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侯门》 楔子 【楔子】 本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但在偌大府第来去忙碌的人们身上,却看不到丝毫愉悦的影子。 大厅里随着春风飘动的白幕,与外头的花团锦簇、五彩绚烂形成强烈对比,门口那气派的朱红大门顶端高挂的白灯笼随风摇晃着,无声飘送着一抹难言的凄楚。 威信公──唐宇震,在一场暗夜突如其来的熊熊烈火中,走完了繁华富贵的一生,享年四十有六。 一生醉心于烧制青瓷的唐宇震,未满二十便考取进士,对官职却不忮不求,只求在窑场能有一席之地,得到钻研的机会。 十数年前,唐家的掌上明珠唐文裕风光嫁进襄王府为侧福晋,允文允武的襄王爷成了唐家的女婿。 待襄王爷登基为帝,女儿受封裕贵妃,唐宇震也受封为威信公,享王爷爵秩,皇帝女婿更将一处官窑赏给了唐家,赐名唐窑,讨老丈人欢心。 从那时开始,唐家不再只是普通百姓人家,而是备受尊崇的皇亲国戚。 唐窑集唐宇震毕生心血,却没人料想得到,他此生最重视之所,最后却成了他葬身之地!? 荣华富贵在他生命走到尽头的这一刻,转眼成为一场空,虽然窑场可以重建,在不久的将来便可恢复原本的繁华,但远去的人却永远不再回来,这对唐家人而言,成了一道需要时间愈合的伤口。 唐宇震的福晋自从得知恶耗之后,几乎不吃不喝的过了三天三夜。唐家年幼,但却已显得英风飒爽的二公子难掩担忧的站在额娘身旁。 “文尧。”一脸苍白的唐夫人眼角注意到门口出现的身影,幽幽的唤了自己的长子一声。 唐文尧连忙走到她跟前,“额娘!” “得记得抚恤在那些大火中丧生工匠的家属,尤其是姚师傅……”唐夫人轻叹口气,“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偏偏他夫人正巧上窑场,姚家一夕之间失了两个亲人,肯定不好过,额娘记得姚师傅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儿是吧?咱们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关于此事,额娘放心。”唐文尧恭敬地轻声回应。 闻言,唐夫人欣慰的看着自己的长子,在他阿玛过世的那一瞬间,他似乎长大许多,根据律法──王爷的爵秩由他承袭,他将是这王府未来的主人。他该明白,纵使再悲伤,也得咬着牙将一切责任给担在肩上,包括唐窑的重建、抚恤。 “额娘就别烦了,大哥知道怎么做的!”唐家二公子唐文禹在一旁安抚的轻捶着额娘的肩。 “我知道,你跟你哥哥都能干!”她拍了拍他的手。 唐文尧看着脸上稚气未脱的弟弟,“文禹,你在这照顾额娘,宫里派的人来了,我得去见上一面。” 唐文禹听话的点点头。 长子走后,唐夫人静默了一会儿,想想不妥,脸色苍白的站起身。 “额娘?” “扶额娘到前头。” “可是……额娘!”唐文禹赶紧扶住身子有些摇晃的娘亲,神情难掩担忧劝着,“让大哥去接见便成了,您歇着。” 唐夫人摇了摇头拒绝,手慈爱的拍了拍次子的头,虽然年纪尚幼,但清秀的脸庞有着死去夫君的影子。这孩子不单长得像他死去的阿玛,也跟他阿玛一样,把窑场当成了家,总爱窝在那里。 王爷在世时,最得意的便是有子如此,克绍箕裘,只是他无缘看到这值得骄傲的儿子将来如何飞黄腾达。 “圣上派来的人,”她柔声的对次子道,“咱们不能怠慢。” 唐文禹纵使心中觉得不妥,也只能顺着额娘的意。 唐夫人走出了房门,吹来的春风令她的心思远扬。她唯一的女儿入宫成了贵妃娘娘,虽然备受恩宠,但要见上一面,却是难上加难。 纵使王爷过世,贵妃娘娘心中再悬念,最终也只能留在深宫之中暗暗垂泪,返乡之路对尊贵的贵妃娘娘而言难如登天。在这一刻,她终于体认那句“有女莫入帝王家”之慨。 在大厅里上完香,正候着的是圣上亲自指派前来护丧的大人──官拜正三品太常寺卿果尔。 指派果尔前来护丧,代表圣上对唐氏一门的敬重,也包含着对贵妃娘娘的宠爱,只是再多的尊荣,在人死后全成了过眼烟云,唐夫人看着厅上的太常寺卿时,心中不由得一叹。 “大人,”落坐之后,她轻声的问着恭敬在一旁的果尔,“怎么不见宁心格格?” “回福晋,格格一路舟车劳顿,才进城便累得睡了,要不,臣派人唤醒格格前来拜见福晋?”果尔据实禀报。 “无妨,就让格格歇会儿吧!”唐夫人出声阻止。 说起这位来自宫里的宁心格格,也算是个可怜人。 宁心格格的阿玛是正红旗,官拜步军副尉,最后却战死于沙场,当时掌管正红旗贝勒怜宁心格格孤苦无依,便将她送至宫中,太皇太后看她可爱,便作主给她起了个汉名叫宁心,还封了她一个格格的称号。 不过宫廷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来自蒙古大草原的小女孩,虽然被称了一声格格,但实际上不过是个没什么大权的小丫头。 丫头片子初入宫时,别说汉语,就连满语都说不了几句,常常一古脑的脱口说出一串蒙古语,没规矩,还闹了不少笑话,宫里那些势利的奴婢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 但裕贵妃却是真心喜欢这个没心眼、总是笑口常开的小丫头。在宁心格格入宫后没多久,裕贵妃便将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她汉语、满语。 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有了贵妃娘娘的疼爱,才让宁心格格的生活没有太多风浪的过了一段时日。 唐夫人想起裕贵妃从宫里托人送来的家书中提及,她特别跪请太皇太后恩准,派前来护丧的果尔大人带着这位可爱的宁心格格来陪伴甫丧夫的额娘,信中直说这孩子是个可人儿,有张会笑的脸,在这哀伤的时候,希望宁心可以代替她这不孝的女儿承欢膝下。 所以,虽然还未见到这位宁心格格,但唐夫人早把小丫头给疼入心坎里。 唐文禹背着双手,并没有费心留下来陪着额娘和大哥一同招呼从京里来的大官,他跟他阿玛一个样,只喜欢在窑场里干活,对这些繁文缛节没有太大的兴趣,嫌烦。 他很清楚大哥将会世袭成为王爷,而唐窑依然由大哥主导,所以他坚信唐府的光芒绝不会因为阿玛的过世而有任何埋尘,有他们兄弟在,阿玛一心悬念的唐窑绝不会因为这场意外而消失!? 想起了阿玛,他的心头一热,眼眶红了,他在心中暗自发誓,将来不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将唐窑传承下去。 就在这忧伤时刻,一个银铃的声音伴着春风飘进了他的耳里。 在哀戚时刻,府里上下没有人有胆子玩乐,只是这笑声中透露的无忧无虑,令他虽然心中不悦,却也忍不住循声走向声音出处。 在风光明媚的春日,花园里百花盛开,蝴蝶飞舞,只见在那里玩得正乐的是个穿着粉红绸衣翠绿薄裤的小女孩。 她欣喜的穿梭在花园草地间,一张红扑扑的可爱小脸上镶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一个不留心,她往前跌倒在地。 唐文禹没来由的心一惊,在她身边的婢女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已经先一步将她给扶起。 小小年纪的她没有呼痛,可爱的脸蛋依然带着笑。 “摔痛了吧?”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就怕吓着她。 小女孩抬着头,视线触及眼前高她半个头的少年,笑得很甜。 “不痛!”她的声音有着一抹特殊的韵味。 看着她勾起的嘴角,弯弯的眼睛,还有脸颊上可爱的迷人酒窝,他忍不住嘴角也跟着上扬。 “你是谁?” “我?”她悦声回道:“阿茹娜!” “阿茹娜?”他好奇的重复了一声。这不是个汉名,也不是满名。 一个老妪表情有些不悦的赶了过来,恰好听到小女孩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格格,你方才说什么?” 小脸瞄了老妪一眼,可爱的嘟了下嘴,“不,不是阿茹娜,嬷嬷说我得告诉人家,我叫宁心格格。” 唐文禹闻言,很快的就明了这丫头是姊姊疼爱的那位空有格格之名,在宫中却没人看重的蒙古格格,阿茹娜是她的蒙古名,宁心则是太皇太后给她起的名。 原本以为姊姊言过其实,宫中的奴婢纵使再势利,也该明白主子仍是主子,如今看着站在一旁那神色不善的老妪,看来传言不假,这位格格确实不受尊重。 望着宁心带笑的脸,对她所受到的对待,他没来由的感到气愤,他捺下不平,柔声的说:“阿茹娜,你的汉语说得极好!” 他叫她的蒙古名,这使她笑得更开心,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叫她了。“我的汉语是美丽的贵妃姊姊教我的,我还会说满语,不过我说的最好的是蒙古语,我可以……” 她的话语突然一窒。 “怎么了?”见她表情微变,他不由得关心的问:“疼吗?” 她摇摇头,缓缓的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脸颊。 她的碰触使他一惊,想起方才他因为思念阿玛而不经意流下的泪痕并未擦去,他赶紧头一撇,想闪躲她的碰触,也掩饰他的尴尬。 她不知是不懂他的暗示、或是关心,她拿起腰间的手绢径自替他轻拭泪痕,他不再退缩,静静的看着她,就算不说话,她那弯弯的眼睛好像在笑似的。 “别哭!”她甜甜一笑,伸出手抱住了他,就像她想家的时候,贵妃娘娘总是这么轻搂着她。“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一哭,阿玛会说:‘这世上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渡不过的河,所以不要哭,哭是最没有用的!’” 唐文禹可以感觉她的小手轻拍着他的头。 “格格,你这成何体统!?” 老妪正要将宁心给拉开,唐文禹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老妪看到他锐利的眼神,僵硬的停下了动作。 “阿茹娜,”收回目光,他转而温柔的看着宁心,“瞧你,说得好似个小大人,但是你明明就是个小丫头,而且连路都走不好,刚才还摔跤呢。” “我只是要蝴蝶!”她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反而指着远方,眼睛笑成了弯月说。 他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今年园子的花开得真美,满园蝴蝶飞舞,只不过阿玛的死令府里上上下下根本无心玩赏。 “你喜欢蝴蝶?” 她点点头,“自在飞舞又漂亮。” “蝴蝶再漂亮,也没有你的笑容好看!”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一副懵懂的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似乎渐渐进驻他的心。 “陪我抓蝴蝶!”她开口打破沉默,还晃着他的手轻声要求。 他看着满园的花团锦簇,蝶乱蜂喧,嘴角扬起了一个久违的笑,他拉着她的手,轻摇了下头,“别捉了,我的小祖宗!你说蝴蝶自在飞舞,就该清楚明白,它之所以美正因为它属于天地,它既然属于天地,就该让它飞舞在天地之间。你来自蒙古,更该明白那种自由恬适的感觉才是!你要蝴蝶,我答应你,送你一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蝴蝶!” 她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真的吗?” 他肯定的点头。 “那阿茹娜不要一只,阿茹娜要一对!” 他微笑的看着她。 “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听到她天真的话语,他忍不住大笑,“好!你要一对,我给你一对!”他爽朗的答应。 “真的吗?” 他对她伸出手,她也开心的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坚定的表示,“我绝对不骗你!” 那一年,他十二岁,她不过八岁。他失去了阿玛,在心情最糟的时候,遇上了她── 看着她的笑容,他喜欢,真的很喜欢! 在这一片肃穆哀伤的气氛中,这位来自蒙古的格格,甜美的笑就如同这满园吹拂而过的春风,给死气沉沉的唐府带来些许的希望。 第一章 过了午膳时分,偌大的唐王府里一片寂静,绝大部份的人正休憩着。 唐文禹专注在书案前,仔细的将这几日烧窑的心得逐字写下。 他太过专注,直到不经意的动了下脖子,这才感到一阵疲累袭来。他放下了笔,伸了个腰,活动筋骨,目光不禁望向窗外那一片湛蓝的天。 一阵微风吹来,稍稍消了些暑气,看着那满园子的青翠,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脑中突然想起那张总是爱笑的脸。 他情不自禁的走出书房,才走几步,一股清新花香伴着微风而来,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调侃的想法一闪而过,他眼睛一转,立刻躲在漆红圆柱的阴影处。 当声音越来越近,他一笑,突然闪身出去,喊了一声,“哇!” 宁心猛然被吓了一跳,差点跌倒在地,好险身后的婢女小宛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你……”宁心好半天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不停的眨着眼。 唐文禹看着她的神情,不由得大笑,“你什么没料到咱们宁心格格也有结巴的一天。” “你坏!”宁心该生气,但看着他,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每次都捉弄人!” 他低声一笑。 初识她彷佛还是昨日之事,转眼之间,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是那双会笑的眼睛依然没变,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令他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 “没办法,”他伸手拍了拍她红红的脸蛋,“全唐府上下,没人陪我玩,只能捉弄你。” 她将他的手给拉下,皱了皱鼻子,“堂堂贝子爷,谁敢不陪你玩,是你看不上眼罢了。” “确实是如此没错,”唐文禹俊美的脸颊有着一抹迷人的笑,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你实在应该感到欣喜才是。” 她不解的瞄了他一眼,接着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进了书房。 “不懂吗?”他扬了扬眉,眼底掠过一丝兴味,“毕竟我可不是随便人都捉弄,你可是万中选一,该感激涕泗才对。”口头上仍想逗弄她。 “你就只会耍嘴皮子,”她抬起手,轻敲了下他的头,“改天我一定向你讨回个公道!” “好,我等着。”唐文禹爽朗的大笑,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不顾有下人在,手一伸,就把她给抱进怀里。 从很久以前,他便恋上了抱着她的感觉,闻着她身上所传来的清香,总会令他烦躁的心奇迹似的沉静。 当年在丧期结束,原本该被送回宫的她,哭哭啼啼的不愿走,甚至还说她不要当那不自由的格格,只想当个普通人,就算当唐府的奴婢都行,说什么也要留在王府里。 看着她,他心中满是不舍。 他明白她虽年纪尚幼,但是骨子里流着来自大漠那向往自由的血液,回到宫中等于被折断了羽翼,一辈子再也无法逃离。于是他求着额娘向宫中的贵妃姊姊求情,就这么暂时把格格留在王府。 虽然唐家也算是官宦之家,但因为他们死去的阿玛向来爽朗,大哥也是性情中人,所以只要关上门,就没有太多琐碎的繁文缛节,宁心留在这里,自然可以自在的快乐成长。 他当时还作主将那个管东管西的讨人厌老妪给逼回宫去,然后又替她找了个年纪相仿的小婢女陪她,并答应她这辈子绝对守候她一辈子,不让她再受一丁点的委屈,这才使得哭哭啼啼怕早晚会被送走的她安下心来,破涕为笑。 那时他额娘就看出了他的心意,明白这可爱的宁心格格早晚是自己的儿媳妇,所以对宁心疼爱有加,只可惜额娘没有等到喝宁心奉上一碗媳妇茶,就因一场大病而撒手人寰。 “今日天热,”唐文禹低头瞄着她,声音一柔,“怎么不在房里歇着,跑到我这来?” “想你!”她的手勾着他的脖子,动作不带有一丝羞怯。 她的话使他一笑,赞赏的点了点头,“这句话中听。” “既然中听,”她皱了皱鼻子,“就告诉我件事。” 他挑眉无声询问。 “怎么每次你总能先一步知道我来了?” 唐文禹的手紧了紧,低下头专注的看着她,“咱们是心有灵犀。” 她清澈如同无底的眸子迎向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两人之间的一切就每日会日升日落一样的自然。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起成长。为了她,他学会蒙古语,不在乎她是无父无母、只是个空有称谓的蒙古格格,看着他眼底的深情专注,她的心头便一阵阵的发热。 两人心意相属,早就认定了彼此。 唐文禹使了个眼色,示意一旁的婢女退下,书房里很快的只剩他们两人。 “阿茹娜!”他轻声唤着她的蒙古名,在他们独处时,他总喜欢这么唤她,而全天下也只有他这么唤她。 “嗯?”她窝在他的怀里,分心的应了一声。 他低头靠着她的颈子,嗅着她身上的清香,“今年咱们实在该成亲,再不成亲,你就成了老姑娘,没人要了。” 她睨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明白在他状似戏谑外表下的心焦。 他们之间的婚事可谓是一波三折。 她十五岁那年,原本老福晋打算作主请贵妃娘娘赐婚,偏偏在这时老福晋突然身染恶疾,群医束手无策,病情时好时坏,折腾了大半年,最后一命呜呼。 等到三年守孝期满,大哥再次提及两人的婚事,但与大哥结缡多年好不容易怀了身孕的少福晋却在此时不小心失了胎儿,现在还一病不起的躺在床上,于是乎,他们的婚事又再次压了下来。 宁心佯怒的瞪他一眼,“大胆!竟说本格格是老姑娘!?” “这也是事实,你都快二十……” “还说!”她不客气的拧了拧他的耳朵,“想娶我的皇亲国戚可多着呢,多到都排到了城外去了。” “那你去嫁他们好了。” “我怕我真嫁了,”她笑得得意,甜滋滋的戳破他的违心之论,“你会心碎而死。” 他爽朗的大笑,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 “别忘了,你说我们是一对比翼双飞的蝶,”她拿起别在腰际别致雅观的蝴蝶薰香瓶,柔声说道:“谁也少不了谁!” 她手中的瓷雕瓶身手工精致,巧夺天工,里头放着香花和香料,发出幽幽的清香。 这不单是个外人眼中难得一见的珍品,背后更代表着他对她所许下的承诺。 薰香瓶有一对,两只瓶上都有着她最爱的蝶,一个在她身上,一个被唐文禹珍藏着。 为了这对蝴蝶瓷雕瓶,唐文禹试做过无数次,却也失败无数次。 总跟着他,待在窑场的宁心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她曾经忍不住开口要他放弃,但他总笑着说,再试最后一次。但每次失败之后,总有最后一次,因为他不放弃的执着,一试再试,花了他近三年的时间,最后才完成。 他的所做所为落入了宁心的眼里,让她更认定了这个男人是她一生最深的眷恋,永远不变。 一对蝶,代表着他与她总是形影不离。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微启的小嘴。 她脸微红,笑着轻触他的下巴,“我今天带了个东西让你看看。” 他好奇的挑了下眉。 她转过身,方才她看到自己婢女退下前将东西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她伸手拿起,交到了他手上。 在她满心期待的目光下,唐文禹将画打开,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八仙庆寿图。 他对她赞赏一笑,“你画的?” “当然!”她一笑,“我承认淘泥、摞泥、拉坯、烧窑那些工夫我比不上你,但要论起画坯、上釉,不是本格格自夸,你可得叫我声师傅才成。” “是啊!”唐文禹听话的唤了一声,“师傅!” 她笑得更加开怀。 在唐家这些年,她受了唐文禹的影响不小,也对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尤其画坯的功夫更是了得,就连唐窑的几个工匠都忍不住对她的成品竖起大拇指,所以这声师傅──她受之无愧。 “让我猜猜,”他侧着头,看着她那双爱笑的眼睛,“这是送给我大嫂的?” 她轻轻的点点头。 “这是我给福晋的生辰祝贺之礼。你看,”她指着自己的构图,“这八仙四周满寿字,慈悲为怀的众仙要给大嫂送来无数寿,盼她──那森布赫!” “那森布赫。”他一笑,重复了一次她所说的蒙古语,汉语之意是长健又长寿。 宁心微笑的点头。虽然还未过门,但是她早已认定自己是唐家的一份子,福晋一病不起,她与王府上下都一样心焦。 这些年来,王府的人都待她极好!在此与跟在宫中的生活截然不同,在这里的她,快乐得好似回到了在蒙古草原那时无忧无虑的光阴。 对于回到蒙古一事,宁心早已不再强求,因为在唐文禹身边,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归属。 “你如此大礼,”他抚着下巴状似深思,“硬是把我这个做小叔的比了下去,我可得好好想想要送什么才好。” “还想什么?这就是我们的礼啊!”她娇柔的看着他道。 “我们的礼?”他顿了一下,“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我……” “唐大师傅亲自出马,”她拿起自己亲绘的庆寿图,甜笑的看着他,“你可以拉胚、烧窑,由我来画胚上釉。” 他先是一愣,最后扬声一笑,“你要什么?” “我要一对瓶,我要在瓶上画上这幅图,所以我说──这就是我们两人所赠之礼。” “搞了半天,方才还甜蜜的说是想我才上这里来,原来,”他不客气的指了指她的图,“要我给你对瓷瓶才是你来找我最主要的目的。” “就算是如此,”她微笑看着他,“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娘子都开了口,为夫的岂敢不从?”他将她压入怀里,“咱们向来就是夫唱妇随,说到这,我可迫不及待想要开始了。” “那我们明日就一起上窑场吧!” “好。”他自然是满口应允。 这便是他此生最向往的生活。对于升官晋爵他勾不起半点兴趣,他烧窑,她绘胚──琴瑟和鸣,虽然生活平静,却有种难能可贵的幸福。 何其有幸,在他历经唐窑大火、丧父、丧母种种灾厄,她总是陪伴在他身旁,此生他们认定了彼此,相守一世。 他的心目中,她是他放在心上的宝贝。 “格格──爷来了!”宁心的贴身侍女小宛兴匆匆的跑向缩在墙角的主子身边。 “你确定吗?” 小宛肯定的点点头。“这次肯定成的!” 宁心的双眼闪着趣味的光亮,拉着小宛躲进角落里,紧张的等着每日约莫这个时刻都会经过这里走向书房的唐文禹。 想到每次总被他捉弄,宁心打定主意,总要讨回一次公道。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嘴角一扬,算准时机,一鼓作气的从角落猛然跳了出来。大叫一声,“哇——” 迎面而来的高大男子明显身躯僵了一下。 宁心张大嘴,原想放声大笑,可定眼一瞧,来人的脸……笑声硬生生梗在喉间,小嘴惊愕的大张着。 第二章 唐文尧安抚了下狂跳的心,被突然冒出来的宁心骇住,他稍定下心神,有礼的作了个揖,“格格。” 宁心用力的将嘴巴给阖关上,慌张的连忙一福,“王、王爷!” 身后的小宛则直接吓得跪到地上,心里直喊惨了。 就在她们主仆俩手足无措之际,唐文尧身后响起一串爆笑声。 宁心微侧了下头,就看到唐文禹正站在唐文尧身后不远处。 原本想要讨回公道,没料到最后出丑的还是自己,她尴尬的低下头。 “失礼了,王爷!”她不甚自然的致歉。 “丫头,”唐文禹在自己的兄长还未开口前已飘然走向前,拍了拍未过门娘子的头,“你真行!这次差点就成功了。” 其实他远远就看到宁心主仆俩笨手笨手、鬼鬼祟祟的身影,加上宁心身上所佩带那只出自他手的薰香瓶所飘散出来的幽香,那味道是他再熟悉不过,所以很快的就猜出她想做什么。 正好看到大哥走来,他索性拉着大哥,将计就计的让大哥走在前头。 宁心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就见他对她挤了挤眼,很快的就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虽然生气,但想起方才王爷的表情,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圆圆的眼睛又成了弯月。 看着弟弟和格格眉来眼去的模样,唐文尧无奈的摇了下头,清了清喉咙,要他们适可而止。 宁心立刻暗暗吐了下舌。 “大哥!”唐文禹也收起嘻笑的神情,对自己的兄长说,“失礼了。” 唐文尧的目光在弟弟和宁心身上穿梭了下,最后长长一叹,率先走进了唐文禹的书斋。 宁心看着唐文尧的背影,小声的问着唐文禹,“王爷不会生气吧?” 他带笑的瞄了她一眼,“不会!你别忘了,你是格格,全唐府除了我以外,看是没人敢发你脾气。” 宁心听了忍不住翻了下白眼,“我这格格是个假格格。” “别胡说!”他不喜欢她这么说自己。 “我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宁心轻笑看着他一脸的不快,“要不是太皇太后垂怜,贵妃娘娘疼爱,你们唐家又好心的收留我,我这格格就算成长在宫中,说不一定这会还是个土里土气、啥都不懂的土丫头。” 他敛容不悦的睨了她一眼。 知道他生气了,她赶紧对他甜甜一笑,赶紧转了个话题,“方才王爷的表情好好笑,你有看到吗?他被我吓着了。” “这是当然!你突然跳出来,谁不会被吓到?”知道她的用心,他就顺着她的话答腔。 “但我原本打算吓的可是你,你别让王爷走在前头不就没事?” “我本也是这么想,不过,你不认为让他走前头不也很有趣吗?曾几何时,你能有机会可以吓个王爷。” 宁心侧着头想想也有道理,脱口说:“说的也是。” 两人相视一眼,同声笑了出来。 听到身后的笑声,唐文尧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还未拜堂的两人有时就像长不大的孩子,总以捉弄人为乐,不过也因为有他们在,王府总是满是笑声。 他坐到书案之后,看着弟弟细心所记载的唐窑纪事。他很清楚,他虽名为唐窑的督窑官,但是制窑的功夫却远远不及弟弟。 文禹尽得死去阿玛的真传,也多亏有他,唐窑至今不但可以维持阿玛生前的荣景,更有更上层楼的赞誉。 看着文禹与宁心两人不顾有他人在场的嬉闹着,他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看来是时候该把两个人的婚事给办一办。 