不日就能到手。」 「真的?」永成侯惊喜地问道。 郭氏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了出来,「那还能有假?咱家顺妃那可是宠冠后宫的!那皇后……嗐,不说也罢,那魏贵妃年老色衰,也就仗着有个儿子才当上的贵妃,咱们顺妃可是一进宫就是妃位了!更何况对皇上还有救命之恩!」 第83章 她抚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那是薛姗姗封妃当日皇上赏赐下来的,皇宫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品,又是御赐,比之寻常的首饰又多了一层意味。 「咱们顺妃呀,」郭氏笑道:「前途无量。」 …… 前途无量的顺妃终于在龙极宫等到了裴琅。 裴琅看到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变了脸色。 他当然知道薛姗姗这个顺妃是怎么当上的,可父皇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他也不敢开口说薛姗姗并没有想救您的性命她是被儿臣推过去误打误撞碰上您的。 这些天他一直防备着薛姗姗找他报那一推之仇。 好在薛姗姗十分老实。既没有给暂代六宫事宜的母妃找麻烦,也没有在父皇耳朵边给他穿小鞋,据眼线回报,她倒是试图给安王上眼药来着。 他想着薛姗姗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故意把她推出去的,本来已经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就被薛姗姗给拦下了。 「宁王殿下。」薛姗姗满目担忧,「听说你遇到刺杀受了伤,我可吓坏了,整晚整晚得睡不着。你现在可好了?伤口还疼吗?」 裴琅:「……」 他实在是弄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发展,但薛姗姗此人并不是心机深沉的,她不会装作担忧自己来套近乎的。 难道……她非但没有记恨他,还对他抱有好感? 「多谢……」裴琅卡了一下,薛姗姗按辈分来说是他的姨娘,只是他有些喊不出口,尤其她还是薛筱筱的妹妹,他拐了一下,「多谢顺妃挂念,我已经没事了。」 薛姗姗拍了拍胸口,「没事就好,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玉雪膏,虽然说宁王堂堂男儿不在乎伤疤什么的,但还是用上好些。」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皇子,裴琅自幼是被精心养大,再加上魏贵妃在后宫护着,想要什么没有,不过,他眼睛闪了闪,并没有拒绝薛姗姗的好意,接过玉雪膏,「多谢顺妃。」 薛姗姗见他收了,「说起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裴琅桃花眼一弯,笑道:「能为顺妃做事,是我的……」要是别的妃子,他可能就说出孝心两个字,到了这里,他顿了一下,改成了:「是我的荣幸。」 薛姗姗借机说了想要为父亲永成侯谋一个永丰粮仓里的差事,裴琅一口答应,「让永成侯尽管来找我就是。」 于是,永成侯终于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肥差。 宁王的态度还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永成侯春风得意,撺掇郭氏:「我都见了宁王了,你也去安王府交际交际,不要让别人说闲话,议论你不慈。反正咱们也不求着安王妃什么了,你去了也不用低三下四的。」 郭氏一想也是,上次被赶出来受的气她一直憋着呢,现在不用求薛筱筱,正要扬眉吐气。 想到这里,她立刻去了安王府。 薛筱筱本来已经下令再也不见永成侯府的人,只要来了就让门房打发掉,可巧蔡嬷嬷刚好知道了,劝道:「叫进来随口敷衍两句好了,毕竟是王妃的母亲,就这么打发出去要让别人议论王妃不孝的。」 薛筱筱这几天见了很多京都的夫人和千金,本就是为了不让安王府被孤立,她既然要长长久久地留在京都,自然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名声,点头:「好,让她进来吧。」 郭氏见自己这次没有被拦在外面,顿觉得意。自己的女儿成了宠妃,连薛筱筱也得退让几分。说起来,安王再厉害,那王位也是皇上封的,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还是皇上。 她高抬着下巴,跟在丫鬟后面进了花厅。 见薛筱筱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顿时想起自己被她逼着下跪行礼的事,心里的气又憋不住了,冷哼一声,「安王妃呀,不是我说你,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母亲,母亲来了,你怎么连迎都不迎一下呢?」 