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好无赖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隆冬腊月,屋外细雪霏霏,滴水成冰,屋内火盆轻拢,温暖如春。 叶明月正闲散的坐在客栈临窗的圈椅里,一面慢慢的剥着椒盐味的小核桃,一面看着她娘领着丫鬟在翻她装着衣裙的箱笼。 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的袄子,玫瑰红撒花的棉绫裙,杏黄色提花的锦缎褙子,各种颜色各样材质的衣裙很快的就铺满了一整张架子床,上面精美的各色刺绣在盈盈烛光下望来也越发的亮丽了。 叶明月没忍住,到底还是开口说着:「娘,不就是回个本家嘛,我随意穿了什么衣裙不成?您至于闹腾出这样大的阵仗来嘛?」 「那怎么成?」 她娘薛氏百忙之中抬了头起来,只说着,「叶家的那一干人,从上至下,谁面上长的那一双眼珠子不势力的?现下咱们阔别十六年再回去,指不定的人人都在背后以为着咱们这些年过的怎样的穷酸呢。我偏要好好的打一打她们的脸。」 叶明月听了,也唯有叹气的份儿。 她上辈子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养女,养父养母原也对她还算可以,可后来不期望养母自己生了个儿子,对她便慢慢的差了起来。到得后来竟是连书都不打算给她读的了,想让她出去挣钱补贴家用。 那时候她正好高考完,兴冲冲的捧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结果被她养母抢过去,两把就给撕了个稀巴烂,然后又告诉了她一番让她出去找工作挣钱的话。她当时受了这刺激,直接冲出了家门,一不留神踩了个没盖严实的水井盖,然后就这样穿越了。 倒是胎穿的。且穿过来没多长日子她就弄明白了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这辈子她的父亲叶贤嘉是武安伯府叶家的一个庶子,不过他却是争气的很,年纪轻轻的便中了两榜进士,外放了一个还算富庶的地方做了知县。她的母亲是大兴薛家的女儿。薛家是经商之家,虽然在这个年代商人的地位是不高的,但架不住有钱。所以薛氏嫁给叶贤嘉的时候很是带了一份好嫁妆过来。而她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名叫叶明齐,比她大了个六岁,现年十九岁了。 叶贤嘉和薛氏之间少年夫妻,很是恩爱。当初叶贤嘉外放知县的时候,叶明齐才刚刚三岁,他如何舍得离开幼子?且他的嫡母蒋氏也是个刻薄的,惯常给薛氏摆脸子,于是叶贤嘉索性便带了自己的妻儿一块儿到外地上任去了。 随后官场沉浮十六年,目下叶贤嘉已是做到了泰州知州的这个位置,前些时候接了吏部的消息,让他年底回京述职。又正巧叶明齐今年的秋闱是中了举人的,明年开春的时候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于是叶贤嘉想得一想,索性是带了一家子都回了京城来。 而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可以赶在明日腊八的这天进武安伯府了。 只是薛氏却是个要强的。当年她做为一个新媳妇,在武安伯府的时候没少受老太太和妯娌的暗气,现下在外地过了这十来年的舒心日子,丈夫和儿子又是个争气的,怎么着这次回去也不能让人家看扁了去。是以她势必是要明日一家子都穿的光鲜亮丽的回武安伯府的。 这当会她将叶明月装着冬衣的箱笼全都打开了,细细的一件件的看了,半日之后终于是挑拣了一件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立领对襟长袄,一件杏黄色绣折枝芍药的马面裙出来,吩咐着叶明月现下就换了给她瞧瞧。 叶明月是不大乐意换的。 这样的严冬,纵然是屋子里再拢了火盆,可到底也是有几分冷意的。 于是她便跳起来抱着薛氏的胳膊摇了摇,拉长了声调,开口撒着娇,说着:「娘,这样冷的天,你做什么让我去换衣裙?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呢?」 她生下来的时候叶贤嘉便是在江浙一带为官,所以她便学了一口好吴侬软语,娇娇柔柔的,真是听得人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薛氏自来宠她,若是往常听得她这样一撒娇,说什么都会应了她。只是明日回武安伯府她可是想着要扬眉吐气,再不愿别人看扁的,所以纵然这当会叶明月再是撒娇,这事也是没的商量。 但自家的这个小女儿素来便被她和老爷,还有长子给娇宠惯了,性子也拧,硬逼着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是不成的。于是薛氏便伸手摩挲着她的手,面带笑意的哄着她:「乖乖圆圆,你就现下换了这身衣裙给娘瞧瞧好不好?你若是怕冷,娘就让文鸳和彩凤再在屋子里拢个火盆,成不成?」 叶明月出生的时候正是八月十五的晚上。据说那夜空中好一轮明月,于是叶贤嘉便给她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又取了个小名,唤做圆圆。而文鸳和彩凤则是薛氏身旁的大丫鬟。 现下叶明月听得薛氏这般说,晓得这事是没的商量的余地了,于是索性便让文鸳和彩凤拿了衣裙,随着她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 素色的白纱屏风,原也挡不住什么,明晃晃的烛光下,可以看到少女轻盈曼妙的身形。 而当叶明月在文鸳和彩凤的服侍下换好了薛氏挑拣的这一身衣裙走出来之后,薛氏只喜的眉眼间全都是笑意。 叶明月原就生的妍丽娇美,现下经由她身上这套既富丽又雅致的衣裙一衬,越发的显出她的明媚照人来。 薛氏当下就喜道:「近年来我听得说,大房里的那个二女儿生的极是貌美的,还得了个什么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号。依着我说啊,任凭她生的再是貌美也是不及我的圆圆的。明日大家见了面,咱们就好好的将她给比下去。」 第2章 「娘。」叶明月闻言就嗔了她一眼,只说着,「别人素来便是抬着别人家的孩子,贬着自家的孩子,怎么到了您这倒是正好反过来了?」 薛氏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娘是个直爽的人,做不来那些个虚套子。我的女儿生的好,作什么不夸,反倒要贬?」 眼见得叶明月又要开口说话,想必还是要说她的意思,薛氏便忙起身站了起来,只说着夜深了,圆圆你该歇息了,记得明日一定要穿娘给你挑的这套衣裙之类的话,然后转身便飞快的走了。 她这个女儿虽然现下才十三岁,可有时候就和个小大人一般,说出来的道理是一套一套的,薛氏心里是有些怵她的。 而叶明月望着薛氏的背影,再是看看屋内大开的箱笼和铺满了一整床的衣裙,也就唯有扶额叹气的份了。 她这个要强的娘哟。 不过次日叶明月还是依着薛氏的吩咐,穿了薛氏昨夜挑拣的那套衣裙,同着薛氏一块儿坐在马车里进了京城。 武安伯府位于千张胡同,三间兽头大门,瞧着很是恢弘大气。 只不过现下正值隆冬,空中又飘着雪花,这三扇门都是关得紧紧的,也并没有一个门子在旁边。 薛氏在马车里撩了帘子往外望了一眼,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早先多少日就已经是让人捎了信回来,只说今儿腊八咱们是必回来的。可你瞧瞧,不说有人出城迎接着,现下连个门都是紧闭着的,又没有一个下人等在门口。难不成还要咱们自己去叩门不成?」 薛氏的语气颇有些不忿。 想来也是,叶贤嘉虽说只是一个庶子,但好歹是离了武安伯府十六年后再回来。现下又是进京述职,官位是指定了还要往上再升的,便是真的遣了人出城去迎了他们一家子那也不为过。可现下这倒是算什么呢?连大门都是紧紧的关着的。 这当会自然不是拱火的时候,所以叶明月便柔声的安抚着薛氏,只说今儿天冷,必是下人偷懒之类的话。 而那边厢,叶贤嘉已经是让着自己的长随上前去叩了门。 半晌之后,方才有一个小厮睁着惺忪的睡眼过来拉开了条门缝,探了头出来,语气甚为不耐烦的嚷嚷着:「谁啊?这样大冷的天,乱叩什么门呢?」 纵然叶贤嘉惯常是个温和的人,可是这当会也是有些动了怒。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握着马鞭子走了过去,沉着一张脸,望着那小厮,冷声的就道:「开门。」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六年,任凭再是温和的人,那身上也还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的。 那小厮被他这一唬,原本惺忪的一双眼立时就睁大了。但到底还是仗着自己背后是武安伯府,就将那因着冷而佝偻的腰板挺直了,色厉内荏的喝问着:「你是什么人?武安伯府的大门岂是你说开就能开的?去,去,赶紧走。」 叶贤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只把那小厮望的已经挺直了的腰板重又佝偻了回去。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对你说今日二爷要回来的事?」 那小厮茫然着一双眼,只说着:「二爷?什么二爷?并没有人同我说过今日有谁要回来的事啊。」 叶贤嘉的脸色这当会真的是完全的冷了下来。不过他也并没有怎么发作出来,依然是隐忍着,只是望着那小厮,沉声的说着:「去将叶安给我叫过来。」 叶安是武安伯府的管家。 他自然是一早就晓得二房叶贤嘉一家子今日要回府的事。他原也想着要遣了人出城去迎接的。只是老太太蒋氏前几日特地的交代了下来,让他非但不要出城去迎接,反而是等到腊八那日最好是连大门都紧闭着,不放一个下人在门口。 叶安也晓得蒋氏心里的想法。 叶家祖上是靠着军功挣了武安伯这个爵位,虽然也是世袭,但无奈子孙后辈没个有出息的,光有个爵位,没有实权有什么用?照样被人看不上。好不容易这辈儿出了叶贤嘉这样的一个两榜进士,现下又做到了从五品的知州这样的位子,现下吏部又让他进京来述职,摆明儿了这官位还是有得升的,指不定的往后就是京官儿了呢,可不是光宗耀祖的事? 只是叶贤嘉毕竟不是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且她自己嫡出的两个儿子现下也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凭什么现下这个庶出的倒是能出人头地了? 蒋氏心里很是不服这个理儿。所以便想着今日二房一家子回来的时候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让他们晓得晓得她这个嫡母的威风,是以这才有了先前门口的那一出。 现下小厮飞跑着进来通报了,叶安心里暗暗的叫得一声苦,然后忙不迭的就跑到了门口去。 叶贤嘉正负手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叶安飞快的瞥了叶贤嘉一眼,心中也暗自感慨。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官的人,往昔这二爷瞧着再是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可现下瞧着,便是站在那里没说话的,也自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意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第3章 叶安飞快的在面上打叠出了一个得体热情的笑容,两步抢了上前去,然后打了个软腿儿,就说着:「二爷,可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叶安是个明白人。老太太拎不清,他却是晓得的。 嫡出庶出的有什么打紧?最重要的得是看谁有本事。 叶贤嘉垂眼望着叶安。 当年他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叶安还不到三十岁,现下倒是快要五十岁了,瞧着两鬓都斑白了不少。 他心中一时也就有些感慨,便俯身弯腰亲自将叶安给扶了起来。 叶安是这叶府的管家,平日里手中也是有些权的。既然他今儿给了自己面子,自己也得给他个面子。 再说一家子刚回来,得罪了管家也是不好的。 「叶管家,多年不见,你可好啊?」叶贤嘉语气温和的问了一句。 叶安闻言,那一双眼圈儿是说红就红了。 「劳二爷您惦记着,老奴一切都好。」 说罢,捏了袖子点了点眼角,目光望向叶贤嘉身后的少年,问着:「这位就是大公子吧?当年大公子随您一起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才三岁,那模样儿老奴现下还记得真真儿的,不想一转眼大公子就长这样大了。」 又殷勤的问着二太太在哪里?又吩咐着方才的那小厮赶紧的通报进去,说是二爷回来了,快让人过来迎接。然后又对叶贤嘉解释着:「这小厮来了没几年,不认得二爷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见怪。老太爷正在前书房里等着您和哥儿们呢,老太太则是在后院儿里等着您。」 一面眼角余光又瞥见薛氏下了马车,于是他忙又抢上前去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二太太。 薛氏挥手让他起来,随后牵着唇角要笑不笑的,只说着:「听叶管家刚说的这一席话,那府里应当是知道咱们二房一家子今日回来的?怎么先前倒是二爷上前叩门小厮都不开的,只说让我们赶紧走?我还只当这一家子都没人晓得咱们今日回来呢。」 叶安额角一滴冷汗。 薛氏做新媳妇的时候就惯是个嘴头上不饶人的,这么些年没见,这损人的功夫倒是越发的厉害了。 叶安便讪讪的笑,只说着:「都是下人失职,都是下人失职。二太太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这些不懂眼色的下人计较。」 薛氏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谁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哪里是什么下人失职了,只怕是那个老虔婆要给他们二房一个下马威呢。只是做个面子情便怎么了?这还没踏进家门呢,倒平白的惹了这样的一肚子气。 叶安这时又瞧见扶着薛氏的是个方当韶龄的少女,便抬眼望了一望,然后他整个人双眼就直了。 薛氏嫁过来的时候,他私下里同人说起的时候,只说二爷好福气,娶了这样一个美貌的媳妇,便是个商家女也是值了的。可是现下一瞧眼前的这位少女,那可是比二太太当年还要美貌上个好几分的。 简直就跟那刚开的海棠花儿似的,又娇又美。 「这位,这位,」叶安的舌头有些打结,「是五姑娘?」 叶明月出生的时候,叶贤嘉自然是修书回来说了这事。所以虽然这满武安伯府都晓得有这么一位五姑娘,但今儿个这也是头一次见。 叶明月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对着叶安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方才门口闹的这一出,已是教她晓得了,这往后在这武安伯府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的呢。 而叶安回过神来,已是让小厮过来搬马车上的箱笼,自己则是躬身亲自引着叶贤嘉等人去外书房见老太爷。 老太爷名叫叶绍松,早年也是个纨绔子弟。八大胡同里但凡稍微冒了个有名气的美人出来,他必定是要去捧场睡一睡的。败坏了无数家财不说,结果自己还被掏空了身子,落了些个不好的病症下来。蒋氏自然是不愿意再与他同房的,所以便打发他来了前院,遣了小厮丫鬟服侍着,轻易也不让他入后院儿。 现下叶贤嘉等人进了外书房,叶绍松已是端坐在书案后的花梨木圈椅里了。 毕竟是得了病的人,再是每日精心的调养着,到底还是瘦的只剩了皮包骨,纸片人一般,连他身上的那件檀色圆领锦袍都撑不起来,松松垮垮的垂着。 一家子进了屋之后,叶贤嘉当先一撩衣袍下摆,跪下去磕了个头,只说着:「父亲,不孝子回来了。「 与方才门外在下人面前的面沉声冷相比,叶贤嘉这当会眼中含泪,语带哽咽,真可谓是孝子情深。 叶明月暗中瞅了叶贤嘉一眼。 她素来便晓得她这个爹爹面上看着温和,可其实也是个人精,不然不至于中间几次遭贬又很快的升了上去。不想现下他做了这样的一副孝子的样儿出来也甚是令人信服。 但很快的叶明月便随着薛氏一块儿也跪了下去,对着座位上的叶绍松磕了个头。 她自然不会真磕,不过是弯了腰,做个样子罢了。 这时就听得叶绍松中气不足的声音在说着:「都起来吧。」 第4章 于是叶明月便扶着薛氏的胳膊,一块儿起身站了起来。 叶绍松的目光在叶贤嘉的面上转了转,随即又在薛氏等人的面上转了转。 轮到叶明月的面上时,他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叶贤嘉便赶忙的说着:「这就是月姐儿。」 叶绍松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这孩子相貌倒是生的极好。」 然后便挥手示意着身旁的丫鬟上前来,对着叶明月温和的说着:「你出生的时候远在苏州,祖父也没法送你些什么。现下一并补上吧。」 叶明月瞧着面前丫鬟手里捧着的螺钿锦盒,心里天人交战。 她以往无意之中曾听得薛氏和叶贤嘉聊起过,晓得这个叶绍松因着以往风流的缘故,身上曾经是得了些个不好的病症的。虽然后来是治好了,可她也是不愿意接他的东西。但现下第一次见面,长者赐,那是定然不能辞的。 于是她便暗暗的将一直捏在手中的葱绿色绣茶花的潞绸手绢摊开放在了手掌中,然后才伸了双手接过丫鬟手中的锦盒,又垂首行了个礼,温温顺顺的说着:「谢祖父赏赐。」 语音娇柔清甜,温软如棉。 叶绍松听了,止不住的就赞道:「这孩子的声音就是一管箫,极是动听。」 叶明月听了,心里难免就觉得有些膈应。 叶绍松这夸奖听了,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别扭呢。 而叶贤嘉则是面色微沉。 父亲说话到底是欠考虑。这样的话,原是秦楼楚馆之间用来夸赞那些乐妓歌女的,怎能用在闺阁之女的身上?而且还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于是叶贤嘉便转了头,对薛氏和叶明月说着:「我和齐儿留在这里同父亲说说话儿,你们两个就先去后院同母亲请安罢。」 薛氏答应了一声,开口对着叶绍松作辞,随即便领着叶明月出了屋子。 而刚一出门,叶明月就将手中用手绢儿紧紧包着的锦盒递到了小茶的手上,吩咐着:「待会找了个地儿,趁没人瞧见,埋了这个。记得埋深一些。」 她自然是不会留着这锦盒的。便是瞧不见,可晓得这玩意儿放在自己的屋子里,那心里也会觉得膈应。若是扔了,不定的就会被丫鬟仆妇捡到了,到时吹到了叶绍松的耳朵里反而不好。所以还是埋了的好。 小茶是叶明月身旁伺候着的小丫鬟,现年十三岁的年纪,生了一张圆圆的脸,瞧着极是可爱。 她见叶明月都没有打开这锦盒瞧一瞧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便要埋了,自然是觉得诧异的,便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为什么要埋了这锦盒?」 薛氏却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她心里只在纳闷,圆圆倒怎么晓得这些事?便是她有时候同老爷闲聊,说了这事,那也是极其隐晦含糊的,难不成这样圆圆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来? 她有心也想知道叶明月是不是到底晓得那些事的,便也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啊。怎么你祖父第一次给你的东西,你就要埋了?」 叶明月脑中急转。 她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的。毕竟她现下在旁人眼中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且是个大家闺秀,哪里能晓得那些事呢。 于是她飞快的想了想,然后便抱着薛氏的胳膊,娇声的说着:「娘,我不喜欢祖父。我不要他给的东西。」 薛氏闻言,便没有再多想。 叶绍松现下原就瘦的吓人,且因着早年间逛多了窑、子的缘故,瞧着人的时候那目光总是斜着,无端的就带了一股色眯眯的感觉,圆圆不喜他也是正常的。 于是薛氏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只说着:「既然是这样,等待会咱们安顿好了,便让小茶将这盒子埋了吧。现下你且先随着我去后院里见见那些人去。」 叶明月点了点头,温顺的扶着薛氏的胳膊,随着她一起往后院走去。 叶明月随着叶贤嘉在任上的时候多住在府衙后院,景致有限。现下猛然的进了这武安伯府的后院,粗粗一眼看了过去,山水萦绕,花木扶疏,瞧着倒是幽雅的紧。 蒋氏住在钟翠堂,纵然是阔别了十六载,可薛氏还是认得路的。 现下她便一面由叶明月扶了在长廊上走着,一面伸手指着各处对她说道:「那边临水的那处亭子叫做香雪亭,冬日里坐在里面赏雪是再好也不过的。旁侧的那一片林子虽然是叫做梅园,但也不过略略的有个十来株梅花罢了。不过好在都是檀香梅,倒也还算得是珍品。待会等咱们安顿好了,便叫着丫鬟来折一枝回去,清水供在瓶里,满室都是香味儿呢。」 叶明月一一的应了,不时的又问着一些其他的话儿,薛氏也都回答了。 母女两个人这样一面说着,一面走着,很快的就到了钟翠堂。 钟翠堂的廊檐下站了两个小丫鬟,正双手拢在袖中,在那里轻轻的跺着脚取暖儿。见得薛氏一行人来了,她们两个便迎了上前来,目光打量了一打量,见着薛氏和叶明月衣饰华贵,便迟疑的问着:「您两位是,二太太和五姑娘?」 第5章 先时叶安已经是让人通报了进来,只说二爷一家子已经进府了,待会儿就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蒋氏闻言,便让这两个小丫鬟出来在廊檐下候着。只是这两个小丫鬟现年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薛氏等人当年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她们都还没有出生呢,倒哪里能认得了?自然是要先问一声儿的。 而薛氏听了这两个小丫鬟的问话,目光凉凉的望了她们一眼,随即便鼻中轻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没有答话。 叶明月心里只想着,便是母亲离开这里十六年了,可难不成这满武安伯府还找不出个十六年前的旧人来不成?倒非要遣了这样的两个小丫鬟在这里等着,问了这样的话出来,可不就是想要给母亲一个难堪?毕竟这话叫母亲怎么回答呢?是放低了身价儿的同着这两个小丫鬟说自己就是二太太?还是不答,那这两个小丫鬟又岂会让母亲进屋? 蒋氏此举,可不明摆着就是想给母亲一个下马威? 她的意思很明显,任凭你们二房现下再是出了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有个中了举人的儿子,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个庶出。她这个做嫡母的,也只会遣了两个小丫鬟出来迎接着,还得你们自己同这两个小丫鬟通报了身份才能进她的屋子。 于是叶明月想了一想,便微微的侧了头,对着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丫鬟说着:「翠柳,这样的话,难不成还要母亲来作答不成?」 翠柳是叶明月身旁的二等丫鬟,现年十五岁的年纪,惯是牙尖嘴利不怕人的。现下她听得叶明月这般说,心中会意,便往前走了一步,对那两个小丫鬟说着:「你们这话倒是问的奇了。一个月前咱们二爷便让人捎了信回来,只说赶在今日腊八会回来的,难不成你们没得了信儿,不晓得咱们二爷二太太并着大公子五姑娘今日要回府的不成?还是方才咱们进府的时候叶管家没有遣人通报进来?你们现下倒来问什么问?还不快通报了进去给老太太知道,就说二太太和五姑娘来给她老人家请安来了呢。」 她这一番话儿说下来,竹筒里倒豆子一般,又清又脆的,只把那两个小丫鬟给说的怔怔儿的呆在原地。片刻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一般,于是一个忙回身飞快的进屋里通报去了,一个则是赶着上前去打起了厚重的猩红夹棉帘子,恭声的说着:「请二太太和五姑娘进屋。」 薛氏和叶明月这当会俱是觉得翠柳的这番话说的痛快不已,连带着进屋的脚步也轻快了两分起来。叶明月更是含笑望了翠柳一眼,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回去赏了翠柳什么好呢。 一面又微微的低了头,扶着薛氏进了屋子。 明间里倒是坐满了人。叶明月不着痕迹的打量着。 正面罗汉床上坐着的那位老妇人应当就是蒋氏了。 想来蒋氏今日也是特意的好生妆扮了一番。 身上是赤金花卉缎面的对襟袄子,看着就很是金光闪闪的了。头上更是簪了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和碧玉簪子,并着两朵点翠珠花。额头上还勒了根金色的缎面抹额,正中镶着的红宝石足有拇指大。只可惜她老人家年近六十的高龄了,非但是看着不富态,满面慈祥,反倒是瞧着干瘦的很,凶眉狠眼儿的,整个就是一变老了的狼外婆。 见得薛氏和叶明月进屋来,蒋氏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她们的面上转了一转,随后又收了回去,重又做了一副高冷不苟言笑的样儿出来。 而薛氏和叶明月这时已是各自解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交给了身后跟随着的丫鬟,欲待上前去给蒋氏磕头请安。 只是半日的功夫都没有丫鬟上前来放蒲团儿。 方才他们在外书房要给叶绍松磕头请安的时候,可是立时就有丫鬟们抱了蒲团放在他们面前的,现下蒋氏这又是出的什么幺蛾子? 叶明月低头瞧了瞧地上的水磨青砖。这样大冷的天,这样寒浸浸的墨绿色光看着就已经是够冷的了,更别提膝盖跪在上面的滋味。且叶明月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对着蒋氏磕头,可是蒋氏现下摆明了是要她和母亲难堪…… 她偷眼望了薛氏一眼,见她面上青白一片,胸口起伏的厉害,想来是心中气的不轻,现下不过是在强忍着罢了。 叶明月便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这第一日回这武安伯府,她们母女就被蒋氏这样对待了,看来这往后的日子可真是不大好过的啊。 不过暂且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毕竟这个年头孝字比天还大,若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了下来,她和母亲都是受不住的。只怕父亲的仕途都要受到影响。 好在叶明月眼角余光瞟到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就铺了一张卷叶牡丹图案的羊毛地毯,于是她便轻轻的扯了扯薛氏的衣袖子,拉着她往后倒退了三步,随后双膝跪在了地毯上,伏身下去对着蒋氏磕了三个响头,说着:「儿媳(孙女)给母亲(祖母)请安。」 这地毯柔软厚实的紧,跪在上面膝盖既不觉得冷,便是磕头的时候头抵在地毯上也是不痛的。且这样后退三步再下跪磕头,旁人瞧了,只会觉得她和母亲对蒋氏是打心眼里尊敬,自是不能拿了这事来挑事。 而果然蒋氏见状是不好再说什么的,只能沉着一张脸,说着:「起来罢。」 第6章 叶明月便扶了薛氏站了起来,一旁早有丫鬟掇了两只绣墩过来,只说请着二太太和五姑娘落座。 只是这样大冷的天,这两只青花缠枝莲花卉纹瓷墩上连个座垫都没有放,可不就是故意的? 叶明月只觉得这个蒋氏实在是幼稚得紧。 下马威这种东西,用一次震慑震慑人便罢了,但若是这么一直用,那就不是震慑,而是刻薄了。 她悄悄的抬眼在屋子里飞快的瞥了一眼,见着左右两侧都是各有一溜两张玫瑰椅,上面都搭了弹墨椅搭,底下一应脚踏齐全。而现下这四张玫瑰椅上已是坐了两个妇人,一个年纪大些,年近四十的样儿,身上穿了一件茜色牡丹纹样的缎面对襟袄子。只是她两颊干瘦的都凹了进去,纵然是面上扑了一层细腻厚重的脂粉,可到底还是挡不住底下的疲惫之态。另一个妇人则是年纪略轻些,与薛氏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儿。穿了一件玄色绣金色竹叶纹样的交领袄子,生的面如满月,唇角微微的翘着,瞧着倒是个和善人。至于老太太罗汉床的旁侧也放了几只垫了厚实座垫的花梨木绣墩,上面坐了几个年纪不一的少女,想来应该就是这府里的姑娘了。 只不过叶明月只是粗略的望了一眼,所以并没有看清楚那几个少女的样儿。 现下她在心里暗自的思量了一番,那两个坐在玫瑰椅上的妇人定然就是大太太和三太太了。没的现下大太太和三太太坐在椅中,而自己母亲坐绣墩的道理,那岂非就是自己承认二房比大房和三房矮了一个头了? 于是叶明月就托着薛氏的胳膊,扶着她坐到了左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里。 自古以来左为尊,现下大太太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三太太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母亲身为二太太,三太太都要叫她一声二嫂的,母亲坐的位置怎么不该比三太太高了? 而待得母亲在椅中坐下之后,叶明月便自行走到方才小丫鬟掇过来的绣墩上垂首敛目的坐了,瞧着实在是再温婉不过。 从叶明月和薛氏起身,到丫鬟掇了绣墩过来,再到叶明月扶着薛氏坐到了左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中,次后再到叶明月自己落了座,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快的仿似一切都水到渠成一般,再自然不过一般。 蒋氏倒是不好再说什么的了。实在是叶明月这般做,她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原是想着要压一压二房的气焰,所以才让小丫鬟掇了这两只瓷绣墩过来。若是薛氏在绣墩上坐了,怎么着那二房也是比大房和三房矮了一个头的。可是谁料想到叶明月竟然是扶着薛氏在玫瑰椅中坐了,然后自己又老老实实去坐了绣墩?且现下都已是这样了,她恒不能开口说让薛氏从椅中站了起来去坐绣墩的吧? 那可真是明晃晃的直接打自己的脸了。 二房今日毕竟是刚回来,暗地里敲打威压一番,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因着现下较大房和三房腾达了些就欺压他们两房是好的,但若是做的太过了,那也不大好。至少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毕竟谁晓得叶贤嘉这次回京述职之后会是个什么官儿?指不定这整个武安伯府真的都要靠着叶贤嘉重振声威呢。且若是事情闹大了,传到了老太爷的耳中,那总归是不大好的。 叶贤嘉不是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说到底他还是叶绍松的儿子。叶绍松可是不分什么嫡子庶子的,只要有出息就是他的好儿子。所以蒋氏现下也并不敢对薛氏和叶明月做的太过分了。 只是叶明月这样长薛氏的脸,蒋氏难免的就觉得她打了自己的脸。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叶明月。 粉色的缕金撒花缎面袄子,领口袖口的白色风毛出的极好,瞧着就暖和和的。底下是杏黄色的马面裙,马面上的折枝芍药一看就是苏绣,价值不凡的。梳了个垂挂髻,髻上也不过簪了一朵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钿和一朵珠花罢了。但瞧着那珠钿上嵌的珍珠流苏圆润,红蓝宝石剔透,一看就知道是贵重的。 蒋氏收回了目光,有些鄙视的撇了下嘴角。 到底是有个商贾之家出来的娘,倒是舍得这样大手笔的给自己的女儿置办这样的衣裙首饰。 但就算心底里再是瞧不上,面上至少还得做做样儿。 于是蒋氏就开口问着:「你就是月姐儿?」 叶明月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她在叶贤嘉、薛氏和长兄面前撒得了娇,在外人面前也扮得了端庄贤雅。 于是她便起身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回着话:「回祖母,正是孙女。」 一旁早有丫鬟双手捧了个香樟木的盒子递了过来。 「你出生的时候不在府中,过了这么些年祖母才第一次见到你,这盒子里的首饰,就算是祖母的一点心意。」 叶明月忙伸了双手,接了过来,然后又屈膝行礼,恭声的说着:「孙女谢过祖母。」 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跟随在身后的黄鹂之后,她又伸手自翠柳的手中取了一件物事过来。 却是一双檀色缎子绣蝙蝠、寿桃和灵芝的云头鞋,放在朱红的描金托盘里。叶明月双手将这托盘递了过来,口中说着:「这些年孙女不能在祖母跟前孝顺,心中委实不安。且日日惦念着祖母,便特地的亲手做了一双鞋孝敬祖母,还望祖母能收下,也是孙女的一点孝心。」 第7章 漂亮的场面话谁不会说?左右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又不费什么。 自然这样的话也是谁都喜欢听的,且最重要的是叶明月的态度放的还是很谦逊的,所以蒋氏听了叶明月的这番话之后,一直紧绷着的面上总算是有了半丝笑意。 她让丫鬟接过了叶明月双手捧着的托盘,面上带了些许笑意的说着:「你有心了。‘ 叶明月的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方才自打进了这钟翠堂之后,面上虽然看着平静的很,但暗地里却是剑拔弩张的。她还真怕一个不好,双方就这样火拼了起来呢。毕竟母亲是个要强的性子,在外地又是过了十六年的舒心日子,可没有人敢这样给她脸色瞧。若是刚刚蒋氏那些暗地里的刁难母亲一个没忍住,双方开口呛了起来,那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但好在母亲到底是忍住了,蒋氏现下面上也有了和缓的迹象,看来这道坎儿总算是迈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认亲的阶段了。 叶明月由着蒋氏介绍,拜见了大太太林氏和三太太虞氏,收了她们二人递过来的见面礼,随即又与一干堂姐妹厮见了,各自落了座,诉说了一番别后之事,面上瞧着倒也是一屋子和乐融融的。 但偏生就有人要挑事。 叶明月就听得林氏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对蒋氏说着:「方才媳妇听得外面有丫鬟在骂您身边的丫鬟。且不说母亲上房里的丫鬟是轮不到旁人来骂的,便是您听听那丫鬟先前骂的那些个话,可不是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叶明月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方才翠柳骂小丫鬟的那些话,确实是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且彼时她也是觉得心里痛快了的,只觉得翠柳将她和母亲心里那些不平,但又不好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但那时她只想着,便是翠柳那样骂了那两个小丫鬟,却是句句都戳在了实处,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心虚,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的。 但她却没有想到,若是有人成心要挑事的话,翠柳骂的那几句话,是足可以将她和母亲狠狠的压到尘埃里去的。 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 林氏作为武安伯府的宗妇,这些年的日子其实也是很不好过。 她的父亲原是都转运盐使司里的都转运使,大小也是个从三品的官儿,且这还是个肥差,谁不艳羡的?想当年她嫁给了叶家大爷叶贤锦的时候,那也是有个八十八抬嫁妆的。只是其后她父亲就因着贪墨被人告发了,抄没了整个家产不说,父亲还入了狱。随后虽经多方打点,父亲终于出了狱,但整个家业都是没有了,也就唯有来她这里哭穷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恒不能有眼看着自个的老子娘饿死的理。说不得也就只能偷偷的将自己的嫁妆给变卖了,接济家里。 但老话儿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的老子娘并着几个兄弟原都是个花钱散漫的主儿,过惯了好日子的,她接济的那些银子,没多长时日就被他们给挥霍一空了,然后就又来林氏这里哭穷来了。 林氏自然是恼怒了。可看着一把年纪的老子娘那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她也不能真的狠下心来不管吧?于是这么些年下来,她的那些嫁妆也就都变卖的差不多了。有不够的地方,也只能趁着自己掌家的便利,悄悄的挪用了一部分武安伯府的银钱出来贴补给娘家。 可这样的事,随后不晓得是谁告发到蒋氏那里去了,蒋氏当时恼的差些儿就要让自己的大儿子叶贤锦休了她。但当时林氏的长女叶明云已经和宁远侯府订了亲,不日就要行大礼的,若是这当会叶贤锦休弃了她的母亲,宁远侯府会怎么想?那叶明云必然是要落人话柄的,这样她往后在宁远侯府里的日子肯定会不好过。是以为着叶明云着想,最后蒋氏也就只得勉强留下了林氏。后来因着林氏的次女叶明珠在京城的贵女圈中渐渐的声名鹊起,为着叶明珠往后的亲事着想,蒋氏便只能一直容忍着林氏到了现在。 可自那时候开始,虽然因着林氏宗妇的身份,蒋氏不好撸了她掌家的权利,可到底还是心中不信任她,也是不喜她。并命着林氏每月都要将这武安伯府的出入银钱册子交由她来查看,也是防着林氏再拿了武安伯府的银钱去贴补自己娘家的意思。 而因着林氏这么些年只生了两个女儿的缘故,她的丈夫叶贤锦早就是心中对她有怨言的了。这当会又出了这样一档子拿夫家的钱贴补娘家的事,夫妻两个人大吵了一家,随后他们之间那原就微薄的情分也就走到头了。不过是因着叶明云在后面给林氏撑腰子的缘故,所以叶贤锦这才容得她一直坐了自己正室夫人的位置罢了。但到底还是再也不进她的房门了,且纵然是平日里见了,叶贤锦也是话都懒得对林氏多说一句的。 可想而知蒋氏这些年过的有憋屈了。原本是一张圆润的鹅蛋脸,现下硬生生的熬的双颊都瘦的凹陷了进去。 且人都是有这样的一个心理,自己过的差了,也就见不得旁人过的好。现下林氏见着薛氏子女都有,丈夫只守着她一个人,这么些年又在外地过着头上没有公婆约束的日子,她如何会不嫉妒?更何况二房这一家子猛然的回来了,上至叶贤嘉薛氏并着叶明齐、叶明月四人,下至伺候他们四人的丫鬟仆妇,又要多添出多少嚼用并着月例银子出来?虽说这都是公中的钱,轮不到她来出,可武安伯府早就只是个花架子了,也就外头好看罢了。这些年她虽然是落了个掌家的名声,可内里也是捉襟见肘,拆了东墙补西墙,极是费力的。可末了到每个月的月底她拿了出入银钱册子去给蒋氏看的时候,蒋氏还要埋怨她不会管家,所以每个月这才花了这样多的银钱出去。而现下猛然的多了二房这么多人,每个月又要多花多少银钱出去?到时蒋氏不是要更埋怨她不会管家了?所以她心里如何会觉得自在。 第8章 而既然她觉得自己不自在了,那就没道理让旁人觉得自在的理。是以虽是一屋子的人都在和乐融融的说着话儿,林氏倒偏要提起了先前翠柳在外面骂小丫鬟的那一番话来。 若是林氏不提这话,翠柳的那事也就那样揭过去了,可现下她一提,蒋氏顺着她的话一想,刚刚有了丝笑意的面上便立时又沉了下来。 是呢,明着是翠柳在骂她身旁的小丫鬟,暗里却不是薛氏等人在向她表达不满? 于是蒋氏便冷着一张脸,只问着:「方才是谁在外面骂了我身旁的丫鬟?」 翠柳忙从后面的一众丫鬟里越众走了出来,对着蒋氏屈膝行了个礼,垂头说着:「老太太,是奴婢方才多嘴了。」 蒋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便寒声的说着:「想来是我老婆子不中用了,竟是由得你这样的一个小丫鬟来欺负我的身边人来了?还不快拉了下去,掌嘴十下。」 蒋氏明着是要让人掌翠柳的嘴,但实际上也就是想让薛氏没脸罢了。毕竟这翠柳可是二房的丫鬟。且同样都是丫鬟,怎么翠柳说了上房的丫鬟两句,倒要被拉了出去掌嘴呢?