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要当嫁》 楔子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家家也都有一匹令人头痛的害群之马——倒霉一点的,也许还不止一匹——而他,不折不扣,就是那一匹令家族成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劣」马。 说实在的,大人就是喜欢小题大作。 他不过是赌烂学校里一些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的规矩,所以刻意违规凸显荒谬;也懒得像只满肚子塞填着香料,等着上架烤(考)得又香又酥的鸭子,在那种除了早已经设计好标准、制式化答案的考试卷上作答;以及偶尔会和那群在他们学校门前晃来晃去,乘机想霸凌他们校内学生、勒索钱财的跷家混混们过个两招、打打群架罢了。 如果容他替自己讲句公道话,他会告诉那些歇斯底里的教务主任、班导、校长,和自己父母,他有充分的好理由,做出上述的行为。相信他们听过之后,一定也会点头同意他这些脱序行为其来有自、情有可原。 像是校规明文规定学生不能抽烟、喝酒,但是,学生们都知道,一堆老师都在下课时间,聚集到校门外哈烟。一旦被学生撞见了,就要学生们不许告御状,还说什么怕他们年纪小,养成坏习惯。可是大人纵容自己的坏习惯,就无所谓?这和一些老毒虫自己戒不了瘾,又成天上电视宣传毒品不要碰一样可笑。 退个一千步,把这种情况当成负面教材好了,那也改变不了「大人总是强要小孩子去做一些连你们大人自己都办不到的事」的事实。 ——蛤?孩子不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那为什么动不动就说他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要学着长大、成熟? 这些大人真的有仔细听过、想过,他们教训别人的字字句句,有合乎道理、合乎逻辑吗?不是靠着「反正你这么做就对了」,就能让所有的人心服口服、百依百顺的。起码,他拒绝当个没有自己思想,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机器人。 还有,他也不明白,浪费时间与生命,在一张考不出理解力与记忆力有何不同的试卷上头作答,再用满分去减计分数,得出一个粗心、细心影响甚巨,却无法完整呈现他iq高低的分数的这种考试有什么特别重要、非参加不可的理由?不考它,他的人生也不会从彩色变黑白。 退个两千步,他接受即使是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分数,也是必要存在之恶好了。 那,有必要一天到晚考试,大考小考周考月考,考考考考不停吗?不是考多一点,就可以让白痴变天才,反而会让一个天才变白痴,好不好? 说穿了,他会屡屡越界,还不是因为他认为这又不是些什么伤天害理、大不了的事,他只是表达自己不想随波逐流、不想做个人云亦云的白痴的立场。 这有非常难以理解、那么难以接受吗?他一直以为会有人懂、有人知道他的心情。 可是校方却过度反应。才违反几条校规、跷掉几场小考,就将他爸妈找到学校开座谈会,说他有反社会人格的倾向,需要趁早纠正。 甚至他那耳根子软的爸妈也是。只听校方的片面之词,便大呼小叫地训话、骂人,处罚他假日禁足。除了上学以外的时间,都得待在家中面壁反省,彷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无聊透顶。 古时候的人怎么会认为,两只眼睛盯在墙壁上看,就能改变什么? ——别说是「思过」了,你盯得再用力也盯不死墙壁上的一只苍蝇……不,甚至连该死的苍蝇都不鸟你,照样活蹦乱跳地飞给你看。 难道他们真的不懂吗?叫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子什么都不许做,只许用眼睛瞪着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岂不是在原本就已经闷到爆的郁卒心情上浇油点火,为了宣泄满脑子无处可去的沮丧与挫折,更想要搅得众人翻天覆地、人仰马翻啊! 结果这假教育之名,行剥夺人权之实的禁足酷刑,他忍耐了不到一个月(但这可是度日如年的一个月),就再也压不住满腔的怒火,像是炉上空烧的焖锅般,惊天动地的一下子炸开来了。 