薛筱筱好笑,郭氏向来还算有眼力,现在薛姗姗麻雀飞上枝头,连郭氏都连带着趾高气昂了,往日的恭顺一去不复返。 「母亲?」薛筱筱微微笑道:「我不是教过你吗,先有国礼才有家礼,要说行礼,也得你一个侯夫人先给我这个亲王妃行礼才是。再说,我的母亲另有其人,就算是你明媒正娶进了侯府,在我的母亲牌位前面,也得执妾礼。」 一句话,正戳在郭氏的痛处。 她当年费尽心机搭上了永成侯,那时他已有正妻。好不容易原永成侯夫人难产而死,她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逼着永成侯不顾齐衰之丧,三书六礼地娶了她做续弦。 虽然也是正妻,但薛筱筱说的没错,在她的生母牌位前,她只能执妾礼,这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坎。 最近薛姗姗成了顺妃,颇得建昭帝宠爱,竟然破格让她住在龙极宫,郭氏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往日高傲的高门显贵的夫人们见了她也得好声好气,郭氏再听这种戳心的话,几乎压不住脾气要甩袖而去。 第84章 她刚进花厅尚未落座,干脆也不坐了,冷笑一声,「安王妃身份尊贵,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继母,也罢,我就不讨人嫌了。」 郭氏转身就走,迈了一步又停下,回头说道:「对了,我家侯爷的差事就不劳安王妃费心了,那负责永丰粮仓的宁王殿下专门叫了侯爷过去,说是有个要紧的差事,非侯爷不可。」 说完,她终于吐了一口浊气,拂袖转身,走了。 朱槿目瞪口呆,从郭氏进来到离开一共就说了两句话,连坐都没坐一下,茶也没喝。碧桃低声咕哝了一句:「走了更好。」 薛筱筱抿唇一笑,反正她已经见过郭氏了,就算有闲话也不怕,要是能把郭氏气得再也不来,那还更好呢。 等裴无咎回来,她把郭氏来过的事情说了。 裴无咎皱眉道:「筱筱不用委屈自己什么人都见,合你眼缘对你脾气的你就见一见,也当是打发时间交个好友,这种讨嫌的下次就让门房直接打发走。」 「可是我挺喜欢看她被我气得跳脚却毫无办法的样子。」薛筱筱晃了晃小脑袋,「对了,那个宁王给永成侯安排了永丰粮仓的差事,属实吗?」 裴无咎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属实。」 薛筱筱担忧道:「那将来永成侯贪墨,被抓住的那天,会不会影响到殿下你呀?」这也是她一直不肯给永成侯谋差事的原因,永成侯非要去永丰粮仓,分明是奔着油水足去的,那肯定是要贪污的。 裴无咎愣了一下,失笑,「我跟永成侯可扯不上关系,再说,罪不及出嫁女,你已经嫁入安王府,永成侯就算犯了诛族的大罪,跟筱筱也没有半点关系,跟我就更无关了。」最多就是会被人议论几句而已,他反正不在乎。 「原来如此。」薛筱筱放心了,如果永成侯不会连累裴无咎,那就随便他折腾去好了,将来要是贪墨被抓关进大牢,还更好呢。 裴无咎的手指压在她的唇边小梨涡的地方。 宫里的顺妃已经跟裴琅见了面,据眼线所报,顺妃送了裴琅玉雪膏,裴琅给了永成侯肥差。两人这算是勾连上了。 皇后已经相当于被废,魏贵妃主持六宫,顺妃整日待在龙极宫,时时伴驾左右。后宫有这两个护着,前朝的朝臣们又因为建昭帝的猜疑从不敢亲近太子,如此下来,裴琅的势头可就比太子强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建昭帝这次帝王之术要如何制衡? 跟裴无咎料想的一样,建昭帝确实起了制衡的念头。 他不能让太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尤其在出了丽嫔刺杀的事之后,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裴琅越来越强大。 后宫有魏贵妃给裴琅做后盾,而朝臣们这几天借着探望被刺杀的裴琅,频繁进出宁王府。女眷们则是去安王府比较多,偏偏安王和宁王被刺杀的时候是在一起的,又刚刚好是云雁山那种不可能巧遇的地方。 建昭帝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太子约束得太紧,朝臣们向来不敢亲近太子,再加上皇后出事,难免有人动了心思,认为裴琅未来可期。 都是他的儿子,他从来没有起过废储另立的念头,也不希望太子和宁王为了皇位争个你死我活,更不愿意裴无咎掺和到里面,每到这时,他就想起高僧给裴无咎批的命,别是最后裴无咎借着太子和宁王夺嫡的事,把他的两个皇子都害死了,最后还弑君夺位吧? 想到这里,建昭帝出了一身冷汗,派人将太子召来。他决定时不时跟太子表现一下父慈子孝,让朝臣们看看,太子这个储君的位子坐得好好的。 至于是不是太子派人刺杀了宁王和安王,他并不想再追究了,只敲打几下让太子不要太过分就行了。