旁人见了,就只会以为着在蒋氏的心中,二房在这武安伯府里的地位到底还是不高的。 但蒋氏又有一样乖觉处,先时既然是二房的这丫鬟翠柳对着她身旁的丫鬟说的那番话,蒋氏便也只拿了翠柳来说事,命人给她掌嘴,字里行间也并没有提着薛氏半个字的不是。这样薛氏就算心里再是有气,可面上那也是没法说什么的,也就唯有暗自的受着这份气罢了。 但薛氏又岂是个傻的?她心中自然是明白,若是真由得人来给翠柳掌嘴十下,那打的就不单单是翠柳,而是她整个二房的脸面了。 所以薛氏闻言只气的浑身发颤,忙起身站了起来。因着心中实在是太着恼的缘故,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仔细考虑,只说着:」母亲,您,您不能打翠柳。「 头一日回来就这样那样的暗中给她使绊子给她气受也便罢了,现下倒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就这样明晃晃的来让他们二房没脸,将二房这样的往地下踩踏,薛氏心中如何会不气,如何会不恨?是以当下她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赶忙的出口阻止着。 而蒋氏一听她这话,原先心里不过是五分的气,现下却有个八分了。 于是她便鼻子里冷哼一声,语气也严厉了起来,直问着薛氏:「真是反了。我一个堂堂的武安伯夫人,如何连个丫鬟也不能打了?今儿个若是不能打了这丫鬟,我还要这老脸何用?「 说毕又厉声的喝叫着那些仆妇婆子:「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快拉了这丫鬟出去,掌嘴二十下。」 倒是又加了十下了。 翠柳却也是个犟的。虽然现下她心中也是被唬的突突的跳个不住,但却依然是白着一张脸,只紧紧的上齿咬着下唇,一声儿都不开口讨饶。 叶明月在旁边瞧了,真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这当口不是要强的时候啊。真要这么一直闹下去,那可真是要不可开交了,且到时吃亏的总归还是他们二房。 于是她便忙起身从绣墩上站了起来,低声的喝叫了一声:「翠柳,还不跪下。」 翠柳身为叶明月的丫鬟,那自然是听她的话的。现下叶明月这样一喝叫,她立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叶明月随后便转身面向蒋氏,陪笑说着:「祖母,这丫鬟是孙女身边的丫鬟,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您身边的人,孙女这就让她去给您身边的人陪不是。」 偏偏林氏这时又在旁边插了一句嘴,说着:「这丫鬟冲撞的哪里是母亲身边的人,她冲撞的分明就是母亲。」 好嘛,还嫌不够乱,又火上浇油来了。 虽说今日这才第一次相见,但现下叶明月心中对这个林氏真的是厌恶透了。 看来这林氏惯是个会挑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但这当会也不是计较这些个的时候了,最重要的是要赶紧将眼前的这事给压了下去。所以叶明月也只能继续的低声喝叫着:「翠柳,还不过来对老太太磕头,说你那几句话压根就没有那些意思。」 翠柳依着叶明月的话,伏了身子下去,对着蒋氏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照着叶明月的话说了一遍。 但蒋氏依然是不依不饶的要让人拉了翠柳下去掌嘴二十下。 翠柳原是个乡下丫头,胆子大,气性也大。她觉着现下她家姑娘都已经是这样低声下气的陪着不是了,可上头那个老妖婆还是要这样不依不饶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于是她便有些不忿的开口说了一声:「姑娘,我……」 只是一语未了,猛然的就只觉得左脸颊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下。她便直接懵住了,只顾抬眼震惊的望着叶明月。 而屋子里的众人也被这清脆的一声给震慑住了,皆是不可置信的望了过来。 叶明月是晓得翠柳的性子的。方才她见着翠柳面上不忿的样儿,又开口唤她,她自然是晓得翠柳是要说什么的,所以当下也就由不得她多想,直接扬手就对着翠柳的面上扇了一巴掌下去。 第9章 让她打,总好过于让蒋氏的人来打。且她打,只这一巴掌就能了事的,而由着蒋氏的人来打,那就是二十巴掌了。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但随即只听得叶明月的声音在严厉的说着翠柳:「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还能由得你这样不守规矩的撒野?看我待会儿下去怎么管教你。」 说毕,她又转身面对着蒋氏,毕恭毕敬的说着:「祖母,我这丫鬟不懂事,惹得您生气,都是孙女管教不严的缘故。孙女在这里给您陪不是了。」 说毕,便屈膝对着蒋氏行了个礼。 蒋氏还没有从叶明月刚刚掌掴翠柳的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这当会听得叶明月这样说,一时愣愣的就没有说话。 这时就听得一道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祖母,二婶婶和五妹妹今儿才回来,咱们原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何必要因着一个丫鬟扫了咱们的兴呢?依着孙女说,那丫鬟既是五妹妹的丫鬟,纵然是她先前说错了话儿,可她已经是给您磕过头陪过不是了,且五妹妹现下也责打了她,您是有宰相肚量的人,何必要跟一个丫鬟计较呢?不如就此放过了她,您觉得呢?」 叶明月循声望向坐在蒋氏身旁的那个少女。 旁的少女皆是坐在周边的绣墩上,独有这个少女却是同蒋氏一道儿坐在罗汉床上,足可见蒋氏是如何的喜爱这个少女了。 因着刚刚才厮见过的缘故,叶明月晓得这少女叫做叶明珠,是大房里的第二个女儿,也就是昨日母亲同自己说的那个京城双姝之一的二姑娘了。 叶明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这叶明珠一眼,见她穿了丁香紫色的缎面撒花长袄,桃红百褶裙,生的江南水月一般的柔美,瞧着当真是淡雅脱俗。 叶明珠这时也在望着叶明月,见得叶明月的目光,便对着她点头微微一笑。 叶明月便也面上含了笑,对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叶明珠这个时候开口帮她说话,这总是帮她的意思。 虽然若真论起来,这事其实就是叶明珠她娘林氏挑起来的,但一码归一码,至少叶明珠这个面上的人情她是要承的。 而叶明珠开了口之后,一直做壁上观的三太太虞氏也开了口。 她生的白皙圆润,笑起来更是越发的和善了,瞧着就跟那画儿上的菩萨一般。 「母亲,」虞氏面向蒋氏,笑道,「您何必要跟一个小丫鬟这样计较呢?没的倒降了您的身份。依着我说,这小丫鬟就交由二嫂和月姐儿去处置也便罢了。随意的关了她几日,饿了她几顿不成?实在是犯不着让您老这样的生气。若气着了身子,那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这虞氏倒是个会说话的。叶明月心里默默的想着,但只怕也并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且不说她先前一直做壁上观,等到这会儿事态快要尘埃落定了才开口说话,只单说她说的这几句话,若是细想来,也是很值得玩味一番。 不过叶明月倒是很有信心蒋氏会借着这个台阶下来的。毕竟这事若是再这么闹下去,不单是他们二房没脸,蒋氏面上也不大光彩。 而果然,果见蒋氏随后虽然依旧是沉着一张脸,但到底还是说着:「既是你们都这样替她求情,罢了,我就暂且饶了这个小丫鬟。不过这二十下巴掌先记着,若是改日再冲撞了我这大房里的人,哪怕就是冲撞了只猫儿狗儿,到时任凭是任何人求情我都是不依的。」 越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也就越发的严厉了起来。 这话岂非就是说二房里的人连她上房里的一只猫儿狗儿都是不如的? 叶明月心里觉得有些憋屈。但她也晓得,蒋氏这话不过是给自己挽个面子罢了,同时也是存了恫吓他们二房的意思。 若是再有下次,那她可就没有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但自然是不会再有下次的了。 叶明月吩咐着翠柳对蒋氏磕头谢恩,随后便让她出了屋子,只说让她好生的去反省反省,又吩咐着小茶去陪着她,自己则是依旧同蒋氏她们说着话儿。 只是没说得一会,外面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二爷和大公子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叶贤嘉的生母是白姨娘,当年极得叶绍松的喜爱。这自然是招了蒋氏的忌恨,后来她到底是寻了个原由,将这白姨娘远远的打发到了郊外的一处田庄子里去才算完。 那时候叶贤嘉已是晓事的了,但却是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生母被驱逐离开武安伯府。且其后他在这武安伯府中的吃穿用度等待遇自然是比不得蒋氏两个嫡出的儿子的。 他心中对蒋氏自然是有怨言。不过是因着当今天子以孝治国,极是重视官员孝顺这一品行,所以暂且他面上还是得对蒋氏做个孝顺的样儿出来。 于是他进了屋子之后,对着蒋氏纳头便拜,只说着:「母亲,不孝子给您磕头请安了。」 他这三个响头磕的毫不含糊,咚咚的响。 叶明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跪了下去,口中唤着祖母,然后也朝上不偏不倚的磕了三个响头。 第10章 方才蒋氏为难薛氏和叶明月的那一套这当会倒并没有在叶贤嘉和叶明齐的身上用上。所以叶贤嘉和叶明齐一进了屋子,立时便有两个小丫鬟抱了蒲团过来放到了地上。 待得三个响头磕完,蒋氏便让着叶贤嘉和叶明齐起来落了座,随后便一块儿说了些话。 叶贤嘉的回答自然是既恭敬又滴水不漏,蒋氏丝毫挑不到他的半丝错儿。 于是蒋氏话锋一转,便说起了方才翠柳冲撞她身旁丫鬟的事。 叶明月在旁听了,心里觉得极是不舒服。 翠柳的事,方才不是已经揭过篇去了么?现下蒋氏在父亲面前说这话是想要怎样?合着这事她还没完没了了不成? 但蒋氏的意思,一来是想防着待会儿薛氏到叶贤嘉的面前哭诉,所以现下她先拿了翠柳来说事,言下之意只说薛氏不尊敬她,这样她便占了个先机。稍后即便薛氏待会再如何哭诉,那叶贤嘉也是不能奈她何的。而这二来,她也是想瞧瞧叶贤嘉会不会出手处置翠柳,或者说会如何处置翠柳,这样她心里也就有个底,晓得往后该如何对待叶贤嘉和二房里的诸人了。 而叶贤嘉听了她的这话之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翠柳这个丫鬟竟然是敢顶撞母亲身旁的人,那还留着她做什么?杖毙了也是就了。」 叶明月闻言,大吃了一惊。 翠柳是十二岁的时候到她身边来的,大家一块儿在一起处了三年,那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怎能现下说杖毙就杖毙?且方才翠柳的那番话,说起来还是她示意翠柳去说的呢。 叶明月当下便低声的叫了一声父亲。 但叶贤嘉却是抬眼望了望她,然后对着她摆了摆手,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叶明月无法,也只得紧紧的抿着唇,不再说话。 可到底还是心中紧张的,交握着放在膝上的一双手都在不住的打着颤。 现下翠柳的一条命可都是握在蒋氏的手掌心里了。若是蒋氏是个通达的,开口饶了翠柳的命,那自然是最好的局面,但若是蒋氏是个心狠的,顺着叶贤嘉的话应了,那翠柳岂非是…… 想到这里,叶明月的一双手握的也就越发的紧了。 不过她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若事情果真发展到了那一步,无论如何她都要出面哀求的。 而蒋氏听了叶贤嘉的话,心里也是大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着叶贤嘉碍着她嫡母的面儿,怎么着也是要责罚翠柳一番的,到时她便唤了府里许多有头脸的丫鬟仆妇来看,这个翠柳是因着顶撞了她身旁的人被叶贤嘉下令责打的。这样一来是全了她的面儿,二来也是教那些下人晓得,并不能因着二房现下瞧着如日中天,往后就能可劲儿的去讨好二房,而将她这个老婆子以及大房和三房都不放在眼里的。但是没想到,叶贤嘉竟然是个这般狠的,不说如何责罚翠柳,反倒是直接开口就说杖毙了也就是了。 这话倒教她怎么接呢?若是她顺了叶贤嘉的意思,说杖毙了翠柳,那岂非到最后她也落了个心狠不好的名儿? 不过是冲撞了她身旁的两个丫鬟罢了,且若真细究起来,翠柳说的那番话也是字字在理的,原就是她理亏在先。且方才翠柳已是磕过头了,叶明月也陪过不是了,现下她依然还是要这般不依不饶的,若是传了出去,她这个刻薄心狠的骂名指定是要落下的。 是以蒋氏这当会只被叶贤嘉这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堵的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心里极其的难受。 随后她虽然面色十分的不好,但依然还是得说着:「算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做什么还要喊打喊杀的?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就是了。」 叶贤嘉听了,便忙称赞着:「到底是母亲大度。」 但蒋氏的这个大度样儿做的自己心中十分的憋屈。 于是她面上便有些恹恹的,不大想和二房的这几个人斗智斗勇了。实在是二房的这几个瞧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她便说着叶贤嘉和薛氏等人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必然是累了,现下就下去早些歇息吧。 叶贤嘉和薛氏闻言,便领着叶明齐、叶明月站了起来,开口向蒋氏作辞。 这时就见有府里的一个仆妇在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蒋氏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于是当先便冷声的问着:「你这样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看我待会不揭了你的皮。」 那仆妇一见蒋氏这样,便晓得她现下正气不顺,忙走了进来,双膝跪了下去。然后面上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着:「是管家打发我来问一声,二爷和二太太以及大公子和五姑娘的箱笼倒是搬到哪个院儿里去呢?」 蒋氏就没有做声,只是转头眼望着林氏。 既然现下是林氏在管家,那这样的事自然就该是她来操心。 不过蒋氏多少也是有责怪林氏的意思。 明晓得叶贤嘉和薛氏今日回来,怎么他们的住处倒是不提前打理好,现下倒要管家着人来问?可见林氏就个不会做事的。 第11章 而林氏在蒋氏如刀的目光中,起身从玫瑰椅中站了起来,面上也有几分不虞,便沉声的对那仆妇说着:「糊涂东西!这样的事也要来问我?自然是将二爷和二奶奶的箱笼搬到他们以往住的那院儿里去了。」 叶贤嘉身为庶子,自然是不得蒋氏喜欢。娶的又是个商家女,那会儿他成亲之后,蒋氏也不过是拨了一个狭小的东小院给他们两夫妇居住罢了。 而薛氏听了林氏的话,心里未免就有些个动气。 以前是他们两夫妇住着那东小院倒也罢了,可是现下是有儿有女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是这样大了,难不成倒还要跟着他们两夫妇一起住在东小院里不成?那成了个什么样子? 于是薛氏便上前一步,开口问着蒋氏:「母亲,我和二爷仍旧住在东小院也便罢了,只是齐哥儿和月姐儿却是住在哪里呢?」 蒋氏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林氏,目光中带了询问的意思。 林氏便解释着:「这东小院虽说小,但大大小小也是有个十来间屋子,且前厅后舍都俱全,齐哥儿和月姐儿也是住得下的。再则,二叔现下是回京述职,到时到底是留京呢,还是外放呢,这也还是没有定的事。所以媳妇是想着,不如暂且他们二房一家子都住在东小院里,等过后二叔的官职定了下来,再给齐哥儿和月姐儿另外收拾屋子也是不迟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叶贤嘉述职之后依然是到外地为官,他们一家子不还是要离京的?倒赶着这样给叶明齐和叶明月收拾屋子做什么呢?没的白费那个功夫。 薛氏听了林氏这样的话,一时只气得双臂都发软了。 于是她冷笑了一声,便说道:「好教大嫂得知,我和二爷已是商量过了,这次不论二爷是留京还是外放,我和齐哥儿还有月姐儿都是要留下来不走的。齐哥儿和月姐儿都这样大了,古人都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再和我们一块儿混住在一块,成个什么样子?传了出去,这脸面还要不要了?且他们兄妹两个都是姓叶,这武安伯府怎么说也该有他们的一处院子,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氏这也实在是气狠了,所以这话说的也就不怎么客气。 叶贤嘉在一旁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先时自打回来,在大门口就受了那样多的慢待,随后蒋氏又抓了翠柳的事不住的做文章,现下林氏又是这样说,实在是有些过了。 便是泥人也有个性儿的,若是一味谦让,反倒真以为他怕了她们似的。所以便由着薛氏去说,他也是不怕的。 而薛氏的这几句话只抢白的林氏无言以对。 蒋氏的脸更是沉了下来。 这个林氏实在是太不会办事了。现下被薛氏这样直接问到脸上来了,连带着她夹在中间也是没脸的。 她是想着要给叶贤嘉和薛氏下马威的,也是让他们心里认清自己庶出的身份,心中忌惮她的意思,但她却并没有想过要在房舍这事上做什么文章。 毕竟叶明齐和叶明月都这样的大了,纵然是亲兄妹,那多少也是要避些嫌疑的。若是他们两个真住在一个院儿里了,传了出去,不说他们两个,这整个武安伯府都要被人耻笑。 于是蒋氏就狠狠的剜了林氏一眼,随后便对着叶贤嘉和薛氏说道:「这样罢,齐哥儿便同着信哥儿在前院里住着。左右他们两个都是好学的,日夜在一块儿讨论讨论时文也是好的。至于月姐儿,「 说到这里,她沉吟了会,然后就又说道:「我记得花园子里有一处泠雪轩,倒是一直空置在那里没人住。就让月姐儿住在那里罢。再有,蓉姐儿过完年就8岁了,也大了,就从她姨娘的小院儿里迁了出来,住到泠雪轩的厢房里去。」 她这一番安排倒是合情合理。当下叶贤嘉和薛氏也就不再说什么,齐齐的应了一声,随后便带了叶明齐和叶明月出了屋子。 薛氏一出了钟翠堂的门便落了泪。 她一边儿哽咽着,一边儿就说了她和叶明月到钟翠堂里来之后蒋氏等人是如何为难她们的话。 「……哪里像是一家子的亲人,倒整个儿的就像是一副对仇人的架势。咱们好歹也是十六年没回来,可今儿一回来就是这样对咱们。若是早知如此,我是宁愿在庄子里住也是不回来的。」 薛氏当初的陪嫁里面有好几处庄子,各个都是不差的。有一处庄子更是位于京郊,是五进的,里面满植了各样珍贵的名花,极是雅致。 薛氏现下说的就正是这处庄子。 若是按着手中的钱财来说,这整个武安伯府加起来都未必有她有钱,所以她是有底气硬的。只不过到底是吃了商女出身的亏,再有钱也是被人看不起。 而叶贤嘉也是个精明的。当年他晓得依着自己庶子的出身,蒋氏在他的亲事上自然是不会上心的,与其娶了个小官小吏的女儿,倒不如娶了薛氏。 即便薛氏是商家女,可旁的不说,至少她是是薛老爷子和薛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娶了她,她定然是会带了一笔好嫁妆过来。而官场上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也很多。这些年他几次遭了贬谪,最后不也是花了银钱上下打点,这才一路升到了泰州知州的这个位置? 第12章 现下叶贤嘉瞧着薛氏满面泪痕的样,便宽慰着她:「母亲惯常是这样刻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无非是想着,我原是个庶子出身,可非但是前些年中了两榜进士,现下又进京述职,齐儿明春又要参加会试,咱们二房是远远的强过了大房和三房,她心中不忿罢了。且也怕咱们往后欺压大房和三房,所以她今日便想着要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威压咱们一番而已。但其实她这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是呀,」叶明月也在旁边凑趣笑道,「她们这样儿原是怕咱们呢。纸老虎而已,风吹吹就会坏的,娘你压根就不用将她们放在眼中。」 叶明齐是个性子耿直的,说话直接:「只是祖母和大伯母她们这样为难娘和妹妹,我是心里不舒服的。改明儿这场委屈我势必是要替娘和妹妹讨还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对叶明月说着:「圆圆,方才你很不应该对着她们那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你可是咱们娇宠着长大的,怎能让你头一日回本家就这样在人前小心翼翼的呢?哥哥心里难受。」 叶明月听了,心里极其的感动。 叶明齐大着她六岁,自小便护着她。她还记得她五岁那年,她同苏玉一块儿玩耍的时候,苏玉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将她给推倒了。叶明齐当时真真是怒发冲冠,险些儿不曾将苏玉给推到水池子里面去。 「哥,我晓得你心里关心我。」叶明月赶忙笑道,「只不过我倒也不觉得这样是低声下气。不过是说得几句软一些的话罢了,大家面儿上过得去也就成了,难不成我心里还真怕了她们不成?」 「圆圆这话说的极是。」叶贤嘉在一旁抚着胡须笑的欣慰,「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咱们是没必要同她们过多计较的。咱们好生的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随后他又转头对薛氏说着:「往后你该学一学圆圆,收收你的性子。譬如说方才,若是你和圆圆因着翠柳的事当面顶撞了母亲她们,虽说一开始是她理亏在先,可若是你和圆圆开口顶撞了,那理亏的就是你们了。到时势必是要说你们不孝的,不说你们走了出去是要被人笑话,便是我现下正是述职的关键时候,若是教那等好事的人晓得了,因着这事参了我一本,到时我的官职可能非但没得升,反而还会下降呢。」 薛氏原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哪里会晓得就这样的一件小事,背后还会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于是当下她便很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沉住性子。 叶贤嘉这时又望着叶明月,心里只在惋惜。 薛氏是个直爽沉不住的性子,长子的性子随了她。倒是这个女儿,虽然现下年岁还小,却是晓得该忍让的时候就要忍让,又宠辱不惊。若她是个男儿身,来日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但可惜到底只是个女儿身,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待在家宅之中罢了,真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过纵然是如此,叶贤嘉私心里也是想多教叶明月一些东西。于是他便对叶明月说着:「方才我提议要杖毙翠柳的时候,想必圆圆你的心中有怪为父心狠的意思罢?」 叶明月微垂了头,低了头用手弄着衣带,没有说话。 她方才确实是觉得叶贤嘉心狠。 虽然她晓得在叶贤嘉的眼中,翠柳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等同于货物,叶贤嘉是不会将她的生死放在心里。但叶明月多少还是会觉得叶贤嘉有些心狠。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这时就听得叶贤嘉在笑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我那样说,你祖母势必还要不停的拿翠柳的事做文章。正所谓是盛世施仁政,乱世用重典,其实放在这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我说了要将翠柳杖毙的话,一来是一下子就震慑住了你祖母,二来也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她。你试想想,若是你祖母同意了我杖毙翠柳的提议,往后她势必是要在外落了个刻薄心狠的名声。她是最重名声的人,如何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所以纵然是她当时心里再憋屈,可也唯有说这件事就这样的算了,以让自己给旁人留了一个大度的模样。而既然她自己都亲口说了这件事就这样的算了,那往后她便是再也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了。这样永绝后患,岂不是好?」 叶明月闻言想了一想,蒋氏当时说着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就是了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确实跟开了个颜料铺子似的,极其的精彩。 于是叶明月就拍手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这招果然是高。」 「这孩子,」薛氏便嗔着她,「哪里有这样和自己爹爹说话的?」 可她话虽然是这样说,面上却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反倒满是笑容。 叶贤嘉夸赞叶明月,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 高兴完了,薛氏又对叶贤嘉和叶明齐说着:「老爷,你先和齐儿去前院里看看屋子。大嫂那个人,我今日在一旁冷眼瞧着,仿似是比以前越发的难相处了。纵然是她晓得咱们今日会回来,只怕东小院那里也是没有遣人好好儿的打扫。再有齐儿住的屋子,也要着人好好的去归置归置才是,你们两个就带了小厮和家人去前院里整理屋子。我和圆圆去泠雪轩瞧瞧。」 第13章 叶贤嘉和叶明齐答应着转身自去了,这边薛氏便同着叶明月一道逶迤往泠雪轩而来。 泠雪轩在园子里的东北角上,小小巧巧的,一总也就十来间屋子。 薛氏进了院门就不大喜欢这里,嫌这里太紧凑。不过叶明月觉得还可以。 院子里有着用数块尧峰石堆叠而成的小巧假山。虽然这尧峰石没有太湖石的玲珑剔透,但胜在古朴苍劲,也着实不错。且上面苔藓丛生,与旁侧栽种的一株叶片青翠的芭蕉相映成趣,瞧着更为的悦目。石子甬路一侧还有一棵香樟树,夏日里坐在树下面消暑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于是叶明月就挽着薛氏的胳膊,笑道:「娘,我倒是很喜欢这里呢。」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说着:「罢了,你喜欢就好。」 便是不喜欢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这是她自个儿的家,自然是满宅子里的院子都可着叶明月来挑拣,她爱住哪个就挑了哪个去住,可在这武安伯府,却是由不得她们娘儿两个来做主。 薛氏心中很是怜惜叶明月,只觉着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于是她便又接着说道:「娘在京郊有处五进的庄子,你晓得的吧?从今日起,那处庄子就归你了。往后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庄子就做了你的嫁妆。」 叶明月大窘。 她这才多大啊,薛氏就跟她说起了嫁妆的事。 于是她便红了脸,没有接话。 薛氏却还是继续的打趣着她:「怎么,害羞了?我的圆圆这样的人物相貌,将来也不晓得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呢。到时我和你爹爹可要好好儿的把把关,轻易不能让他娶了你去。「 叶明月这当会真的是羞的满面通红了。 于是她便嗔着薛氏,说道:「娘,你这会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晌午都快要过了,咱们还不进去瞧瞧我的屋子,看有什么要归置的好及时添补,不然等天黑了,你女儿我睡哪里去?」 薛氏见着她脸泛红霞的娇羞模样,只觉得方才在钟翠堂里受的郁闷气这会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老爷那句话说的对,咱们好生的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至于其他的人,理她们呢。 于是薛氏便拍了拍叶明月的手,笑道:「好,那咱们就赶紧去瞧瞧圆圆的新屋子。」 这泠雪轩的房舍也是小小巧巧的。正面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舍,槅扇和廊檐柱子上的绿漆都有些剥落了。 薛氏一面说着待会儿要让人过来将这些绿漆全都刷新一遍,一面就挽了叶明月的手进了正屋。 然后她方才还喜笑颜开的脸立时便又沉了下来。 薛氏拉了叶明月的手一进泠雪轩的那三间正屋,真真是气的当场险些儿没直接背过气去。 因着这三间屋子都还没有隔断,所以是可以一眼望得到底的,于是呈现在薛氏的面前就是几堵斑驳不堪的白墙。 这还不说,地上的灰尘足足有寸厚,墙角里还有蜘蛛网。只不过现下天寒地冻的,连蜘蛛都扛不住,不晓得藏到了哪里去,只余了一些白晃晃的蜘蛛网在那里,不然还不得满地满墙的都是蜘蛛爬啊。 这样的屋子还能住人? 薛氏当即就转了身,想要去找蒋氏好好的说道说道这个理。 只是才刚刚走下青石台基,就见着蒋氏身旁的冯嬷嬷正带了几个婆子和小丫鬟过来。 冯嬷嬷现年五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领棕色素面的杭绸出风毛袄子,头上戴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打扮的较其他的嬷嬷体面多了。 她虽然是在蒋氏身边伺候的老人,可也并不托大,见着薛氏和叶明月的时候就屈膝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二太太,五姑娘。」 薛氏对这个冯嬷嬷倒还是很有好感。 当年她做新媳妇的时候,蒋氏没少给她立规矩。彼时这个冯嬷嬷很是在蒋氏面前替她讲了几句好话,所以薛氏一直都记得冯嬷嬷的这些个人情。 这当会她一见着冯嬷嬷向她行礼,忙吩咐着小丫鬟扶了冯嬷嬷起来,笑的温和的说着:「冯嬷嬷,咱们可是有许多年没见了呢。」 刚刚在钟翠堂的时候,蒋氏身边伺候的只有几个丫鬟,薛氏并没有看到冯嬷嬷。 当下薛氏心中甚是高兴,便唤着文鸳过来,问着他们带回来的那些土仪在何处,说是要拿了一坛子惠泉酒和一包麻糕给冯嬷嬷。 然后薛氏又对冯嬷嬷笑道:「我和老爷回来的匆忙,也没有来得及买些什么。知道嬷嬷你没事的时候爱喝上一盅,所以路经无锡的时候特地的买了那里的惠泉酒。再有那麻糕,味道也罢了,不过是占了个香脆松软这四个字,吃着也还凑合,嬷嬷你拿了一包回去吃。」 其实薛氏自然是不会因着冯嬷嬷一个人的缘故特地的去买了这惠泉酒,只不过是这样说着好听些罢了。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面子情儿罢了。 而冯嬷嬷也是个人精,她心中当然也是晓得这一点。但就算如此,她还是颇为动容。 毕竟她就算再有体面,可到底也只是个奴婢,且还是蒋氏身边的奴婢。都过了这十六年,难为薛氏还能记得她没事的时候爱喝一盅,还要拿了惠泉酒和麻饼给她,这足以让她领了这份人情了。 第14章 冯嬷嬷便没有推辞,只是又对薛氏屈膝行了个礼,说着:「那老婆子就多谢二太太的赏赐了。」 薛氏笑着让她快起来。一面听着文鸳说带回来的那些土仪都在箱笼里,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出来。薛氏便嘱咐着文鸳,让她待会儿别忘了拿一坛子惠泉酒和一包麻饼送到冯嬷嬷的屋子里去。文鸳应了,薛氏这才转过头来,问着冯嬷嬷到这里来的缘故。 冯嬷嬷就说道:「方才我听得老太太说要让五姑娘住在这泠雪轩里。我想着这泠雪轩一向是没人住的,只怕荒芜的很,便领了几个婆子和丫鬟过来,帮着二太太您一起收拾收拾这里。」 叶明月闻言,止不住的就留神多望了冯嬷嬷两眼,心里只想着,这个冯嬷嬷倒是个有心的,且做事也全面,难怪母亲心里会一直念着她的好。 而薛氏听了冯嬷嬷的话,当下也将要去找蒋氏的念头给忘了,立时就喜道:「我方才还愁着,就我身边的这几个丫鬟婆子不成事,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屋子收拾出来呢。可巧嬷嬷就带了人来了。」 冯嬷嬷只说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她不过奉命跑一趟腿罢了。随后便开口作辞,说是老太太还吩咐了她做其他的事。薛氏也没有留她,只是让身边的小丫鬟好生的送了她出去。 待得冯嬷嬷离开,薛氏便轻哼了一声,转头对叶明月说着:「你祖母先时那样羞辱我们,现下倒又让冯嬷嬷带了丫鬟婆子过来帮咱们收拾屋子,可不就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她这个情我是不会领的。」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院子和屋子里已经忙开的那些冯嬷嬷带过来的丫鬟婆子,又伸了食指竖在唇边,意思是让薛氏悄声些儿,不要让这些人听到了,回去告知了蒋氏,到时蒋氏若是又开始兴妖作怪的,可实在是烦人的紧。 薛氏会意,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所有的婆子和丫鬟将这屋子和院子里里外外的好好儿的收拾干净,又让文鸳去东小院那里唤了欢嫂和柳嫂过来。 欢嫂和柳嫂是薛氏出嫁之时陪嫁的两房家人。当初她随着叶贤嘉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有些不好携带的嫁妆没有带走,依然是放在了东小院正房的两边耳房里。虽然是每间耳房门外她都亲自的上了两道锁,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便留了欢嫂一家人还有柳嫂一家人在这里看守着。 文鸳应了,转身忙忙的去了。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又转了回来,身后正跟着一个身着驼色绫袄的妇人。 「太太,」文鸳垂手笑道,「我方才出门就正好碰到了这个自称是您身边以往伺候的人——她说她叫做欢嫂——急急的向这里来,说是听得您现下在这里,所以赶过来见您呢。」 欢嫂此时忙抢上来向薛氏磕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中有着泪水。 「太太,」欢嫂望着薛氏,热泪盈眶的说着,「奴婢盼了您十六年,您这可算是回来了。」 欢嫂比薛氏大了个三岁。她原是薛氏身旁伺候的丫鬟,薛氏出阁的头一年,由着薛老夫人做主,将欢嫂指给了薛家的一个小厮。等到薛氏出阁的时候,欢嫂一家人便做了薛氏的陪房。也正是因着信任,所以薛氏才将看护自己嫁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了她。 当年薛氏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欢嫂才刚二十出头,现下却是快要四十岁了。薛氏心中也觉颇多感慨,忙弯腰俯身亲自扶了欢嫂起来,主仆两个人对着垂了一会儿泪,说了一会儿别后之情,然后薛氏又让欢嫂见过了叶明月。 欢嫂忙对着叶明月行礼,赶着叫她五姑娘。叶明月因着晓得这欢嫂是以往在伺候母亲身旁的老人,于是言语之间对着她便甚为的客气。 一时薛氏又问着欢嫂,她走后,耳房里的嫁妆没人进去动过的吧? 欢嫂便回道:「太太放心,奴婢这些年一直好生的守着您的这些嫁妆,再不让人靠近那两间耳房的。只是前几年,大太太倒是去了您的东小院几次。太太您也晓得,老太爷和大爷惯是个散漫、花钱如流水的性子,一早就已是将这武安伯府的家业败的差不多了。后来您随了二爷去外地赴任,大爷又求了老太爷和老太太,拿了好些银子出来给他在锦衣卫里捐了个校尉的官儿,这下子这武安伯府可真的是只剩了个花架子了。大太太虽然掌着家,可手里没银子,日子也难过,于是她就打起了您那些嫁妆的主意。前几年她见天儿的就去您的那东小院里转悠,又请着奴婢和柳嫂子喝酒。太太也晓得奴婢的,酒是一滴也不沾的,更不领大太太的这个情。到底她说想进耳房里去瞧瞧您的嫁妆,好见识见识一番的时候,奴婢只冷着脸说两边耳房门上四把锁的钥匙都是太太临走的时候带走了的,大太太也没得办法。只是有一件事奴婢要告知太太,有两次我见着柳嫂子在用手拨弄耳房上的那几把锁。当时我问了,她却说她是见着那耳房的门和上面的铜锁有些脏了,拿了抹布要擦呢。只是奴婢心里觉得这事有蹊跷的,白来告诉太太一声,让您往后多留意留意柳嫂子一些。」 柳嫂同着欢嫂一样,以前也是在薛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后来年岁大了,便配了小厮。等到薛氏出阁的时候,便也带了他们一家人过来做了陪房。 第15章 当下薛氏听了欢嫂的话,只气的咬牙说着:「我素日待她不薄。那时候她的小子刚生了下来,体弱多病的,眼瞧着就是不成的了,不还是我特意的请了王太医过来给她小子诊治?这才将她小子的一条命从阎王爷的手里夺了回来。不想就为了旁人的那几口子黄汤,她倒和着旁人一起来算计我的嫁妆来了。」 说着,一叠声的就要让人唤了人牙子过来,怒道:「这样胳膊肘朝外拐的人还留在身边做什么?还不快叫了人牙子过来,将他们一家子全都发卖了出去呢。」 叶明月这时却眼尖的瞧见了欢嫂的唇角微微的翘了起来,且见她眼中也是有着得意之色。 叶明月心中便有些疑心。又便想着,仅凭了这欢嫂的一面之词就要定柳嫂的罪,实在是有些武断了。莫若等她们都安定了下来,再细细的让欢嫂和柳嫂对了质,到时才能分得清到时谁是白谁是皂。 于是她就劝着薛氏:「娘,好在您的嫁妆都好好儿的,一件也没有丢失,这个才是最紧要的。至于其他的,等咱们安定了下来,再叫了柳嫂过来细问也是一样的。哪里能现下就让人牙子将他们一家子都给卖了呢?且咱们家可从来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卖人的呢。」 卖人总归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薛氏听了,便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她心里到底还是恼着的,一双柳叶眉就高高儿的翘了起来,很是有些气不顺的样子。叶明月见状,便伸手挽了她的胳膊,扶着她,一面又四处的望着。 院子里和屋子里虽然都有丫鬟婆子拿了笤帚和抹布在收拾着,可到底也是空落落的,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不过好在右侧那里有一处游廊,倒是可以勉强先在那里坐一坐。于是叶明月就有心要扶了薛氏往那边走,意思是要到那里去坐一会儿。 一面回头又见欢嫂呆立在原地,双眼发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于是叶明月便开口唤着欢嫂:「欢嫂,你且过来。」 叶明月的声音一贯都是轻轻柔柔,既娇且软。便是发脾气的时候,那声音听着也不像是在呵斥人,倒像是在撒着娇。可是这会,欢嫂猛然的听了叶明月的话,还是只觉得如轰雷掣电一般,这样大冷的天,背上竟还蹿了一层冷汗出来。 可到底也只能敛了心中所有的狐疑和不安,面上还得陪了笑,逼着手,小心翼翼的赶上前来,问着:「姑娘叫奴婢有事?」 叶明月摇头,笑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唤了你过来同母亲一块儿说话罢了。」 只是欢嫂纵然是面上掩饰的再好,可目光到底还是躲闪着的,并不敢去看叶明月。 