那时候他的两个好哥儿们(却是爸妈口中的狐群狗党),突破了父母为他设下的禁止出入防线,将他从自家「监牢」里给救了出来。 他一重获自由,当天深夜马上闯入校园内大肆破坏,拿着棒棍见东西就敲、就砸,恣意而为,好好地替自己这些日子所受到的「不对等」待遇,出了一口气。 后来爸妈接到通知,到警局去接他,再从报警捉人的校方警卫口中,听到他所做的好事之际,母亲是倒抽一口气、脸色苍白,几欲晕厥过去,而父亲则是气得满脸通红,直嚷着要打死他这个丢人现眼、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逆子。 只是生气归生气,双亲还是代他收拾善后,不仅赔偿学校一切的损失,还捐了不少钱给校内设置的清寒奖学金,千拜托、万拜托才换得学校允诺撤回告诉,让他留校察看。 「虽然校方没有开除你,但是既然这间学校这么不合你的意,好,我就让你选吧!」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铁青着脸的父亲打破沉默,一副要清算他的样子。 「我教子无方,管不动你。你母亲又太宠你,只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继续留在这个家里面,只是惯得你越来越无法无天,早晚要捅出更大的楼子。我不想哪天得到监狱去探望,才能见我儿子一面,只有现在狠下心来送你走,才是为你的将来着想。」 ——送我走? 他在心里讥嘲地想:终于受不了,决定要甩掉我这个大麻烦了,是吗?反正我长大了、不讨人喜欢了,就像是小猫变成大猫后不再可爱,只有被人丢弃成为流浪动物的分了。 「你可以选择,这个暑假到美国的更生训练营除掉你的劣根性,再回台湾上学。或者,直接到欧洲的寄宿学校就读,如你一直口口声声要求的,我给你自由的空间,你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一下何谓独立自主……看你挑哪个都可以,三天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下完最后通牒,父亲便做出「言尽于此」的表情,挥一挥手就要他离开。 他回到房间里面,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柜里面翻出行李袋,开始打包。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胡乱地将自己的衣物塞进行囊里面,他满脑子都是父亲那一双充满着对儿子失望与无奈、沮丧与无力的眼瞳。 既然你这么不想看到我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用不着你赶,我自动从你面前消失总行了吧! 抓起装满衣物而鼓胀的背包,打开窗户,奋力往外头一扔。在一记沉重物体坠地的闷响声传来之后,他探头确认它落在后花园的草丛里。跟着,自己也攀爬出窗外,踩着二楼与一楼间窄小的装饰平台,往下一跃。 咚唰……啪嚓!几株矮灌木应声被折断在他的身子下,他拍拍屁股起身,捡起了背包。 回头看一眼离自己不远的一楼落地窗,窗内起居室内的熟悉景物,一瞬间已经烙印在脑海里了。 「……成可进!你背着那包包做什么?」 糟糕!瞥见了母亲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再不走,真会被老爸送出国,去海外当弃儿。于是当机立断地,他迅速转身攀上两公尺左右的围墙。 「成可进——」 将母亲的声声呼唤抛在脑后,他身手矫捷地在母亲慌慌张张地追出来之前,翻过围墙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一章 世人眼中,男公关牛郎,实在称不上是什么体面、有奋斗价值的工作。 ——靠巴结女人、拍女人马屁,吸女人的血(金)而活的寄生虫;专门吃软饭的小白脸;甚至有人形容他们是没骨气的人渣。 其实「牛郎是……」的负面形象,这种肉眼见不到、因人而异的模糊概念,本来就是会随着复杂的人心与媒体操纵的社会观感,而衍生出不同效应。扯远一点,说不定还可延伸探讨父系社会底下经年累月的两性角色对调冲突,反应到刻板印象时,所磨擦出的火花。 换句话说,在不透过有色眼镜诠释的角度,牛郎这份工作,也不过就是一般的「服务业」。 纵使牛郎里面不乏「骗财、骗色」的爱情骗子,可是什么样的行业都会有一、两颗老鼠屎混在其中,男公关这一行不是唯一的特例。 像是地位崇高的医生,也有涉及非法贩卖、中介器官的同业;而窃盗公众电缆的小偷,故意以资源回收业者作为伪装等等。