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爱豪门》 楔子 【楔子】 北京城,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傅老爹老态龙钟的身影蹒跚地走进一间大门半掩的小茶庄。就在他踏进门坎的同时,一个娇小身影立即从屋内咚咚咚地跑出来,“爹,爹,成吗?成吗?大少爷答应了吗?” 十一岁的傅沐芸一双圆亮眸子熠熠发光的看着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 傅老爹疲惫地摇摇头,见女儿的眼眸顿时一黯,他沉沉的吸了口气,强颜欢笑,“没关系,爹再想办法,爹先去休息一会儿,你乖啊。” 傅沐芸难过的看着父亲沉重的背影往屋里走,再回过身,看着乏人问津、空荡荡的店铺,眼眶一红,真的不行了吗? 可是爹答应了她早逝的娘,一定会将这间他们胼手胝足、从无到有的店面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她抿紧了唇,突然拿了把椅凳,站上去后伸长手在排放了一整排的茶叶罐里拿了一罐,再跳下椅凳,快步跑出去。 此时,天空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她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将怀里的茶叶罐揣得更紧,纤细身影愈跑愈快,穿过大街小巷,跑得气喘吁吁的,终于看到了号称京城第一茶庄的“薛家茶庄”。 这家大铺子气势宏伟、门庭若市,她喘着气儿,抱着茶叶罐,穿梭在客人间,好不容易见到一名眼熟的小厮,她连忙上前,“柯大哥,请你带我见见薛少爷,好不?” 柯元一见到她,脸色大惊,“小沐芸,你怎么跑来了?哎呀,你别忙了,就连你爹薛少爷也不见啊!” “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见上一面就好!”她突然噗通的跪地磕头。 她的动作立即引起店里客人好奇的目光,吓得柯元惊惶的将她急拉起身后,就推着她匆匆往外头走,还不忘压低声音劝着,“你就别闹了,何况,薛少爷——” 话语未歇,铺子侧门倒先响起一阵马蹄声,两人直觉的将目光移过去,就见到一辆马车喀啦喀啦的行驶出来,柯元指着马车,“你瞧,薛少爷要出远门了……” 想也没想的,傅沐芸急急拉着裙摆,快步追过去。 “薛少爷!”她拼命拍打马车,情急大喊,“薛少爷,沐芸求你放过我爹吧!薛少爷!”她边追边拍打,一个不小心,脚踩到裙摆,整个人摔跌在地上,同一时间,马车也紧急的停下来,因为她这一趴跌,竟然整个人往车底下摔,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头跟手就要让车后轮给辗过了! 熙来攘往的路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惊呼不已,个个呆若木鸡。 但傅沐芸很快爬起身,不顾膝盖、手肘都受伤流血,苍白着一张小脸,急急的跑到马车前。 “小姑娘你不要命啦!俺的寿命被你吓去了一大半,快走开!”驾车的老汉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赶她。 但她不理,不顾马车帘子仍是拉上的,紧紧抱着手上被退货的茶,对着车内大喊,“薛少爷,你喝喝看这罐茶吧,薛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跟我们傅家有合作往来,我爹也固定在交货,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你说的傅家是茶商傅仁?他在三个月前所送来的茶叶,不管是质量、数量都出问题,才被本少爷列为拒绝往来户,你爹没跟你说清楚?” 蓦地,一个年轻但冷然的嗓音从马车帘内传了出来。 大少爷说话了!傅沐芸又惊又喜,连忙解释,“有有有,我爹说得清楚,但是,是供货的茶农欺瞒了我爹,把上等的茶叶偷换——” “如果每一家供应给我薛家的茶商在出了问题后,都有理由,皆可原谅,那么,薛家京城第一茶庄的招牌早就拆了。” 她稚嫩的脸上刷地一白,仍不肯死心,“可是,我爹就犯了一次错啊,而大少爷毫不留情的撤换了茶商,现在再也没人愿意买我家的茶了,我家的茶卖不出去,我爹只能外出打零工,他已经一把年纪——” “如果做生意还得考虑人情,那我干脆开家救济院算了!本少爷时间宝贵,同你说这么多,已是我最大的仁慈,快走开!” 一听大少爷的声音带火了,杵在一旁的柯元硬是将她拉到一旁,“小沐芸,别再闹了……” 被揪住手臂的傅沐芸仍挣扎大叫,“我不是闹啊!大少爷,我求求你了,再买我家的茶吧,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爹快撑不下去了,求求你啊,薛大少爷!” 但马车再度往前行,此时一阵强风突然吹来,打飞了车帘,在蒙蒙细雨中,她对上了一双深邃狂傲的黑眸,那眼神透着凛光,令她的心不自觉泛起冰寒。 薛东尧与她的视线有瞬间的交集,那是一双天真又倔强的美丽泪眼,带着愤怒与控诉,他也注意到她那张稚嫩但粉妆玉琢的脸蛋,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风落,帘子也随之落下,马车答答走远,她才从怔忡间回神,气急败坏的追上前去。 不远处,一家庙宇前的戏台上正唱着以七夕为主轴的京剧,台上的旦角婉转唱着织女与牛郎的喜与悲,戏曲动人心弦,诉说两人隔着星河、仙凡异路、遥遥相望的坚贞情爱,傅沐芸仍没命的跑着、追着,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穿过围着戏台子观戏的群众,渐行渐远了。 可恶!她为什么只有一双腿儿呢她气喘吁吁,泪眼汪汪的跪跌在地上,她帮不了爹,怎么办呢?她再也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不一会儿,有人扶她起来,有人叹气,也有人认出她是傅仁之女,出言安慰,说着天之骄子薛东尧自小即才华出众,养成狂傲、跋扈的个性,这一次,薛老爷让二十三岁的他接掌部分家业,他为力求表现,对所有的供货茶商都一样的严格,要求完美,在他眼里,是容不下一点错误的,被撤换的茶商不只她爹…… “雨愈下愈大了,快回家吧。” “果真是七夕,每年都下雨……” 随着雨势加大,她身旁的人一一转身离开,但她孤寂的小小身子仍然伫立不动,一滴滴泪水顺着七夕雨滑下她白皙无瑕的脸庞。 生平第一回,十一岁的傅沐芸尝到了憎恨的滋味。 第一章 终于到了! 十六岁的傅沐芸心情激动的望着矗立在她眼前的江南式大宅,建筑气势雄伟大器,巍峨的门面上方,高高挂了块写着“薛家茶场”的匾额,其字雄浑有力,透出薛东尧这名巨富拥有的名与利。 她眼光一黯,因为想到了另一块斑驳的匾额——“傅家茶庄”。 五年前,拜薛东尧之赐,他们店里的生意瞬间门可罗雀、终致关门,爹爹只得到处打零工赚钱求得两人温饱,但没多久就抑郁寡欢、操劳而亡。 而他倒好,靠着冷酷、不讲情面的经商手段,经营的茶场愈来愈大,后来干脆将京城的生意交由总管负责,自己到南方发展,除了卖茶也种茶,透过运河,南货北送,近几年出产的茶叶还受到朝廷青睐,成了贡茶,名声在京城响当当。 她很不甘愿,这男人的一个决定就毁了她的家,还间接害死她相依为命的爹爹,留下她一人孤单在这世上。 就在此时她听到牙婆正在找人要到薛家茶场当差,不禁心喜,花尽自己几年来辛苦攒下的碎银,求牙婆带她来,因为她要找他复仇…… “就是她?”负责管理茶场大小事的温钧抚着八字胡,一脸严肃的看着跟着牙婆到了大门口,就盯视着上方匾额不放的小姑娘。 “是,温总管,她叫傅沐芸,虽然没父没母,但人机伶、手脚也快、面貌佳,才十六岁,当丫鬟正好。”牙婆笑着频点头,连连说着这丫头的好。 “行了。”温钧从怀里掏了包银子给牙婆,牙婆一接过手,即笑得阖不拢嘴,因为这一包可沉甸甸地,不轻哩。 她笑咪咪的拍拍傅沐芸的手,“你真是幸运啊,有多少人抢着到薛家茶场当差啊,因为薛爷可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他修桥铺路、济弱扶倾,为人温和圆融、宽容大度……” 牙婆说得口沫横飞,傅沐芸却在心中嘀咕,搞错了吧薛东尧应该是个目中无人、冷酷无情的商人,是一个把她的幸福弄得斑驳褪色,让她成为孤女的大坏蛋! “这是温钧总管,跟薛爷可是情同父子,你好好听他的话,老婆子先走了。” 她正在心中将薛东尧骂个臭头,牙婆叽叽喳喳的话突然消失,她这才回神,瞪着站在身旁的老总管。 这温钧生得虎背熊腰、相貌粗犷、不苟言笑,一看就很严肃,而那双像是饱经风霜的老眼直勾勾的盯视着她,一副洞悉了她混入薛府当丫鬟是有所目的,是来对付他的主子似的,她不由自主的额冒冷汗,不可能!他不会知道的,她不该自己吓自己。 “温总管,你好。”定定心神后,她连忙行礼。 温钧看了她半晌,微微点头,“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气派恢宏的大宅子,傅沐芸举目所见,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摆饰,大厅里,锦缎帘子分披两旁,柱子旁是足足有一人高的青花瓷,就连桌椅也瓖嵌了玉石,另外,各个高低矮柜里摆了许多茶具瓷器,上头烧绘的花鸟虫鱼图样逼真细致,价值不菲。 她忍不住左右张望,惊叹之余,也发觉这府里的气氛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按理,在冷酷、一板一眼的薛东尧手下做事,不管是家丁、丫鬟,个个应该都战战兢兢,氛围该是紧绷窒闷的,但放眼望去,不论是忙着洒扫的小厮、还是端着茶点,忙碌穿梭各院落的丫鬟,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冷漠谨慎,反而是面带笑意,有的甚至还低声谈笑,就连看到她身旁这名严肃的老管家,也只见众人朝他微笑点头,并未打躬作揖,或停下手边工作。 “这是爷订的规矩,见到主子或管事在忙时不必行礼,点个头即可。”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温钧开口解释。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总管好厉害,怎么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她差点没被他的话吓得往前栽跟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后方的一座院落,砖雕门楼上瓖着一块匾额,上头写着“崇乐阁”,门前还有侍卫守着。 她跟着温钧走进主厅,放眼厅堂全由珍贵的楠木所建,精致而典雅,空气中,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一股茶香,怪了,是谁在泡茶吗? “你在这里候着。” 温钧交代后,就往屋里走,但没一会儿又走出来,“爷不在,你先待在这里,我去请示薛爷是否就由你来代替杜大娘的缺,在这儿干活。” “是。” 她毕恭毕敬的目送总管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座院落怎么特别安静,连个下人也没瞧见? 对了,温总管说爷不在,可见,这是薛东尧所住的院落。哈!真是老天有眼,让她有机会接近他,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离成功更近一步了! 庭院的荷池里,灿烂阳光洒落,金光闪闪,她不怕阳光刺眼,偏偏抬头接受阳光的洗礼,一直到眼楮受不了,她才笑着低头,这是习惯,这几年难过时、孤独时,她学会了向光,绝不向命运低头! 此时,远远的有人走了过来,是名高大挺拔的男子,只是怎么走起路来,身子摇晃得好厉害,是人不舒服还是路不平啊? 她困惑的目光直觉地往他的脚下看,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她仍然察觉到他的右脚有问题,他是个跛子……偏偏男人手上还提了一桶水,因为跛着走路,水桶里的水一路溅洒了出来。 老天,依他这种提水法,到目的地时还能剩多少水? 就说嘛,薛东尧这人能多善良找个有残疾的下人,根本是刻意虐待人来着! 天生的鸡婆及善良个性,让她想也没想的跑过去,“我来帮忙——” 哪知,她的视线仍因为直视太阳太久而蒙蒙亮亮的,因此没发现那条回廊旁铺了一整条的白玉圆石,她跑得太快,猝不及防地脚底踩了颗滑动的小石子,整个人往前扑倒……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直觉的放开水桶要扶住她—— 一切都来得太过刚好,他倾身,她扑倒,那一桶水让她的手一推,全往他身上泼了过去,但她也没有幸免,身子硬生生的迭了上去,直接撞进一堵硬邦邦的墙,不对,是一个宽厚坚硬的胸膛。 好痛!她唉叫一声,其实不只撞疼了脸,就连胸口也疼。 “没事吧,姑娘?”男人被她这一撞,成了垫背,着地的后背一样发疼。 “是你有没有事吧?”她仍疼着。 她的柔软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诱人的起伏一上一下地推挤着他的胸口,男性本能引发了纯粹的身体欲 望,男人略显无措,“我没事,但姑娘可能得先起来……” 他困窘的嗓音让傅沐芸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身上,她身子一僵,抬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吓得她大叫,“啊,对不起。” 她急急起身,伸出右手,“我扶你——” 男人看了她的小手一眼,摇摇头,勉强地拐着脚站起来。 她缩回手,粉脸娇红,困窘不已地说︰“对不起啊,我想帮忙的,可看来帮倒忙了。” 他的衣裳全湿了,脸上还有水珠,但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刚刚压了他,身上的衣衫也半湿,黏贴在身上。 不过这一撞,视线倒明了,眼前的男人真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五官俊雅、眼神温暖,身着一身大襟袍服,再披了外褂,身形显得修长俊逸。然而,见他走了几步俯身拾起倒地的水桶,走路一拐一拐的,跛得厉害,她不由得为他难过起来,明明是个俊俏不凡的人,但就坏在这右脚,迫得他在行走间无法利落而优雅,明显残缺,老天爷也太捉弄人了! 在她打量间,男子已挺直了腰杆,但因右脚受伤的关系,整个人看来还是有些倾斜的。 看清楚她的面容,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是……” “哦,我是新来的丫鬟,我叫傅沐芸。” “听你的口音是打京城来的?从那么远来工作,是投亲不成?” 她摇摇头,“也不是,呃,一言难尽。那个……你的脚还好吗?”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呃,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他微微摇头,“姑娘要不要先去换件衣裳,免得着凉?” “不用啦,阳光这么温暖,哪会着凉,这样还比较凉爽呢。”对来自北方的她而言,苏杭的四月天只能算微凉而已。 她笑得灿烂,看着他手上的水桶说︰“我帮你吧,虽然,刚刚是个弄巧成拙的帮忙。”她做了个鬼脸。 他被她逗笑了,“那就麻烦姑娘了,前方直走再转一回廊,在右边院落有一个水井,就请姑娘——” “提一桶水,没问题。”她率性的接手过他手上的水桶,快步的往前跑去。 男人看着她走远的纤细背影出神,这女孩有张空灵脱俗的美丽脸蛋,肌肤赛雪,一双灵活明眸、身形娇小而纤细,但手上长着薄茧,无言透露出她生活的辛苦…… 不一会儿,就见她利落的提了一桶水过来,“提到哪儿?” 他领着她往另一边的厅堂走,她与他并行,见他跛得厉害,她心头莫名的揪了起来,她为他感到难过、感到惋惜,要一个原本俊美的男人接受自己的残疾,肯定经过一段难以形容的痛苦折磨吧! 他感受到她不忍的目光,略微侧身,转头对上她微红的眼眶,“我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一直盯着你瞧的——”她慌张的解释,不希望自己的无心盯视伤到他。 “我知道,不要紧,我真的已经习惯了,尤其这张脸与这不完美的身体有太大的唐突,要不引起注意也难。” 他看来的确释然,俊脸上有着温煦的泰然神情,但她仍察觉到他的口气中有一丝丝的苦涩,她喉头一紧,急急说着,“其实,不完美没关系,我们能走、能做事,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 爹爹走后,好心的街坊邻居介绍她去客栈工作,求得温饱,几年下来,她对于世态人情也懂了许多,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而她的不完美是薛东尧造成…… “你在安慰我吗?”他忍不住笑了。 “我是啦,不过,你看来很好,真的,你长得很好看,说不定是江南第一美男呢!” “那可得静坐不动才能当美男,一走路,便打回原形了!”他笑言。 她眼楮陡地一亮,“你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太好了。” “何以见得?”他好奇反问。 “看你的言行举止啊,你除了有一点点语带苦涩外,你的笑容和煦、眼神有自信……”她愈说声音愈小,因为他直直盯着她瞧的深邃黑眸里有着令她心颤的专注,她从没被人这么看过,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她的胸口被怦然狂跳的心脏连撞好几下,双脚差点没打结。 “谢谢你。”他温柔一笑。 她小脸红润,不敢再发表高论,也不敢再看他。 他拾阶而上,她提着水跟着走,进到屋子才发现里头有前后两馆,前馆是个厅堂,穿过相隔的大型木雕屏风后是一间布置典雅的茶室,茶室后再连接一个大亭子,那儿也能进出。 茶室里摆放了许多的茶叶、茶具,在他的指示下,她将井水倒到其中一个大水瓮里。 “多谢姑娘。”他道。 “欸,别姑娘姑娘的叫,叫我沐芸吧,我爹常说出外靠朋友,你可是我进府交的第一个朋友。”她没什么心机的笑说。 他一愣,但随即一笑,“那是我的荣幸。” “别这么说,你也在这里做事吧,那个薛东尧……我是说,你觉得爷是个好人吗?”她试探性的问。 “嗯……不坏吧。”他笑,表情有一点点古怪,但也仅有瞬间而已。 第二章 这男人笑起来真好看,她的脸有点红,“温总管说我可能会代替杜大娘在这里做事,所以,以后提水的事就全交给我,你别忙。”她边说边想着,“你还得干什么活呢?你全说一说,辛苦些的我全担下了!” 他倏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声音略微嗄哑,“姑娘是个善良的人。” 她不好意思的眨巴着大眼,“也不是,大家都是奴才,互相帮忙嘛。” 奴才他看着她天真烂漫的娇憨笑颜,情绪百转…… “沐芸丫头?沐芸丫头” 蓦地,外面突然传来温钧的叫喊声。 “温总管在找你了,快去吧!”他看向门外。 她莫名地还想跟他多聊聊,但温钧像只公鸡一直叫,她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温钧带着傅沐芸先熟悉府中的环境,一边说着在薛府当差的规矩,才走了几个院落,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的叫起来。 温钧黑眸一眯,停下脚步。 她粉脸酡红,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没在刚刚那个跛脚美男面前大唱“空城计”,要不,可糗了! 她尴尬的摸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说︰“这几日都以干粮度日,今日午膳还没来得及吃,所以……” 他抿抿唇,“明白了,先带你去用膳,我找不到爷,你的活儿就先候着。” 她点头,让温钧带着往另一边的院落走去,左弯右拐的,在她都要迷路时,他终于带她进到厨房,交代里面管事的厨娘几句,即先离去。 闹烘烘的厨房里,有谈笑声、也有诱人的食物香,不少人在炉边炒菜、在砧板前切菜、洗菜杀鱼,有些人则在炉灶起火添柴,忙得不可开交。 厨房后方的屋子摆了张长长的桌子,许多个椅子,此时长桌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色及热腾腾的汤锅,有不少人轮班用膳。 众人说说笑笑,她则在静静的用完餐后,被一名叫康佳的丫鬟领着到一个门庭宽广的宅院,这里是单身奴仆们的住处,另外也盖有四合院,是给有家庭的奴仆们住的,她从康佳的口中得知,薛东尧对下人一点也不吝啬,事实上,眼中所见,也是如此。 怎么会她难道走错地方?不可能!江南哪还有另一个薛家茶场、另一个薛东尧? 更诡异的还不只这件事,她分明是进来当丫鬟的,不是应该做些打扫工作,像是洗茅房、洗衣晒衣、挑水劈柴等打杂的粗活?但一连数日,她却独自待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暂时没活儿做,温总管还是老话一句——主子尚未决定分派她的工作,她把环境弄熟,就是第一要务。 太奇怪了!怎么会让她闲到只抓苍蝇拍打蚊子?不对,是根本连只苍蝇蚊子的影子也没见过,哪有当丫鬟的日子过得如此清闲?这让她感到一丝丝不安起来。 “不会奇怪啊,咱们的爷很强调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只要府里一有缺人,就会找牙婆,这一次杜大娘突然辞了工作要回老家,很让大家意外,毕竟她孤家寡人的,年纪都快半百,所以——”跟她同住一间房的康佳边说边带着她往马房去,她是一名亲切热情的姑娘。 “所以?” 康佳一进马房就拿了一把竹扫帚打扫起来,“所以才奇怪啊,杜大娘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她怎么想也不明白,在薛家茶场工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很多人都是在这里定居下来,并成亲生子。 “一定有她的理由,只是,有些藏得很深,外人不容易看出来而已。”傅沐芸是有感而发,她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江南,街头巷尾的邻居也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繁荣的天子脚下,她好不容易才攒了点钱,生活安定了些。 康佳来自北方,对马儿很有一套,她的工作就是负责清理马房,今天她要将马儿换到另一个马厩,所以请傅沐芸帮忙。 可傅沐芸不管如何努力的扯着缰绳,马儿都不理,她使劲全力再用力一拉,没想到马儿突然发出一声长嘶,马头向上一扬,揪住缰绳的她一个没抓稳,人反而被马儿扯动,一个往前倒栽,翻了两翻,跌坐在草堆上。 见到这一幕,康佳哈哈大笑,傅沐芸尴尬地起身,拍拍沾到身上的干稻草,她起身跛了一下,连忙又坐了下来,揉着脚踝。 “扭到脚吗?”康佳连忙跑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没事……”她的脑中突然浮现一个俊美的脸孔,“对了,那个在崇乐阁干活的小厮,他的跛脚是天生残疾吗?” 康佳一脸的莫名其妙,“府里只有爷的脚有残疾,哪有小厮是跛脚的呀?” “明明就有……”傅沐芸皱起柳眉,这才想起他的穿著的确跟府里的小厮不同,“可是……不对,我不曾听过薛东……爷是个残疾?”而且,他那双黑眸与她五年前记忆中的眼神完全不同,有着动人的温暖,而非令人胆寒的严酷。 “爷在三年前发生一个严重的意外,你可能不知道吧!” 康佳与她并肩坐着,娓娓诉说那场意外。原来,有人埋伏抢夺薛东尧的财物,而且对方显然握有情报,得知那次远行他的两名随侍并未同行。 所以,饶是文武全才也寡不敌众,更甭提那些人并非泛泛之辈,薛东尧被打落山崖,身受重伤,因为多处骨折,虽然休养了大半年,但右腿的伤实在太严重,走是能走了,可是,脚跛得厉害,武功也没了,在郁闷沉默了好长一段日子后,个性全变了,从过去的飞扬跋扈变得谦冲和善。 傅沐芸听完后讶异的说不出话来,她这几天过得心神不宁,就担心自己见到仇人时,会不小心透露出恨意来,没想到,她进来的第一天就见到他了! “咦,沐芸,你要去哪里?”