这阵子给他宫中的贵妃姊姊捎封信,请她作个主,下个诏令,然后等到自己的福晋身子骨好一些,就可以让两人拜堂完婚。 “文禹,过一阵子本王要亲自送朝鲜王大婚的贡品远赴朝鲜,”唐文尧开口交代正事,“唐窑就交给你了。” “是!”唐文禹正色的领命。 “别总是捉弄格格,”唐文尧语重心长道,“等我回来,你们就要成亲了。” “听到没有?我大哥说我们要成亲了!” 宁心脸一红,“听到没有,王爷要你别总是捉弄我?”这才是重点。 见她难得的娇羞模样,唐文禹大笑的搂了搂她。 看着他们两人相处的模式,唐文尧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爷!” 听到门口响起熟悉的声响,唐文尧微惊,一抬头,便看见福晋在婢女的扶持之下走了过来。 “芳儿,”唐文尧急着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今日外头的阳光好迷人,”云芳轻声回答,“所以忍不住出来瞧瞧。” 唐文尧皱起了眉头,“你该在房里歇着!” “躺了好些天,骨头都快散了,”云芳柔声抱怨。这些日子受了风寒,浑身没力气,今日终于有些力气可以下床,但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却已经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福晋!”宁心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她身旁,娇柔的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云芳关爱的看着格格,她向来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瞧你们笑得开心的,远远就听到了。” 宁心一笑,覆耳在对她轻声说了几句,手指着一旁的唐文尧。 云芳的目光飘向自己的夫君,忍不住笑出声。 “别跟着他们一起取笑我!”唐文尧叹了口气,眼底闪着对妻子说不出口的担忧,“我看咱们得找一天快点儿让他们成亲,不然两人总像长不大孩子似的,也不是办法!” “嗯!”云芳也赞同的点头,“就等王爷从朝鲜回来后吧!格格,择期让你和文禹拜堂成亲可好?” 话题又回到令她不自在的事上头,宁心不禁羞红了脸,“福晋怎么问人家这个呢!” “脸红了!小叔,”云芳笑着看一旁的唐文禹,“咱们小格格害羞了。” 唐文禹纵声大笑,将宁心搂了过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咱们就别再提了,到时吉时一到,咱们把格格丢进喜房就行。” 唐文尧没好气的睨了嘻皮笑脸的弟弟一眼,“别胡说八道,宁心可是个格格,哪能任你胡来!带格格去洗个手脸,差不多该用膳了。” “是!”唐文禹爽朗的应了一声。 云芳转身交代自己的贴身婢女姚华准备用膳,不过她才说完话,就感觉一阵天眩地转。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她双腿一软,竟晕了过去。 一弯明月高挂在天空,冷清的打更声随风传来,整个世界显得安静寂寥。 宁心轻移莲步,缓缓的从后头抱住了唐文禹。 他嘴角一扬,没有费心的转头看是谁,因为他已经太熟悉生命之中有这个人存在,就算只是一个呼吸声,也可以知道来人是她,他最爱的宁心。 “想什么?”宁心轻声的问。 站在楼台上,看着明月高挂,水面上倒映着月影,唐文禹低头沉默,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头,微敛下眼,“没什么。” “骗人!”她绕到了他面前,抬起的小脸上头带着微微的笑意,“你真不会说谎。” “我会!”唐文禹温柔的瞅着她,“是我不擅长说谎骗你罢了。” 他的话使她脸上的笑意更甜,“你虽不想说,但我知道你在担忧福晋。” 唐文禹沉默无言。他与大哥感情打小便好,现在大嫂重病,药石罔效,看着大哥心焦如焚,他自然也心情沉重。 就连远在京城的贵妃姐姐知道此事,还特地派了御医送来珍贵的补药,但依然没见太大的起色。 她那不知名的怪病,就跟死去的额娘一个样,所以大伙儿虽未说出口,但都担心大嫂会跟额娘一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格格!”他突然轻唤一声。 听到他的叫唤,宁心不由得皱起眉头,“我实在不喜欢听你用格格唤我,每次这么叫我,总没好事!” 唐文禹闻言笑了,拉起她的手,轻吻了下她的手背,“我得出趟远门。” 她却是不解的看着他。 “朝鲜王大婚,朝廷要大哥亲自护送唐窑瓷器远赴朝鲜,但看这情况,还是由我去比较妥当。” 宁心沉默了一会儿,向来唐窑对外的事务都是王爷处理,文禹则身负窑场的运作,只是这次情况特殊,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你该知道,”他柔声续道,“我这一去,一来一往之间,三、五个月是跑不掉的,看来咱们的婚事得再延一延。” “延是无所谓,你别延到最后不要我就好了。”在宁心轻快俏皮的语调之后,有她没有说出口的体贴。 她已经等了他许多年,他对她的心,她全都明白,虽贵为格格,但她的身份却不比一般,她拥有的只是一个封号,若少了称谓,她只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可王府上下没有人瞧不起她,每个人都疼爱她,她希望待在这里一生一世,但让她如此眷恋此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他。 他忍不住动情的伸手搂住她。 他深情的说:“委屈你了!” 她轻摇了下头,拿起腰间的薰香瓶,在他的面前晃动着,“记得吗?这是你因为一句随口对我的承诺而费尽心思多年所亲手制作赠予之物,我喜欢蝶,所以你送我一对蝶,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此生相依,一世相守。我明白你是守信之人,绝不会负我!所以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都等你,纵使要等上一生一世,我也等你。” 虽早知明白两人相爱,但听到她的话,他仍感动的一笑,吻了吻她的脸颊。 “爷!”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他们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处,就见云芳的贴身婢女姚华急忙的跑了过来,因为太匆忙,反而跌了一跤。 “小心点!”宁心连忙上前扶她。 姚华因为疼痛而扭曲着一张脸。 “摔痛了吧?”宁心一脸难掩关心的打量她。 虽然姚华是个下人,但是她和唐家兄弟从没把她当成外人看。 姚华的爹原本是唐窑里的拉胚师傅,手艺超凡,是窑场数一数二的能手,只可惜当年那场大火不单使唐府失去了主子,也一并夺走姚华爹娘的性命,唐家基于道义,便将孤苦无依的她给带进唐府,就近照顾。 当年老福晋原打算作主收她为义女,但是姚华婉拒了,她表示有顿温饱,能当个奴婢报答老福晋慈悲就已经心满意足,于是跟在老福晋身旁为婢。 老福晋死了之后,她便转而伺候少福晋——云芳。到今一晃眼多年,姚华也总尽心尽力的跟在云芳的身旁。 姚华的年纪与唐文禹和宁心相当,三个人一起长大,情谊自然不同一般。姚华稍长宁心几岁,或许是因为她跟宁心一样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所以宁心跟她特别有话说,跟她也特别好。 “没事。”姚华忍着痛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宁心低头注意到了姚华的裤子上都染了鲜红的血迹,“还说没事,你都跌伤了!” “没关系的,格格。”姚华焦急的拉住她的手,“现在不是管奴婢的时候,奴婢这点小伤只要上个药便成了,是福晋——福晋出事了!” 唐文禹脸色微沉。 “福晋怎么了?”宁心心一惊。 “福晋吐了好大一口血,眼一翻,就晕死过去。” 第三章 唐文禹当机立断没有留下来追问详情,而是拉着宁心的手,转身就急急的往大哥、大嫂的卧房跑去。 看着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云芳,唐文尧一脸担忧。 想到妻子在失去孩子之后,身子大伤,纵使有宫里派来的御医费心调理,但情况也是时好时坏,见她此刻的模样他不由得心情更加凝重。 御医轻叹口气一起身,唐文尧就立刻起身问道:“罗大人,如何?” “臣惶恐!”罗御医的拱手作揖,眉头深锁,“微臣才疏学浅,实在找不出病因,以至于无法对症下药,臣——无能为力。” 宁心坐在床沿,担忧的看着云芳。 福晋这副模样让她想起了三年前老福晋的模样,那时老福晋也是像这般,找不到任何病因,没多久就香消玉殡…… 此时,她的肩头突然落下重量。 她抬头望去,就见唐文禹低头对她微微一笑,看出她没说出口的担忧,柔声安抚,“放心,大嫂会没事的!”但他心里也浮动着不安。 她柔柔回他一笑,她也希望事情如此。 “我交代厨娘给你们弄些吃的。”宁心握了下他的手,说完就要离去。 唐文禹捉住她的手阻止,摇了下头,“我不饿。” “你不饿,王爷也饿了。”她柔声提点,“别忘了,你得劝劝王爷保重自己的身体。”若连他也不进食,如何说服王爷? 看了一脸木然的兄长,唐文禹很快意会过来,他感激的捏了下她的手,“我明白了。” “我去去就来。”宁心对一旁的小宛使了个眼神,便起身离去。 她才出房门,正好看到迎面而来的姚华手上拿着一个托盘。 “你拿了什么?”她好奇的向前询问。 “主子们晚上什么都没吃,所以奴婢交代了膳房,弄了些桂花汤让主子们润润嘴。”姚华恭敬的低下头回应。 “唐府没你还真不行,你总是设想周到。”宁心有感而发,由衷感谢姚华的贴心,然后叫唤一旁婢女,“小宛。” “格格。”小宛立刻上前。 “把桂花汤拿进去给王爷和二爷。” “格格,”姚华一惊,“奴婢拿……” “别忙!”宁心轻摇下头制止,真诚的表示,“让小宛去吧,让我看看你的脚伤如何?” “没事了。”姚华明白宁心是关心她,于是也就顺着主子的意,将手中的托盘由小宛拿了进去,“谢格格关心。” “都流了血怎么会没事?”宁心轻声说道,“我看,还是我叫人给你请个大夫。” 见宁心真的要去差人,她赶紧阻止,“格格,奴婢真的没事!” 宁心轻叹一声,“别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是奴婢,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你才不是什么奴婢呢!” “格格,血统这种事是骗不了人的,”姚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满,“奴婢死去的爹不过是个窑场的师傅,要不是当年老福晋怜惜,奴婢现在可能得流落街头、三餐不济了。” “你说这话不是说到本格格头上来了吗?”宁心佯怒的斜睨着姚华,“本格格死去的阿玛也不过是个步军副尉,要不是太皇太后和六贝勒看我可怜,赏我一个格格的称号,我现在也不过是个在蒙古草原打混的野丫头。” “格格恕罪!”姚华急急跪下,“奴婢该死!奴婢没这个意思!” “你起来吧。”瞧她紧张兮兮的,宁心不由得失笑,一把扶起她,“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不想你如此见外,瞧你,膝盖都伤了,还跪得那么急,我真得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才能放心。” “格格,奴婢真的没事。”姚华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四周,确定无人,才将自己的裤子给拉起。“不信的话,格格请看。” 宁心看到她的动作先是微惊,在见到她完好无缺的膝盖时,更是惊得双眼大睁。 方才她明明就瞧见她的衣服上染上了血,怎么现在一丁点伤都没有? “怎么会?” 姚华怯生生一笑,“奴婢就老实跟格格说,其实奴婢死去的娘,家乡村落里有个神医,只要他愿意出手相救,这天下没什么病难得倒他。当年因为我外婆曾经帮过他,他感激之余送了我们一瓶神药,不管什么样的伤,擦了它之后伤口便会痊愈,只可惜,虽然我已经很省着用,但药已经没了。” “世上真有此神药?”宁心感到怀疑。 “是真的!”姚华用力点头,“奴婢还想去找这神医,若是他愿意,说不定咱们福晋就有救了!” 宁心闻言,脑中灵光一闪。 御医都找不到病因无法对症下药,也许找这神医,福晋真的有救! “姚华,你能带我去找那位神医吗?”心意已定,她焦急的询问。 姚华一愣,“格格要去?” “是!”只要能救福晋,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只怕路途遥远,格格是千金之躯……” “不管多远,我都要去!而且我才不是什么千金之躯,所谓格格,只不过是个虚名,我是蒙古人,生长于草原之上,身强体健,不若你们南方女子那般柔弱。”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一定要去!”她态度坚定。 “你要去哪里?” 听到身后的声音令宁心一愣。 “怎么不说了?”唐文禹走到她身旁,低头询问就见她一脸的不自在,“要去哪里?” 不想徒增他的烦恼,她抬头对他甜甜一笑,“没要去啦!” “没去哪?”他玩味的打量她脸上的神情,“别想骗我,老实招来。”两人太熟,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逃不出他的鹰眼。 心知瞒不了,宁心微敛下眼,不太情愿的说:“是姚华知道有位神医,我想要她带我去求神医出手救福晋。” “神医?!”唐文禹转而看向姚华,厉声质问:“真有此事?” 姚华闭着嘴,缩着脖子,不敢开口。 “你别这口气,吓着姚华了!”宁心轻拍了下他,转头看着姚华,“你别怕!爷没恶意,他只是担心福晋,凡事小心了点。不过我信你,咱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我不信你,信谁啊?你带我去!” “格格!” 听到唐文禹的叫唤,宁心在心中长叹口气。在他开心的时候,他会宠爱的唤她阿茹娜,捉弄她时会叫她宁心,生气的时候就叫她一声格格。 “我只是想要帮忙!”顾不得姚华在场,她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里,轻声的说:“王爷要照顾福晋,你要送贡品上朝鲜,算来这王府上下也只剩下我最得闲,就让我走这一趟可好?”至少让她尽份心力。 见她眼底写着烦忧,唐文禹不禁沉默,他也不是置他大嫂的生死于不顾,只是若真让宁心独自上路,说什么他也放不下心。 “姚华,”他搂着宁心,问着一旁的姚华,“这神医此刻人在何方?”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听我死去的娘说过,上次见到他时,是在我娘的故乡!”她老实回答。 宁心感觉出唐文禹态度已经不再强硬,便柔声继续要求,“拜托,让我去!” 他摇头。 “文禹——” “记得吗?”他动手解开她腰际间的薰香瓶,交到她的手心中,“我说过,我要守候你一辈子,所以我绝不可能让你以身试险。” 她柔柔的笑了,看着缠绕她心底的人,“我明白你关爱我,但这次情况特殊,所以……” 他断然拒绝,并表示,“没有任何例如。若你真相信那神医有此能力,那就由我去找吧!” 唐文禹的话令她感到意外,“可是你得运送瓷器上朝鲜,这一来一往,若大嫂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唐文禹眉头微皱。他倒没思索到这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姚华迟疑的开了口,“奴婢死去的娘亲的故乡,就在前往朝鲜的路上。” 这话让事情露出了曙光。 “那你准备准备,”唐文禹很快的下了决定,“由你跟我一起护送瓷器去朝鲜!” “可是福晋向来都是奴婢在照料,”姚华担忧的看着福晋房间的方向。“奴婢这一走……” 宁心握住姚华的手,“姚华,你放心,福晋有我看顾着,只是路途遥遥,你自个儿要多保重!”虽心系寻找神医回来救治福晋的病,但她也担忧好姐妹,怕她太劳累。 “谢格格!”姚华跪了下来,“奴婢明白。” “别这样,咱们之间不用行如此大礼。”宁心离开唐文禹的怀抱,弯下腰,伸手扶起了姚华,“你快去准备准备,这几日就得动身了。”此事不宜拖延。 “是!”姚华转身离去。 直到姚华走远,唐文禹才再次将她卷进怀里,“别使坏心眼!”她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 他轻点了下她的鼻子,“我太明白你,你最好别我前脚才走,你后脚便跟着来。” 宁心沉默了好一会,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我可是个蒙古格格!”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大小姐,不怕旅途波奔、舟车劳顿。 “是啊!”他笑道,“一个成长在南方,骑马射箭只懂皮毛,但却擅长琴棋书画的蒙古格格。” “你笑我!”她没好气的睨着他,明知他说的是事实,但听起来还真是怪不舒服的。 “不是笑你,而是陈述事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拥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不擅骑射却画了一手好画!你是个温柔爱笑的女子,是我最爱的女人,听话!阿茹娜,待在府里,别跟着来,不然我会生气,非常生气!”他加重语气,希望她能听进他的话,乖乖待在府里。 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宁心不得不妥协,敛下眼睫,伸手搂住他的颈子,在他的耳际轻喃,“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回来。”虽然帮不上忙,但至少能让他安心的上路完成任务。 她的一句话使他放柔了脸上的神情,“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她轻靠着他的颈窝,感叹道:“除了你以外,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任何眷恋的人了。” 虽贵为格格,但她幼年时便已父亡家败,是唐家让她有了温暖的栖身之所,若是没有唐家一家人的厚爱,如今的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姑娘,一辈子尝不到幸福的滋味。 唐文禹抬起她的下颚,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她温柔的眸光紧锁住他的。 “等我!我答应你,等我送贡品进京,请来神医,救治大嫂,就是我们成婚拜堂之时。” “好!”她脸上带着感动的笑。 他的承诺甜甜的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她明白,今生今世,只为他,不论多久她都愿意等! 转眼间,又是一个暑去寒来。 一场大雪过后,天空依然阴沉。 宁心推开房门往外走,才踏出房,就发现外头有些冷,害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格格!”机灵的小宛拿了个貂皮外氅走了出来,赶紧将外氅披在宁心的肩上,“天气很冷,别凉着了!” 她回过头,对小宛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还好吧,我还觉得有些热呢!” 小宛听了,对天翻个白眼,“奴婢知道,爷要回来了,所以格格现在的心头暖呼呼的,就算现在降下漫天风雪,格格也不会觉得冷。” 宁心但笑不语。她在小宛的陪伴下,上了等在王府外头的马车,直接往窑场的方向行去。 第四章 “格格,奴婢真不知道你怎么总能如此无忧无虑的笑着?”小宛一叹,心疼日夜盼着唐文禹归来的主子,“二爷一去就是两年,刚开始还会捎来些许消息,报个平安,但后来二爷好似忘了格格,没个只字片语问候也就算了,就连二爷打算这几日回府,格格也是从下人那里听来的,这一点一滴细数下来,格格心中真没有半点芥蒂?” “这没什么好芥蒂的。”宁心轻撩起布幕,看着外头的白雪茫茫。 她露出微笑回应,不让任何不好的情绪影响自己对唐文禹的思念。 如同小宛所言,这一趟远行,文禹真的去了好久、好久,久到令她一想起他,心就好痛! 他果然找到了神医,离开不过个把月,神医便拿着他的手帖来到王府。神医一到,福晋的病果然好转,但神医却突然不告而别,只留了个字条,说要云游四海去。 至于文禹却没有消息,听闻贡品在他护送之下顺利的送达朝鲜,听闻朝鲜王大婚也顺顺利利的完成,听闻他已经起程返回中土——不过这些全是听闻,她从不曾接到他给的只字片语。 他只捎来一封家书,简短的说还有要事待办,得晚些时候回来,之后就没了消息。她带着不安,静静等待,却没料到这一等,竟然等了两年! 与其说埋怨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不如说她更担心他的安危,怕他受了伤、出了意外,遇上了不测,才会迟迟没有消息也等不到他的归来。 不过所有的不安,在从下人口中得知近日他将回府而抛诸脑后。 他要回来了,终于!她感激上苍让他平安归来,她的脑子满满都是他的身影,不埋怨他近两年来的无消无息,只要他回来,她什么都不在乎。 低下头,她宝贝的握着从不离身的薰香瓶。每次只要想他的时候,她就看着这精巧的瓷瓶,就感觉他好像从没有离开过她一般。 马车在窑场前停了下来,宁心将薰香瓶收好,迫不及待的下了车,亲切的跟窑场的师傅打招呼。 她与唐文禹一样,与这里的工匠有着主仆之名,却没有主仆之分,平时在这里与工匠们共坐共食,平等相待。 忠心的小宛静静的跟在一旁,跟着主子走向固定的位置坐下。 在窑场里,这儿是最安静的角落。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外,四周还有几个工匠专心的在素坯上勾勒。 因为文禹,她得以一窥瓷器之美,也渐渐爱上这从无到有的绝伦美丽。 白雪再次从天空飘落,但专注的宁心丝毫没有留意,只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工作。 此刻的她在绘画她最擅长的富贵牡丹,文禹最爱她画的牡丹,总说出自她手笔的牡丹妩媚动人、娇艳似真,所以她爱画牡丹,不单因为她最擅长,更因为文禹喜爱。 “格格,依奴婢看,二爷今天是不会回来了。”小宛看着外头的天色渐暗,忍不住对全心勾绘着牡丹花的主子发出不平之鸣。 宁心闻言微微一笑,没有开口回应。文禹捎来的书信只约略提及几日内会回来,并没言明定在今日归来。 她依旧一副恬静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到心焦。 她是真的不急,毕竟她已经等了他很久,从初识那日,便认定了他,她愿意等他一辈子,也相信终会等到他。 直到天色转暗,宁心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的笔。 这个牡丹瓶花了她个把月的时间,正好可以等到文禹回来做最后的烧窑,思及时,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回府吧!”她终于抬起头,微笑对小宛说。 小宛闻言,立刻起身出去张罗。她对这些土胚、窑烧没有半点儿兴趣,但是因为主子喜爱,所以她只得日日陪着主子上窑场,从不懈怠。 等一切就绪,小宛便扶着主子坐上了马车。 才接近王府,便看到朱红气派的大门敞开,下人们来去穿梭,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讯息。 “格格,难不成是二爷回来了?”小宛惊奇不解的嚷道,“不过二爷回来了,怎么没半个人上窑场来通报一声呢?” 宁心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无谓的知会,马车刚停下,她便不顾大家闺秀的风范迳自跳下了车。 “格格!”小宛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一落地,宁心一鼓作气的冲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大堂之上坐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正爽朗的跟着坐在主位的王爷交谈。 她扬起嘴角,直想要奔进他的怀里,不过脚步却在看到唐文禹微转过身,手里轻搂着一个娇弱的女子时硬生生的停住,她一脸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脸上的温柔体贴她并不陌生,他总是如此细心的对待她,也只会如此待她,但此刻这份温柔他却给了另一个女人。 面对大门的唐文尧先注意到她,神情略僵的看着她。 宁心有片刻的心慌,以往不用等到她接近,文禹总能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到来,在她来不及反应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怀抱或故意吓她,但现在,她已站在他的不远处,他竟然一无所觉…… “文禹!”她勉强扬着笑容,强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轻唤一声。 唐文禹听到她的声音,猛然转过身,一脸的兴奋,“格格,你什么时候回府的?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她微愣的望着他。这明明是她所熟悉的五官,但又好似有些许的不同,而且他竟然生分的叫她一声格格!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看着他伸出的大手,她不禁松了口气。是她多虑了,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安心的将手放到他的手上。 “我给你介绍个人,”唐文禹将身旁的女子轻推向前,“这是水柔。” 宁心看着名唤水柔的女人,注意到唐文禹的手轻扶着她的柳腰,那女子也柔弱的靠着他。 那原该是属于她的位置…… “水柔,来见过宁心格格,”唐文禹轻声的说,“她可是我最亲爱的小妹妹。” 这句话像是狠狠的打了宁心一巴掌,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妹妹?!他最亲爱的妹妹?! 总是挂在她脸上的笑容没了,她睁着清明的大眼怔愣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对上她的,纵使看到她眼底受伤的神色,也选择视若无睹的移开眼,只顾着温柔的扶着水柔,催促着,“快向格格行礼。” “是。” 