叶明月一时就越发的觉得这欢嫂心里有鬼了。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薛氏一块儿坐在了游廊上,一面看着丫鬟婆子收拾,一面同薛氏说着话儿。 片刻之后,只听得薛氏长叹了一声,说着:「我也真是气糊涂了。今日一回来,连着发生了这么多样的事,就没有一样让我顺心的。」 叶明月便安慰着她:「等过了今日,自然是一切都会顺心的。您看,父亲进京的时候,苏叔叔不是托了父亲给苏大人转交一封书信的么?苏叔叔是宛平苏家的分支族人,但这苏大人可是宛平苏家的嫡枝一派呢。我听得父亲说,苏家在宛平也算是个高门大户了,祖上是出过太傅和少师,还有好几个进士的。便是这苏大人,现下也是官至礼部尚书,又兼着东阁大学士的位子,这可是了不得的。父亲和苏叔叔这样的交好,大哥又和莹姐姐定了亲,那说起来咱们同宛平苏家也是姻亲了呢,苏大人岂有个不器重父亲的道理?依着我想,父亲述完职后定然是会留京的,且官职肯定还能再往上升。再有哥哥,明年春闱的时候,依着大哥的学问,那自然是能中了进士的,说不定就中了个状元呢。到时您可就是状元的娘了,说了出去,谁不艳羡您呢?「 她这样一说,薛氏岂有个不高兴的? 薛氏一脸的愁云当即就散掉了,眉开眼笑的喜道:「状元我是不指望的了,你哥哥能中了个进士,娘就已经很高兴了。」 娘儿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薛氏的兴致就越发的高了起来。 因见着丫鬟婆子还在打扫收拾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好。薛氏便吩咐着彩凤在这里看着这些丫鬟婆子打扫收拾,自己则是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叶明月笑道:「这样光秃秃的屋子,可怎么住人呢?纵然是待会儿你祖母和你大伯母送了些摆设的玩意儿过来,那些我也瞧不上眼。不如现下趁着这些丫鬟婆子还在打扫收拾屋子,你同娘到了前面的东小院里,瞧一瞧娘的嫁妆,在里面拣了些好的来给你妆扮屋子。」 叶明月闻言,便也起身,随着薛氏一路逶迤前往前面的东小院里来了。 东小院是个二进的小院落,两边东西厢房,上边儿是一明两暗三间正屋,连着两侧的两间耳房。 院子和屋子里有丫鬟婆子正在收拾着,只不过却并没有看到叶贤嘉和叶明齐的身影。薛氏问了一问,晓得他们两个还在前面儿看着小厮收拾叶明齐的屋子呢。 于是薛氏便让文鸳拿了自己紫檀木描金的梳妆匣子过来,随后打开了,自一只小奁里面拿了四把黄铜钥匙出来,交给了欢嫂,让她去将两边耳房上的锁打开。 第16章 这四只铜锁很有些年头了,一时容易打不开。欢嫂也是开了好一会儿才开开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是欢嫂伸手推开了耳房的门。 叶明月见薛氏抬脚就要进去,忙拉了拉她,说着:「娘,这屋子闲置了许久,只怕里面的气味不好。咱们在外面略等一等,等里面的气味散一散再进去。」 薛氏应了,又吩咐着文鸳和欢嫂进去将两间耳房墙上的窗子都打开通风,然后过得片刻之后她方才带了叶明月进了耳房里面。 叶明月一进了耳房,便只有赞叹念佛的份儿。 里面乌压压的堆着好些东西。大大的香樟木箱子也不晓得有多少只,另外桌椅、围屏,乃至于床这些大物件都是有的,其他又零零碎碎的堆了一些小物件。 薛氏一进去,便凭着印象让文鸳和欢嫂开了几只香樟木箱子。 叶明月探头一望,见里面原来是各样缎子布匹。难得收在这箱子里这么些年,竟然还是五彩炫耀的,一些儿都不见坏。 薛氏在一只装着皮货的香樟木箱子面前站住了,弯腰挑挑拣拣了一会,拣了几张狐皮、紫貂皮和灰鼠皮出来,说是天冷,要给叶贤嘉和叶明齐各做一件灰鼠皮的鹤氅,给叶明月和自己各做一件紫貂皮的袄子,然后再给叶明月做一个银狐皮的围脖,自己做一只玄狐皮的暖额。 随后她在耳房里四处走了走,便吩咐着欢嫂:「你去二门上叫几个小厮过来搬东西。」 欢嫂答应着去了。这边薛氏便吩咐着文鸳和一众小丫鬟:「待会儿让小厮将这张花梨木雕花架子床、再有这一堂成套的酸枝木家具都搬到姑娘的屋子里去。摆件之类的,就这架紫檀木架绣玉兰花的屏风罢,我瞧着倒还雅致。这一箱子里都是各样的花瓶瓷器,也让小厮抬到了姑娘的屋子里去。」 叶明月闻言探头一望,见薛氏所指的那只大大的香樟木箱子里林林总总的放了些诸如汝窑的天青色美人觚、花囊、大盘,宣窑的瓷盒,花瓶、定窑的粉定瓶等物,哪一样儿不是精品? 叶明月当即就咂舌说着:「娘,您巴巴儿的将这些瓷器都拿到我屋子里去做什么?我暂且还用不了这么多吧。再说,您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将这些都给摔坏了?」 薛氏闻言,却是毫不在意的说着:「摔坏了就摔坏了,值当什么?这样的东西,娘这里还有好几大箱子呢。到时再给了你两箱子也就是了。」 叶明月当即就默默的在心里流泪了。 有一个土豪娘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豆_豆_网。 随后薛氏又挑挑拣拣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有前朝的名人字画,越窑的如意云纹镂孔熏炉,乃至于屋子里各处的帘幔,鎏金银质的缠枝葫芦纹帐钩,再有各样餐具、茶具、手炉等小物件,又有被褥、坐垫、靠背等一应之物,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足足堆了有个小半间屋子,四五个小厮来回的搬了十来趟才搬完。 好在将这些物件搬过去的时候,丫鬟婆子已经将泠雪轩屋子和院子各处都收拾干净了。于是薛氏便指使着她们将这些物件各个的放到该放的位置去。 等到这些儿都做完了,早就是半下午了。可瞧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屋子,叶明月只觉得高兴不已。 先前空旷的屋子这会子早就是被碧纱橱给隔成了三间。明间做了正厅,东次间是卧房,西次间则是书房。窗子都新糊上了银红色的纱,远远瞧着如云似雾一般,缥缈的很。屋子里各处桌椅也是揩抹得光鲜亮丽。字画挂到了墙上,粉彩的连珠纹花瓶和四季花卉小插屏也是放到了八仙桌后面的酸枝木翘头条案上,怎么瞧就怎么好。 叶明月只喜的伸了双臂就抱住了薛氏,笑道:「娘,你真是太好了。女儿谢谢你。」 上辈子她被养父养母那样的忽视,这辈子却碰到了薛氏这样一个如此娇宠她的娘,何其有幸。 只是薛氏却还是觉得不大满意。 她皱眉说着:「屋子外头的槅扇和柱子上的绿漆都还没有重新刷呢。这条案旁边的那两只海棠高几上也还是空落落的,连盆时新的花卉盆景都没有。再有我方才瞧着院子里左手边的那间鹿顶耳房,想着要将那间屋子给你改成一间小厨房,这样日常你要个汤汤水水,糕点之类的也容易。不过今儿暂且先这样收拾下吧,明儿我再叫了人过来弄这些。」 薛氏毕竟是快要三十五岁的人了,连日来原就在路上奔波,今日回武安伯府之后在钟翠堂又发生了那样多的事,现下又给叶明月收拾了屋子,早就是觉得累了。 于是她便说乏了,要回去好生的歇一歇。叶明月闻言,忙扶了她的胳膊,亲自将她送到了院门那里。只是薛氏临回去的时候依然是不放心的,只是不停的嘱咐着叶明月:「那两床被子放的有些年头了,只怕是潮的很。可是今儿下雪,也没法子晒晒。待会儿你吩咐着黄鹂和翠柳在屋子里笼了火盆子,暂且将那两床被子好生的放在熏笼上面烘一烘,往后等日头好的日子再好好的晒一晒罢。再有在鼎里面贮几把百合香。这屋子多少年没人住了,虽然是收拾干净了,可难免的总还会有些味儿,有些香味遮一遮总是好的。」 第17章 叶明月一一的答应了,然后手扶着门框站在院门口,眼望着薛氏的身影不见了才转身回来。 可心中到底还是兴奋的,一些儿都不觉得累。因又想起薛氏先前说的那十来株檀香梅,便唤了黄鹂过来,要她同自己一块儿去那里折几枝梅花回来插瓶。 黄鹂是叶明月身边的大丫鬟。她现年十六年的年纪,为人最是平和稳重。 叶明月自己是个路痴,早就不记得薛氏方才指给她看的那十几株檀香梅栽种在何处了。但黄鹂却是个极有方向感的。叶明月便是想着,方才她随着薛氏一路去钟翠堂的时候,黄鹂也是跟在了她身边的,想必黄鹂当时已是将这一路的场景都记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对她说要去折几枝檀香梅,然后跟在她身后走就可以了。 而果然,她一说了要去折梅花这话之后,黄鹂是一些儿都没有想,直接抬脚就往外走。 这武安伯府的花园子虽然只有个二三十亩大,但一路小径蜿蜒,树木花卉丛生,叶明月走在其间早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难得黄鹂不过是走了一遭儿,竟然就能将这院子的路径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一路绕树穿花,又过了一处蔷薇架,总算是到了檀香梅那里。立时就有一阵扑鼻的幽香迎面而来。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十来株檀香梅。 深黄花瓣,紫色花心的梅花簇簇拥拥的在枝头开着。灰褐色的遒劲枝干上还有着素白的积雪,映着半含的腊梅,分外的晶莹剔透。 好在这十来株檀香梅都并不高。于是叶明月便仰了头,细细的瞧着哪枝好,打算多折几枝,到时遣了人送去给父亲母亲和哥哥插瓶。 这边她刚折了一枝,就不小心教枝干上落下来的积雪给迷到了眼睛,便垂了头只管用手揉着。 黄鹂见了,忙两步赶上前来,伸手接过了她手里拿着的那枝梅花,又说着:「姑娘,您去旁边歇一会子,让奴婢来折吧。」 叶明月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忽然就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说着:「五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叶明月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围了湖蓝撒花斗篷的韶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后面一个丫鬟手里撑着青绸油伞给她挡着空中飘散的小雪。 却是叶明珠。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望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就抬脚慢慢的走了过来。 因着是平辈,且方才在钟翠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厮见过了,所以即便是叶明月晓得叶明珠比自己大了个一岁多,可这当会见着叶明珠走了过来,她也并没有要对叶明珠行礼的意思。 她只是上前两步,笑着叫了一声:「二姐姐。」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笑靥如花的模样,宛然就是一派天真无邪的小女儿情态。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记得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叶明月出手掌掴翠柳的那幕场景。 那样的果断利落,可见当时叶明月的心思转的有多快。 以一个巴掌,换来了翠柳原应该挨的二十巴掌,又成功的保住了二房的脸面,便是她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下,只怕都不能这样快的做出那样的决定。 所以眼前这个瞧着天真烂漫的五妹妹,内里只怕是个不简单的呢。 叶明珠微微的眯了眯一双杏子眼,面上带了和善的笑意,目光在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上看了一眼,而后笑道:「五妹妹这是在折梅花?」 「是啊,」叶明月点头笑道,「先时我同母亲去祖母那里时,就闻得这里的梅花扑鼻的香,那时我就想着要来折几枝梅花回去插瓶的。这不,刚刚屋子收拾好了,我便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若是想要梅花插瓶,遣了丫鬟来折也是一样的,这样天寒地冻的,做什么自己跑了来?冻到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说到这里,叶明珠又上前一步来,抬手将方才落在叶明月风帽上的雪轻轻的拂掉,又温声的说着:「天渐渐的黑了,风也大了,你的梅花折好了没有?若是折好了便早些回去,以免受凉。」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笑道:「再折两枝便好了。」 叶明珠也顺着她的手望了一望,而后便道:「既如此,剩下的两枝我来帮你折罢。」 她生的身量高挑,叶明月够不着的梅枝,她抬手轻易的就可以折到。 叶明月也没有跟她客气,仰头伸手指着一枝梅枝,笑道:「这枝梅花好,二姐姐帮我折下来吧。」 叶明珠依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的折了三枝梅枝下来。 叶明月接过,抱在怀里,笑着道了谢。然后又在这三枝梅枝里面挑拣了一枝最好的递了过来,笑道:「借花献佛,这枝梅花送给姐姐。」 叶明珠伸手接了过来,面上的笑意柔和:「那就多谢五妹妹了。」 叶明月侧头对她一笑,随后便开口同她作辞。叶明珠也笑着应了,站在原地看着叶明月和黄鹂渐渐走远。 而等到她们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这靡靡的小雪中,叶明珠面上的笑意便立时消失不见了。 第18章 她回手将手里的梅枝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轻红,吩咐着:「我们继续去太太那里。」 林氏此时正在屋子里发落着小丫鬟。 先时在钟翠堂,她原是想着要让薛氏没脸,可最后却因着房舍的事被薛氏给抢白了一顿。等到薛氏等人离开了,蒋氏又数落了她一顿好的。当着那样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但她是反抗不得蒋氏的,也唯有低眉敛目的受了。然后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变着法儿的找小丫鬟出气。 现下她这院子里就跪了两个小丫鬟,皆是林氏嫌着她们手中的活做得不细致的缘故,所以命她们在外头跪着,晚饭也不给吃。 这样冷的天,地上的积雪也有尺厚。又兼着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那两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只冻的嘴唇乌青,上下牙齿都在格格的响。 叶明珠进了院门,一眼就瞧见了这两个跪在风地里的小丫鬟,晓得是她的母亲在祖母那里受了气,所以回来找小丫鬟撒气来了。 她瞥了这两个跪着的小丫鬟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命轻红收了青绸油伞,随着她进了屋子。 林氏正坐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喝茶。丫鬟掀开软绸盘花帘子,叶明珠低头走了进去,唤了一声母亲。 林氏见着她来,便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炕桌上,招呼着她坐。 屋子里拢了火盆,倒也暖和。叶明珠解了身上的斗篷,回手交给了轻红,随即便在炕桌的另一边木炕上坐了。 有小丫鬟用小茶盘奉了茶上来,放在了她的手边上,她也没喝,只是右手放在炕桌上,伸了纤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慢慢儿的左右划动着。 偏生林氏眼尖的瞧到了轻红手中拿着的梅花,便问着:「这梅花是哪里来的?」 叶明珠回答的不以为意:「方才来您院子的路上,正巧碰见了五妹妹在梅园那里折梅花,她送了一枝给我。」 「五妹妹?」林氏轻哼着,「你倒是叫得亲热。今儿他们二房回来,你祖母就当着众人这样让我没脸。我可告诉你了,往后你同着他们二房的孩子还是少接触些的好。」 叶明珠闻言,微微的蹙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但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林氏喝了一口茶水,转而又同叶明珠说起了叶明云的事。 林氏就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叶明云,十五岁及笄之后就嫁给了宁远侯的嫡次子,进门已是六年多了,不过也就生了一个女儿。林氏往常愁的跟什么似的,就怕叶明云同她一般是个生女儿的命。好不容易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叶明云遣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又怀上了。可是到现下也有四个月份了,还不晓得怀的是男是女。 「……按理来说都怀了四个月了,有经验的大夫应当也是能瞧得出来是哥儿还是姐儿了。只希望你长姐这胎怀的是个哥儿吧,不然往后她可怎么在宁远侯府立足呢?你瞧瞧她那个大嫂,梁国公的嫡长女。出身高贵不说,嫁了进去次年就生了个哥儿出来。虽说她的母亲早早儿的就死了,梁国公又续弦了一个,她不得继母喜欢,可我听说她的兄弟极是争气的呢。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了个正四品明威将军的头衔出来,谁敢轻视?今年开春的时候瓦刺那里又不安分,她的兄弟就又领兵上战场去了。我前儿听说,她兄弟已是将瓦刺打败了,约莫着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要领兵回京了,到时怕不是他的将军头衔又要往上升一升?你说,有这样的一个亲兄弟在背后给她撑腰子,又有个长房嫡长孙的哥儿傍身,整个宁远侯府还不是她说要怎样就怎样?你姐姐平日里还不是得要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了她?」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没有明说出来,可叶明珠也晓得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林氏这是在想着,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出去挣了功名,一则固然是可以给长姐撑腰,二则,有了儿子,祖母和父亲又怎么会如现下这般对待林氏呢? 叶明珠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有些烦躁。但她也只是紧紧的抿了唇,并没有说话,任由着林氏继续絮絮叨叨的在那说她长姐的事。 这时就见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表公子来了。 表公子名叫林文山,是林氏娘家哥哥的儿子。 叶家祖上虽然是乱世之时凭着军功出身,但到了太平之时,朝中就开始重文轻武起来。于是便有一位叶家的祖宗办了家学,想着让叶家的子孙后代也从文的。而后来这叶家的家学非但是有叶家的子孙在上,也有亲戚的孩子托了情在那里读书。 林氏的娘家早就是落败了,每日的嚼用都嫌不足,还哪里有钱来供儿子读书?于是林氏便禀明了蒋氏,忍着她的一顿冷嘲热讽之后,到底还是让自家哥哥的儿子进了叶家的家学。 因着林家到林文山这一辈儿也就只有林文山这一个男丁了,是以林家众人对他的期望都很高,就盼着他能考取了功名重振门楣。林氏虽然已是出嫁女,可也是期盼着林文山能有出息,好让自己的娘家能重新立起来。是以平日里便是她自己手头再紧,也是要接济他一二。现下林文山过来,也是因着前两日他说天冷了,那等差一些的墨锭是墨不开的,没法写字,所以就来求了林氏,想让她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去买一些好墨锭来用。 第19章 林氏这些年的体己早就都拿去填了娘家的那个无底洞了,手里头哪里还有什么钱?于是当时便只说着让林文山过两日再来找她,到时她再拿了银子给他。而现下,林文山趁着下了学的功夫便找来了。 叶明珠此时便在一旁问着林氏:「表哥为什么找您来了?」 林氏也没有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这话说了。谁晓得叶明珠听了,立时便挑眉怒道:「母亲,您糊涂。」 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说自己,林氏心里总归是会有些不大舒服。 于是她便皱了眉,同叶明珠说着:「你怎能这样说娘?再说,娘又怎么糊涂了?」 就听得叶明珠在说道:「什么样的好墨锭是要十两银子的?且又是什么样的墨锭磨得开,什么样的墨锭磨不开?冷水磨不开,就不能兑了一些热水进去磨?表兄这哪里是要换好墨锭用,分明就是想借了这事为由,同您要银子花呢。只是您平日里接济他还少了?旁的不说,每个月您是必要给他二两银子的,平日里他又是打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找您要银子,哪个月加起来您不要给他个五两银子朝上?现下可好了,一开口倒是要个十两了。您怎么不打听打听,他这些银子到底都花到了什么上面去了?「 林氏听得她这样说自己的娘家侄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面上也就有些不悦的样子:「你这样说你表兄做什么?他毕竟是男儿家,在外面人情往来不要花银子?且现如今每个月他花的这些银子算个什么?他小时候,家里豪富,这些银子他都未必放在眼里的呢。」 叶明珠听了,只气的两条胳膊都有些发软了。 母亲惯是如此。但凡一说到表兄的事,她总是会偏袒他。 心中实在是不甘,于是她便冷笑一声,说着:「说什么他小的时候呢?小时候再豪富,他再是公子哥儿,可现如今林家已是落败了,他就该收起他往日公子哥儿的派头,力所能及的过他现下应当过的日子,然后老老实实的读书上进才是。「 林家落败这几个字深深的刺痛了林氏,她不由的就面上变了脸色,厉声的呵斥着:「住口。」 但是叶明珠并没有住口,反而是继续的说道:「母亲您虽然是姓林,但毕竟已是出嫁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您只管这样的接济表兄做什么?说到底他毕竟只是您的侄子而已,难不成您还将他当成了儿子不成?便是您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在他心里也未必会将您当成他自己的娘,指不定还要在背地里笑话您是个冤大头,再傻也没有的呢。再有这些年您这样儿的接济外祖父一家,不说将自己的嫁妆变卖一空,还要挪用咱们府里的银子,可有谁感激过您一声了?倒是您自己落了个被祖母猜忌,被父亲不喜的下场,外祖父一家可有谁可怜过您一回?您这样是何苦来呢?他们那样的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出去自己挣银子自己花了?倒成日的指望着您,跟那吸血的水蛭似的……「 一语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左脸颊上早就是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刮子。 原来林氏被叶明珠方才的这番话给气的浑身乱颤,一时大怒之下,想也不想,直接扬起了右手,然后劈面一个耳刮子就扇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一个耳刮子打完,固然叶明珠是懵了,林氏自己也是懵了。 她的这个二女儿素来便是个识大体的,又且生的好,才学也好,满京城里谁不晓得?有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儿,林氏心里自然也是自豪,所以从来就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过。可是现下…… 林氏青白着一张脸,右手微微的颤着,但面上依然还是固执的厉声说着:「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表兄和你外祖父一家。」 叶明珠生的肤光胜雪,一张脸更是白皙,可现下她白玉般的左脸颊上却是有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瞧着尤为的触目惊心。 脸上的痛犹且还是小事,最主要的还是心里的痛。 叶明珠惨白着一张脸,抬头望着林氏。 这就是她的母亲啊。巴心巴肺的只为着自己娘家的母亲,却什么时候关心过她?想她好歹也是这武安伯府大房里的嫡女,可每个月也就只有那一两的月例银子,够做得什么?平日里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物也不过都是大家都有的分例,再没有一丝多的,也没有一丝好的。不说不如三房里的嫡女叶明玉,便是连这大房和三房里的两个庶女都是比不上的。 ——她们一般儿的和她是一样的月例和分例,其他的还不都是自己母亲贴补的?可是林氏但凡手头有银子了,从来都只会贴补自己的娘家和侄子,什么时候有过一分到她的手上? 可她明明比叶明玉,还有这满府里的所有姑娘都要好上那么多。平日里在她们的面前都得做出一副温婉可亲的姐姐模样出来,但她心里的苦又有谁晓得? 叶明珠忽然扯了扯唇角,露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出来。随后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起身站了起来,极快的就往屋子外面走。 林氏在后面开口唤她,但她也恍若未闻般,一径的就自己揭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盘花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明间的玫瑰椅里正坐着一个人。绛紫的锦袍,外面还罩了石青的丝绒斗篷,正是林文山。 第20章 见得叶明珠从东次间里出来,林文山开口唤了她一声表妹。 但是叶明珠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外头天色已晚,雪也渐渐的下的大了起来,一团团的,直往人身上扑。 叶明珠的面上早就是有几片雪花沾了上来,很快的就又化为了冰凉的水滴。 她也不去擦拭面上的这些水滴,依然只是脚步极快的在雪地里往前走着。但忽然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她又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没有动。 轻红抱着她的斗篷,一路小跑着才跟了上前来。这当会见着她站住了,忙展开手里的斗篷给她披在了身上,又偷眼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您,您没事吧?」 叶明珠望着面前飞舞的雪花出了一会子神,然后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摇了摇头,低声的说着:「没事。我们回去吧。」 轻红轻声的答应了一声,便撑开了手里的青绸油伞,扶着叶明珠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着。 叶明月怀里抱了三枝梅花回到泠雪轩之后,便在薛氏先前给她的那一箱子瓷器里面挑了一只龙泉窑的淡青色玉壶春瓶出来,命小茶去灌了半瓶子水,亲自拣了一枝檀香梅插了进去。然后又用着小银剪将这整根梅枝都修剪了一番,随后才双手捧了,放到了旁侧临窗的黑漆嵌螺钿的酸枝木梳妆桌上去。 果真是满屋子立时就有了幽幽香气,几乎都要将原有的百合香气都给压了下去。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唤着小茶和另一个小丫鬟小梅过来,让她们将这剩下的两枝梅花一枝送去给薛氏和叶贤嘉插瓶,另一枝送去给叶明齐插瓶。 两个人齐齐的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梅花,转身自去了。 这边叶明月坐在卧房里隔出来的套间小暖阁里,就着镂雕松竹梅岁寒三友纹饰的落地罩望过去,只见翠柳正背对着她在铺床。 想起先时在钟翠堂里发生的事,叶明月想了想,便开口唤着翠柳,让她过来。 翠柳闻言,忙转身走了过来。 虽然已是过去有些时候了,可若是细瞧,还是能瞧得出来翠柳左脸颊上现下有五根极淡的手指印。 叶明月心中愧疚,便倾身拉了翠柳的手,轻声的问着:「方才在钟翠堂里我那般的打了你一巴掌,你心里可怨我?」 「姑娘说的这叫什么话?」翠柳忙道,「奴婢哪里是那样不分好歹的人?这些年奴婢跟在姑娘身边,姑娘都没舍得弹我一指甲,方才的事,分明是姑娘要维护我呢。不然哪里只是这一巴掌的事,那可就是足足的二十巴掌了。姑娘的维护之情,奴婢心里明白。」 叶明月听得她这般说,心里放心了不少。 她最怕翠柳曲解了她方才的那一番行事,心里难免的就会对她心生了嫌隙。 「既然你心里明白,那是再好也没有的。」叶明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说着,「只是有一句话,我要问一问你。」 翠柳忙道:「姑娘要问什么?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于是叶明月就问着:「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你心里可是想着要受了那二十下巴掌的事?」 翠柳闻言,便抿了抿唇,而后方才低声的说着:「奴婢那时瞧着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都那样的说好话陪不是了,可她偏生还要不依不饶的。奴婢就想着,左右奴婢是个皮糙的人,受了那二十下巴掌也没什么,倒做什么要姑娘这样儿的为难呢。奴婢就是瞧不得老太太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叶明月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又何尝瞧得了她的那个样子?不过这里毕竟是武安伯府,不比咱们以往在泰州的时候,可以由得自己的性子来。这里人多,口也杂,上上下下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你看咱们今日不过才刚回来,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往后还不晓得会有什么事呢。所以我要嘱咐你一声,你的这性子是要改一改了,太要强总归不是好事,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的。再有,往后有些话,想一想再说。都说是祸从口出,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还好,可出了咱们的这院子,若是教其他的有心人听到了,学舌去给老太太她们听了,到时难免又会是一场祸事。翠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翠柳忙道,「奴婢往后说话做事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的随性了。」 叶明月点了点头,赞赏着说道:「如此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说到这里,她偏头望了望窗子外面正下的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只想着,这样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实在是麻烦,若是什么时候能分家另过就好了。 次日薛氏便让人过来泠雪轩,将三间正房的槅扇和柱子上都重刷了一遍新漆。又找人请了匠人来,在右手边的鹿顶耳房里撘了灶台,又做了一应其他之物,将这里改造成了一间小厨房。落后她又遣了小厮出去采购盆景之物,随后就给叶明月送了两盆茶花,一盆水仙来。 叶明月瞧着那两盆茶花叶片光洁青翠,花朵繁丽,心中极是喜爱,便让人将这两盆茶花分放到了条案旁侧的两只高几上。至于那盆单瓣水仙,清水供在玉石条盆里,眼下打着花骨朵儿,却还没有大开。叶明月便让人将这盆水仙放在了西次间书房的书案上。因又想着这几日三房里的六妹妹叶明蓉是要搬到院子旁侧的东厢房里来住,而东厢房那里的槅扇和柱子油漆也是有些剥落了,于是她便让前来刷漆的匠人顺带将东厢房那里的油漆也都修补好了。又遣了小丫鬟和婆子,将东厢房里外也都打扫干净了。 第2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巧有个妈妈带了两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过来。那妈妈自称姓李,说是在吴姨娘和六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今日过来是打扫六姑娘往后要住的东厢房。叶明月便笑着指给她们看,只说东厢房她已是让人打扫干净了,剥落的油漆也都是修补好了,又殷勤的问着六妹妹什么时候会搬过来。 李妈妈向她屈膝行礼,恭敬的说着约莫这几日六姑娘便会搬过来。 叶明月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命着小茶拿了几百钱过来给李妈妈,说是天冷,让李妈妈和那两个小丫鬟拿了这几百钱去买些酒吃,去去寒气。 李妈妈千恩万谢的接了这钱,领着小丫鬟去回禀吴姨娘。 吴姨娘原是三爷叶贤和身旁伺候的丫鬟。因叶贤和喜她生的秀丽,性子又平和,便禀明了蒋氏,正儿八经的给她开了脸,抬了姨娘。 她被抬了姨娘以后,依然是安分守己,再温顺也没有。且这么些年统共也就只生了一个女儿,是以虞氏也容了她下来。 李妈妈掀帘子进屋子的时候,吴姨娘正坐在炕上做针线活。而八岁的叶明蓉则是盘膝坐在旁边,正从小陶罐子里拿了核桃在剥着。 李妈妈见状,赶忙抢上前去,说着:「哎哟姑娘,您怎么倒亲自剥起这个来了?仔细折了您的手指甲。」 一面又说着站在一旁的桃叶,怎么她不剥这核桃,倒让着姑娘来剥了? 叶明蓉生的极可爱的一副相貌。两颊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 「李妈妈,你不要怪桃叶,这核桃是我自己要剥的。昨晚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着要吃核桃酥,所以方才便问姨娘讨要了这些核桃。我又想着自己亲手剥的核桃,做出来的核桃酥定然会比以往的好吃,所以这才要自己剥的。」 李妈妈是叶明蓉的乳娘,自小便照料着她长大,自然是晓得她没其他的爱好,就一样,爱吃东西。 现下听得她声音清脆的这样说,李妈妈掌不住的就笑出了声来。 吴姨娘也抬头望着叶明蓉,面上笑容温婉。 因又转头问着李妈妈:「泠雪轩的东厢房这样快的就打扫干净了?」 李妈妈就回道:「方才我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泠雪轩,不过刚进院门呢,正巧碰见了五姑娘。五姑娘问明我的来意之后,便笑着对我说,东厢房她早就是遣了丫鬟打扫干净了。随后我也瞧了一瞧,里外确实都打扫收拾的好好儿的,便是连槅扇和柱子上剥落的漆都让人修补好了呢,现下瞧着就跟新的一样。」 武安伯府的规矩,姑娘公子小的时候都应是养在嫡母身边教导他们规矩。等到他们大了,就都另拨了院子让他们单独去居住。因着虞氏自己有儿有女,且心里也不耐烦教导庶女,是以叶明蓉这些年便一直养在吴姨娘身边。但现下既然蒋氏发了话,让叶明蓉迁到泠雪轩去居住,吴姨娘自然是不敢违逆。 但吴姨娘心里肯定也是舍不得的。现下听得李妈妈的话,她便担忧的问着:「那个五姑娘,你瞧着可还好?难不难相处?」 「若据我方才看来,这个五姑娘模样生的又好,行事又大方,最是个好亲近的人了。「李妈妈笑容满面,满口的称赞着,「咱们六姑娘同着她住在一个院儿里,姨奶奶您尽可以放心。」 「若果真是这样,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便是往后蓉儿不与我住在一起,她每日与五姑娘一块儿上学下学,日常一块儿伴着,也是好的。」 ——武安伯府的公子固然是要上家学,姑娘也是在园子里单独的辟了一处屋子出来,专门的请着人来教她们认字读书,抚琴学针线之类的。不过到底是姑娘家,要求就没有那么严格,所以一过腊月就给她们放了假,等到明年过完正月十五元宵之后再开课。 吴姨娘顿了顿,因又说着:「既然五姑娘帮着咱们收拾了那东厢房,那我也得要送她些什么才好,不然就显得咱们不识礼数了。」 想了想,便起身自一处箱子里寻了一块上好的缎子出来,说是要绣一只荷包,等着过几日叶明蓉搬到泠雪轩去住的时候,她要亲自送去给叶明月。 正是年底的时候,武安伯府里里外外都是极忙碌的。 虽然现下叶绍松不过是空有个武安伯府的爵位,手中并没有实权,但朝廷照例每到年底还是会有封赏。若是在以往,这样的几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但现下武安伯府早就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倒都要指靠着这几百两银子过年呢。 林氏好歹是当着家,日常武安伯府所有的出入银钱都要从她手里过,所以她一早儿的就遣了人去告知了叶贤锦一声,让他有空的时候去礼部那里领了这朝廷的封赏回来。随后陆续两日又有各处的庄头送了今年的租子过来。 武安伯府在老太爷手上的时候还很兴旺,庄子足有近十个。但传到了叶绍松的手里,成日家的花天酒地,后来又是叶贤锦拿银子捐了官,早就是变卖了好几个,到现下也就剩了这四五个了。可偏生今年天气不好,这四五个庄子的租子都较往年减少了个三四成。 林氏皱着眉,放下了手里的单子,心里只盘算着现下过年和明年一年武安伯府的开销费用。但越盘算她的眉头就皱的越深,最后更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2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实在是没处去变银子啊。想了想,也就唯有省俭这一条道儿了。 可偏生今日又是放月钱的日子。她眼见得那样多白花花的银钱流淌了出去,心里更是越发的觉得痛了。 好不容易的到了快午膳的时候,眼瞅着阖府里的月钱都发放完了,林氏正松得一口气,忽然就见帘子一掀,小丫鬟走进来通报,说是二太太遣了她身旁的丫鬟文鸳过来领他们二房这个月的月钱和今年的年例来了。 林氏听了这话,险些不曾当场倒过气去。 武安伯府每年年底的时候要给各房发放年例,另外每个月初十会给各房发放月钱。以往十六年里二房远离京城,自然是不需要给她们发放月钱和年例的,但是现下人家回来了…… 林氏一时就咬了牙,心里只想着,二房做什么偏生赶在年底回来?这样今年二房的年例是少不得要给他们的。便不是腊月初八回来,晚得几日回来也是好的,这样至少还能省下一个月的月钱来。但是现下,二房这个月的月钱和今年的年例都是省不掉的了,这就得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了? 薛氏她一定是故意挑了腊八这日回来的,为的就是能拿今年的年例和腊月这月的月钱。 但其实林氏也晓得,薛氏手里不算其他的店铺,仅庄子就有六个,地段又都好,每年的租子加起来就是多少了?说起来她一个人手里的银子都比这整个武安伯府里的多,哪里还会缺这些年例月钱?她不过就是成了心的要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林氏有心想要不给二房这次的年例月例银子,但是还未等她开口,就听得垂手站在一旁的那丫鬟文鸳在说着:「奴婢临来的时候,我们太太说了,咱们二房这十六年来虽然都不在府里,但论理来说,咱们二房也只是暂且不住在这府里罢了,却并没有同府里分家,所以这十六年来的月钱和年例咱们二房也是都该得的。我们太太的意思,原是想让大太太您今儿就将以往十六年里咱们二房该得的月钱和年例一并补齐给咱们的。但是我们太太随后也说了,据她回来的这几日冷眼瞧下来,咱们府里这些年的日子仿似过的也不是很好,实在是可怜见的。她原也不差这点子银子,左右只当积德行善做好事了,所以这十六年的月钱和年例她不要也罢。只是现下既然咱们二房是回来了,今年的年例和这个月的月例那却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还请大太太现下就算清楚了,将咱们二房今年该得的年例和这月的月钱交给奴婢,奴婢好回去对我们太太交差的。」 