总不能因为在粥里面发现老鼠屎,就以偏概全地说所有粥都发臭了,而贬低医生、资源回收业吧? 反观「公关」这一行,不也是如此? 「服务业」原本就是因应各种需要而诞生的行业。女性需要一个纾解压力的去处,和男人需要一个美女、美酒作陪之处才能谈生意一样,都是「公关业」蓬勃发展的理由。 一名公关若是谨守他身为服务业的本分,一切以客为尊、公私分明,又没做违法的事,没有理由不能抬头挺胸地面对世人严格批判的眼光。 像是从事男公关这行业已经进入届满一年的邓语凡,可是一点也没把这类评语放在心上过。 当然,他不懂得什么父系社会、职业偏见等等的长篇大论。他不受这些言词所伤,仅仅是思想单纯地认为,人家指称他们是「寄生虫」或「小白脸」,也只是描述事实。不管是做寄生虫或小白脸,也都不可耻,有什么好生气? 比方说「寄生」这个词,是指没有宿主就活不下去的生物。 这一行没有客人上门捧场,哪有他们牛郎的存在空间?根据这点,说他们寄生在客人身上,是一点也没说错,说得对极了。 还有「小白脸」用正向一点的意义来看,可以说是一种称赞。 因为,小白脸也不是人人想当就能当的。没有一点赏心悦目的本钱,谁会乐意在你身上花钱? 语凡反而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靠脸吃饭,更证明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这句话是对的。 头脑好的人,靠头脑吃饭;有一张丽质天生的「小白脸」的人,靠脸吃饭就行了——这是小时候语凡的母亲,长期灌输给他的观念。 只是语凡不晓得,这句话的背后,又藏着母亲对儿子用心良苦的母爱。 由于语凡牙牙学语与学习走路,都比一般幼童迟缓,所以语凡的母亲早早就带他去做了检查。经医生判定,智商略低于平均值的语凡,虽然还不到「低能」的程度,自行打理生活也绝不成问题,但很难在学业上有出色的表现。 他母亲不因儿子一辈子也成不了爱因斯坦,拿不了诺贝尔奖——哪怕是拿个班级第一名的成绩都不可能——而失望难过,她只担心语凡在课业屡受挫折、成绩始终吊车尾的话,会在他往后的人格中留下阴影,使他变成一个自卑畏缩的人。 ——没有iq,起码要有eq!她想。 因此,她不停地告诉儿子「你生得好看,以后靠脸吃饭就行了,不必担心」,努力要他专注在自身的优点,目的就是希望培养出儿子乐观、自信的一面。 姑且不论邓母的教育方针是对或错,但单纯、听话的语凡如她所愿地,成长为开朗积极、合群善良的青年,即便是明白自己有不如人之处,也从未自暴自弃、自卑地封闭起心房,畏怯他人的目光。 这份自信,塑造了现在容光焕发的他。 每一回听到女客人称赞他可爱、俊俏,对眼睛很补,他就很高兴自己能发挥「专长」,靠这张脸让她们开心,自己也很有成就感。 况且,假使靠「脸」吃饭,是一件无比糟糕的事,为什么大家对同样靠脸吃饭的模特儿、写真偶像明星,就羡慕不已呢?这样的差别待遇不是很不公平、太大小眼了吗? 还有,他能接受「小白脸」之类的骂声,但是像「没骨气的人渣」,这种不只是人身攻击的评语,即使是脾气温和如语凡,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牛郎人渣? 这等于是彻头彻尾否定了他们牛郎的人格与人权,这叫语凡怎能吞得下去?一定要卷起袖子,跟对方单挑的嘛! 坐在满室绿色的室内植栽、气氛宛如置身热带丛林的客厅里,刚到家的语凡,一边瞇着眼睛、紧皱着墨黑柳眉,一边恐惧地仰望着男人朝自己伸出的手。 「痛、痛、痛、痛……你轻一点!」 语凡的同居人兼房东兼「男」友蹙着眉头,执起了他的下颚,仔细检查。「只是些皮肉瘀伤吧,用冷冻肉块敷个两天就会好了。」 闻言,语凡松了口气。「刚挨了拳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下巴会碎掉呢!那可恶的臭小子,揍得可真用力。」 「你到底是跟谁打架?」言归正传,男人问道。 「不知道。」 「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跟人打架?连绑架你的嫌犯,你都可以原谅她们,还跟她们以『姊妹』相称,却和一个陌生人……不是吵架,而是打起来了?」不禁瞠目。 听他的口气,好像自己是个没脾气的烂好人。也不想想,自己又是为了谁,才会招惹上「被人绑架」的麻烦?说来说去,还不是男人的风流帐作祟! 假使语凡认真追究这笔帐,头一个该绝交、甩掉的人绝对是他成可非才对。 「我也是有脾气的!」瞪眼反驳,警告说:「应该发脾气的时候,我就会发脾气,不要以为我好欺负!」 