宁心一脸苍白的看着水柔向她请安、跪在面前,她却宛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愣在原地。 “格格,你怎么还呆站着?水柔向你行礼,还不快要她起身!”唐文禹心疼的催促着宁心。 “起、起喀。”宁心的声音听来好虚弱。 不等水柔起身,唐文禹似乎舍不得她多跪一时半刻,立刻温柔的将她扶起,这番柔情蜜意,看在宁心眼里,却像利刃刺得她无法呼吸。 坐在堂上的唐文尧终于忍不住动气,粗声道:“文禹,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心目中,早已认定宁心是弟弟未过门的妻子,弟弟不过出了趟远门,如今回来竟带了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不要说宁心,就连他也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大哥,”唐文禹一脸不解的瞟了兄长一眼,“方才我不是向你说明了吗?我带我所爱之人回来了!因为水柔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这一路上我就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所以才走走停停,拖了好一些时日才回来。现在的我,可是一心想迎娶水柔为妻!” 他的话就像根针狠狠的刺进宁心的心,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问:“你要娶她?那我呢?” 他挑了挑眉,“格格,你当然也得快点找个门当户对的额驸才成!怎么,我要先你一步成亲,你就不开心吗?”他状似无奈的叹口长气,“还是像个孩子。好吧!不如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委屈些,赶紧先帮你找门亲事,再来完成我的终身大事好了。不过,可得加紧脚步,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要娶水柔过门了。” 宁心虽然裹着上好的皮裘御寒,但却打心里感到一阵阵寒意。 “我谁也不嫁!”她难掩激动的开口,“你说过,你会娶我的。”为何才分开两年,他却变了心?当初的誓言呢?当时的浓浓爱意呢? “我记得我说过什么,”唐文禹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头,“不过遇上了水柔,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情挚爱,过去是我将男女之情与兄妹之情搞混了,差点铸成大错。格格,你我都该感到庆幸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请你把我以前的话当作玩笑话,忘了吧!” 玩笑话? 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止了,宁心直视着面前明明熟悉,此刻却感到陌生的俊秀脸庞。她不懂!她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他却绝情的将过去的誓言抛在脑后,还说那只是玩笑话? 她不言不语,脑子一片混乱,无法有任何的反应。 水柔柔顺的倚着唐文禹,轻声的说:“爷,人家累了。” “是吗?”他柔情万千的低头看了她一眼,“瞧我粗心的!你该是累了,我立刻带你回房歇着。大哥、格格,我先失陪了,今日的晚膳我就跟柔儿在房里用膳。” 就见唐文禹亲密的搂着水柔,越过她,迳自走进了王府内院,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宁心呆愣的看着他们离去,不愿相信这便是她痴痴等待的结果。 “这成何体统!姚华!”唐文尧气愤的用力击桌,厉声质问跟随弟弟远行的奴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姚华立刻跪了下来,一脸惊恐。 宁心这才将目光看着她。这些日子以来,就是姚华跟在文禹身旁,她一定最清楚事情的始末。 她伸手将她扶起,急急的问:“姚华,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水柔,爷怎么认识那个叫水柔的?” 姚华同情的看着一脸受伤的宁心,迟疑的开了口,“……回格格的话,那位水柔姑娘是朝鲜国送给爷的女人,是个歌妓,声音如黄莺出谷,爷也不知怎么着,就这么迷上了。” “爷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奴婢还真没见过爷对哪个人这么关心过!爷还说,无论如何都要娶水柔姑娘为妻,奴婢这一路上只要有机会都在劝爷三思,可爷说什么都不听。格格,奴婢该死,奴婢真的使不上力!” 宁心一脸震惊! 她对二爷的一片痴心,王府上下无人不晓,而今走到这步田地,大伙儿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起。 “胡闹!”在一旁听着始末的唐文尧气愤的站起身,“放着一个满清格格不要,竟要一个朝鲜来历不明的歌妓!格格,这件事你别往心里搁去,本王绝不允许那个女人进门!” 宁心无言,只能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她不哭!还没到哭的时候,她相信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她无法接受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不过是出一趟远门,他就变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心对于外头的冰天雪地毫无所感。 同样的楼台,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一切仿佛全然未变,但又好似不再相同了。 她缓缓的走向独自站立的唐文禹。若是以往,她会从他身后轻轻的搂住他,但是现在,她站在他身后,伸出的手却迟疑的僵在半空中。 第五章 终究她颓然的放下手,选择静静站在他身后,专注的看着他的背影。 想起过去,她无须出声言语,他便可以察觉她的到来,她永远记得他说的那句心有灵犀…… 如今,只因他对她的情感已逝,她之于他便什么都不是,所以,她的靠近对他而言既然不见意义,也就不再在乎了吧。 “天寒地冻,”心里纠葛,最后她硬挤出一个浅浅的笑,轻声道:“你怎么独自站在这里?” 唐文禹转过身,似乎吃惊的看着她,“格格怎么出来了?” 她轻耸了下肩,脸上依然挂着笑,因为她记得他最爱的是她的笑容,“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 “我也睡不着,”他叹了口气,耸了下肩,“或许是太久没回来了,竟有些不习惯。” “你说笑吧!这是你的家,怎么会不习惯?”她抬起头看着他,“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瘦了许多。”纵使他对自己已无情,她仍关心他。 “这一路舟车劳顿,难免累了些,不过我是个男人还撑着住,水柔才是真的折腾了!” 听他用着轻柔心疼的口吻提及另一个女人,她的心揪痛,却逞强保持微笑,“怎么不见水柔姑娘呢?” “她睡了。”他敛下眸子。 她静默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拿出薰香瓶,“你还记得这个吗?” 唐文禹微笑的望向她,“当然记得,这可花了我不少时间与心血才完成。” “那你可还记得,”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你说这是一对蝶,祸福相依,一世不分离?” “是啊!”他脸上不见任何心虚的接过手,“以前的自己满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没离开这里,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之美、之大,直到遇上了水柔,我才知道原来我今生的缘份系在她身上!” 她用力的吞下喉中的硬块,揪心的问:“那我呢?”你之前允诺我的誓言呢? “你?”他淡淡的说,“你也会有属于你的缘份。”但不会是他…… 他说的每个字都刺痛了她的心。她从没想过,这一趟的远行会改变了一切,改变了他,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执意跟随。 “水柔姑娘真那么好?”明知已无法唤挽回他的心,她仍忍不住问。 “是!”他柔声回应,他将手中的薰香瓶再次交回她手上,“她柔情似水,温柔婉约,至于我们——是兄妹,一生不变。” 不,她要的从来不是兄妹,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她的心。 她拉住他的手,想从碰触中找回过去的熟悉感,找回两人曾经的浓情蜜意。 “我不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死心,急切的追问,“我不相信只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你就变了个人!你难道忘了?你曾说过此生我是你的最爱,等你回来之时,就是我们成亲之日!” “格格!” “别叫我格格!”她不顾一切的抱住他,“这从来不是你对我的称呼!你都叫我阿茹娜!” “别这样,”他伸手将她推开,“你这么做只是让自己出丑。” “我不在乎,”她心焦的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你身旁。” “冷静点,格格,”他反倒露出厌恶的神色,“我要回房了!” 她伸手制止他的脚步,手中精致的瓷瓶在凄冷的月色下发着光亮,“在你心中,我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因为我要蝶,你便承诺送我一双永远不变的蝶,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不可能忘的!”当初所有的甜蜜回忆,当初他对她说过的话,她都深刻记得,他是那么爱她,不可能变心的! “格格!”唐文禹叹了口气皱眉,“这不过是个瓷瓶,确实花了我不少心思,起因确实也是想讨你开心,毕竟你无父无母又离乡背井,在宫中又受尽人情冷暖,所以我同情你。” 同情她?她的眼中蒙上一层受伤的神色,一抹苦涩在心底回荡、蔓延开来。她总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要她,她永远可以在他身旁找到温暖,没想到他对她只是同情?滚荡的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我一直想要做个特别的东西,以证明我能胜过我阿玛,”似怕她继续纠缠他,他不留情的持续道:“证明我能撑起唐窑,事后也证明,我做出了这对薰香瓶,记得完成那日,唐窑的工匠对我的赞许与敬畏吗?我确实青出于蓝。 “在拥有这些肯定之后,”他嘲弄的看了下薰香瓶,“对我而言,这瓶已经不具任何意义。请格格将我之前说过的话给忘了吧!不然,我不知该拿什么态度与你相对。我言尽于此,格格以后好自为之,请格格让路。” 他的嗓音到了最后,已经没有一丝暖意。 “我不让!”宁心依然不愿接受事实,纵使心在滴血,还是不愿相信他是一个无情至此的男人。 “格格,情感不再,就什么都不是了。”他的眼神转为冰冷,“你不是孩子,这点道理你该懂。” 宁心几乎无法承受他眼中残忍的厌恶神情。 情感不再,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变了,真的变了!变得连她都不认识了。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她摇着头吼道,看到他还挂在腰间的薰香瓶,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伸手抢过他腰间的薰香瓶,摆在他的眼前追问着,“你还带着它,如果真不具任何意义,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它?” 面对她的逼问,他冷漠的目光直射进她无助的眼底深处,“那不过是个薰香瓶,我纵使带着也不代表任何意义!算了,跟你多说无益,在让自己更难看之前,你快点走吧,在你想清楚前,咱们最好别再见面!” 他残忍的话,字字句句刺痛她的灵魂。手上那对薰香瓶,那对比翼双飞的蝶,如今看来极为讽刺。 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全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干了一般,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淌了下来。 他却是冷漠的看着她泪,然后视若无睹的越过她。 他根本不在乎她!一股揪心裂肺的痛贯穿她全身,不顾他的抗拒,她从他身后紧紧搂住他。 他身子一震,冷冷的声音抛向身后,“格格,请放手!” “不放,我不放!”如果今天她放了,她怕以后再也没有拥抱他的机会。 “爷!”穿着白色皮裘的水柔在姚华的扶持下出现,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格格?” 唐文禹一见到水柔,立刻用力将宁心给推开。 宁心踉跄了下,已哭得满脸泪痕,心碎的看着他因为水柔的到来而急急推开她,伸手搂住了水柔。 “天冷,”他低头对着水柔说,“怎么出来了?” 他似在呵护世界的极至珍宝般关心,那女人,不再是她……宁心揪着衣襟。 “听到吵杂声,”水柔微微一笑,杏眼瞄了下宁心,“爷,你跟格格怎么了?” “没什么。格格孩子气,知道我要跟你成亲,所以在闹脾气。”他的语气明显有着对宁心的不耐,“所以格格说话才大声了些,打扰到你。” “格格真傻,”水柔笑看了宁心一眼,“纵使爷跟奴家成了亲,但还是格格的兄长啊!” 看着他们亲密的模样,宁心感到伤痛狠狠啃蚀着自己的心。 “咦,爷的薰香瓶怎么会在格格手中?”水柔注意到被宁心握在手上的薰香瓶。 “格格想要,就给她了。”唐文禹懒得解释,随口就说。 “爷真好,可是水柔也想要个薰香瓶。” “你想要?” “嗯!”水柔点头,撒娇要求,“只要是爷送的,水柔都想要!” “你要那就给你吧!”唐文禹柔笑允诺着。 “真的?” “真的,”他点了点她的鼻子,语气满是宠爱,“你要几个,我都做给你!” “我就知道爷对水柔最好了!”水柔兴奋的红了脸,搂住了唐文禹。 “不过水柔现在就想要,格格手上那个——”她的目光直视着一脸苍白的宁心,“可以先让给水柔吗?” 听到水柔的话,呆愣的宁心如梦初醒,她紧紧的将那对薰香瓶给护在胸前,对着唐文禹摇着头。虽然他已变心,但这是他亲手做给她的。 他幽魅的眼一眯,戏谑的看着一脸惊恐的她,然后对她伸出手。“薰香瓶给我吧,格格!” 宁心摇着头,极欲退开。 但是他长手一伸,不留情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拿来!”他硬声喝道。 “不要!”宁心倔强的扬起下巴,“这是我的!” “爷,”水柔一脸委屈的看着唐文禹,“格格不赏脸,水柔好难过。” 唐文禹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硬着声音对宁心说:“格格,给我!” 宁心将瓶子紧护在心口,还是摇着头。 “爷,算了吧!”水柔叹口气,开口打圆场,“既然格格喜欢,就让给格格吧!水柔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哪有福份跟格格抢东西。” “格格别任性!”闻言,唐文禹坚持对宁心伸出手要求,“给我!” 宁心依然直摇头拒绝。 唐文禹眼底闪过一抹难解的光亮,突然直接伸手抢! 一个拉扯,宁心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格格!”原本站在一旁的姚华连忙上前扶住宁心,“爷,你怎么了?她是格格啊!” “说是格格,不过就是个任性的丫头!”将薰香瓶紧握在手上,唐文禹口气讽刺的道。 “爷,”姚华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可有想过,若这事传进宫里,宫里的人可会怪罪下来的!” “我姐姐是高高在上的裕贵妃娘娘,哥哥是王爷,至于她,说是格格,只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受我姐姐厚爱、唐家照顾才能有今日,不然她什么都不是!若她真有脸告到宫里,到时就看宫里的人是帮她还是帮我。”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宁心,“格格,今天再唤你一声格格,是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给你几分薄面,但你最好看清楚想明白,别再耍任性!这就叫做情势比人强,我要你如何你便只能照做,你就算不想低头也得把头低下。” 姚华沉默了,看着一脸苍白的宁心,不由得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跌坐在地的宁心,伤心的泪水已爬满双颊。 “哭什么?”唐文禹一脸厌恶看着她,“我可有说错一字一句?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里是王府,你给我收起你的泪,别给王府惹秽气!这不过是个瓷瓶……” “那不单单只是瓷瓶!”宁心哽咽的打断他的话,“这代表着我们一生一世的承诺,是你……” 她的话没有机会说完,因为他气愤的用力一甩,将手中的瓷瓶给摔在地上! 听见那破裂的声音,宁心仿佛听到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看着地上碎了的瓷瓶,回复不了原状,一如她在泣血的心。 “吵吵闹闹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文尧出现在长廊的尽头,一脸阴郁的问。 “格格?”云芳一看到跌坐在地的宁心,连忙走向她,看着她一脸哀戚,不禁心疼,“快起来!” 宁心摇着头,将碎掉的薰香瓶一片片捡起。 “格格,你没事吧?”唐文尧关心的问了一句。 宁心无法言语,直到捡完碎片,她才颤抖的站起身。 第六章 “文禹,”唐文尧的声音满含怒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这句话大哥该向格格说去!”唐文禹不客气的指着宁心,“是她缠着我,硬是跟水柔抢薰香瓶!” 唐文尧忍住气,双手不自觉的握了起来。“纵使如此,你也不该对格格动手!” “大哥,我是忍无可忍!当年的玩笑话,她硬要当真,还要我给交代!我跟她解释清楚,她却依然执着不放手,如今的我心中只有水柔,难不成得为了以前的一句玩笑话,将就着娶她为妻吗?” “将就?”一向温和的云芳也忍不住动怒了,“宁心是个蒙古格格,下嫁于你是你的荣幸。” “她自个儿的身份她最清楚,蒙古格格?”他冷冷一哼,“在宫里没人把她当一回事,人情冷暖,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些年来,唐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可以对任何人使性子,但我不允许她在水柔面前撒泼!” 原本呆若木鸡的宁心像是突然醒了。 代表他的那只薰香瓶碎了,正如他对她的情感已不再,她何苦再死死守着一个不爱她的人? 他可以不爱她,却不该污辱她!污辱他们曾有过的一段情。 她苍白着脸走到一脸冷酷无情的他面前,在他冷漠的瞪视之下,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响荡在宁静的夜里。 “大胆!”宁心的手心都疼了,但比不上她的心疼,她道出的声音冷如冰,“纵使我是个没人看得起的格格,但也还是个格格,不许你放肆!” 唐文禹怨恨的目光直射着她。 迎向他的眼神,泪水再次滑下她惨白的容颜。 “哭什么?”他冷声轻斥,“打人的还哭?好一个蒙古格格,纵使在南方生活多年,骨子里依然野蛮,桀骛难驯。” 她紧咬着下唇,用力的将脸上的泪水给擦去。受伤的心已经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羞辱。 够了!她真该对他死心了。 她猛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格格?”云芳心一惊,连忙担心的跟了上去。 “你——”唐文尧扬起手,也忍不住想要教训弟弟。 唐文禹一动也不动,目光清明的看着兄长,这个眼神令唐文尧的手僵在半空中。 “打啊!”唐文禹的嘴角嘲弄的一扬,“你怎么不打?打啊!” “文禹啊文禹,你怎么如此糊涂?”唐文尧用力的将手放下,“我庆幸额娘已逝,不然今日她将会有多么心痛!” “痛?”唐文禹转向已经消失宁心身影的小径,低喃,“没人比我痛!” 唐文尧不解的看着弟弟,心惊的看着他嘴角流下一行鲜红的血,身子摇晃。 “文禹?”他吃惊的伸手扶住了她。 “别声张!”他的声音满是嘲弄,脸色却苍白如雪。 唐文尧惊讶的瞪大眼。 姚华立刻上前,“王爷,二爷看来是毒性发作了,先扶他回房吧!” 毒性发作?这一趟远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文尧只能先压下心中疑惑,扶弟弟回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文尧一直等到姚华塞了个不知名的药丸进了唐文禹的嘴里,见弟弟闭上眼之后才开口问。 姚华静默了一会儿,立刻跪下,“王爷恕罪!” 他皱着眉,“起来说话!”繁文耨节不重要,他要知道弟弟的状况。 姚华起身,幽幽道来,“二爷带着奴婢送贡品远赴朝鲜,途中,二爷怕福晋的病撑不住,于是日夜赶路,决定先去请来神医替福晋医治恶疾,偏偏在途中遇劫,爷为了救奴婢,被盗贼划了一口子!那刀上有毒,好险当时离神医住处不远,奴婢便带着二爷去求神医相救,二爷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唐文尧揪着心,一脸不解的问:“既然有幸得神医相助,为何今日文禹还会口吐鲜血?” “因为神医说二爷身中奇毒,纵使习医多年,他也无能为力。二爷身上的毒无法根治,他说二爷顶多只剩三年的时日可活,而且越接近大去之期,他身上的毒会发作得越频繁。” “他给的丹药,只能令二爷发作时不至于感到太痛苦。当时二爷虽中了毒,但还是跪请神医来救治福晋,获得神医首肯之后,二爷才放下心中大石,撑着身子将贡品送达朝鲜。” 唐文尧难以置信的瞪大眼,转身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紧闭双眼的弟弟。 这要他如何接受?弟弟是为了自己的福晋所以才会接下这一趟任务,却因此而身染剧毒,如今离大去之期已不远? “水柔呢?”得知真相,他无力的问,“文禹带她回府的目的是?” 姚华一叹,看着跪在一旁的水柔,“她是爷在路上买来的女人,事成之后,爷答应她,会安排她嫁个好人家。” 事已至此弟弟回来后对格格的态度大变,理由可想而知,“所以文禹带回水柔,就是存心要演场戏给宁心格格看?” “二爷只是不想要拖累格格!二爷之所以会迟了这么久才回来,便是一心想要寻求解毒之法,只是——”她叹了口长气,“随着三年期限越来越近,二爷不得不放弃,决定回府,因为他放不下格格,他说以格格的死脑筋,若他不回来,怕她会等他一生一世。” 唐文尧沉默了。弟弟的绝情有了解答,但事实真相却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来。原是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如今却成了这个模样。 “大哥……” 听到床上传来的虚弱声响,唐文尧立刻上前。“别起来!” 唐文禹摇着头,坚持坐起身,他虚弱的靠着床头,“别告诉宁心。” 唐文尧叹口气,进退两难。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丫头,两个他都疼入了心坎。 “大哥,”唐文禹看着兄长,“答应我。” “对宁心,你有何打算?” “送她回京,”唐文禹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给她找个好男人,让她嫁人。”既然无法给她幸福,至少他要为她找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 “你真舍得?” “只要她好,便好。”今生他无缘陪她到老,再舍不得也得舍下。 唐文尧摇着头,“你这么做,会令她恨你的!”上天何其残忍,竟狠心拆散这对有情人。 “恨我也好!只要能把我放下,不再悬心于我,她才不会孤独的过完此生。” 他的时日已经无多,不愿她死脑筋的守着他。 虽在南方多年,他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倔强的蒙古格格,明白只有绝情才能使她心灰意冷的离开这里。 “好!”唐文尧点头同意,为了让弟弟安心,他道:“你休息,本王会安排!” 得到兄长的首肯,令唐文禹露出了一抹浅笑。 宁心!想起她,他的笑有了苦涩。他与他的阿茹娜,从此天涯各一方,不过,离开这里,她只会一时的痛苦,至少待他走了,她不会因此伤心难过一辈子。 一大清早,马车在外头等着她。 就在今日,宁心要在王爷的安排下起程回京,从今而后,她与唐文禹再无相见之日。 “格格!”姚华轻唤了下坐在窗前沉思的宁心。 她缓缓的转过身,看着来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却令人见了更觉心疼。 “格格,这是奴婢一大早起来替格格做的,”姚华在桌上放了碗燕窝,“喝些暖暖胃吧!” 宁心眼底闪着感激的光芒,“谢谢你!” “格格,别这么说。”她垂下眼睫,“这一路路途遥远,再见也不知何时,这是奴婢最后能为格格做的。” 宁心带着浅笑喝了一口。她离开后,或许这王府就只剩姚华会挂念她了。“真好喝!” “好喝就再多喝些。”姚华同情的看着她,“格格,你别太难过,回宫之后,多得是王宫贵族任你挑选,你会把二爷给忘了的。” 提到唐文禹,宁心的眼眸微敛,放下手中的汤匙。离别时刻在即,直到这时,她还是想见他一面,见缠绕在她心底的那个无情人。 “他人呢?”她闷闷的问。 “跟水柔姑娘在楼台赏雪。” 她要走了,他不但没有一丝不舍,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佳人赏雪!