康佳疑惑地看着她突然起身走出马房。 但她只跟她挥挥手,她这几天已将薛府里里外外弄熟了,所以她很快的往崇乐阁去,见到之前那两名侍卫站岗,迟疑了一下,不知自己能不能进去? 康佳跟她说因为崇乐阁里面有太多名贵的茶,还有薛东尧视为宝贝的专研茶室,所以是禁区,除非是被允许可以进入打扫的仆役,否则闲杂人是不能进去的。 算了,上回温总管带她进去过一次,也许他们这回也不会挡她…… 这么一想,她便大方走进去,咦,他们还真的没挡她耶!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温钧早跟他们交代了,她是替代杜大娘工作的傅姑娘,可以自由进出。 她连忙走进去,来到雕梁画栋的侧厅,正要步下阶梯时,就见到薛东尧,她连忙止步,闪身、贴门、偷瞄,他正跟一名小厮面对面说话,该名小厮看来很激动,不停拭泪。 好啊!被她逮到了,欺负下人!她直直的瞪着他,就是他!因为他的冷酷无情,害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但那双无情冷眸真的不一样了,变得好温和,过去那股张扬的狂妄气势也不复见……她柳眉一皱,情况好像跟她想的不同 “这笔钱你先拿回去,买好一点的药及补品照顾好你娘,等她病好了,你再回来工作。”薛东尧如此说着。 她诧异的瞪大了眼,她、她耳朵坏了吧 “谢谢爷,谢谢爷!”小厮感动得涕泗纵横。 “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回去吧。”薛东尧拍拍小厮的肩膀,没想到小厮哭得更凶了! 是她眼花吧!此刻笑得慈善的男子哪是她记忆中那名嚣张无情的男人 不行!她受到的震撼太大,只能背着身将自己隐藏在门板后方。 她发现她还没做好准备,无法坦然面对他,就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情绪。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要自己别抖了,等待了那么多年,此刻面对仇人,她竟抖得像风中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早已没了谈话声,她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好,既然确认了目标,她要努力再努力的把他击倒,她要接近他,她要留在崇乐阁! 傅沐芸微微颤抖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喉头哽咽,心弦更是绷得紧紧的。 因为这是爹卧病昏迷七日后,第一次清醒,她兴奋无比的去把大夫硬是拉来家里看看父亲,可是大夫看了却摇头,“你想跟你爹说什么就快说吧,这是‘回光返照’啊。” 什么叫回光返照?她听不懂,但她看到大夫长叹一声的离开了。 父亲原本清澈的眸子又变得混浊,原本精神奕奕的神情也在瞬间变得委靡苍白,甚至微微的喘息起来。 “爹?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我马上再去把大夫请回来,你等我,你等等我喔……”她急急的又转身要走,突然,父亲略微冰凉的手拉住她的手,她连忙又回身,紧握着父亲的手,“我去去就来,真的。” “不,不用了,爹不……” “不要乱说话,爹,”她眼眶一红,“求求你,爹,你会好,一定会好的。” 傅仁泪眼看着他美丽但稚嫩的女儿,“爹……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爹没有对不起沐芸,爹就快好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不让它们流出来。 她不哭,她爹会没事的,所以,她不能哭。 傅仁凄凉一笑,“沐芸,爹不行了……爹、爹好怨……爹没有守住茶庄……爹……这是爹最大的遗憾,爹没有脸去见你娘啊,我答应她会把茶庄守住,让我们的、子子孙孙、子子孙孙……一代一代的传下去的……”傅仁愈说愈激动,可声音低如蚊吶,气虚而喘。 傅沐芸急急的拭泪,拍抚着父亲剧烈高低起伏的胸膛,“行的,行的,爹,只要你的病快好起来,一定可以的。” “乖……要、要坚强……我、我的……小沐……芸……”傅仁哽咽,他努力的伸出颤抖的手,想再一次的轻拍她的头,但他的手在未踫到挚爱的女儿时,即无力的跌落床沿。 傅沐芸泪眼瞪视着父亲那只垂放在床沿的手,上前紧紧握住它,“爹?爹?” 但爹不理她,爹不张开眼看她,爹……爹的心不再跳了? 她呆呆的将脸颊贴在父亲的胸口,突然意识到她只剩一个人了。 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骗人,爹说要陪我一辈子的,呜呜……骗人……我只有一个人,我只有一个人了……呜呜呜呜,不要、爹,我不要一个人……” 她用力的哭、声嘶力竭的哭喊,一直哭到喉咙发疼,再也哭不出声音来。 爹,回来嘛,我会帮你把茶庄再开起来,我会帮你招呼客人,我还会帮你…… 她泪眼模糊的在心中与父亲对话,但没有回应啊。 她呆滞的泪眼突然冒出了火花,这一切的一切全是薛东尧害的,是他!是他!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傅沐芸满脸是泪的坐起身,她又梦到爹爹过世那天的情景了,一定是白天见到薛东尧的关系,她抹去泪水,不行,她是来找他报仇的,不能被他温和的表像所骗。 于是天一亮她便跑去找温钧,很怕自己再这么闲下去会被赶出薛家,这样她的苦心不都白费?哪知找了半天却听康佳说温钧跟薛东尧骑马出去巡视了。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他们终于回来了,“温总管,请让我入阁做事吧,我天生劳碌命,闲不来的!” 温钧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似乎在盘算什么。 又来了,他那双像是可以穿透人心的眸子又定定的看着她,就在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他开金口了,“我知道了,这会儿,主子应该回房沐浴,需要一个丫头伺候——” “洗澡还要人伺候?”或许对他的反感,她忍不住的插话。 “只是负责刷背,小丫头思想邪了,想哪儿去?”他浓眉一挑。 她粉脸涨红,嗫嚅的道︰“没想哪儿去。”只是,对他有仇而已。 “浴池与爷的房间是相连的,你还杵在这里干啥?”他又问。 第三章 她忙应了声是,赶忙往崇乐阁跑去。 这里真的很大,她找了一下,很快找到薛东尧的寝卧,再顺着相通的长廊走,推门而入,果真就是浴池间。 啧!过得可真奢华!她忿忿不平的走进烟雾弥漫的浴池,随即紧急煞住脚步。 怎么薛东尧已经光溜溜的在池子里了?他绑辫的长发已松散开来,头往后仰躺靠在池边,眼楮是闭上的。 她放轻脚步走向他,池子两旁的送水口热水缓缓流下,潺潺的流水声成功的掩去了她的脚步声。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孔,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替我爹报仇的,瞧,老天爷已经看不下去先处罚了你这恶人! 她直觉的想看他的跛脚,但视线接触到他光裸的身子时,满腔的义愤填膺突然消失,她倏地瞪大眼,目光像是有自我意识,无法控制的从他结实的胸膛缓缓移动而下…… 天啊,她看得震撼却又情不自禁的专注,在清澈的水流下,她清楚见到他肌肉纠结的大腿,还有某个东西也很清楚…… 蓦地,水波一荡,溅出水花,吓得她从呆愣中回魂,视线飞快地回到他脸上,好险,他仍然是闭着眼的…… “不是进来了?怎么愣住不动?”薛东尧已敏感察觉到浴房里不只他一人。 他突然开口,让粉脸涨红的她心口陡地一紧,“呃,是!” 薛东尧倏地睁开眼,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瞪着她,“怎么是你?我以为是温总管。” “他、我、我以后都会、会在这里、伺、伺候爷,温总管说、说、说要刷刷刷爷的背。”她语无伦次结巴的说。 要命!她喉头发干,心口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好,一双明眸则管得紧紧的,绝不敢再往他赤裸精壮的身体瞄过去。 他看出她的紧张,刻意转过头,背对她,再问,“伺候我……会让你困扰吗?” “怎、怎么会,我是奴才啊!”她瞪着他宽厚的背。 “我以为有人说我们是朋友。”他淡淡地说。 “不是、那……那是个误会,你是主子!” 想到那天的事,她就想骂自己鸡婆,早知道是他,应该让他多提几趟的嘛! “你是主子,怎么没喊人提水?害我误会你的身份!”最后一句话她是在嘴里嘟喽的,想到那天她说了一大堆真情至性的话,她就想撞墙。 “崇乐阁是禁区,奴仆很少,我花时间去喊破喉咙,倒不如自己来,何况主子是人,奴才也是人,不过就提桶水而已,没什么。”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听来是挺有理,但听在一个已存有成见的人耳里,就觉得刺耳啦。 哼,同样是人?才怪,奴才是伺候主子的人,主子是让奴才伺候的人,哪里一样了?她在心中嘀咕,臭着一张脸,拿起一旁的毛巾,跪坐在他背后,用力的替他刷起背来。 浴房里热气氤氲,两人无语,只剩水流声与规律的刷背声,气氛顿时跌入一片诡异。 “你讨厌我?”他突然开口。 她心虚的粉脸一红,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怎么可能?奴婢不敢!” 他的背啊……他微微拧眉,苦笑调侃道︰“你晚膳吃了吗?刷背的力道比温总管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啊,被发现了!傅沐芸动作一僵,她这会儿确实是使尽吃奶力气在刷。 他感觉到她的手劲轻了点,嘴角往上一勾,“还有你身上充满着不快的气息,与上回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亲切热络,截然不同。”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带了点遗憾。 “奴婢哪敢不快,只是明白了身份而已。”她嘟起唇,那时的她又不知道他就是她的仇人。五年前的那一眼,在他身上早找不到了。 “我与府里的所有奴仆都像家人,你不必刻意分尊卑。” “习惯了,奴婢就是没办法主仆不分。”她倔强的不接受,拜托,他们也算是仇人相见,不分点距离,怎么当敌人! 她在心中嘀嘀咕咕的,来回刷背的小手不小心踫触到他坚实的背部,她吓到缩回了手,天啊,他的背硬邦邦的却很光滑……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浑身发热,额际也有水珠滑落,全身香汗淋漓。 薛东尧被她的小手一踫,更是莫名的血脉偾张,某个地方甚至亢奋刚硬起来,“你可以出去了,剩下我自己来就行。” 他声音有奇怪的喑哑,但她无心探究,因为她双脚发软,心跳如擂鼓,浑身发烫,最重要的是,呼吸有点急促困难。 “是,奴婢出去了。” 她急匆匆的走出浴房,背贴着门板,大口大口的吸气。 好吧,不能怪自己,五年前那一眼,她只与他阴戾的黑眸对上,压根没机会再将他的脸看得仔细,更没想到坏人的脸长得这般俊、连身体也那么漂亮…… 她双手抚着滚烫的双颊,哎呀,羞死了!她发春了不成? “你怎么出来了?里面太热了?你脸怎么那么红?”温钧单手端了一碗凉汤来,问了一串话。 她连忙解释是爷要她出来的。但她答得有多心虚,也只有她自己了。 “爷应该在更衣了,你拿这进去等着,爷习惯在浴后喝碗凉汤。” “是。” 她只好硬着头皮端着汤又走进去,透过屏风,果真见到他起身,目视可及的池里是水波荡漾,然后是窸窣的着衣声。浴池灯火通明,隔着屏风出现他着衣的剪影,她看得脸红心跳,连忙背过身,不敢再看了。 头一低,她看着盘里的冰糖莲子汤,一看就冰冰凉凉,而她全身热到不行,口干舌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沐芸?” 他突然近距离开口,灼热的鼻息吹上她的额际,她甚至闻到那沐浴后的清爽香味,她吓了一大跳,端着盘子的手抖震一下,差点没给摔下去。 好在他反应快,及时的替她抓稳盘子,不然,这碗凉汤准没了! 但是他温暖的大手踫贴着她的手,害她的心卜通、卜通的乱撞狂跳,喉头更是干涩。没有多想,她一把抽回手,可动作太急又太猛,这回连他也来不及救了,“啷”一声,好好一碗凉汤就这么泼溅了一地。 “天啊!早知道,我就把它给喝了……”她跪下身,看着那些凉汤里的料,懊恼低呼。 他惊愕的看着为了一碗汤哀悼的她,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好糗,天啊,哪儿有地洞可以钻? 傅沐芸在崇乐阁里当差算是闲差,薛东尧是个大忙人,常常出门就是一整天,巡茶山、巡铺子,晚上回来看帐、与主内的温管事谈事。大多时间她只要清洁打扫阁里就行,至于刷背的事,他另外派了一名小厮做了,她觉得有些可惜,呃,不是,是乐于放手。 至于三餐,有一名厨娘固定送进来,她也不必忙。 从表面看来,他这个主子的确是没得挑剔的,但是,她没有忘记她千里迢迢来江南的目的,她也不相信一个人会改变得如此彻底,人家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他现下的温文模样肯定只是个假面具而已。 书房里,灯火亮着,薛东尧早已沐浴,本该就寝,却又移身到书房看帐,就连温钧也像铁人似的,不必睡,在旁陪着。 傅沐芸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墨,浓浓的睡意已悄悄笼罩她,眼皮沉甸甸的往下掉,她用力撑开,一次又一次,头愈垂愈低,都快要站着睡着了。 温钧的目光移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注意到主子的目光也往她身上放,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后,薛东尧放下毛笔,轻声唤她,“沐芸?沐芸?” 她皱起柳眉,眨了眨快要黏合起来的眼楮,望着微笑看着她的薛东尧,没多想地回了一个娇憨的笑,“是,爷。” 瞧她睡意深浓的模样,他莞尔一笑,“薛家的茶铺去过吗?” 她先是停顿了一下,才好像听进他的话,连忙摇头。 “会驾马车?” “会。” “那明天就这样,去睡吧。” 她一脸困惑,不明白“就这样”是怎样?是一旁的温钧提点后,她才明白明天要出车,而且由她驾车。 她被他们赶去睡觉,她当然乐得遵从。 见她揉着眼皮离开书房后,温钧开口了,“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人美心也美,纯真善良,但容易招蜂引蝶。”这是他几日来的观察。 “所以,你将她安排在这里?” “当然,要不,她很快就会被定下来了!”炯然精锐的眸子浮现笑意,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私心。 薛爷的父母并没有门第之见,但薛爷一脚残了是事实,就算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仍心仪面貌俊挺的爷,但她们的父母可不想让女儿嫁给一个外表有残疾的人。 薛东尧摇头一笑,他是个没有架子的主子,府里的一些耳语多少会传进他耳里,因为府中多了一名倾国倾城的俏丫鬟,让不少未婚的小厮及管事趋之若骛,偏偏她被安排到崇乐阁,即使有心追求,也难越雷池一步。 “那日,我让她伺候爷沐浴,却瞧她在门外脸儿红、满身汗的,爷呢?” 薛东尧白了这个陪在自己身旁奋斗多年的老管事一眼,“我爹娘逼不了我成亲,对你施压了?” 温钧坦言。“是,若不是他们太忙碌,应该会直接下江南逼婚。” “我没有成家的打算。” “是暂时吧,一旦揪出伤了爷的幕后藏镜人,爷心中的大石就可以放下,安心成家了。” 他深吸口气,摇摇头说︰“你也去睡吧。” 知道他不爱提那件事,温钧点到为止,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用完早膳,薛东尧就示意傅沐芸上路了。 他温柔的眼神及温和的语气,在在都令她感到尴尬,或许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是有目的的接近他,他对她好,她反而不自在。 一会儿,她驾车来到苏州城里的大街上,两旁林立着许多摊贩商店,小贩们嚷嚷招客,好不热闹。 但她没能瞧太多,薛东尧指示她再朝码头驶去,这里更是热闹,各地商贾云集,百货商家林立…… 她眼尖的看到一间布置雅致的临湖茶楼,专卖茶品、点心,楼上楼下都高朋满座,看来有不少文人雅士聚会,吟诗作对、谈笑风生。 “那是薛家经营的茶楼。” 瞧她眼楮东转西看很忙碌,马车驶得也慢,薛东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开口解释。 她看着那家临湖茶楼,“生意看起来很好。” “承蒙老天爷眷顾。” 啧,这种感恩的言词不该从他嘴里出来啊,他应该说些什么是他有才情、有能力这等骄傲狂妄的话才对。 她闷闷的不说话,视线拉回时却瞧见路上有不少姑娘直往车里瞧。 也是,如果他没有跛脚,他绝对是个万人迷,只是,想着他被其他女人簇拥谈笑的景象,她的胸口不知为何闷闷的…… “往那边走。” 他醇厚的嗓音打断她紊乱的思绪,她照着他的指示将马车驶到下一条街,来到薛家的茶品铺,这里专门贩卖薛家茶,批发、零售皆可,也是江南最大一间茶庄,交易的对象不只官吏、百姓,他们也跟洋人做生意。 所以,其他奴仆们所言不假,薛家茶场的势力早已遍及大江南北,在南方更是一门独霸,哼,他一定是像过去一样,用不择手段的方法扩展势力的! 第四章 不知为何,傅沐芸心情突然低落起来,她拉起缰绳、停下马车,铺子前马上有年轻伙计跑过来接手。 而薛东尧已自行下车,走到她身边要扶她下车,她讶异的看着他。 “下来吧,进去看看。” 她迟疑的点点头,下车后将缰绳交给伙计,“麻烦你了。” 此时一名中年管事迎上前,薛东尧与他两人边谈茶叶出货的事边往里面走。 傅沐芸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么,只好随便走走看看。 在宽敞的店铺中,伙计们正热络的招呼客人,她才一走入铺子,浓醇的茶香便扑鼻而来,她撇撇嘴角,真是不公平,不管在北京还是江南,薛家茶的生意都如此兴隆,她忍不住在心里嘟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而近传来,就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像是后头有鬼在追似的穿街驶来,而且,不只一辆,后头还跟了两辆马车,一连三车目中无人的狂奔,街上行人纷纷走避,一直到薛家铺子大门前,车夫才急扯缰绳,停下马车。 她正困惑不解时,却听到身旁的客人、伙计低声的交头接耳。 “又来了,翊弘贝勒的眼线真不少!” “就是,薛爷才来多久,他的马车也冲来了,看来他真的跟薛爷杠上了!” “当然,你忘了三年前,翊弘贝勒捧着上万两银子想要在薛家茶业上参一脚,却被意气风发的薛爷狠狠拒绝,这笔帐到现在还像根硬刺的扎在贝勒爷心上,迟早会出大事的。” “不是三年前就出了?薛爷还赔上一条腿儿……” “哎呀,那次意外谁敢说是翊弘贝勒干的?你敢?” 众人压低嗓音评论着,傅沐芸离他们很近,将这些话全听了明白,原来薛东尧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哼,谁叫他这么目中无人,踢到铁板了吧。 此时薛东尧从里面排开众人走了出来,显然有人去通报他了。 第一辆车的马车夫下了车,拿了个矮凳放在金碧辉煌的马车旁,毕恭毕敬的打开车门,就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步下马车,长得是人模人样,一副跩样,穿得金光闪闪,身后跟了六名从后面马车跳下来的彪形大汉,个个也一副趾高气昂的睨着众人。 见这阵仗,茶铺里的管事与伙计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他是翊弘贝勒?”傅沐芸站在众人中间,透过好几个高低人头,才看得清眼前的状况。 “嗯。”在她旁边的伙计压低嗓音的回答她。 翊弘贝勒是瓖黄旗人,父亲贵为王爷,舅舅是管辖江苏、安徽、江西的两江总督,这样的身世背景,让权势不小的他目中无人、专横跋扈,自从三年前跟薛东尧结下梁子后,每个月总有几天刻意来茶铺子找麻烦。 翊弘贝勒的确是来找碴的,明明四肢健全,走路姿态也正常,但在离薛东尧五步远时,突然嘲弄一笑,拍拍手,就见到几名家丁同他模仿起薛东尧走路一拐一拐的样子,还刻意夸大扮丑,指着彼此哈哈大笑。 好过份!傅沐芸不悦的抿紧了红唇。虽然她跟薛东尧也结下梁子,但见到他的残疾被人恶意嘲弄,还是很看不过去。 薛东尧面无表情,看着翊弘贝勒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还刻意的挺直身子,似在嘲笑他无法挺拔站立,出口的话更是恶毒。 “就算脸长得再帅、经商头脑再好,不也是个跛脚的残废而已!” 众人低呼,个个面露不平,但可没人敢说话。 倒是被公开羞辱的薛东尧神情平静。 怎么可以这样嘲笑人?他为什么不反击?为什么不用杀死人的眼光射回去?旁观的傅沐芸气得脸红脖子粗,比薛东尧还激动。 “我跛脚是事实。”他的口气沉稳,深邃眼眸里也不见任何波动。 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因他的神态反而静了下来。 “看吧?他自己也承认。”翊弘贝勒得寸进尺,继续嘲弄,手下们也很配合的哈哈大笑。 这什么话?他真的变了?这种侮辱他也可以忍受?就算他跛了一条腿,但也不代表可以让人这么欺负啊! 天生的侠义心肠令傅沐芸眼露愠色,脱口为他护卫讨公道,“对啊,就像有些人长得人模人样,说出来的话却跟茅坑里的东西一样臭也是事实!” 因为四周静悄悄的,她这一席抑扬顿挫的讽刺话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是谁想死——”翊弘贝勒脸色悚地一变,发怒的眸光转向声音来处,顿时停住。 一名年轻女子站在围观的群众之中,清丽窈窕,穿着一身简单的粉红色裙袍,腰间系了条缎带外并无任何珠饰,一看就是个丫鬟,然而,那张小脸绝色完美无瑕,一双圆亮明眸虽然冒着火花,但更显灵活有神,是上等极品啊! 见翊弘贝勒像死鱼眼般的瞪着自己,她不畏的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告诉你,虽然我家的爷是跛脚,但他所散发出的自信与泰然沉稳如山,不像你,好手好脚,却要一群虎背熊腰的手下帮衬,你根本不及他的一半!” 薛东尧皱眉,虽然欣喜她为自己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但时机不对、对象也不对,他沉静的黑眸闪动着警告的光芒,“丫头,不要逞口舌之勇。” “他贵为贝勒,大人有大量,岂会小鼻子、小眼楮的跟我这小丫头计较?”她就是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 翊弘贝勒垂涎的目光迅速扫过她起伏明显的丰胸、俏臀及纤腰,美、美极了! 他淫邪的舔舔嘴角,一跨步,大手一抓,竟然就将傅沐芸从人群中揪到自己怀里。 “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她怒不可遏的挣扎,但他肯定是个练家子,她怎么抗拒都不成,双手反而被他箝制在身前,后背则被牢牢的挤压在他的胸膛,动弹不得。 “美人儿都爱说反话,说放开就是不要放开!”他邪笑着,还刻意的贴在她的脖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是处子的香气!” “放开我!”她又气又急,难道因为这家伙来头大,所以就没人敢出声教训? 她直觉想望向薛东尧求救,但翊弘贝勒的动作更快,一手粗鲁的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自己。 “想向你的跛脚主子求救?美人儿,三年前,他也许还能跟我抗衡,不过现在可不成了,他行动不便,也没了武功,若是脚下一急,不小心被人绊倒,跌个狗吃屎,岂不难看?”