文鸳的这番话说的又脆又亮,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听了,面上的神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二太太最后的那句话,明面上说的是为大太太和这府里着想,所以才大度的不拿这十六年的年例和月钱,但是暗地里,可不是有奚落之意?且也有炫耀之意? 你们眼里心里的瞧不上二房,但殊不知她薛氏的眼里心里也是瞧不上你们的呢。 丫鬟婆子都听得出来薛氏的言外之意,林氏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当即只气的一张脸都蜡黄蜡黄的。 薛氏正同着叶明月在用午膳。 腊肉丝,清蒸风鱼,黄雀鲊,如意豆腐等,再就是一道冬笋火腿汤。 待到两个人都吃饱了,薛氏放下了筷子,因指着桌上的这几碟子菜说着:「这几样菜我吃着倒好,待会儿就让人将这些腊肉、风鱼,冬笋和火腿送些到你的小厨房里去。」 临近年底,薛氏自然也是忙碌的。 腊八那日他们赶着回来之后,次日叶贤嘉便去吏部述了职。随后就拿了苏同知的书信前去拜会礼部尚书苏大人,然后又要去拜访自己的恩师,以及其他各位同年,又要上下打点一应之人,为的就是想明年开年之后能捞到个好官职。而叶明齐因着明年开春就要参加会试了,是以日夜都只在屋子里发奋温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薛氏是指靠不上他们父子两人的了,也就唯有同着叶明月一块儿处理他们二房里的一应内宅之事。 不过薛氏也想着,让叶明月同她一块儿办事也好,毕竟女孩儿家总归是要出嫁的,提早就知道些中馈之事总是不会差。所以这几日薛氏做什么倒都会带着叶明月一起。 前几日她们忙忙碌碌的添补了一应所缺之物,刚喘了几口气,这几日陆陆续续的又有庄子里的庄头上缴租子来了。 薛氏手头的六个庄子都在京郊或是大兴这一块。前些年她不在京城的时候,只让庄头每年将所有的一应之物折现成银子给她就好,但现下她既然回来了,日常所需之物还是要的。总是不能一粒米一块炭都要小厮拿了银子出去采买。所以她一早就遣人告知了这几个庄头,只说从今往后要按着以往的份例来交租子了。 叶明月也瞧了那几张庄头送过来的租子单子,见一应吃用之物都有,分量还不少,足可够一年之用还有得多。且除却这些物件之外,每一个庄子另外都还有折现的几千两银子送了过来。 薛氏则是一面看着这几张单子,一面就笑着说,等往后叶明月出嫁的时候,她要给她陪嫁这里面最好的四处庄子。然后不等叶明月娇羞的说她,她就忙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让着她们抬了几十篓的上等银霜炭送到叶明月的院子里去,又将单子上的各样腊肉腊鱼,干货干果等物每样均了一些出来,也让粗使婆子送到了叶明月的院子里去。 第23章 「……我回来的这几日冷眼瞧下来,这武安伯府现如今是越来越差了。你瞧着那些分例菜,那时候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像我这样儿的,每顿至少也得八样呢。可现如今也才四样了,且你瞧瞧都是些什么菜?我身旁的文鸳和彩凤吃的都比这个好,我还耐烦吃这些个?所以往后你竟也是不用吃他们大厨房里送来的饭菜了。天气好的时候,你就过来同娘和爹一块儿吃饭。天气不好的时候,或是懒怠动弹的时候,你就吩咐着小厨房烧你爱吃的菜。若是有什么材料不够了,只管过来对娘说,娘给你置办去。」 叶明月笑着应了,随后又笑道:「娘你就不怕你这样的惯着我,最后会把我惯的无法无天?」 薛氏也笑,随即抬手将叶明月颊边的散发轻轻的挽到了耳后去,说着:「女儿本来就是用来娇宠着的,娘就喜欢这样惯着你。且我也晓得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娘再怎么样惯着你你也是做不出那样无法无天的事来。」 叶明月听了薛氏的这话,只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她就想着,有这样好的一个娘,她一定要好好的护着,不能叫任何人欺负了去。 这时就听得外面有小丫鬟的声音在叫着文鸳姐姐。于是薛氏就晓得,前去林氏那里拿年例和月钱的文鸳回来了。 她拉着叶明月在临窗木炕上坐了,随即果见文鸳打帘子走了进来。 薛氏便问着:「如何,年例和月钱可是领来了?」 如林氏所想的一般,其实薛氏心里哪里会瞧得上这些年例和月钱银子了?这些日子她忙的压根就忘了这事,还是文鸳提醒了她,她才想起来今日是武安伯府发放月钱的日子。 薛氏当时就想着,就算这年例和月钱再少,可这也是他们二房该得的,凭什么不要?且就是不要,旁人也不会说他们半句好。于是她就吩咐着文鸳去林氏那里领银子去了。 现下文鸳回来,薛氏就笑着问道:「大太太倒果真给了咱们二房这些月例银子不成?」 据她这几日暗地里查探下来,武安伯府早就是只剩了个花架子了,举步维艰,一分银子倒恨不能掰成两分花。这当口子她让文鸳去找林氏要年例和月钱,按着林氏的那吝啬性子,当时怕不是怄得要吐血?不给也是有的。若是真到了那会,那自己可就有话说了。 干脆直撵到大房去,指着林氏的鼻子就问到她的脸上去,你这样儿的不给我们二房年例和月钱是什么意思?合着我们二房不是这武安伯府的人了?既是真的不将我们二房当做这武安伯府的人,那干脆就一拍两散,禀明了老太太去,大家分家算了。 可到底林氏还是给了这银子出来,薛氏心中倒是隐隐有些失望。 文鸳此时就一面将手里拿着的墨色小布口袋递了过来,一面笑道:「大太太一开始可不是不想给?可是后来奴婢照着太太的吩咐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大太太当时虽然是气的脸都蜡黄了,可到底最后还是吩咐着丫鬟算银子,然后就沉着一张脸,让人拿了这一袋子银子给奴婢了。」 只是虽然说是一袋子,但薛氏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就说道:「怎生这样的少?」 一面就将这袋子放在炕桌上打开了,叶明月也转头看了过去,只见袋子里面有着小块的碎银子,也有着铜钱。 文鸳就在一旁解释着:「大太太说,现下府里的份例是这样儿的,太太您每个月的月钱是四两,姑娘和公子每个月的月钱是一两,您身旁的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姑娘和公子身旁的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钱是五百钱。其他小丫鬟的月钱就更少了。奴婢照着大太太说的份例点了点这袋子里面的银钱,是不错的。」 薛氏闻言就笑了:「我晓得这武安伯府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的不好过。那些年像我这样儿的,每个月也是有个十两银子的月钱,姑娘公子每个月的月钱是二两,可现下竟然是苛扣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这点子银子够做什么的呢?」 随后她就将这小袋子的袋口一拢,然后又将这小袋子提起来,交给了站在一旁的黄鹂,又对叶明月笑道:「罢了,这些银子就给你使吧。」 又吩咐着文鸳:「往后每个月到了初十这日,你只管去大太太那里将咱们二房的月钱领了来,却也不必交给我了,直接给姑娘送过去也就是了。这就算作是姑娘每个月的月钱。至于你们的月钱,照例还是我来发,数额也同着以往一般。」 文鸳身为薛氏身旁的大丫鬟,以往每个月的月钱都是一两银子。刚刚她听得林氏那般儿说,只道自己往后每个月的月钱也是要降为一吊钱的,心里正自不自在,再没想到薛氏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于是她立时便笑着向薛氏屈膝行礼,说着:「谢谢太太。」 叶明月心里却是有些隐隐的担心。 武安伯府现下这般的穷,母亲却是这般的富,长此以往,林氏等人岂会不嫉恨?别到时在暗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做出什么对母亲不利的事来才好。 她便将自己心里的这层担忧对薛氏说了。但薛氏听了,只是不以为意的说着:「她们嫉恨那是自然的,只是又能拿我们二房怎么样呢?你大伯父虽然花了那样多的银子在锦衣卫里捐了个官,但这么多年下来,现下也只不过是做到了个正七品的总旗罢了。你三叔父说起来虽然是个举人,但考了这么多年下来,儿子都这样的大了,依然也还只是个举人。往后至多也就能补个知县的缺罢了,那还得花银子上下打点才成。可现下这整个武安伯府都这样了,三房又哪里有银子?他们大房三房不成气候,咱们二房现下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且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她们心里嫉恨咱们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心里是想着,来日只待那两个老的蹬了腿,咱们就分出去单过,到时咱们的日子才叫好呢。「 第24章 叶明月其实也很想他们二房分家出去单过。 在泰州的时候,一家子人简简单单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可是现下回了这武安伯府,却总是觉得不自在。而且这样多的人交杂在一起,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当面对你笑着,指不定的背后就会给你捅刀子,叶明月很是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于是她想了想,便没有再说什么。 而这时候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柳嫂回来了。 腊八回来的那日,欢嫂就在薛氏面前告了柳嫂一状,只说柳嫂被林氏收买了,要暗地里偷盗薛氏的嫁妆出去卖。薛氏当时大发雷霆,就想叫了人牙子来将柳嫂一家子全都发卖了。后来虽然是让叶明月暂且的劝说住了,可薛氏心里到底还是很气恼,所以回来之后便让着人找柳嫂过来,说是要亲自的问一问她。但是却被丫鬟告知,说是柳嫂的娘死了,她回去奔丧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呢。薛氏闻言也只得作罢。 但现下柳嫂既然回来了,薛氏立时就想起了欢嫂腊八那日说的话,于是便忙高声的吩咐着:「快去将她给我叫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要当面问她。」 柳嫂近四十岁的年纪,穿了一件半旧的靛蓝袄子,生的模样周正。 小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的帘子,她低着头,顺着眼的走了进来。看到薛氏端坐在炕上,忙跪下去对着她磕了头请了安。 待得她抬起头来,叶明月就见得她眼中有隐约的水光在闪着,但却并没有落下来。 「太太,」她嗫嚅着双唇,面上的笑意瞧着是自内心里散发出来的,「您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薛氏却并没有如她这般的高兴,反而是不悦的皱着眉,望着柳嫂说道:「柳嫂,我自问这些年待你还算不错的。当年你儿子体弱多病,不是我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他医治?即便是连着用了一个多月的人参做药引子,我也是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依然还是给他用了。这些你可还记得?」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柳嫂忙道,「太太的这份恩情,奴婢一家子都记在心里呢,从不敢有片刻忘的时候。我和我家那口子都说了,若是这辈子还不完,就算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继续的报答夫人的恩情呢。」 说到这里,柳嫂就又伏下身子去磕了一个头。 「报答?」薛氏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趁着这些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伙同他人,想偷盗了我的嫁妆出去卖,这就是你说的报答?你这样的报答我可是不敢要的。」 柳嫂闻言,睁大了一双眼,满脸不解的模样:「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薛氏见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于是她便沉了脸,将腊八那日欢嫂对她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然后又冷道:「难不成我还冤枉了你不成?」 「太太明鉴。」柳嫂忙辩解着,「太太对奴婢一家子都有恩,奴婢怎会做出这样欺心背主,伙同旁人去偷盗您嫁妆的事?这是再没有的事。」 啪的一声响,是薛氏伸手狠狠的拍了手侧的炕桌一下,上面放着的甜白瓷盖碗随之蹦跳又落了下来,叮当咣啷的一阵乱响。 满屋子里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叶明月同样也吓了一跳。 薛氏虽然是个急性子,但也鲜少有这样发怒的时候。 「现见得欢嫂说,那时候林氏送了酒菜过来,你吃喝的不亦乐乎,竟是连一瓶子酒都喝尽了。随后欢嫂更是眼见得你去了林氏那里好几次,有一日又见得你在拨弄这耳房门上的铜锁,就这样你还狡辩?还不快快实话实话?好歹我念在你那些年曾服侍过我的情分上,还能对你们一家子从轻发落。不然你若是再这样一直狡辩下去,我可真叫了人牙子过来,将你们一家子都发卖到穷乡僻壤去,到时你们可就怨不得我心狠了。」 柳嫂听了,只不住的磕头,又哭着说道:「再没有这样的事,是欢嫂诬蔑奴婢。只请太太明鉴。」 薛氏越发的怒了,又想开口呵斥柳嫂。叶明月见了,忙开口劝道:「娘,您且先等等。」 薛氏晓得自己是个性急冲动的人,自己的这个女儿却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所以她素来便听得进叶明月的话。于是当下她虽然是沉着脸,但却没有做声,只是对着叶明月使了个眼色。 叶明月会意,晓得这是薛氏让她来处理这件事的意思。于是她便面向柳嫂,声音温和柔软的问着:「柳嫂,既然你说是欢嫂诬蔑你,那你可敢与欢嫂当面对质?」 柳嫂虽然以往没有见过叶明月,但她也是一早就晓得薛氏在老爷外地任上的时候生了个女儿。方才又听得叶明月唤着薛氏叫娘,是以她便晓得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五姑娘了。 于是她忙对着叶明月磕了一个头,说道:「回五姑娘,这事奴婢都没有做过,有什么不敢和欢嫂当面对质的?奴婢敢。」 叶明月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着翠柳:「你去将欢嫂叫过来。」 翠柳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这边叶明月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拿了炕桌上的盖碗,慢慢的喝着茶。 第25章 一时欢嫂过来了。当她进了里间,见到柳嫂正跪在地上,面上的神情就有些发僵。 叶明月心细如发,早就将她面上的细微神情变化都瞧在了眼中。但她也没有点破,只是慢慢的将手里的盖碗放到了炕桌上。 欢嫂站在一侧,对着薛氏和叶明月屈膝行了礼,随后面上陪了笑,恭敬的叫了一声:「太太,五姑娘。」 叶明月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后就淡淡的说着:「欢嫂,你也跪下吧。」 欢嫂吃了一惊。但她一时并没有跪,反而是抬眼望向薛氏。 薛氏虽然也不明白叶明月为何一见到欢嫂就要让她跪下,但这当会在外人面前她自然是要维护自家女儿的,于是她便对欢嫂说着:「既然姑娘让你跪,那你就跪下吧。」 欢嫂心中猛然的跳了一跳。 她又望向叶明月,但叶明月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她压根就看不出什么来,更无从猜测叶明月的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知道些什么。 于是欢嫂便怀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不安的跪了下去。 叶明月此时就直接的对欢嫂说道:「腊八那日你同母亲说过的事,方才母亲已是问过柳嫂了,但柳嫂却说是你在诬蔑她,欢嫂,这事你有什么话说?」 欢嫂看向柳嫂。岂料柳嫂也正在看她,且目光如电。 欢嫂心里就有些发虚,忙转过了头,不敢再看柳嫂。只是垂了头,说着:「回姑娘,这事,这事分明是柳嫂怕太太责罚她,所以抵赖罢了。我何曾诬蔑过她?」 「你这还不是诬蔑我?」柳嫂的声音满是愤怒,「我何曾吃过大太太送过来的酒菜?又何曾拨弄过耳房上的门锁?你说这样的话,可有良心?可别叫我说出你什么好的来。」 她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于是叶明月立时就追问着:「柳嫂,莫不成是欢嫂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里不成?你且说出来,给我和太太听听。」 欢嫂一听这话就急了,忙举了右手,说着:「青天菩萨在上头,我若是诬蔑了柳嫂,就让我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去。」 又对着薛氏磕头,哭道:「太太,奴婢在您身旁伺候过那么多年,奴婢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最清楚的,奴婢又岂是那等会诬蔑人的人?」 薛氏心中自然是相信欢嫂所说的话。 欢嫂和柳嫂当年都是她身旁的二等丫鬟,但欢嫂为人机灵,一张嘴又跟抹了蜜似的甜,而柳嫂偏生又是个嘴笨木讷不会说话的,所以薛氏自然是喜爱欢嫂多过于柳嫂了。 而现下原就是欢嫂先告了柳嫂一状在先,薛氏的心里已经是存了柳嫂想要伙同林氏偷盗她嫁妆出去卖的印象了。且眼前即便是欢嫂和柳嫂对质,但柳嫂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欢嫂却是指天发着这样的毒誓,所以薛氏心中自然是相信欢嫂的了。 于是她便对欢嫂说着:「我晓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用害怕。」 欢嫂略略的放了一些心,正想要开口说话,却只听得叶明月的声音在凉凉的说着:「下辈子的事还是下辈子再说吧,不急着现下就发誓。」 随后叶明月又问着柳嫂:「柳嫂,你是不是心里知道些什么?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尽管说了出来。不然你这伙同他人想偷盗太太嫁妆的罪名可就是坐实了。」 柳嫂正被欢嫂那几句话给气的浑身发颤,这当会又听了叶明月说的这话,于是她狠了一狠心,就说着:「太太和五姑娘请听奴婢说。」 接下来她说出来的一番话倒同着欢嫂腊八那日说的话是一样的,只不过主角却换成了欢嫂,且比欢嫂那日说的要详细的多。 柳嫂的意思,当初林氏确实是成了心想打薛氏嫁妆的主意的,所以就拿了酒菜之类的来请着欢嫂和柳嫂吃。又许诺着她们,若是果能偷盗了薛氏的嫁妆出去变卖了银钱,就同着她们五五分账。薛氏当时还曾宽慰过她们,说是薛氏的嫁妆这样的多,随意的拿了几件古董花瓶,几匹缎子和几盆玉石盆景之类的小物件出来,这样就算是日后薛氏回来了,她也必然不会察觉到的。 柳嫂说,当时她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林氏的这个提议,只说太太对她有恩,她绝做不出这样欺心背主的事来。且随后但凡林氏想要进东小院来她都是不开门的。 她原也以为欢嫂是同她一样的想法,可后来竟教她好几次看到欢嫂去大房找林氏。有一次更瞧到她们在花园子里叽叽咕咕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再后来,柳嫂就好几次的瞧到欢嫂皱着眉,在用手拨弄着耳房上的铜锁。她当时就严词厉色的问了欢嫂,又说了自己看到她和大太太在一起,又诓骗她,说自己听到了她和大太太说的那些话。欢嫂当时吓到了,对着她跪了下来,说是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不该听了大太太的蛊、惑,想着要偷盗太太的嫁妆,又求着她不要将这事告诉太太。柳嫂见欢嫂当时那样的苦苦哀求自己,且好歹也是在一起待过这么多年的,便说只要欢嫂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再不犯这样的事,她便不会将这事告诉太太。但是没想到,现下欢嫂竟然倒打一耙,将这样的事栽到了她的头上来。 柳嫂满心悲愤。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她就又伏下了身子去,说道:「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还请太太明鉴。」 第26章 薛氏心中就有些为难。 现下欢嫂和柳嫂两个人倒是彼此说彼此才是那个欺心背主,要偷盗她嫁妆的人,且两个人都是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的,倒叫她相信谁的话好一些呢? 而欢嫂此时就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薛氏的腿,大哭道:「太太,您要相信奴婢啊。奴婢绝不是那样的人。分明是柳嫂她欺心背主,最后却要倒打一耙,这样的诬蔑我。还请太太明鉴啊。」 薛氏在这样的事上自来就不会明鉴,于是她就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叶明月。 而叶明月此时正在问着柳嫂:「柳嫂,你说欢嫂才是那个想要偷盗太太嫁妆的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叶明月对着柳嫂的偏颇之意还是比较明显的。 柳嫂感激的看了叶明月一眼,随即就挺直了腰背,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说着:「欢嫂的事,当时她那样的求着我,我并没有同任何人说过,所以也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奴婢是有法子证明她是在诬陷我的。」 柳嫂说了有法子能证明欢嫂是诬蔑她的话之后,非但是叶明月,便是连薛氏都望了过来。 而欢嫂的眼中则有着明显的不安。 这时众人就听得柳嫂在对叶明月说着:「五姑娘,能不能给我拿一些酒来?」 叶明月就问着:「柳嫂,你要酒做什么?」 柳嫂转头望了欢嫂一眼,那悲愤的目光只望的欢嫂缩了缩脖子,低了头,再也不敢看她。 柳嫂就又转过头来,对叶明月说道:「好教姑娘得知,我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只要一喝酒,哪怕只有一滴,全身都会出红色的疹子,奇痒难当。所以我自来是不喝酒的。欢嫂说我那时候吃喝了大太太拿过来的酒菜,我现下就喝上一杯酒下去,让太太和姑娘看一看,到时太太和姑娘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叶明月转头望着薛氏。薛氏点了点头,然后就对文鸳说着:「咱们带回来的惠泉酒还有没有?若有,拿了一壶过来。」 文鸳忙答应了,转身就去拿了一壶惠泉酒过来。旁边小丫鬟的手里又拿了一只银菊花杯。 文鸳提了手里的银执壶,倒满了一银菊花杯的酒,薛氏就吩咐着:「将这杯酒给柳嫂。」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是,忙双手将这杯酒递到了柳嫂的面前来。 「等等,」叶明月这时开口说着,「用不了一杯,半杯就够了。」 柳嫂先前那样说,叶明月就已经晓得她是个酒精过、敏的体质了,喝了酒下去势必会很难受。但现下这样的局面,也就唯有让柳嫂喝了酒才能证明她自己的清白了。 小丫鬟闻言,便将杯子里的酒倒掉了一半,而后方才重又双手递了酒杯过来。 柳嫂接了,不带一丝犹豫的一仰脖子便将酒杯里面的半杯酒水都喝光了。 而很快的,就见得柳嫂的面上火烧云似的红了起来。她又撸起了自己的两只袖子来,果见胳膊上非但是全都红了,上面还有一粒粒的小红疹子遍布各处。 柳嫂依然跪在那里,因着全身发痒的缘故,声音有些发颤:「太太,姑娘,请看。」 薛氏看了看,随后便沉了一张脸,望向欢嫂。 欢嫂已经是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可以看到她的肩背在不住的抖动着。 叶明月吩咐着小丫鬟扶了柳嫂下去歇息,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柳嫂瞧瞧,随后她转头面向薛氏,说着:「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对你说。腊八那日,欢嫂来对我们说了柳嫂那事的时候,我见她目光闪烁,神情有异,随后便对哥哥说了此事,让他遣了人查探了欢嫂一家人。哥哥今日早上遣人来对我说,欢嫂一家子这些年可是在外面置办了不少田地呢,足足有个二三十亩。娘你想想,一亩田就要十几两银子了,这二三十亩可就是两三百两,但欢嫂一家子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她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娘,这事你倒该好好的问一问欢嫂。」 薛氏闻言就怒了,当即就问着欢嫂:「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再有嫁妆的那事,柳嫂分明就是一滴酒水都不能沾的,这样她如何还能吃尽喝光了大太太送来的酒菜?可见你就是在扯谎。还不实话实话?好多着呢。不然二门上唤了小厮过来,四指多宽的板子打了几十板下去,你的下半截往后也不用指望要了。」 欢嫂没想到叶明月竟然会遣了人去查探他们一家子。而且现下柳嫂用那样的方法证明了她自己的清白,薛氏又发了怒,要让人来打她的板子,看来一切都是瞒不下去的了。 于是欢嫂磕着头,痛哭着承认了自己那时候对大太太说的,偷盗了二太太嫁妆里的一些小东小西拿出去卖,得了钱分她一半的话动了心。可随后没想到这事被柳嫂给察觉到了,虽然这些年柳嫂遵守承诺一直没对人提起过这事,可她还是怕薛氏回来之后柳嫂会对薛氏说这件事。而赶巧薛氏回府的前几日,柳嫂的娘死了,柳嫂回去奔丧,于是欢嫂就想着,趁着柳嫂不在,她恶人先告状,将这样的事栽赃嫁祸到柳嫂的头上去。薛氏信任她多过于柳嫂,是必然会听信了她的话的。到时等柳嫂回来了,薛氏定然是会将柳嫂一家子都撵了出去。只要柳嫂不在这府里,那当年她想着要偷盗薛氏嫁妆的事便再没有人会知道的了。 第27章 至于那二三十亩田地的事,欢嫂也承认了,薛氏当年离开武安伯府,随叶贤嘉去外地任上的时候,让她带了丫鬟收拾屋子里的一切瓶器玩物摆设和帘幔放置到耳房里去,她就着这个便利,偷盗了一对青花八宝花瓶,一对鎏金的灵芝蟠花烛台,还有一匣子檀香出去买。得的银钱一些用来买这些地了,一些都是他们一家子这些年花销掉了。 薛氏听完了欢嫂的话之后,真真是气的面色都有些变了。 于她而言,银钱尚且还是小事,可这样的一个下人,偷她的东西,末了还这样的糊弄她,可不是把她当成个傻子在耍? 这样的人还留在身边做什么? 薛氏当即就道:「快叫了人牙子过来,将欢嫂一家子都卖了出去。」 欢嫂痛哭着磕头,求着薛氏开恩,只说自己往后再也不敢了。 薛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现下她眼见得欢嫂不住的磕着头哀求,又哭成那样,心里就有几分软了下来,想着不然就将欢嫂一家子远远的打发到庄子上去也就算了。 她便低声的将这话对叶明月说了,但是叶明月的意思,这个欢嫂还是留不得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谁都不敢确定自己最后会不会做了东郭先生。 于是叶明月想了想,便对薛氏低声的说道:「娘,欢嫂这样的人,偷盗您的东西尚且还在其次,可是柳嫂那样的对她,她非但是不念柳嫂的恩情,最后反倒还要倒咬柳嫂一口,这样的人如何还敢留在身边?指不定往后就会咬咱们一口。依着我的意思,也不要卖了。卖到了旁人家里,她照样也是这样,没的倒祸害了旁人家。将她撵离出府,由得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薛氏想了想,就同意了。随后就将这样的话对欢嫂说了一遍。 自然,欢嫂私下里置办的那些田地薛氏会悉数收回的。便是欢嫂这些年的体己,薛氏也不会给她,就这样赤条条的将他们一家子都撵离出府去。 欢嫂还在那磕头哀求,薛氏面上就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让小丫鬟去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来,直接将欢嫂拉了出去。随后又吩咐着彩凤跟了过去,务必要让欢嫂一家子现下就离开府里。 彩凤答应着去了。这边薛氏却还是气愤愤的。 「好她个林氏,竟然是趁着我不在京里的时候,这样子垂涎我的嫁妆,竟是想着要联合我身边的人来偷盗我的嫁妆出去卖。今儿我非得当着满府丫鬟仆妇的面,好好儿的和她说道说道这事,瞧她往后在这府里还有什么脸。」 说罢,怒气冲冲的就从炕上起身站了起来要出门。 叶明月慌忙伸手拉住了她。 「娘,说不得的。」 「怎么说不得了?」薛氏转头怒道,「现下欢嫂都已经是一五一十的将这些事都说了出来。且这事柳嫂也晓得,难不成她林氏还能抵赖得了不成?」 说罢,转身还是要去找林氏算账。 叶明月急道:「她如何不能抵赖了?一则娘你的嫁妆一根针都没有少,当年的事,她顶多也就只是个未遂罢了。二则,就算是欢嫂和柳嫂都晓得这事,她们两个也都愿意出来指证大伯母,但欢嫂和柳嫂毕竟都是您身边的人,又没有个其他知道这事的人,若是到时大伯母一口咬定了,说是您串通了您身边的人来诬蔑陷害她,到时您到哪里说理去?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了。三则,您也晓得,祖母一直偏颇大房和三房,不待见咱们二房。您现下这样的去找大伯母,这事势必会传到祖母的耳中去。祖母正愁没根由寻咱们二房的麻烦呢,可巧您就送了这个事过去,祖母还不得抓了这事,好好的做一番文法呢。到时吃亏的不还是咱们二房?大伯母倒落的在一旁看笑话。而这最重要的,现下爹爹和哥哥一个要忙着官职升迁的事,一个要忙着年后会试的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咱们若是这时闹了这样的事出来,可不是会让他们分心?罢了,若是依着女儿的意思,这事暂且咱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一忍吧。」 「那就由得她林氏这样的欺负咱们,咱们还不能去找她算账不成?」薛氏只要一想到林氏竟然串通了她身边的人想打她嫁妆的主意,她就觉得满心满腹的都是火气,只撩的她一颗心都突突的猛跳个不住,「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暂且是必须得忍的啊。」叶明月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安慰着薛氏,「不过娘你放心,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咱们迟早会连本带利的找大伯母算回来的,绝不会白白的任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 他们腊八回来的那日,林氏就已经是在不断的挑事了。现下又有这样的事爆了出来。叶明月就想着,依着林氏那样的性子,她往后怎么会不再生事?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叶明月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她得寻了个合适的机会,一举将林氏扳倒,让她往后再也不敢,也不能给她们二房找事才是。 叶明月安抚了薛氏一番之后,薛氏好不容易的才消了心里头的火气。 随后薛氏也觉得有些乏了,叶明月便起身作辞,带了黄鹂和小茶逶迤回了泠雪轩来。 第28章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叶明月一早就吩咐着小丫鬟们将她床上的锦被缎褥都搬到了院子里面来晒。因见近来天气冷的缘故,书案上的那盆水仙依然还是打着花骨朵儿,没有要开的意思,于是临出门的时候她又让小丫鬟搬了这盆水仙到院子里,也晒一晒日光。 于是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就见着满院子晒了好几床的被子。又有一个小女孩正蹲在那盆水仙花的前面,伸了手指去玩弄着玉石条盆里点着的几颗小石子。 眼见得那小女孩又要伸了手指去抠弄盆里栽种着的水仙花鳞茎,叶明月赶忙两步抢上了前去,说着:「那个鳞茎有毒的,不能碰。」 那小女孩闻言转过了头来。 她梳了双丫髻,每边髻上簪了一朵铜钱大小的珍珠珠花。生的一张圆圆的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看到叶明月,她笑得弯了一双眼,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五姐姐。」 那时在钟翠堂大家也是彼此见过的,且这武安伯府里也就只有叶明蓉比自己年纪小了,所以叶明月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叶明月便也笑了。随即又弯腰扶了叶明蓉起来,说着:「这个水仙花的鳞茎却是有毒的,玩不得。快随了我去洗手。」 一面就唤了小丫鬟打了水来,拿了香皂,让叶明蓉洗手。 叶明蓉乖乖的洗了,随后又用手巾擦干了双手。 叶明月在她洗手的时候已经是望了东厢房一眼,见里面有丫鬟正在忙碌着,她便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蓉妹妹今日搬过来住?」她笑着望向叶明蓉,轻声软语的问着。 叶明月抬头望着她,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姨娘说今儿日子好,所以就让我今儿搬了过来了。」 一面又扭头往东厢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姨娘。 吴姨娘听见了女儿的喊声,忙走了出来。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叶明蓉身旁正站着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穿了玫瑰紫色的缕金撒花缎面长袄,牙色百褶裙,站在那里,娇美的仿似画儿上走下来的人一般。 纵然是吴姨娘先前并没有看到过叶明月,可现下见她衣饰华贵,还是立时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来。 于是她忙敢上前来见礼,问着好:「五姑娘安好。」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之后,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早就是让黄鹂和翠柳将这府里上上下下重要的一众人的信息都查探了一番。于是她便晓得,眼前的这个吴姨娘便是叶明蓉的生母,为人最是安分守己。虽然叶贤和素来便宠爱她,但她竟是都没有做出过一件恃宠而骄的事来。 叶明月没有受吴姨娘的礼,侧身让了过去。随后便笑着请吴姨娘和叶明蓉到她的屋子里去坐一坐。 吴姨娘恭敬的应了。 小丫鬟打起了帘子,叶明月和叶明蓉当先进了屋子,吴姨娘随后也走了进去。 叶明月的这三间屋子,收拾的真是当得起精致二字。 明间中间地上放了珐琅掐丝的三足大铜盆,里面烧的是上等银霜炭,一些儿烟气都没有。上面又罩了铜丝罩,氤氲热气便自那铜丝罩里缓缓的溢了出来。 叶明月请着吴姨娘和叶明蓉坐了,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又拿了装着各样糕点和蜜饯的黑漆描金攒盒过来。 吴姨娘颇有些局促不安,叶明蓉倒是还自在,只是一径的吃着攒盒里的各样糕点蜜饯。 彼此闲话了一会儿之后,吴姨娘便自袖中拿了一只银红色绣梅花的石榴形荷包出来,双手递了过来,说着:「劳烦前些时候五姑娘遣人收拾了我们蓉姐儿住的东厢房,不晓得该如何报答五姑娘的情意。这荷包是我亲手所绣,针法拙劣,自然是入不得姑娘的眼,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还请五姑娘收下。」 叶明月忙伸手接了荷包过来,笑道:「吴姨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过是些微小事罢了,倒值得吴姨娘这般的放在心里,挂在嘴上?且蓉儿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该凡事都想着她一些的。」 又称赞着吴姨娘做的这荷包上的梅花刺绣好,倒不像是用针和线绣了上去的,而是现摘了梅花贴上去的一般。 论起说场面话,叶明月其实也是不输任何人。 当下吴姨娘便只觉得叶明月如同李妈妈说的一般,最是好亲近不过的了。于是她对于叶明蓉同叶明月住在一个院儿里的事便放心了不少。 其实三房里除却叶明蓉,还有一个叶明玉,是虞氏所生。只是这位嫡出的三姑娘,因着受蒋氏的影响,很是看不上庶出的子女,所以这些年中经常讥讽嘲笑叶明蓉。吴姨娘先时还担心着叶明月会同叶明玉一样,不过现下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彼此又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之后,吴姨娘便领着叶明蓉作辞。 叶明月也没有多留她们,只是让翠柳送她们出了屋子,又笑着说让吴姨娘常来这里坐坐之类的话。 至于叶明蓉,往后和她住在一个院儿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是不用说这些客套话的了。 第29章 等到吴姨娘和叶明蓉出了屋子,叶明月便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小茶,吩咐着她好生的收到自己专门放荷包的匣子里面去。 小茶接了荷包过来,低头一瞧,随后就笑道:「方才听姑娘那般称赞这荷包上的梅花绣的好,我还真以为绣的有多好呢。可是现下看来,倒是不及姑娘绣的一半儿好。」 叶明月自小是在江浙一带长大,在她很小的时候薛氏就请了苏绣名师来教导她。而她也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学的格外的认真,是以她的一手苏绣绣的极好。 当下叶明月便嗔着小茶:「绣的好不好尚且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吴姨娘的这一片心意。你还不好生的将这荷包收了起来,然后将外面院子里的被褥都收了回来?眼见得日头都快没了,被褥都放在外面吹风不成?」 小茶笑着答应了一声,收好了荷包之后,便转身去院门外收被褥去了。 叶明月一家子回来的时候本就是腊八,老话儿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些日子忙忙乱乱下来,早就是到了除夕了。 对于叶明月而言,今年的除夕也就那样了。 以往在泰州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围坐着守岁,说说笑笑的,一夜很快的也就过去了。可如今整个武安伯府的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守岁,说个话都要先思量一番,很是没意思。 又因着武安伯府现下没钱的缘故,竟是连个戏班子都没有请,屋子里院子里各处挂的灯笼也就那么几盏,火盆也不肯多拢两个。而偏生这几日又是分外的冷,叶明月坐在那里,纵然是怀里抱了暖暖的手炉,依然还是觉得冻的慌。到后来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寻了个由头,早早儿的就回房睡觉去了。 结果次日一早醒过来,到底还是着了风寒,发了热,躺在床上起不来。 薛氏忙着给她请医吃药,一个年也没好生的过好。 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了。 叶明月早就是听说京城里每年元宵这日的灯市极是好看,所以头先几日就磨着薛氏,想在元宵这日出去看灯。 