难道一切真如他所言,情感一旦不在,就什么都不是了? “格格,”小宛出现在房门口提醒,“不早了,该起程了。” 宁心轻应一声,看着姚华,内心复杂的道:“再会了。”这一别,今生无缘再见了。 姚华的眼眶也红了。“格格保重!” 宁心踏出房门,走向等待她的马车,但是半途,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格格?”身后的小宛疑惑的唤了声。 “我……”她轻轻叹了一声,“该还些东西。” 小宛不解的微皱眉头。 宁心脚跟一转,走向唐文禹的住所,缓步登上楼台,就见唐文禹的身影。 才想要向前,就见他对不远处的水柔挥了挥手。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水柔靠近他,他伸手一把搂住了她。 她真傻!以为两人还有一丝希望,待看见事实,只是徒增伤悲。 “我想,今生今世,”宁心停下了脚步,淡淡的开口道:“你我无缘再见。” 唐文禹微转过身,反应冷漠的看着她。 宁心注意到他脸色竟是不寻常的苍白,“你病了?” “回格格,爷受了点风寒。”一旁的水柔替唐文禹回答。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即使他伤透了她的心,但是他身体不适,她仍为他感到揪心,但却感受不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一丝眷恋不舍。 “你——无话对我说吗?” “格格,你别怪我绝情,是你太过任性,若再留你,我怕水柔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请王爷送你离开,”他背对着她,口气有着不耐,“时辰不早了,格格该起程了。” 现在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她的心底升起浓浓的哀愁,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他怕她不死心,再狠心补上,“回京之后,有许多皇亲贵胄等着格格挑选,我已经请贵妃娘娘替你挑个上上之选,嫁人之后,你会一生富贵,以后别再使性子了!” 他就这么厌恶她?一刻也容不下她?明知她回宫不会快乐,却还是执意送走她,还替她挑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只因为他不要她留在这里,令他的心上人难受。 醒了,真的该醒了! 宁心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看来会下场大雪吧!她将手中的丝帕放到他面前,里头包着的是被他摔碎的瓷瓶碎片,再解下她腰间的蝴蝶薰香瓶,一并放在桌上,然后退了一步。 “我的事,从今而后与二爷不再相关!”语毕,她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唐文禹才敢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离他远去,这个身影,他一生不会或忘。 他伸出手,触摸着被放在桌上的薰香瓶,上头还有她身上的温度。 他忍不住握住薰香瓶,宝贝似的将之放进自己的衣襟内。纵使走上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只要再见这个薰香瓶,他深信自己依然会记起她——他今生的最爱。 马车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坐在马车里的宁心从头至尾没有说话,总是低头不语。 小宛见了,心头难过,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第七章 突然宁心伸出手,撩起马车上的毛毡,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不见青翠,只有一片雪白的苍茫。 如她所料,真的下雪了。 宁心悲感的心冷了。回宫,代表着接受被安排的人生,成了被折断羽翼的苍鹰,再也没了自由。 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紧闭了下眼,轻轻的开口,“小宛。” 听到主子终于开口说话,小宛一脸兴奋,“是,格格!” “我想下去走走。” 小宛心里惊讶,外头天冷又下雪,天色快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不赶路,他们一行人可得露宿这荒郊野外。 但是格格是主子,主子开了口,她做奴婢的只能照办。 小宛立刻叫一行人停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宁心下马车。 “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格格……” 她的眼神使小宛闭上了嘴,只能头一低,静静的退开。 宁心走在一片苍茫之中,四周除了他们一行人所发出的细小声响外,没有太多的声音。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这可笑的一生。 一个满清格格,空有称谓,但说穿了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纵使穿了这锦衣华服也不是真格格。 一切都是她想得太过天真,唐文禹曾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刻入她的心,她记得温柔多情的他,却也记得绝情冷漠的他。 他安排她回京,怕他的心上人看着她心头难受,要她不要给他的婚事惹麻烦,还替她选了个不知名的男人,要她嫁,认为这样做便还了她的情。 抬头望着阴沉的天,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她的命,她认命,但她还不想服输。 宁心转头看了那些侍卫、哨兵一眼。 一咬牙,她没有迟疑,在微暗的天色下转身离开。 她动手解着身上的盘扣,这身华丽的衣物从不属于她,她来自大漠,她有着坚强的韧性,从今而后,她不是宁心格格,也不再是唐文禹的阿茹娜,她只是她。 一株无根的浮萍,去到哪里都一样。 她不要接受这不情不愿的安排,若她这一离开会死在这片雪地中,她愿接受认命,至少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至于唐文禹,从今而后只会深深埋在她的心底,永不再提! 唐文禹冷汗涔涔,拿着笔的手发抖着。 前几日身上的毒才发作,他原该躺在床上休息,但思绪一想到今日离去的宁心,他便无法安下心。 躺在床上,心里满是她的身影,于是他索性起身来到书房,发抖的手握着笔,吃力的写下这些年来烧窑的心得。有了这些文字,将来若他真有个万一,兄长带着唐窑的工匠们也不会无所适从。 “爷,”姚华放下茶,担心的看着他,“先歇着吧!” “等会儿。”他气若游丝的拒绝。 姚华叹口气,静静的站在一旁。 自从跟着唐文禹回府,她就跟在他身旁照料他,没再回到福晋的身边,毕竟现在的她是最熟悉唐文禹状况的人。 “爷,不好了!”门房从外头冲忙的跑了进来。 姚华皱着眉看着他,“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门房急急的顺了口气,“是格格,格格出事了!” 提到宁心,唐文禹一惊,手中的笔应声掉落,“格格怎么了?” “格格失踪了!” “什么?”唐文禹猛然站起身,但是一阵晕眩使他脚步不稳。 姚华连忙上前扶住他,“爷,你先别激动!” “失踪?”唐文禹不顾自己,他一手挥开姚华,揪着门房,一心悬在宁心身上,“说清楚!” “小的也不清楚,是她的婢女小宛捎来消息,说宁心格格在返京途中失踪,现在大批人马正在找寻,但都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唐文禹呆愣住了。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赶走她,只是不想拖累她,而不是落得现在不知她踪影的下场。 他要去找她,但是才踏前一步,他的身子便软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一晃眼,寒冬褪去,初春乍暖。过了新春,山顶的白雪也化成百瀑宣泄,流于溪谷之间。 外头依然冷,但窑场却因为窑烧的缘故,显得格外温暖舒适。 “爷,歇会儿吧!”一旁的姚华替唐文禹擦拭额上的汗水。 唐文禹没有答腔,一脸苍白的专注于手边的工作,他身上的毒依然未解,常会无预警的发作,每次总会令他元气大伤。 前几日发作,直到今天才有力气下床,他就立刻进了窑场,仔细的修坯。 因为这是新春要进贡的贡品,唐文禹虽然虚弱,却依然将事情揽在身上,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使得他眼一花。 他赶紧闭下眼,不禁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刀放下。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不然可能会毁了这瓷瓶。 “回府吧!”终于,他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是。”姚华立刻转身到外头准备。 起身离去前,唐文禹习惯性的看向某个方向,那是从前宁心画胚、上釉的地方,那桌上此刻摆着一对素坯,是他承诺要做给她的一对花瓶,要送给大嫂当作生辰的礼物,却再也等不到主人来替它勾勒上色彩了。 如今,他只有在窑场,才能感觉到她,仿佛两人离得很接近……窑场向来是他们两人最爱驻足的地方之一。 宁心,一想起她,他的心一拧,他们最后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她的旗服。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信! 他情愿相信她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仍好好的活着,只是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回来。 从那一刻起,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身影早就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头上,永远无法磨灭。 “姚华,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唐文禹闭目养神之际,轻声开口致谢。 “二爷,你这么说可折煞了奴婢。”姚华难掩担忧的看着他,忍不住劝道:“二爷实在不该再上窑场。” “无妨。”闭眼的他语气淡然。 “若回府,王爷可会怪罪奴婢没照料好二爷。”姚华劝道。 “放心吧!”他睁开眼,“天大的事有我担着,王爷不会欺到你头上。” 姚华微微一笑,“奴婢知道二爷疼惜奴婢。” “当然!”看着她,唐文禹仿佛回到了过去宁心还在的时光,“你可是同我与宁心一起长大的伴!看着你,就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听他提及宁心,姚华的眼神微黯。 马车停下,姚华先一步下车,替唐文禹撩起布幕。 “文禹,我不是叫你别再上窑场了吗?”唐文尧一看到回府的弟弟,立刻皱起眉头轻斥,担忧弟弟过于劳累。 “我没事。”唐文禹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唐文尧稳稳的握住了他的手,“你难道真不要命了?” 唐文禹没有回答,只是自嘲的扬起嘴角。若真能没这条命也好! 原以为自己的时日不多,却没料到老天爷戏耍他,硬是让他拖着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苟延残喘大半年,还不收走他这条命。 反而是宁心,想起音讯全无的她,他的心一揪。 唐文尧幽幽的望着弟弟,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弟弟今日竟然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令他心痛。 正要转身回房的唐文禹注意到大厅里跪着一个陌生男子,在他前头还摆着两个精美的锦盒。 “这是什么?”他随口问着兄长。 “太皇太后寿诞,圣上下旨,要郎窑准备一对六尺高的瓷瓶给太皇太后贺寿,这原本不是难事,但是偏偏郎窑唯一一位有此能耐的工匠前些时候死了。” 唐文尧轻描淡写的回答,“郎窑的工匠试了个把月,终于承认没那份能耐,但是圣命难违,所以郎窑的督窑官郎宁便派人送来书信,望你相助,但我已经替你回绝,今天看来,他们似乎还不打算死心,派人送来了这些。” 要完成一只六尺高的瓷瓶谈何容易,更何况现在要的是一对! 除了淘泥、摞泥、拉坯是门大学门,烧窑的火候功夫更是得要够纯熟才行。纵使技巧之高如他们的阿玛,做了十只瓷瓶也可能只有一只成功,在阿玛死后,唯一有学到些许技巧的便是打小跟在一旁的弟弟文禹,他有这份能耐,也成功的制造过,不过,以他现在的身子骨,唐文尧并不希望弟弟太过劳累。 唐文禹对于外务向来就不感兴趣,只管窑场内的大小事,所以是否要出手相助,他全都听从大哥的意思。 若他们只是平常人家,回绝郎窑可能会种下心结,但他们是皇亲国戚,姐姐又是备受恩宠的贵妃娘娘,纵使郎窑不满,也拿他们兄弟俩莫可奈何。 “爷,这是我们家大人送上的礼,还望笑纳!”原本跪在地上的男子一看到唐文禹,立刻将面前的锦盒打开。 来此之前,他早就打听清楚,唐窑能够出手相助的人就是王府的贝子爷——唐文禹。 锦盒里头摆的是个深艳明亮的红釉瓷,这是郎窑特殊的制瓷技巧。 这个瓷品的色彩之美,令一旁的唐文尧看了也忍不住赞叹,但是他很清楚不能收下这份礼,因为他明白这份礼背后的目的。 “这些大礼,”他冷着脸,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受不起!” “等等!”一旁的唐文禹陡地开口,“大哥,让我看看。” “文禹!” 唐文禹轻摇下头,拿起红釉瓷,要让土坯有这样夺目的色彩,得要高温烧制才行,那火候的控制最难拿捏得当,看来郎窑里也有不得了的工匠。 “那又是什么?”他好奇的看着另一个没被打开的锦盒,“打开看看!” “是。”跪在地上的下人立刻动手将锦盒打开。 里头是个精致的彩瓶,上头的百花栩栩如生,勾勒上釉的工匠每丁点小细节都没有忽略。 “美是挺美!但全送回去!”唐文尧只瞄了一眼,语气坚决表示。 “等等!”唐文禹原本平静的五官突然一变,灼热的视线仔细的打量着彩瓶。 “文禹?”唐文尧注意到弟弟的眼神与以往的死寂明显不同。 唐文禹将手中的红釉瓷放进了唐文尧的怀中,在兄长不解的目光下,单膝跪在地上,拿起锦盒里的彩瓷。 他太熟悉这样的笔法,这特有的勾勒笔法,他到死都不会忘,这是出自宁心之手。 原本以为已死的心再次跳动。一年过去,他终于有了她一丁点的消息! “我要去一趟!” “什么?” “我要去一趟!”他的语气坚定无比,“郎窑!” 唐文尧皱起眉头,“可是你的身体……” 他的目光须臾不离手上的彩瓷。“不管如何,我一定得去一趟!” 他要得到一个答案。他的心情激动,但表情依然平静,无论如何,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看看绘这彩瓷的工匠。 如果是宁心,知道她安然无无恙,就算舟车劳顿会赔上他一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唐文尧想要弟弟打消念头,但是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眸,他不由得迟疑了。 第八章 “姚华,立刻去收拾东西!”唐文禹对一旁的姚华交代。 唐文尧微惊,“你该不会打算现在就要出发吧?” 他微微一笑,点头表示。 “可是天色已暗,你……”唐文尧的话语因为看到他坚定的眼神而隐去。 “大哥,我只是去看看。”唐文禹放柔语气开口,想令兄长安心,“我想去确定一些事,然后就会回来,未必会久留,或是出手相助。” 唐文尧听了,并没有宽心,眉头仍深锁。 “姚华,”唐文禹看着一旁的姚华,“去吧!” “是!”她立刻点头,“奴婢马上就去收拾,顺便准备点干粮在路上填肚子。” “不,我打算自个儿去,至于你,就留在府里照顾福晋。”他却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姚华。 她先是一惊,停下脚步,不确定的眼神看向唐文禹,然后飘向唐文尧。 “你独自前往不妥!”唐文尧冷静分析,“还是让姚华跟着你,这些日子你也都是由她照料。” “我可以的!这几日大嫂的身子不见起色,”今年的冬天,福晋受了场风寒,再次一病不起,“有细心的姚华在一旁照料较好,反正我这身子也是拖着罢了,再多照料也是多余。” “你这是什么话?”他不爱听弟弟自暴自弃。 “大哥,就听我的吧!” 知道动摇不了弟弟的决定,唐文尧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既已打定主意,我说什么都是多余,我只能说——一路小心!” “我会的!”唐文禹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自宁心失踪之后,唐文禹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活力,而今他脸上的热切令唐文尧不忍打消他的念头。 不管文禹是为了什么原因突然要走这一趟,对他这个兄长来说,只要弟弟能重拾以往的欢笑,他便心满意足。 “贝子爷?”郎府上下没人料到唐文禹会突然到来,最后由郎夫人亲自迎接,“真是有失远迎。” “夫人别这么说,”唐文禹有礼的点了下头,“是我来得唐突。” “大人在窑场,还未回府。”郎夫人立刻叫来下人,“去,快去请大人回府!” 唐文禹出声阻止,“夫人别忙,就由我跑一趟吧!我去一趟窑场找大人,行吧?夫人。” “当然行!”郎夫人立刻交代下去,“只是二爷这一路该是累了,您的脸色不好,不如在府里休息会儿,妾身略懂医术,或许……” “谢夫人挂心,不过有些不适罢了。”他对郎夫人微微一笑,婉拒了她的好意,转身便重新登上外头的马车。 马车在路上发出极规律的节奏,随着越接近窑场,唐文禹的心跳越沉重的撞击胸口。 他的手缓缓滑过那绘上百花的瓷瓶,送来瓷瓶的下人说,这勾绘是出自一名唤作巧儿的工匠之手。 “巧儿?”他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名字,但是不论如何,纵使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他还是要跑这一趟。 她离去时放下的薰香瓶,依然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衣襟之中,若在有生之年得知她安然无恙,他死而无怨。 “二爷!”马车停了下来,小厮在外头轻唤一声。 唐文禹压下纷乱的思绪,放下手中的瓷瓶,整了下衣衫之后缓步下了马车,抬头望着偌大的窑场。 里头一个头发花白的工匠连忙跑了出来。 “曲老!”小厮连忙在一旁对老师傅说,“这就是掌管唐窑的二爷——唐文禹,来找大人的。” 曲老眼睛一亮,连忙就要跪了下来。 唐文禹眼明手快的扶住他,“在窑场里没有主仆之分,这是我的规矩,所以如此大礼就免了。” “是!”曲老恭敬的退到一旁。“可是大人不在窑场,方才才起程回府,怎么,你们没在路上遇着吗?” “没有。”小厮苦恼的搔着头,“八成走岔了路,错过了。” “那还不赶紧……”曲老的话语因为看到唐文禹的脚步缓缓走进窑场而打住,他连忙跟上,“二爷,大人不在窑场。” “无妨。”唐文禹的目光在窑场里穿梭。 窑场里的几个工匠看到了他,眼底有好奇,但没有多碎嘴,只瞧了一眼,便又专注于手边的工作。 曲老恭敬的跟在他身旁。实在很难想像,唐窑出产的瓷器品质居于全国之冠,竟全出自如此年轻的男子之手。 唐文禹随手拿起一个放在架上遍体通红的红瓷,眼底闪烁着赞叹,“曲老。” “是,二爷!” “我听说,送到唐府的那只百花瓷瓶是出自一名叫巧儿的工匠之手?”表面平静,但他内心不禁澎湃激动。 曲老点着头,恭敬的回答,“回二爷,确实是巧儿所绘没错。” “人呢?”他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 “该在后头勾勒素坯吧!”曲老看了下后方,“二爷想见巧儿吗?小的马上叫人……” “别打扰了工作,我去看她便成。”唐文禹管理窑场向来有其原则,在窑场里只要成了工匠便值得尊重,地位与他平起平坐。 “听二爷的口气,该也是赞叹巧儿那巧夺天工的画坯能耐吧?”曲老的口气有着骄傲,毕竟巧儿是郎窑的一份子,而这份荣耀自然属于郎窑上下。“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是英雄出少年,正如二爷年纪轻轻,不也是拥有一身拉坯、烧窑的好功夫。” 唐文禹听到赞美的反应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答腔,因为他一心全悬在那个叫巧儿的人身上。 进入画室,他的视线不停的梭巡着那一桌桌正画着素坯的男男女女,不过之中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难道真不是宁心? 心中的期盼落空,只剩一片茫然。 “奇怪,怎么不见巧儿?”曲老指着巧儿原本的位子,不过此刻上头空无一人。“刘师傅,巧儿呢?” 一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瞄了下四周,口气有着不以为然,“谁知道那丫头又跑哪去!方才还有看到人,但一晃眼就不见人影。八成又到灶房偷懒了!这丫头仗着夫人疼爱,自己画坯的能力又受大人肯定,所以目中无人,不把这工作当一回事,这样的性子,就算功夫再高,成就也是有限……” “刘师傅!”曲老轻斥了一声。 刘师傅的嘴一撇,不太情愿的闭上嘴。 原本这窑场里他是能力最好的勾绘师傅,没料到一年前平空来了个丫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像个哑巴似的,但是她却拥有连他都望尘莫及的能耐。任何图案到了她手中,她总能栩栩如生的绘在瓷器上头,这份能耐令人不平,却又忍不住心中暗暗赞叹。 就因她的锋芒毕露,所以得罪了在这里几乎做了半甲子的他,一有机会就找她麻烦。 唐文禹耳里听着工匠们的交谈,双脚像有自我意识的走到最角落的位置,那桌上素坯只有简单的几笔勾勒,他的手已忍不住激动的握成拳头,嘴角微扬,他肯定这是出自宁心之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轻移的脚步声,立刻转身,瞪着缓缓走来的窈窕身影,见她缓缓走近。 宁心!他的心激动了起来。真的是她,她没死!这一年来的悬心终于在此刻得到释然。 他缓缓移动步伐走到她面前定住,举起手轻拂过她白皙的脸颊,语气放柔,“宁心!” 在他碰触到她的瞬间,她的眼神突然一冷,向后退了一大步,并用力挥开他的手。 她的举动使唐文禹一愣。“宁心?” “宁心?”她冷冷的重复,“她是谁?” 唐文禹被她脱口而出的话语震住,“你不知道宁心是谁?” “我为什么该知道?”她抬手厌恶的用力擦着方才被他碰触的脸颊。 “巧儿,不得无礼!”曲老连忙上前制止巧儿,就怕她得罪了贵客,现在郎窑的未来可都掌握在唐文禹的手上,若是他不点头帮忙,郎窑可就惨了。“这是唐窑的二爷。” 巧儿皱起眉头,“我不认得什么二爷。” “巧儿,他是王爷的亲手足!”曲老连忙训斥,“还被圣上封了贝子,还不跪下赔罪!” 巧儿面无表情就要跪下。 她的双膝才要落地,唐文禹便伸手扶住了她,她微惊的抬头看着他。 “是我唐突,与你无关,”唐文禹柔声道,“你无须赔罪。” 她清明的眸子直视他的双瞳,这是他所熟悉的双眼,但是里头却看不到一丝她对他的半点熟稔。 这明明是他的宁心,但是她却好似从未见过他,原本因为知道她安然无恙而释怀的心,此刻不由得一拧。 巧儿不留情面的抽回被他紧握住的手,迳自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拿起笔,开始自己的工作。 这就是她,在这窑场里,总不太搭理人。 “二爷,小的替巧儿向你赔罪!”曲老在一旁忙不迭的说,“巧儿才来没多久,所以很多规矩不懂,二爷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她计较。” 唐文禹没有回答,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幅画面,在唐窑里,他就这么看着她度过无数个日子。 他走到了她面前,“宁心……” “我叫巧儿!”她打断了他的话,冷着脸抬头看着唐文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巧儿?”唐文禹轻声的重复,“你叫巧儿?” 巧儿狠瞪他一眼,嘴一撇,懒得回话了。 “二爷,”曲老跟到了唐文禹的身旁,“难不成你认得巧儿?” 唐文禹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她长得极像一个人!” “是谁?”曲老的语气有些高昂了起来,就连巧儿也停下工作,抬头看着他。 “实不相瞒,”曲老继续道,“约一年多前,大人与夫人从京里返乡的途中,在雪地中发现了昏迷的她,这丫头也算命大,遇上了我家夫人医术了得,及时救了她一命,不然她早一命呜呼。但没料到她醒了却忘了自个儿是谁,大人和夫人看她可怜又孤苦无依,便好心带她回府。” “原本我家夫人要收她在身边当丫头,她自个儿却想在窑场里干活儿,夫人当初以为她只是说着玩,过不了几天就会吃不了苦的想要回郎府,不料这丫头竟真有双巧手,那勾勒素坯、上釉一点都难不倒她!” “当时大人大喜,说是捡到了块珍宝,就作主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巧儿,就因为她的手巧。难道二爷真认得她?” 他当然认得她!他至死都不会忘记她,只不过——她却忘了他。 老天爷开了什么样的一个玩笑,他几乎忍不住想大笑,他身中剧毒至今无法可解,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而她竟然把他从记忆中彻底抹去,就像此生从未认识过他。他缓缓的蹲下。 他的举动使她微惊,她飞快的拉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一脸谨慎的望着他。 见她瞪视着他的陌生眼神,唐文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痕。