翊弘贝勒顿了一下又道,“美人儿,你可别跟我那馥伶妹妹一样没眼光,堂堂一名尊贵的格格却喜欢上这个不解风情的残废。” 薛东尧双手握拳,深幽的黑眸里有一股危险的沉静,忍耐就快到了极限。 格格?那不关她的事,但薛东尧武功没了是事实,而这贝勒又带了六个大汉……傅沐芸的心不由得一沉。 “别再挣扎了,好好跟着我,你就可以吃香喝辣、享尽荣华!”翊弘邪笑。 哼,都已经娶三妻四妾了,还在外头放肆寻芳作乐,不管他人意愿,蛮横要人!沉默的众人只能在心中不齿,却不敢多事,面前可是个贝勒。 “放开我!堂堂贝勒当街掳女,我一定上衙门告你!”她怒斥。 “哈哈哈……你这丫头果然够呛,本贝勒就爱你这味儿啊!” 翊弘贝勒猖狂大笑,正想凑近她的脸偷香时,突然一个身影迅速逼近,他直觉的要出掌,但来人的动作更快,瞬间将他怀里的美人儿带走,随即强而有力的大掌扣住他的脖子,一脚踢向他的小腿,迫得他堂堂贝勒爷竟然当众跪下,仰头向天。 “哪个不想活——”他狰狞咒骂,但在看到制服他的人竟然是薛东尧时,话顿时停住。他无法相信,怎么可能? 薛东尧冷冷的睨视着一脸震惊的翊弘贝勒,然后转头瞥了眼被他拉到一旁的傅沐芸,“没事吧?” 她被突来的转变吓到,只能假装镇定的摇头。 “你、该死的快放手!”这个被压制的姿势让翊弘贝勒想使力都难,只能逞强的雷吼出声。 “我以为贝勒爷也跟美人儿一样都爱说反话,要我放手就是不要放手。”薛东尧冷冷的道,手中的力道暗暗又加了几分。 翊弘贝勒的牙齿喀喀打颤,感到呼吸困难,“放、放手……” “我放,但请贝勒爷听清楚也记牢了,她是我薛家茶场的人,贝勒爷要找快活,请往花街柳巷去找。” 狂悍的气势,再加上那双狠戾的黑眸,还有愈来愈用力的手劲,翊弘贝勒满脸涨红,转头想吼人,出来的声音却像猫儿一样温驯,“听、听到了!还、还不快……放手……”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薛东尧冷冷的放开了他,那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六名手下,这才急忙上前扶起跪地猛咳的主子。 “饭桶!全是饭桶!” 翊弘贝勒龇牙咧嘴的大吼,还连甩了他们好几个耳光,手下们瑟缩低头,对着主子的凶狠,也只能低头退下。 翊弘贝勒阴狠的瞠视着薛东尧,“好你个薛东尧,为了一个丫鬟跟本贝勒杠上了,让本贝勒当众难看,你有种!”他咬牙切齿的甩袖上了马车,此时,一个念头突然窜过脑海——不对!不是说薛东尧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这几年伤势虽好但仍跛着脚,武功也没了?那方才又是怎么回事……不对劲,这事透着诡异,他得派人查查、琢磨琢磨。 当贝勒爷的马车答答离去时,原本退至两旁的群众立即又在茶铺前围聚,百姓们早就看不惯翊弘的无法无天,虽然是皇亲国戚,但行为犹如纨裤子弟、街头痞子,对薛东尧此等大快人心的作法拍手叫好,更对恢复过去武功的他大表恭喜,日后,翊弘贝勒不能太过嚣张了! 薛东尧很快回到呆立在一旁似乎惊魂未定的傅沐芸身旁。 “你受惊了。” 她缓缓摇头,事实上,最让她吃惊的是,他的武功竟然比翊弘贝勒要好,而她呢?连花拳绣腿也不会,她能报什么仇?她头垂得低低的,好沮丧。 薛东尧却误以为她余悸犹存,“你先回去休息,什么事也不要想。”他随即唤来伙计,让她乘坐马车回去。 不要对她那么好,她的心思好紊乱,怎么办? 她靠坐在马车的车窗旁,探头望着转身进入茶铺的薛东尧,看着他一拐一拐的背影,再想到他方才出手将她从翊弘贝勒手中解救出来的好功夫,柳眉一蹙,他的功夫是重新练了?还是恢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精致典雅的书房里,薛东尧看着屋外高高挂在林梢的皎洁皓月,心情烦闷。 此时书房门被轻敲了两下,“进来”。 来人是温钧,他一进书房就顺手将门给带上,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孔难得的现出一丝焦虑,“我听说,爷出手了?怎么会这样,爷隐忍了三年,原本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中啊。” “没错,本想引蛇出洞,这下子,是打草惊蛇了。”他也是懊恼的。 他上次被埋伏袭击的时间点就发生在他拒绝贝勒拿上万两要入主薛家茶场的生意,分享每年高额利润的三天后。 明知翊弘贝勒的嫌疑最大,偏偏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再加上还有顶罪的人,所以重伤的他在清醒之际,与特意下江南探视的父母商议后,刻意发出假消息,指他伤重、武功全失。 事后,翊弘贝勒为了面子问题,将那笔巨款转移到江南第二大茶商,并强势推销给高官富贾,为了不得罪贝勒爷,众人都买了不少。 第五章 然而私底下,他们仍派仆人到薛家购买茶品,再加上朝廷所需的茶仍以薛家货为大宗,所以几年下来,薛家出货仍稳居江南第一,而当初撂下狠话要拿下薛家茶场的招牌当柴烧的翊弘贝勒,至今仍无法扳回颜面,于是恼羞成怒下,便三不五时的刻意找碴。 “爷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就算对像是沐芸丫头也不该啊。”温钧忍不住又道。 薛东尧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看到她被翊弘贝勒轻薄,他实在忍无可忍,仅存的一丝理智瞬间被熊熊怒火烧毁,他动手了,当时的快意却换成此时的懊恼,毕竟,这一盘布局牵扯到的可不是他一人的性命安危而已,还有上千名靠着薛家茶场挣钱生活的仆佣。 “这事是我不慎,但我必须说,我并不后悔。”薛东尧对这名亦师亦友的长辈坦白。 温钧抿紧了唇,突然意识到什么,“翊弘贝勒爷觊觎一个小奴婢,爷却大动肝火,难不成……” “你明知道她不只是名奴婢!” 他这话里只有温钧才明白的弦外之音,但也因为说得太快、太急,反而泄露了某些可能连他都尚未自觉的情绪。 “我知道,她不只是一名丫鬟,而爷更不仅是一名护花之人而已。” 温钧看过大风大浪,眼前又见主子的俊脸上浮现可疑的暗红,心中了然,忍不住微微一笑。 薛东尧见到老总管眉开眼笑,莫名的额头发汗,“夜虽深,但我认为有必要去夜探亲王府,这口气贝勒肯定咽不下,派了手下在外私下查问我的一些事,这会儿应该纷纷回府禀报了。” “爷忙了一天,休息吧,这事儿老头子熟,我去去就回。” 当年爷出事,为了查出真相,他一连夜探亲王府多日,虽然并无所获,但因此对亲王府的地形格局相当熟悉。他的心情从原本的抑郁变得太好,或许,等翊弘贝勒的事一了,薛家就有机会办喜事了! 薛东尧有看到老总管离去时的神情,他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书柜前,拿出一本厚厚的论语,翻开后,里头夹了一张折迭的画纸,他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赫然是傅沐芸的画像。 虽然只是单色的毛笔画,却将她的五官神韵画得活灵活现。 薛东尧看着画像出神,久久、久久…… 而温钧离开书房,正要往自己的别院去换上夜行服,没想到就在亭台旁,见到有人蹲在池塘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草儿,看来跟屋里的爷有一样的症状——失魂。 他阔步走过去,“沐芸丫头,你怎么了?” 傅沐芸愣了愣,连忙起身,回头行礼,“温总管,我、我没事,只是心情有点闷……” 他注意到她看来跟平常不同,扭捏而显得烦恼,可他不懂,“有主子替奴才出头,是奴才的福气,高兴都来不及了,心情还闷?”在他眼中,她可是个幸运的丫头。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哎呀,这样要我怎么——”傅沐芸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微微一窒,急急吞下到口的话,却也差点咬到舌头。 他皱眉,“你要怎样?” 报仇啦!唉,她在心中叹气,低头不敢看老总管,怕眼楮泄露了秘密。 温钧深思的目光在她那颗小头凝视半晌后,才开口,“老实说,三年前,爷的个性骄傲、不可一世,待人处世也毫不留情面,但是,”在看到她好奇的抬头看着自己后,他才继续道︰“那场严重的意外让他学会自省,让他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张扬严酷,老天爷才会如此惩罚他,所以,他学会善待他人,但或许过去跟他有过节的人,还是会认为他是恶有恶报吧!”他颇有感慨。 她沉默不语,没有应声。 四周突然变得静寂,偶尔有虫鸣唧唧,朦胧月影斜挂树梢,别有一股凝重气息。 温钧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夜深了,回房睡,明儿还要干活呢。” “是。” 她垂头丧气的乖乖回房,但老总管的一席话仍在她的脑袋里盘旋不去。 恶有恶报吗? 她承认一刚开始她是这么认为,但渐渐的她迟疑了,一想到他那么倨傲、高高在上的男人因为跛了一脚,每一步都得面对外界的异样眼光,真的好可怜,何况,他懂得自省、也明白做人要慈悲了,这就叫知错能改了不是吗,老天爷不能大发慈悲的让他复原吗? 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等等!她是来报仇的,她爹的命回不来了,她家的茶庄也回不来了,全是因为他啊! 笨沐芸,你痴了?疯了?绝不能以德抱怨,要以牙还牙! 重新凝聚复仇的决心,她要、她要斗垮他! 但想是这样想,可是他为了她得罪了贝勒爷,这是恩情吧? 啊……她要疯了,好烦恼啊!她气得槌床,唉声叹气,抱着枕头,怎么也睡不着,但同房的康佳却什么也不知道,仍然呼呼大睡。 在另一个地方,也有人彻夜失眠。 富丽堂皇的亲王府内,翊弘贝勒气呼呼踱着步,在他前面还跪了一大群侍卫,虽然已经大半夜,但那些人可没敢有半点困意,眼楮瞪得比铜铃大,表现他们认真受教的态度。 翊弘贝勒突然止步,怒甩袖子,“这口气我绝对吞不下!居然没有人知道薛东尧的武功已恢复,这中间一定有鬼!” 白天遭辱后,他就要这群饭桶四处打听薛东尧的武功何时恢复,没想到,这些饭桶的回报倒很一致,根本无人知晓。 “是,贝勒爷英明!”手下们狗腿,个个点头如捣蒜。 “英明?我养了你们这群饭桶还有什么英明可言?”翊弘贝勒憋了一整天的怒火还没发泄够,七窍生烟的狠狠赏了手下一脚,侍卫们被踢得东倒西歪,连哼也不敢哼一声,又赶忙爬起来正襟跪好。 翊弘贝勒瞪着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继续给我盯着薛东尧,不管什么大小芝麻事,都要呈报,听到没有?” “是!” “滚!全给我滚!”他又发了顿脾气后,看着他们还真的用滚的滚出他的房门外,他差点没再破口大骂。 他坐在椅子上握拳狠搥桌子,神情阴狠的怒道︰“薛东尧,今天这笔账本贝勒记下了,以后见你一次就糟蹋你一次,本贝勒就不信,每一回你都敢将本贝勒压制在地!” 雕刻精致的花窗外,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上,温钧一身蒙面黑衣的飞掠而出,熟门熟路的上到屋檐后,很快的穿屋越墙,来到另一窄巷内,一匹黑马被拴在冷僻的角落里,他解下绳索,翻身上了马背,飞快的往薛家茶场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回到薛府,进到祟乐阁。 薛东尧已在灯火前等候。 两人促膝坐下,温钧立即将亲王府的情形娓娓道来,“我想,爷尽量少跟他踫面,那人自大倨傲,爷避开,他有文章可作,说爷不敢再跟他对呛,是畏惧他的后台。” “嗯,翊弘贝勒好面子,我就把面子做给他,恢复武功一事,只要我不再公开施展,一些臆测自然就会被时间冲淡,届时,他的心防松懈下来后,或许我所等待的真相就会浮现。”薛东尧附和。 “问题是,爷日理万机,事必躬亲,有什么方法让爷不必天天外巡?”温钧拧眉思索。 “我有办法。” 薛东尧微微一笑,他正好可以做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温钧在听完他的办法后也不意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也好,就希望她有慧根、有资质了。” 翌日,晌午过后,西楼的议事厅内举行月报,肃穆的大厅内,共聚集了薛家茶场的近二十名管事,各自报告茶楼、茶铺及进出货的盈余等经营。 有管事呈报长年合作的运货船队的运费要调涨、有人拿着一本本账册报告,也有人言及渡船码头的上下货屡屡受到翊弘贝勒所插手的弘齐茶场刻意刁难…… 冗长的商务继续进行着。 而薛东尧坐在紫檀大椅上,仔细聆听,也实时的给予指示。 雕花窗外,有两颗小头躲着看、偷听。 “你听见了吧?沐芸,我没说错吧,咱家的爷英明睿智,在江南江北可有大把茶商都得仰爷鼻息,他可厉害了。”康佳一脸崇拜。 是很厉害,这让傅沐芸愈听心愈冷,因为商人首重的交际,还有打听、收买各地情报、收贿人脉及派专人打点各关口、该给油水就给油水,他全都顾及了。 薛东尧处事如此圆融细腻,但该果决判断时,绝不拖泥带水,显示经商能力魄力过人,也难怪能在短短几年就将薛家茶打入大江南北的市场。 “嘿,你听到没?听到没?” 康佳突然摇了摇傅沐芸,虽然康佳极力克制但仍掩饰不了她的兴奋,而她这一摇,也打断了傅沐芸的思绪。 “什么?”她一脸茫然。 “你要听嘛。” 康佳偷觑着厅里的薛爷,在每一个月的月报会议日,她一定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干完自己的活儿,再来这儿帮另一个丫鬟扫落叶,名正言顺的偷看她最欣赏的爷,而傅沐芸很好相处,所谓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她也让她参一脚。 傅沐芸定了定神,这才听到厅内的薛东尧正侃侃而谈有关茶山、茶农、后制焙茶之术到铺子销售等等。 “……只要做到货畅其流,这世上就没有做不来的生意,因此,薛家茶场需要在其他城市分设茶铺,既有店,就需管事人才,因此,我也打算给府里的人机会,参加征选,一旦被选上,就会进行管事训练。” “爷,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吗?”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追问。 薛东尧眼楮含笑,“当然,只要为薛家工作的人,男女皆可,无年龄限制,但不强迫,有心者才能成事!” 窗外,康佳也是眉开眼笑的对着一脸讶异的傅沐芸用力点头,“我们也去。” 薛东尧栽培人才计划,第一步先从自家人选才的消息一出,薛家相关家业的管事仆佣莫不摩拳擦掌、兴奋非常,在温钧订定一连七天的选拔时间后,每天在该时段,就有不少人排队等着测试。 选才的程序很简单,采口试,主试官就是薛东尧跟温钧。 薛东尧亲自泡了几盅茶,卖茶的人自然得懂茶,才能以茶谋利。 茶杯到手,先嗅了嗅,闻其味,茶好不好要“入口为凭”,观其色,若是混浊,便是茶树生长时,阳光不足,饮来茶味便不足了,所以,茶水一定要清澈,看叶底的叶片叶脉是否清晰有润性也能判断好坏茶。 而这些特殊茶都是“调味茶”,也就是以特殊方式烘焙的茶,试饮者或许说不出茶品名称,却要将口感、何种调味入茶一一道出,自然,能说出正确茶品者,分数更高。 口试地点就在议事厅,采公开方式,所以,一连几天,厅里厅外都热闹非凡。 猜中者,众人欢呼,猜错者,众人惋惜。 眼看七天测试期在转眼间就来到最后一天,但还是有不少人只看热闹,没胆子也没信心加入竞逐,傅沐芸就是其中之一。 “你不想光耀门楣?还是身为女子,只想在日后择一良夫,当贤妻良母?” 这一晚,薛东尧在见她伺候他梳洗后,转身步出房门,忍不住开口问。 她不笨,听出他问话的用意。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光耀门楣对我来说太遥远,就像爷说的一样,当个贤妻良母也很好。” 他皱起两道浓眉,“也许你有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潜质。” 第六章 潜质吗?在她的印象中,她爹老爱泡一壶茶顾店,说有多好喝就有多好喝,她喝了几壶也没喝出什么,后来爹卯足了劲,开始将春夏秋冬四种茶泡给她喝,可是不管是熟茶、青茶,在她喝来茶只是茶,害她爹眼眶含泪,说他后继无人,又说怨不了她这个小娃儿,因为她同她早去的娘一样,有根钝舌头。 她摇摇头,“我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别浪费爷的时间了,沐芸不去了。” “你真的不试?” “不试。” “好吧,虽然我觉得很可惜。” “为什么?”她柳眉一拧,她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机会稍纵即逝,更何况,凡事应该尽人事再听天命,你回房休息吧。”薛东尧语重心长,只希望她能听得进去了。 干么一脸很遗憾的样子?她走回自己的房间,脑海里全是薛东尧那张抱憾的俊颜,就连在睡梦中,他也出现,指责她不战而降,令他失望不已。 真是的!她快烦死了,她不试就不试,他要再敢进她梦里唆,她就在梦里先对他好看! 然而,这几天试茶的事正夯,大家聊来聊去,全在这话题上转。 几个丫鬟聊起自己的身世时,她不小心说溜嘴,说家中也曾从事茶业买卖,只不过是小小的茶商一枚,撑没几年就倒店了。 但这样的身世背景,却让几个丫头们鼓吹着要她去试茶,这可是绝佳机会,可以飞上枝头啊。 “去嘛,去嘛!” 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又推又拉的,再加上已经被淘汰的康佳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反正败下阵来,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四催五拉的,还真的把心不甘情不愿的傅沐芸给拉到了试茶会场,这一看,才发现这里可用人山人海形容,不管是茶场、茶楼、铺子的伙计都来了好多,也许大家的心态都跟康佳一样,试了就有机会,没过也不会少块肉吧。 但她不参加一方面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试茶这一关就过不了,另一方面,她是个要复仇的人啊,当然愈低调愈好,这大张旗鼓的成为众人目光焦点,每个人都认识她,她怎么干坏事。 然而她还是被逼来了,坐在等待区,心儿怦怦狂跳。 这一次海选会选出二十个人,其中有一名最幸运,能得到薛东尧的亲自调教,不过,人人都期待,个个没把握。 时间流逝,一个又一个候选人上场试茶,眼看要轮到自己了,傅沐芸手发汗,紧张到一个不行。 “下一位,傅沐芸。” 喊到她了!但她却紧张到全身僵硬,连起身都慢吞吞的,站直后,脚就像被钉子钉住,动不了了,她想起爹说的“钝舌头”……怎么办,这不是专程出糗来的吗? 薛东尧俊脸上挂着鼓舞的笑容,“上前。” “换你了!快上啊,沐芸!”康佳站在她身旁,见她杵着不动,想也没想的就往她的背大力一推。 康佳肯定是神力女力士来着,再加上傅沐芸太慌,冷不防的被往前推,她绊到自个儿的脚,整个人跟着的往前冲。 “啊啊啊!”她慌乱的伸开双手平衡,摇摇晃晃的,总算及时站稳了。 要不,这眼前近在咫尺的一整排茶盅肯定让她给撞翻了! 她抚胸喘气,吓死了。 众人早已忍俊不禁的噗笑出声。 她尴尬的一抬头,对上薛东尧带笑的目光,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试茶。” 他一连泡了几盅,不同的茶叶放在同样的茶罐里,阻止探视的目光,完全没得猜。 她喝了指定的一杯,“这盅龙井……” 她见到薛东尧身后的温钧脸色不对,眨巴着眼看着薛东尧,他却笑着点头,她只好继续,“呃,加了参叶。” 哪是龙井?又是哪来的参?温钧替她捏了把冷汗,但却见爷点头。 “答对了。” 什么?温钧在心中暗暗摇头,爷竟然睁眼说瞎话,啊,是了,这就叫包庇! 傅沐芸喝了下一盅,“这一杯、呃、这一杯、是、是碧螺春加杭白菊花……” 她说得结结巴巴,完全没把握。 薛东尧那双沉静内敛的黑眸浮现笑意,“你又对了。” 吓!又对了?真的假的?她瞪大杏眼,差点没掉下巴,不会是听错吧? 差太多了吧!温钧差点没眼楮抽搐,但瞧爷的表情再正经不过……啧,主子的私心很重啊! 接下来,简直是活见鬼了,傅沐芸随便喝喝,怎么说都对。 其他人忍不住搔搔头,你看我、我看你,从最初的赞叹到后来的又惊又疑,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这丫头太强了吧?相较之下,更显现出自己的愚笨,尤其有的在茶庄工作了大半辈子,竟然输给这么稚嫩的女娃儿,不禁觉得有些颜面无光。 但主子一向公正,瞧瞧,主子点头,老总管也点头附和,那就没错了,傅丫头是天生的品茶高手,高竿。 于是众人从怀疑又转为赞叹,就连傅沐芸都觉得自己猜的能力太强了,她这么会蒙,是瞎猫踫上死耗子吗? 温钧也从一开始的震惊转为惊叹——惊叹她说出的答案。 主子之前出的题目都是加了好几味的调味茶,但对这丫头可是严重放水,专挑简单的茶品测,没想到,她这个小丫头的舌头也钝得夸张,竟然没半盅说对。 身后响起的如雷掌声,让傅沐芸脸上的笑容从困窘的局促小笑,慢慢的,眼儿弯弯、嘴巴弯弯,愈说愈有自信,原来,她这么有天份啊! “傅丫头真的厉害啊。” “她老家也是开茶庄的嘛,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爹娘都走了,不然,也是个茶庄大小姐!”身为她的好朋友,康佳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 “难怪,她看来就很有气质、貌美如仙。”有人小小声的加了一句,“还幸运的被安排到爷的身边干活。” “一定是从小就耳濡目染,难怪百发百中!” 奴仆们兴奋的交头接耳,此刻在他们眼中,傅沐芸简直是天才茶仙啊! 事实真相只在薛东尧跟温钧的心中,两人眼神相对,一个略微尴尬,另一个带点无奈,没办法,这个护短真的护太大了! 众望所归,傅沐芸成了最大幸运儿,得到了被爷亲自调教的殊荣。 于是她住的地方从仆佣所住的宅院换到薛东尧的崇乐阁,住的房间离他的厢房只有拐个弯的距离。 典雅幽静的居室,相当有特色,家饰上都瓖嵌着珐琅、玉石及钿螺,她赞叹的一一细细打量,而最棒的是,过去要跟其他奴婢共享浴池,现在还有小厮扛来浴桶,可以舒服的洗个温水澡。 崇乐阁的活儿她也不必做了,薛东尧另外安排一名小厮替代她,要她专注在茶事上,当然她也顺利的进到禁地——他的宝贝茶室。 这座由花窗回廊围成的茶室,幽静却不失宏伟,从入口进去,有一座飞檐的圆柱亭,巧妙的与茶室融合,让视线更清明。 雕梁画栋的茶室大厅内,除了陈列来自各地的茶叶品种外,还有木炭、风炉、一大缸一大缸的泉水,她看着薛东尧从一个精致长柜里拿出一只檀木盒—— “这就是薛家年岁纳贡给朝廷的‘御用黄茶’。” 黄茶是以所谓的闷黄——方式轻度醇化而成,是故,茶叶为黄,散着淡淡的水果香。 接下来他竟然为她冲泡了一盅,热腾腾的放到她手上,她简直呆了。 “这不是皇帝才能喝的茶吗?”她听过的,黄茶就是皇帝老子才能喝、才能送的啊! “当然不是,试试看。” “这、这种茶很贵吧。”她真的是受宠若惊。 他莞尔一笑,“当然,而且想买也买不到,这是我自己珍藏的。” “那我怎么可以……”她咋舌,还是不敢踫。 “别浪费了,何况,接下来,你要喝的茶品可是超过你能想象的。” 照他的计划,她要变得很懂茶、很会喝茶,才能管以茶为商品的茶铺子。 在他鼓舞的目光下,她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眼楮愈来愈亮。 “好喝!”这是她唯一会说的,但要她形容得天花乱坠,她就没办法了。 “这茶润泽透亮,饮来内蕴浓郁又不失自然香扬,味醇润喉,回甘生津,是茶中极品。” 他一说起茶来,俊脸上尽是温柔,连深邃的黑眸也满含笑意。 这个笑容很勾人,害她的一颗心怦怦狂跳,只能借着低头啜饮杯子里的茶来掩饰突然的悸动…… 怎么办?她本来只是要当个丫鬟,来到他身边是为了报仇,但没想到他个性与过去截然不同,而且,这么关心她、照顾她,还给她这个万中选一的好机会,她不由得心乱起来。 他静静的凝睇着低垂的小脸,心中由衷希望她能熬过他的严格训练,因为一想到她惨不忍睹的口试,连他都要冒冷汗了。 但他相信,她只是太紧张,以至于表现失常,接下来一对一的特训,她就会恢复正常。 事实证明,两个人都错了——傅沐芸是太早心乱,薛东尧则是太早放心。 