「呵」地一笑。「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 语凡没有笨到看不出男人企图敷衍带过,他暗暗下定决心,改天一定要让男人明白,自己可是字字认真。 「说说看,那个陌生人怎么会惹到你发火?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不规矩的动作?是不是他吃你豆腐?」倘若是后者——男人目露杀气,言下之意早已不言而喻。 「蛤?」错愕了几秒钟后,语凡爆出笑声。「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因为被人摸个屁股就要扁人。就算真的被人吃豆腐,再吃回去不就好了?」 「笨蛋!就算你吃回去了,亏到的可是我!」 赏了他一记「你讲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的白眼,语凡把话题转回这一场意外冲突上面。 其实最初就是个小小的误会。 今天语凡和其它两名同侪,奉老板的命到街上揽客——讲白了,就是跟女孩子们搭讪、递名片,邀她们到店内光顾,增加业绩。 虽然他目前工作的「沙皇俱乐部」,和其余男公关俱乐部相较,生意算是相当不错了,但因为他们老板是个野心家,经常说「要做,就要做no。1。目标越大越好!」,所以光是「不错」还无法满足老板的要求,除了维持现有的客层外,他们经常要主动出击,到外面开拓新客户。 「他们和那家伙起冲突的时候,凑巧我站在街的对角和人讲话,没注意到他们为了什么而争执。等我发现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动手打了我其中一位同事,正往另一人的肚子上踹。」 语凡马上向身边的小姐说声「抱歉」,匆匆忙忙地赶过去——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他护着自家人,阻止那名陌生的年轻男子。 「看!简直是打不完的小强,打完一只又来一只!你也想挨打吗?来呀!」 这名长相出众、大少爷气质的陌生人,却出口成脏,见到语凡介入纷争,不分青红皂白就挑衅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不想挨打,也不想打人。你这样子公然在大街上动手打人,我要叫警察来处理了。」 「警察?警察来了也没用啦!是你们骚扰我在先,发这种什么鬼东西给我?『沙皇俱乐部』……一听就是变态的聚会!头衔还写得这么好听,取什么男公关经理?也不过就是寄生虫和吸血蛭,靠女人吃饭的孬种、垃圾!」拿着名片,陌生男子讲完之后,还将它撕碎,丢在地上猛踩。 语凡猜是同侪粗心,误把这名帅哥看成「妹」,上前搭讪,没想到搭到的不是温柔甜美的大正「妹」,而是暴力男大白鲨。 这样看来,是他们有错在先,应该要好好向对方低头谢罪,直到对方原谅为止。可是同事与年轻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语凡知道此事已经错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时机了。 「你、你这家伙还在讲!谁是孬种?你再说一次谁是孬种!老子我要撕烂你那张脏嘴!」痛得脸色苍白的同事抱着肚子,怒火节节高涨。 「孬种还怕人说呢!怎么,嫌刚才吃我那一腿不够呀?这次直接把你打到趴地好了!找不到人练拳,我正缺人肉沙包呢!」竖着中指,揭唇嘲笑。 「我——跟你拚了!」 同事想再冲向对方,语凡急忙架住他的肩膀,劝说:「别跟这种无聊人计较了。我们回俱乐部去吧!」 「没错,吃软饭的人渣,学人家逞什么威风?快滚!」 不知道是不是嫌这场骚动闹得不够大、围观者不够多,陌生人还在煽风点火。 语凡脸色一变,松开架住同事的手,转头看向陌生人。 「年轻人,我不知道男公关跟你有什么仇——」 「仇?哈!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你们这种三流牛郎,连进入林北视线范围内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个渣!」 「……我们是正大光明地付出劳力,赚口饭吃。」语凡本来不想和这种无聊鬼一般见识,但是……「我要你收回『人渣』这句话。」 「我偏不!怎样,要打吗?」一脸屌样地说。 对这种蛮不讲理的人讲理,就像是对牛弹琴一样,根本是白费力气的道理,语凡总算明白了。 ——看样子,这一架是避不掉,非打不可了。 