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忘了他也好,他在心中一叹,这样她就不会再难过,不会再因为他的离世而流下伤心的眼泪。 他专注的目光打量她的全身上下,心中有说不尽但又说不出的爱与愁,对她的关注之情全写在他的眼底,但是他没再轻易表露出来。 第九章 “你在这里快乐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巧儿的声音很冷,面无表情瞪着他,“曲师傅亲自带着你,还称你一声二爷,巧儿知道你的身份肯定非富即贵,但无论你是谁,请你走开,别打扰我的工作。” “这是当然。”他柔声点着头,“失礼了!” 为了不打扰她,他果然起身退了一步,静静的站到了她的身后看着。 她忘了一切,但却依然记得她最喜欢的画坯、上釉,看着她专注的模样,一切仿佛没变,但他知道,一切全都不再一样了。 “二爷,难不成你真认得巧儿?”曲老在一旁问道。 唐文禹沉默许久,最后移开眼神,淡淡的说:“不认得。她不过长得像极一个我熟悉的人,不过,她已经死了。” 在说出这一句话时,他的心头不再是沉重,而是带着苦涩的释然。 曲老叹口气,“原来如此,小的还以为找到了巧儿的亲人。这丫头虽然拥有一手好功夫,但是不爱笑又总爱板着脸,小的想,该是她失去了记忆才会变得这副模样,若是想起了过去,她该会开心些吧!” 不爱笑?唐文禹的心被重重一击。他永远记得他爱的宁心有张爱笑的脸,但是她现在不笑了……凝视着不语的她,他的心微痛。 此时前头响起了吵杂声。 “该是大人回府得知二爷来了,所以又急忙赶回窑场。”曲老连忙道,“请!” 离去前,唐文禹深深的再看了巧儿一眼,脸上带着一抹一闪而逝的哀愁。 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再多望他一眼,心中一股复杂情绪升起,无法言喻。 但至少她安然无恙,他终于能放下那颗焦虑的心。 最终因为她,他选择留下来。 唐文禹答应了郎宁的请求,决定出手相助郎窑渡过这次难关。除了宁心在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郎宁夫妇救了宁心一命,而他得还这份恩情。 他得知除了有家眷的工匠都住在窑场外,其他都住在窑场后头不远处的楼房里,他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要跟着工匠一起住在里头。 郎宁原本不认同,就怕怠慢了他,但是他丝毫不以为意。 他向来跟工匠平起平坐,他们能住的地方,他自然也能住在里头,更何况宁心也住在这里。 他并不打算与她相认,只想要知道她一切安好,天天能看着她,他便心满意足。 天还未亮,唐文禹就已经起床梳洗。窑场里灯火通明,因为要看顾火候,所以早晚窑场里随时都得有人守着。 从房里走出来,他独自走向通往窑场的小径。他的身子能拖到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不论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他既已答应了郎大人要替他完成那对六尺高的瓷瓶,就不能浪费任何一丁点的时间,若是还未完成前他便倒下,到时还恩不成反而害了郎大人。 在小径旁的角落,他发现有个人儿坐在一颗石头上。 他定眼一看,宁心?!他有些意外会在这个时刻遇上她。 他脸带微笑的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低着头的巧儿视线正好对上一双男人的大脚,一抬头,正好看到他带笑的脸,她一惊,从石头上跳了起来,转头便走。 “巧儿,”他急急唤她,“怎么走了?难不成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吗?我向你道歉。” 他的话使走开了好几步的巧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微侧过头,晨曦照拂下她脸上难掩狐疑的瞅着他。 “我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她下意识躲开他的举动令他感到伤怀,但他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 巧儿沉默了一会儿,久久才说:“我知道你是谁。” 她的话使他的心一突,“什么?” “昨儿个你一走,大伙儿都在谈你,”她小心翼翼的盯着他,“你是唐王府的贝子爷——大伙儿都管你叫二爷,你叫唐文禹,兄长是王爷,长姐是个贵妃娘娘,你年纪轻轻却拥有一身烧窑的好手艺,并掌管唐窑。这次来此便是要协助郎窑完成送京的那对六尺高的瓷瓶贺礼。” 听完她的话,唐文禹不禁轻叹口气。他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原来只是那些对他身份的谈论。 “你的身份特殊,是贝子爷,又是郎窑的贵客,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该向我道歉,”巧儿冷嘲热讽的续道:“再说,你是皇亲国戚,而巧儿不过是个失忆的丫头,二爷一个不高兴,随时都可以要了我的脑袋!” 唐文禹闻言失笑,“这是谁跟你胡诌的?我虽是个贝子,但对要人脑袋的事从不感兴趣。” 她耸了耸肩,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脚跟再次挪动,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远离他。 “别走!”见状,唐文禹情急之下伸手阻断她的去路,“是我打扰你,所以该走的是我,不是你!” 巧儿直勾勾的看着他,眼底闪着没有说出口的不解,似乎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实在不该花时间跟她这平民百姓交谈,而且他该做的事是叫她滚开,而不是他自个儿走—— 她沉默思索着,看他真要转身走开,那么她确实没必要离开,她再次坐回石头上,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一颗馒头,咬了一小口。 唐文禹的眼角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忍不住停下脚步。 “难道这偌大的窑场没有厨娘给顿温热的饭菜?”心中有股怒气倏地往上冒,他再次走回她面前,“竟然让你在这里啃馒头!” 巧儿惊讶于他的去而复返,再次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别怕!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他叹了口气,“看来这郎窑实在亏待工匠。” “天还没亮!”她开口丢出四个字。 “什么?” “天还没亮,”巧儿不太情愿的解释,“厨娘还没准备好,但我饿,所以就拿昨天的馒头吃。” “昨天的馒头?”他一听,立刻拿走她手中的馒头,“别吃了!吃坏肚子怎么办?”他认定她是宁儿,舍不得她受丁点的委屈或虐待。 她眉头一皱,一把抢了回来,将馒头紧紧护在胸前,“能吃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会怕吃坏肚子,只有你们这种皇亲国戚才会在乎那些不重要的事,我只是个贱民,有得吃就很感激了。” “你不是贱民!”他冷声轻斥,她是宁儿,是他今生最爱的人,才不是贱民。 巧儿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他,然后摇着头。刚才才向人道歉,转个身就变了个人!尊贵的人喜怒无常,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才是上策。她退了一大步,掉头就走。 他伸手拉住她,“你饿,我叫人给你做吃的!” “你这人真奇怪,”嫌他烦人,她急忙想要甩开他的掌握,口气很冲的道:“我有馒头吃就好,我只要吃馒头!” “阿茹娜,你听话……” “我是巧儿!”她恐惧的打断他的话,“什么阿茹娜,我不知道!” 她的话使他惊醒,身子先是一僵,才缓缓的松开她。 她退了一大步,脸上写着满满的惊恐,一得到自由,她便不再迟疑,头也不回的飞身离去。 她惧怕他的眼神像根针直刺他的心窝,隐隐作痛。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爱笑的宁心,而是忘了一切的巧儿——他沮丧的想起这个现实,不由得呆立在当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窑场里,原本几个工匠都带着兴味的眼神打量唐文禹,压根不认为年纪轻轻的他真有传言般的鬼斧神工之技。 不过从他脱去身上的锦衣华服,只着单衣,开始熟练的淘泥、摞泥,那专注的眼神和一鼓作气的动作,令几个工匠不由自主的噤声,收起了看好戏的目光。 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看着半完成的陶土块,就连跟在一旁的朗宁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他真是英雄出少年。 唐文禹扬起手,用手臂擦了下汗湿的额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陶土的选择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很快的请郎宁派人回唐窑请了他最倚重的一名工匠来此协助,顺便带来唐窑所使用的陶土。 由于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如期完成两只六尺高的瓷瓶,他很快的决定要了间小房,允许郎窑几位熟稔的工匠入内协助,至于最后成或不成,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二爷,歇会儿吧!”今早才从唐窑赶到这里的工匠卫子照看着主子忙得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住,于是轻声劝道:“王爷有交代小的,定要好好照顾二爷!” 唐文禹的嘴角勾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重重呼了口气。窑场里冬天倒还好,但随着时日踏入夏季,可会热得令人受不了。 “就歇会儿。”他坐到一旁,立刻有人奉上茶,他轻啜了一口才问道:“子照,我要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卫子照点头。“小的全都带来了,现在放在外头。” “拿过来。” 卫子照立刻照办,很快的从外头拿来一大一小两个锦盒。 唐文禹伸手将小的锦盒拿起打开,里头是个卷轴,这是宁心所绘的那幅八仙贺寿。 他的眼神微敛,打定主意后站起身,走出小房,走向窑场后头最宁静的角落——画坯坊。 卫子照拿着较大的锦盒,连忙跟上主子的脚步。 唐文禹的身影一出现,画坯坊里的工匠如同以往的忍不住停下手边的工作,好奇的盯着他。 他置若罔闻的直接走到巧儿面前,一室只有她因为太过专注而浑然不知他的到来。 “巧儿!” 他的声音使巧儿的身体一僵,手一抖,“该死!”她忍不住啐了一声。 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唐文禹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没有理会他,忙着修饰因为方才手抖而出的差错,直到修到她满意了,才呼了口气,抬头一看,见来人是唐文禹,她立刻拿着笔,站起身,退了一大步。 那小心翼翼戒慎恐惧的模样令唐文禹心中一揪,但表面如常的道:“打扰了。” 巧儿面无表情的瞪着他,没有回话。 “我要你帮我个忙。” 巧儿狐疑的微皱眉,还是没答腔。 “想要借助你一双巧手。”他将手中的画摊在桌上。 巧儿看在摊在桌上的图,久久才打破沉默,“巧儿不懂二爷的意思。” “子照!”唐文禹唤着跟在身后的工匠,要他将手上的锦盒给放在桌上。 唐文禹的叫唤才让卫子照如梦初醒,他惊讶的看着巧儿那熟悉的五官。她明明就是宁心格格啊!但爷却口口声声换她巧儿,瞧她那身粗布打扮,也全然不见宁心格格以往的一丝贵气。 虽然满心疑惑,但卫子照也不碎嘴,沉默的将锦盒给放下。 唐文禹将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对大小一致的素坯花瓶。 “这原该是早些年送给大嫂的生辰祝贺礼,但因为某些缘故所以拖到现在,今日有幸遇上巧儿姑娘,还请你帮我这个忙,替我在这素坯上画上这幅八仙贺寿图,替我在病榻的大嫂送来福气。” “这图……”巧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这是谁画的,就找谁画吧,这图我画不出来!” “试试吧!”他轻声劝道,“不试怎么知道成或不成。” 第十章 “还是不了,”巧儿坚持,“若一个不好,岂不坏了二爷这对作工精巧的瓷瓶。” “这事绝对不会发生!”他的语气有着对她的十足信心。若她不能,这世上就没人做得到,全天下只有她能给这对瓷瓶他所想要的生命。 “这图果然美,不过这瓶做得更好!”跟在身后的郎宁见了桌上的素坯瓷瓶,忍不住赞叹,“巧儿,二爷都开口了,你就试试吧!我也想看看这瓶经过你的巧手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巧儿迟疑的目光在图和瓶之间穿梭,“大人,巧儿没有把握……” “放心吧!”唐文禹打断她的话,“纵使坏了,我也绝不怪罪于你!” 巧儿抬头,看着唐文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这些东西,看来对二爷很重要。” 轻轻一笑,他虽没说话,但笑容里已经道明了一切。 “好吧,”巧儿敛下眼,“巧儿就试试吧!” “谢谢你!” “你是主子,”她并没有看他,只是摇着头道:“怎么总跟奴婢道谢?”手滑过眼前的素坯瓷瓶。 “在窑场里没有主从之分,这是规矩。”他轻描淡写的回了句。默默的,他从衣襟内拿出一直放在胸前的薰香瓶,放在掌心中,然后送到了她眼前。 “这是?”她明显被吓了一跳。 “谢礼,收下吧!” 巧儿没有伸出手,只是瞪着那薰香瓶直看,久久不发一言。 “拿去!”他催促着她接过手。这原本就属于她,而今再次回到了她手上,也算了了他一个心愿。 那精致的手艺和上头飞舞的蝶,栩栩如生。 她伸手正要碰触的那一瞬间却停止动作,摇摇头,“这礼太贵重,巧儿受不起。” “若你受不起,这世上再没人受得起。”或许她忘了一切,但骨子里那份倔强却一丁点都没有改变,他将薰香瓶放在桌上,“总之我送给你,若你不要,就丢了吧!” 她皱眉,一个抬头,就见他那漆黑的双眸没有闪避的直视着她。 “巧儿还不快收下!”郎宁怕巧儿不经意间得罪了唐文禹,于是在一旁轻声催促。 “好吧,”她终于接下薰香瓶,握在手里,“巧儿就恭敬不如从命,谢二爷!” 看她收下的瞬间,唐文禹的心头一阵激动,但是神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就怕惹她不快,让她再次拒绝他。 巧儿不自觉的紧握手中的薰香瓶,目光则直视着摊在眼前这幅她再熟悉不过的八仙图,眼底不禁浮现水雾,她忙敛下眼睫,掩去心头纷乱的思绪,她全然没料到他竟还留着这幅图。 在郎窑里,她平静的度过了生命中最长的隆冬,但命运之神似乎还不想放过她! 原以为此生与唐文禹已缘尽不再相见,却没料到会在这里再次和他重逢。 当初一心想要逃离一切的她无路可去,天寒地冻晕死在雪地之中。等她醒来,已被人安放在一顶暖轿中,救她的人正是郎宁和他温柔婉约的夫人。 在选择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决定不再过着被他人随意安排的人生,并决心把他彻底忘怀。 她不愿回京,王府也不再有她容身之处,天地之大,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九死一生的被习医的郎夫人救回一命,于是她干脆佯装失忆,决定留在郎宁夫妇身边,在郎窑场里重拾勾勒素坯的笔,打算找机会报答他们的恩情。 早在郎窑派人上王府打算请来唐文禹时,她便明白再见到他只是早晚的事,她没有逃,决心把他当成一个陌路人,仿佛彼此从未相识。 只是曾经放出去的情,无法轻易收回。 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已成亲。 他的无情深深刺伤她,那伤口至今想来还会作痛。想起过去,她的脸上带着了一抹掩饰不了的哀愁。 手中的薰香瓶代表着两人曾有的甜蜜过往,离去时,她还给他,想要断了这份眷恋,孰料转了个大圈,这瓶竟再次回到她的掌心。 她想不透他为何不拆穿她的身份?不过她没去细思也不让自己再有所期待,当初离去时,他所说的字字句句她都牢牢记着,她与他之间有着太大的差距,她只是个空有称谓的格格,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再悬心于他,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坐回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八仙贺寿图,她会埋藏与他过往的所有回忆,但仍如期完成这对瓷瓶,不是为了唐文禹,而是为了福晋,就当是她送给一向待她如亲妹的福晋最后一份祝贺礼吧。 天色依然一片漆黑,但巧儿早已起床,窑场里除了看顾火候的工匠外,其余的人都还在睡梦中。 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替受了脚伤的厨娘打好了水,还从灶房里拿了个昨天厨娘特地留给她的馒头,坐在老地方啃食。 她过着这样的日子已经个把月,因为打水的活儿对受伤的厨娘太过吃力,所以她便每日天还未亮便起身。 虽然打水挑柴这种粗重活儿根本不该由她来做,但是她还记得初来乍到时,没人给她好脸色,都以为她只是个靠着郎大人和夫人疼爱而来玩闹的小丫头,所以不时找机会捉弄她,只要郎大人没上窑场,她连吃饭时都会被赶到一旁,根本没有上桌用膳的机会。 厨娘看她可怜,便三不五时塞给她个馒头,就怕她因为被欺负而吃不饱,所以对厨娘,她心中有着一份感激。 其实厨娘也很可怜,唯一的儿子几年前死了,孤苦无依,不过从不怨天尤人,庆幸至少她还能在这窑场有份活儿做,三餐温饱。 只不过她年纪大了,有些吃重的活做起来吃力,尤其前一阵子脚受伤,但她也不敢休息,就怕一个不慎,丢了这份工作,以后三餐无以为济。 宁儿明白她的顾虑,所以只要能帮忙的地方,她就尽可能的帮她。 窑场里有些工匠以为她喜欢溜到灶房偷懒,在她背后碎嘴,她听到了,不过她总当耳边风,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讲她也管不着。 人情冷暖,经过这些风风雨雨之后,她点滴在心头。 手里拿着的虽然只是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当她远远的看到了唐文禹的身影出现在小径那头,她下意识的起身逃开。 怕碰上他,她今日特意比平日起得更早,没料到还是遇见他。 这人的身子难不成是铁打的不成,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记得,他昨夜好似忙过了子时,现在天还没亮,他竟然就起来要进窑场了。 她不记得他是个拼命三郎啊! 宁心太急得想要离开,没注意到地面不平,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手中的馒头滚了出去。 唐文禹心一震,几个大步向前,一把扶起她,“还好吗?摔疼了吧?让我瞧瞧!”他蹲到她的面前打量她。 她呆愣的看着他心急的模样。 他细心的替她拍了拍脏了的衣服,看不出有外伤,他仍担忧的问:“哪里痛吗?” 她闭着嘴摇头。 知道她没事,他不禁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她,“小心点,连个路都走不好!” 她咬着下唇,没有答腔,他已经不爱她,为何还要如此关心她?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唐文禹深吸了口气,不舍的退开,“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她低头没有回答。 “人的身子不是铁打的,”他嘴角微扬了下,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只是轻声对她说:“你这样子可不行,早晚会累坏的。” “别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忘了他,但仍忍不住关心他。 他一愣,随即笑了开来,“我不同。” 他还有多少日子他自己都说不准,所以得要牺牲睡眠时间,尽力完成自己对郎大人的承诺。 宁心听了,可不认为两人有何不同,但她要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再回嘴,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头的灰尘。 “脏了,别要了!” “还可以吃!”像是要证明似的,她张嘴咬了一口。 他见状心一拧,想伸手抢走馒头,却明白这只会造成她对他更深的不满,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握紧拳头,防止自己贸然行事。 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馒头真那么好吃吗?” 她悄悄的挪开眸子,选择沉默以对。 “都脏了,你还吃得津津有味!” 她幽幽开了口,“你跟我不同。” “我不懂你的话!” “你是皇亲国戚,我只是个土丫头,你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而我,”她略一思索,“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粗茶淡饭,你我处于不同世界,所以我珍惜的东西,你不会懂,你重视的东西,我也不能理解,因为你与我的不同宛如天与地的差别。” 她的话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心。曾经他拿过类似的语言伤害她,只为了赶她离开他的身边,但他从没有一丝看不起她,也从不认为两人处在不对等的两个世界,而现在她纵使失忆,却还是对他有着深深的误解…… 他陡地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馒头。 她一惊,急着要抢回来,他却淡淡的瞄了她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使得她硬生生的停住动作。 他将馒头撕成两半,一半交回她手上,一半拿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她瞠眸错愕的看着他。 “我们是一样的,”他将馒头吞下之后,柔声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反应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可馒头刚才掉在地上,脏了。” “脏了,但还是馒头啊!你能吃,没道理我不能。” 她无言的看着他,看着他的举动,心口陡地漏跳半拍,在他的神情中,找不到一丝玩味的调侃。 他愉快的又咬了一口,“虽然又冷又硬,但嚼久了,别有一番滋味。” 她的眼中因为他的话而闪动一丝亮光,在他来不及发现前,她已垂下了脸,掩去了一切。 她捏着手中只剩一半的馒头,心里千头万绪。当初他绝情狠心送走了她,仿佛她是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包袱,现在却好似变了个人。 害她原不对他再抱有任何的期待,如今他脸上的温柔,引发她内心的脆弱。 不!她不该也不能再抱有一丝奢望了。 “你真是奇怪……”她不禁喃喃低语,退了一步,像逃避灾难的转身快步离开。 唐文禹满身大汗离开了拉坯的小房,才踏出房门,他便敏感的察觉她的靠近。 他吸了口气,转身一看,果然见她在不远处四目张望着,像在找寻什么。 “找什么?” 宁心惊讶他突然出现在身旁,她敛了下眼,没有回答,继续的寻找。 “我问你,你在找什么?”唐文禹又问了一次。 “绘料。”她不是很情愿的回答。 “你的绘料不见了?” 她沉默不语。在窑场里有几个工匠喜欢捉弄她,爱把她的工具给藏起来,虽然被制止过,但成效不彰。 毕竟有几个工匠原是窑里的老师傅,要养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工匠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连郎大人都不太敢得罪他们。 第十一章 她几乎可以说是在窑场长大的,他们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遇到任何不公不平的事,她总像个闷葫芦似的,啥都不说也不怨,不然以郎夫人对她的关爱,只要她开口,郎夫人定会替她出面。她就是不想要自己的恩人因为自己而徒增困扰,于是选择息事宁人。 或许工匠们就是看中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才更大胆的欺负她。她丝毫不以为意,只要不影响她干活儿就行。 顶多过午膳,如果再找不着,再请曲老走一趟,替她去问一声,便能找得回来。 终于,宁心在放着烧坏的陶器土堆旁发现了她的绘料,她面无表情的弯腰收拾好,转身就走。 唐文禹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讶异问道:“有人捉弄你?” 她挣扎的想要他放手,但他不放,她皱起眉头,“我习惯了。” 这不是他所乐意听见的答案,原以为她在这里可以自在生活,却没料到有人欺负她。但细想这一点也不让人意外,毕竟她才来没多久,却拥有一身令人眼红的好功夫,难免招嫉!想起了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来来去去,他的心一拧。 他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走回他做事的小房。 小房里的几个工匠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这里摆张桌。”唐文禹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曲老不解的看着唐文禹。 “摆张桌,放上她的釉料,以后巧儿就跟在我身旁干活儿!”唐文禹看着曲老仍一动也不动,声音一沉,“怎么,不成吗?” 曲老连忙摇头,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唐文禹是郎窑的贵客,郎窑还得借重他的能力才能安然渡过这次太皇太后的寿宴,就连郎大人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他这个小小工匠。 “小的马上办。”曲老立刻交代下去。 “我应该跟绘坯的工匠在一块儿才对!”宁心忍不住出声抗议。 他眼神一冷。“我说什么你照做便是,哪那么多废话!” 他强硬的态度使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不允许她拒绝,所以最后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他安排的位置,做着他交代的事物。 这样的景象就好似回到了唐窑的日子,唐文禹因为有她在一旁陪伴,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每日天还未亮,他都会找到她,不论她躲到哪里,他都有办法找到她,与她分食一颗冷硬的馒头。 她替厨娘干活儿的事他也看在眼底,虽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制止,毕竟她骨子里的倔强没变,若是他坚持插手,只怕她对他会更觉反感,所以他暗自交代,让厨娘找个可以帮忙的小丫鬟,如此一来,厨房的粗重活儿就轮不到她头上。 个把月过去,他专心的拉着坯,前几日他已经拉好了三尺高的底部,剩下上半部,瓶口的大小算计更得拿捏得当,不然到时上下两个瓶身无法完美的接合成一体,等同废物。 突然他眼前一花,身子一晃。 在他还没回过神,原本坐在不远处画坯的宁心竟然已经赶到他身旁,扶住了他。 “二爷?”一旁的卫子照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另一边。 唐文禹摇着头忍着晕眩,大口喘着气。难不成在这节骨眼,他体内的毒性要发作了吗?这可不成! “扶我回房。”他急促的对卫子照命令。 卫子照连忙照作。 “你不用跟上,”他却推开了她,“去做你的事!” 宁心迟疑的看着他。 唐文禹不再看她,因为不想让自己虚弱的模样被她瞧见。 卫子照难掩担忧,扶着主子离开,“二爷,你这样是不成的!就算你没身中剧毒,每日过了子时才休息,天还没亮就又起来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唐文禹抿着嘴没有答腔。 卫子照将唐文禹扶回房,让他坐在床上,立刻替他倒上杯水。 他喝了一口,深吸口气。来到这里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那感觉就好似回到未中毒以前的日子。 他原在想,或许是因为知道宁心安然无恙,他心情好转,身子也跟着改善,不过毒未解,依然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这些时日他刻意忽略。 “爷,要不我派人给你找个大夫。” “不用了。”他摇头拒绝。 若真是毒发,找大罗神仙来也无用。他拿出放在一旁的药瓶,里头是他离开王府时姚华交给他的,要他按时服用的丹药。 这是神医所赠,里头的丹药所剩无几,所以他决定非到必要,不然他不会吞药,他想要多留些时日看看宁心。 “爷,若不找丈夫,你就歇会儿吧!说不定是因为这阵子你太疲累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叹口气,将药瓶再次放下,放弃服药。 确实这阵子他总没日没夜的做事,就怕误了大寿之日,总没能好好休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 他挥手要卫子照退下,躺在床上合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唐文禹睡得很沉。 醒来时,还未睁开眼,便察觉到她在身旁,待张开眼,果然就看到她一脸沉思的坐在床沿。 宁心一见他转醒,立刻起身,“爷,你可终于醒了!饿了吗?我替你送了些吃的来。” 他缓缓坐起身,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道:“这不该是你的工作。” “我在灶房听到厨娘交代要给爷送吃的来,新来的丫头在洗菜,我又没什么事,便由我来送。” 看着窗外一片漆黑,他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快过了。” 没想到他竟睡了大半天,不过睡了一觉起来,人也觉得有精神多了。 “你吃了吗?” 她老实的摇了下头。 “坐下来,跟我一起吃。” 她还是摇头。 他不允许她拒绝,直接将她拉坐到一旁。 “吃!”他交代一声,拿起筷子,看她没有动作,他不由得轻挑了下眉,又将碗筷放下。 她困惑的看着他。 “你不吃,我就不吃,咱们就这么耗着吧!” 她的眉头微皱起来,见他执拗不动手,她只得不情愿的开始动筷进食。 他嘴角一扬,这才跟着拿起筷子。 “巧儿,你怎么从不笑?”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既然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宁心,他只能顺着她的意唤她巧儿。 她愣了一下,防卫似的回嘴,“没事为什么要笑?” 以前的宁心脸上总是挂着笑,随时看到她总是笑口常开,但是自从他与她重逢后,便没有见她笑过,他实在很怀念她的笑容。 “女儿家多些笑容,比较讨人喜欢。”他只能随口找个借口,怕若坦言是他想看,她会刻意再拉开和他的距离。 她静静吃着饭菜,强忍住想要反驳他的冲动。 曾经他也说过他最爱她的笑,最后呢?他恋上了另一个女子,并且将她送走,要把她随意嫁给另一个男人。 “能笑一个给我看好吗?”他情不自禁请求,好怀念她的笑容。 她一愣,缓缓的抬头迎向他漆黑的双瞳。 “好吗?”他柔声要求。 他的眼神里有着没有说出口的期望,她曾以为自己懂他,或许她从未真正的了解他,如果他真那么在乎她,当初又为什么要如此绝情的赶走她? 想起那时的情景,她冷着脸,放下手中的碗筷,“巧儿是在窑场干活儿,不是在窑子,不卖笑!” 她的话令他哭笑不得,“你……” “巧儿说大不敬的话,爷若不高兴,可以要了巧儿的脑袋!” “我对要人脑袋的事不敢兴趣,更何况是你的。”他一叹,也跟着放下了碗筷。唉!这女人骨子里还是这么倔强。 “所以爷的意思是,不管巧儿做什么、说什么,你都绝不会要我的脑袋?” 他点了点头。 “爷可得记住自个儿说过的话!” 他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我一定记得!你慢慢吃吧!”说着就起身要离开。 她惊讶的目光对上他的,“爷该不会要上窑场吧?” “我睡了大半天,总得去看看。”就怕出差错。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脱口就道:“你想累死你自己吗?” 她的话语有着不容置疑的关心,他微笑的看着她,“我还撑得住。” 她却一点都无法认同,却又阻止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你不用跟着我。” “我偏要跟着,”她的口气坚决,“爷方才说的,不管巧儿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要巧儿的脑袋。” 这话堵得唐文禹无言以对。 见他拿她没辙,她的唇角忍不住微扬,却没有发觉。 但唐文禹注意到了,忍不住放声大笑。从那一天起,只要他不离开窑场休息,她就打定主意跟在他身旁不离开。 为了怕累坏她,他只好妥协,不再没日没夜的留在窑场里赶工。 一大清早,厨娘在灶头忙着,宁心坐在后头,静静的帮忙挑菜。 现在打水的工作不用她来做,来了个新来帮忙的丫头很机灵,这使得厨娘能够轻松一些。 听到外头传来声响,厨娘放下手上的铲子,“该是刘福来了。巧儿啊,替大婶看下火,我叫刘福搬点柴火进来。” “好!”宁心擦了下手,接过铲子。虽然在王府时她不需做这些,但来到这里,厨娘愿意教她,她也认真学习,一些厨房的事已难不倒她。 刘福是个三十出头的樵夫,窑场因为要烧窑,需要大量的薪火,所以有几个樵夫固定会把砍的木柴送进窑场,若是灶房没柴,通常也会叫樵夫顺道搬些进来。 “把木柴放这。”厨娘招呼着刘福,指着角落,“多亏你正好过来,不然我可得自个去搬这些木头了。” 刘福将木柴放下,看着不远处的宁心露出一个笑容,“巧儿姑娘,早!” “早!”她没有太多表情的点了点头。 刘福搔了搔头,虽然巧儿不爱讲话也不爱笑,但是很乖巧、懂事,会主动帮厨娘做些灶房的粗重活儿,也从不抱怨这些事,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令他忍不住对她产生情愫。 “我刚才看窑场里头挺热闹的,”看到她在,刘福忍不住停下脚步,多聊了几句,“有大人物来是吧?” “是唐窑来的贝子爷。”厨娘也不是看不出刘福的心意,随口应道,“听说年纪轻轻却有鬼斧神工的好本领,连郎大人都佩服不已。我是没见过,不过巧儿很清楚。” “巧儿姑娘,”刘福闪闪发亮的眸子看着她,“那位贝子爷真有如传言般神奇?” “嗯。”宁心点了点头,惜字如金。 “不过这贝子爷的身子骨好像不太好,”厨娘继续说,“这阵子又为了郎窑尽心尽力,我听几个工匠私下谈论,前几日他还差点晕过去。” “晕过去?我家有祖传的药方,是莫邪峰所长的药草,是补气养身的良方,若常食用,我肯定贝子爷不出几日就生龙活虎!” “听你胡说八道!”厨娘啐了一口,“人家是贝子爷,哪会吃你这来路不明的药草。” “什么来路不明,”刘福动了怒,“我祖父都活到八十岁还能替我砍柴,就是靠我家这祖传的养身药方!就连朗夫人也说过,这确实是一帖良方。大婶,你不试无妨,但可别侮辱我们。”他是好心想帮忙,不吃就算了。 第十二章 “好好好,既然连夫人都说了,我这无知厨娘也只能闭嘴。”谁不知道郎夫人出自名医世家,有一身好医术。 “刘大哥,”原本沉默的宁心忍不住开口,“这草乐真有如此神奇?” “当然!我家还有些晒干的药草,”看巧儿主动开口问他,刘福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改明儿个,我给巧儿姑娘送些来,你可以熬成茶水多喝些,可以补气养身。” “你这二愣子,用几帖草药就想打动巧儿的心啊!”厨娘不客气的敲了下樵夫的头。 他不好意思的搔头,笑了笑。“我外头的柴还要拿到前头的窑场里,不能多说了。巧儿姑娘,我先去忙。”憨直的他说完,就走去干活儿。 巧儿没有回应,兀自思索着,然后她擦了下手,对厨娘说:“大婶,我要上窑场忙了。” “你快去吧!”厨娘连忙挥了挥手,要她别误了正事。 她离开厨房,却不是进窑场,而是去找正在窑场侧门搬柴进门的刘福。 “刘大哥。” “嘿,”刘福一脸惊喜的看着她,没料到她会主动跑来跟他说话。“巧儿姑娘!” “方才你在灶房说,你府上有补气养身的草药?” “是!”刘福用力的点着头。 “可以给我一些吗?” “当然可以!改明儿……” “不如今日等你忙完,我跟你回去拿吧!”爷的身子重要,她想早点拿回来熬给爷喝。 他心一惊,“可是今日等我忙完回去拿了药草,再赶回郎窑可能天都黑了。” “无妨,我跟你回去,然后我自个儿回来便成。” “巧儿姑娘,天若黑了,走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自己会看着办!刘大哥,巧儿先不打扰你干活,”她感激的看着刘福,“等忙完,记得叫我一声。” “这是当然!”刘福连忙点头,心中的佳人开口要求,上刀山下油锅都去了,何况只是送几帖草药。 外头的天空阴沉沉的,看来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 下场雨也好,可以消消暑气,这窑场里已经热得让人受不了。 唐文禹抹了下额上的汗,分心的看了下空无一人的座位,她离开有一阵子,怎么还不见她回来? 十之八九又到后头去帮厨娘了!他的嘴角微扬,这丫头的同情心实在多得满了出来。 大雨落下,他依然专心的修坯,浑然不知时间的流逝。 等到感觉有异时,天色已暗,掌灯时分—— “巧儿呢?”他问着一旁的卫子照。 卫子照这也才注意到巧儿不在,他细索了一下,摇摇头,“大半天没看到她人了。” 唐文禹眉头微皱,转身离开,举目四望,却没有她的身影,他直接走向了灶房。 灶房里头,厨娘正带着个小丫头清洗锅具,不过依然不见她的身影。 “二爷!”小丫头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厨娘闻言立刻抬头,恭敬的站起身,面对他。 唐文禹看着她问:“巧儿呢?” 厨娘听到巧儿的名字,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回二爷的话,巧儿上山去了。” “上山?”唐文禹不解,“什么意思?” 厨娘叹了口气,“小的也劝巧儿别去,但她就是死脑筋要跑这一趟。现在天色都暗了,还下了场大雨,还没见到她回来,我也正担心得紧。” “说清楚!”唐文禹心中陡升起不祥的预感。 “就是……”厨娘欲言又止。 “说!”唐文禹语气坚决。 “二爷,小的知道自己是奴婢,巧儿也清楚自己的份量,只不过这丫头关心二爷,听一个叫刘福的樵夫说,他家里有什么补气养身的药草,她当下便决定要跟刘福上山,说要给二爷拿些草药回来补身子。” 唐文禹听了,一颗心直直下沉,看着外头漆黑一片,一阵晕眩袭来,但他强忍住,“那樵夫家住何处?” “好像就在北边那个莫邪峰,窑场所需的薪火几乎都是向那山里所住的樵户买的。” 唐文禹冷着脸转身离去。 他脸上肃杀的神情令厨娘一惊,她连忙跟了出去,就见唐文禹直接进了马房牵了匹马,连马鞍都不用,就直接上马飞奔而去。 很多事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 对唐文禹而言,只要与宁心有关的事,永远都能牵动他所有的情绪。 下了一场雨,山路显得泥泞难行。 “不好意思,刘大哥,让你跟我一起受苦了!”宁心不好意思的看着一旁的刘福。 他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巧儿姑娘不用放在心上,这只是小事,刘福是个粗人,不觉得苦,只是你的脚还好吧?” 她的衣服湿了,但是被紧护在胸前的草药幸好没事,这让她松了口气。 四周已经罩上夜色,她随着刘福返家拿了草药之后,在刘福的坚持下,由他陪同下山。 不料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她竟失足滑落下一个小陡坡,扭伤了脚,刘福焦急的将她拖上来,天空却在此时突然降下大雨,结果,她与刘福都变得狼狈不堪。 没地方躲雨的两人身子都湿了,大雨滂沱,但她谢绝了刘福的扶持,坚持自己行走,吃力的走了一段路。 雨稍早之前停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巧儿姑娘,你要歇会儿吗?”刘福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脚都扭伤了,实在不该再走,偏偏她连让他扶一把都不愿意。 “我还可以!”她将一捆药草紧护在胸前,庆幸现在不是冬天,不然她肯定冷得边走边打哆嗦。 远远的,他们同时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听那马蹄敲打地面的节奏,就知道来人急着赶路,不然在这窄小的山路上头骑得飞快,一个不好,只怕会摔断脖子。 刘福怕飞驰而来的马匹伤了巧儿,连忙伸出手,护住她的肩膀。 她来不及拒绝他的好意,那飞驰而至的马匹便已停在她跟前,她先是一惊,抬头看清楚马上的男人时,脸上难掩讶异的神色。 唐文禹居高临下看着她,脸色有些阴沉。 刘福没见过唐文禹,但看他那一身装扮也知道非富即贵,绝对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得罪得起的,于是他护着巧儿的肩膀,头一低就想往一旁悄悄离去。 “站住!”他霍然重喊一声。 刘福吓了一跳。 “没事的,刘大哥,”她轻声安抚着,“他是二爷!” “二爷?”刘福慢半拍的想起,原来这人就是唐窑来的那位贝子爷,巧儿就是为了他而上他家拿药草。 他是有耳闻这位贝子爷英雄出少年,却没料到他不但年少,而且还气宇不凡,他这个小樵夫站在他面前,就跟小虫似的不起眼。 唐文禹翻身下马,见一个男子搂着宁心,他的胸口猛地揪紧,一股他说不出口的酸涩涌至喉咙,他的眸子不见温和,沉着声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解的看着一脸阴郁的他,“这个,”她拿出小心翼翼护在怀中的草药,“是给你的!” 他冷着脸用力的拍掉她手上的药包。 他的举动使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愣住了。 “二爷,”刘福见状,连忙弯腰捡了起来,“这可是小的家里祖传的药草,巧儿姑娘……” 唐文禹压根没耐性听他说什么,一把将宁心拉了过来。 这么一拉扯,扭伤的地方令她痛得皱紧眉头,但她倔强的没有哼一声,双眼直视着被他不留情丢在地上、现在在刘福怀里的药草。那是她为他求来的,可他却如此不屑一顾! “我是什么身份,”他目光如炬的瞪着刘福,厉声喝斥,“你以为我会希罕这来历不明的药草吗?” 被拉入他怀中的宁心浑身一僵。他这话是对刘福说的,但却一针见血的直直刺进了她的心窝。 她揪心的抬起头,看着一脸沉冷的他。 她熟悉这个眼神,当初他为了水柔而要将她送回京时,他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那时他言谈之中的不屑与高傲让她明白,纵使自己对他付出再多的关心与爱,对他而言,永远只是可笑的多余。 在她是个蒙古格格时是如此,如今一介平民的她更不可能有何不同,他对她来说,更高不可攀。 忍住撕心裂肺的痛,她幽幽的开口,“爷别怪刘大哥,是巧儿太过一厢情愿,忘了爷的身份高贵,怎么会希罕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东西。”这话是在告诉他,也是在提醒自己,别傻得再作不可得的美梦,他永远不会是她的! 听到她的话,他猛然低下头,见到她受伤的表情。 他以为他能压下对她的情感,只求她此生平安顺遂过一生,但他做不到! 他忍不住用力的搂住了她,她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没肯放手,低着声音说:“别再做这些事了!” “不会了。”她敛下的眼里没有流露心中的情绪,仿佛木头人一般的道:“再傻也不会再自取其辱了。” 知道她误会了,他急着想解释,“我是担心你……” “巧儿何德何能得到二爷的关心。”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表现出好似在意她的模样,够了!别再骗她了,她也不想再作梦了。“巧儿只是个奴婢。” 不!你不是!你是个格格啊!他抱紧她,想解释,但她忘了一切,纵使他说得再多,她也不会相信,最后千言万语全化成苦涩吞进肚里。 他松开她,俐落的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上来。” 她摇了摇头,退开一步,“不了,巧儿自己走回去便成。” 唐文禹诅咒一声,不顾她的反对用力的将她拉上马。 “别动,”他的手扣住她的腰,“不然你会害我们都摔下马!不要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是奴婢,却总是做些违背主子的事。”气她看轻自己,也气她一再推拒他,所以故意用话刺激她。 她的心一拧,低着头,不再看他,也没有言语。 没有理会呆愣在一旁的刘福,唐文禹载着宁心疾驰而去。 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五味杂陈,这熟悉的触碰,让她又爱又恨又难以抗拒。风声呼啸而过,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靠近,曾经熟悉的怀抱,却不再属于她,她的眼眶微热,不禁微垂下眼睫。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低语伴着风声传来,里头的情感使她的心跳全乱了。 她不懂,他反反复复,似多情又无情,他到底该如何面对他?想起纠葛的情感,使她的大眼涌上水光,闪着光亮,却只能紧咬着下唇,不让泪水滑落,为他该落的泪水不是早已流尽? 马才进了窑场的矮墙,厨娘带着灶房里帮忙的小丫头率先跑了出来。 厨娘关心的问道:“谢天谢地,巧儿,你没事吧?” 宁心没有说话,只是摇了下头表示她没事。 几乎才一下马,唐文禹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你的脚怎么了?”他急问。 “扭伤了。”她的口气是不以为意,仿佛受伤的是别人。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去请个最好的大夫!”他不顾反对,一把将她抱起,对一旁的厨娘交代。 第十三章 厨娘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眨了眨眼,但随即回过神,要一旁的丫鬟去找大夫。 “这里最好的大夫是我们家夫人。”厨娘跟在唐文禹的身后咕哝着,“不过,咱们可请不动。” 厨娘先走在前头,将巧儿的房门推开。 “夫人家世代都是名医,当初巧儿要不是遇上了夫人,就算没在雪地被冻死,被救起之后那场大病也会要了她的小命!巧儿啊,你先把湿衣裳换下,大婶去替你熬碗姜汤,不然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谢大婶。”宁心道谢,厨娘一走远,她立刻说:“放我下来!” 唐文禹的手紧了下,极为不舍的放她下来。 她转身背对着他,“爷请回吧!” 他没有多言的转身离去,接着,她听到房门被关起的声音。 泪水几乎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难过的情绪,换上干爽的衣物,才忍着痛坐上床沿,房门却再次被推开。 她循声望去,惊见唐文禹去而复返。 “你……” 他沉默的蹲在她面前,不顾她反对的抬起她受伤的脚,脚踝已经肿了起来,该是很疼才是。 他心中五味杂陈,抬头望着她。一脸苍白的她,穿着粗布衣,原本细嫩的双手上有着新生的茧,这是她在画坯之余,在灶房帮着厨娘干活的成果。这张脸依然是他所熟悉,但是眼神里不再跳动着喜悦,身上衣物不再有以往的富贵,脸上也不再有笑—— “这不该是你的生活!” 他一开口说的话,就使她心跳微乱,急着想辩解,“这是我要的,我很快乐!” “若你真快乐,为什么你不再笑了?” 两人四目相接,宁心怀疑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情感,就如同过去一般。 她的反应使唐文禹突然怀疑她已经恢复记忆,甚至从未失忆。 “阿茹娜,你真不记得我了?” 这声熟悉的叫唤重重撞击着她的心,但最后她移开眼睛,柔声的语调传进他的耳里,“我该记得你什么?” 她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全明白了。 因为苍天作弄,他选择一手葬送与她青梅竹马的爱情,对她而言,不论她是真的失忆或是假的,他都造成了她的痛苦,所以她选择与他成为陌路人。 “这样的生活真是你要的?” 她沉默久久,最后幽幽的开口,“如果你真对我有一丝愧疚,就完成你对郎大人的承诺,然后离开这里远远的,别管我,别再左右我的生活,就当你我从未认识,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看着她,他心绪激动万分,是他福份太薄、两人缘份太浅,让彼此无法如愿相守到老。 若是还有来生,他期盼可以实现今生对她的许诺。 唐文禹站起身,不愿让她看到他眼底的落寞,转身离开。 她明明从未失忆,却装成从不认得他,这就是他伤害她所要承受的苦果。 明明相爱,却只能当成不相识的陌路人。 明、后日,第一只窑烧的瓶便能出窑,成与不成就看这几日,唐文禹沉重的叹了口气。 窑场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而一手主导的他更是片刻不能松懈。 “二爷,王府派人求见!” 唐文禹挑了下眉。王府派人来? “叫他进来。”他依然专注于修坯的动作,分心的说了声。 姚华被请了进来,不过才到门口,便已先跪下。 唐文禹眼角瞄到了她的动作,立刻放下手上的刀,转身面对她,注意到她一身素衣、一脸哀感,心不由得一紧,“出了什么事?” “是福晋……禀二爷,福晋仙逝了!” 她的话像是一道雷,打得唐文禹一脸愕然。他的大嫂怎么会……他立刻上前一把拉起姚华,“什么时候的事?” “约五日前的夜里,福晋咳了一大口血,就跟老福晋死前一个样,昏了过去就没再醒来,天亮时,就已经没了气息。”姚华哽咽的回答,“王爷派奴婢来禀告二爷一声,要二爷能在福晋行丧礼前回府。这是王爷要小的带来给二爷的家书。” 唐文禹呆愣的坐在椅上,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转变。 “二爷,”姚华擦着不断掉下的眼泪,“你要节哀!” 唐文禹收拾了情绪,微颤的打开兄长所写的家书。 大哥并不催他回府,只要他在行丧前回去便成。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弟弟既然点头答应出手相助郎窑,一定得将事情完成才会离开,所以他也体贴的不给予压力。 “三天后,”唐文禹心情沉重的做下决定,“起程回府。” “是!”姚华点头,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二爷,看你的气色……丹药可有按时服用?” 唐文禹随意回应当作回答,他抬起头看着同样一脸苍白的宁心。 顺着他的目光,姚华这才注意到一旁角落有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因为震惊而大睁。 “她是巧儿。”唐文禹淡淡的说。“郎大人救起她,她失了一切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 失忆?姚华仔细打量着不发一言的巧儿,注意到她在桌下那只握着画笔的手握得死紧,明白她并非如表面一般无动于衷,她肯定,她绝不可能失忆。 唐文禹闭了下眼,大嫂的过世来得太突然,他起身,缓缓走到了宁心的面前。 “这对瓶,”他深邃的眸子温柔的紧锁在她细心雕绘的瓷瓶上。“看来是送不出去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他虽然没有多说,但是眼底的伤痛已说明一切,在她还不知该如何反应前,他已经转过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不由得怔忡出神。 