此刻,傅沐芸一双翦水秋波正冒着火儿,她真的错了,他哪是关心、照顾她,他根本是先礼后兵! 哼!她早该知道他天性本恶,说她有天赋,不过是要折磨她而已。 这半个月来的训练根本是在虐待人嘛—— 泡茶、品茶的功夫要学、种茶、采茶、焙茶到卖茶的功夫更要学,生意经更是像在念经,一天念个好几回。 尤其是生意经一长串,讲诚信、坚持原则、不得出尔反尔,有时必须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某些特殊受欢迎的茶品则定期定量供给,目的在于不让其他茶商囤货,再加以转手高价贩卖,打乱市场的供需。 还有,还得学算术、拨算盘儿的功夫!瞧这会儿,他弹指如飞,算盘珠子弹来弹去,她拨算珠却像有千斤重,耳朵还得忙着听他念着“每一条账目要分列清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就像佛祖在念齐天大圣孙猴子的紧箍咒,她听到头疼欲裂,拨算珠的手也发酸。 薛东尧看她一张小脸儿皱得像包子,手也要拨不拨算盘的,他的额际微微抽疼,“罢了,这门课就到这里。” “休息了?”她眼楮倏地一亮,马上将算盘放到一旁。 “是这门课暂时下课,另一门课要开始,有问题?”他威胁反问。 她哪敢有,她现在是忍辱负重啊!“没有。” 接下来的一堂课,是泡茶的功夫。 薛东尧用滚烫热水先净壶身,手势利落灵活,让她无法不看他那宽厚的大手,古铜色,手指修长,她的目光再往上移到他专注的俊颜,认真说来,如果没有跛脚,他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包括……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他的入浴图,一张脸蓦然酡红。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不舒服吗?” 在她神游时,薛东尧已倒好茶,身前是一杯热腾腾、泛着清香的茶。 “没有、没有,换我了,我来。”她一颗心乱蹦,拿过茶具,开始依样画葫芦的泡茶。 薛东尧蹙眉,她的动作不算粗鲁,但显得笨拙,让他看得心惊胆跳,恨不得要她收手,但他更明白,他只要一心软,她永远只有当丫鬟的命。 论资质,她的确低劣,天份更是没有,但是他仍然相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喝看看。”他示意她喝自己泡的茶,“是否沁香舒坦,入口回甘?当然,要记得含在口,慢吞润喉,再三感觉茶香……” 第七章 她乖乖地照着做,但心里却想象喝酒般的将一杯杯茶豪迈的倒入口中,那才畅快嘛,但是不行,这杯茶只能一次一口,一口含了许久,还要听他“念经”,再喝一口,回想他讲的,反复感受,还说凉茶也别有一番风味,一样是一次一口,说出感觉。 感觉吗?她脑袋里早已一片空白。 “如何?” 她摇头。 “观茶色、闻茶香、饮茶味,回甘否?” 她口里是唾液,早没茶水了,别说她本来就有根钝舌头,这么多茶品入口,早就混茶了,还能有感觉吗? 薛东尧等着她说出入口的茶品有何感觉,没想到,她一句话也形容不出来。 “味道有没有从舌尖蔓延?还是有涩味?余味?回甘?”他一次又一次耐着性子的问。 她也一次一次的从缓缓摇头,到左右用力摇头,面对他时,表情装得愧疚,但头一低时,娇俏的小脸儿臭得跟粪坑里的石头没两样,肚子里的火也愈冒愈大。 薛东尧何尝好受?知道有些事急不得,所以,他会让她先去做别的事,隔日再进行,但是,一天又一天过去,在品茶这门课上,她依旧整个弱到不行。 昨天喝的,今天再给喝,她一样说得乱七八糟、毫无把握。 “真的没有感觉?” “没有就是没有,我爹有教过我,诚实为上策。”说得这么坦白,是她自知骗不过他的。 薛东尧简直快要被她气死了,他觉得她根本无心学习,“为人是该诚实,但是也该努力——”他提高了声音。 “我很努力了呀,爷,我真的有慧根吗?还是那天我鬼附身了,要不,怎么我随便乱说都对!”她才觉得莫名其妙好不好? 他脸色转为铁青,忍不住吼道︰“那天是那天,现在我们已经上了半个月的课!” “但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爷要沐芸骗人吗?”她冲口而出。 “都没有?这杯是取浙江龙井之味,茶色清香回甘。你真的有舌头?还是你的脑子里只装豆腐脑儿?”他忍不住骂人了。 “对对对,全是泡了茶水的豆腐渣!这样行吗?”她气极了。 “你已妄自菲薄,是决定当一辈子的笨蛋!” “是爷选了我,代表爷也是个笨蛋吗?”她气呼呼的瞪着他。 他是,他的确是!薛东尧气得额头青筋暴凸,天知道,他的脾气已有许久不曾失控了! “爷如果想换人培训,沐芸也无话可说!”她霍出去了。 “你放弃,不代表我放弃,我不信你是扶不起的阿斗!”他瞪着她,他不允许自己失败,自然也不许她退出。 还、还要来啊?她欲哭无泪,这种事不必如此坚持认真嘛,他每天把她操得那么累,叫她怎么报仇啊? 或许,傅沐芸已经在报仇了,只是杀人于无形,但她自己倒没发现这一招,不然,该会聪明利用,让薛东尧因为怒火而折几年寿,或是给活活的气死。 两人回到书房,薛东尧教她读写有关茶的诗词。 在他的观念里,既要以茶谋利,就要说得一口好茶,历代诗人做了许多有关茶香的优雅诗句,他要她会背诵、会写,还要写得好看。 但她能读书习字,是父亲茶庄生意还稳定时,等到爹爹过世,她努力挣钱求温饱都来不及,哪有时间读书练字?因此她写的字不是像毛毛虫挤成一团,要不就是墨汁滴滴答答沾了整张纸。 至于背诵,他教的都那么拗口,她背了上一句,就忘了下一句,背了下一句,就又忘了上一句,有些事情或许真的不能勉强,人更不是完美的,总有几个弱项,难怪,孔老夫子要提倡“因材施教”。 唉,她的这几个弱项在她十六岁以前都没有机会暴露在人前,现在一股脑儿的全在薛东尧的面前显现出来了。 薛东尧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他真的高估她了? 她看出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害她握着毛笔的手也开始颤抖。 “我、我有努力了,可是——”她不想说自己是粪土之墙啦,但她写得满头大汗,坐到腰酸背痛,真的尽力了啊。 “可是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看来有待商榷。”湛墨的瞳眸中尽是冷凝,像是失望至极。 他突然起身步出书房。他对她的心不在焉感到恼火,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学习,可有的只要肯专心、用心,就能吸收,但她的神魂不知已飞去哪里,他还浪费时间为她上什么课。 她眨巴着大眼,薛东尧真火了? 可是她也很委屈啊,她不是那块料嘛!傅沐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的背影,他这一火,她的火反而灭了,唉。 她整个人趴在桌上,头快疼死了,不过……看着某人离去前写的字,她不得不承认薛东尧是个文武全才,写得一手好字。 “茶鼎夜烹千古雪,花影晨动九天风”这是元代山水诗人黄镇成的诗,他信手拈来,写得苍劲有力。 另外,他还写了明代文征明的诗句“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这句写得便龙飞凤舞,字体截然不同。 再看看她的,唉,墨都透过纸背,黑漆嘛乌地,惨不忍睹。 “辛苦了。” 蓦地,温钧的嗓音响起。 她吓得一跃而起,又见到他将目光移到自己写的鬼画符上,难堪的赶忙伸手将纸揉成一大团,咻地丢进字纸篓里。 动作虽是一气呵成,可偏偏有几张的墨汁还未干,这一抓一揪,双手也弄得脏兮兮的,她急急的又将手搓搓裙子,见温钧憋着笑看她,以为脸上也沾到墨,连忙又抹上了脸…… 他看着她的俏脸憋笑,是因为刚刚他跟爷错身而过时,看到一张久违多年的铁青脸孔,他不得不佩服这丫头激怒人的功夫,然而此刻,见她把自己抹得像花猫脸儿,再也憋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温总管有事吗?”她没好气的问,反正连薛东尧都敢吼了,对大声讪笑的老总管也不必再装了。 这么大声?她也被逼到极限了吧,他笑,“我来帮爷拿账册的。” “喔。” 瞧她一脸的委屈,他好笑地摇摇头,委屈的人是爷吧! “你要用心点,爷为了教你,很多生意上的宴席邀约都交给几名大掌柜代表去了,他告诉我,他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教会你所有关于茶的知识,让你懂得品茶、论茶、卖茶。” “啧,他最想的应该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整我,用力的使唤我吧!” 她没有多想就迸出话来,但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温钧的脸色变得好严肃,显然她说错话了。 “爷绝对没有整你,事实上,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你身上了。” “可是,他对我很不一样,对别人仁慈,对我就严峻,我怎么做都不合他意。” “你对爷不也一样?”他脸色一缓。 什么意思?她困惑摇头。 “你对其他人总是笑口常开,软心肠,但对爷,却总是敬畏……当然,那是表面,暗地里,也许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吧。” 他讲的真准,她嘴硬的说︰“我哪敢,我对他敬畏,是因为他是主子啊。” “是吗,单纯是敬畏吗?你该不会对爷有什么坏心眼吧?” 她的心漏跳一拍,这老家伙真的好可怕! “没有。” “不是坏心眼,那就是欲擒故纵,很多女子对自己心仪的对象都会这么做。” 见鬼了,她喜欢他?就算她不小心看到他裸身、不小心成了他培训的对象,不小心天天跟他大眼瞪小眼,也不可能不小心的动了心……吧? “总之,爷对你这丫头的期望很高,当然也特别严格,你要加油。”他还是很正经的说了一番鼓励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总管。”嘴里这么说,但她的心仍震惊于刚刚突然发现的事情。 “我去忙了,馥伶格格正在花厅等爷,你就自己在这儿多练习吧。”温钧拿了账册就离开了。 馥伶格格?谁啊?她突然挺直腰杆,看温钧前脚一离开,她后脚也跟着往花厅跑,殊不知,温钧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快步跑往花厅的身影微笑。 傅沐芸一到花厅,就藏身在花窗后方,见到薛东尧正一拐一拐的走到厅前坐下,神情漠然,倒是穿戴满身珠翠的馥伶格格眼中媚光流转,不时的瞟向薛东尧。 “馥伶格格,不知今天到府有何指教?”他的语气礼貌中带点冰冷。 馥伶格格,这名字怎么很耳熟?傅沐芸柳眉一皱,是了,她想起来了,难怪觉得耳熟,也觉得讨厌,就是翊弘贝勒的妹妹嘛,舅舅是管辖江苏、安徽、江西的两江总督,出身真好,头顶着高如牌楼的红花发髻,一袭绫罗长袍,脚蹬高底旗鞋,身材丰满,整个人娇滴滴的。 “哪有什么指教?薛爷真见外,本格格前往京城三个月陪伴父母,心却留在苏州,一回来,就直奔你这里,看看你是否别来无恙耶。” 天啊,馥伶格格撒娇的嗲声,令她不由自主的起了鸡皮疙瘩,只能猛搓手臂。 “东尧尚好。”他的态度仍是疏离有礼的。 我也很好。傅沐芸在心中嘀咕,眨巴着一双大眼楮,小心翼翼地从窗棂间看着两人的互动。 “我、我爹想为我指一门皇室婚,可是,我有意中人啊。”馥伶格格带着怨怼的美眸瞅着他瞧。 哎呀,意中人就是你嘛!连她这个偷窥者都看得出来,薛东尧怎么面无表情? 真是不解风情,不过……她怎么有点暗暗窃喜? “人生苦短,青春有限,格格既然有此好姻缘,请好好把握,别蹉跎光阴。”他仍然平静。 “你!”馥伶格格脸蛋蓦地涨红,眼中冒出两簇怒火。 啧啧,薛东尧,你可以再刻薄一点没关系,做人要忠厚啊,对姑娘家说话可别这么狠,还说人青春有限……傅沐芸无声一笑,但随即柳眉一皱,不对啊,她又在开心什么? 突然,薛东尧灼灼的目光射向躲在窗下的她,她来不及闪躲,与他四目相对。 惨了!惨了!被他发现她混水摸鱼了,这下子,肯定对她更凶了! 馥伶格格不知道他为何直直的看向她后方,困惑的回过头,这才看到一名花样般的年轻女孩,那张娇憨的小脸可比自己还要娇艳三分,脸上虽然沾了些墨,但更可看出她没有擦脂粉的肌肤是吹弹可破。反之,她来找薛东尧之前,可是费尽心思的擦脂抹粉,就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儿的天生丽质令她嫉妒。 “回书房去,现在。”薛东尧立即沉声对傅沐芸道。 “是。”她困窘的缓缓起身。 “等等。”他走上前,用袖子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墨。 她眨了眨眼,讶异于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就这么呆呆的任他擦拭。 甭说她讶异,就连薛东尧也震惊自己不假思索的举动,他急急放下袖子,俊脸羞窘的怒道︰“该做的事没有一样做好,弄脏自己倒是很会,快去吧。” “呃,是……是。”她结结巴巴,心儿怦怦狂跳,急急的转身就跑了。 小手抚上发烫的脸颊,她哪根筋不对,怎么没骂他轻浮,还傻呼呼的让他为所欲为。 馥伶格格眼内冒火,一甩袖子的坐在椅上,“她就是我皇兄看上的丫头吧!长得倒挺美的,难怪,薛爷不知何时恢复的武功,为了她倒是不再隐瞒了,看来你们关系——” 他直接打断她的话,“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薛某是个跛子,配不上金枝玉叶的格格,而且我跟贝勒爷的恩怨难解,我真的不认为格格该继续把心留在我身上。” 第八章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两年前我就表明了愿意将终身托付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她顾不得颜面的挑明说了,她爱他可不是两三天而已,从他到江南扩展茶叶生意时,她对他就一见倾心,就连他发生意外成了跛子,她仍然对他不离不弃,他为什么不能爱她? “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无心娶妻。” “那她呢?哥哥说你把她藏在府里,她连大门都没出半步!”她气愤的指控。 她的话清楚点出翊弘贝勒派人监视他,他抿紧了唇,“转告贝勒爷,不要打她的主意,除非他想再一次公然出糗,下一次,我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 她望着那张俊美却严峻的容颜,那丫头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可见一斑,她气得一跺脚,快步走出花厅,两名丫鬟急急的跟上主子。 薛东尧沉沉的呼了一口长气,低头望着自己沾了墨的袖子,唉,他怎么也犯胡涂了呢? 静谧的初夏午后,微风轻拂过叶片,杨柳随着风儿袅袅娜娜的舞动。 傅沐芸坐在书房靠窗的位置,一眼望出去是绿荫处处,暖暖的阳光穿透窗纸而入,不时还传来鸟声啁啾,实在是很舒服啊,再加上,桌上摊开的是如砖块重的账册,上面的数字飞舞交迭,让她的眼皮愈来愈重,呵欠也愈打愈多,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的嘴巴可以再张大一点,夏蝉已经飞进去了!” 她马上闭上嘴巴,顿时清醒过来。圆圆的大眼惊恐的看着冷冷瞅视她的薛东尧,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一抹笑意闪过那双黑眸,但很快的又变成她有幸独享的严峻。 “账本看得如何?” 她咬着下唇没说话,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她的一颗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那天,温总管说了什么喜不喜欢的话,还有薛东尧莫名其妙的替她拭脸后,这几天只要他靠近她,她就脸红心跳。 薛东尧看着她头低得不能再低,脸儿红咚咚的,拿着账本的手还微微颤抖……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丫头单纯迷糊得很,心思全写在脸上,她的神情早已透露她对他的悸动。 但他却不知该喜该悲?他们之间无法单纯的谈情说爱,他明白她千辛万苦的进来薛府一定有目的,而他对她……他不想去深究自己想从她身上图谋什么?他只知道她必须能独立自主、能清楚的明白自己能做什么、要什么,而这也是他坚持要对她严格的原因。 “这里、这里,还是错的。” 他绷着一张俊颜指出她这两、三日抄错的账本,接着交给她一本厚厚写满红色朱砂的账本,那并不是营业亏损,而是他标示给她的重点。 此时,温钧突然带着三名小厮端了好几盅茶走进来,小厮们将茶放到另一边的红木桌上,随即退了出去。 又来了!她苦恼的看着那些排排站的茶杯,心已凉了半截。 薛东尧没有说话,将账本先合上收好后,清理桌面,然后将文房四宝移置那张红木长桌。 “过来这儿坐下。” 她心里微叹了口气,移到长桌前的椅子坐下,从第一杯茶瞄到最后一杯,算了算至少也有二十杯。 这几天,他又想出新招,说是“勤能补拙”,只要每天都喝一小杯各式茶饮,训练个几个月,总会见到成绩。 她若是喝得出来就在纸上写上茶品名称,再压到茶杯底下,而杯底,温钧早已写上正确答案。 “开始了。” 她吐了一口长气,伸手拿了其中一杯,啜一小口后,闭上眼润润唇,然后拿起毛笔,迟疑皱眉,是哪一种茶呢? “又喝不出来?”他瞧她又写不出来,口气变得更冷了些。 她是喝不出来啊,可是,她真不明白是为什么,在馥伶格格来的那天后,她就莫名的顺从他的要求,莫名的没办法对他生气,连要在心里偷骂也骂不出来,甚至每每一见到他,心里总涌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更别提什么报仇了。 难道是因为温总管的那席话,所以她不想辜负薛东尧的用心,要发愤图强? “有什么感觉就写什么,别杵着不动!”薛东尧再也忍不住的又催了她。 他这么一喊,她握笔的手就写了“湖州紫笋茶”,放到刚刚喝的那一杯杯底。 天才!茶香跟口感根本相差十万八千里……温钧眼中已闪动笑意,薛东尧却想仰头长叹。 接下来,她喝茶、写字、放纸条,大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二十杯结束,却是满江红。 瞪着那被画了叉叉又叉叉的纸笺,她咬着下唇,头愈垂愈低。她已经很努力了,可她的舌头真的很钝啊,如果爹爹在世,一定也会拼命摇头叹息吧。 爹爹,你在天上若有灵,就帮帮我吧,否则我仇还没报,就先被茶水给淹死了啦……呜…… 薛东尧恶狠狠的瞪着她,再看着那些温总管批改的纸笺,真是不忍卒睹! “噗噗噗……” 在这悲惨的当下,竟然还有人忍俊不禁的噗笑出声,傅沐芸忍不住以眼角余光狠狠瞪了温钧好几眼。 但他真的忍不住啊,他活到这么老,没见过一个人的味觉可以迟钝成这样,瞧她一脸苦恼却愈猜愈离谱,他的笑意就愈来愈憋不住,忍到老泪都快迸出来了。 终于,有人咬牙切齿的开口,“温总管,请你先出去。” “谢谢爷!”温钧感激不尽,人都还没走出书房门口,就已经爆笑出声。 傅沐芸脸红到不行,什么嘛?把别人的伤心当娱乐喔? 她的头已经垂到桌面,没洞可钻了呀!她怎么那么笨!到底是茶跟她有仇?还是薛东尧跟她有仇? “再来一次。” “耶?”不会吧,饶了她啦! 薛东尧不理她,大步走出去,拍拍正抱着亭台圆柱狂笑的温钧,交代一些话后,又回到书房。 不一会儿,眼中还有笑意的温钧又备了二十道茶过来,另外,还有一只空杯。 薛东尧撩袍坐下,将茶一分为二,一杯给她,再一杯给自己,他先喝,讲解茶的名称及特性,再让她喝下,重复背诵他说的话。 一连两个时辰下来,两人先后喝过龙井、普洱、碧螺春,还有雅州蒙顶茶、湖州紫笋茶、歙州祈门茶、常州阳羡茶…… 她好想投降喔,他以为她的肚子跟青蛙、不,是牛肚一样大吗?茶水利尿啊,她又半杯半杯的喝下肚,不像某人只啜一口就知其味。 他一直教、一直念,她只能忍着、再忍着,腹部胀到一个不行,一双腿儿在桌子底下可是挟得死紧。 但她得忍、再忍,因为薛东尧那双不冷不热的黑眸就直勾勾的盯视着她。 呜,她需要解放了呀! “……一个管事若对自己的产品一问三不知,介绍茶品时错误百出,那么跟着你做事的人要如何对你心服口服?” 薛东尧看到她一连喝了两个时辰的茶水下来,总算看到那么一点点成绩,至少二十样茶,会对个二、三题了! 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她忍不住了啦! “对不起!”她突然大叫起身,用力向他弯腰行个礼后,就一股脑儿的直往茅厕冲去。 薛东尧愣了一愣,快步走出门外,早就不见她的身影。 傅沐芸从茅厕再跑回来后,这才发现监工换人当了。 温钧带着笑意说︰“这些是爷要我为你准备的,等你从茅……呃,等你回来后就开始看。” 她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让她死了吧,怎么老是没一件顺利的,她肯定彻底娱乐了薛东尧,唉! “这是什么?”重新振作后,她看着放在桌面上的一本砖块书。 “茶经,爷在训练完你的胃后,打算再训练你的眼跟脑,你慢慢读,饿了,可以吃点水果或茶点。” 她深吸一口气,好,她要努力,绝不能让薛东尧看笑话! 先补充热能好了,她的目光移到桌上的茶点,肚子有点饿了,她一块一块拿起来,愈吃愈觉得好吃,粉白色的雪片糕、杏仁糕一一入肚后,再吃颗只果,她就着果皮大口的咬下,又脆又甜,鲜嫩多汁。 “嗝!”最后她还打个饱嗝,羞惭的不敢看温钧,赶忙低头看书。 可这一看,困意就上来了,一本厚厚的茶经好像爬满了瞌睡虫,唐人陆羽所撰写,书分三卷十篇,记述茶叶的起源、以及茶叶品种、如何种、植产区、产制技术、烹茶饮茶等方法…… 她一页一页的翻着,头愈垂愈低、愈点愈快,渐渐地,整个人趴卧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温钧在一旁看着她从极困到陷入深眠的过程,好笑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书房,正好看到爷迎面走来。 “不是请温总管帮忙看着她?茶经若有需要解释——” 想到自己将她逼到毫无形象的奔去茅厕,他又好气又好笑,也有点愧疚,所以决定放她一马,换个课程上。 “她睡着了。” 他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老总管。在这么短的时间? “是真的,她一口气扫完桌上的茶点跟只果后就睡了。”他笑。 这丫头简直……薛东尧摇摇头,一拐一拐的走进书房,但温钧注意到他放轻了脚步。 走到她身前,看着她睡得极沉的容颜,微张的唇瓣还有一丝银涎落在被她当成枕头的茶经上,他摇了摇头。 定定的看着她,他浓眉拢紧,气到心脏无力,气到哭笑不得,忍不住轻叹一声,声音刻意压低的说︰“我到底该怎么说她?反应明明不慢,但一遇上茶的事就变迟钝,我到底该怎么对她才是。” 其实,他的脾气在发生那件意外、赔上自己的一条腿后,早已收敛许多,但唯独她,可以将他沉睡多时的脾气给唤醒,他即使再三压抑,仍然忍不住由着怒火冲天,杀气腾腾的对她。 “有不少下人耳语,说爷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这么好,倾囊相授,是看上她了吗?”温钧边说边注意他的神情变化,“我就帮爷解释了,爷是见她是块难得的璞玉,还有坚强不挫的心——” “温总管。”他听出他的促狭,忍不住轻声低斥。 “是,我先出去了。”温钧带着笑意走出书房,顺手将门带上。 屋内,薛东尧正静静的凝睇着傅沐芸的睡颜,目光移到她那有着薄茧的手指,他的心很不舍,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已经走到这一步路了,一定要坚持下去…… 凉风习习吹来,看着她单薄的身子,他再叹了口气,脱下外衣为她盖上,好好睡吧,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太好过。 接下来的日子,对傅沐芸而言,的确不太好过。 薛东尧是个严师,她甚至在想,薛东尧一定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才会这样整她!再这样下去,仇没报,她就先被整死了,而就在她认真的考虑放弃报仇时…… “我们要外出。” 