语凡瞅着对方,默默地脱下外套,将衣袖卷高。 「小心点,邓语凡。那家伙会耍诈!」同事立刻提出警告。 他要怎么耍诈?语凡的脑子才晃过这疑问,陌生人就忽然仰高头,大喊着—— 「我草!那是什么东东!」 什么?语凡跟着抬起视线,仰脸对着天空。 下一个瞬间,咚! 「那家伙有够卑鄙的!故意指着天空,等我好奇地往上看时,突然一记拳头就从下往上,卯我的下巴!」回忆吃中拳头的那一刻,语凡气鼓鼓地抱怨。 痛楚是还好,但冷不防被偷袭的惊吓,让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跟着一阵地转天旋、眼冒金星,最后很丢脸地仰倒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原来喜剧片拍的搞笑片段,不全然是想象的呀……我一直觉得这情节一点也不好笑,很明显是主角故意耍白痴,毕竟现实中谁会那么笨,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男人喃喃自语。 语凡满脑子还停留在方才碰见的恶劣年轻人身上,没空理会他的欠扁言论。 「幸好后来艾咲哥出现——不对,我该改口叫他汪哥才对,多亏有他,一下子就制伏了那臭小子,正义才得以伸张。」说到目前自己最崇拜的人,语凡忍不住眉飞色舞,双眸闪闪发亮,赞不绝口。 「汪哥不愧是做保全的,身手没话说。只看他脚这样一拐、手这样一捞,马上就将敌人撂倒了。改天我也要请他教我几招!」 成可非听了,挑了挑眉,原本轻柔执着他下巴的拇指,蓦地往瘀青的中心点使劲一压、一转。 「好痛!」 凝结的瘀血处发出阵阵钝痛,语凡眼泛泪光地抗议道:「你在干什么啊?别揉了,很痛耶!」 「你还知道『痛』?」淡淡语气掺着一丝丝酸溜溜的味道,嘲讽道:「你没听过『怕热,就别进厨房』吗?你口中厉害的『汪哥』,人家几岁开始在道上打滚?搞不好人家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不怕痛。你呢?一点瘀青就受不了,狂掉眼泪,也想跟人家学打架?我看,在跟姓汪的学几招之前,你先学会像他那样不怕痛再说。」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熄灭了语凡高亢的情绪。 亲眼看到汪哥矫捷利落的身手,兴奋过头,就忘记自己迟钝的运动神经了。的确,笨手笨脚的他,在学会打人的招数之前,恐怕会先把自己搞到遍体鳞伤。语凡是很怕痛,可是他更怕给汪哥增添麻烦。假使自己的伤势影响到工作,汪哥在老板面前一定很难交代。 幸好可非有想到这一点,点醒了我,可是…… 哀怨地仰眸一窥他的脸。「我都受伤了,你是不会对我好一点喔?」忍不住对可非抱怨。 男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脑袋瓜子和他的相比,就像是中古时代的牛车和超级跑车对尬,还没起跑已经输了。不但速度慢、反应慢,做不到面面俱到,更不及男人想得深入。但男人有必要用这么不近人情的方式破坏他的美梦吗?……再不,多给他几分钟作梦也好嘛! 显然语凡使出的假埋怨、真撒娇的秘技,立即发挥了效果,前一秒男人浸淫在醋意中的双瞳,这一秒已经被笑意填满。 上扬着唇角,嗓音低柔地回道:「不是你演技越来越高明,就是你越来越聪明了,竟然跟我来这招。」 翘起下唇。「什么这招、那招,我是真的受伤了,又没有演——」 男人倏地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语凡宛如受到惊吓的兔子,浑圆黑瞳骤张。 「这样,有没有对你好一点?」含笑,回问。 「……哼!」回过神,嫣红着脸。「我是叫你对我好,又没要你亲我,是你自己爱亲的。这样子,应该算是『我』对『你』好吧!」嘴硬地说道。 「刚才的,不能算是亲吻。」不慌不忙地回应。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好骗喔!」 「那是治疗。我是故意声东击西,好让你不再注意到下巴的痛。」 语凡才不相信咧,这一听就知道是他诡辩所编的借口。 「我信用有这么差吗?」 男人促狭地再度靠近他的脸,一双微笑的深邃黑瞳像两池深不可测的水潭,直瞅着语凡,让人想躲也躲不开,想逃也逃不掉。瞅着瞅着,整个人彷佛就要跌入其中,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起来。 唔嗯……面前的这张脸,不管看几千几万遍,还是那么的……可恶。