想要跟上去,但最终只能硬生生的坐在原位,看着眼前的瓷瓶,她的玉容惨淡,想起了福晋,她满怀悲伤。 现在她是该或不该继续画下去呢? 天还未亮,宁心拿着馒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目光看着通往唐文禹房里的小径,已经过了他早该出现的时辰。 她已经好几日没在这里等他,他们心头都明白了某些事,也都下意识的躲着彼此。 但在乍闻福晋死讯时,他脸上的苍白令她无法释怀,还听说夜里他似乎因为太过伤悲而晕了过去,更令她不安。 小径上出现了一道身影,不过不是唐文禹,而是姚华。 宁心坐在石头上,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走近。 姚华最后站定在她面前。 她不言语,只是抬头看着她。 “姑娘,”姚华有礼的开口,“借问灶房在何处?” 她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走向灶房的方向。 姚华也没说话,跟在她身后。 灶房里厨娘才正要起火,小丫头则在外头打水。 “我是二爷的贴身丫鬟,二爷身子有些不舒服,怕是染了风寒,所以今日二爷的早膳就由我来准备。”一进灶房,姚华便开了口。 厨娘点头,也不敢有异议,“我去外头拿些柴火,马上便好。巧儿,若不忙的话,可以帮大婶把这些菜给挑了吗?” 宁心点点头,坐下来挑菜。 姚华看着灶房里的食材,拿了些自己所需要的,想要熬锅粥给唐文禹。 “二爷怎么了?” 姚华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微惊,她转身看着一脸平静的巧儿,“方才是你在问我?” “这里就你和我,不是我问你会是谁问你?” 姚华静静的看着她,“没错,这里就你和我,所以咱们就别演了吧,格格。” 宁心没有答腔,动作流畅的继续挑着菜。 姚华走了过去,跪了下来,“格格吉祥!” “我说过,我们之间从来就无须有这些大礼。”宁心叹了口气,“起来吧!” 姚华站起身,立在一旁,打量着一脸平静的她,“格格……” “别再叫我格格,我从来就不是个格格。”她脸上有着讽刺的微笑,“我叫巧儿,以后也只是巧儿。” 姚华不解的摇着头,看着她一身的粗布衣裳,那样子比她这个当丫鬟的还不如。“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再受人摆布过日子。若不当格格,就可以不用回京随意嫁给一个男人,糊里糊涂过一生,那我情愿不要当格格。”她淡淡的开口。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此生已断了嫁人的念头,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一个男人,纵使此生无缘,她也无法忘怀,所以她不想接受安排去嫁给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而这里不会有人逼她嫁人,她也能有个安稳、温饱的生活。 她抬头望着姚华,“爷还未成亲?” 姚华老实的点头,“是。”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水柔姑娘呢?” 姚华微敛下眼,撒了个谎,“格格离府回京没多久,福晋便染了不知名的怪病,王爷派人去找寻当日医治福晋的神医,但是都没找着,福晋的病就这么反反复复的拖着,爷跟水柔姑娘的亲事就这么搁下了。” “原来如此。”她的心中原本还有一点希望,以为唐文禹因她的失踪而退了这门亲事,看来是她太自以为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 都怪这些日子相处,他的一举一动依然牵引着她的情绪,渐渐的,她再次恋上看着他的感觉。在郎窑的日子,纵使没有交谈,但只要看着他,她心中便有丝暖意。但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一旦瓷瓶出窑,他就要走了! “听说二爷昨夜晕了过去?” “是。不过应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不碍事。格格别担心,小的会照料。” “当然,你是王府最值得信赖的人!”她感慨万千的看着姚华,“我们三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长大,以后,二爷就得由你照顾着了。”她与他的缘份已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是小的该做的!” 她叹了长长一口气,突然表示,“我想回府去祭拜福晋。” 姚华很实际的说:“于情于理,格格理当回府祭拜福晋,不过如此一来,格格不怕二爷到时又为了水柔姑娘而再次把格格送回京,随意给格格指个额驸嫁吗?” 闻言,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我明白了。”久久,她幽幽的启口。走到了这一步,她是再也回不了头了。“就请你回府后,替我向福晋上炷香吧!”她对福晋所有的感恩与思念,只能埋在心底了。 “小的知道。”姚华柔顺的回答,打量着她脸上那抹轻愁,“难道到了今天,纵使二爷对格格如此绝情,格格对二爷还是有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摇头,“他之于我,已是陌路人。” 很多事情再多说无益,他们已经无缘,不论有情无情都将收拾在她心底的最深处。 瞧她的样子,任谁也不会相信她已经将唐文禹抛到脑后,姚华看着一脸苍白的她,心绪纷乱。 就如同唐文禹明知身中剧毒,依然不顾自己的身子,答应留在此处,出手相助,他的起意绝对不是单纯只为了想要替郎窑渡过难关而已,最主要是因为这个总悬在他心头上的宁心格格。 虽然两人都没说,但是一旁的姚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双手不禁握成拳头。 唐文禹吃力的坐起身,转过头,就见姚华趴睡在一旁的桌上,为了照顾他,她几乎一夜未眠,该是累了。 第十四章 毒发的他忍着晕眩下床,幸好姚华来了,有她在一旁照料,让他再次安然的渡过这次危机。 他在床上躺了快两天,浑身无力,但今日那只六尺花瓶便要出窑,由于大嫂仙逝,不论成或不成,他都得要离开。 这一走,他是无法再回来了。披了件外衣,走出了房,走过小径,他想再见她一面。 宁心远远的看到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他走近。 他才停住脚步,她便将手中的馒头撕成两半,一半交到他面前。 他见状嘴角微扬,收手接过,咬了一小口。 他的脸色苍白,连路都走不稳,她看了心头难过,却连伸手碰触他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瓷瓶要出窑了。”他淡淡的说,“你说,成是不成?” “你费了如此多心血,肯定成。”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有你一句话,我相信一定会成。” 看着他扬起的嘴角,她突然心一揪,“你的脸色很差!” “或许受了风寒。”他仔细的看着她,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上,永远的记住她。 巧儿、宁心,不论她叫什么,都是他心目中的阿茹娜,他最放心不下的永远只有她。 他一阵晕眩脚步踉跄,她心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他,“你这样子怎么起程?” “我撑得住。” “我跟你回府。”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她自私吧,只要他能放下水柔,他们或许还有未来,她真的无法接受。 她的话使他心中一惊,但他依然一脸平静,目光如炬的望着她,“以什么身份?”他爱她,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但,阎王想提早带走他,为了不让她伤心难过,此时他得狠心做个负心汉。 她愣住,随即神色黯淡了下来,“你这么问,是因为你还是执意要娶水柔姑娘吗?” 其实水柔早已在他的安排下嫁了人,不过这已经没必要告诉她。 他闭了下眼,掩去心中的不忍说谎,“她是我所爱之人!” 听见此话,宁心在心中嘲笑自己太一厢情愿,总是一次又一次捉着一丝希望,却一再被伤。 她低下头,泪眼婆娑的盯着地面,几乎同时一滴水珠掉落,原以为是自己的泪,但仔细一看,那是深红的颜色,是血! 她惊愕的抬起头。 就见唐文禹用手背往在鼻上一抹,脸上却多了道刺目鲜红的血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错愕的对上,他感到晕眩,但却靠着意志力撑着,事情已走到这步田地,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倒下。 他伸手一把挥开了她,她脚下踉跄了下,重心不稳的被他用力的推倒在地。 “别碰我!”他喝斥一声。 “你……” “别对我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她心惊,蹙紧眉头,“什么?” “我怕你再惹麻烦。不管你是真失忆或是假失忆,我压根不在乎,只要你不要再回王府,”他一脸苍白的急促说,“就因为你任性的跑了,丝毫没顾念那些护送你上京一行人的死活,要不是我大哥与我力保,小宛和那些侍卫都会没命!你是任性的丫头,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 “我……”她惊愕得一脸苍白,面对如此严厉的指责,她却无法回嘴。当初伤心欲绝的她只想都不再任人摆布,不要随意嫁人,确实忽略了护送她的那些人怎么办。 “爷!”醒来的姚华在房里没见到唐文禹,急忙跑出来找人,一看到他立刻冲过来。 “扶我回房!”他没有拒绝她的扶持,急促的交代。 姚华瞄了面容惨淡的宁心一眼,没有迟疑,转身扶着唐文禹离开。 “最迟明日我一定得走,但她一个人在这里,”他低喃道。“我要如何安心放下她?” 姚华抬眼看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宁心,她的心头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苦涩。 “在这里替格格找个人嫁了吧!”她低语。“格格虽然失忆,但早晚得嫁人。” “你的意思是……” “当初爷就是不放心格格以后孤苦无依,所以才想送格格回京物色个王爷贝勒,一生有所依靠。姑且不论格格是真失忆或是假失忆,可以肯定的是,格格是厌恶回宫才会在途中逃走,若是拆穿她,硬是带走她,再送她回宫,只怕她会再逃一次,到时格格若遇见不测,绝不是爷跟奴婢乐见的。” “所以你认为她该留在这里?” “是!”姚华语气肯定,“索性就将错就错,请郎大人在这里替格格找个适当的人成亲,至少格格在这可以做她最爱的工作,还有人可以照料她,再说有郎大人在,格格不会随意嫁个乡野莽夫辛苦过一辈子!如此一来,爷就可以放心了吧!” 被扶回房的唐文禹,吞下姚华送上的丹药坐在床沿,思索这个方法的可能性。 他答应不再左右她的生活,但现在—— “爷难道没看到格格那双手吗?”姚华叹了口气,“爷不心疼,奴婢看了都难过。” 唐文禹疲累的叹了口气,“我要歇会儿,” “那爷的决定是?”姚华问边扶着他躺下。 “就派人去请郎大人。”他做下决定,“等我歇会儿,等瓷瓶出窑之后,我要见他。” “是!”姚华细心的替他拉上被,看着他闭上眼,立刻派人去请来郎宁。 六尺高的瓷瓶在窑烧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丝破碎痕迹。 直到此刻,众人才放下一颗高悬的心,虽然脸色苍白,但唐文禹看着自己的成品,不由得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美!真是美!”纵然只是个素坯,但是那光滑的瓶身令郎宁一脸赞叹。“二爷果然好工夫!” “郎大人过奖了。” “不、不,二爷谦虚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郎宁爽朗的大笑,看来这次郎窑的危机可以有惊无险的渡过。 唐文禹淡淡一笑,目光看着角落的宁心。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头一转,特意躲开他的视线。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郎宁,“郎大人,在下有事相求。” “二爷快别这么说!”郎宁一副惶恐的应话,此次唐文禹愿意相助,是他欠了他一份情。“二爷开口,臣一定办到!” “我要你收巧儿为义女。” 郎宁心一惊。 宁心也惊得瞪大眼。 几个在附近的工匠也都震愕得瞠目。 “收巧儿为义女?”郎宁看了一旁的她一眼,喃喃重复。 一年多前在雪地里救起她,当时就觉得这孩子长得水灵可人,虽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素衣,但是那料子看来非富即贵。偏偏她失了忆又大病一场,虽然被他夫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夫人原打算留她在身边当贴身女侍,等她的家人来寻,但全被巧儿给婉拒了,硬要到闷热的窑场画坯、上釉。 当初也没料到她竟有一双巧手,画得一手好画,送给王府的百花青瓷,便是巧儿来此的第一件成品,送给郎夫人,被他见了赞叹不已。 那时正好有求于王府,于是他便将这精细的瓷品送到王府以示诚心,果然盼到了唐文禹的到来。 只是现在,难不成失忆的巧儿跟贝子爷之间有什么关联,不然一个平凡的工匠怎么会令高高在上的唐文禹如此挂心? “大人,”见对方迟迟未回应,唐文禹问道,“不愿吗?” 郎宁虽然心中有着疑问,但既然唐文禹开了口,他爽朗的笑道:“臣自然欣然接受!有个善于画坯的义女,是臣的福气。” “还有请你这个义父替巧儿找门好亲事,”唐文禹续道,“我要她开开心心、富富贵贵过一生!”看来自己此生无法再爱她、照顾她,至少他要保她衣食无虞,且幸福一生。 宁心在脑中消化他的话,他明明就答应她不再自作主张安排她的人生,现在却…… 她真傻,竟然还相信他的许诺!她忍不住双手握拳出声阻止,“这怎么成?” “我说成便成!”唐文禹坚定道,直勾勾的看着她,“就当是你替我完成这对八仙贺寿的谢礼。” “我已经收了你给的薰香瓶。” “那还不够!” 她眼底闪着怒火,“二爷难道忘了,巧儿是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土丫头,大人怎么可以收来历不明的我为义女,还要找门好亲事——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巧儿,”郎宁心焦的喝阻,“不得无礼!” “大人,现下无礼的是这位贝子爷,巧儿就算是个贱民,但也轮不到他来安排我的亲事!”是他先毁了对她的誓言,既然他不爱她了,凭什么干涉她得嫁给谁? 唐文禹没把她不驯的话放在心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就不会允许她拒绝。 他对郎宁使了个眼色,郎宁立刻意会的对着她说:“难不成巧儿嫌弃本官,不愿成为本官的义女?” “这……”这话说得宁心要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进退两难。她握紧拳头,愤恨的瞪着唐文禹。他为何不放了她,不要再管她了? 唐文禹沉稳的回视她,“情势比人强,你只能听我的!”就算让她恨他,只要她能幸福,他无悔。 宁心气愤的咬着下唇。以前的她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但好歹是个蒙古格格,还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但现在在郎窑里装失忆,成了一介平民,拿什么跟他抗衡? 她若在此刻承认自己就是宁心,下场也只是落得被送进宫去嫁给另一个没见过面的皇亲国戚,所以认与不认的结果都一样。 她逃了一次却没有逃开他,也没有逃开被他推向另一个男人的结果,她的心疼痛的被拉扯着。 “明日我便得起程回府,择期不如撞日,就今日请大人与夫人让巧儿叩头,拜作义父义母吧!” “好!臣立刻派人回府知会夫人准备准备。”郎宁点头应允,“夫人向来疼爱巧儿,这会收巧儿为义女,定也会欣喜若狂。” “姚华,”唐文禹交代一旁的姚华,“去替巧儿姑娘换件衣裳,不然这身打扮去拜义父义母,可会贻笑大方。” “是!”然后她走向一脸愤恨的宁心,“请,巧儿姑娘。” 宁心一动也不动。 “姑娘,”她柔声劝道,“请别为难奴婢。” 自知抗拒无效,宁心牙一咬,不满的起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目光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天涯般遥远,今生他只能负她了。 “我想杀了他!”一进房,宁心忍不住啐道。“他答应过我的,他总是骗我!” “格格不是早就该明白这就是爷的心性吗?”姚华拿了套新衣裳,这是唐文禹交代,连夜赶出来的华服,为了宁心,他做尽了一切,纵使被误解也甘之如饴。 “格格别忘了他是贝子爷,高兴如何便如何,就连王爷、福晋不都拿他没办法。” 宁心的心直直往下沉,被动的换上衣裳。 “姚华,难道我终究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姚华眼神诡异的一敛,“也不是如此,格格还能再逃不是吗?” 宁心的心一突,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等到仪式后,二爷回府,你再逃。” “逃?”宁心重复,心头一阵茫然,“逃去哪?” 第十五章 心在他身上,逃到天涯海角也得不到自由。 “格格可以回蒙古。”姚华柔声道,“格格不是一心想回蒙古家乡吗?回到蒙古隐姓埋名,忘了自个儿有画坯的好本事,别再画了,到时就算二爷想找也找不着。” 回蒙古……宁心沉默了。 默默的,她拿出怀中的薰香瓶,那栩栩如生的蝶,想起他说过,该属于天地的就让它留于天地之间,难道他们之间,早在初识那时便已注定无缘…… 郎宁一脸快意的带着夫人坐在厅堂上,微笑看着巧儿柔顺的给他们两人磕了三个头,接过她奉上的茶,他开心的喝了一大口。 郎夫人在喝下奉茶后,微笑的说:“这实在太突然,所以额娘也没什么送你,”她放下杯子,拿起放在桌上的玉镯子交给她,“收下这镯子,就当额娘给你的见面礼。” 宁心一惊,正想要推辞—— “收下吧!”郎夫人柔声劝说,“当初在雪地上救了你,就知道跟你有缘,今日收你为义女,也是老天注定的!” “谢谢额娘。”看着一脸慈爱的郎夫人,宁心的鼻子一酸。 阿玛与额娘这些名词之于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她从没见过亲生娘亲,阿玛又早逝,所以现在看着郎宁和郎夫人,她心中难掩激动。 今日的一切全出于唐文禹强势主导,但是她却无法否认,她渴望有个家,家里头有着阿玛与额娘。 郎夫人拉过她的手,亲自替她戴上玉镯子,拍拍她的手,转头看着夫君,“大人,咱们可得谢谢二爷,让咱们今日能多个漂亮的女儿!” “是啊,”郎宁爽朗的大笑,对静坐在一旁的唐文禹说:“谢二爷!” 他微扬起嘴角以对。 郎夫人定眼看着他,“二爷的脸色怎么比初来乍到时还要苍白?身体还是不适吗?” “夫人有心,只是受了点风寒罢了。”唐文禹不想多谈,轻描淡写的带过。 郎夫人怀疑的看着他,以她习医多年的目光来看,他可不是受了风寒这么简单。 “二爷明日就要起程回府了,”郎宁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夫人道:“不如你替二爷看看吧!若可以的话,给二爷开个养身的方子。” “这自然是没问题,只是……”郎夫人询问的看向当事人。 “只是小小风寒,不劳夫人费心了。”他执意拒绝。 对于身上的毒,他已经放弃寻求解毒之方,现在宁心有了阿玛、额娘,他可以放心离开了。 “纵使是小小风寒,”一旁的宁心忍不住开口,“若等闲视之,难保不会要你的命!” 听到她不驯的话,郎宁瞪大了眼,“巧儿,不得无礼!” 巧儿嘴一撇,不太情愿的闭上嘴。 “老爷,”郎夫人却是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巧儿说的也不无道理。” “夫人?”郎宁皱起眉头,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妻子会跟着巧儿小题大做。 郎夫人站起身,走到了唐文禹的身旁,不顾他反对,抓住他的手迳自把脉。 唐文禹本想拒绝,但当下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他不能不给这个当家主母面子,只好随她。 过了好一会儿,郎夫人微微一笑,瞄了他的气色一眼,“二爷这病应该好一阵子了吧?” 因为宁心在一旁看着,他不愿说得太多,怕她担心。 “可有请大夫,”郎夫人再问,“调配药方,按时服药?” “这是当然!”唐文禹避重就轻的回答。 “药方可否借臣妾一看?”郎夫人轻声要求。 唐文禹看向一旁的姚华,姚华迟疑着。 郎夫人见状,直接对姚华伸出手,她只好将身上的药瓶交了出去。 郎夫人倒出药丸,凑鼻一闻。“敢问二爷,这药是哪位大夫所配?” “是位神医!”一旁的姚华抢着替唐文禹回答,“医术了得!” 郎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看你的反应,该是也认得这位神医吧?” “这神医是奴婢母亲家乡的医者。” “原来如此。”郎夫人微笑的将药丸装回瓶里。 “额娘,二爷不要紧吧?”宁心担忧的问。 郎夫人带笑的目光看着自己新认的义女,“巧儿很关心二爷?” 她一愣,“……二爷毕竟帮咱们郎窑渡过了个危机。” “确实,咱们郎窑的确欠二爷一份人情。”郎夫人将她给拉到身旁坐下,“放心吧!我的乖女儿,二爷没事儿,只要多休息便成。” 听郎夫人这么说,宁心的心稍微放下,纵使他对她如此绝情,她还是希望他安然无恙。 “二爷明日便要起程回府,福晋的事,臣妾听老爷说了,请二爷节哀。” “谢夫人关心。”不知郎夫人为何不点破,唐文禹只能顺着她的话回应。 “大人,”郎夫人对夫君建议,“不如咱们就让巧儿代表咱们上王府,焚香祭拜福晋吧。” 宁心没料到郎夫人会突然有此提议,她错愕的抬头看着她,就见夫人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就连郎宁都感到惊讶,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妻子的个性,她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夫人有心,但无须劳烦巧儿姑娘。”唐文禹却开口婉拒。 “这岂会劳烦,对吧,老爷。”郎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用眼神暗示他帮腔。 郎宁抚了下胡子,点了点头,“于情、于礼,这是应该、应该!二爷,可别拒绝臣的好意!” 唐文禹左右为难,他一心想让宁心尽快找了如意郎君嫁,压根不要她跟着他一同回府,就怕横生枝节,但是却找不到好理由推拒。 “老爷,二爷现下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今夜老爷记得设宴谢谢二爷此次出手相助。巧儿,”郎夫人自顾自的拉着义女,“来吧,我的乖女儿,明日你就得跟着二爷走,今儿个额娘有许多话想向你说。记得,到了人家府上,可得凡事行礼如宜……” 唐文禹若有所思的看着郎夫人带着宁心缓缓走远,纵使觉得不妥,但带着她一同回府似乎已成定局。 坐在马车上,宁心与唐文禹面对面坐着,他没说话,她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沉闷了大半天。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爷,你该服药了。”姚华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她一手拿着放着药瓶与装着水的瓷杯的托盘,一手伸出才掀开布幕,宁心的手却从中拦截,挡了她的去路。 姚华微惊的看着她。 “交给我吧!”她淡淡的说,“我伺候爷服药,你交代下去,继续赶路。” 姚华不确定的看向唐文禹。 虽也微讶宁心的反应,但未免产生冲突,他微点下头。 姚华只好将东西交到她的手上。 “我知道你归心似箭,所以放心吧!”车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她背对着他将托盘放下,转身拿了颗药丹交到他面前,“我不会闯祸,不会成为包袱,拖累你的行程。” 他从不把她当成包袱,但是很多解释已多说无益,他接过她手中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回到王府,我应该能见到水柔姑娘吧?”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害他被口中的水给呛到,猛然一咳。 她没去拍打他的背部帮他顺气,只是嘲弄的挑眉,“吓着你了吗?这真新奇,向来都是你吓我,我从没吓着你过。” “你没吓着我,我不过是被水呛了一下。”他没好气的瞄她一眼,纵使之前大半天她一声不吭的坐在他面前令他看了难受,但也好过现在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提到水柔姑娘,就害你被水呛着,这可怪了,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他皱起眉头,直视着她清明的双瞳,发现了她眼神中有些许的不一样,“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她不答反问。 他抿了下唇,没有答腔。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见她了。” “她不在府里。”他随意的找了个理由搪塞,“她上清云寺礼佛,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府,所以你是遇不上了。” “礼佛?在这个时候?”她叹了长长一口气,“我以前认为你挺聪明的,现在才发现你笨得可以。” 闻言,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对眼前的情况满心狐疑。 “福晋病逝,”不待他想妥理由回答,她很快的反击,“水柔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怎么还待在清云寺礼佛?” 