薛东尧突然交代一句,就先往前厅走去。 她错愕的眨眨眼,怎么,难道有人良心发现了,想带她出去透透气? 薛东尧走了好一会儿,身后却迟迟没有脚步跟上来,他停下脚步,回身,“还不来?” “呃、是!”她连忙跟上前去。 他们搭乘马车外出,这次不是她驾马车了,所以更能恣意的东看西瞧,小桥流水的江南风情四处可见,蜿蜒运河上船只点点,热闹交错的大街小巷矗立着各种铺子,五花八门,看得她眼花缭乱。 说真的,她还真没好好看过苏州城的容貌。 第九章 “这间店的陶瓷茶具质量很不错,是辅佐茶汤的重要配角。” 一直没说话的薛东尧突然开了口,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马车已停下,她往窗外一看,是一间陶瓷行。 原来,他是带她来参观的,她真的是想太多了。 薛东尧侃侃而谈好的茶具会影响茶韵的变化,她没听多少就觉得头昏脑胀,或许是下意识的排斥吧。 没多久,薛东尧也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便不再多谈,让她单纯的去欣赏陶瓷之美。 离开店面后,他带她往山里走。 看着远方的青山绿水,她郁闷的心情好了些,不过他干么不早说他们要来踏青,她还可以跟康佳准备一些茶点呢。 然而,第二次证明还是她想太多! 薛东尧带她来到近郊山上的薛家茶园,高低起伏的坡地上,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茶田,近上千亩。 他说,除了薛家拥有的茶园外,住在这附近的几个村落十之八九都是专职种茶的人家,有的也拥有自家茶园,每到收成季节,许多茶商都不远千里前来购茶。 他带着她穿梭在茶田之间,告诉她要注意茶树种植的土壤、季节,春芽的萌发期在早春,那时的育芽力最强……另外,从一开始的选择树种、培植,到最后的人力、物力的管理,就是能否将这些老天爷赏赐的好茶移交到客人手上的关键。 “要卖茶就得爱茶,以茶修身,以茶行道,修冶心性,明白吗?” 她敷衍的点头,因为,她分心了,她发现整座茶山上有不少采茶女爱慕的眼神不时往他身上瞄,个个陶醉痴迷,手上采茶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这会儿,薛东尧也注意到她没在看他,他口气一凛,“到茶棚去,泡一壶茶。” “是。”怎么又突然变脸了?她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上他。 他们进到山上的茶棚,两名茶农早已在那里候着,备好茶叶跟热水,显然薛东尧早有交代。 其中一名茶农将一只有着天然纹理的乌黑木盒交给傅沐芸,她接过手打开,茶香扑鼻,“是好茶呢。”她喃喃低语。 这句呢喃也入了薛东尧的耳,他却差点叹息出声,亲自教授她已一个多月,她仍然只说得出“是好茶”,究竟是他这名师傅太差,还是她这名徒弟资质驽钝到无可救药? 他还是坐下好了,他入座静静地看着他此生唯一收的“高徒”泡茶。 只见她粗鲁的挽起袖子,舀了过多的茶叶放入茶壶里,一阵忙碌,提壶注茶,白烟冉冉挡了她的视线,每一杯都满溢,浪费了不少好茶。 他嘴角抽搐,额际发疼,虽然他深谙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但以她近乌龟爬速般的进步,他得看看老天爷给他的寿命够不够长才行。 不意外的,茶不对味。 他无语的啜饮完一杯后,唤来站在一旁的茶农,低声吩咐着。 完了,她肯定又要倒大楣了!傅沐芸心想。 果真,她才喝完一杯茶,一名上了年纪的女茶农就过来带走她,薛东尧虽然也跟上,但并未步入茶田,只是负手站立,犀利黑眸盯视着她。 在听到女茶农要她做什么事后,她就知道他真的想整死她了,她压下满肚子的不甘愿,任由女茶农为她戴上袖套跟斗笠,再包上了遮脸的头巾,成了标准的采茶女。 薛东尧只是静静在旁凝睇,他必须让她更明白这一杯茶到她口中之前,需要多少人的努力、需要花费多少工夫。 烈阳下,她跟着女茶农穿梭在茶田间,学习如何采茶,采了大半天的嫩叶,再简单吃了饭菜后,又继续工作,将方才采收的茶叶一部份送去阴干,一部份轻炒见干后,再以手揉捻毛茶。 这已够让人汗如雨下了,但事情还没结束,在大太阳底下,她跟着大伙儿跪趴在地上,仔细的挑掉一些茶梗跟黄叶。 薛东尧静静在阳光下伫立,其间虽有茶农上前为他撑伞,但他摇头拒绝了。 他看着那张在斗笠下涨红流汗的俏脸,心绪是翻涌的。 说来,也真难为她了,但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痛!汗水滴到眼楮里了,傅沐芸跪坐起来,以衣袖拭去脸上的汗水,突然对上某人灼烈的目光,她想也没想的就又低头,心头火冒三丈,她都这么努力了,还不够吗?难道他还在想什么折磨她的方法? 哼,没关系,她忍,等她什么都搞懂后,她就会明白知道他不过几两重而已,届时,她还怕没机会整垮他吗?她在心中恶狠狠的发誓。 “来吧,我们到另一边去。” 两鬓斑白的女茶农打断她的思绪,亲切的带着她往另一边晒茶场走,一边教导她日晒后的茶青要如何处置。 傅沐芸虽然换上笑脸,与她有说有笑,但有一半的心思仍在偷骂又跟在她们身后的薛东尧——他就这么担心她摸鱼,还要监视就是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努力在心中腹诽他,他却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心荡神驰。 但他比谁都清楚,他跟她之间很难有善果…… 只是,从几年前初见她画像后的牵肠挂肚,一直到这段时间的日夜相处,某些感觉似乎已然发酵,不受控制的转变成另一种情愫。 那是一股责任与禁忌的心动在剧烈拉扯,孰输?孰赢?或许就取决于他的抉择。 就这么,傅沐芸被留在茶园暂时住了下来,做了七天的采茶女后,她明白一杯茶的完成是历经众人的辛苦以及许多繁复、耗时的过程才能成就。 晚上她被安排睡在茶园中一间布置简单的厢房,由于收成季节需要很多人手,所以茶园通常会设有几间厢房供外地来工作的人住宿。 听说,薛东尧从栽植茶树到最后茶叶的制作完成都曾多次参与过,每次他来也都是睡在这间厢房。 夜深了,空气中隐隐飘散着茶香,傅沐芸很累却睡不太着,躺在他曾经躺过的床铺上,她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她或许迟钝,但不笨,几天下来她便明白薛东尧的一切安排都有他的用意—— 他让她对一杯茶水有更深的敬意,不敢浪费;她从采茶参与到制茶,手中摸着新鲜叶片的纹理触感,鼻子嗅闻干燥茶叶散发出的特殊香气,都让她对茶品的辨认有明显进步。 傅沐芸辗转难眠,眼楮还是张得大大的。 她对薛东尧的排斥反感不再,渐渐地,她了解了他的用心良苦,虽然,她的进步仍然是龟速,但她比谁都清楚,她对某些茶品的辨识能力已超过自己的想象,果然,严师出高徒。 她望着窗外的圆月,他好像真的变了,报复这样的薛东尧还有意义吗…… 回到薛家后,薛东尧差人送东西到她房里。 “这全送我的?为什么?” “爷说你要学的不只是内部的工作,你即将身为薛家管事,接下来,要学习对外处理事情,既然是代表薛家,就得顾门面。”温钧如此道。 前晚,爷与他彻夜长谈—— 对傅沐芸,薛东尧心里有个决定,但他也想听听温钧的看法,因为他即将给予傅沐芸一个不输他这个薛府大总管的职权。 温钧明白的点头,“一切就照爷的意思做吧。” “谢谢你,温总管。” “我可以说是看着爷长大的,怎会不明白爷的心情?别顾忌我,何况,我也是喜欢那丫头的。” 薛东尧微微一笑,“那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隔日傅沐芸回府后,他便奉命送来这些胭脂、珠宝、华服。 温钧走后,她还是很不敢相信的翻看那些放在锦盒中的花钿、妆粉、胭脂及黄金珠宝,甚至还有荷包及银两,这全是给她的? 不一会儿,康佳又跟几个丫鬟送进来一套套华服。 “沐芸沐芸,快来看看,这几套都是香云纱所制的耶,这种布料不但吸汗、耐晒、还能维持凉爽,所费不赀啊,天啊,你真的发达了!”康佳跟其他几名丫鬟比她还兴奋。 傅沐芸看得咋舌,就算她再不懂布料,可光这触感、这刺绣的功夫,她也能感觉到是上等的极品,这类的衣料不是比较像送给妻子或小妾表示宠爱的吗…… “天啊,好美,真的美极了!”几个丫鬟忍不住将衣袍拿到身上比着。 “呃,你们若喜欢,可以穿看看……” “不行!这是爷送你的耶,沐芸,如果喔,我是说如果,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了薛家的当家主母,把我们调来你身边当丫鬟好不好?”康佳已经想到很远了,其他丫鬟也是兴奋的喊着,“我要,我也要!” 一群丫鬟叽叽喳喳的说得好不快乐,好不容易离开后,她已经被她们调侃到脸红心跳。 近水楼台?可能吗? 不对,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叹了一口长气,坐在床上,看着摆放了一整个房间的衣服、珠宝、银两,就算是对外,她不过也是名新上手的小管事,需要给她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吗? 目光溜到那几件绣功繁复的长袍上,她忍不住起身,拿起一件换穿起来。 这衣服太贵重了吧!她深吸口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白色内袍加上丝带盘成钮扣的曲襟马甲,上头还绣有精致云霞,整个人看起来娇贵极了,完全不比馥伶格格逊色。 她眨眨眼,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穿得这么富贵,搞不清楚的,还真以为她变成当家主母了! 她再插上珍珠发簪,左看右看,不得不承认“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句话,她看来与大家闺秀无异。 “薛东尧到底在想什么?”这些都要花好多钱啦! 呵,帮他花钱也算是一种软性报仇吧。但她知道自己并非真的这样想,反之,她是充满了感激,而且……她好想让他看看自己打扮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在勇气尚未消失前,她转身出房找人去。 经过这段长时间的相处后,她发现薛东尧是一个生活很规律的人,只要没有外出,这个时间他人不是在书房就是在茶室。 而茶室绝对是第一选择,果真,薛东尧正坐在茶室里,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身前的一盅茶。 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连她走进来也没察觉。 他看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她突然紧张起来,十指交缠,身子也僵硬了。 薛东尧瞄到一抹淡蓝的身影,一抬头,眼中有着惊艳。 “很美……” 灼灼黑眸里明白写着赞赏,他为她挑选的衣物虽然华丽却又不失典雅,加上头上简单的珍珠发簪,她美得清丽,美得动人。 闻言,原本战战兢兢的傅沐芸,眼楮顿时亮了起来,“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的粉脸更添两抹嫣红,心头卜通卜通狂跳,她是吗?是吗? 薛东尧见她头愈垂愈低,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太过轻浮,站起身来,重新修饰刚刚的话,“你这样穿很得宜,也很适合你。” 第二眼就觉得不美了,只是得宜而已吗?她拧眉,微微抬头,带着点赌气的问︰“我以前的穿著不得宜?” “并没有,只是,日后你是薛家茶庄的管事,在外就是代表茶庄,不能再跟过去一样俭朴,让人一看就是个丫鬟。”他神情不变,但心里是激动的,也不再看她,担心自己会移不开视线。 她微嘟着嘴,他还是不要说话好了。她比较喜欢他乍看到她时的惊喜眸光。 因为她的沉默,房内静悄悄的,有一股无形又难以形容的奇妙氛围慢慢凝聚。 第十章 外头的阳光洒进了一室金黄,薛东尧正巧坐在面光处,明亮的阳光照着他那张五官俊雅的容颜,她情不自禁的凝眸望着他,心又开始失序的狂跳起来。 薛东尧抬头,深幽的黑眸锁住她那双带着隐隐情愫的眼,娇憨纯真的模样让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去的情感又浮动起来,他微叹口气,“还有事吗?” 低沉的嗓音唤醒了怔怔凝睇的她,她粉脸涨红,吶吶的道︰“那个,我是来说谢谢的……” “道谢就不用了,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做好即可。”他低头拿起面前的那盅茶闻了闻。要命,这丫头此刻的神态太过诱人,那粉嫩双颊、微张的樱唇都是对男人的考验。 傅沐芸回过神,略显慌乱,不知道自己到底杵着不动的看了他多久,“……爷交代的事是指?” “下午备车前往茶铺你就知道了。” “……是。” 下午,薛东尧带着傅沐芸来到薛家茶铺,温钧也陪同。 薛东尧向众人宣布傅沐芸是温钧之下的第二总管,这也就表示,她有绝对的权力来管理茶铺。 当然,因为她是生手,所以,若是她的任何决定有不适宜或是有疑问,都可以再询问他或温总管,但若是刻意刁难、找碴,不能服上位者,他亦会有所惩处。 傅沐芸很讶异,他竟给了她这么大的权力,她真的可以肆无忌惮的做决定吗? 还是,这只是他的场面话? 事实证明,薛东尧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每一天,傅沐芸来往于茶场跟铺子,大多时间,薛东尧都是陪着她同进同出,若是他有事,也必有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随侍。 虽然是新手,但薛东尧刻意要让她学会处理大小事,所以,铺子里的进出货、人事、薪俸等,绝对先请教她。 一开始她有些慌乱,但有薛东尧在旁适时辅助,以及所有人的包容,她慢慢的转为有自信。 只是,品茶仍是她的死穴,在招待一些贵客试饮不同的茶品时,她仍然是错的比对的多,好在其他人很帮忙,事先告诉她哪一壶是雅州蒙顶茶,哪一壶又是湖州紫笋茶……让她在最弱的这一环可以安全过关。 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处事已转为圆融,加上天性就热情,因此与管事及伙计们相处融洽。她看得出来,管事及伙计们对她从质疑转为信任,是因为薛东尧适时的介入、适时的放手,给了她更大的空间去成长、去博取他人的认同。 这一切,都是他给予的,毕竟,她年轻、没有显赫背景,又是名孤女,若非有他的全力支持,她不会变得这么好。她也明白他前阵子的严峻是希望她能更好、能独当一面,他的用心良苦让她感动…… “傅姑娘!” 蓦地,一个叫唤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一回神,这才注意到店内的客人被赶走了不少,又是这对身份尊贵却目中无人的兄妹! “来人。” 翊弘贝勒嚣张的喊了一声,两名虎背熊腰的手下扛了一箱银两放在她身前。 她柳眉一皱,“贝勒爷这是?” “买茶,能买多少,就拿多少。”他什么没有,有的就是钱。 这贝勒爷摆明来找碴的!伙计们不安的站在两旁,客人们也全退到铺子外围观。 她深吸口气,暗暗握紧了拳,再怎么看不惯他这种财大气粗的蛮横,她身为主事者,该压下自己的情绪,好好应付这种难缠的客人。 “我以为贝勒爷本身也有将资金投注在另一家茶铺里。” “那只是玩票性质,这会儿,我想买你这个大美人卖的茶,不卖吗?” 他一双色眼直盯着体态婀娜的她瞧,美,美极了,她现在穿着装扮得宜、珠翠环绕,少了过去的青涩,更添诱人气质。 他虽然在城南的妓院包了几个女人,个个长得国色天香,也是浑身解数的伺候他,但仍然比不上这丫头要来得让人心醉神迷。 即便身在温柔乡,他的脑海仍会出现她的容颜,他的确垂涎眷恋她啊。 “你们家爷不在吗?” 馥伶格格才不管自己的哥哥在忙什么,一双美眸看来看去,就是没见到她想见的人,当然,讨厌的人她也不看,像是傅沐芸。 然而,是傅沐芸开口回答她的问题,“禀格格,爷刚好有事离开。” 事实上,他走得有点匆忙,那时候店里客人不少,但街上有几个小孩子的笑闹声吸引了她的目光,他们正开心的吃着糖,她看得失神,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爹买糖给她吃的幸福回忆,而爹走后,她再也没有吃过…… 她一应话,馥伶格格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多日不见,你倒愈见标致,说说你是怎么勾引上东尧的?你们之间肯定有暧昧吧,不然,不过是个丫鬟,竟然站到这个位置来了!” “妹妹!”翊弘贝勒使了个眼色,要她别坏他好事。 他也认为傅沐芸成了薛东尧的女人,不过他不在乎,心里盘算的是让原本跟了薛东尧的女人改跟了他,这不摆明了薛东尧不如他吗?哈哈哈!这可是他这段日子,酒足饭饱、沉醉在温柔乡时,想到让薛东尧难看的好方法。 傅沐芸脸色一变,眼楮冒出火花,“馥伶格格,如此不堪入耳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这里的地位就足以证明你跟东尧之间绝对不是清白的!”她嗤之以鼻。 “妹妹,不要乱说话,傅姑娘现在在苏州城可火红了,有很多男人对她有兴趣,你不要因为嫉妒就出言伤人。” 翊弘贝勒倒会做人,骂自家妹妹只想博得佳人好感,但他的话也不假,这段日子,傅沐芸常在茶场跟茶铺走动,粉雕玉琢的脸孔及纤柔的身影让不少已婚的王公阔少对她有兴趣,还真的找了媒婆跟她谈婚事。 当然,都是纳妾。 不过,不管是靠媒婆之嘴说得天花乱坠,还是一些直接要许以重金为媒的王公富豪,全让傅沐芸拒绝了。 理由?她啥也没说,就是没兴趣,看他们都不顺眼。 有些人则是认为薛东尧是看上了她,才培训她,所以向她恭喜,说些“等着喝喜酒”的玩笑话,不少三姑六婆还帮忙敲边鼓,说他多优秀又多优秀的,还说别看他跛脚,要看脸蛋、看身材,绝对能让她生一大堆白白胖胖的小娃儿。 生孩子的话题害她的一颗心总是怦怦乱跳。 翊弘贝勒不知道她又神游,见她的脸蛋蓦地一红,以为她对自己的善意有了响应,一下子心花朵朵开。 “傅姑娘,上回我表现不佳,也公开受辱了,然而,美丽的你仍让我倾心不已,这回我特地上门买茶,一方面也想请你到亲王府做客。” 她眨眨眼回过神,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还是一旁的伙计连忙跟她咬耳朵,她才摇头说︰“多谢贝勒爷,但沐芸还得做事。” “做什么事,到我身边来,你真的想开茶铺,我就帮你开一家,全由你作主,不必后头还跟着主儿,卑躬屈膝的。”他大拍胸脯。 “哥,我要回去了。”馥伶格格才不想看哥哥跟傅沐芸打情骂俏,转身正要离开,刚巧见到薛东尧从马车下来。 她眼楮一亮,立即迎上前去,“东尧,你回来了!” 这下子可热闹了!围观的百姓个个交换目光,馥伶格格心仪薛东尧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偏偏薛东尧把心全放在傅沐芸身上,而贝勒爷又大胆跟傅沐芸求爱,这四人凑在一起,会不会出大事啊? 薛东尧看见她,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格格。”随即越过她走进店内,关切的目光落到傅沐芸身上。 如此被忽略,馥伶格格颜面无光,气冲冲的又跟着走回店内,怒指着傅沐芸,“还说没勾引东尧,他的眼、他的心全挂在你身上了,你这不要脸的贱货!” 众人低呼,堂堂一个尊贵的格格竟然像泼妇骂街,口出低俗之言。 但怒火沸腾的她可没自觉,恨恨的瞪着傅沐芸又瞪向薛东尧,“你眼中当真没有我?” “格格请自重。”薛东尧站在傅沐芸身前,保护她的意味强烈。 见状,她揪着帕子的手一紧,简直快恨死了! 翊弘贝勒却又落井下石,“我说妹妹,你好歹也是个格格,说话不该如此粗俗,而且你也不该当众对男人示爱,就算你不顾自己的面子,也要——” “哥!”她气炸心肺了,胳臂该往里弯嘛,他竟然……她气得咬牙切齿,“好,我知道了,以后哥就别再捅出什么楼子,我绝不会再帮哥的!” 她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去,两名丫鬟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翊弘贝勒看着站到薛东尧身边的傅沐芸,沾沾自喜地道︰“看到我的大义灭亲了吗?” 傅沐芸一翻白眼,毫不给他面子。“大义灭亲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有些人因为她的率直之言噗哧笑了出来,翊弘贝勒黑眸一眯,立即瞪向那些人,大家赶忙捂嘴低头。 “这里是商铺,既然贝勒爷想买茶,我们自然欢迎。你们几个把贝勒爷的银两点一点,再专人送最好的茶叶到亲王府。”薛东尧冷静的向伙计下了指示。 “成,请傅姑娘送过来。”翊弘贝勒马上接话。 “抱歉,傅姑娘不做送货的工作。”薛东尧拒绝。 “即使是本贝勒要求?” “没错。” 翊弘贝勒脸色铁青的瞪着薛东尧,但薛东尧的表情比他更为冷酷,他重重的一甩衣袖,“薛东尧,不会每一回都由你占上风的,还有——”他还是对傅沐芸有意,自以为魅惑的朝她一笑,“傅姑娘,我不会放弃你的。” 她柳眉一拧,头皮发麻,那笑可真猥亵,不舒服! 翊弘贝勒离开了,也带走了一室的乌烟瘴气,众人松了口气又开始热络起来,一些熟客跟薛东尧打趣着。 “早点把她娶进门,早安心。” “就是,就算他们是贝勒、格格,也不能强抢人夫或人妻嘛。” 众人愈说情绪愈高涨,沉稳内敛的薛东尧难得一脸尴尬,傅沐芸更是羞窘得不知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他带着她先行坐上马车,决定回薛家茶场去,免得被当众逼婚。 一坐上马车,傅沐芸一眼就看到稍早几个小孩子吃得好快乐的糖食,香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好好吃的样子。 “那给你。” 马车开始答答前行,薛东尧开了口。 “给我?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那是街上一家兴芝斋做的糖食,很有名,我刚刚送新茶去给店家少主,他便送了我这些,但我不吃糖的。” 她低头看着他放到她膝上的糖盒,里面有松子糖、粽子糖,刚好是她最爱吃的,她露出微笑,迫不及待的就拿起一颗含入口中,好甜。 “这段日子很辛苦,但辛苦绝对有代价的,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底。” 她喉头莫名的紧缩,静静凝睇着眼前这张气宇轩昂的俊俏脸庞,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感动,她突然明白,他为何匆匆离开了。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渴望,因为这几日根本没有进什么新茶…… 她眼眶一红,他如此宠爱她,如此在乎她的想望,甭说要下手报仇,连报恩她都不知要如何回报。 “谢谢爷。”她哽咽,连忙低头,好掩饰自己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 但他还是看到她静静淌下脸颊的泪水,伸出手要替她拭去,陡地一停,又收了回去。 第十一章 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整理心绪,她的矛盾挣扎他都明白,因为他便是这些心绪的罪魁祸首…… 他只能等待、再等待,等她明白他真的已经改变,等她明白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东西后,他们才有未来…… 有些感觉愈来愈清楚后,傅沐芸开始会逃避薛东尧的目光,再不成,就是刻意错开与他进出茶铺的时间。 她有时会失神,有时会突然长吁短叹,常常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些种种薛东尧都看在眼底,但他没说什么,而是以最大的包容心相对。 但有些心绪打了结后,就愈打愈多,怎么也解不开,烦躁加倍。 傅沐芸觉得闷,便跟温钧说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走走?” “没想到。” “城西的枫桥镇上有座寒山寺,那里很清幽,我叫小厮驾车送你去。”