这张脸,最可恶的地方,就是长错了人、生错了脸! 他愿意拿自己这张光滑的脸皮,换男人刚毅而男人味十足的下颚。 他愿意拿自己的细眉大眼,换男人得天独厚的帅气五官。 他愿意拿自己的全部,换男人的全部。 欸,讲归讲,语凡知道吸引自己、令他羡慕的,不单单是一个阳刚、强而有力的外表,或是黝黑、健壮的身躯。 即使他和可非交换灵魂,欠缺可非拥有的高深学养和阅历丰富的人生经验,以及主宰一个人价值所在的关键——无法被模仿的性格,他依然不会是「他」,只会是个空有外壳的草包。 偶尔,真的是只有偶尔,语凡心中会冒出个小小的疑问—— 我有哪一点,吸引了可非呀? 理由倘若是他有张「漂亮」的脸蛋……去外面绕一圈,到处都有脸蛋美丽、相貌好看的人。不说别的,就说可非和自己交往以前所交往的对象,那些漂亮飒爽的女强人、活泼亮眼的辣妹,都有着不输他的外表。 以成可非优渥的内、外在和经济条件——不但是坐拥高收入的兽医,还是经营连锁宠物用品店的成功人士,又有着不亚于男模的身高和性格男星的外表——不愁没有身材、相貌样样俱佳的交往对象。 可是,现在可非却选择了他作为同居人,而不是那些青春无敌的正妹、风情万种的御姊。 为什么呢? 语凡觉得自己被成可非吸引的理由,非常具体、实在——可非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集所有语凡的渴望于一身。 喜欢上他,就像是爱上自己的梦想一样自然。 可是自己应该不是可非的「理想」,甚至不是可非的「梦中情人」类型吧? 语凡无意贬低自己,他敢打赌,假使是十七、八岁的小淑女们,比起可非这种菁英型大叔,自己这种草食系、疗愈系的长相会更受欢迎。 所以反过来说,怎么看都不像是拥有一颗「少女心」的可非,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 语凡并非怀疑可非对他的「爱」是谎言,只是觉得可非会喜欢上自己,有点不可思议,有点难以理解,也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只能说,成可非真是个「怪人」,居然为了他这一棵稀松平常的「树」,而放弃了整座「花园」。 「看样子我得好好证明一下我所言不假,好挽回我破产的信用。」揶揄着,男人明知道自己戏谑里带点邪恶的笑脸有多迷人,还故意冲着语凡直笑。 「不、不要以为你用嘴巴讲讲,我就会买帐!」 「噢,我不只讲,我还打算用我的嘴……好好地替你疗一疗伤。」 语凡还没消化这句话的意义,男人俏皮吐出的湿软舌叶,已经覆住他下颚那处瘀青,以恼人的节奏吮吻起来。 「啊嗯……」 破裂的微血管徐徐肿胀的疼;敏感皮肤直接承受双唇吮吸的欢愉。痛楚与快感交织的奇妙感官浪涛,淹没了他。 蜷起了脚趾,伸手环住男人的颈项,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啧啧的声响在静悄的室内,显得暧昧、显得猥亵。 「唔……唔……」 轻咬着唇,身体在亢奋中微微颤抖,主动仰高了颈子,让男人更便于吸吮。 随着男人力道轻柔的、刺激得恰到好处的舌,在瘀青处转动、按摩、蹂躏,喜悦的热流也在他下腹汇集,点燃欲望的火苗。 「哈啊……」半瞇着眼,不自觉地张开了嘴,露出颤栗不已的淫靡小舌,唇角滴流下一颗剔透水珠。 水珠还没坠落,男人已经迅速地以舌头接起了它,沿着原路舔回他的唇瓣,再以双唇封锁他放荡勾人的小嘴。 「嗯……嗯……嗯……」 四唇重合的那一刻,舌与舌也相互缠绕,汲取对方甜美的气息,分享漂浮的、醉人的、晕眩的无边快感。 再来。 柔软摩擦着强韧,火热吸吮着潮湿,感觉是那么的好。 再多一些。 舌头探索过每一寸丝绒般光滑的敏感黏膜,感觉是那么的火辣。 再更久一点。 重迭的呼吸、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同样激昂的心跳,在这个没有杂音、没有烦恼、没有人来打扰,只有彼此,感觉再对不过的一刻,能不能一直持续到永远?不要结束。 「唔嗯……嗯……」 当男人的手指攀上他的衣襟,解开上头两颗扣子之际—— 叮咚! 鲜少在这个时间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男人停顿了一秒钟,接着又继续往第三颗扣子迈进,似乎不打算停手。 叮咚、叮咚~~ 语凡叹了口气,制止了男人替自己宽衣解带的动作,道:「去开门吧,不管是哪位不速之客,看样子他门铃不按到我们去开门,是不会停的。」 可非不以为然地说:「会挑这种大家都入睡了的时间来,十之八九是个没常识的家伙。