薛氏拗不过她,又见她因着这次生病瘦了一圈的脸,更是越发的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便去同叶贤嘉商议此事。 叶贤嘉想得一想,这些日子他光顾着去拜访各位同年了,叶明齐又整日的在屋子里温书,都没有好生的陪陪薛氏和叶明月娘儿两个,既然现下叶明月想元宵节出去看灯,那索性他们一家子元宵那日都出去看灯好了。 左右在武安伯府的这个年,他们一家四口也没有怎么过好,现下他们一家四口子便好生的过个元宵节罢。 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话之后,只高兴的喜形于色,连连的说着:「我就知道爹爹对我最好了。」 「这孩子,」薛氏就在一旁嗔道:「娘对你就不好了?」 「也好,也好。」叶明月忙笑着揽了她的胳膊,撒着娇,「娘和爹爹,还有哥哥,都是这世上对圆圆最好的人。」 薛氏掌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叶贤嘉在一旁抚须大笑,叶明齐也是笑的爽朗。 转眼元宵在即。 用完晚膳之后,叶明月一家子便出了武安伯府的门。 虽然天才刚擦黑,不过等候在府门外的马车两边已经是各挂了一盏明晃晃的羊角灯。 叶明月扶着薛氏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提了裙角上了马车。旁边叶贤嘉和叶明齐骑马在两侧相随着。文鸳黄鹂等人则是在后面的一辆小马车里。 一家子朝着灯市进发,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里,黄鹂揭开了车帘子,扶着叶明月下了马车。叶明月随后又扶着薛氏下了马车。 天空中虽然飘飘洒洒的下着小雪,可这丝毫不能阻挡今夜众人出来看灯会的热情。 不过是刚出了巷子口,便见眼前的青石大街上游人往来如织。 叶明月在泰州的时候虽然也不常出门,但碰到天气好的时候,或是浴佛节这样的节日,依然会随着薛氏出门踏青游玩,或是去寺庙上香。而这次回京城之后,却是连着有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了,实在是有些憋坏了她。 当下她就如同出了笼的鸟雀一样,满面的雀跃高兴之色。 薛氏见得她高兴,她便也高兴。 因见路旁有小贩在卖花灯,她就买了一盏琉璃绣球灯给叶明月。 这盏琉璃绣球灯制作的十分精巧。虽然琉璃算不得很通透,但较一般的纸灯笼也是好多了。且上面垂了大红色的穗子流苏,风一吹的时候就晃荡个不住,极是有趣。 叶明月高兴的伸手提着这盏琉璃绣球灯,又不住的四面望着。 薛氏便提醒着她:「今夜人多,你可要紧紧的跟随着爹娘和你兄长,仔细一个眼错,便跟丢了。」 叶明月就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儿,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怎么能不担心?」薛氏笑着伸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着,「我还不晓得你?纵然你在其他的事上再伶俐不过,可却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出了门就不晓得家在哪里的人。哪次你出门,我不是提心吊胆的?」 第30章 「这不是有黄鹂在吗?」叶明月忙笑道,「黄鹂在认路方面可是没有谁能比得上的。」 薛氏听到这话倒放心了不少,就又吩咐着黄鹂:「今晚务必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姑娘才是。」 黄鹂忙答应了一声,薛氏这才拉了叶明月的手,同着叶贤嘉,还有叶明齐一块儿往前走。 但无奈灯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用摩肩擦踵来形容都不为过。先时叶明月还被薛氏拉着手,可后来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已是没人拉着了。 再在四周一看,哪里还有薛氏等人的影子?便是连黄鹂都没有瞧见。 叶明月心里难免的就有些发慌。但她还是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只想着,没事的,没事的,爹娘和哥哥但凡发现她不见了,立时就会按照原路回来找她的,所以她只要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等着他们来找她就好了。 于是她就这样右手提了琉璃绣球灯站在原地,任凭周边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她依然是一动也不动。 于是旁边便有一位长随在对自己的公子说着:「公子你看,那位姑娘好像被人抛弃了呢。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半日都没有动一下,好可怜。」 他口中的公子穿着墨绿色的锦袍,石青色的丝绒鹤氅,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生的极是清雅。 这位公子回头望了叶明月一眼,随即就又转回了头来,神情淡淡,不以为意的说着:「她应当是在等人。」 说罢,抬脚就继续往前走。 但只不过刚走得两步,忽然就听得背后有人在叫他:「喂,那个穿石青色鹤氅的,你别走。」 这位公子闻声回头,就见方才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少女正飞快的往他这边跑了过来。 原本叶明月手里提了琉璃绣球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薛氏等人来找她,只是后来她目光不经意的就瞥到了有人在偷东西。 被偷的那位公子穿了石青色的丝绒鹤氅,腰间挂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镂雕竹节灵芝羊脂玉佩,在灯市上璀璨的烛光下望来,那块玉佩真是分外的惹人注目。 而那偷儿估摸是个惯偷。一面装着脚下打滑,身子往前倾了倾,一面右手的尾指就勾住了那块玉佩。 整个过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若不是叶明月正巧目光一直望着那边,只怕也是没有看见的。 而被偷的那个人恍然未觉,依然只是往前走着。 现下那枚玉佩已经是在偷儿的手掌中了,且他得手了,转身就想要离开。 叶明月当即也来不及多想,一面开口喊着:「喂,那个穿石青色鹤氅的,你别走。「一面就飞快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那个偷儿一听得叶明月的叫喊声,心中就暗道不妙,忙要往人群里钻。但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了,挤挤挨挨的,一时之间他也跑不了多少路。且叶明月见他要跑,当即就劈手将自己手里的琉璃绣球灯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响,琉璃绣球灯正中那位偷儿的脑袋。 虽然琉璃比不得砖块之类的,分量不重。可砸到头上的刹那立时就碎裂了,细碎的琉璃渣子溅了那偷儿一脸,他面上立时便有细小的血痕出现。 而叶明月这时已是跑了过来,一把就揪住了那偷儿的胳膊,严词厉色的说着:「把玉佩交出来。」 被偷的公子闻言就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腰间,于是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对自己身后的长随使了个颜色,那长随会意,已是大步的赶了过来。 那偷儿一见事情不妙,急着要逃。可偏生叶明月又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心中一着急,便反手抓住了叶明月的右手,同时手中用了十分的力,随即就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他竟是硬生生的就将叶明月的右手腕给掰的脱了臼。 叶明月吃痛不已,立时就放开了右手。可见得那偷儿要跑,她又忙伸了左手出去,死死的抓牢了他,同时怒喝道:「你还敢跑?」 那偷儿没料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都被他硬生生的掰断了手腕了,还敢这样抓着他不放,一时都是有些呆了。 待得他反应过来,又想依葫芦画瓢的掰断叶明月的左手腕时,这时就见一个人大步的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他的右肩膀上,同时冷声的喝叫着:「撒手。」 偷儿想不撒手也不成了。因着那人的手劲比他更大,不过瞬间,一拉一拽之下,他的右臂就被拉得脱了臼。 他惨叫了一声,抓着叶明月的手终于是松开了。 而这时叶明月就用左手指了指那偷儿的右手手掌心,对随后走过来的那位公子说着:「你的玉佩。」 那位公子见她额头上分明已经是痛的都有细密的汗珠出来了,可依然还是紧紧的抿着唇,并没有呼痛,他心中就有几分诧异,同时也有几分钦佩。 示意自己的长随将那块玉佩从偷儿的右手中拿出来之后,他便对着叶明月拱手致谢:「多谢姑娘。」 叶明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她现下已是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第31章 此时那长随就问着:「公子,这名偷儿该怎么办?」 那公子扫了那偷儿一眼,随即就吩咐着:「就近送到巡视南城察院,交由巡城御史处置。」 那长随答应了一声,先是伸手恭敬的将手中的白玉佩递了过来,随即便推搡着那偷儿走了。 而这时叶明月则是依然回到了原处,站在那里,踮脚望着四处,看薛氏等人可有回来寻她。 那位公子见叶明月左手托了右手,分明是痛的面色都发白了,可从头至尾都是没有喊过一声痛,且只是站在那里,也不来睬他,由不得的心中就更诧异了。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温声的说着:「姑娘,你的右手腕脱臼了,我扶你去就近的医馆里找大夫看一看?」 叶明月摇了摇头,抿唇没有做声。 她离开了这里,若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正好寻了过来,到时岂不是两下都错开了?所以她是宁可多痛一会也要站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的。 大不了就等到人都散尽回家了,到时街面上空荡荡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肯定能一眼就看到她的。 那公子见她不动,揣摩其意,便又温声的问着:「姑娘在等人?」 叶明月这时终于是侧头望了他一眼。 先时并没有看清,只知道这人穿了石青色的鹤氅,这时就近一看,只见这人眉目疏秀,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更难得的是他通身温润干净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个清贵公子。 但叶明月为人戒心较重。即便是眼前的这人相貌生的再好,可她望着他的目光依然满是戒备。 那公子见了,便温和一笑,随即又道:「在下苏璟,不敢请问姑娘尊姓芳名?」 叶明月并不肯随意将自己的姓名告知眼前这个第一次遇到的人,于是她只含糊的说了自己姓叶,却并没有说名字。 苏璟便道:「叶姑娘,你的右手腕脱臼了,若是一直耽搁下去,只怕不大好。」 叶明月自然是知道这样一直耽搁下去不好,可是有什么法子?她现下得在这里等着父亲和母亲他们回来找她啊,她不能离开的。 实则是她也不敢离开。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路痴,但凡抬脚走得个几步路,只怕到时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了。 而苏璟见叶明月一直不怎么说话,很明显的她对自己的戒心依然还很重。但眼见她右手腕那里已是渐渐的红肿了起来,面色也是因着疼痛而越发的煞白了起来,最后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上前两步,低声的说了一句:「叶姑娘,得罪了。」 然后在叶明月还来不及躲闪的情况之下,他便伸了左手按住了她的右臂,同时右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不过他还是很小心的用鹤氅宽大的袖子分别包住了自己的左右手,这样即便是他的左右手分别的按在了叶明月的臂上和手上,可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触碰到她的肌肤。 叶明月大惊,正要问他做什么,这时就只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喀嚓声,同时右手腕那里传来了一阵疼痛。 而苏璟已经是伸手放开了她的手,又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平和笑意的望着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的连叶明月那句你要做什么的话都还哽在喉咙中没有说出来,而她右手腕脱臼的那里就已经被接好了骨。 她活动了下自己的右手腕,灵动如常,也不再疼痛,便对着苏璟简洁的道了一声谢:「多谢。」 苏璟笑道:「叶姑娘的这右手腕原就是因着我的缘故而脱臼的,理应苏某对你致歉才是,又何来姑娘对我道谢一说?」 「苏公子客气了。」叶明月虽然是在对他说着话,但依然是踮脚四面望着,所以她这话就说的很是漫不经心。 苏璟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年岁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衣饰华贵,应当也是位高门闺秀。 这样的高门闺秀出来看灯会,身旁必然不会是连个侍女都没有的。且她生的这副清丽灵秀的模样,家人想必也不放心她仅仅同侍女一起出来看灯的。所以…… 「叶姑娘在等你的家人?」 因着右手腕那里被接好了骨,不再如先前那般的疼痛了,叶明月现下的心情自然是较刚刚好了一些,所以对于苏璟的问话,她难得的点了点头,欢快的答道:」是啊。「 苏璟的原意是想问清叶明月住在何处,然后他送了她回去,也省得她这样在雪地里一直漫无目的的等着。但他转念又想着叶明月言语神色之间对他戒心甚重,只怕就是他这样问了,叶明月也必然不会告知他的。于是他四面望了一望,随即就指着旁侧的一座三层酒楼笑道:「叶姑娘不如到这酒楼的第三层上去。高处望下面,视野总归是会开阔些。说不定就能看见你的家人呢,到时你出声喊他们,他们也能一眼就能看到你在那里,岂不是比站在这里等要好些?」 叶明月顺着他的手望了过去。 若是能站在酒楼上面,自然是比站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说不定站在三层的窗口就能望见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了呢。只是眼前的这个苏璟…… 第32章 叶明月目光谨慎的瞥了一眼苏璟。 苏璟晓得叶明月心中在想什么,于是他眉眼之间便越发的温和了起来。 这样总归是能让她打消对他的一些戒心。 而叶明月这时想了想,已是下了决心,做了个抉择出来。 但见她点了点头,沉声的说道:「好。那我就去楼上看一看。」 叶明月随着苏璟一道进了酒楼之后,立时就有小伙计过来接待着。 「要一间三楼临街的雅间。」苏璟一面吩咐着,一面就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元宵之夜大家都看灯去了,现下倒鲜少有在酒楼里吃喝的,是以雅间空置的有许多。 小伙计忙伸手要来接苏璟手里的银子,但这时却听得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说着:「且慢。」 小伙计循声望了过去,就见旁边站了一个生的清秀绝俗的小姑娘。挽了垂鬟髻,发髻一侧簪了一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另一侧鬓边簪了一支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钿,上面垂了五六条细细的珍珠流苏下来,底端镶嵌的皆是打磨成水滴状的小颗红蓝宝石。 叶明月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银钱在身上,但此时她又不愿意让苏璟出银子替她要一间雅间。毕竟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并不想落苏璟的这个人情。 于是她想了想,便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蝴蝶簪子。 没办法,那支珠钿是她最爱的首饰,她实在是舍不得拿来给别人。 然后她就将手里的蝴蝶簪子递到了小伙计面前,说着:「这个就权且抵得雅间的费用吧。」 小伙计再是不识货,可也看得出来这簪子是金子做的,上面还镶嵌了这样几颗剔透的红宝石。这样的一支簪子,可是比那位公子手中的一锭银子值钱多了。 于是小伙计立时就伸手接了这支蝴蝶簪子,同时躬身对叶明月笑道:「姑娘楼上请。」 叶明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随着小伙计一径上了三楼。 而站在后面的苏璟此时则是望了望手里的那锭银子,随即牵唇笑了笑。 这个小姑娘非但是对人戒心甚重,且也是个轻易不受别人人情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那锭银子收了起来,然后也跟在小伙计的身后上了三楼。 因着是冬天,雅间里的窗子都关了。而叶明月一进去之后,立时就跑到了窗子旁边,伸手推开了两扇窗子,然后双手扒在窗沿上,微探了上半身往下望着。 冬日原就风大,高处更甚。凛冽的北风呼呼的从窗子里灌了进来,将她身上披着的大红羽缎面滚白狐狸毛的斗蓬吹的微微的鼓了起来,肩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也是被风吹的飘了起来。 苏璟就道:「叶姑娘,你的身子不要探出去,仔细掉了下去。」 叶明月压根就没有理睬他,只是依旧探着身子,目光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快速的扫视着。 忽然她不晓得看到了什么,面上笑意顿现,伸了右手就不停的挥舞着,同时高声的喊叫着:「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苏璟自方才开始,见叶明月一直都是满面戒备之色,或是对他不理不睬的,哪有对他露个半丝笑意出来?但这会见她面上笑容如芙蓉绽放,眼中满是笑意盈盈,当真是娇美之极。 而叶明月这时已转过身来,极快的对着苏璟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多谢,然后就急匆匆的转身下了楼。苏璟随即也跟了过去。 但见她脚步轻快的顺着楼梯一路而下,而下面也有一个青年正抬脚快步上了楼梯,二人在二楼相遇。苏璟听得叶明月唤那青年哥哥,又听得那青年唤她圆圆,随即那青年便拉了叶明月的手,一径下了楼梯,很快的就出了酒楼的大门。 苏璟此时就站在楼梯上面,望着佳人的背影渐渐的汇入了人群之中,半晌之后,他唇角微微的牵了牵,面上露了个极淡的笑容出来。 宛平苏家阿璟,到哪里不为众人瞩目?但今日却是被这个少女这般的给无视了。 从头至尾,她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一下。 苏璟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的下了楼。至大堂的时候,目光看到了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个小伙计。 他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最后还是缓步的朝着那个小伙计走了过去。 小伙计正胳膊肘支在高高的木质柜台上,同里面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闲聊。然后他忽然就觉得阴影罩顶,忙转过头来看时,就见先前那个生的儒雅的公子正站在他身后。 苏璟神色温和,声音清朗:「请问,先前那位姑娘的那支蝴蝶簪子,能卖给我吗?」 叶明齐拉着叶明月的手出了酒楼的门之后,就语带埋怨的说着她:「你怎生这样的不小心,就和我们走散了?有没有事?可吓死我们了。娘现下还坐在那里哭呢。」 只是他口中虽然是说着埋怨的话,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关心之意。 叶明月就垂了头,轻声的说着:「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忽然一抬头就没看到你们了。」 第33章 叶明齐为了找她,方才也是不停的到处奔跑着。这样大冷的天,他额头上都满是汗水。 半是不停跑动的缘故,半是心里着急的缘故。 这当会好不容易的才找到了她,叶明齐胸腔里那颗一直突突乱跳的心终于是安稳了不少。 他一面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一面就道:「你没有事就最好了。爹和娘都快要急死了,快随我去见他们。」 随即拉了她的手就要往前走,但忽然只听得叶明月哎哟了一声。 他唬了一跳,忙问着她:「圆圆你怎么了?哥哥弄痛你了?」 叶明月举高了自己的右手,指了指手腕那里,一脸可怜兮兮的说着:「哥哥,我手腕方才被人掰的脱臼了,刚刚才接好骨呢。」 叶明月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在外人面前,或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再痛也不会吱一声,只会自己默默的忍着,可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哪怕就是一点点小痛,倒都要拿了出来对他们说。 她喜欢看自己的亲人关心自己的样子。 上辈子她作为一个养女,太被自己的养父养母无视了,所以这辈子她无比的贪恋薛氏等人对她的关心,因为这样她会觉得自己也是有人在乎的。 而果然,叶明齐一听她的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忙伸手过来托住了她的手腕,一叠声的问着:「怎么回事?你的手腕怎么会被人掰脱臼了?现下怎么样,痛不痛?走,哥哥这就带你看大夫去。豆_豆_网。」 一面又骂着:「是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将你的手腕掰脱臼了?告诉哥哥,哥哥这就去揍他。」 叶明月用左手拉了他的手,笑道:「现下已经接好了骨,不怎么痛啦。哥哥你不用担心。咱们还是快去找爹娘才是。再迟一会,娘不晓得会哭成什么样呢。」 叶明齐就托了她的右手腕,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虽然确实已经被接好了骨,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只说待会一定要找了个大夫再好好的给她瞧瞧才成。随后他就小心的拉了叶明月的左手,带着她去找叶贤嘉和薛氏。 薛氏正坐在路边支起的一处小摊子的条凳上,不住的淌眼抹泪,叶贤嘉在一旁安慰着她,黄鹂则是跪在了一旁,也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水。 叶明齐拉着叶明月的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叶明月当即就大喊了一声娘,然后快步的跑了过来。 薛氏正哭的不能自制,只道所有的小厮都被遣了出去找人了,可这么会都没有消息,所以叶明月定然是丢了,往后可到哪里去找她的这个乖乖女儿呢? 可忽然就听到了叶明月清脆的唤娘的声音,她忙抬头望了过去,就见叶明月已经是朝她飞奔过来了。 薛氏也忙起身站了起来,随即就一把搂住了飞奔过来的叶明月,哭道:「圆圆,你到哪里去了?可把娘给急死了。」 说完了,又抬手打了她的胳膊一下,然后又哭道:「若是你丢了,娘也不活了。」 叶贤嘉也在一旁红了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叶明月的眼圈禁不住的也泛红了,忙开口安抚着:「娘,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嘛。」一面又俯身弯腰扶起了跪在一旁的黄鹂。 但薛氏还是哭,一面哭,一面又抬手打她。 大抵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忽然一转头不见了自己的孩子,只吓的全身冷汗都出来了,全身冰凉。心里只安慰着自己,这孩子定然是贪玩,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等找到了,看自己不好好的打她一顿。可等真找到了的时候,固然是会打,可一面打,一面自己止不住的就会痛哭流泪。因着当时害怕自己孩子走丢了,或是被人拐跑了,以为自己从此再也看不到自己孩子的那份焦急惶恐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到的。 叶明月晓得薛氏这是心中太担心她的缘故,所以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由着薛氏打自己,同时还得软语温言的安抚着她。 而叶明齐此时就在一旁急道:「娘你不要打圆圆了,她的右手腕刚刚被人掰脱臼了。」 薛氏听了,心中一惊,忙托了她的右手,连声的问着:「怎么回事,啊?你手腕怎么被人掰脱臼了?痛不痛?」 又一叠声的说着现下就要去找大夫。 叶贤嘉毕竟是沉稳些,当即就止住了一脸惊慌失措的薛氏,问着叶明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叶明月就简短的说了一下方才的事,不过隐去了苏璟这个人没说。 薛氏闻言,就嗔着她:「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便是见到偷儿偷人东西了,喊人也就是了,做什么要自己冲上去制服他?若是他手里有刀子可怎么办?下次再不可如此了。」 叶贤嘉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他为官十几载,自然是希望人人都能见义勇为,但轮到自家女儿的身上他却又不这样想了。毕竟叶明月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能比得过那些大汉呢。 而叶明齐却是在一旁摩拳擦掌的说道:「圆圆,下次再见着了那个偷儿,哥哥帮你揍他。」 叶明月心里就默默的想着,哪里还能见到那个偷儿呢?他早就是被苏璟一声吩咐,给送到了巡视南城察院去了。且瞧着苏璟方才说起这话时的熟稔语气,只怕他也是个官家子弟,那偷儿到了南城察院里还能讨得了什么好去?往后出不出得来还是个事呢。 第34章 武安伯府的规矩,过了正月十五元宵,固然哥儿们要上家学,姑娘们也要上学了。但因着叶明月右手腕脱臼的缘故,薛氏便暂且没有让她去上学。 叶明月一早就打听过了,晓得武安伯府给姑娘们请了一位老夫子,说《女则》《女诫》《列女传》之类的书,又请了琴艺和刺绣师父,分别教着姑娘们抚琴女红之类的技艺。 《女则》《女诫》《列女传》这些东西叶明月自然是不耐烦学的。琴艺和刺绣方面她虽然很感兴趣,但那些年在江浙的时候薛氏一早就请了当地最好的名师来教导过她了,其实她也是学的差不多了,更深入一些的也就只待自己再琢磨了。所以薛氏让她暂且不要去上学,她便也乐的没去。 府里其他的姐妹晓得她因着手腕脱臼的缘故没有来上学,于是便相约了下学之后要去看她。 武安伯府里一共有六位姑娘。除却已经出嫁的大房里的叶明云,余下的便是大房里的叶明珠和叶明兰,二房里的叶明月,三房里的叶明玉和叶明蓉了。 其中叶明珠和叶明玉都是嫡出,叶明兰和叶明蓉都是庶出。而因着老太太蒋氏自己是嫡出女儿,在娘家的时候嫡母不争气,倒被姨娘给压了一头,所以蒋氏自来对嫡庶之别就看的很重,且很是瞧不上庶出的子女。而受着她的影响,叶明珠和叶明玉心里或多或少的也有些瞧不上庶出的兄弟姐妹。不过叶明珠聪慧些,懂得将这些情绪都掩饰在心里,不在面上显露出来,叶明玉则是个蠢的,心里想些什么,面上立时就会显露了出来。 当下众位姐妹约了下学之后一块儿去泠雪轩看望叶明月,叶明玉当即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屑的说着:「这个五妹妹倒是这样的娇气。不过是手腕子脱了下臼而已,又是过去了这许多天,怎么她还托了这个借口不来上学?怕不是压根就不想来上学的吧?也是,毕竟她爹只是个小娘养的,娘又是个商女,她哪里会喜欢读书,又哪里懂得什么琴艺刺绣这样高雅的事?倒乐的借着手腕脱臼这个借口,不来读书,也不想出丑呢。」 她生的虽然也清秀,但无奈皮肤要较一般人黑一些,所以纵使她现下说起来也才十四岁的年纪,但早些年开始就每日在面上抹了厚厚的脂粉才会出门。 她这句一个小娘养的话,一下子就打到了在场的叶明兰和叶明蓉两个人。 叶明兰已经十三岁了,性子瞧着也温柔,所以当下她也只是紧紧的抿了唇,没有说话。而叶明蓉到底是年岁小些,她听了叶明玉的话之后,当下就反驳着:「五姐姐懂的东西可多了。我听过她抚琴,也见过她做绣活,还见过她写字,比咱们的都要好。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怕出丑不来上学?」 叶明玉就鄙视的看了她一眼,说着:「你是个好吃鬼,但凡旁人给你了一颗糖,你就会为那人说一车子的好话。是不是五妹妹最近给了你许多好吃的,所以你才这样的为她说好话?」 叶明玉晓得叶明月有个自己的小厨房,而她们满府里可是没有一个姑娘有自己小厨房的。便是她父母住的院儿里都没有,所以她提起这个的时候,语气里难免的就会有酸溜溜的意思。 「五姐姐是给了我许多好吃的,可我也并没有因为这些个才说五姐姐好,实在是她原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叶明蓉虽然年纪小,但一张嘴也灵活,当下她立时便不依不饶的说了回去。 叶明玉待要再反驳,这时就听得叶明珠不高不低的声音在说着:「罢了,都少说两句吧。」 叶明珠是个志大心高的人。且她生的又好,学问又好,更是抚的一手好琴音,满京城的贵女圈里也是有名的。后来众人更是将她和宁远侯府里的徐妙兰一块儿列在了一起,得了个京城双姝的名号。 叶明珠颇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不大瞧得上自家的这几个妹妹,觉得她们为了这样一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整日的争来争去,有个什么意思?但她又是她们的二姐姐,偏生面上还得做了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出来,问着叶明玉:「我同四妹和六妹一块儿去看五妹,你来不来?」 叶明月没来之前,武安伯府里就只有叶明珠和叶明玉两个嫡出的女儿。而叶明珠毕竟各方各面都较叶明玉出色些,所以虽然同样都是嫡出的孙女儿,但蒋氏自然是疼爱叶明珠多过于叶明玉一些,私底下经常的给叶明珠各样衣裳首饰,叶明玉对此早就是心里有异议了,且又见叶明珠生的比自己好,她心里也是嫉妒不已。 当下她听得叶明珠这样问自己,便一扭头,脖子高高的梗了起来,说着:「我才懒待去看她呢。」 说罢,竟是转身径直的就走了。 叶明珠也不去睬她,只是同着叶明兰和叶明蓉一起逶迤的往泠雪轩而来。 叶明月此时正坐在套间暖阁里,腿上盖了厚厚的羊毛毯子,倚在秋香色绣球花纹靠背上看书。 虽然一早就打过春了,但一来春寒料峭,二来叶明月这些年也实在是被薛氏等人养的身子骨娇惯了,所以纵然是现下外面日光明媚,但屋子里却依然还是拢了一个火盆。 小茶进来通报,说是二姑娘同着四姑娘和六姑娘来了。叶明月听了,忙将手里的书放到了手边的鸡翅木束腰炕桌上,然后掀开腿上的羊毛毯子就要起身去迎。 第35章 但这时叶明珠等人已经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叶明月的卧房装饰的极其的雅致。 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面吊着银红的联珠帐。月洞窗下放着鸡翅木嵌螺钿的梳妆台,上面放了黑漆描金的梳妆匣,南瓜状的珐琅彩胭脂盒,白玉粉盒子等。旁边又放了一只通体白润的定窑玉壶春瓶,里面斜斜的插了两枝红梅。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有些不大自在。 说起来她的父亲将来是要承袭这武安伯的爵位的,她身为大房的嫡女,可屋子里都没有这样的奢华。 但她面上也不显,反而是温和关切的问着叶明月:「五妹妹的手可好一些了?」 叶明月这时已是掀开了腿上盖着的毛毯,起身迎着她们。 她一面招呼着叶明珠等人落座,一面就笑道:「多谢各位姐姐妹妹惦记着,我现如今已大好了。过不得两日就能同各位姐姐妹妹一起去上学呢。」 彼此又闲话了两句。早有小茶和小梅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 一色官窑甜白瓷盖碗,里面的茶叶也是上好的碧螺春,揭开了杯盖,浓香扑鼻。 翠柳此时又拿了攒盒上来,里面放的皆是各样精致糕点和蜜饯。 叶明蓉早就是同叶明月混熟了,不说平日里经常待在她这里,有时还同她一起吃饭。所以当下她便一点儿也不客气,伸手从攒盒里拿了一块杏仁酥吃着。 叶明兰先时已是不着痕迹的将叶明月的这间卧房都打量了一番,现下她目光望着炕桌上放着的汝窑雨过天青色的三足熏香炉,就轻声的说着:「五妹妹这屋子装饰的好生奢华呢。」 叶明月闻言一怔。 这话她倒是不好接。 谦虚说这不算什么,只怕听在叶明兰的耳中,只会觉得她在炫耀,顺着叶明兰的意思说确实是有些奢华了,那岂非还是炫耀的意思? 所以罢了,叶明月也只能当做没听到叶明兰的话,继续招呼着她们喝茶吃糕点蜜饯了。 而叶明珠坐在木炕上,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了头慢慢的在喝着茶,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人就这样,最怕比较。以往叶明月还没有来的时候,因着武安伯府近些年每况愈下的缘故,各位姑娘都没得什么好东西,彼此也便罢了。可是现下来了一个叶明月,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越过了她们无数?如叶明蓉这样的还好些,毕竟年岁还小,暂且还不会去比较这些,如叶明珠等已经晓事了的,难免就会去比较,然后心里自然就会有失落感。 不过叶明珠转而又想着,叶明月这也只是有个商女出身的娘罢了,纵然是吃穿用度上将她给比了下去,但论到出身,到底还是自己清贵一些。 她的父亲将来终究是要承袭武安伯这个爵位的,她可是武安伯嫡出的女儿。且她相貌生的好,才学琴艺又好,京城双姝的名号并不是白叫的,叶明月在这方面如何能比得过她去? 思及此,叶明珠的心里便略微的好受了一些。 于是她便放下了手里的盖碗,笑着同叶明月说话儿。 叶明月便也笑的满面春风的和她说着话。 叶明蓉她自然是熟稔的,叶明珠她也见过几次,晓得她这人虽然心思深,但至少面上和善,同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累。倒是叶明兰,面上看着温婉,但有时冷不丁的一句话冒了出来,尖刺一般,倒让她不晓得该如何去接口。 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有些累。 叶明月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打叠起了恰到好处的笑意,不时的也同叶明兰说两句话,以确保让她不会觉得自己冷落了她。 这样聊了一会,天色已晚,叶明珠等人起身作辞,叶明月起身送了她们出门,又吩咐着黄鹂代她送她们出了院门。总之礼仪方面她是不能让旁人挑出什么错来的。 随后过得两日,叶明月便每日同着叶明蓉一块儿去上学。而再过得几日,便到了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日子,但二月初九这日却是叶明齐二十岁的生日,同时也是今科会试第一场开场的日子。 男子二十是为弱冠,原本也该行一场冠礼,以示成年。但因着二月初九那日原就是大考之日,又加上武安伯府现下是这样一个外表光鲜,内里穷迫的情况,若是叶贤嘉和薛氏大肆操办了叶明齐的冠礼,反倒会让蒋氏等人在背后说闲话,所以最后也就只得罢了。 但薛氏还是一早儿的就给叶明齐定做了一件宝蓝色暗纹团花的缎面直裰,又购置了一支成色上好的白玉簪子送他。叶贤嘉那里则是亲手写了《孟子》里的那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话,让人装裱成了条幅,送给了叶明齐。叶明月这里则是亲手绣了一只文魁星的笔袋,一只翠竹兰花图案的香囊送了过来。 等到二月初八这日,薛氏让小厨房里做了长寿面,又做了得胜糕,自己亲自提了食盒拿来给叶明齐。叶明月也随着她一块儿来了前院。 长寿面自然是为着叶明齐庆生,得胜糕却是为着明日会试取个好彩头的意思。所以薛氏便对叶明齐说了:「这一碗长寿面和这一碟子得胜糕,你可都要吃下去才行。」 第36章 叶明齐瞧着那一大碗的长寿面,再有那堆了一碟子的得胜糕,心里可就有些犯了难。 这些要是全都吃下去,他还不得撑坏了啊。 叶明月在旁见着他面上的犯难之色,便笑着转头对薛氏说着:「娘,我早膳也没用多少,现下肚子里正饿着呢。不如娘可怜可怜我,将这得胜糕也赏我几块吃吃,好不好?」 她说着好不好的时候,尾音拖的长长的,撒娇的意思十分的明显。 薛氏掌不住的便笑了。虽然明知道她是在撒谎,可到底还是软下了心肠来。 于是她便笑道:「吃吧吃吧。你成日家的什么糕点都不爱吃,现下倒是爱吃这得胜糕了?吃了这得胜糕,改明儿你也要给娘考一个女状元出来才成。不然你就把这吃下去的得胜糕尽数的给娘吐出来。」 叶明月一面拿了一块得胜糕吃着,一面就笑道:「若是女子也能参加科举,我必然给娘考一个女状元回来,让娘出去的时候,别人都在背后艳羡您。」 说到这里,她又望着叶明齐,笑道:「娘,其实又何必要让我来考状元呢?哥哥吃了这得胜糕,定然会给您考个状元出来的。」 得胜糕原就是为着讨一个好彩头,现下叶明月又这样的凑趣,说了这样的话出来,薛氏心中自然高兴。 但叶明齐是个心眼实的,没听出来叶明月这话是哄薛氏高兴的意思,他反倒是很实诚的说着:「这科的状元已然是定了,只怕还轮不到我头上来。」 薛氏和叶明月一听他这话,齐齐惊讶的问着:「怎么这科状元已经是定了人选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明齐一面吃着面条,一面含含糊糊的说着:「因为苏璟会参加今年的会试,大家都说,今科的状元必然会是苏璟。」 听到苏璟的名字,叶明月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元宵那夜碰到的那男子正是自称苏璟,难不成他就是哥哥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而薛氏此时还在问着:「苏璟是谁?怎么他要参加今年的会试,大家就说他一定是状元了?他就这样的厉害?」 叶明齐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厉害的。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是北直隶的解元了,你说他厉害不厉害?就是现下他也年轻着呢,还比我小着几个月。但大家听说他要参加今科的会试,只说状元定然会是他,再也无人能比得过他了。」 解元,也就是乡试的第一名了。这苏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竟然就是北直隶的解元,确实是能让人刮目相看。 薛氏当时就倒吸了一口气,喃喃的说着:「若是这等说,那这苏璟倒确实是很厉害。」 而叶明月此时却是说道:「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是北直隶的解元又怎么样?若他真是个很厉害的,那他就该十六岁的时候就中了两榜进士才是,怎么现下他都快二十岁了,还什么都不是?