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街头走走、透透气就好。” 他皱眉,“丫头别自寻烦恼,晚一点爷就回来了。”他也看出她最近很消沉,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 她勉强的朝老总管微微一笑,即走出薛家茶场,沿着街道下意识的往人少的地方走,她需要安静啊。 她今天没到茶铺去,不知道是不是一连数日太闷,一早醒来就觉得全身无力,薛东尧见她脸色太差,便要她留在家里休息,他去巡视就好。 可是一个人没事做的时候,反而更会胡思乱想…… 她现在可以过得这么好,全是仇人所赐,麻烦的是,她不恨仇人了,还愈来愈依恋,虽然不看他,可是眼楮一闭,脑海中都是他。 他对她种种的好,她都知道,她又不冷血,再这么相处下去,她这一颗心哪还留得住?唉! 像是在呼应傅沐芸乌云满布的心情,没多久,天空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她心不在焉的走着,竟走到一处偏僻的林子。 抬头看着蒙蒙细雨,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她跟他在苏州的第一次见面——她迎向的是晴朗刺眼的暖阳。 好快啊,怎么一晃眼,她在这里都待了三个月? 她呆呆望了天空片刻,直到脸庞感觉有湿意后,才低下头来,看着一地坑坑洞洞的长长水洼倒映出自己的脸孔,然后,又出现另一张脸……她倒抽了口凉气,猛地一回头,即撞进薛东尧深邃的黑眸里,“爷吓到我了。” 他将伞移到她头上,“抱歉,我觉得你看来怪怪的,所以,就快步跟过来。” 是她想得太出神所以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摇摇头,一手仍抚着狂跳的胸口,“爷怎么也来了?” “我刚回府,听温总管说你一人出来,我担心你又遇上翊弘贝勒,所以,就出来找你,问了人,说你往这儿走来。” 事实上,温钧早已先派人扫除翊弘贝勒的喽,也派人跟着她,他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她。他们担心翊弘贝勒的不死心,迟早会出乱子。 他为她撑伞而来,而她却还在想恩将仇报?她头一抬,伸手移动伞杆,将大部分遮着她的伞移到他那一边,“爷自己用伞就好。” “没关系,一起撑。”他急着出来找她,忘了该带两把伞。 傅沐芸忐忑羞涩,她跟他站得好近,一颗心又开始失速狂跳,她好担心他听到她如擂鼓般的心跳,雨下大一点吧,最好,再打雷闪电,那样他就不会听见她的心脏撞击胸口的声音了。 伞下的世界着实太过亲密,尤其她身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儿,薛东尧也觉得身体发热起来,再看向她清丽动人的脸庞,他的胸口也发热了。 两人静静的走着,他虽然走路一拐一拐,但伞有大半都是遮在她头顶上,为了不让他湿了大半的身子更湿,她不得不尽可能的靠近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早先的希望成真,天空愈来愈阴暗,雨也愈下愈大,啪啦啪啦的打在伞上、地上,偏偏他们走的这条路偏僻,也没有亭子可避雨,两人愈走愈狼狈,视线因为滂沱大雨愈来愈看不清楚,脚底下踩的全是泥泞。 “噢,痛!”突然,傅沐芸一脚踩进路面塌陷的小洞,一屁股的跌坐在烂泥中,还扭伤了脚踝,手掌、手肘跟右脚也感觉到痛楚。 他立即扔下雨伞,小心的将她扶了起来,“脚受伤了?” “还好,但爷全湿了。”她蹙紧柳眉,忍痛的说。 “你不也一样。” 时近傍晚,这儿向风,又下大雨,寒意袭身,她的唇瓣开始发抖,微微泛紫。 薛东尧也注意到了,但是大雨直直落,还间歇的打起了闪电,接着是雷声大作,看来这场雨不会那么快停,他看到她的膝盖微曲不敢施力,显然受伤不好走。 他只思考片刻,便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她浑身湿透了,但见他蹲在她面前,她边拭着流进眼中的雨水边大叫,“不用,我可以走。” “快上来。”他又唤。 可是他的脚?这种天气,连路都看不清,她替他担心啊。 “快上来。” 他再次催促,她深知他的固执,所以,还是贴靠上去,“那就麻烦爷了。” 他将她背在身后,让她撑着伞,两人缓缓前进。 风雨依然很大,但她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柔软的身子贴靠在他健壮的背部,两人如此靠近,近到她都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她的目光再往下,缓缓移到他微抿的唇,她的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薛东尧的感觉更是复杂,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挤压在他背部的柔软,她的气息在他脖颈间吹拂,弄得他血脉偾张。 他只能试着转移注意力,试着放慢步伐、踮起右脚,让他的脚步不要颠簸得太过,让在他背上的傅沐芸可以舒适些。 他的体贴让她感到温暖心动。 两人一回去,门口的小厮见他们淋成落汤鸡,急急的通知总管,不一会儿,热水便已备好,薛东尧到专属浴池沐浴,傅沐芸的房间里也已搬进热水桶,让两人梳洗。 傅沐芸沐浴完后,康佳跟一名丫鬟才步出她的房间要去拿药箱,薛东尧便已迎面而来,她们急急行礼,“爷。” 两人注意到他的手上已经拿了药箱。 “没事了,你们先去忙吧。” “呃,是。” 两人很快的交换目光,微微一笑,看来沐芸成为当家主母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两人窃笑着离开崇乐阁。 房间门再被推开,傅沐芸惊讶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一转头才发现进来的人竟是薛东尧。 一见到他,她原本因为泡了热水澡而显得粉嫩的脸颊变得更为酡红。 他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刚沐浴完的她云鬓松散、双颊红艳,比平常更多添了慵懒,散发出女人味,她美得令人屏息。 “爷?”她迟疑的出声唤他。 他拐着脚走近她,将手上的药箱放到桌上,“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倏地瞪大了眼,“不用了,我自己来……” 但他不容辩驳的拉过她的手,察看她手掌及手肘的擦伤,这两个地方都渗着血丝,他轻手轻脚的上了药后,人在她面前蹲下来,脱下她的罗袜,察看她的脚踝。 她羞赧到不行,抗拒的将脚缩回,“爷,我自己来就行……” 但他不顾她的抗拒,握着她的小脚,专心的替她在肿胀的脚踝上抹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他专注的模样让她心跳失序,一时忘了挣扎…… 但接下来,他竟想将她的裙子往上卷! 开玩笑,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啊!顾不了伤疼了,她只想来个裙子保卫战,双腿将裙子夹得紧紧的,并弯下腰双手紧紧的揪着裙摆。 但他也没打算让步,“放手。” 她用力摇头,“不要!” 黑眸倏地一眯,迸出吓死人的冷芒,“你要我撕了裙子?” 她脸色丕变,想也没想的,急急松开手。 薛东尧将她的长裙往上拉,一点也不客气,丝毫没有发现这已经超乎男女之间该有的界线。 真是羞死人了啦!她困窘的看着他那张认真万分的脸,粉脸发烫的看着自己鲜少见人的小腿曝了光,然后他还继续往上掀,她的脸愈涨愈红,双手干脆捂住眼,她不看了啦! 但她不看,他却大刺刺的看着她的匀净美腿,然后,是渗着斑斑血迹的膝盖,这里伤得较重,血渍染红了略微血肉模糊的伤口。 跌得真惨!他原本也怦怦狂跳的心,在看到这样的擦伤后,整个沉淀下来。 他脸色沉重的为她上药,包好药后,扶着她小心的在床上躺坐着。 “没那么严重吧。”她觉得他有点夸张了。 “你伤的地方是在手掌、手肘跟膝盖,都是好得较慢的部位,在伤好的这段时间,什么事都别做了。”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一脸认真的他,“不过是一点点伤,我还能走、能做事,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必做?” “因为我说了算。”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专制跟霸道,然而这次,她的心却因此而悸动着,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只是,这股甜蜜还带着点苦涩的酸楚,不是单纯的幸福。 愈简单,愈幸福,但傅沐芸明白自己要走的路一点也不简单,他跟她之间的情仇太过复杂,所以,她必须离开被薛东尧的温柔所豢养的环境,她要做的就是累积实力,早点到别的分铺去工作,然后,让心中不该有的眷恋与感觉慢慢淡去…… 她想了很多很多,但也因此让薛东尧发现她不是个听话的病人。 她一样给他到处溜达,过去他得要逼她到茶室品茶、到书房学习茶的知识,现在她倒是自动自发了,而且她也很聪明的在他离开后才出门。 但也因为她的不听话,应该几天就能结痂的伤口,却迟迟无法好,伤口反复感染,变得红肿发痒,成了崇乐阁的第二跛脚人,气得薛东尧为她找来大夫,结果还得内服外用。 原本单纯的伤口搞成这样,薛东尧是真的生气了,他干脆排开时间,决定亲自盯梢,要她乖乖留在房内,哪儿也不准去。 “有那么严重吗?”她被迫躺在床上,感觉真的很荒唐。 “有,所以下回要出去散心,要看天气,要找丫鬟陪,真不小心受伤了,就乖乖听话。”他没好气的回应。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还反怒为笑的笑了出来,但见他俊脸上一脸正经,只能尴尬的点头,“是。” “爷,药汤好了。”温钧端了煎好的药汤进房。 他向他点个头,温钧随即明白的将手上的药汤交到他手上,老脸上却出现可疑的笑容。 他蹙眉,一回头,竟然就见到该在床上好好躺着的人又自动下了床。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真的很火了! “我喝药嘛,躺着怎么喝?”她因膝盖的伤较严重,所以,只能一拐一拐的走到桌前,薛东尧却是一拐一拐的走向她,一手拿药汤,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又往床的方向走去。 “噗噗……”两人身后传来温钧的憋笑声。 “放开啦,这样真的很好笑耶!”连傅沐芸都觉得可笑,他们好像一对猴子在走路喔。 “温总管。”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只是口气极冷的喊了温钧一声,仍坚持要她乖乖的躺回床上。 傅沐芸是面向温钧的,一眼就看到他那张老脸憋笑憋得红通通的,忍不住的瞪了他一记。 “我出去了,爷,还有……噗噗……别太为难丫头,她纯粹是因为想体会爷走路的不便,反正也疼了,就以身试……” “我才没有!”她马上抗议。 第十二章 薛东尧看着她的眼神从冒火转为温柔,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就又冒火了,“下次再做这样愚蠢的事,你就死定了!” 什么嘛,才不是因为他呢!温钧干么乱说话,会让爷误会的。 但温钧就是要薛东尧误会,这一对进展太慢,他老人家已经快看不下去了! 薛东尧看着她乖乖躺着,嘴里却嘟嘟嚷嚷的,他将汤碗端起,右手拿起汤匙,舀了药汤到她唇边。 她瞪大了眼,急急摇头,“我自己喝。” 他神情一凛,“听话,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对啊,所以我说我自己来……”她伸手要拿汤碗,他却突然开口。 “看来你要我用另一个方式喂了?” 虽然没说破,但也很清楚他的“另一个方式”是什么,一想到那画面,她的俏脸涨红,“真霸道……我喝就是了。” 她倾身靠向他手上的汤匙,他一匙一匙的喂她。 他目光灼灼的凝睇着她诱人的红唇,看着她沾了药汁的唇诱惑的绽着水光,看着她一口一口柔顺的张唇喝下黑漆漆的药汤,一下子抿唇,因为苦,有时还吐舌,又因为有汤汁在唇上就要滴落,她粉嫩的丁香急急的滑过…… 他看着看着,抗拒不了的心动渴望逐渐在胸口间蔓延,那曾经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欲 望也逐渐苏醒。 他一直都很在乎她、也想要她,但因为明白还有难解的结尚未解开,所以,他等、他盼望、他忍耐,但眼前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黑眸逐渐转为深幽,他再也压抑不了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终于喝完了,好苦喔!”傅沐芸以手拭唇后,忍不住埋怨一句,就乖乖的躺回床上,没想到—— 黑影突然罩下,在她眨眼间,薛东尧已屈服于自己着火的欲 望,俯身低头,吻住了她的红唇。 她呆呆愣愣,胸口热热的、涨涨的,心跳卜通狂跳,全身无力。 他深深的吻着,品尝他渴望已久的红唇,挑弄她唇中的柔软、吸吮、纠缠。 他爱她,眼神流露着无尽的深深爱恋,以及他想全心呵护照顾她的心思,但这个小小人儿却想逃离他。 他知道她一举一动所隐含的意义,他太了解她,可能比她自己都还要了解,他对她心动的时间也比她所知道的要更早……而且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这个吻好深、好狂、好长,待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时,连他都在喘气。 她扬起氤氲的眸子,气喘吁吁的看着他,“这、这是?” “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除非你想要我再做这样的事。”他嗄哑着说。 她傻傻的点头,但又意识到好像不对,红着脸儿又摇摇头。 她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让人心动?他忍不住的低头,又偷了一个吻。 而她还是没能抗拒,这一次,甚至还忍不住的娇吟出声。 但她不能不承认,这样的感觉很微妙、很舒服、很想再来一次…… 薛东尧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倏地瞪大了眼,慢半拍的发现她竟然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吶吶的急道︰“没有!我是要说……我还、还没乱跑,你怎么……又来一次……” “我知道,你休息吧。”看到那张小脸已经涨到通红了,他没有再糗她,而是起身,端起汤碗走出房外。 她马上拉起被子把自己给埋了,她是大笨蛋! 但被窝内,她忍不住轻轻抚着微肿的红唇,然后往下到怦怦狂跳的胸口,他吻了她,是爱上她了吗?不然,他不是个轻浮的男子,她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的。 她呢?她反问自己,她没有抗拒,所以,她也爱上他了? 不,不对,她是恨啊,而爱与恨,仅在一线之隔吗? 也不对,她有良心,不会是非不分的让心蒙蔽善恶,他对她就是那么的好,而她能撇除心里的魔障,放下仇恨,安心的依赖他、放心的去爱他吗? 薛东尧自从那一吻之后,已清楚的明白他要什么,而且,也决定要赢得什么,只要他决定要达成的目标,没有他达不到的。 他照顾了她五天,亲自审视她的脚伤真好了之后,立即带她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茶室的下方,是一个空间宽敞、用来储存茶叶的地下室,这里储存了大量准备进贡的御用黄茶,还有高价难寻的各地名茶,可以说是一个茶宝库。 里面相当干净、空气流通,但放置茶叶的底层是架空的,薛东尧说,那是避免土壤的湿度过高,影响茶叶的保存,因为江南水气较丰足,放置地下室是避免光线照射,这同样会影响茶的保存。 除了这些较珍贵的茶叶储藏外,竟然还有另一间私室,他带着她走了进去,里面大多是用青花大瓮收藏的特殊茶品。 在她张大眼楮,赞叹珍藏之丰富时,薛东尧将一份备份钥匙交到她手上。 她头一低,不明所以的看着两支造型相当奇怪的钥匙,但也因为又长又弯的,所以,她也知道这两把就是刚刚他打开这地下储藏室的重要钥匙。 过去,她虽然在茶室进进出出,但从不知道某一面墙内有机关,更不知道那上方奇怪的圆孔就是钥匙孔,还得两把一起插,才能开门。 “这份钥匙给你,日后,你可以自由进出,当然,下个月也由你负责贡茶的出货。”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他,“这责任太大了,不行。” “我信任你。”他走的是险棋,但也是个测试——有些混沌不明的情况得慢慢厘清。 信任?她却为这两个字感到害怕,而且,他会不会宠她宠得太过? “除了我以外,薛家只有温总管才拥有这个仓库的双锁钥匙,你是第三个人。”他微笑的道。 “可是……” “我吻了你,我相信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的意义,我不是一个不负责的人。” 这是承诺。她听懂了,却也更害怕。 他以最深情的眼眸凝睇,要她安心的留在他身边。 她粉脸发烫,沦陷的心早已往他身上系了,但她没主意,没人可商量,她该怎么做才对? “你走走看看,柜子上都有标示茶的品种、来处。”看出她的彷徨无助,他转移了话题,不想让她太有压力。 她点点头,在这宝库里四处观看着,蓦地,她的视线被一个熟悉的东西给吸引,她几乎是跑步的冲上前去。 那是一柜陈列一块块陈年普洱茶的茶饼,但她看的不是高价稀有的茶饼,而是下方竟然排着几罐写着“傅家茶庄”的茶! 她好激动,眼眶都红了,她记得这一批茶,那时爹还自信满满的说,这批茶质量极佳,足以让称霸京城的第一茶商薛家与他们签下买卖约。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但是,合作几年后,薛东尧便以傅家茶庄的茶质量不佳,解除了他们的合作关系,商场上的消息最是毒辣迅速,她的爹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最后还是保不住茶庄的匾额,也丢了自己的命!她以为他们家的茶入不了薛家人的眼,尤其是薛东尧,但,她家的茶怎么会在这里? “喜欢这罐茶?”他刻意假装没看到她泛红的眼,伸手将傅家茶庄的茶叶罐拿下来,温柔的说︰“送你。” “真、真的可以吗?”说是这么说,但她已紧紧的将它抱在怀里,感觉上,她好像又有属于她爹的东西。 他感到不忍,但仍微笑,“当然可以,茶送有缘人,我想它会很高兴到你的手上,这比它孤伶伶的待在这更有意义。” 她眼底泪光闪动,胸口暖呼呼的,但她抱在怀里的茶罐却冰冷的提醒了她—— 这是个讯息吧,是在天上的爹给她的讯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报仇,放过他,她爹会不甘愿的…… 她咬着下唇,低头瞪着茶罐,对,她拼命告诉自己,不管他是否是真的变了,父仇不能忘,他是个大坏蛋,是不在乎他人死活的自私男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她不能放过他,就算他对她这么好,是吧? 是吧? 傅沐芸报仇的机会来得很快,甚至可以说快到让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天,薛家茶场大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显示今晚有贵客临门。 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及醇酒好茶,座上客是一名朝廷派来的大官胡楚,他身着一身石青色官服,长得福福泰泰,相当讨喜。 他原本月初就该到薛家茶场的,但因为翊弘贝勒事先得知他来苏州查访的消息,半强迫的将人给拦截到亲王府中做客,于是今日之前,他已让翊弘贝勒投注资金经营的弘齐茶场给带至杭州招待了大半个月,不管是茶、酒、女人、黄金、珠宝,能给的没一样少! 虽然胡楚不好女色、不贪美酒,对身外之物也没有什么欲 望,但能被皇上派出门,自然处事深谙圆融之道,除了吃吃喝喝,自嘲只有一妻的自己是妻管严的他婉拒了女色跟钱财,却不忘保证,会将弘齐茶场的好茶带回朝廷,让皇亲国戚好好品尝。 翊弘贝勒虽然不满意,但面子人家也做给他,对方开口说要再到苏州薛家,也不好意思再拦。 薛家在惊愕中喜迎贵客,连忙设宴款待,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金碧辉煌的宴客厅内,引起这一团忙碌的胡楚从椅子上起身,拱手致歉,“叨扰了,成了不速之客,真是抱歉。” “请别这么说,胡大人的到来使薛家蓬荜生辉,这可是薛家的光荣。”薛东尧也起身回礼。 在座陪同的还有温钧,他亦起身拱手作揖,“是啊,胡大人好久不见了,大家都是旧识,别如此见外。” 这几年胡楚负责薛家贡茶进贡的前置作业,几度来回都是来确定贡茶的质量、数量无误,其实,他对薛东尧的备货极有信心,走这么一趟,不过想顺便看看江南之美,而非专程来盘查茶叶的。 三人在客套寒暄之后,再次落座,边吃边谈,气氛热络。 在胡楚眼中,薛家茶庄富可敌国,靠的是薛东尧灵活细腻的经商头脑。 像是贡茶北运,除了贡茶,连带薛家的其他茶品也可一路优先通行,通航关税也免费,因为除了御用黄茶及给其他皇亲贵族专饮的好茶外,薛东尧还会附带一些上等的绝妙好茶,那是用来让皇上赏赐给外来使节的。 如此一来,薛家茶叶跟着洋人外销,也增加了薛家茶叶的能见度,有许多外来贵客直接向薛家下大单,于是薛家又是财源滚滚。 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即使小有残疾,却杰出过人。 “薛爷事业有成,听闻馥伶格格极为心仪,却迟迟没有好事传出,莫非薛爷已心有所属?”胡楚出言试探,事实上,他亦有一黄花闺女,想要亲自说媒。 “东尧对馥伶格格无意,至于心有所属……”他想到了傅沐芸。 “我们家薛爷最近忙着处理……不是,忙着训练一名女管事,成亲的事尚没心思。”温钧突然插话,引来薛东尧困惑的一瞥。 温钧不顾主子的眼色,接着说︰“傅姑娘与咱家的爷站在一起登对得很,老爷夫人含饴弄孙的愿望可终于有点谱了。” “呃,好好……”胡楚有点尴尬,但也庆幸温钧说得快,不然,他若把自家闺女说出来,岂不更尴尬了! “温总管……”薛东尧难以置信的看着老管家,若不是他眼神清澈,真要怀疑他喝醉了! “爷啊,你动作太慢了,我担心傅姑娘被人抢走。” 第十三章 温钧并不知道小两口已经情愫渐生,还以为两人毫无进展,所以才敢顺着胡楚的话来说,逼他积极点。 “温总管,你真——”薛东尧无言,他深知胡楚是个热情的人,温钧也明白这一点,胡楚这一次回京城,傅沐芸的存在肯定也将传回他爹娘耳中了。 他相信不必多久,爹娘肯定会排除万难的南下,张罗婚事。 温钧微微一笑,爷跟那丫头真的是慢郎中,连他这个不是急惊风的人都快受不了了,他知道傅丫头心里有个结未解,但经由他长时间的观察,她本性善良,绝不会加害主子,既然郎有情、妹有意,何必蹉跎美好时光? “看来是很好的姑娘,薛爷就让她出来见上一面吧。” 胡楚开口,薛东尧也不得不让她见客了。 温钧开口,“我去找她,爷跟大人继续聊吧。” “见朝廷大官?我?” 傅沐芸听到温钧的话愣了下,心情有点忐忑,先前得知有贵客上门时,康佳很快的就跑来找她,怀疑那个贵客是替馥伶格格来说媒的,还说,这种人都很低调,怕没说成嘛! 她想想也是,心情因而大坏,可没想到,现在这个大官却要见她。 “还杵着干啥?快走吧。” “是,快去嘛,让他看看你可比馥伶格格还美呢!” 康佳偏心得严重,让温钧觉得好笑,只是…… “她见胡大人跟馥伶格格有什么关系?”温钧不懂。 “因为那个大人肯定——唔!” 康佳的嘴巴被傅沐芸给捂住,“没有,我们快走吧。” 傅沐芸边说边向好友使眼色,要她甭再说,因为说媒一事全是她们的猜测啊。 温钧不知道两个小姑娘干啥眼楮瞪过来又瞪过去的,但时间过了好半晌,他们得快回宴客厅。“该走了。” 不一会儿,温钧带着傅沐芸进到大厅。 “民女参见胡大人。”傅沐芸上前一福,但心里是吓得频打鼓,这可是她第一次面对朝廷高官。 “刚刚听薛爷说,你是他一手培训的泡茶、品茶高手,没想到,”胡楚看着眼前这名娇小的女子,忍不住上下打量,赞叹连连,“你是个如此年轻,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美丽女子,看来本官今日真是幸运,大饱口福跟眼福啊!” “大人谬赞了。”接着,她略显无助的看向薛东尧,不知她该泡什么茶给高官喝才适宜。 “不要紧,你自行选定要泡什么茶给大人喝吧。”薛东尧温煦的笑着。 “是……” 他看出她的紧张,微微一笑,“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 是吗?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两人炽热的目光胶着久久、久久,直到温钧打趣开口,“胡大人要喝茶可能得再等等了。” 胡楚大笑,也打断了两人的四目凝睇。 薛东尧一脸尴尬,傅沐芸则脸儿发红,低头快步走出去。 等等!她突然煞住脚步,心儿怦怦狂跳,没错,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她若能趁这机会做些什么,让胡大人大怒,怪罪薛东尧的话…… 她很快的往茶室跑去,从袖子里拿出双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后,她随便的拿了一罐茶出来,反正都是极品,但问题是,要怎么让大官生气,愤而惩罚薛东尧? 糟糕,一时之间,她啥也想不起来,只能抱着茶罐,先行走出地下室。 她将茶罐放在一旁,一边准备煮沸水,一边想着她该怎么做? 下毒吗?不成,这太严重,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泻药吗?时间紧急,她找谁要? 放沙吗?幼稚! 她手脚慌乱的在茶具桌旁踱步,天啊,她常在心里念着要报仇,结果竟然不会害人? 就在她咬着下唇,绕起圈圈时,窗外突然有一黑影闪过,吓了她一大跳!“是谁?” 她连忙跑到窗前,探身往外看,没人?难道是她看错,只是树影晃动? 不能想了,泡一壶茶又不是生孩子,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她看来看去,看到她不小心倒在桌面的一些茶叶末,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随即找来个陶罐将干茶叶压碎,再用力的将它们碾成细末后,汗流浃背的提起水壶冲泡,再一一倒入茶盅内。 泡好后,她端着漆盘快步走出去。 但怎么一步比一步沉重,就在她快走到正厅门口时,正巧一名小厮走出来,一见到她,赶忙快步跑向她,“傅姑娘,你可来了,爷要我去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 小厮边说边接手端过她手上的漆盘,她却抓着漆盘不放—— “傅姑娘?”小厮用力的要拿,没想到她抓得更紧。 这样可以吗?让一名大官喝有茶渣的茶水,会暴怒吧,没有人喝茶想喝到茶叶渣的,那叫劣茶,是大不敬的吧…… “傅、姑、娘。”小厮因为用力与她拔河,话都说得咬牙切齿了。 他真的不知道她打哪儿来的力气?抓着漆盘的力道还不小,偏偏他不能硬扯,免得把茶水给泼溅了。 瞧小厮脸都扭曲了,她吓得松手,好在小厮有在注意,她一松手,他便不使力,让茶盅仅微微摇晃一下,就站得稳稳的。 她揪着一颗心,看着他转身端进厅内,可以吗?万一大人盛怒,觉得薛东尧瞧不起他,才让她这个半调子泡茶给他喝,把事情闹大怎么办? 听说官场的人都很黑心、坏心肠,多的是笑里藏刀的双面人,而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过去在京城工作时,就听过有人不过犯了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让官家砍了头…… 愈想愈害怕,她太冲动了,她良心不安,不行!她要阻止胡大人喝! 她连忙跑上去,但才刚上阶梯,就差点撞上踏出门坎的薛东尧,他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我还想去看看你,怎么跑那么急?” 她眼眶一红,语带哽咽,“其实我故意……我、我晚点儿再跟你说,不然,会来不及的!” 她急急的要越过他进门,他却突然一个使劲的扣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带。 她紧张的抬头大叫,“你不懂,我得去做一件事,不然你会出事的!” 她急急的要转身再走,他竟然再次一拉,力道比第一次还强,害她一个旋身时,跟着撞进他怀里,她生气了,抬头低喊着,“别闹了,你会出事的——” 哪知,他薄抿的唇陡然罩下,在她惊愕间,他的唇舌已然与她的交缠。 她倏地瞪大杏眼,他怎么了,怎会当众对她做出这等羞人的亲密举止? 不过,随着他的吻愈来愈深,她已无法思考。 他的唇蛊惑着她,他强壮的手臂、炽烈的阳刚气息将她包围甚至渗透了她,她粉脸发烫、呼吸紊乱,几乎要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愈吻愈炽烈,轻啮吸吮,将她的轻吟喘息全然咽下,也让她忘了自己急着要阻止的事了。 宴客厅内,每个人的脖子都伸得长长的,目光全集中在公然在门口亲热的俊男美女身上,每个人都觉得有点热。 终于,薛东尧放开了她,她眨眨眼,有点迷糊。 他温柔的看着她,“我们进去吧。” 进去哪里?她被吻到脑袋空空了。 薛东尧牵着她的手走进厅内,这才发现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尤其温钧更是笑得眼眯眯的。 他蹙眉,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全让他们给瞧见了,难怪,那几个年轻的丫鬟跟小厮个个脸红红。 突然傅沐芸看到胡楚,原本不知道飘到哪儿的心魂迅速归位,正要开口制止他喝茶时,才发现他眼前的那盅茶早已开了盖、杯底也一滴不剩了! 完蛋了! 但不对啊,为什么胡楚还能这么开心的看着自己? “温总管,你那杯也给我喝吧,这莫名的,很渴啊,哈哈哈……”胡楚开玩笑的调侃。 温钧大方地把自己眼前的茶杯移到他眼前,“虽然老奴也有点渴,但大人优先。” “等等!” 她想阻止他喝茶,但来不及了,胡楚已经啜了一口,拿着杯子的手也陡地一停,浓眉一皱,“有点茶屑。” 闻言,她脸色惨白,心脏差点要停止跳动,但下一秒,胡楚的眼楮又熠熠发亮起来,“但是好喝,真的好喝!刚刚那一杯茶因为你跟傅姑娘太……热情,吓得我都忘了要说什么。” “好喝?”怎么可能?傅沐芸没注意他说什么,因为她还陷在“好喝”的震惊里,吓得差点没有往前仆倒,怎么可能? “薛爷,这是你研发的新茶种吧?老夫没喝过,风味独特,温润回甘,满嘴茶香、喝来通体舒畅,如饮甘泉。”胡楚赞誉有加。 薛东尧微微一笑,也上前拿起杯子,“我还不知她拿的是哪一种极品好茶,待我喝来。” 她瞪着眼,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也喝了茶,怎么办? 薛东尧喝完后将杯子放在桌上,笑道︰“不瞒大人,这是极品的玉露龙井,将茶叶先行碾成粉末再冲泡,能使茶叶很快入味,而且甘醇、苦涩兼具,饮来多有层次,风味丰富。可惜,碾得还不够细,所以尝到些微茶屑,影响一点口感。” 温钧啧啧称奇,薛家何时出了这种茶,他怎么不知道?眼看桌上还有一杯,是沐芸丫头自个儿的,他伸手要拿,却慢了一步…… 傅沐芸惊愕的眨眨眼后,早他一步的拿起茶盅,仰头大口就喝下。 “呵呵,傅姑娘喝茶还真豪迈。”胡楚笑得开心,没看到薛东尧跟温钧差点翻白眼。 还、还真的好好喝,她傻眼,怎么可能?这种回甘让她还不舍得润润唇。 “对了,薛爷,这一趟回去,正好赶上一场宫廷茶宴,是皇上想与文武朝臣联络感情、聊聊天下事的皇宫盛宴,我想就带这个特别的茶粉回去,请爷准备。”胡楚真的很有兴趣。 “当然,没问题,是吧?沐芸。”薛东尧温柔的看向傅沐芸。 他、他、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耶!她的心脏咚地漏跳一拍,连忙点点头,“是,那我现在就先去准备了。” 她赶紧落跑,因为,这结果实在太荒谬诡异,根本跟她要做的事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她不能干坏事?老天爷! 接下来的筵席上,胡楚多在薛东尧的婚事上打转,但见他的态度落落大方,所以,胡楚心中有底,薛东尧跟傅沐芸的婚事该是有谱了。 稍晚,温钧在陪同薛东尧送胡楚到客房休息后,两人并肩走在院落,温钧忍不住说出憋了一晚上的话,“爷的年纪也不小,是该——” “温总管。”薛东尧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先行打断他的话。 “爷这招假公济私,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很成功啊!不过只要踫到沐芸丫头,爷的行为举止总是失常,娶她很危险,爷可要有心理准备。”温钧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 他的调侃倒是让薛东尧笑了,他也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小麻烦,他早有心理准备,她肯定是老天派来磨练他的考验。 “话说回来,我还不曾见过爷这么猴急的跟个女人就在大家面前那个……” 说到这一件事,薛东尧俊脸少见的烧红了。 温钧勾起嘴角一笑。 那时当爷要沐芸丫头到储藏室挑茶时,他跟爷也迅速的交换了眼色,他随即交代一名侍从跟上她,仔细的观察她做了什么,并早她一步回来禀报。 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他们知道她的本性善良,可就怕有个万一。 所以,当爷得知她挣扎良久,竟然只是要让胡大人吃茶……甚至茶水端来了,她仍急着要阻止胡大人喝下,这个中原因,已不言而喻。 第十四章 就算她心中有再多的不甘愿甚至是仇恨,在爷这段日子的真心相待后,她现在担心的全是怕他会出事…… 他心中激动,重重的将她一拉、一抱,然后就吻下去了! 这些事,他温钧全看在眼底,但总得装不知情,不然,沐芸丫头神经虽然大条,应该也会觉得事情的发展很奇怪。 “我看可以捎封信告诉老爷跟夫人了。”他笑。 薛东尧没有异议,只是微笑着点头。 蓦地,寂静的夜里传来傅沐芸紧张兮兮的声音,而且听这声音,离他们还颇近! “不行,不可以啦,康佳。” 两人向声音来处看过去,竟然见到康佳在前头跑,身后就跟着傅沐芸。 夜都深了,两人还在玩你跑我追的游戏? 两人一前一后的跑到薛东尧跟温钧的面前,快了好几步的康佳气喘吁吁,缓过一口气后,就急道︰“爷、爷……一个、女子的清白……我是说,沐芸……已毁在爷的手上,爷、爷……你要负责啊!” “爷,别、别听康佳……胡、胡说,不、不用……不、用负责的!” 天啊,傅沐芸更是要喘死了!她们绕了这大大的茶场好几圈了,因为康佳说非见到爷替她发声不可,她怎么也挡不了她。 薛东尧走近她,帮她顺顺背,“晚一点儿说吧,喘成这样了。” “哎呀……好、好温柔……反正我说完了,爷、爷要负责就是。”没人拍背的康佳率性的朝三人挥挥手,转身就往自己住的后院走去。 温钧也不想当碍手碍脚的人,他笑了笑,“我也回去休息了,今天,真是好长的一天,眼楮看到好多不该看的,该早点睡。” 这打趣的话让薛东尧跟傅沐芸同时脸一红。 半晌—— “我有话跟你说。” “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竟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 薛东尧看着天上皎洁的月色,“我们边散步回崇乐阁边说,你先说。” 她点点头。 两人漫步而行,她轻咬着下唇,迟疑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爷不觉得奇怪吗?我是指今儿个泡的茶叶变成了茶粉……” “那是你慧质兰心,灵机一动的想法,不是?”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呃,是,是……” 不然,能说不是吗?总不能诚实的说她是故意扯他后腿,但在下手后,又后悔了。 呼!不管怎样,她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将茶叶变成茶粉,他竟然就找个台阶给她下了,“那,该你说了。” “好,我要说的是,‘对不起’,对我在错误地点做的事。” 他的道歉她可听明白了,连珠炮的怨怼也出来了,“爷只有对不起吗?你知道我有多糗啊?除了康佳外,好多人都跟我恭喜,我只能躲到茶室去,那儿他们不能进去,可明儿个、大明儿个,我怎么办?” “所以,就像康佳说的,你要我负责?” 今儿月光皎洁,再加上茶场里常常是灯火通明,夜如白昼,薛东尧黑眸里的真诚与笑意,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让她反而紧张起来。 万一他真要负责,那她不就是要当他妻子了? 不成不成,她在他身边,他会有危险的,万一她哪天火大了,又对他做出不利的事怎么办? “我没要爷负责喔,因为,爷不是个居心不良的人……所以,只是不小心、不小心犯胡涂而已。”她也替他找个台阶下,她一点也不想害他啊! “如果我说我是刻意的、情不自禁的……”他边说边俯身。 她粉脸涨红,呆呆的看到他愈来愈靠近自己的脸,甚至闻得到他浓浓的阳刚气息,不由自主的,她伸舌舔抿干涩的唇,他的黑眸在瞬间变得深幽,就在他低头要吻上她唇的那一秒—— “我想睡了!”她突然急急的转身,就像个喝醉的人般,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往她的房间跑去。 薛东尧缓缓的直起腰杆,笑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 “恭喜!恭喜!” 傅沐芸不管靠左走、靠右走,只要遇到人,大家都说恭喜,一副她再过不久就是当家夫人似的,害她连路都快走不好了,有时横着走,有时又得像小偷似的冲过亭台,奔过曲桥,努力觑个没人的路段前进。 但能怎么躲?薛东尧的眼线之多,一下子就逮到她了。 只是他干么一直笑看着她,都笑到她浑身不自在了。 “爷不用招待胡大人了吗?” “我一早已经带他去看储藏室的御用黄茶,温总管则陪同他外出,我等一下也要到茶铺跟他们会合,胡大人还要走一趟洋行,说有洋人喝的茶,要买些回京城。” “为什么爷没有一起前往?” “因为我跟你还有事要——” 他话尚未说完,她就已经先捂住自己的唇,她可没忘记昨晚的事。 她的可爱动作让他笑了出来,一想到那个吻,他的胸口仍然是热烫的,他想起她的唇有多柔软,她的粉脸有多烫,还有她急促呼吸时的温热气息有多撩人…… 想着想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你倒是提醒了我。” 她先是瞪大了眼,转身要跑,但来不及逃了! 他的铁臂一把抱住她的纤腰,她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攫取了她的唇,吻得狂烈、吻得香甜,吻到她根本只有呜呜呻吟的份儿。 最后,他是抱着她走到亭台坐下,她因为被吻得脚发软,也只有任他抱了。 他埋首在她乌黑的发中,闻着她诱人的体香。 “爷,你别得寸进尺,沐芸还没嫁人呢!”她忍不住发声,因为他靠的位置很敏感,痒痒的,他的呼吸也吹拂在她的脸上,害得她全身发热。 听见她的抗议,他沉声低笑,胸膛微动,她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他,“爷很过份,为人要忠厚点嘛……” “我要娶你,这算不算忠厚?”他笑问。 她眼楮晶晶亮亮,但也就那么一下下,眼中的亮光马上一黯。 他伸手握住她,“你不愿意?” 她很想,可是不行啊!她沉默不语。 他凝睇着闷闷不乐的她,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明白有一部份的她是很倔强的,一旦心中认定了什么,便会执拗下去。 但也因为这样的个性,很容易吃亏,他想娶她,不仅仅是因为他已动了心,而是他有领悟,昨晚的事虽然安全过关,但人是有情绪的,他不能让她有任何机会酿下大祸,他不担心自己,但担心这个小人儿在事后后悔了,又急着扛罪,那绝不是他乐见的。 所以,他要娶她,要保护她,一旦她成为人妻、人母,他相信她会忙于这两个身份,而无心乱想。 “嫁给我很为难?”他再问,希望她说出心里话。 为难,当然,他是她的大仇人嘛。 “我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如果你想在外地开铺子,我也会让你去开,还是你要留在苏州,管理苏州铺子、茶楼都成……” 他在跟她谈未来的远景,还温柔的告诉她,她可以慢慢学,反正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听着听着,心里愈难过,她不想要他对她这么好,更不要他用这么温柔深情的眼神看她。 “我会日日对你嘘寒问暖,什么事也都你说了算,这么多的条件引诱,你还是不嫁?” 她怎能嫁?“你说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的,我也有。” “不能与我分享?我的可以。” “我不行,所以,你还是别告诉我,免得不公平。” “小傻瓜。”他将两人交握的手拉起来,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后,还是将他心中的那个秘密跟她说了。 她原本捂住双耳不想听,但最后禁不住好奇的还是听了,她难以置信的眨眨眼,“所以,埋伏袭击你的人,很可能是翊弘贝勒?那怎么办,因为我,你武功恢复被他知道……” “没关系,或许是他知道我的武功恢复了,近来反而不敢来挑衅。”他虽然这么说,却突然意识到,翊弘贝勒最近似乎安静得反常。他为人狂傲,就算真的对他的武功忌惮,也不至于到没有任何动静的地步,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令他不安起来。 “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 “没什么。胡大人再住一宿,明天就要返京,他很希望能带好消息去给我的父母,你觉得呢?” 要她现在做决定?她深吸口气,“爷,再让我想想好不好?” 他看着脸色凝重的她,“好,让你再想想。” “谢谢。” “我先出去了。” “嗯。” 她坐在亭台,静静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再想想”其实只是拖延战术,她决定要走人了,可是,怎么才想到要离开他,一颗心就这么疼? 但她留不得,她在要报仇与不报仇之间摇摆,她觉得自己像个狡诈耍阴的小人,要他娶一个小人,她觉得对不起他。 她充满感伤的视线望着远方。所以,不要再见、不要再有瓜葛,这样最好,她要离他远远的…… 傅沐芸吐了口长气,从椅子上起身,转身先到书房,将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一一详细写出,然后微颤的手拿起信,将上头的墨汁吹了吹,看到它干了,折放进一个信封里,上头署名给薛东尧。 她回到房间,将信封放在床头,并简单的收拾包袱。 她没打算带走他送给她的金银珠宝及华服,但想到离开后的生活,她拿了点碎银子,然后再将最初穿着的衣物,以及属于傅家的茶罐放进包袱里,至于这串贵重的钥匙…… 她瞪着它,她想带走,那是他对她的信任,她深吸口气,还是将钥匙放入包袱,回头再看了一眼后,悄悄的从另一个侧门离开了薛家茶场,离开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 她刻意往人少的地方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见到一名正要上马车的老翁,她急急跑上前,“老伯,可以让我搭一下车吗?” “我要往杭州去,姑娘顺路就上来吧。” “谢谢,我要去杭州。”她其实没有目的地,但苏州这里绝对是不能待了。 马车渐行渐远,就此,她跟薛东尧就不再相见。 她拉开车帘,像她第一次进崇乐阁时,抬头看着刺眼的阳光,没错,今天明明是个艳阳天,怎么她如置身冬雪,冷得寒风刺骨,浑身还直打哆嗦? 泪无预警地落下,灼烫得刺痛了眼眸,好痛,痛到心坎里了。 然而,就在她离开一个时辰后—— 温钧先行回府,准备将胡楚回送给薛东尧的洋人红茶锁进茶室的地下储藏室。 只是,当他走进时,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他猛地倒抽口凉气,神情惊骇的看着淹过他鞋子的水,呆了,傻了。 傅沐芸包袱一收,伤心走人后,却不知薛家茶场的命运已然大变。 就在她离开苏州几天后,她所搭的顺风车来到杭州的一个古朴小镇,驾车老伯将车子停在一间客栈前,两人入内准备填饱肚子,傅沐芸不禁庆幸自己还记得拿点银两,否则就得当乞儿了。 客栈里,人声鼎沸,坐了八分满,老翁与傅沐芸坐在角落。 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馒头,离开薛东尧不过几天而已,她就想死他了! 他一定看到信了吧?知道她不告而别,还将储藏室的钥匙带走,肯定很生气。 第十五章 他会派人来找她吗? 不,不会的,她留的信已经将她接近他的目的说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接近是别有心机,怎么可能来找她。 而且,为了强调她有多具威胁性,她还在上头写着—— 我曾经看着储藏室的御用黄茶想着,如果这些珍贵的黄茶全泡了水,你就无法如期向朝廷进贡,这肯定是一件大事,甚至,龙颜震怒,严重还会抄家灭族…… 如此恶毒的想法,他一定吓到、一定讨厌她了吧! 可是她也好难过,每每一想到他,她的心口就一阵紧缩疼痛,再想到那几个撼动心魂的吻……她好想哭,她还可以走得更远吗?他对她的影响力已经这么大了。 坐在热闹的客栈里,她一脸失神的看着店外的人。 蓦地,店小二声音洪亮的招呼了一伙人进来,他们随意点了几样菜后,就大声的说起话来。 “你们听说没?薛家茶场出大事了!” 她脸色一变,立即转头看向那一桌的客人。 “听说薛爷被押到衙门去了。” “怎么会?” “因为这个月要进贡的黄茶无法出货,薛爷主动请罪,就被抓去关了。” “怎么可能?薛爷做事严谨,怎么可能会犯这么大的错!” “就是啊,但就不知道是怎么着,那些放在仓库里的御用黄茶全被人给泡了水,这茶叶泡了水,还有得救吗?” “这下子事情可严重了!贡茶出不了,得罪朝廷,会被砍头的呀!” “就是!但薛爷是个和善的大好人,每个月都赠送米粮给穷苦人,捐款造桥铺路,哪儿有人要帮忙,这银两就送哪儿去,所以,这会儿不只薛家的家仆、雇工,还有好多寻常百姓全涌向衙门,说是要联合替薛爷求情呢!” “这是应该的,他为人宽厚,慷慨仗义,他人自然也以真心回报。” 愈来愈多人加入谈论,客栈里闹烘烘的,连跟她同桌的老伯都移过去听。 他、他们在说什么?傅沐芸身体僵硬,脚像被钉住似的,那一句又一句令她难以置信的话语在她脑中回响—— 御用黄茶泡水了! 薛爷被押到衙门了! 薛爷得罪的是朝延,会被砍头…… 她的一颗心荡到谷底,脸色苍白如灰。 她颤抖起身,从怀里拿出银两放在桌上后,快步的奔出客栈,找了一名车夫,跳上马车,再返转苏州,直奔薛家茶场。 “你是中邪了?还是吃错药?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手法来报复爷?” 这是傅沐芸几日未阖眼,烦请车夫日以继夜的赶回薛家茶场后,温钧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老总管眼神冰冷,口吻里尽是鄙夷愤怒,他认为她的离开,完全是因为她报了仇,又怕被发现,所以才畏罪潜逃。 “我没有,不是我……”她急急的否认。 “爷对你是一心一意,明知道你是谁,明知道你为何而来,他却东安排西安排的把你排到他的身边,努力的教你一切管事能力,要还你一间茶铺子,结果,你是怎么对他的?”他真的火冒三丈。 傅沐芸如遭电殛般,脑袋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他很早就知道我是谁?”她呆了。 他恨恨的点头,“没错,爷想补偿当年的错,所以他要还给你一家茶行,但为了顾及你的想法,不能做得太明显,不只是你,当年他曾经无心却伤害、甚至被牺牲人生的人,他皆一一派人去做补偿了。” “等等,我听不懂!”