他一愣,心中喊糟,刚刚只顾着找理由应付,却忘了这与礼不合! “……因为未过门,”他一副气定神闲的道:“怕丧事繁琐,累着她,才叫她离府上清云寺。” “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听了,她对天翻着白眼。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沉下脸,她的态度和之前有了天差地别的转变,这使他莫名的不安。 “没什么。”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白胖馒头,这是厨娘一大清早怕她饿着,特意为她准备的。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然后递到他面前,“要吃吗?”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回应。 “不吃拉倒!”她收手,边啃馒头边道:“我知道像我们这种土丫头吃的普通玩意儿,像你这种贵公子哥儿看不上眼!” “你——”如果她存心想激怒他,那她成功了。 “不然你吃啊!”她又将馒头拿到他面前。 “巧儿!”他的声音一沉。 宁心对他甜甜一笑,干脆直接将馒头挪到他的嘴边,“吃啊!嚼久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的笑令他有半刻的恍神,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见到她的笑脸,他不禁忘情的张嘴咬了一口。 他的举动令她笑得更开怀,双眸盈满愉悦的神情。 她这模样,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无忧无虑的在王府里自在的生活着。 “是姚华跟你说了什么吗?”他忍不住僵着脸问。 她咬着馒头摇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想通了。” 他却不安的皱眉,“想通什么?”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开的,所以就不逃了,你爱不爱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便成。” 她的话使他浑身一震。 她对他甜甜一笑,撕了一小口馒头,送到他嘴边,“快吃吧!别忘了我是任性的蒙古格格,你若不听话,我会生气的。” “宁心!” “叫我阿茹娜吧!”她直直望进他眼里,“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看着她沉静的模样,久久,他轻叹一声道:“你知道我中毒的事!” 她没有答腔,但平静的神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跟来?” “就是知道,”她眼神中没有一丝疑惑,直直凝视着他,“所以才跟来。” “你好傻!”他自知时日不多,只会拖住她。 “傻不过你。”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住他苍白的脸颊,“还说你不会骗我,结果从头到尾我被你骗得最惨!” 他一把拉下她的手,“阿茹娜,我的毒解不了了!死是早晚的事,你不该再悬心于我。” “这世上的事很难说,”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有些哽咽,“你现在确实虚弱得像是快死了,而我一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模样,但谁能保证先躺进棺材的人是你还是我?别忘了,一年前若没有我那对新认的阿玛、额娘,我早化成一堆白骨!” 第十六章 “这铁一般的事实,难道没有给你任何教训吗?要等到事情没有办法挽回的地步才知道后悔?你若选择再次把我推开,我这一走,你能保证我还能再好运的在遇到危机之时还有善心仁厚之人出手相救?” 她说的字字句句都令他无法反驳,向来总是笑口常开、像个孩子的她竟突然一变,变得如此理性。 “只要活着的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我不放弃,也不许你放弃。” 她对他张开双手,要他抱住她,就像以前一样。 他屏息看着她,最后无奈一叹,一把将她搂入怀里,他知道这一生再也无法将她推开。 终于重回他的怀抱,她的泪水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若我死了,你以后……” 她伸手压住了他的唇,“若你死了,我以后如何,你想管也管不着。所以,就省点心神别烦恼你死后的事。若你有个万一,你放心,我自己会看着办。至于现在,你又还没死,只管继续对我像以前那样对我好便成。” 她的话令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好个阿茹娜,我服了你了!” 见她也根本笑开来,他心头一阵放松,浑身通泰。 她在他的怀中,如此踏实,为她动心多年,总认为她是需要被照料的那个,但事情不到最后,还真是未知啊! 给福晋上了炷清香,宁心忍不住流下眼泪。 福晋与王爷结缟六载,未曾育得一儿半女,年纪轻轻,便成一缕香魂飘散而去。想起远去的佳人,她的心难过得紧。 一旁的唐文禹见了搂住她,无声的给她安慰。 “王爷,”宁心擦了擦泪,“节哀!” 唐文尧挤出一抹笑,对她点了点头。他不清楚弟弟是怎么找回宁心的,不过他已没有心思多问,自他的福晋香消玉殒的那一刻起,心头的哀伤一直无法平复。 “大哥……” “什么都别说了。”唐文尧对他轻摇下头,“你该累了,去歇会儿吧,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自知说再多也无法抚慰大哥的伤痛,唐文禹轻叹口气,牵着宁心离开。 “王爷心头该是难受的。”一踏到屋外,宁心低喃道。 “那是当然,他跟大嫂向来鹣鲽情深,谁少了谁都会难受。” 她陡地停下脚步,望着他,“所以我们更该把握能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吗?” 他的嘴角一扬,搂了搂她。 “都怪奴婢不好,”原本静静跟在身后的姚华忍不住哭泣的跪了下来,“是奴婢没将福晋给照料好!” “这跟你无关。”唐文禹赶紧拉起她,轻声的给予安慰,“老天什么时候要收走一个人的命,是不会有机会让咱们跟它打商量的。”她已尽力照顾大嫂,天意如此,他不希望她因此自责过深。 姚华透着泪眼看着他。 “这事儿千万别往心里搁去!”他轻拍她的手,“去替格格张罗些热水,让她梳洗一番。” “是。”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身去做他交办的事。 宁心若有所思的紧盯她离去的身影。 “看什么?”唐文禹低头注意到了宁心的不对劲。 “没。”她摇头,“只是心头难过。” “别想了,这事儿谁也不希望发生。” “那对八仙贺寿的瓷瓶来得及窑烧吗?”宁心窝进他怀里,柔声的问,“我想完成它,送给福晋当陪葬物。” 唐文禹轻抚她的后背,“嗯,尽可能赶赶看。不如,我们现在就上窑场。” 她微惊的抬起头,“你不休息吗?” “心思紊乱,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如去做咱们都喜欢做的事!” 她微扬嘴角,点下头,握住他的手,“你还有一件事要替我做。” “什么?” “这个!”她拿出怀中的薰香瓶,“里头的香花、香料是你亲自调配的,只有你能让薰瓶香散发独特的味道。” 他微笑接过香瓶,“与其说是这薰香瓶发出的香味,不如说是你自个儿散着迷人的味道。” 她因为他的低语而微红了脸。好久没有这般亲近的感受,她真的好怀念,盼一生都有他相伴。 “只可惜另一只坏了!”想起过往,她不禁感叹。 “坏了?”他从自己的怀中拿出另一只薰香瓶,在她面前晃啊晃,“哪里坏了?” 她激动的抢过来,仔细打量。 “可是我明明……”她不可置信的道。 “摔碎的是假的!”唐文禹状似无奈的叹口气,“你竟然没察觉?那不过只是个相似的瓶子。还说你很重视我,看来也只是说说罢了。” 她不依的推他一下,“才不是呢!那天夜色昏暗,我又因为水柔的出现而受了打击,心乱如麻……明明都是你的错,你还赖到我头上!” “好,我们谁也不怪谁。”他低下头,吻了下她的唇,“我们上窑场,你尽快将色上好,我便起火窑烧,赶在大嫂丧礼前,完成它,好吗?” 她甜甜一笑,用力的点头。 夜深了,窑场里除了唐文禹和两个顾窑火的工匠外,其余的人都休息了。 宁心觉得窑场闷热,便走到后头的空地透透气。 几个时辰前,唐文禹才将她所绘的瓷瓶送进窑里烧,若火候控制得宜,这瓶在两天之后便能出窑。 “格格!” 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宁心会心一笑,转身看着姚华,“怎么来了?” 姚华微敛眼神的道:“奴婢担心主子,所以来了。” “你真有心!”她拿起水桶,丢到一旁的古井之中。 姚华见状,立刻上前。 她摇了摇头,制止了姚华要伸出的援手,“在郎窑,我替受伤的厨娘日日打水,已习惯了这活儿,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她动手打了一桶水上来,拿着手绢沾湿拧干,擦了擦自己热得满是汗的脸。 姚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大而化之的模样,这向来就是宁心的作风,虽有格格之名,但在王府上下的纵容之下,她向来无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 “格格,你难道不担心爷的身子吗?” 宁心甩了甩手中的丝帕,挑了下眉,“他是我此生最重视之人,怎么会不担心?” “那怎么还让爷留在窑场里?这里……” “他在这里快乐,”宁心微笑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俩在这里最自在,所以留在窑场。” 姚华眉头微皱,“格格不打算走了吗?”回来王府之前,她不是一心想逃离吗? “我没有走的理由。”她站起身,轻声道,“我知道他是中了毒才会想赶我走,他怕我死心眼的留在他身边,等他死了之后,会担误我一生。” “格格既然知道,就不该……” “姚华,别告诉我该或不该!”她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直勾勾看着道:“若真有这一天,我也只能接受。若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不一定会随他而去,也不一定会在窑场继续素坯勾勒平静过一生,但不管如何,现在他活着,只要他还活着的一天,我就会守在他身边。” 姚华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不早了,你快回府去吧!”宁心催促着。“今夜我与爷应该会留在这里等到天亮,至于爷该服的药,你放心,我会盯着的。” “你当然会盯着,因为你换了我的药。” 姚华的声音很轻,但在宁静的夜里却又显得十分清晰。 她的心一突,“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换了我的药。格格,你根本不该回来!”姚华抬起头,幽幽的看着她,“我本想放过你,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的眼神使宁心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脚绊到地上的木桶,踉跄了下。 月光下,宁心这才注意到姚华手中闪着光芒,那是一把匕首,她的心因为恐惧而急促的撞击胸口。 “你要做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跳下去!”姚华向她逼近一步。 她往后退,退到了井边,她惊吓的瞄了眼深得见不到底的井,对姚华摇头。 “你不跳,我一样杀了你,再将你丢入井底!” “为什么?”宁心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她们和唐文禹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她现在却想杀了她! 姚华的眼神冷酷,“因为你该死!老天爷多给了你一年的命,但今天是你的死期!” 宁心感到心痛,“我听我额娘说,一年前,她在雪地之中救起我,我虽失温但不是最麻烦的事,令她棘手的是,我身中剧毒,晚个一时半刻,我便小命不保!我是格格,没人有胆向我下毒,除了你——我被王爷送回京前那一日,你好心的熬了碗燕窝给我,难道真是你在里头下毒?” “没错!”姚华得意的扬起嘴角,“但你好运的遇到擅医术的郎夫人,现在还多了个阿玛、额娘,但他们再行,这次也救不了你!” “姚华,我们亲如姐妹,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还有,王府上下都待你不薄,二爷身上的毒,难道真如我额娘所言,也是你下的毒手?” 姚华心头一震,但是很快的恢复冷静,“看来我低估了郎夫人。你全都知道了,难怪你会换了我的药,这下你更该死!” 她从所谓的神医那里拿来的丹药,与其说药,不如说是毒更贴切,只要持续不停的服用,身体会慢慢败坏,反之,只要个把月不吃,体内的毒就会自己解清,这是跟她下在老福晋和福晋身上不一样的毒。而当初上门医治福晋之人,是她买通的人,只是作作戏,事后他才会急着落跑。 “我们到底跟你有何血海深仇?”宁心心中有恐惧,更有深刻的哀伤。 “等你死后去问阎王吧!”她的匕首直抵着她的腰,“下去!” 宁心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但是不允许有人伤害唐文禹! “我不跳!”她冷静的回道,“因为如果我一死,文禹会继续受你毒手,你会杀了他!” “格格,那就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她高举握紧匕首的手,刀子未落下,匕首就被人从身后用力的抢下。 她一惊,转头一看,却见阻止她的是一脸震惊的唐文禹。 “二爷?!”她没料到专注于窑火的唐文禹会突然跑出来,通常在这最重要的时刻,他片刻都不会离开窑火。 趁着姚华震惊的当下,宁心一把推开她,立刻冲进唐文禹的怀里。 紧紧搂住发颤的她,唐文禹难以置信的看着姚华,要不是他将已经装上香花、香料的薰香瓶拿出来找宁心,宁心现在……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为什么?”他沉痛的问。 他们三人自小一起生活,虽然她名为婢,但王府上下都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就连死去的额娘也把她都成自己的闺女般宠爱,而她竟然想杀宁心,而他身上的毒竟也是她下的毒手? 不可能!他惊讶莫名,不敢置信。 姚华用力的吞下喉头的硬块,没有回答。 “为什么?”他忍不住激动的吼道,“说!” 她颤抖的吸了口气,幽幽的说:“因为你们一家害死了我爹娘。” “什么?”唐文禹感到错愕。 “当年我爹只差一步便能成为唐窑的督窑官,”姚华一脸凄楚的答道,“但就因为唐宇震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成为贵妃,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夺去我爹朝思梦想的官位。” 终章 唐文禹不能接受这个指控,“纵使如此,你爹娘的死也与唐氏一门无关,那是意外,我阿玛也死于那场大火之中。” 提起那场火,姚华忍不住扬首,发出凄厉的笑声,“那场火不是意外!那时我爹气急攻心,选择要跟唐宇震同归于尽,我娘想要阻止他,才会跟着我爹一同葬身火窟。” 唐文禹惊得瞪大眼,一把抓住了姚华的手,“你说什么?那把火不是意外?” “不是。”姚华的眼底闪着怨怼的泪光,“当年我爹朝思暮想的官位被唐宇震夺走也就罢了,他忍气吞声的在你阿玛的手下制窑好些年,好不容易给他盼到了一个亲自督窑,烧制贡品的机会,没想到,最后成品却被唐宇震以一句难登大雅之堂而如数销毁,我爹颜面尽失,于是选择要与你阿玛同归于尽!” “当年我已经一十有三,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我爹交代后事,前脚才走,我娘后脚就跟上,因为我娘说,如果要死,就让唐宇震一个人去死,没道理要赔上我爹的一条命!” “可最后,我爹娘竟然没有一个逃掉。但苍天有眼,我活着,你们姓唐的,一个都躲不掉,我要你们的命,我要夺回我爹的位置!” 唐文禹被事实震得几乎无法言语。“……若照你所说,我额娘的死……”他几乎是费尽力气才挤出话来,“也跟你有关?” “不单是老福晋,”事已至此,姚华全都招了,“就连少福晋也是我下的手!” 事情真相令唐文禹痛心,当年的一念之仁,竟让王府赔上两条人命!“所以先是我额娘、然后大嫂,再来是我……” “再来不是你!”她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哀怨的直视着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若要你死,早在送贡品上朝鲜那一路,我多的是机会杀害你,但我没有!我只让你服毒,让你身子虚弱,但这毒要不了你的命,只要不服用,不出三个月,你就能恢复健康。” 唐文禹皱起眉头,这才想起,自从他到了郎窑不再服药后,身子骨确实好转了许多,不曾再发病,直到姚华前来,他服了药后的当夜便毒性发作。 他的眼底闪着不解,“你打定主意要取唐家人的性命,却独独放过我?” “没错!我放了你,但王爷得死,她也一样!”她的手不留情的直指一脸苍白的宁心。 宁心浑身一僵。 他抱着她的手一紧,无声给予她安定的力量。 一切有他在,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姚华看着他无言的怜惜,眼神的怨恨更深,“她凭什么拥有这一切?王府上下都把她这个蒙古格格给捧在手心里,但说穿了,她跟我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可她却拥有理所当然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要嫁给你,她凭什么?” 宁心愣愣的看着近乎疯狂的姚华。 “那天夜里,少福晋吐血,我故意在你们面前跌了一跤,其实我的脚根本没受伤,”她直视着宁心,不留情的说:“我早一步在我衣服上涂上鸡血,因为我要骗你,我要骗你离府跟我去找神医,然后杀了你,不再让你出现!谁知道最后二爷担心你,坚持要替你走这一趟,我只能将计就计。” 她冷冷一哼,得意的看着宁心,“你被二爷送回宫那日一早,我给你送了碗燕窝,里头确实下了毒,你喝下之后,照理顶多一日就该毒发身亡,但你竟然逃了,还被郎夫人救起。只是你逃了便逃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你该永远消失,纵使活着,也不该再回来,只要你不回来,听我的话回蒙古去,我可以放过你,是你硬要回到这里,自寻死路!” “够了!”唐文禹斥责,“我真没料到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心机算尽,导演了整场戏。杀我额娘,让我中毒,进而赶走宁心,接下来害死我大嫂,你还打算杀我大哥,你放我一条生路,到底盘算什么?” “因为你有鬼斧神工的好手艺,王爷膝下无子,只要他一死,你便可以世袭成为王爷,接手唐窑,成了督窑官,那是我爹生前最巴望得到的位置!我没此才能坐上此位,但你可以!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夫君,我爹的女婿最终完成了我爹的心愿,我想他也会含笑九泉。” 这么多年的不幸竟然全出自于姚华的一片私心!若她能放下,或许今日就不会有此局面,进而葬送了她的一生。 姚华的说法完美,但是看着她的瞬间,宁心的脑子突然清明了起来,道出最主要的原因——“你爱他!” 姚华一脸惨白,宁心简单的一句话,却说中了她的心事。 既然被拆穿,她不想再隐瞒,她的嘴角挑起讽刺的笑,目光看向唐文禹,“你我一起成长,为何你眼里只有这个只会傻笑的土丫头?你对我向来不屑一顾,却把她视若珍宝,为什么?我好恨!” 唐文禹看着她无语。感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你所爱之人就一定会回以同等的挚爱。 何况她给的不是爱,而是令人窒息的血恨。 他伸出手,将方才抢下的匕首丢到了姚华的面前。 “你自我了断吧!我会告诉王爷,因为你对福晋之死深感愧怼,所以自尽寻求解脱,王府会厚葬你,我也不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王爷!”这是最后他唯一能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悬心于他却杀了他亲人的女子所能做的事。 姚华目光木然的看着地上的匕首,她死去的娘来自方士之家,那些特有的练丹之术向来传女不传子,为了报仇,她苦心经营多年,那毒无色无味不易令人察觉,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老福晋和少福晋,如果继续做下去,成功报仇指日可待,但最后她输了。 因为她没有管住自己的心,爱上了唐文禹,放了他一条生路,没在朝鲜的路上杀了他,只让他服毒,使他身子变虚却没要了他的命,她的心机用尽,只图有朝一日在宁心不在之后,他能娶她为妻,就因为抱着这个奢望,所以今日她全盘皆输。 唐文禹将颤抖的宁心给搂进怀里,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胸膛,不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 姚华跪在地上,捡起匕首,看着唐文禹,流转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利芒一闪,她将匕首用力的刺进心窝。 唐文禹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在他怀中的宁心忍不住低声啜泣。 “没事了,”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喃喃安慰,“一切都将雨过天青……” 尾声 【尾声】 “格格,额驸回来了!” “真的?”宁心怀疑的看着小宛。 在宁心与唐文禹成亲之前,她百般要求,唐文禹只好无奈的到宫中,去跟贵妃姐姐将小宛给要了回来。 这一去他还被贵妃姐姐训了一顿没规没矩,一下要娶一下不娶,弄得满城风雨,要不是看在他那巧夺天工的制坯烧窑能力了得,圣上惜才爱才,只怕连她都可能保不了他。 被姐姐训斥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替宁心把小宛给要了回来。为了得到宁心的一抹笑,被骂就被骂,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两年前,虽然对姚华的所作所为无法谅解,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他和宁心依然厚葬了姚华。 随着岁月流逝,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被渐渐淡忘。 “你确定吗?”宁心不放心的多问一声,“额驸前头没有王爷或是什么猫啊狗的之类的?” “拜托!格格,这次小宛可以用人头保证!”她眼睛闪着光亮。 “你算了吧!”宁心忍不住啐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最后我却吓到了叶家小姐!那可是贵妃姐姐选来要给王爷做少福晋的人选,好险人家大人有大量,不然一门好好的亲事,可能被咱们搞砸了。” “格格放心,这次绝对、绝对就只有额驸一人!” “好。”宁心小手握成拳,这次定要吓他一次。 听到脚步声从远而近,她深吸了口气,正要跳出去—— 唐文禹却快她一步,大吼一声,“喝!” 宁心脖子一缩,反倒吓了一大跳,“你——” “哈哈哈……”唐文禹仰头大笑,“吓到你了!” “你!”宁心无法言语,只能怒瞪着他,最后轻捶了下他的肩头,“我不依,每次都快人家一步!” “别忘了,我们可是心有灵犀,我永远知道你在哪里,”他伸指点了点她的鼻子,“想吓我,你还差得远呢!” 一旁的小宛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立刻识趣的走开。 成亲两年,他们的恩爱与日俱增,是众人称羡的神仙美眷。 “生气了?”他抱着她,低头看着她。 “没有。”她皱了皱鼻子,“有点不服气是真的!下次……” 她的话声突然隐去,伸手抚着自己凸出的小腹。 “阿茹娜?”看着她的模样,唐文禹的眼底蓦然出现惊栗。“身子不适吗?” “痛!” 他立刻打横将她抱起,“来人啊!”他激动的大喊,“快请大夫!” 不远处的小宛紧张的立刻跑去照办。老天爷可别让怀孕的主子有个万一啊! 他抱着她,一脚踢开房门,神经兮兮的将她放在床上,“离临盆还有好些时候,动了胎气吗?该不会是方才被我吓的吧?” “应该吧!”她认真的说。 “这下如何是好?”他皱着眉,眉宇间满是懊悔。 “也没什么,只要下次你就算知道我要吓你,你就配合演场戏,让我吓一吓,让我开心,不就成了?” “好好好,只要……”连声说好,他突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挑眉打量着气定神闲躺在床上的娇妻。 “这次总算吓着你了吧!”她对他甜甜一笑。 唐文禹大叹一声,将她紧紧拥入怀。“我真的被吓住了,可能连命都吓短了几年!” 笑意爬上了她的眼底。“没这么严重啦!” “格格、格格!”小宛带着大夫跑了进来,不过一看到笑得开心的主子,立刻停住脚,“格格,你闹着玩啊?” “对不起,也吓着你了!”靠在唐文禹的怀中,她轻柔笑答。 小宛翻了翻白眼,“格格、额驸,小的送大夫出去。” 无奈的她带着大夫离开,还细心的替两人关上房门。 轻风轻送,又是一个春日好时节,正如他们相识那时,她脸上的笑容是他此生最深的眷恋。 曾经失去,所以更懂得珍惜,怀抱着她内心感觉十分踏实,今生今世,就算来生来世,他也会深爱这个女人,他的挚爱……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名门大囍之一《悔婚侯门》; 2、名门大囍之二《谋爱豪门》; 3、名门大囍之三《误嫁宅门》; 4、名门大囍之四《代嫁高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