可见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是因为他十三年那年中了解元之后便出门游历去了,不然说不定他真的十六岁那年就中了状元。」叶明齐将一大碗面吃完了,转而又吃起了得胜糕。然后他一面吃,一面又说着,「不过我倒是无所谓。便是没有这苏璟,还有苏玉呢。苏玉的才学原就比我好,他也是要来参加这科会试的,排名定然会在我前面。」 说起苏玉,薛氏和叶明月倒都是很熟悉。 叶贤嘉做泰州知州的时候,身边有几个同知副手,其中一个就是苏玉的父亲苏文州。 彼时两家比邻而居,苏文州有一嫡子名苏玉,比叶明齐小一岁,又有一嫡女名苏莹,大着叶明月三岁。四个孩子年岁相差不大,经常一块玩儿,也可谓是青梅竹马。到得后来,两家大人见叶明齐和苏莹之间年貌登对,两个人彼此之间又有情意,便给他们两人定了亲,只说待叶明齐会试完就给他们两个人行大礼。 这当会薛氏听叶明齐说起苏玉,便说着:「这孩子也是。去年临回京的时候我再三的和他说,来年开春到京里来,让他务必要到我这里来,我自会将一应饮食起居给他打理的好好儿的。可眼见得明日就要会试了,也不见这孩子来找我。难不成是他临时有事,没有到京里来参加会试?」 「不会的。」叶明月一面吃着得胜糕,一面就很笃定的说着,「玉哥哥是个腼腆的性子,自来不喜欢烦扰别人,他定然是不好意思来打扰咱们,所以自己在外面租赁了个客栈住了。我估摸着,等到放榜了,他定然是会来看望咱们的。」 「就你了解他。」薛氏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说着,「这玉哥儿这么跟咱们见外做什么?说起来我们两家都快要是亲家了。」 叶明月默默的吃着得胜糕,没有说话。 苏玉的那性子,面上看着腼腆,但其实内里就是个万事不喜欢求人的。他是宁愿自己租赁个客栈住了,也不会让薛氏来安排他的饮食起居,他会嫌那样不自在。 等叶明月和叶明齐两个人一起吃完了一碟子得胜糕,薛氏嘱咐了叶明齐两句话,便要带着叶明月离开。 明日就是会试了,今日自然是要叶明齐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所以还是少打扰他的好。 第37章 等到娘儿两个出了叶明齐住的屋子,往薛氏所住的东小院而来时,路上正好碰到了虞氏。 虞氏身后跟着她的丫鬟沉香,手里提了一架竹雕大漆雕花卉纹双层食盒。 薛氏扫了那食盒一眼,又见虞氏这是往叶贤和的外书房而去,便笑道:「三弟妹这是要带了什么好吃的给三叔?让我猜猜,得胜糕?」 叶贤和和叶贤嘉是同一年出生的,不过是比叶贤嘉小了月份罢了。论起来当年两个人也是一块儿中了举,当时瞧蒋氏能的那样,只恨自己身后没有长尾巴,不然一准儿能翘上天去。逢人就说她的三儿子是如何如何的有才学,将来前途会如何如何的一片光明。可临了三年之后的会试,叶贤和名落孙山,叶贤嘉却是中了两榜进士。蒋氏当时那个脸黑的啊,就跟泼了一盆墨汁似的,于是就越发的不待见叶贤嘉了。 而叶贤和也是个不争气的。说起来他都中举十来年了,可随后的会试一直都不过,临了到现下,倒是要和自己的侄子明日一块儿进考场了,所以薛氏言语之间难免的就有些奚落之意。 叶明月觉得薛氏这样说话挑事未免有些不大好,所以便在后面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她自己又对着虞氏屈膝行了个礼,面上含了笑意的唤了一声三婶婶。 虞氏面上很有些不好看。 任是她平日里瞧着再是个菩萨样儿,可谁还没有个不想人提起的事呢?而叶贤和这么多年一直未中进士就是她的一块心病。平日里林氏逮着机会就要来嘲讽她一番也罢了,可现下薛氏也要来揭她的伤疤。 于是虞氏当即就道:「二嫂这是刚给齐哥儿送得胜糕回来?」 薛氏点了点头,笑道:「是呢。」 「齐哥儿倒是个有出息的,这样年纪轻轻的就要去参加会试了。」 薛氏听得虞氏这般说,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但这时又听得虞氏在轻描淡写的说着:「不过齐哥儿毕竟年纪轻,这头一次参加会试,难免会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没有关系,多参加几次,到后面他自然而然的就有经验了,二嫂不必担心。」 薛氏面上的笑容就凝在了那里。 虞氏的这言下之意,岂非是说叶明齐这科会试定然是不会中,且往后也是不会中的? 薛氏由不得的就心里着了恼。于是她当即就冷笑着说道:「若论起参加会试的经验,可是谁都没有三叔有经验。怕不是这次三叔又是要去积攒经验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叶贤和这科会试也必然是不会中的了。 薛氏这样儿的说到了虞氏心里最在意的事,虞氏心中如何会不恼?可当下她又无话可答,总不能妯娌两个就这样撕破了脸皮在这里大吵大闹一场吧?那成了个什么样子。所以虞氏当即也只能从鼻子里喷了一口冷气出来,随即就冷着一张脸,带着沉香转身走了。而这边薛氏也是沉着一张脸,带着叶明月转身就回东小院去了。 次日寅时叶明月便起来了,赶着要送叶明齐去考场。 等她带着黄鹂到了叶明齐住的院儿里,只见正房里灯火通明,叶贤嘉和薛氏一早就已经到了。 会试的一应东西早就是准备好了,装在一个有盖子的大竹篮里,交由叶明齐的贴身小厮观言拿了。 叶贤嘉还在嘱咐叶明齐考场上要注意的事,随后一家子便送了叶明齐直到门口。叶贤嘉还会继续的送叶明齐直至考场门口,薛氏和叶明月则是站在大门那里,远望着他们父子坐的马车渐渐的消失在了青灰色的薄雾中,然后方才转身回来。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同样准备出门去考场的叶贤和。 叶贤和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因着整日在书房里温书,足不出户的缘故,所以肤色是那种少晒日光的苍白。且人又是生的清瘦,便是连现下他身上穿的那件玉色直裰都撑不起来,空荡荡的,晨风一吹,袍袖都鼓了起来。 说起来叶明月回武安伯府也有两个多月了,但也不过除夕家宴那日见了叶贤和一面,其他的时候再也遇不到。当下她忙对着叶贤和屈膝行礼,叫了一声三叔。 叶贤和点了点头,又对着薛氏唤了一声二嫂,言辞之间甚是温和。 虞氏没有来。天太早了,她是不大耐烦起来的。来送叶贤和去考场的是吴姨娘和叶明蓉。 各自厮见了一番之后,薛氏和叶明月便继续的回了东小院。 虽然天色尚且还早的很,但薛氏却是再没有半分睡意了。她只神色紧张的对叶明月说着:「若是你哥哥这次能中了进士,我必定是要去寺庙里好好拜谢菩萨,多多的贡上一些香油钱。」 叶明月宽慰着她:「到时我和哥哥一块儿陪了娘去寺庙里还愿。」 薛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坐在那里神思不安。 会试是三日一场,一共要考三场。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都在那个小号子里面,不能出来一步。所以非但是对人的才学,就是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那也是极高的。但凡身子稍微差一些儿,都未必能坚持得下这几天来。 第38章 至少叶贤和就没能坚持下来。考第二场的时候他就昏了过去,由着官差将他抬出了考场,然后又由着武安伯府的家人将他一路大呼小叫的抬了回来。 蒋氏和虞氏当时面上的神情极是难看。 而薛氏一见叶贤和这样,心里越发的焦急了。她整日的跪在蒲团上,手里拈了一串佛珠,对着条案上摆放的那尊三尺来高的白瓷观世音佛像不住的祈求,口中念念有词。 好不容易儿的等到最后一场散了场,叶贤嘉接了叶明齐回来,可薛氏和叶明月还没来得及和叶明齐说一句话,就见叶明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瘫倒在了自己的填漆床上,睡的雷打不醒。 叶明月见叶明齐现下双眼下面乌青一片,面色憔悴,晓得他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便劝慰着薛氏:「娘,你且先让哥哥好好的睡一睡,等他醒过来咱们再问也不迟。」 薛氏见着叶明齐这样,心中自然是很心疼。 先前她是盼着叶明齐能中了两榜进士,好好的给她长一长脸,可是这当会见了叶明齐的这幅模样,她心里又想着,中不中进士有什么打紧的?我儿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便吩咐着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不要吵到叶明齐,让他好生的睡两日。 而在这两日里,叶贤嘉的任命书终于是下来了。 是户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儿。 他原是从五品的知州,这些日子也是使了银钱上下打点的,又特地的拿了苏文州的书信去拜见了苏尚书,但不想现下官职也不过才往上升了个半级而已。 叶贤嘉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自在,薛氏却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至少叶贤嘉是京官儿了,一家子又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而叶贤嘉心里不大自在的原因还有一个。 「……今日晌午我才晓得,原来苏文州年后也进京述职来了。且他现下已是通政司的右通政了。」 苏文州原是从六品的同知,是叶贤嘉的副手,见着他的面是要拱手行礼唤他一声大人的。但现下苏文州却是升任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大了叶贤嘉这个户部郎中一级,往后叶贤嘉见着苏文州反而是要拱手行礼称呼他一声大人了。 这样大的落差,叶贤嘉心里自然是会有些不自在了。 薛氏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是问着:「怎么亲家也进京述职来了?咱们回来的那会可是没听他说呀。且亲家也是,既然都进京述职来了,怎么都不遣人来对咱们说一声呢。」 叶贤嘉没有做声。 苏文州是宛平苏家的旁支族人。他临回京的时候,苏文州拿了一封书信过来给他,说现下的礼部尚书,兼任着东阁大学的苏文德论起来是他的族兄,若是叶贤嘉拿了他的这封书信去拜见苏文德,苏文德看在他同为苏氏一族人的份上,也许会对叶贤嘉青眼一二也说不定。 而叶贤嘉现下想来,关键就出在那封书信上了。 宛平苏家是个名门世家,旁支族人也不晓得有多少。而苏文德又位于那样的高位,势必不会对苏文州这样在外地为官的族人有什么印象。但现下忽然的有一封自己族人的书信托人转交了过来,苏文德一看,提拔旁人哪里比得上提拔自己的族人啊,所以自然是立时就让苏文州进京述职来了,然后又一举将他升任到了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的位置上。 这倒也还罢了,毕竟为官这么多年了,叶贤嘉也深深的懂得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只是可恨苏文州将他当枪使,末了进了京,升任了官,却一点儿风声都不对自己透露。 不过叶贤嘉对着薛氏也没有说什么。 薛氏虽然是个性子急躁,口头上绝对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但内里其实还是个单纯的。在她的心里,只怕是一心一意的将苏文州当做自己的亲家,再想不到其他的上面去。 不过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叶贤嘉忽然就觉得,叶明齐和苏莹的婚事可能会有变化也说不一定。 以往他是知州,苏文州是同知的时候,是苏莹高嫁了叶明齐,但现下苏文州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而他却只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却是叶明齐高攀苏莹了。 叶贤嘉想了想,于是便对薛氏说着:「既然苏老弟一家人现下都在京城,改日你挑个好日子,带了圆圆去拜访拜访他们也是好的。」 顿了顿,他又说着:「算了,还是等齐儿会试的事都尘埃落定了,然后你再带着圆圆去拜访他们吧。」 薛氏应了。 随后便是一家子焦急的等着会试的结果了。 而等到会试放榜的时候已是四月中旬了,彼时正是杏花开的正好的时候,所以这榜便又称之为杏榜。 叶明齐一早儿就和观言出去等着看放榜了,薛氏等人则是焦急的在家里等着。蒋氏和林氏、虞氏等人也俱是心情各异。 若论起家族的荣光来,她们应当是盼着叶明齐高中的,可若是论起私人的感情来,那却是希望叶明齐不要中。 二房现下实在是太强势了。 虽说叶贤嘉的任命书下来之后,林氏蒋氏等人都不屑的说着,原先还以为是要升任多大的官儿呢,不想最后也就只是个五品的户部郎中而已。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儿了,出门买菜都能碰到两三个三品大员,五品的官儿算什么呢?都不够看的。可到底心里还是极其的艳羡。 第39章 旁的不说,叶贤锦这么些年熬下来,现下也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总旗罢了。叶贤和更差,虽然是早就中了举,但到现下也没中个进士。这次更好,没等三场考完就直接昏倒在考场里了,更是不用指望什么了。而若是这次叶明齐中了进士,那二房岂非是要在武安伯府里一枝独秀了? 众人心思各异。 而等到快晌午的时候,就见叶明齐的小厮观言骑了马,快的如贴地飞来一般。等到了府门口,也不待马停稳了,他整个人就已经是从马背上直接滚了下来。 府门口早就是有小厮等着了。现下他们伸手拢住了马的笼头,一叠声的就问着:「怎么样,大公子中了没有?」 观言气喘吁吁的,但面上却是满面笑容,只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中了,中了。大公子中了。」 于是门口的小厮一叠声的报了进来。 薛氏先时一直跪在观世音佛像的面前,合了双手不住的乞求着,口中念念有词。这当会听得文鸳和彩凤飞跑进来,说是已经放榜了,大公子榜上有名,已是中了进士了,薛氏只高兴的哎哟一声叫唤,身子就软倒在蒲团上面了。 她先时实在是心里太焦急了,而现下心中也实在是太欢喜了,一时之间大起大落的两样心情交替着,所以这当会她竟是觉得全身无力,软的跟在沸水里滚过一遭的面条似的,压根就使不出半点力来。 叶明月在旁见了,忙弯腰伸手扶了她起来。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眼中俱个是笑意满满。 次后等到叶明齐回来,母女两个一问,晓得非但是叶明齐中了,且他也在杏榜上看到了苏玉的名字。而且高居杏榜第一名会元的正是苏璟。 据叶明齐说来,这次会试一共取中了三百人左右。虽然其后这三百人都要参加殿试,但如无意外,大家都不会在殿试中落榜的,无非是在殿试中排个名次出来罢了。 殿试一共三甲。头一甲取三名,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了。 叶明齐就在那兴致勃勃的说着:「也不晓得那苏璟会不会在殿试中高中状元呢?若是果真如此,那他就是三元及第了。可了不得。往后等有空闲了,我势必是要去拜会拜会他的。」 叶明月闻言,想了想她元宵晚上遇到的那个人,心里只默默的想着,难不成那人就是哥哥口中说的苏璟不成?但他瞧着也只是一个清贵公子的模样罢了,可竟然内里是个如此有才学的人? 殿试定在四月二十一日,薛氏一家子随后又在焦急的等待着发榜。 最后等到发榜那日,叶明齐高中了二甲第二名。苏玉则是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众人熟知的探花郎了。而第一名状元正是苏璟。 虽然叶明齐并没有如叶明月先时一直调侃的那样中了状元,但他考了这样的一个名次,他们一家子都还是很开心的。 随后过不了两日,叶明齐的任命书便下来了。 他会试的成绩原就属上佳,人又年轻,现下又是二甲第二名,所以便择优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 庶吉士是皇帝近臣,前途也甚是光明。旁的不说,只说现内阁的辅臣里面就有两个是庶吉士出身的了。 薛氏当即就高兴的只一个劲儿的说菩萨显灵了,说过几日就要去郊外的广觉寺还愿去,又说到时要带了叶明月和叶明齐一同去,让叶明齐也好好儿的拜拜菩萨,多谢菩萨的保佑。 叶贤嘉现下早就是到户部报了到,日日早起去户部应卯,傍晚散值回来,整日忙的很,也就只有在休沐之日才能看到他。 而次日一早叶明齐就找叶明月来了。 叶明月一问之下,方才晓得今日是今科状元、榜眼和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日子,所以叶明齐就特地的来邀叶明月一同去看。 叶明月早些日子就听薛氏说了苏文州一家子已经进京的事了,现下见叶明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一句话更是说的期期艾艾的,便晓得邀她去看状元郎等人游街并不是他今日真正的意图。 她想了想,随后就一脸了然的笑道:「是不是哥哥今日约了莹姐姐要在哪里见面?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就要拉了我一同前去?」 这个时代虽然女子不轻易被父母允许出门,但自己的嫡亲哥哥高中探花,打马游街,苏莹同父母说要出来观看,苏文州夫妇定然是不会拒绝的。所以苏莹倒正好能借了这机会同自己的情郎见面。 叶明齐没想到叶明月一语就戳中了他的心事。于是当下他止不住的就红了耳根,但嘴上却还是倔强的问着:「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我当然要去了。」叶明月见他着了急,忙笑道,「说起来我也有许多时候没见莹姐姐和玉哥哥了,心里也怪想念他们的。」 随即她便起身下了炕,叫着黄鹂和翠柳进来,服侍着她换了一身衣裙,又重新梳了头,而后吩咐着翠柳和小梅看家,自己则是带了黄鹂和小茶一块儿随同叶明齐去了前面的东小院,告诉薛氏这事。 薛氏原本是不想让叶明月去的,元宵那晚叶明月差点走丢的事实在是有些吓到她了。但禁不住叶明月一再的哀求,叶明齐又在旁边说好话,只说他早就是包了临街一间酒楼二楼的雅间,到时他们只在酒楼的窗子里往外看状元郎他们打马游街,是绝对不会下楼混在人群中的,薛氏这才松了口。但到底他们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一再的嘱咐他们要早些回来。 第40章 叶明齐和叶明月齐齐的应了,随后便带了自己的小厮和丫鬟出了武安伯府的门。 已是四月末的天气,谷雨都过了,天气早就是和暖了起来,所以叶明月已是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粉襦牙裙,臂间挽了一条鹅黄色的轻纱披帛,她整个人看上去宛然就是一朵开的正耀眼的琼花,直教人移不开眼去。 等她下了马车的时候,周边的几个少年郎已然看呆了,纷纷上前来询问着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又想尾随了她上楼去,但都被叶明齐沉着脸,让观言将这些浮浪子弟都撵走了。 苏莹早就是在雅间里等着他们了。 她着了深青色的上襦,浅碧色的长裙,其上刺绣折枝靛蓝梅花,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的清秀淡雅了。 见着叶明月进来,她赶忙上前来拉了她的手,目光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就笑道:「几个月没见圆圆,圆圆倒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 苏莹大着叶明月三岁,自小也是将她当做自己妹妹看待。后来因着又与叶明齐订了亲,自然要更加的讨好恭维叶明月这个小姑子了。 叶明月也是许久未见苏莹,心中确实想念。于是当下她便也反手紧紧的握住了苏莹的手,笑道:「论到相貌,妹妹哪里能比得过姐姐?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莹姐姐是不是比我们离开泰州的那会长的更好看了?」 这样的话教叶明齐来答,他还能怎么答呢?也唯有憨厚的笑道:「你们两个人长的都好看。」 叶明月闻言,抿唇一笑。苏莹则是面上飞了两团红云,粉颈低垂。 叶明月一见苏莹这样,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 她也晓得叶明齐和苏莹四五个月未见,各自心中定然是十分的思念对方。今日叫了她一起来,原不过是避个嫌的意思,所以与苏莹叙了几句别后之情之后,叶明月便到临窗的椅中坐了,让叶明齐和苏莹去一旁自在的说他们的悄悄话去。 暮春初夏,青石大街两旁的柳叶早就是深青色了。偶尔有风吹了过来,竟是带上了些许热意。 但便是这热意也阻挡不了人们出来看状元郎等人游街的热情。现下青石大街两旁可都是挤挤挨挨了不少的人呢。且中间也有许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 叶明月就自言自语的说着:「怎么今儿路两边站了这么多的姑娘?」 苏莹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便笑道:「你不晓得今日为何会有这样多的姑娘来了?」 「不晓得。」叶明月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又问着,「莹姐姐你晓得么?」 苏莹笑了笑,随后就道:「也不见你整日在家都忙些什么,竟是连这样的大事都不晓得。」 然后她又解释着:「今日非但是今科状元郎、榜眼和探花游街的好日子,听说也是沈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呢。」 「沈将军?他是谁?」 苏莹听了她这话,越发的觉得奇了。 「沈将军你都不晓得是谁?」 叶明月摇头:「又没有人来对我说过,我如何会晓得他是谁?怎么,这个沈将军很有名气的吗?」 苏莹便叹道:「你倒是比读书人还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些。」 随后她又慢慢的给叶明月解着疑惑:「满京城里的男子就没有不晓得京城双姝的。而同样,满京城里的女子就没有不晓得苏璟和沈钰的。京城双姝你总该晓得的吧?一个是宁远侯府的徐妙兰,一个就是你武安伯府里的叶明珠了。听说这两人生的极是美貌,才学又好,谁不艳羡?而苏璟和沈钰,这两个人都是年少成名。苏璟是十三岁那年即为北直隶的解元,轰动天下文坛;而沈钰则是十五岁那年以一杆红缨梨花枪大破敌军,受封从四品宣武将军,世人为之骇然。这些年更是了不得,听说敌军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面上变色了。这样的两个人,一文一武,可巧今日一个中了状元,打马游街,一个又大破瓦刺,得胜而归,今日入城。听说两个人都要打这条路过,所以这条路上现下怎么不是人满为患?」 「原来是这样啊。」叶明月喃喃的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问着,「那如此说来应当是苏璟厉害些?毕竟他十三岁那年就闻名于天下了,而沈钰十五岁方才为世人所知。」 「不然。」苏莹笑着摇了摇头,「我听人说,这苏璟和沈钰年岁一般儿大。当年苏璟十三岁参加乡试的时候,其实沈钰也参加了那一科的乡试。听说沈钰还是那科乡试的第二名。不过世人一般只会关注第一名,又有谁会去关注那第二名呢?」 叶明月没有说话。不过她想着那晚苏璟给她手腕接骨的时候,手法干脆利落的很,想来他身上也是有几分功夫在的。 如此说来,这苏璟和沈钰都是文武双全之人了? 想着苏璟生的那般温润端方,而这沈钰既然与他齐名,那沈钰的相貌自然也是不会差的啰? 想到这里,叶明月倒是有些期待看到沈钰了。于是她便扭了头,专注的望着楼下的青石大街。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耳中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传来。叶明月忙探头望了过去,就只见从城门方向那里来了一队数不清人数的兵将,他们手中的旌旗之多,足以蔽日。队伍前面又有十来匹马,马背上端坐了十来个身着全副铠甲的将士。而当先的那匹马,全身银白,无一根杂色,尤为的引人注目。至于马背上端坐着的那人,身姿挺拔若松,身着银盔银甲,极其的光芒耀眼。 第41章 叶明月晓得这人就是沈钰了。 但只可惜他头上戴了亮银白盔,一来是遮挡住了他的面容,二来是今儿天气甚好,日光照在这亮银白盔上,璀璨的压根就让人没法子直视,所以任凭是叶明月如何的探了身子出去,可到底还是瞧不清他的相貌。 而与此同时,又听得青石大街那头一阵锣鼓喧天,欢声雷动。叶明月便转了头望过去,但见那边有三匹马缓缓的行了过来。 马上的三人,皆是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胯、下金鞍朱鬃马,气势非凡。 当先之人正是叶明月元宵那晚所遇到的苏璟。 苏璟原就生的隽秀,今日又着了这样的大红艳色,越发映衬得他濯濯如春日柳一般,气质脱俗。 两边人马彼此都没有停歇,依然是缓缓的往前行着。 于是片刻之后,苏璟与沈钰就这样狭路相逢,正面对上了。 苏璟与沈钰年少相识,彼此之间原就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关系。后来又一同被选入宫中为皇子侍读。两人十三岁那年又一同参加会试,结果苏璟身为解元,一举成名天下知,而沈钰屈居第二,光芒悉数被苏璟所掩盖。 沈钰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他原就是冲着三元及第去的,可现下解元已经被苏璟夺了去了,就算他在三年后的会试和殿试中考了会元和状元那也是没什么意思,所以他十四岁那年便从军去了。 他祖上原就是随着本朝太、祖一起马上打天下,随后才得了梁国公这个爵位,所以于沈钰而言,从军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而这几年的军中生涯也是将他原本心高气傲的性子打磨掉了不少。但就算是如此,他现下依然是年轻骄傲,锋芒毕露的。 现下,这位本朝最年轻的将军端坐在马上,望着对面同样端坐在马上的今科状元苏璟,忽而牵唇,缓缓一笑。 但即便是他面上有笑意,眉目之间却依然有一种傲慢的冷淡之色。 苏璟却是较他要淡定的多。 他原就是个性子沉稳的人,六年在外游历的经历更是让他现如今越发的内敛了起来。 他对着沈钰点头微笑,正要开口寒暄两句,忽然就听得有人在叫着:「玉哥哥。」 原本周边也是有无数姑娘的尖叫喧哗之声,可不晓得为什么,于这乱哄哄的一片中,他就是听到了这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 他循声抬头望了过去,便见临街二楼的一扇窗子里正有个姑娘探了头出来。 雪肤花貌,容光照人,正是元宵那晚他遇到的那位对他戒心甚重的叶姑娘。 不过与那晚对他的冷淡相比,这位叶姑娘现下却是唇角笑意盈盈,颊边梨涡隐现,当真是秀美无伦,难描难画。 原来叶明月探头望了一眼楼下的众人之后,目光立时便胶在了苏玉的身上。 她与苏玉从小玩到大,可谓是极其的熟悉。且原就是好几个月未与苏玉见面,现下猛然的相见,却是见他这般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端坐在金鞍朱鬃马上,当真是俊朗潇洒之极。叶明月心中欢喜,便一个没忍住,开口唤着他。 但到底是脸皮较薄,这一声玉哥哥叫的也没有多大声。她唯恐苏玉没有听到她的喊叫,可巧见面前的几案上放了一碟子白果,是用来做茶果的,于是她便伸手拈了一颗白果在手上,用力的朝着苏玉的身上扔了过去,想引起他的注意。 不想失了准头,这颗白果好巧不巧的就扔到了沈钰的那边去。 原本沈钰每次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时候,路边总是会有许多姑娘尖叫着唤他钰哥哥,又会朝他扔手帕香囊之类的物件,他早就是心中不耐烦了。这当会听得有人唤玉哥哥,虽然声音娇糯,极是动听,但他也并没有过多在意,甚至都没有侧头去看一眼。随后又听得有物件破空而来的声音,他想也没想,依着在战场上的本能,立时就抬手一挡,随后手中微微用力,于是那颗白果立时就原路返回了。 不过这颗白果返回来的力道可比刚刚叶明月扔出去的力道大多了。于是接下来叶明月就只觉得额头那里一痛,也不晓得有没有被那颗白果给砸的破了皮。她心中担心,忍不住的就低低的哎呦叫唤了一声。 从叶明月开口唤玉哥哥,再到扔了白果下来,次后沈钰原路将那颗白果掷了回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的一般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但苏璟自然是注意到了。且他见得叶明月抬手抚着额头,面上露出了吃痛之色,不自禁的就在马上欠了欠身,拉着马缰绳的手也紧了紧。 随后他又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叫唤之声:「圆圆。」 苏璟心中微凛,侧头望了过去。 但见在他身后的探花郎正抬头望着窗子那里,面上有担忧之色。 苏璟元宵那夜是听到过叶明月的哥哥唤她为圆圆的,而现下这位探花郎也这般的唤着叶姑娘为圆圆,那看来这位探花郎是与叶姑娘相识的了?且他们之间应当还是较为熟稔的关系。 先时他也和这位探花郎交谈过几句,晓得他叫做苏玉——两个人叙起来还同为宛平苏家一脉,且论起辈分,他还是这苏玉的表兄——如此看来,方才叶姑娘的那声玉哥哥叫的应当是这位探花郎,而非沈钰了。 第42章 但方才叶姑娘叫着玉哥哥的时候,他是明显的看到了沈钰眼中的不耐烦,便是回掷白果的时候沈钰也是一些儿都没有犹豫,想来他心中定然是以为叶姑娘那身玉哥哥唤的是他了。不过现下看来,原来是某人自作多情了。 苏璟想到这里,不禁失笑。 不过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一拉手里的马缰绳,轻拨马头,让出了一条道来,然后对着沈钰笑道:「请沈将军先行。」 沈钰打了个大胜仗回来,皇上原就遣了官员出城来迎接。而他现如今虽然是新科状元,当殿也被授予了翰林院修撰一职,但他这样的一个从六品官职,如何与沈钰现下正四品明威将军的官职相比?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应该给沈钰让道的。 而见苏璟让了一条道出来,沈钰望了他一眼,随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两腿轻夹马腹,身下的白马便蹄声得得的一路往前而去了。 待得这支队伍过去,苏璟便同着苏玉等人继续前行。 临行前他望了一眼那扇窗子,但那里空荡荡的,佳人早就不见了。 原来叶明月被沈钰回掷的白果给砸到了之后,虽然是低低的哎哟叫唤了一声,但叶明齐和苏莹也还是听到了。 方才叶明齐和苏莹也是站在窗子旁边看着楼下的,但沈钰回掷白果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一道流星一般,瞬间就砸到了叶明月的额头上。 等到叶明齐惊呼不对,忙赶过来看时,就见叶明月的额头那里早就是破了一道油皮了。 一旁的黄鹂忙拿了干净的手绢按在叶明月额头上替她揉着,叶明月则是忙着骂沈钰。 「什么沈将军。说起来也是个七尺男儿,竟然是这般的小肚鸡肠。旁人对他扔了东西,他就照样原路掷了回来?且我这颗白果原也不是扔他的,不过是失了准头,不小心朝着他那边去了而已。但他就这样的狠心。这若不是颗白果,而是块石头呢?那我现下这会岂非已经是脑袋都开了花了?」 叶明齐仔细的看了看她额头上擦破的那块地方,见无伤大碍,想来过两日就会好,遂心中放心不少。因又见叶明月依然是气愤愤的样子,于是便劝慰着她:「沈将军方才应当都没有真的用力。不然也不用石头,仅就这样一颗小小的白果子,他就能让你的脑袋开了花了。」 苏莹也在一旁劝慰着:「圆圆你不要生气了。沈将军想来不是故意的。他们在战场上厮杀的人,随时随地的都会有危险。怕着人放冷箭,所以但凡有一丝危险就会立时反击回来。一切不过是遵循本能罢了。」 叶明月自然是晓得这个理。毕竟若是认真说起来,方才原就是她不对。 虽然那颗白果她不是存心去扔沈钰,不过是失了准头,误扔到他那边去了而已。但沈钰心中可不一定是这样想,也许他觉得她就是存了心的要往他脸上扔这颗白果呢。 叶明月方才原就是被那颗白果给砸的痛狠了,所以一时才没有忍住,骂了沈钰几句,不过现下想通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因着苏璟和沈钰等人都走了,楼下的人群早就是相继的都散去了,现下整个青石大街都空荡荡的。又见日色已晚,他们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叶明齐原是想着要亲自送了苏莹回去,但叶明月却觉得这样不大好。 他们二人虽然已是订过亲了,但多少也要避些嫌疑。且叶明月想着,依母亲那日对她所说,苏叔叔一家子来京都这样长的时间了,都没有遣人过来对他们家说上一声,只怕苏叔叔心中是别有什么打算的。而今日哥哥和莹姐姐私下里见了面,若是这会哥哥送了莹姐姐回去,教苏宅里的人看到了,可会怎么样说哥哥和莹姐姐呢?若是苏叔叔心里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岂非就会借机生事?所以叶明月想了想,还是对叶明齐说着:「哥哥,你在前面的路口等我,我送了莹姐姐回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叶明齐也是个通透的人,晓得个中的厉害。于是当下他便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只是也不用我在路口那里等你,我远远的跟在你们的马车后面,看得莹莹进了家,我们便直接一起回去好了。」 当下三人说定了,叶明月便同苏莹一辆马车,送了她回来。 叶明月的心中早就是想好了,便是待会有苏宅里的人看到了她,通报给了苏叔叔等人知晓,她也大可以说自己今日出来游玩,在路上恰巧碰到了苏莹,所以就一起说了会儿话,现下又送了她回来。想来即便是苏叔叔原本心中有些什么打算,可面对着她说的这番话也不会说苏莹什么的。 自从薛氏那日对她说了苏叔叔一家进京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对他们家透露一个字之后,叶明月便总觉得苏叔叔在哥哥和苏莹的婚事上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她心中委实有些不安。 不过现下她也不能同叶明齐还有苏莹说这些,只能如同往常一般,同着他们说说笑笑。 只是等到他们坐的马车快到了苏宅的时候,却是忽然的停了下来。随即是车帘外面驾车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苏公子在这里等着呢。」 叶明月就微微的揭开了旁侧窗子上的纱帘子望了过去,便见着苏玉正站在了旁边的拐角处。 第43章 他头上的金花乌纱帽已经取了下来,身上的大红蟒跑也脱了下来,正由旁侧的贴身小厮拿着。他自己则是穿了一身竹青色的直裰,眉目含笑的站在那里。 苏莹望了叶明月一眼,然后当先揭开车帘子走了下去,唤了一声哥哥。 苏玉对着她点了点头,但目光依然是望着马车。 而叶明月虽然现下看到苏玉心中高兴,但她也并没有要下马车的打算。 这里离着苏宅实在是太近,总怕会有人看到他们在此私会。 于是她便只是伸手将窗子上的纱帘子揭起了一半来,然后笑道:「玉哥哥,你今日打马游街的样子可真神气。」 苏玉目光带笑,目光扫过了她额头。 虽然方才黄鹂已经是给她揉过了,但额头上那处破了油皮的地方看着还是很明显。 苏玉的目光暗了暗,随即便伸手指着她额头那里,柔声的问着:「痛不痛?」 叶明月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随即就笑道:「没有关系,早就不痛了。」 眼见得旁侧有人来来往往,她晓得不能在这里多待,于是便又对苏玉和苏莹笑道:「玉哥哥,莹姐姐,我先走了。改日我娘会带了我来拜会苏叔叔和苏婶婶的,到时我们再一起说话儿。」 苏莹点头,柔柔的笑道:「好。」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到时叶明齐会不会来。可到底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来,只能红了一张脸,垂下了头去。 同时她心里又在想着,先时父亲和叶伯伯说好了的,等到叶明齐会试之后便会商议她和叶明齐的婚事,那叶伯母这次来拜会她父母,想来就是为着这事而来的吧? 思及此,苏莹的面上一时就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而苏玉此时却是定定的望着叶明月,片刻之后他微红了脸,别开了目光去,不敢再看她言笑晏晏的脸。 可到底还是低声的说了一句:「圆圆,你今日能来看我打马游街,我很高兴。」 叶明月笑着对他和苏莹点了点头,随后便放下了手里的纱帘子,吩咐着前面的小厮赶车,去后面与叶明齐会合,一道回家。 而这边苏玉则是同着苏莹一块儿进了家门。 只是刚走到正厅上时,就见着苏文州正端坐在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中,望着他们兄妹二人。另一侧的圈椅中则是坐着他们的母亲孙氏。 苏玉和苏莹对着苏文州和孙氏问了安,随后便在右手侧一溜的玫瑰椅中坐了下来。 这时便见得苏文州的目光扫了过来,又缓缓的问着他们兄妹二人:「方才你们见过叶家的那对兄妹了?」 苏玉和苏莹彼此对望了一眼,心中俱各是一凛。随后还是苏玉起身站了起来,恭敬的回答着苏文州的问话:「回父亲,是。」 苏文州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件靛蓝色团花暗纹的杭绸袍子,坐在那里,面目威严,不苟言笑。 他心中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自然是满意的。不到十九岁的年纪就高中一甲探花,往后的仕途定然是一片光明。 需知虽然同样是两榜进士,但名次不一样,往后的发展前途自然也会不一样。像那等二甲三甲中末等的,殿试之后就会分发到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如他和叶贤嘉就是这样的情况。这样儿的,仕途上的前途也有限。如叶贤嘉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六年,即便是这些年政绩出众,吏部让他回京述职,但也只不过是给了一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的官位而已。他自己若不是借着苏文德的这个东风,又哪里会有现下这通政司右通政的位子坐? 但一甲前三名可就不一样了。旁的不说,至少现下苏玉的起点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又入了翰林院这样一个清贵的衙门,往后官职升任的定然会很快。 所以苏文州对着苏玉的态度还算和蔼慈祥。 于是当下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简洁的说了一句:「往后你们不要再与叶家兄妹见面了。」 苏玉和苏莹闻言,心中俱各是吃了一惊。 早在泰州的时候,两家大人就已经是给叶明齐和苏莹定过亲事了,论起来两家都已经是亲家,正该多多的往来才是,怎么现下父亲却忽然有此一语? 于是苏玉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问着:「父亲的这话,儿子不是很明白。先时在泰州的时候,父亲不是曾和叶伯父商谈好了,只等叶大哥会试过后,便会给叶大哥和莹儿举行大礼的么?怎么现下父亲倒不要我和莹儿见叶大哥和叶家妹妹了?」 「你这孩子怎生就这样的死脑筋?」就听得坐在那里的孙氏在嗔着他,「先时是先时,现下是现下,哪里能相提并论呢?你且想一想,现如今莹儿有一个右通政的父亲,又有你这样一个探花郎的嫡亲兄长,要找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又何必去下嫁叶家的那小子呢?」 所以这就是想悔婚了? 苏玉心中想着,难怪自打回了京之后,他几次提着要去看望叶伯父一家,父亲都找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搪塞。 而苏莹心中着急,便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急切的说着:「可是父亲,母亲,明明都是两家人已经说好了的事,你们现下又这样单方面的推脱,岂不是会被旁人说你们言而无信的么?」 第44章 她这样一说,苏文州和孙氏的面上就都有些不好看了。 孙氏当先横了苏莹一眼,只说着:「你一个女儿家,就该在闺房里做做针线活,足不出户才是,哪里有对自己的婚事插嘴的道理?