对付这种人,让他吃闭门羹就够了。」 「万一人家有什么急事呢?」 「电话都已经发明、问世超过一百年了,别告诉我他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方便的用具。」 「可能人家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啊!」 在他们两人讨论的时候,门铃声已经响了五、六次。语凡受不了这种间歇的噪音攻击,站起身。 「你不去开,我去开。」 虽然语凡待在可非家中时,一直避免去应门。毕竟屋主不是他,他大剌剌地跑去开门,总是怪怪的。 这时男人才死心,上前扣住他的手。 「你或许不在乎自己在别人面前半裸现身,可是我在乎。你去把衣服穿好,我去应门。」 半裸?语凡低头瞧瞧自己的「服装仪容」,不禁失笑。想不到只是几颗扣子没扣,在可非眼中已经是「不可见人」的模样了吗?又不是长了丰满的胸部,还怕被人看咧! 不过语凡承认不拘小节的成可非,一下子变身成喜欢小题大作的「吃醋大丈夫」,还挺可爱的。 无论来者何人,挑半夜两点来「拜访」,未免太离谱,除非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状况,否则…… 成可非在开启大门前,深锁着眉头,已经准备好赏对方一顿排头吃。 叮——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开门一叱。 咚——一手还按在门铃上的男孩,与成可非四目相交,两人双双愣住了。 愣住的男孩,是被成可非的「怒斥」给吓到无误。但可非的这一愣,则是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对、不起,我以为哥你睡死了,我怕你不醒来给我开门,我就得在外面街上餐风露宿一晚,所以只好死命地按……」哆嗦着唇,年轻男孩苍白着脸解释道:「请你原谅我,哥。」 可非二话不说,先摸了摸男孩的额头。有温度。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可非大哥?」 可非拧着眉道:「我以为七月还没到,自己就看到了好兄弟。」 「怎么酱子!我们是很久没见面了,也没有必要把我当成是好兄弟,咒我出事吧?」男孩抗议地往可非的肩膀搥了一拳。 可非盘起手,眉心依然紧皱地问:「为什么你会在这儿?现在还不到暑假,你不必到学校上课吗?难道是校外教学旅行?叔叔、婶婶知道你在这儿吗?为什么你要来台北,他们没先给我打个电话?」 「这些话,先让我进去之后再说吧。一整天在外头奔波,我两条腿硬得像是木棍,又酸又累。」 看着堂弟背着旅行袋,风尘仆仆的脸蛋上挂着两个熊猫眼——其中一边还有点黑青黑青的色泽。可非有预感,这个家族里面著名的问题儿童,十之八九会在他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一、两颗巨石,掀起令人头痛的浪涛。 可以的话,可非希望能立刻将这麻烦打包,空投回台南的老家。可是现在是半夜,他不能让未成年的堂弟——虽然他的身高已经不亚于成年人,真实年龄才十五、六岁——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游荡。 一边心想着自己得打个电话问婶婶,看这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一边无奈地后退一步,让出一条路。 「进来吧。」 「耶!」 得意地举一举双手,堂弟快步走入玄关,三两下剥掉脚上的球鞋,宛如走进自己家中般,径自往客厅走去。 「哥的房子还是一样保持得这么干净,一点也不像是单身……」 「喂,你等一下!别跑那么快,我有朋友在!」 结果,还是慢了半步。 走到客厅的堂弟,已经先和语凡打照面了。 「你!」 不只如此,堂弟还伸手指着语凡,怒道:「你这臭牛郎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是我要讲的。」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语凡一脸困惑不解地将视线抛向可非,道:「刚才我说在路上耍奸计揍我的,就是这家伙!这家伙是你认识的人吗?」 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可非的脑海里缓缓浮现了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