毕竟他也经历过争夺皇位的残酷,太子如果知道宁王和安王勾结到一起,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好,他本来担心太子不肯尊他的遗诏,让裴无咎殉葬,现在既然太子自己都能下得了手,他至少不用担心大行之后裴无咎的事情了。 听到传召的太子自东宫而来。 这些天,他一直等着被皇上责问。 那天他想拉拢裴无咎被拒绝,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一共就两个皇子,裴无咎不想支持他,难道是想扶裴琅上位?如果真的是这样,以裴无咎行事狠辣动不动就剥皮抽筋的性子,他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及待听到裴琅和裴无咎在云雁山密会,冲动之下,他终于做出了错事。 好在他派出去的人并没有留下活口在裴无咎和裴琅手中,可以来个拒不承认,只是皇上本就多疑,这一下肯定更要为难一番。 太子心中苦涩,大步进了龙极宫。 建昭帝见他来了,一挥手,「都下去吧。」 大总管冯德带着小内侍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刚刚进来的薛姗姗愣了一下,建昭帝抬头,「顺妃也先下去,朕与太子有事要说。」 第85章 薛姗姗心头一跳,她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平时皇上就算要说朝堂政事,她不能听,但冯德至少也会服侍左右,现在竟然连冯德都退下了,看样子,皇上和太子要说的事情十分机密。 她屈膝福了一礼,沿路退回了后殿。 走了一半,眼珠转了转,又悄无声息地摸了回去。 薛姗姗自然不敢贴得太过靠近,找了个隐秘的小窗,耳朵贴上去仔细听。这窗离建昭帝太远,她只能隐约听到了几个字。 就是这几个字,也把薛姗姗吓得魂飞魄散。她几乎恨不得立刻离开皇宫,去找裴琅,幸好她还有一线理智,知道自己一个妃嫔就算再受宠,也不能随便出宫,更何况是去找皇子。 好不容易捱到次日,薛姗姗截住了来龙极宫的裴琅。 裴琅心下不耐。他之所以接受了薛姗姗赠送玉雪膏的好意,并给永成侯弄了个肥差,无非是想在建昭帝身边安插个有力的眼线,没准还能吹上点对他有用的枕头风。 可薛姗姗好像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裴琅耐着性子抬头,倒是被薛姗姗的脸色吓了一跳,「顺妃娘娘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一听他如此关切,薛姗姗眼圈一红,「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昨日皇上召见太子,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妾身、妾身不小心听到了很可怕的事!」 裴琅心头猛地一紧。 昨日建昭帝召见太子的事他自然知道,还知道太子离开龙极宫的时候,脚步轻快脸上带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颇有一种意气风发之感。显然皇上并没有责问太子刺杀一事,反而可能给了太子某种承诺或者好处。 「顺妃……听到了什么?」裴琅压低了声音。 薛姗姗紧张地抓住了裴琅的衣袖。裴琅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幸好这龙极宫是皇宫里最大的宫殿,花木葳蕤,他和薛姗姗藏身之处还挺隐蔽。 「我听见皇上提到了几个词:遗诏……亲王……鸩毒……」薛姗姗身子抖了抖,泪水盈盈,「我还听到太子说什么亲兄弟,殿下,你说——」话没说完,就被裴琅的脸色吓到了,后面几个字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桃花眼冒着红光,额角青筋暴起,腮边的肉咬得死紧,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吃人。 「宁、宁王殿下?」薛姗姗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唤道。 裴琅深深地吸了口气,「多谢顺妃告知我如此重要的消息,感激不尽。以后顺妃但有吩咐,尽管开口。」看来薛姗姗还是很有用的,裴琅决定拉拢好她,让她成为自己忠心的眼线。 「殿下?」薛姗姗又惊又喜,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裴琅,此刻,她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离她是如此的近。 裴琅目光温柔,「顺妃且去,皇上召见我呢,我不能久留。」 薛姗姗用力点点头,目光担忧,叮嘱道:「殿下,你千万要压住火气,别跟皇上起冲突。」 裴琅颔首,看着薛姗姗走远,抬手扶住了一旁的廊柱,眼睛闭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不知道建昭帝说要鸩杀的亲王到底是他还是裴无咎,但太子口中的亲兄弟却只有他。 