这样的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也不知道害臊。」 苏文州则是面带不悦的说着:「当时只不过是我和叶兄在酒桌上随口一说而已。酒后的话,如何能当得真?且两家也并没有正式下定,如何能算得我言而无信?」 眼见得苏莹又要开口说话,他就沉了脸,一甩袍袖,说着:「原本你说今日要去看玉儿打马游街,我和你母亲信了,由得你出去。但你竟然跑去私会叶家那小子。若教人晓得了这事,不说你会被人耻笑,还要连累我也落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回房去抄写《女诫》二十遍,且往后都不可再出仪门半步了。」 不让她出仪门半步,那岂非她往后都没法子见到叶明齐了? 苏莹当即只急的就快要哭了出来。 只是她待要哀求着父亲和母亲,就听得苏文州正在厉声的喝叫着她身旁的丫鬟:「青竹,还不快扶了姑娘回去?往后好生的看顾着你们姑娘。若是她出了仪门半步,我先揭了你的皮,然后再和你们姑娘答话。」 青竹只被苏文州这话给唬的面色发白,忙上前扶了苏莹回房。 苏文州又转头对孙氏说着:「你也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玉儿说。」 孙氏应了一声,起身同着苏莹一块儿回了后院。 而这边苏玉见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了,他便皱了眉,问着苏文州:「父亲这是要做什么?您怎么能因为现下叶伯父的官职不如您,您就这样单方面的要悔婚失约?这并非君子所为。」 苏文州先时被苏莹那样一说,面上就已经是有些不好看了,现下又被苏玉这样一说,他面上越发的就有些挂不住了。 于是他沉了脸,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手侧的花梨木璃纹八仙桌,喝道:「你竟然敢教训我?」 苏玉忙垂了头,低声的说着:「儿子不敢。」 苏文州见着他这恭顺的模样,心中方才好受了一些。随后他又语重心长的教导着他:「官场之中,人脉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你像我,若不是因着苏尚书看在我和他同为宛平苏家一族的份上,有心想要提拔我,我如何会有机会入京,做了这正四品的右通政?只怕现下还在泰州那个小地方做着一个小小的同知呢。你心中只责怪为父想同叶家悔婚,可你怎么不想一想,叶家虽然有个祖上传下来的武安伯爵位,但且不说你叶伯父是庶出,这爵位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他的头上,只说那叶府也就空有这个爵位罢了,并没有什么实权,他两个兄弟又都是不争气的,能帮得上你叶伯父什么?再有,便是你叶伯母,虽然手里有银钱,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商女出身而已,她娘家是商贾之家,更加帮不上什么忙了。你说,像你叶伯父这样的一家子,若是把你妹妹嫁了过去,能帮得上咱们什么?倒是还要咱们帮他们一把呢。所以这样的亲事如何做得?」 「可是叶大哥和莹儿是彼此真心的。」 迫于苏文州的父威,苏玉虽然一直垂着头,但依然还是小声的辩驳着。 苏文州闻言,就不屑的说着:「真心有什么用?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情自然是我和你母亲操心的事,轮不到你们兄妹两个来想这些。」 顿了顿,他面上的神色又沉了下去,声音也严厉了起来:「我晓得你心里对叶家那小姑娘也有点心思,但这话我先说在前面,往后你快快断了这些个念想。你这样的年轻有为,往后为父定然会给你找一个能助得了你的岳家,这样你的仕途才会一路青云直上。」 「父亲!」苏玉没想到自己对叶明月的情意竟然被苏文州给看出来了,更没想到苏文州竟然这般斩钉截铁的就要截断他的这丝绮念,于是他当即便抬起了头,大叫了一声。 但是苏文州声色俱厉,只不悦的说着:「这事没有可以商议的余地,你不用再说了。往后你只要照着为父的话去做就行。」 说罢,也不待苏玉再说什么,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一甩袍袖,转身径直入了后堂。 苏玉木着一张脸久久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半晌之后方才烂泥一般的坐在了身后的玫瑰椅中。 叶明月和叶明齐回去之后,薛氏见着叶明月额头上被蹭破的那块油皮,难免的又是心疼半日。好在叶明月再三的说她只是不小心磕到了门上而已,一点儿都不痛,且过个两三日那里一准儿的就会好,薛氏这才略略的放了心。 而过得三日之后,她那里果然是重又光洁如玉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薛氏这才放了心,又忙着打点要去广觉寺还愿的一应所需之物。豆_豆_网。 至次日,她便带着叶明齐和叶明月坐马车出发前往广觉寺。因着临出门的时候,叶明蓉听得说要去寺庙里,便也想着要一起去,叶明月应了,于是便带了她一起同去。 叶明齐这几日已去翰林院报过到了,略略的晓得一些朝中的事。于是据他所说,现下今科状元郎、榜眼、探花等人都已在翰林院任职了。且他还和苏玉见过两次。不过他瞧着苏玉的神色不大好,也不晓得是不是刚入翰林院,他不大适应的缘故还是怎么了。再有,他听得说,那日沈钰回京之后,金銮殿上见驾,说起大败瓦刺之事,皇上龙心大悦,当即就擢升沈钰为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同时又让他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第4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沈钰十九岁的年纪就得此殊荣,纵观这大兴朝建国以来,也就只有他一个了。所以叶明齐说起沈钰的时候,语气中满满的都是钦佩。 但叶明月抬手摸了摸自己那日被白果砸到的额头那里,微微的撇了撇嘴角。 她晓得大兴朝其实是重文轻武的。虽然武将升迁快,文官升迁慢,但若是文官爬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可以直接碾压武将的。 当然了,不过现下这沈钰既然有锦衣卫指挥使这一职位加身,加上他原有的梁国公世子的名头,在这大兴朝他依然还是风头无二,无人敢触其霉头。 娘儿几个一路说些闲话,过不得多少时候便到了广觉寺那里。 广觉寺位于京郊,之所以广为京城之人熟知,一来固然是因为这里面供奉的神佛众多,二来则是这里也是传说求姻缘是很灵验的,三来则是寺庙后院有一大片的栀子花。 现下节气已近端午,正是栀子花盛开的时候,所以寺庙里也是人来人往,游人如织。 薛氏领着叶明齐、叶明月和叶明蓉三人拜过佛,还了愿之后,索性是带着三人在寺庙里逛了起来。 因说起自从泰州回来之后,日日的憋闷在武安伯府里,而现下好不容易的出来一趟,寺庙里又有这样一大片的栀子花,薛氏便想着,不然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府。 她便将这话对叶明齐兄妹和叶明蓉说了,三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于是薛氏一面遣了小厮回去对叶贤嘉说一声,一面就让小厮去寻寺庙里的和尚,想今晚租赁三间禅房。 等到一切都办妥之后,薛氏觉得有些累,便选了一间禅房歇息去了,由得叶明齐、叶明月和叶明蓉三人继续的在寺庙里闲逛。 一时几个人来到了一株几人合抱的银杏树下面。抬头只见枝叶伞盖成荫,上面挂了无数的红绸丝带,且丝带下面皆垂了小小的一块木牌。有风吹过的时候,木牌互相轻撞,发出轻微的噼啪叮当之声,简直就如同风铃一般。而树下面又有信男善女双手合十,手中拿了红绸带和木牌,闭着双眼在祷祝。 叶明月便晓得这些人是在求姻缘。 因见其中有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白襦蓝裙,外面粉色罩衫,生的相貌秀雅绝俗,清丽动人。于是她路过这少女身后的时候,便忍不住的转头多望了她一眼。 谁晓得这一望,正巧就望到了这少女手里的木牌子上写着的字。 一行是徐妙兰,一行是沈钰,再下面是永结同心四个字。 叶明月:…… 她仿似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眼前的这个少女,正是京城双姝之一,宁远侯府的徐妙兰了么?而她心仪的人,便是那个小肚鸡肠,狠辣无比的沈钰? 叶明月一时就觉得这个徐妙兰实在是有些想不开啊。 瞧着她柔柔弱弱的那一副模样,同沈钰在一起还不得被他给欺负死啊。 不过她随后就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在这操的哪门子的心啊。 于是她转而去调侃着叶明齐,笑道:「哥哥,不然你也拿块木牌,写了你和莹姐姐的名字抛到了树上去,这样你和莹姐姐不但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了。」 叶明齐被她这样一调侃,耳根子那里禁不住的就红了。但随后他到底还是去找小沙弥要了这样的一块木牌和一条红绸带,写了自己和苏莹的名字,阖了双眼,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的祷祝了一番之后,随即便将系着木牌的红绸带高高的抛到了树上去。 叶明月在一旁抿唇而笑。眼角余光见得徐妙兰已是睁开双眼,正要将手中的红绸带抛到银杏树上面去。 不过到底是闺阁弱质女子,手劲不大,兼之运气好像也不大好,总之接连的抛了七八次也没能将手中的红绸带成功的抛到树上去。 到后来她已经是累的额头出汗,娇喘微微了。但她依然还是不放弃,只是咬了牙,一次又一次的往上抛着手里的红绸带。 叶明月都替那条红绸带和那块木牌觉得痛。 每次落在地上的时候,都是啪嗒一声,溅起细碎灰尘无数。 到后来叶明月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她便走上前两步,笑着对徐妙兰说道:「这位姐姐,不如你将你的红绸带和木牌交给我,我试着替你抛上树,你看怎么样?」 徐妙兰闻声回头,便见身后的少女穿了颜色极浅的粉色对襟上襦,淡蓝色纱裙,手中拿了一把白绢绣紫藤翠鸟的乌木柄团扇,正面带笑意的望着她。 饶是徐妙兰深知自己的相貌生的好,可是在看到自己身后的这少女时,她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越是生的好看的女子,越是不能忍受有人比她生的更好。 所以即便是叶明月一片好心的想要帮她的忙,但徐妙兰还是冷着一张脸,说着:「不用。」 说罢,便不再理会叶明月,转过头,继续的抛着手里系着木牌的红绸带。 叶明月拿着团扇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也凝在了那里。 第46章 自己一片好心的想要上前帮忙,末了却吃了这样的一个闭门羹,叶明月的心里也不大舒服。于是她便也不再理会徐妙兰,只是牵了叶明蓉的手,同着叶明齐一起转身走了。 叶明蓉这些日子同叶明月玩的好,心里很是喜欢这个姐姐。方才徐妙兰对着叶明月言语态度那样的不好,叶明蓉的心中难免的就有些气。所以现下虽然是叶明月拉了她要走,但她还是不时的回头去看徐妙兰。 于是片刻之后,她便拍手笑道:「五姐姐你快来看,方才那个姑娘又抛了三四次手里的红绸带,但还是没有抛上去。我觉得啊,这红绸带她估摸着是永远都抛不上去的了。」 叶明月听了,便也回头望了过去。正好瞧见徐妙兰手里的红绸带又啪嗒落了下来。她一个没忍住,便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又抬手轻拍了下叶明蓉的头,说着:「管她抛不抛得上去呢。咱们且回去吧。」 叶明蓉点了点头,遂不再回头看徐妙兰了,只是同着叶明月和叶明齐一起回了后院禅房。 薛氏是舍得花银子的。先时她给这广觉寺多多的奉了一些香油钱,于是得到的回报便是,寺里给她安排的这三间禅房都极是好,正在栀子花林的旁边,只要一推开窗子,便可以望到那一大片的栀子花林。 栀子绿叶白花,香气沁人心脾,原就被古人称之为禅友,最适宜摘取一两枝供奉在佛室里了。可是现下这么一大片,又正值盛开的时候,那香味多少就有些太浓郁了。 初夏的夜,微微泛着凉气。幽蓝的天幕中一弯新月,繁星闪烁。 叶明月正侧坐在窗前,右胳膊肘支在窗台上,手托了腮,侧头望着外面的栀子花。左手里则是拈了柄团扇,闲适的在两指间轻轻的来回搓着。有风吹过,清香扑鼻。 即便是今夜星月依稀,可依然还是能看清窗外如积雪一般的栀子花林,真是极其的壮观啊。 上辈子她可没有过过这么悠闲的日子。日日要上学不说,回家之后还要干活,还得看养父养母的面色,天天担忧害怕的。可是自打穿越过来了,她就被一家子娇宠着长了这么大,连带着性子也都骄纵娇气了不少。所以她打从心底里来说,还是蛮感谢这次穿越的。 叶明蓉这时已经脱衣上榻了,正笑着招呼叶明月:「五姐姐,夜都深了,快来睡觉。」 叶明月回过神来,便笑道:「好。我这就来。」 说罢,她便右手扶了窗台要站起来。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的站直身子,忽然只听得一声干脆利落的咔嚓吱呀声传了过来。 她循声望了过去,便见门口的两扇回纹格心木门被人从外一掌推了开来,门后粗大的门闩随之一断为二。 想来咔擦声正是门闩断裂的声音,吱呀声则是两扇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推门的那个年轻男子,身形苍劲修长,穿了靛蓝的交领袍子,领口袖口暗金火纹刺绣,腰间又系了玄色革带,相貌五官生的俊美异常。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右手拿了一把刀,且随着他一步步的走了进来,刀尖上有液体正一路滴落而下。 其时室内烛火辉煌,叶明月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滴落在木褐色地板上的液体是猩红色的。 是血!而且还应当是新鲜出炉的鲜血! 叶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手脚都在发着抖。于是一个没留神,她的右膝盖就撞到了放在旁边的一张矮几的腿上去了,瞬间就是一阵钻心的痛,让她忍不住嘶的一声轻吸了口气。 那男子自然是听到了她这声极轻的吸气声,下一刻就见他抬眼望了过来。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瞥,但眼神却带着锋利冷锐的光芒。且似是错觉,但叶明月就是觉得自己在这男子的一双眼中看到了极其浓重的血煞之气。 右膝盖那里原就是痛的受不了,现下又被这男子的目光一望,叶明月一时只觉得无数威压袭来,她一个没忍住,竟然是十分没骨气的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然后她福至心灵,张口就说了一句极其经典的台词出来:「英雄饶命。」 但那年轻男子压根就没有理睬她,只是目光快速的扫过屋内。 禅房里原就装饰简单,无非是一榻一几两椅而已,连个柜子箱子都没有,压根就没有藏人的地方。而房内的这几个人都是少女,也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于是那男子目光扫了一眼屋内之后,一言不发,提了刀,转身就走。 等到他走后,屋内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还是叶明月先回过神来。 她手撑着旁侧的小几想要起身站起来,但无奈刚刚实在是吓的狠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试了几次方才成功的站直了身子,但两小腿肚子还在不住的打着颤。 两扇木门大开,外面院子里烛光微弱,有夜风打着旋儿的卷了进来,淡青色的帘幔随之来回轻微摆动。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两扇门关了起来啊。虽然关上了也许并没有用,方才那人不还是一个用力就将这落了门闩的两扇门推开了?但只要将门关上了,多少心理是会有点安慰作用的。 第47章 但叶明月转头见叶明蓉这当会已经是吓的面色发白,全身瑟瑟发抖的坐在榻上,整个人傻了一般的,压根话都不会说了。黄鹂和桃叶等人也是俱各瘫软在那里,目光发直。 叶明月晓得这当会是指望不上她们了,所以算了,还是她自己去关门吧。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要去母亲和哥哥那里看看,最好希望他们那里没发生什么事才好。 只是还没等她拖着尚且还在打着颤的两条腿走上几步路,忽然就从旁侧的窗子里翻进了一个人来。 那人分明是个和尚,头顶的光头在烛光下铮亮。而他翻滚进来之后,目光一扫,当先看到了在他旁侧的叶明月。然后他伸手便抓住了她的右肩膀,一拉一拽之后,早就是将叶明月拉到了他的身前。同时,一柄冰凉的匕首横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 叶明蓉和黄鹂等人终于是后知后觉的爆发出了一声受到了惊吓的尖叫。 而与此同时,尚未来得及关上的大门那里有人利落的提刀阔步走了进来。 竟是方才的那个年轻男子,他去而复返了。 那和尚见这男子进来之后,手心一翻,微微的用了些力,横在叶明月脖颈上的那把匕首锋利的刀身立时就浅浅的割进了肉里。 一阵冰凉刺痛的痛意瞬间传了来,叶明月几乎就要怀疑她会被这和尚割喉,然后横死在这里。 她的眼泪水立时就落了下来。 难得这辈子有这样娇宠她的父母兄长,她活的极其的幸福满足,并不想这么快的就死了啊。 泪眼模糊中,她听得身后这和尚桀桀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我手中抓着的这个女子是官家女子,你若是不放我离开,我便立时杀了她,让她给我陪葬。到时她的家人势必是会找你算账的,指挥使大人你可要想好了。」 说罢,他手中的匕首又利落的往叶明月的脖颈里送了两分进去。 叶明月只盼望着眼前的这个指挥使大人能答应这和尚的要求,于是便一双眼含了泪水的望向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 但见这男子压根就无动于衷,甚至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似他压根就没有听见这和尚说的话一般。而接下来就见他利落的扬手,挥刀,极力的砍了过来。 叶明月看他砍过来的那方向,分明就不是冲她身后挟持她的那个和尚,而是她自己。 叶明月心中骇然,一时真是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呆呆的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雪白锋利刀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而那和尚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指挥使大人竟然是如此的心狠凶残。自己拿了这官家姑娘来威胁他,不想他非但是一点都不为之所动,反而是直接挥刀就要来砍他手里挟持的人质。 那自己挟持这个人质还有什么用?挟持她在手里反而会碍手碍脚。且为了防止自己被他凌厉的刀气波及到,这和尚便伸手,将禁锢在他身前的叶明月用力往前一推,竟是想让她去抵挡那位指挥使大人的刀锋,好给自己留了退路逃跑。 但那个指挥使大人脑子显然十分的灵活,手中刀势也快。 他见那和尚劈手将叶明月往他这边推来,立时便伸了左手在叶明月的右肩上一按,然后又反手一推,将她往自己的身后用力的推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拿着弯刀的右手一横,招式突变,刀锋竟是立时就换了个方向,朝着正要翻窗而出的那和尚尽力的一劈。 下一刻,但见刀锋过处,竟是将那和尚从后背一劈为二。而有猩红的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了旁边雪白的墙壁上和木褐色的地板上。 一招制敌,且如此的血腥残暴,毫不留情。 叶明蓉和黄鹂等人见状,又集体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尖利的尖叫声,同时互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着。 而屋子里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涌进了几个人来。眼见得那指挥使大人将叶明月推了过来,立时便有两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以防她再次被那和尚捉了过去被挟持为人质。 但纵然是有两个人挡着,狼狈的趴在地上的叶明月还是瞧见了那血腥残暴的一幕。 她觉得她自己已然不会呼吸了,全身冰凉的仿似刚从冰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随后她又眼见得那人伸了刀,闲适的在那已经死透了的和尚衣服上擦了擦,将刀身上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了,随即便是一个利落潇洒的回刀入鞘的动作。 然后待得他转过身来,叶明月正好对上了他的双眼。 这真是一双够狠绝,够慑人的眼睛,让人瞧了,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莫名的恐惧万分。 叶明月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看这人的眼睛。而对面的这人也是冷漠的别开了自己的目光,没有再看她,只是抬脚往她这边而来。同时他对着和尚尸首的那方向微微的扬了扬头,吩咐着:「周泉,郑云,处理一下。」 正站在叶明月身前的那两个人立时便应了声是,随后齐齐抬脚上前,各自弯腰俯身,一人捡了一块那和尚的尸首,拎在手中。 两个人中脸较长的那个,也不晓得是叫周泉还是郑云的那人,低头打量了一下手里拎着的那半截儿和尚尸首,还调侃了一句:「指挥使大人的刀法可真是越发的好了。瞧瞧这切口,多光滑。」 第4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另一个脸圆一些的随即也开口附和着:「就是。但凡只要咱们指挥使大人出马,任凭他什么武艺高超的逃犯,那都得立刻玩儿完。」 叶明月:…… 她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她现下的心情。 那是一个人的尸首啊,不是一块豆腐啊,你俩还有心情在这里讨论切口是不是光滑的事?而且那里都已经是那样血肉拉忽的了,你俩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切口光滑的? 叶明蓉和黄鹂等人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现下她们集体被吓的呆若木鸡一般,竟是连叫都不会叫了,只会抱在一起,面上了无人色,瑟瑟发着抖。 叶明月也是被吓的不轻,面色煞白,全身发颤,但好歹是紧紧的咬着唇,努力的并没让自己发出一声来。 这时忽然就听得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薛氏和叶明齐惊惶的声音响起:「圆圆,圆圆,你这里怎么了?哎哟,啊!!!」 哎哟和啊的这一声尖叫都是薛氏发出来的。想来是她冲了进来之后,忽然就瞧到了周泉和郑云手里一人提着一截尸首的场面,所以就吓的叫出了声来。 叶明月听了,也顾不上害怕了,赶忙的就手脚并用,爬到了薛氏那里去。 但是晚了,薛氏已经是吓的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叶明月吓了一跳,赶忙的就扑过去,伸了右手大拇指,朝着薛氏的人中那里就狠狠的掐了下去。 薛氏吃痛,啊的一声又醒转了过来。 叶明月为免她又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忙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薛氏的面前,让她看不到周泉和郑云那里。同时她又抬了头,竭力冷声的说着:「既然沈大人的事已经办完了,那请问你们现下是否就可以离开此处了?」 得赶紧的打发走这一群瘟神啊。让他们继续的待在这里,谁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被称之为沈大人的那位年轻男子闻言微微的扬了扬眉毛,冷然犀利的目光朝着叶明月扫了过来,问着:「你认识我?」 他记得自始至终那和尚,还有周泉和郑云都是称呼自己为指挥使大人,并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姓沈,可眼前的这个少女是如何开口就称呼他为沈大人了?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叶明月一番,见她这会虽然是吓的面色煞白,但还是半跪在薛氏的面前,伸了双臂,老母鸡保护自己的小鸡一样的将薛氏牢牢的护在自己身后。 方才这小姑娘亲眼看到自己一刀将那和尚劈成了两半儿,又听了周泉和郑云那样调侃的话,难得她都没有吓晕过去,而且从头到尾还都没有尖叫一声。 啧,这小姑娘胆子倒还凑合。不过纵然是如此,他印象中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所以她到底是如何知道他姓沈的? 末了他又面上一脸冷漠,心中不耐烦的想着,定然是这小姑娘听说过自己的英姿,所以一早就躲在人群里偷偷的望过他了,这样她才会认得自己。 长的太英俊也确实是件麻烦的事啊,他心中暗搓搓的想着,同时又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极力的掩饰下了自己面上想露出来的笑意。 而叶明月此时则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如何会不认得呢? 除却眼前站着的这个煞神,屋子里其他的几个,包括那个周泉和郑云,穿的可都是飞鱼服啊。这样张扬华丽的服饰,她如何会不认得?再听得那和尚,还有周泉和郑云口口声声的称呼眼前这位煞神为指挥使大人,再是想想先时叶明齐在马车上说的话,两相一结合,她就不难猜出,眼前的这个煞神正是刚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沈钰。 虽然叶明月经过自己的推断和猜测,知道眼前的这个煞神正是沈钰,但她也并没有说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她只是冷着脸,继续沉声的说道:「家母胆小,不敢受此惊吓。还望沈大人速速离去。」 赶紧的滚蛋吧,真是求你们了。 沈钰又目光冷漠的瞥了叶明月一眼。 这小姑娘虽然吓的手都在发抖,面色煞白,但依然这般强装镇定的说了这番话出来,且字字清晰,说起来倒还算有两分胆色。 他此番刚走马上任锦衣卫指挥使,正所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自然是要做点业绩出来震慑下众人。于是这几日他便挑拣了一些接手的以往案件中遗落的几个逃犯来追剿。好不容易这两日查到了这几个人的踪迹,原也没想如此大张旗鼓,只想暗地里干脆利落的抓捕他们也就是了。谁成想这其中的两人竟是如此狡猾,化身为和尚,暗暗的潜入了这广觉寺中。方才他抓了一个,另外一个见形势不对,转身就跑,他一路追赶,至此便不见了那人的踪影。于是他便赶着进这屋子里来查看一番,也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然后他便转身走了。谁料想那人倒是个聪明的,晓得他刚搜查了这间屋子,估摸着现下这屋子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便翻窗子进来了,但到底还是被他给察觉到了。 只是他随后提刀赶了进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竟然是挟持了人质。 但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而言,向来都是不用考虑的。 第49章 向敌人妥协,势必会让自己处于下风。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恍若未闻,视而未见,直接对着敌人劈过去一刀。若是敌人是个聪明的,应当立时就会将人质推开,以防人质碍手碍脚的,让自己处于下风,这样他还能救一救那个人质。但敌人若是个脑子,不开窍的,打算自己死了也要拉一个人垫背,那他也就没有法子了。 人质的死活,一开始压根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沈钰目光又瞥了一眼叶明月。 倒是个生的极为貌美的小姑娘,好在方才那和尚倒还算得脑子有些灵活,不然这小姑娘现下就已经是一具红颜枯骨,躺在这里了。 沈钰随后又收回了目光,抬脚就打算出门。 但是叶明齐却是忽然从叶明月的身后冲了出来。 方才他和母亲听到叶明月这屋子里接连传来的几声尖叫,心下大惊,忙忙的赶过来看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副血腥的画面,母亲当即就吓的晕了过去。而叶明月的脖颈间更是被利器割伤了,有猩红的鲜血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了下来,尤为的触目惊心。 叶明齐心中早就是怒火中烧了,若不是叶明月方才一直在旁边拼命的按着他的胳膊,又拼命的对着他使眼色,他早就是跳了起来,欲找眼前的这几个人算账了。 这当会见得沈钰等人若无其事一般,抬脚就要离开,叶明齐终于是没忍住,挣脱了叶明月拽着他胳膊的手,猛然的冲到了沈钰的面前,又伸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神情激愤的说着:「你们杀了人,又弄伤了我妹妹的脖子,然后就要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的离开,天下间有这个道理吗?」 沈钰眉峰微拧,眼神冷然的望着叶明齐。 身后的周泉见状,忙上前一步,对叶明齐喝叫着:「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退散。」 「锦衣卫怎么了?」叶明齐因着激愤,一张脸挣的通红,太阳穴那里的青筋也是隐隐的鼓了起来,「大兴的律法在这里,锦衣卫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就可以随意伤害旁人了?明日我就要修书上奏,上达天……」 一语未了,早被叶明月冲了过来,死命的将叶明齐给拽到了一边去。 方才她眼尖的瞧见沈钰的右手放在腰间挂着的弯刀上,且他的大拇指正顶着弯刀的刀鞘。怕不是哥哥若是再说了什么话出来,这沈钰就会不耐烦的抽刀出鞘,然后一刀劈了过来? 想想方才自己还被那和尚挟持的时候,沈钰可是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就对着她出刀了。依着他那时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得出来,人命在他眼中而言,只怕真的就是轻如蝼蚁了。 她是决计不能让哥哥惹怒了这煞神的。 只是叶明齐并不晓得她的良苦用心,反而是一面挣扎,一面问着她:「圆圆,你为什么要拉我过来?像他们这样草菅人命的人……」 「住口。」只是一语未了,就被叶明月给厉声的断喝住了,「我脖子上的伤口不是他们弄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那个和尚伤了我。方才这和尚挟持了我为人质,是沈大人救了我。」 这样的谎话说出来叶明月实在是觉得有点诛心。但她晓得叶明齐是个冲动性急的性子,若不这样说,依着他的性子,势必会冲上去和沈钰来个没完没了。 可她这样的一番谎话听在沈钰的耳中,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姑娘脑子有问题?方才他那刀劈了出去的时候可压根就没想过她是死是活的问题。其后即便是那和尚将她推了过来挡刀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顺手将碍事的她给推到了后面去而已。 然后他第二个反应是,哦,这小姑娘一定是心中暗暗的心悦我。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我对她做什么她都会觉得我是在为她好。 但纵然是心中瞬息万变,沈钰面上却依然成功的保持了一副冷瘫脸,且在外人看来,他眸中的目光都可以称得上是阴冷。 而叶明齐听了叶明月的这一番话之后,脑中唯一的反应就是,啊,他误会眼前的这位沈大人了。 他是个知错就改的性子。于是他当下忙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对着沈钰做了个揖,恭声的说着:「方才是在下的不是,误会了沈大人。沈大人救了舍妹,叶某实在是心中感激不尽。」 说罢,竟是打算自报家门了。但被叶明月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硬生生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做什么要自报家门?她巴不得和沈钰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自此之后永远都没有再相交的机会。 「哥哥,」叶明月就对叶明齐说着,「沈大人公务繁忙,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她这一声哥哥叫了出来,沈钰的一双长眉就挑了挑。 那日他班师回京的时候,与苏璟对上的那一刻,就听得有人在旁边叫了一声钰哥哥。且随后还不晓得那人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被他当即就给原路掷了回去。 盖因叶明月的声音实在是又娇又嫩,软糯无比,太有辨识性了,所以纵然是叶明月当时只叫了一声玉哥哥,他也记住了那个声音。现下猛然的又听得叶明月叫了一声哥哥,不期遇的就与他脑子里记得的那个声音重合了。 第50章 于是他目光又望了一眼叶明月。不过这次望的就较前几次仔细多了。 小姑娘身穿粉襦蓝裙,生的肌肤胜雪,风致嫣然。虽然年岁尚幼,但已然可以看到往后清雅娇媚的风范了。 沈钰心里就在想着,这却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姑娘,生的实在是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钱啊。只不过既然这姑娘那日当众叫了他一声钰哥哥出来,想来定然是心中爱慕他的,怎么他却是不晓得这位姑娘了? 沈钰心中存了这样的疑惑,却并没有问了半个字出来,也并没有在这里多待片刻,他只是依然冷肃着一张面容,率先阔步的走出了屋子。身后的周泉和郑云等人见状,自然是呼啦一下,悉数的跟了过去。 待得他们一离开,叶明月只觉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立时就没了。 她浑身一软,竟然是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旁边薛氏虽然是先时经由叶明月掐了一下人中醒转了个过来,可这当会依然还是处于两眼发直的状态。至于叶明蓉和黄鹂、桃叶等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颤的就和寒风中的小鹌鹑一般。 也就剩了一个叶明齐还是行动如常,但是这许多人,他一个人也是搞不定的。 说不得,叶明月也只能深深的呼吸了几口,然后一咬牙,手撑着地板就勉力的站了起来。 「哥哥,」她转头对叶明齐说着,「你先将娘扶回她的屋子去。」 叶明齐点了点头。 母亲方才受到的惊吓不小,而此刻虽然那和尚断为两截的尸首已经教周泉和郑云两个人拎走了,但这屋子的墙壁上,地板上等处还是有猩红的血液,万不能再让母亲在这里待上片刻了。 叶明齐一面扶着依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的薛氏起身站了起来,一面担忧的望着叶明月:「圆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脖子那里还在流着血呢。 叶明月对着他点了点头:「我没有事。哥哥,你快扶了娘回去。然后再来接我们。」 这屋子都已经死过人了,又有没有清理过的血迹,她和叶明蓉等人也在绝不会再在这里待下去的。 叶明齐闻言,赶忙的扶了薛氏转身出了屋子。 而叶明月见他走了,一时也顾不上害怕什么的,只是拿了条水绿色的手绢,胡乱的将脖颈上的那处伤口包扎了下,然后就到榻旁抱起了叶明蓉,又问着黄鹂:「黄鹂,你有没有事?能不能坚持得住?」 黄鹂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好。」叶明月努力的挤了个笑容出来,安抚着她,「那你现下扶着桃叶和小茶到外面来。」 见黄鹂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总是会去瞟旁边的那一线血迹,她又忙说着:「你哪里都不要看,只看着外面。扶着桃叶和小茶出来,外面是清风明月,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黄鹂都快哭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方才她虽然是一直闭着眼,可还是听到了刀入血肉的声音的,还有周泉和郑云两个人调侃的话。 切口光滑什么的,光想一想就能好几日吃不下饭去的了。 但想想叶明月先前还被那和尚拿了匕首横在脖颈间呢,又是亲眼目睹了那和尚被沈钰一刀劈为两半的所有过程,可现下她都能镇定如斯,说起来自己还比她大,怎么能这样的没出息呢? 于是黄鹂便又咽了一口唾沫下去,然后对着叶明月坚定的点了点头:「姑娘,我没事。」 叶明月这才放了心,一面抱着叶明蓉出了屋子,一面就等着黄鹂扶着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的桃叶和小茶出了屋子。 其实屋外现下哪里有什么清风明月了?先时好歹还有一弯新月,但这会都不见了,只有数颗寒星挂在幽蓝的天幕中而已。 不过好歹是出来了。叶明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心里只想着,终于是出来了。往后她是再也不会到这个广觉寺来了。 而那边,沈钰早就是和周泉以及郑云等人上了马,带了抓捕到的那名逃犯,还有那和尚的两截尸首撒马而行。 随后他们一径的到了北镇抚司,直接将那名逃犯投入了诏狱,然后连夜审问。 至天明时,总算是将当年那件悬而未决的漕运案件给审了个明明白白。 周泉和郑云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笑道:「没想到这审问犯人竟然比打仗还累。得,若是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在边疆镇守着不回来呢。」 周泉和郑云都是沈钰的副将。这次回来皇帝让沈钰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沈钰随即便上奏,请求让周泉和郑云做他的副手,于是皇帝便又下了旨意,封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正五品的千户。 这当会听得他们两人的调侃,沈钰也没有答话,直接就是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马鞭子凌空抡了过来。 周泉和郑云两个人笑嘻嘻的躲了,转头见沈钰两条长腿交叠着架在案上,便笑道:「大人,天都亮了,案件也审问清楚了,是巡漕御史和漕运总督私下有过节,所以这才捏造了漕运总督私下贪墨结党羽的事。赶明儿您将这审问的结果对皇上一说,皇上势必要夸赞您办案迅速,再大大的赏赐您一番。就是不晓得大人要赏兄弟们些什么?」 第51章 「一人赏五十鞭子。」 沈钰一面用手里的牛皮鞭子慢慢的敲着自己的靴筒,一面就斜瞥了周泉和郑云一眼,语调漫不经心。 周泉和郑云这些年中在军营中是和沈钰玩惯了的,现下见他这样说,两个人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笑道:「鞭子就算了。只求大人一人赏我们一碗鸡汤馄饨就好了。」 沈钰不答,依然是用鞭梢慢慢的敲着自己的靴筒。 片刻之后他忽然直起身来,对着周泉和郑云勾了勾手,说着:「你们过来,爷有件事要你们去查一查。」 