她泪眼盈眶,这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温钧愤怒的一一道来—— 爷在出了意外废了一条腿后,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坏事,才让老天爷如此待他?于是,他想起自己刚接下事业时的狂妄无情,他记得有些茶铺子因此而倒店、有些伙计被他辞退了,所以,他派了些人私下到京城去明查暗访,只要有当年因他的不留情面而遭致人生变样的人,他都一一派人用各种方式补偿。 “但在找到傅家茶庄时,你已离开京城,于是,爷找人画出你的模样,要手下们私下到各省城寻你,其中一张也送到爷的手上……”他深吸口气,“也许爷当时对画中的你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所以,在你出现后,他是真的很开心。” 她低垂着头,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眼眶。 “爷就算犯了错,不过是因年轻气盛,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难道感受不到他对你的真心诚意、最深沉的歉意?” 他愈说愈激动,“爷明知道是你,却扛下你犯下的错,他说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好,因为刻意毁损贡品是要砍头的!” 虽然不是她做的,但听闻这么多,也令她羞愧欲死。 她不能让他扛罪!“我要见他,拜托,让我去见他,我要告诉他,他不该认罪,因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做那件坏事……” “哼,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储藏室的钥匙只有三个人有,你没有,难道是我?还是爷?” 温钧已好久没对她如此严峻,他一定对她很失望。 不,不成,她要自己赢回他的、还有薛东尧的信任,就算真要丢了这条性命,她也一定要去! 衙门的牢狱里,薛东尧坐在一角,虽然是犯人,但他身上没有手铐或脚镣,事实上,他的气色也极好,狱卒很客气,供餐也极好,甚至早上还能洗脸漱口、晚上也有温水擦拭身子。 这些都是他累积的善缘,两名狱卒都曾经接受他的帮助,而衙门外也群聚了好多百姓,甚至有些与他交好的王公富豪,都在为他奔波疏通。 这些情形他都知道,但他心里挂念的只有一个人。 傅沐芸,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什么也没留下就走了?给她的钱财珠宝也没带走,真是个大傻瓜。 她现在去了哪里?报了仇,心终于能平静了吗? 他心里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她,但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他苦涩一笑。 蓦地,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温钧,他立即起身走到铁栏杆前,“你怎么——” 薛东尧的话未说完,便看到跟着温钧一起来的傅沐芸,她看来有些憔悴,眼眶也红了。 “我们是胡大人动用人脉,给了通关费,才能进来的。”温钧解释。 胡楚也因为薛东尧的事,留在苏州四处奔走,甚至写信快马送至京城,替他跟皇上求情,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他希望皇上能念在薛东尧之前的贡献,轻罚即可。 薛东尧看着狱卒将狱门“哗啦”的拉开后,傅沐芸立即走了进来。 温钧无奈的看着一脸困惑的他,“沐芸丫头一定要来见你,我不答应,她竟然跑来衙门认罪,击鼓鸣冤。” 说来尴尬,他对她一径的指责,她却跑来认罪,只求主子能脱险。 薛东尧脸色一沉。“你怎么可以这么乱来!” 她不在乎他对她凶,她看到他了,他没事,只是脸庞有了深青的胡髭,但那一点也不损及他的魅力,他看来仍然沉稳内敛,唯一的抑郁锁在那双深邃黑眸里。 “太好了……”她鼻头一阵酸楚,眼眶发热,喉头更像卡了什么东西似的梗住了话,让她说不出来,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他伸手欲拭去她扑簌直掉的泪水,但还是握拳放下,沉声怒道︰“快走!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才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她的心又酸又痛,除了有感激之外,还有更多的怒火,“根本不是你,为什么要承认?” 看着她泪眼冒火,身在囚笼的他反而不愠不火,“贡茶是在我的地方被毁,就是我的错。” 他的义无反顾令她心痛,“笨蛋!笨蛋!爷应该很聪明的啊!怎么可以莫名其妙的将罪往自己的身上扛!” 热泪灼痛了她的眼,“好,要这样做,我去认!” “不可以!”一见她气得拭泪转身就往牢门外走,他立即一拐一拐的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怒气冲冲的道︰“不可以如此莽撞!你若是枉送生命,岂不太负我——” “负你什么?”她泪水纷飞。 一片情深!然而,他此刻怎能说,情形不同了,这次出了这乱子,他不相信一直想要把他撂倒的翊弘贝勒仍然没有动作。 他要的一直是她,但她留在身边,反而让翊弘贝勒有借题发挥之机,一想到这里,他脸色一冷,“温总管,把她带走。” “我不要!”她扯掉温钧拉住她手臂的手,恼怒又伤心的看着他,“你在这里,我就要在这里,我要跟你同甘共苦!” 他气她的顽固,“不需要……” “要要要!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你一开始就故意让我进了茶庄,还有后面的事,我全知道了,真心对待一个人,就该以真心回报才是,我不是无心的人啊!”她哭叫出来。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温钧。 他尴尬的低头,“我先出去。” 他示意狱卒也先离开,让两人好好谈谈。只是,温钧心想,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那事儿好像也不是沐芸丫头做的! 两人一走,她索性将牢门上的铁链给拴起来,主动把自己也关了。 “你在干什么?”薛东尧一把抓住她要把锁扣起来的小手。 她泪眼盈眶,用力甩掉他的手,“我不想报仇了,我对你的爱早已深植心中,明知不对、不能爱的,但它就是根深柢固,再也割舍不下了!” “沐芸……”他是震撼的。 “我是一定一定要留在你的身边,至少要同进退,不分开了,我不要一个人在外担心受怕,你听到了吗?”她泪如雨下,“我不报仇了,因为根本报不了仇,因为在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发现恨人不容易,如果你怎么样了,我也不愿独活。 “呜呜……我永远永远也不要失去你,我要你好好活着,我只想依赖你,只有你值得我信任……所以,请你别把我赶走,拜托……”她声音微颤,涕泗纵横。 她的表白所引发的强烈喜悦在他的胸口澎湃着,再也抵抗不了对她的深浓情感,他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俯身狠狠的吻了她。 天啊,他想念她,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却从不想也不愿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她却来了!而且,还是他触手可及、可以拥抱感觉的,他贴着她软嫩的唇,嗅着她诱人的气息,他霸道也温柔,因为胸口波涛汹涌的情绪太盛,他浓烈缱绻的索取她的美好,将这几日的思念全数投注在这个灼烈的拥吻中。 牢房里,薛东尧跟傅沐芸相依偎的坐在墙角的草堆上。 傅沐芸静静的听他聊起他印象中十一岁的她,他说当时与她四目交对时,那双天真却倔强的泪眸让他印象深刻;也听着他说当看到她十六岁的画像时,再见她那双眼眸心里的莫名悸动。 第三次,他终于亲眼看见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拼命压抑激动的心绪,不想让她发觉;还有,他第一次带着她到城中茶铺时,店里的伙计脸红红的看着她,瞄了一眼又一眼,他心里想的却是,他想把她带回茶场藏起来,谁也不准瞧!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醋味,然后,他跟她密集相处,愈来愈无法压抑自己的心动…… “我想用尽一切的能力来保护你,更想弥补我在你的人生中所造成无法抹灭的伤害,但是,我也清楚,在那当下,你对我做的一切绝对都是嗤之以鼻的。” 他凝睇她的眼神专注而深情,仿佛这世上、在这瞬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点点头,“我真的很抱歉,一开始就带着恶意而来。” 第十六章 他笑着摇头,“我也要抱歉,因为我的不诚实。” “不诚实?” “对,我一直不自觉的在谋求你的爱,因为你的固执、善良,你豁达的真性情,在在的都让我心动,所以,我虽然生气你的资质驽钝、恨铁不成钢,但一方面却也欣喜你的没有天份,让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说到这里,傅沐芸赏了他一拐子,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我真的想让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认识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你对我的恨意完全消失,由爱取代。” “老实说,我早就不恨你了,只是心口不一,何况,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你还是个大善人。”其实,是她顽固,不肯承认自己早已丢了心,不愿让自己全心全意的去爱他。 “所以,是邪不胜正?”他开玩笑的道。 她娇嗔的瞪他,“才不是,是我笨,没报到仇,反而丢了一颗心,窝囊!” 他看着脸儿红红的她,表情突然变得正经,“你说不是你在地下室放水,而我没有看到你留下的信,可你信里却写了这个坏点子,这实在巧得匪夷所思了。” “就是。”唉,又谈回这个话题,心情就闷了。 “我们会怎么样呢?”她抬头看着这座简陋的牢房。 “要看皇上买不买你的帐了,算算时间,也应该有消息了。” 他神情凝重,事关他们以及薛家茶场的未来,连他也没把握,只能赌一赌皇上对新鲜事儿有兴趣,那么,成功的机会就更高了! “皇上买我的帐?”她一头雾水。 薛东尧还来不及解释,外头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来人是胡楚跟温钧,还有县太爷,三人看来神情都极为愉悦,只是年纪略长的县太爷则显得有点尴尬。 “还不快把牢门给开了!”县太爷吆喝着身后的狱卒,就见狱卒急急的上前,开锁拉开牢门,让两人出来。 县太爷先向两人拱手作揖,接着又额冒冷汗的对薛东尧道︰“抱歉,一切都是公事公办,希望薛爷别怪罪。” “我明白,只是……”他不解的看向温钧。 “爷,皇上派人快马传来旨意了,是好消息!” “什么意思?”傅沐芸不懂,但她看到薛东尧笑了。 “沐芸丫头,爷先前要我送玉露龙井茶粉去京城,并请爷的好友八王爷进宫求皇上试饮,没想到,皇上十分喜爱,甚至吟诗赋词的赞美,还答应今年就以这款茶粉取代御用黄茶。”温钧笑着向傅沐芸解释,看着她的眼神更是充满感激,这一次,她可立下大功了。 傅沐芸瞠目结舌。“那、那个茶,皇帝真的很喜欢?” “该说是某人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瞎猫踫到死耗子,被她蒙中了?”薛东尧洞悉她心中的想法。 “你嘲笑我。”傅沐芸又羞又窘,但脸上的光彩动人。 胡楚虽然不是很听得懂薛东尧的话,但见两人互动甜蜜,开心的笑了,“看来,你们这杯喜酒我是铁定要喝了。” 薛东尧笑说︰“那也得问她了。” “为什么要问我?”而且还当这么多人的面问她,傅沐芸脸上的羞红更深了一层。 温钧忍不住白她一眼,“当然要问,爷告诉过我,上回你拒绝了他的求亲,然后就跑了……” “这一次绝对不跑了!”她脱口而出,但这一说,不等于她答应嫁了? “哈哈哈……”胡楚大笑,“她说要嫁了!恭喜啊,薛爷!” “好,我一定不会让胡大人等太久。”薛东尧笑着承诺,看着傅沐芸的眼神充满深情。 傅沐芸却是羞到头垂得低低的,双手捂着脸颊,糗到一个不行。 蓦地,又有衙门衙役匆匆来到牢房,一见到县太爷跟胡楚连忙恭敬行礼,再看着自家大人说︰“启禀大人,翊弘贝勒前来,说要探傅姑娘的监。” “贝勒爷?”县太爷直觉的看向神情镇定的薛东尧。 “还有,当何师爷请贝勒爷到东厢房暂时稍后时,馥伶格格后脚也来了,还带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说是要来探薛爷的监,何师爷只好将她请到西厢房,再要我来请示大人。” 薛东尧没有思考太久即道︰“这两兄妹不知在忙什么,我们就去见上一见,也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可是我不想见贝勒爷。”那家伙眼光不正,邪里邪气的,她不想见到他。 “这里是府衙,他贵为贝勒爷,还不致对你如何,倒是——”他看着县太爷,“可否委屈大人一下……” 他跟县太爷及胡楚说了些话,一行人即分为两边,一些人向左走,另一些人向右走,该藏的藏,该敲门的敲门,然后薛东尧、傅沐芸分别进入一廊之隔的东西厢房。 傅沐芸一进东厢房就后悔了,虽然翊弘贝勒看来态度很好,但那张邪笑的脸一样令人倒胃。 “坐。”翊弘贝勒边说边朝他身后的几名侍从挥挥手,要他们退下去,明显要让两人独处。 可傅沐芸一点也不想跟他独处,想也没想的转身就要走。 “你不想让薛东尧活着出去?”翊弘贝勒突然开口。 她陡地停下脚步,缓缓的转回身,看着狂妄而自以为是的他,是了,他显然还没得到薛东尧已被皇帝赦免的好消息,才会这么说。 “你也知道我舅舅是两江总督,他跟皇上的关系又好,官权也大——” 她好奇的打断他的话,“你可以帮忙救出薛爷?那帮这个忙的条件是?” 他笑得邪恶,“你知道,自古英雄爱美人……”他话未说尽,但语意却很明白,就是要她当交换条件就是。 哼,他是哪门子的英雄,她简直要吐了! 还好,薛东尧的生命无虞,她不必受到他的威胁,她虚与委蛇的说︰“好吧,我考虑看看。” 她还是转身要走,急着想到对面的房门外,听听馥伶格格跟薛东尧在说什么? 可没想到,有人的动作更快—— “砰!” 一声巨响,她这扇门竟然是让薛东尧给踹开的,还好她还没走到门边,否则肯定受伤。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了? 可瞧他俊美无瑕的脸上,额际青筋暴突,他为何这么生气,发生什么事了? “干什么?你怎么出来了,阶下囚竟如此嚣张!”翊弘贝勒甩袖上前,怒视着站在他面前狠瞪他的薛东尧,再指着县太爷骂,“你还待在那儿做什么,人犯都跑了,还不找人把他抓起来?” “是!来人,抓人!”县太爷向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上前,但并不是抓薛东尧,而是抓翊弘贝勒。 “你们这些笨蛋,抓错人了!”他气得大吼,正要一掌打飞两个白痴衙役时,没想到,薛东尧的动作更快,一个向前,迅速点了他身上几个大穴,他顿时动弹不得。 “啊……”该死,竟然连他的哑穴都点了!翊弘贝勒恶狠狠的瞪着站在他面前的薛东尧,只能在心里咒骂。 薛东尧冷冷的看了翊弘贝勒一眼,随即走到傅沐芸身边,“他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倒是说了什么……”她笑眯眯的将翊弘贝勒说要以她当交换条件,他就能救他出大牢的话简述给他听。 “我猜也是。”他冷笑。 胡楚看着翊弘贝勒,忍不住的摇头叹息,“真是自毁前程。” 翊弘贝勒受不了的瞪着胡楚,不明白这不识抬举的老家伙在叹什么气。 温钧也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可怜啊,没救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干啥一副他很悲哀的样子,翊弘贝勒心中怒火愈来愈烈。 最终,还是县太爷开了口,“其实皇上已经答应让薛爷将功赎罪,他没事了,可是,贝勒爷的麻烦却大了!” 闻言,翊弘贝勒脸色刷地一白,惊愕的目光看向薛东尧。 他冷笑的说︰“贝勒爷想不到情势会突然大逆转吧,但你想不到的事还不只这一桩,把人带出来!” 人?什么人?翊弘贝勒愈来愈感到不安。 接着,他就看到几个衙役竟然将一名眼熟的中年男子揪进房里来。 他浓眉一皱,多看了那名男子几眼,心中想着是在哪儿见过他,但此时眼角余光突然瞄到自己的妹妹竟然头低低的也走进房时,他一愣。 馥伶格格一脸困窘,而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侍从也一样是头垂得低低的,好像都见不得人。 薛东尧一脸严肃的看着翊弘贝勒,“这名被绑的男子,贝勒爷没印象吗?” 哼,他对女人的印象会多一点,但男人,还是老男人?他摇摇头。 “那么,就只好由我提醒贵人多忘事的贝勒爷了。”薛东尧转头看着局促不安的馥伶格格,“两位果然是兄妹,行为举止一样充满算计,令薛某大开眼界——” 这一说,翊弘贝勒突然想起这名中年男子是谁,他难以置信的狠狠瞪着不敢看他、也不敢哼上一句话的妹妹,难怪她这么安静! “馥伶格格稍早选择大义灭亲,当然,一开始说好的条件是,只要我肯娶她,她就愿意说出你做的好事,她说你找到这名当年为薛家的储藏室打造钥匙的锁匠,以杀死他妻女来威胁他再打造同样的钥匙……” 薛东尧的话尚未说完,翊弘贝勒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妹妹竟然出卖他! 见哥哥脸色难看,一副要将她杀了的样子,馥伶格格也是面如土灰。 “但是,你很聪明,”薛东尧继续道,“虽然很早就拿到钥匙,但你懂得不轻举妄动,你买通了薛家一名好赌的奴才当内线,耐心的等待机会。 “那天,沐芸离开薛家,并留下一封信,他立即早一步地将那封信拿走,送去给你,我说的对不对?” 可恨!翊弘贝勒恶狠狠的瞪着薛东尧。 薛东尧看出他眼中的怒火,很好心的解开他的哑穴,让他得以发泄,免得内伤。 翊弘贝勒立即朝他怒吼,“对,我看了信,也毁了信,然后要我的手下拿着钥匙进入茶室,照信中的方法毁了御用黄茶,我就是要教训你这个不把我当一回事的死跛子!让你被皇上砍头、抄家灭族!” 薛东尧刻意叹息后,又嘲弄地说︰“但很可惜,你失败了,布了这么久的局,到最后还是白忙一场。” “不!我没有!你还是让我给废了一条腿了,不是吗?既然你不识抬举,拒绝我参与薛家茶场的经营,我就玩死你!可惜你没死,但跛了一条腿也够了,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薛东尧再跟我斗下去,另一条腿我也差人给你剁了!”他怒不可竭的吼了一大串。 屋子里一阵静寂,每个人都又惊又恨的瞪着他瞧。 “原来真是你。” “天啊,贝勒爷你竟然……” “好啊,原来你就是幕后的藏镜人!” 傅沐芸、胡楚及温钧一人一句,视线一致,全瞪着翊弘贝勒。 连馥伶格格也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一次,她会知道是哥哥在搞鬼,完全是因为哥哥几度到花街柳巷喝得烂醉后回来,发酒疯时说什么他的仇恨即将得报……所谓酒后吐真言,她听了好多事,可怎么就没听到这三年前的事! 翊弘贝勒看着薛东尧愈来愈往上扬的笑弧,突然明白他上当了,薛东尧刻意点住他的哑穴,让他气到不吐不快,就这么沉不住气的将陈年旧仇全说出来了! 翊弘贝勒双肩一垮,他知道,他完了。 尾声 【尾声】 半个月后,薛家两老迫不及待地从京城赶来,为儿子主持成亲仪式。 两老开心笑得阖不拢嘴,一来是媳妇模样美丽可人,二来,儿子的命、还有薛家茶场的危机,全靠她的创意好茶化解了,对薛家而言,她可是个大贵人,第三点,媳妇娶进门,他们含饴弄孙的日子就快了,这叫他们怎么不开心呢? 喜宴上,美酒佳肴,宾客盈门与主人同乐,气氛热闹。 新娘还贴心的准备伴手茶品,在喜宴结束后,由丫鬟们一一将这谢礼送给所有宾客。 “薛爷真是娶了个贤内助,为人细心体贴,薛家茶谁不爱啊!” “就是,肯定是好茶。” 宾客们赞赏傅沐芸的用心,还有人心急的先将盒子拆了,在手上倒出些茶。 果真,叶片的大小与形态均匀、茶香扑鼻,尚未冲泡,取一片入口含住,已感到唇齿留香。 “好!好茶!”该名宾客大声说赞,还高举大姆指。 见状,帮忙“偷天换日”的温钧与康佳相视苦笑,他们昨晚可是彻夜未眠的将傅沐芸“自以为是”的新创意茶给一一换上另一种极品好茶。 康佳这会儿的身份可不同了,傅沐芸说自己没亲人,于是跟她结为义姐妹,两人就有伴了。 她开心是开心,但一想到好妹妹天马行空的创意——茶叶用丝线绑起来,说是泡开后会成为一朵花飘浮在水杯上,说有多美丽就有多美丽…… 他们光听就敬谢不敏,太不伦不类了,所以想也没想的,决定偷偷换茶! “温总管,你听听,每个人都说我妹妹有天份、有慧根,她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她莞尔一笑。 他点头笑着附和,“她的确有天份、有慧根,不过,是吸引爷的天份跟慧根就是。” 她噗哧一笑,“说得也是,但那也就够了。” 她含笑的目光望向崇乐阁,那对新人应该喝完合卺酒了吧。 不过她猜错了,薛东尧跟傅沐芸这对新人进度快速超前,因为,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绮罗帐内,薛东尧的黑眸燃烧着情欲,傅沐芸在他身下嘤咛娇喘,两人气息交融,他将脸庞埋入她幽香的脖颈间,她亦紧紧的贴靠在他坚硬温暖的胸膛,两人拥抱着最真实的幸福,因为有对方才能存在的幸福! 汗水淋漓间,愈来愈狂烈的激 情缠绵,薛东尧以唇在她的身上烙下爱的印记,以爱抚的手让她感受全心的珍爱,他让她在一阵天旋地转间,迷迷糊糊的感受了那撕裂痛楚,再以温柔及深情,让她在初为女人的疼痛低吟声中,慢慢的揉进了愉悦的狂喜,让她与他在情欲风暴里燃烧纠缠…… 稍后,两人依偎躺着,静静相拥。 窗外下着小雨,滴滴答答的,为这恬静的氛围添了点浪漫。 “下雨了。”她喃喃低语。 “是啊,今天是七夕。”他说。 她一愣,拉着被子坐起身来,看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滴,“传说,七夕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遇的日子,而这雨,是织女悲喜交集的泪水,你知道吗?” 他亦坐起身来,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我还知道,唐明皇跟杨贵妃在华清宫共度七夕时,还许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山盟海誓,而七夕,也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她又惊又喜的看着他,“是啊,就是那一天,那是我们结缘的开始。” “那么,在下一世,我们也在七夕结缘、七夕成亲?” 她嫣然一笑,“好,不管是下一世,还是下下一世皆是如此,打勾勾。”她伸出她的小指。 他深情一笑,以他的小指与她打勾勾。 七夕雨绵绵的下了一整夜,两人相依相偎的甜蜜入梦。 梦里,他们手牵手走在璀璨的星河上,她身着美丽如云彩的轻罗衣裳,恍若仙女,而他却英俊朴拙如一牧牛郎,两人深情凝眸。 在他们身后的长长银河上,则横跨着一道由喜鹊搭起的鹊桥。 也许……也许,在某个上上上辈子,他们就这样天上人间的相遇相爱了,也许……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名门大囍之一《悔婚侯门》; 2、名门大囍之二《谋爱豪门》; 3、名门大囍之三《误嫁宅门》; 4、名门大囍之四《代嫁高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