为什么? 为什么同是父皇的儿子,裴琰就比他早出生了几个月,就可以做太子,将来继承皇位?立嫡立长倒也罢了,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他留? 裴琅揉了揉胸口,把溢出喉咙的一口腥甜硬生生咽了下去,等到自己的情绪稳住了,这才去了正殿。 「来啦。」建昭帝笑眯眯地,「你看看你的脸色,这也太差了,朕正要跟你说呢,永丰粮仓几个月也该完工了,等忙完永丰粮仓的事,你得好好歇上一阵子。」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正觉得劳累想歇歇呢。」 裴琅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 分明遇刺受伤的是他,父皇安慰的却是太子,连遗诏都弄出来了。既然是给太子看的遗诏,自然是让太子继承大统的。 父皇自己的亲兄弟们在夺嫡中都死了,是不是觉得这样才是最稳固的?是不是也想让他死去,太子稳稳当当地坐着皇位? 现在是把他手里的权利一点点剥去,将来太子登基的时候,赐下毒酒,无权无势的他就只能任人宰割。 裴琅自然不知道当时太子说的是「儿臣待无咎向来如亲兄弟一般」,而薛姗姗也很确定自己听到的「亲兄弟」就是指裴琅,她那惊恐和确凿的神情分明地传递给裴琅一个信息——将来被鸩杀的就是他! 在这样看似平静的夏日,裴琅的心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安王府一片宁静。 薛筱筱在东厢房,惬意地享受着大冰釜的丝丝凉气,听到院子里裴无咎的轮椅声,连忙跑出去迎他。 第86章 她是不想让裴无咎进东厢房来找她,上次寒毒发作还是吓到她了,薛筱筱再也不想看到他双眸紧闭无声无息的样子。 裴无咎手指扶额,笑得很是愉悦,「筱筱慢些,我就在这里,又不会消失,跑这么快做什么。」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却带着那么丝明晃晃的得意——看,他的小王妃多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一听声音就飞快地跑来了。 长安永吉对视一眼,自从王妃逃跑被抓住以后,他们从王爷脸上看到的笑容越来越多了,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他畅快的笑声。 两人自动退后,薛筱筱接过裴无咎的轮椅,推进了卧房。 「殿下……」她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裴无咎的腿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被宽袖盖住了,薛筱筱毫不客气地掀开,「殿下藏了——」 「啊啊啊啊是箭矢!给我的是不是?肯定是给我的!」薛筱筱开心地抱了起来,满满两筒箭矢,比她上次用掉的还多! 在云雁山杀那些黑衣人费了不少箭矢,后来也没顾上回收,这几天她和裴无咎都忙着,薛筱筱本来想等闲下来再问他要,没想到他主动给她送过来了。 裴无咎黑眸含笑。 他到现在也想不通她那个「隐形的包袱」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就像那些神话传说中仙人们的乾坤袋,能装下整个天地? 可他的小王妃实在不像仙人,他从未听说过哪个仙人视肉丸子如命的。 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裴无咎并不是非要知道,只要她肯留下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看着薛筱筱抱着箭筒爱不释手,一双漂亮的杏眸都弯成月牙了,裴无咎又有些酸,大手一探,把两个箭筒拎起来放到了一边。 薛筱筱:「……」 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裴无咎,薛筱筱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殿下,就是给我的吧,这箭矢短小,装在我的小弩上刚合适嘛。」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在自己脸上点了点。 薛筱筱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在要谢礼呢。 她抿唇一笑,也不害羞,扑上去抱住裴无咎的脖子,一个吻就要落在他的脸颊。 裴无咎动作迅疾,头稍稍一偏,薄唇稳稳地接住了她。 薛筱筱:「……」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府小吃货》卷一 作者:初锦 02、《王府小吃货》卷二 作者:初锦 03、《王府小吃货》卷三 作者:初锦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