周泉和郑云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只当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于是忙敛了面上的玩笑之色,齐齐的走近了过去,问着:「大人要我们查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钰沉吟了一下。 这事有些不好启齿的啊。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先前在广觉寺的那位姑娘,你们去查一查她的身家背景。」 周泉和郑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俱各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之色。 沈钰年少成名,又是生的俊美,这些年中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心仪于他,但他从来都是嫌她们烦,压根正眼也不瞧一下,怎么今日倒是会主动的要他们去查那位姑娘的身家背景? 难不成是大人春、心萌动了? 周泉和郑云又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周泉便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说着:「大人,那位姑娘,生的挺好看的哈。」 郑云也在一旁附和着:「而且胆色不错。先前她被那和尚挟持的时候可是面色不改,叫都没有叫一声呢。」 屁,沈钰就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那是你们没瞧到先前她对我着下跪,又说着英雄饶命的话。 但他也晓得周泉和郑云是在调侃他。虽然他心中是臊了,但面上还是装的一副冷肃之色,一本正经的说着:「爷是想着,今晚我们办的差事是不能让他们对旁人透露一个字的。让你们去查那姑娘的身家背景,也是谨慎的意思。你们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完,又是劈手一记鞭子抡了过来,怒道:「你们还不给我去查?只管杵在这里罗里吧嗦的胡说些什么。」 周泉和郑云互相朝对方挤了挤眼,拼命的忍了面上的笑意,随后便对着沈钰抱拳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但刚一出去,他们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就传了进来,只将里面的沈钰给气的面色铁青,恼怒的恨不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才好。 这边沈钰因着发臊而恼怒了,那边叶明月却是因着气愤而恼怒了。 论起来她只不过见过沈钰两次而已,但却是每一次都受了伤。 上一次是被一颗白果给砸中了额头,蹭破了一块油皮,足足养了三四日才好。这次就更好了,脖颈子那里被匕首给割了一道口子,直接都见血了。 黄鹂正哆嗦着手在给她包扎脖颈上的那道伤口,急的都快哭了。 「姑娘,您这里,有没有事啊?痛不痛?」 实在是瞧着太瘆人了。猩红的血就这么沿着叶明月白嫩的脖颈子上流了下来,连她淡粉色的夏衫上面都沾染上了不少的血迹。 叶明月却是回答的毫不在意:「没事。也不痛了。」 好在那和尚当时是存了要拿她威胁沈钰的心,所以刀刃不过是划破了她脖颈上面的皮而已,并没有真的割进去多少,不然这当会她早就是被割破喉咙气绝身亡了。 但她这个当事人若无其事,旁边的人看着却是心中担忧不已。 薛氏这当会已是较刚刚好了不少,正抱着叶明月儿啊肉的哭个不住,叶明齐在旁边笨嘴笨舌的安抚着她,但不怎么管用。最后还是叶明月笑道:「娘,我真没事。其实不过是破了点皮,流了点血,面上瞧着吓人罢了,内里也没什么。我担保过得几日就会好的。」 最后半哄半劝的,好不容易的才将薛氏给稳住。但其实叶明月心里却是痛的直抽气。 能不痛嘛。脖颈子那里好好儿的拉了这么长的一道口子出来,任凭是谁都会痛的受不了的。 叶明月一时就想着,往后她是再也不想见到沈钰那个煞神了。见到他一准儿就没好事。 一家子好不容易的挨过了一个夜晚,巴到天明时,便收拾了收拾,径直的回了家。 只是临走前,按着薛氏的意思,还要花银钱去跟那些和尚求一个平安符,再多多的添上些香油钱,请佛祖菩萨多保佑保佑他们一家子,往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叶明月原是不肯让薛氏去白花这些冤枉钱的。昨日供了那样多的香油钱,要是佛祖想要保佑他们一家子早就保佑了,又何来昨夜的那一场飞灾?不过她转念又想着,这原就是求一个心理安慰的事,若是不让母亲去求个平安符,添些香油钱,只怕这事总是会成为母亲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来,然后必然又会再害怕一番。于是最后,她非但是鼓励着薛氏去添香油钱,求平安符,还拉着叶明齐、叶明蓉和黄鹂、桃叶等人在菩萨前面磕了头,也让他们一人去求了一个平安符,末了又笑着同他们说道:「好了。这下子咱们不但是在菩萨面前磕了头,又有菩萨给的这个平安符带在身上,往后再也不用怕什么的了。」 第52章 说罢,她当先把那张上面用朱砂画着看不懂是什么符号的黄纸收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叶明齐不大相信这些,薛氏和叶明蓉等人却是深信不疑的。一时叶明月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她们面上的惊惧之色较方才淡了许多。 她这才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但正所谓是医人者不自医,她哄骗着薛氏和叶明蓉等人,说是已经没事了,往后再也不用怕什么的了,但其实她自己心中还是怕的很。至少在回了武安伯府后的头先几日,她但凡只要一闭眼,脑子里看到的就是沈钰那狠辣利落的一刀,以及那和尚被一分为二的尸首,墙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溅洒上去的血迹,但她面上还得硬装着,一来是不能让薛氏等人看出她的异常来,是怕她们会担心,二来则是,这毕竟是锦衣卫办案,谁晓得办的到底是什么案?所以还是小心些,不要让旁人知道这事的好。于是便连她脖颈上的那处伤口,自打回去之后她便一直用一道纱手绢围着。旁人若是问起,她也只说自己这几日不大好,怕风之类的话。直至后来那道伤口结了痂,她才不再在脖颈上围纱手绢。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白日里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读书学琴学绣艺?整日都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 武安伯府请回来教授姑娘们的女夫子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姓赵,负责给姑娘们讲解《女则》《女诫》之类,也教着她们练字,同时也教着她们抚琴,可谓是能者多劳。另一个则是姓钱,只专门负责给姑娘们教刺绣。 赵夫子为人比较平和,平日里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再不会责怪她们半句。叶明月比较喜欢上她的课,因着她便是走个神发个呆打个瞌睡什么的,赵夫子也不过是经过她旁边的时候用手指轻轻的敲敲她的案角而已,也不会说她什么,但是钱夫子就比较麻烦了。 叶明月曾听得叶明蓉提起过,这钱夫子原是个宫里的绣娘,会的一手好苏绣,后来因着年龄大了,便出了宫,其后辗转被武安伯府聘了过来,教授府里的姑娘们学刺绣。 因着钱夫子总是自恃曾在宫里面待过的,是以便有些心高气傲,平日里对着叶明月她们也是没有多少好声气,经常是冷着一张脸。因着叶明月是后来的,说实话学刺绣也不是很认真,所以钱夫子对叶明月便越发的没个好脸色了。 叶明月对这个倒也无所谓。说白了,她来这里学刺绣不过是应个名儿罢了,谁还真学啊?且依着她看来,钱夫子的这刺绣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说比不上在泰州的时候薛氏给她请的那个苏绣名师,便是连她的手艺都有些比不上呢。只不过叶明月是个不喜欢生事的人,所以往常由得钱夫子说什么,她也只是默默的受了,并没有往心里去,面上更不会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激愤神色来。 不过这次因着在广觉寺里受了那样大的惊吓,她又不好对他人说的,只能将那件事自己藏在心里默默的消化掉,所以刚回来的这几日她整个人就难免的恍惚些,上课也就不怎么认真了。 偏生钱夫子就是个较真的人。她一见着叶明月又坐在那里走神,便冷笑一声,口中讥讽着:「到底是伯府里的姑娘,娇嫩的很,怎么今日这样热的天,五姑娘倒是一脸苍白?可是昨夜没睡好?」 叶明月听了她这奚落之语,虽然心中有些不大自在,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是分辨着这几日她不大舒服之类的话。 偏生叶明玉早就是看叶明月不爽了。往常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都差不多,而她因着有虞氏在后面贴补的关系,日常衣裳首饰都是比叶明兰、叶明蓉她们好,甚至把叶明珠也给比了下去,可是现下来了一个叶明月,好些衣裳首饰都是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瞧着就精美的很。再者因着她自己的肤色生的较黑,往日里她已经是够不高兴的了,可叶明月却是生的肤光胜雪,比那上好的白瓷都要来的剔透上几分,是她无论抹了多少米粉在脸上都比不上的,所以叶明玉便是怎么瞧叶明月便怎么不高兴。 这当会听得钱夫子这样开口奚落叶明月,叶明玉忙在一旁附和着:「五妹妹确实是太过了。不说咱们这武安伯府,就是这整个京城里公侯之家的姑娘都没有五妹妹这样娇嫩的呢。瞧瞧,这都快要端午了,旁人只恨不能少穿一件,可五妹妹偏生要在脖颈里绑一条纱手绢,就因着怕风吹的缘故。便是那美人灯儿也没五妹妹这样娇弱的吧。」 但其实叶明月脖颈里围的纱手绢,那也是不同寻常的,至少叶明玉是极其的艳羡。 这纱唤作轻容纱,至轻至薄,又柔软凉爽,夏日里用来做衣裙和手绢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且叶明月这样的轻容纱手绢似是有许多条,至少叶明玉是一早就注意到了,这几日叶明月脖颈上围着的轻容纱手绢是随着她每日衣裙的颜色而随之变换的,有时甚至一日要换个好几条。而且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虽然在脖颈上围了一条手绢原应是不伦不类的,可叶明月不过是那样随意的将手绢打了个结,随后将这有结的地方给移到了颈侧去,瞧着竟是比什么项圈璎珞都要好看。 便如现下,叶明月身上穿的是白襦蓝裙,脖颈上围着的轻容纱手绢便也是同裙子一样的浅蓝色。且一边角上还绣了几朵颜色清雅的海棠花,越发的映衬的叶明月也如同那海棠花儿一般,又娇又美,面上更是初雪似的白,叶明玉见了,心中如何会不嫉妒? 第53章 而她这样的恶意,叶明月自然是听得出来的。她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这几日她但凡一闭眼就要做噩梦,整个人已经是被折腾的够疲软了,压根就没有什么精气神。之所以每日还坚持来上课,也是不想让薛氏担心的意思。 她原是想着这几日安安静静的混过去,等时日长了,那夜广觉寺里的事淡化了,她自然便会好了。可她想清静,偏生就有人不想让她清静。 叶明蓉虽然没有看出来叶明月这几日是在强颜欢笑,但她也是晓得叶明月之所以在脖颈间围纱手绢的缘故。当下她听得叶明玉如此阴阳怪气的说叶明月,当下便道:「三姐姐你不能这样说五姐姐,她是因为……」 一语未了,就被叶明月出声给打断了:「没什么。原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不能吹风的缘故罢了,倒教夫子和三姐误会了。既如此,明日我便不在脖子上围手绢吧。」 反正那处伤口也是好的差不多了,不围手绢也可以了。只是那夜的事,万不能让她们知道的,于是她便回头对着叶明蓉使了个眼色。 叶明月原是想息事宁人,但可惜钱夫子和叶明玉却并没有这样想的意思。 就听得钱夫子又在那挑事:「论理我也不该说,只是五姑娘这些日子上我的课,不是在走神就是在发呆,便是让你绣上几针,你也是一些儿都不用心。如何,五姑娘可是看我这刺绣手艺拙劣,心里瞧不上我?若是,五姑娘尽管说出来,我去回禀了老太太,立时走人就是。到时老太太自然还会再请了好的再来教你。」 叶明月听了,少不得的又忍气吞声的说着是自己的不是,往后她再也不会这样了,还望夫子见谅这样的话。 叶明玉在一旁面上有得意之色。叶明兰则是抬了头,坐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叶明月是如何的对钱夫子道歉。至于叶明珠,她坐在那里,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捻着手里的绣花针,慢慢的在小绷上绣着一只蝴蝶。不过她一双纤细的远山眉还是微微的蹙了起来。 她的这几个妹妹便是这样的上不得台面。不过一些小事罢了,就都要争论成这样。做什么呢?没的让旁人知道了笑话她们是没有教养的。自己可是不想同她们这一群人多掺和,她们原是这样的差劲,哪里比得上她呢?她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只有叶明蓉见叶明月这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心中着急,由不得的就红了眼圈,说着:「钱夫子,你别那样说我五姐姐,我五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叶明玉忙在旁边插嘴说着,「你这小丫头片子知道些什么?五妹妹分明就是心里瞧不上钱夫子的。倒是不晓得五妹妹的刺绣到底是有多厉害呢,竟然是瞧不上钱夫子?钱夫子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便是几位贵人都是指名儿了要穿她绣的衣裙呢。五妹妹真是好大的脸,这样都敢瞧不上钱夫子?不如五妹妹今日也绣点什么出来,便是一根草一片叶子也是好的,多少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五妹妹的绣艺啊。」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的这些日子,叶明玉就没见过叶明月绣过什么东西,她心中便是认定了叶明月于绣艺上面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她方才敢这样说。 而钱夫子此时也在一旁说着:「想来五姑娘的绣艺功夫必然是极好的,所以这才瞧不上我的手艺。五姑娘何不绣些什么东西出来给我看看?若是绣的好,自今日起我便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了。」 她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和叶明玉一样的想法,只当叶明月虽然相貌生的美,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腹内草莽的货色罢了,还会绣什么呢?今日趁着这机会,她偏生要好好的羞辱羞辱这叶明月。 钱夫子原是出自江南刺绣世家,自小也是被父母千娇百惯养大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入了宫,做了一名绣娘。虽然她的刺绣手艺确实是好,宫里有几位贵人也是喜欢她的刺绣手艺,所以指名了要她绣衣裙上的花样,但只可惜这钱夫子的人品却实在是不怎么样。 在宫里的时候,其实是有一位绣娘的刺绣手艺比她还要好的,这钱夫子见了,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于是她便攀附上了宫里权贵的太监,恶意处处陷害那名绣娘。最后东窗事发了,宫里如何还能留得她?但到底是看在她以往给那么多贵人绣过衣裙的份上,也不过是打了二十板子,将她撵出了宫来而已。但她出了宫,自然是不会将这事对旁人提起的,而只会说她刺绣手艺是如何的好,宫里的几位贵人是如何喜欢她刺绣手艺之类的话。而也就是因着这,她才被武安伯府花银子给聘请了回来教授府里的姑娘女红。 她原就是在心里对着叶明珠等人酸溜溜的了。觉得自己也曾是一个大家闺秀,可是现下却是要来教这些人刺绣。且便是她教了这两三年,这几个武安伯府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学的也不过如此。便是那叶明珠为人聪慧些,在这几个姑娘中绣的算好的了,可到底还是缺了一份灵气,绣出来的东西也多是呆板,瞧着就死透透的。现下又来了一个叶明月,瓷娃娃一样的一个人,说话娇滴滴的,她瞧着早就已经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的了,可偏生这小姑娘还从来不用心的学她教的东西,就这样她如何还能给她什么好颜色呢? 第54章 而叶明月此时心中也实在是恼了。 她是不想生事的,可她也并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负的性子。现下叶明玉和钱夫子都这样的步步紧逼了,她做什么还要一直低声下气下去呢? 于是她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望着钱夫子,微笑着说道:「钱夫子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什么话?」钱夫子不晓得叶明月指的是她先前说的哪一句话,便反问了一句。 叶明月面上的微笑不变,语气却是有些冷了下去:「若是我绣的好,钱夫子自今日起便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的这句话。」 钱夫子只被她这话给说的心中一凛,陡然之间就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那里蹿了上来,迅速的蔓延到了身上各处,更是全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而这下子旁边的几位姑娘也都是面上俱各现了诧异的神色出来,不可置信的望了过来。便是叶明珠,也是停了手,抬头目光复杂的望了过来。 钱夫子猛然间被这样多的目光望着,最主要的还是面前这叶明月的目光如此的冷然,所以尽管是是这样大热的天,可她的背上还是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但现下的形式已是骑虎难下了,且她也并不相信叶明月会绣的好,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着:「自然。我说话算话。」 「好。」叶明月也点了点头,随后便道,「还请钱夫子说说要我绣什么。且为了公平起见,我和钱夫子便每人都绣一幅同样的吧,到时放在一起比较。若是我输了,往后但凡是钱夫子的课,夫子说让我怎样我便怎样,即便是要我跪着上你的课我也认了。但若是我赢了,还请钱夫子遵守你的诺言,自今日起就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 钱夫子在宫中绣的最多的是诸如忍冬纹,莲花纹,百蝶穿花纹,龙凤纹和福寿双全纹之类的,但她最拿手的却是绣各种动物。 现下既然叶明月主动的提了要和她打擂台的事,钱夫子想了想,便说着要每人各绣一尾锦鲤。 毕竟若是绣其他的猫狗兔子之类的太耗时了,得比到什么时候去?所以莫若便绣一尾小小的锦鲤,这样一来可以发挥她自己的优势,二来也不至于时间拖的太长。 叶明月听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旁边早有小丫鬟拿了小绷和各色丝线送过来,钱夫子和叶明月便都拿了小绷,端坐在椅中开始准备刺绣的一应事宜。 钱夫子自己在劈丝的过程中,偷眼见叶明月也正在劈丝,且见她的手法娴熟,一瞧着就知道必然是个高手,于是钱夫子心中忍不住的就有些发慌。不过她随后还是勉力的定了定神,心里想着,叶明月现年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便是她从娘胎里开始学刺绣,那也不过才学了十四年而已,如何能比得上她呢?她可是足足学了有个二十多年的呢。 于是钱夫子便不再想什么,只是垂了头,专心的在手里的白绢上绣着锦鲤。 这处屋子原就是一处水榭,但凡只要一抬头,便可见窗下绿波,水中锦鲤悠然摆尾,水面荷叶荷花亭亭。此处景致在武安伯府里也算得好的,是专门辟了出来给府里的姑娘们做学堂用的。 现下这屋子里面虽然坐了武安伯府里的几位姑娘,还有站立在一旁伺候的众多丫鬟,但依然还是静寂一片,落针可闻,再听不到一丝声响的。唯可见案上放着的三足错银莲花纹铜炉里有浅灰色的香烟袅袅而上罢了。 而叶明珠这当会早就没有再绣她的蝴蝶了,反而是抬了头,望着叶明月,面上神情颇有些变幻莫测的意思。 方才她听得叶明月说了那样的几句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晓得,叶明月只怕在刺绣这事上面是十分的精通的。且随后见她劈丝手法娴熟,垂了头刺绣的时候,纤细白皙的手指拿了绣针在白色的布帛上轻轻的挑动着,极娴熟又极优美,恍然便是一副临窗刺绣仕女图。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眼高于顶,素来便不大瞧得上府里的这些个妹妹,嫌她们生的不如何便罢了,腹内又没有什么才学,又惯是为一些衣裙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事争吵,如何能与她相比?可这会猛然的来了一个叶明月,纵然是叶明珠心里不愿意承认,可叶明月确然是生的好,晓露芙蓉似的,娇美妍丽。又有一管娇滴滴的好声音,任凭是谁听了,心里都要生起无数的爱怜来。 这样的人,叶明珠一开始还安慰着自己,便是她生的再好又如何呢?没有才学,只有容貌,那也只是个腹内草莽的花瓶而已,看久了自然就会生厌的。但自己可就不一样了,才学女红,哪一样都是会的,而且都是学的那样的好,不然也得不来京城双姝之一的这个名号了。 但若是叶明月非但是生的美,而且也是才学女红什么都会的话,那自己这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头岂非是要让位了?更何况叶明月又有一个礼部郎中的父亲,庶吉士的哥哥,又有一个那样疼爱她,舍得在她身上花大把银钱的母亲,长此以往,旁人说起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时岂非只会晓得她叶明月,而再也不会提起她叶明珠了? 叶明珠想到这里,不由的就紧紧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子。 第55章 现下也只能希望着叶明月先前是在说大话而已,而实际上她的刺绣功夫也是不如何,不过是在口头上逞强罢了。 而这时钱夫子那里已经是在白绢上绣好了一尾锦鲤,正用小剪子剪断丝线,然后伸手抚平了白绢上的褶皱,又侧头端详了一端详上面自己绣着的那尾锦鲤,只满意的唇角微翘。 她绣绷上的这尾锦鲤,栩栩如生的仿似就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刚从外面的水池子里捞了一尾锦鲤出来,现贴了上去的。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扑腾着又跳回水里面去一样。 她自认这已是将锦鲤绣到极致了,叶明月拿什么来和她比呢? 于是她便笑着抬了头起来,然后一眼就见到叶明月还垂了头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绣着。 钱夫子的面上的笑容忍不住的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而屋里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见钱夫子已经绣好了,便自各自的位子上起身走过来观看。 叶明玉瞧见了钱夫子手里绣绷上绣的那尾锦鲤之后,当先就赞叹着:「夫子的这尾锦鲤哪里像是绣出来的呢?简直就像是拿了一尾活的锦鲤现贴上去的一样,只不过是多着一层白绢而已。夫子您绣的这锦鲤已然是绣绝了,我再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绣的锦鲤能越过您去。」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说叶明月纵然是绣的再如何的好,可她绣的锦鲤定然也是会比钱夫子差的。 且说完这话之后,她还特意的抬头望了一望叶明月,面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叶明月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手中捻了绣针,不紧不慢的坐在那绣着。 叶明珠此时也看到了钱夫子绣的这尾锦鲤,心中也只想着叶明月断然是不会赢的了。叶明兰则是一张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来。叶明蓉则是有些着急,站在那里不住的搓着手,不时又望一望叶明月,看她是否绣好了。 片刻之后,叶明月终于是绣好了。不过她自己却并没有过来,只是将手里的小绷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黄鹂,示意她拿去给钱夫子。 黄鹂双手接过了小绷来,而后便朝着钱夫子这里来。 钱夫子身后站着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这当会虽然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可心中都是在着急看到叶明月到底是绣了个什么样的锦鲤出来。 一时黄鹂将叶明月绣的锦鲤递了过来,两张小绷摆在了一起。 两个人绣的锦鲤通身上下都是金红白三色,只不过钱夫子绣的锦鲤是身上只有金红两色,鱼鳍和尾巴则是白色的,而叶明月绣的锦鲤则是身上有金红白三色,鱼鳍和尾巴同样也是白色。 这两尾锦鲤,若论起配色来,都是同样的淡雅。论起形态来,都是鱼身排针密,瞧着就有一种浑厚感,鱼鳍和鱼尾用线细,排针虚,有一种轻薄透明感。看上去也是一样的栩栩如生,仿似都是刚从窗外的水里捞了条锦鲤出来,现贴上去的一般,瞧着确实是不相伯仲,不晓得该说到底是谁绣的好。 可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纵然是配色和形态两个人都是做的一样好,但将两尾锦鲤放在一起比较了,再多看两眼,总还是会莫名的觉得叶明月绣的那尾锦鲤似乎更逼真灵活一些。 最后还是叶明珠发现了这其中的原由。 原来钱夫子绣的那尾锦鲤,眼珠的部分全都是用黑丝线绣成的,而叶明月绣的那位锦鲤,漆黑的眼珠里却是混入了几针白丝线。 但就是这几针白丝线,却让她绣的那尾锦鲤瞧着就是更加的逼真灵活,仿似她们都能感受到这尾锦鲤其实是个调皮的性子,不晓得偷偷的做了什么坏事,正在那里偷摸的暗自乐呢。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 叶明蓉毕竟年幼,说话直接一些,又是真心的关心叶明月,于是她当先便拍手笑道:「我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比夫子的好。」 钱夫子看了叶明月绣的锦鲤之后,面上原本就已经很难看的了,这当会又听了叶明蓉的这话,面上一时就越发的难看了,简直就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般。 她是绝对不信叶明月的绣艺竟然比她还要好。 凭什么呢?叶明月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便是自懂事起就学刺绣,那又能学多少年?自己可是比她大了有个二十岁的。 于是钱夫子当下就沉着一张脸说着:「我不信这是你绣的。你这样小的年纪,如何能有这样精湛的绣工?」 「夫子这话可就说差了。」 叶明月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中,正端了盖盅在喝茶。闻言她便将手里的粉彩花卉盖盅端在手中,笑道,「方才这屋子里这么多的姐妹和丫鬟都在,夫子自己也在,你们可都是瞧见了我并没有出这屋子一步的,也是亲眼看到我劈丝刺绣的,夫子如何说不信这尾锦鲤不是我绣的?」 顿了顿,她将手里的盖盅放到了手侧海棠式样的雕漆几上,然后复又抬眼望着钱夫子笑吟吟的说道:「若是钱夫子怀疑我年纪小,如何绣工却比你还好的这事,难道夫子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这世上,原就有人要聪明一些,有人要笨一些。有人在有些事上就有天分一些,一点就透,学了一年,足抵得上旁人十年。而有人在有些事上就要笨一些,便是学了十年,也抵不过旁人学一年的功夫。夫子,却不晓得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第56章 叶明月真当是要么就不开口说话,什么事都默默的受了,要么一开口说话,就专拣人的痛处死命的戳。 她这番话,只将钱夫子给气的死去活来的,一时她蜡黄了一张脸,竟然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叶明珠站在旁边,面色也不大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论起来她也是苦练了好几年的绣艺,钱夫子偶尔也能称赞她两句,但她自己其实也晓得自己在绣艺上面是没有什么天分的,再如何的学也不过是这样罢了。以往倒也还罢了,因着叶明玉、叶明兰等人绣的比她还差,她自然能有一丝优越感。可是现下叶明月的绣艺却是这样的好,好的都能将钱夫子给比了下去,更遑论是她了。 叶明珠的心中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而叶明玉的心中则是更加的不舒服。 她原是想着要看叶明月是如何的吃瘪的,不是想看她在这里耀武扬威,洋洋自得的。 于是叶明玉就说着:「绣的好不好并不是由着你来说。咱们这里有我,二姐、四妹和五妹,得由我们四个人来说。」 一壁就又说着:「我觉得是钱夫子绣的好,你们觉得呢?」 叶明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站到了叶明月那边去,同时还气鼓鼓的说着:「明明就是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更好,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的,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叶明玉梗着脖子,对着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理睬她,只是将目光望向了叶明兰。 叶明兰的回答是她不晓得,所以她一个都不选,类似于弃权了。 那接下来决定钱夫子和叶明月到底是谁胜谁负的就只有叶明珠了。 叶明玉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叶明珠:「二姐,你说钱夫子和五妹妹的这锦鲤谁绣的更好一些?」 但其实叶明玉的心里也没底。因着叶明珠京城双姝的名号,还有蒋氏对她的疼爱,所以她平日里也是十分的瞧不得叶明珠,时不时的也会对她甩甩脸子,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之类的。而自打叶明月来了之后,她倒时不时的还会看到叶明珠同叶明月在一起有说有笑,面上看起来也是再是融洽不过的,而这当会让叶明珠来选的话…… 叶明玉一时就心中惴惴不安的想着,叶明珠该不会是要选叶明月的吧? 叶明月这当会也在想着叶明珠到底会选谁赢的事。 回了武安伯府也近半年了,论起来府里的这些个堂姐堂妹,叶明蓉是因着和她同住在一个泠雪轩里的缘故,所以她们的关系自然是较旁人亲近些。余下的叶明玉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倒恨不能用鼻孔对着她;叶明兰虽然面上瞧着是个温婉的,可是个隐忍静默的性子,倒教她不好猜测。不过面上多少也还过得去,至少叶明兰虽然没有对她表现出多少亲近的意思来,可也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恶意来,泛泛的点头之交罢了。倒是叶明珠,每次瞧见她的时候都会很亲密的唤着她五妹妹,也会同她很亲近的说着话,但就算是这样,叶明月也并不敢十分的相信叶明珠。因着她原就是对不亲近的旁人很有戒心的一个性子。 而现下,叶明月就在想着,叶明珠会怎么样选呢?不过她又是那样一个面上看来绝不轻易得罪人的性子…… 她转头,目光望向叶明珠。 叶明珠确然是生的很美,秀丽清雅,与那日她在广觉寺所见到的徐妙兰不相上下,难怪她们两个会一起被称为京城双姝。 叶明珠此时也正在看向叶明月。接触到叶明月的目光后,她对着叶明月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于是叶明月立时便晓得她的选择了。 而果然,随后就见叶明珠站到了钱夫子的身边去,垂头温声的对钱夫子说着:「我绣艺拙劣,只觉得夫子和我五妹妹绣的这尾锦鲤都是一样儿的好,不相上下。若一定要在两者之间分个高下的话,夫子为人师者,绣艺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好的。」 叶明玉一见这样,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随后她便扬着头,对着叶明月趾高气扬的说着:「五妹妹,你看,连二姐姐都说钱夫子绣的锦鲤比你的好,你输了。还不快过来给钱夫子陪不是,然后仔细的听着夫子会怎么罚你。」 「钱夫子,」叶明珠此时又开口细声柔语的说着,「我五妹妹毕竟年幼,性子好胜些也是有的。您就看在她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责罚她,好不好?「 这算是打了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吗? 叶明月饶有兴致的望着叶明珠。 其实对叶明珠做出的这个选择,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白了,她一开始也没对叶明珠掏过真心出来,大家不过是见着面的时候说笑几句罢了,谁还真的死心塌地的将她当成姐姐看了啊。 而钱夫子也是再想不到,末了竟然会得出个她赢了,叶明月输了这样的结果出来。其实她心中雪亮,叶明月的绣工确实在她之上。但钱夫子原就是一个好胜的性子,方才她也是被叶明月那样几句奚落的话给气的狠了,现下见得叶明珠和叶明玉给了她这样的台阶下,她自然是立时就接着了。 第57章 于是她就对着叶明月沉了一张脸下来,颇为严厉的说着:「五姑娘,现下比试结果出来了,纵然说起来是你们府上请了我过来给你们授课,我原不该对你如何,但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个诚信,你先时说过的话还是要算数的。不过你放心,既然有二姑娘在这里给你求情,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如何。不过这样,往后但凡你来上我的课时,便不要坐着,站着也就是了。「 一堂课是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面一直站着,这还不算对她如何?那要是对她如何的话,岂非是要将她打残了? 叶明月轻笑了一声,没有应答。 叶明玉此时就在那里叫嚣着:「五妹妹,这还是钱夫子看在你年幼的份上对你开恩了呢,你还不快过来谢谢钱夫子?」 「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叶明蓉见着她们这样咄咄相逼于叶明月,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说着,「你和五姐姐可是亲姐妹,怎么你不帮五姐姐,倒反过来去帮着一个外人来欺负五姐姐了?」 叶明玉听得她这样一说,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论理确实是这样。叶明月是她嫡亲的堂妹,而钱夫子虽然是她夫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但叶明玉是巴不得见着叶明月不好的,所以纵然是叶明蓉这样说了,她彼时面上有些发臊,可下一刻她就立刻用一个强大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管他什么亲疏呢。哼,我只帮理不帮亲。」 叶明蓉听了,便还想再说,但被叶明月伸手给拉住了。 叶明月心中还是很感激叶明蓉的。 虽然她和叶明蓉同住在泠雪轩,但一开始也并没有对她付出过自己的真心。不过偶尔自己的小厨房里做了什么糕点或是什么好菜的时候,她便会做个顺水人情,让人给叶明蓉送一些过去而已。但不想叶明蓉就将她的这些小小的好给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数次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挺身而出帮她说话。 叶明月原就是一个旁人对她好,她势必会加倍的对旁人好的性子,所以叶明蓉对她的这些好,她自然是会记得,且往后她也会更加的对叶明蓉好。 于是她将叶明蓉拉到了自己的身旁站了,随即便抬头望向叶明玉。 方才自始至终,她面上都是带了一丝画上去的笑意一般,可是这会,这丝敷衍的笑意她都是懒得装出来的了。 「三姐姐,你何必就着急成这样上蹿下跳的,一定要钱夫子来责罚我?」叶明月眼神冷静而犀利,声音也冷淡了下去,「我可并没有认输。」 叶明玉被叶明月这样一讥讽,由不得的就大怒,一张脸都挣的通红。 「哈,笑话。」她双手叉腰而站,音色尖利,「难不成你还想要耍赖不认输不成?就你绣的这尾锦鲤,像个什么样子?哪里能及得上钱夫子绣的十分之一?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你不认输?」 「谁说我绣的只是一尾锦鲤?」叶明月的声音淡淡的。 「不是一尾锦鲤,难不成还是两尾?」叶明玉弯腰俯身,拿了叶明月的绣绷在手上,对着她的方向抖弄了两下,一脸的不屑和嘲笑之色,「原来你这个人非但是个说大话的,还是个不识数的。」 但这时站在她旁侧的叶明珠望着她手中的绣绷,面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然后她忽然上前两步,一把就将叶明玉手中拿着的绣绷夺了下来,随后又将这绣绷翻了面,仔细的观看着。一旁的叶明兰见她神色有异,便也快步走了过来,探头望了过去。 随后叶明兰的面上便也有些变了色。随后她又抬了头,目光惊诧的望着叶明月。 而叶明珠这时也是抬了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叶明月,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丝颤音:「你,你如何会绣这个?」 叶明玉见得叶明珠和叶明兰都是面上神色突变,心中早就在纳闷了,她们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竟然个个面上都是一副见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的模样一般? 她正想也凑过去看一看,但那绣绷早就是被一旁的钱夫子给劈手夺了过去。 随后钱夫子的面上也是青白一片,抖着声音就说着:「不可能。你如何会绣双面绣?这个我都是不会的,你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何会这个?」 叶明玉见她们一个个的看了那绣绷之后面上都是这样见鬼了似的表情,心中早就是十分的好奇了。这时她忙抢上前两步,就着钱夫子无力垂下来的双手望着那绣绷,于是当下她便也怔在了那里。 难怪叶明月先前说了那句话,谁说我绣的只是一尾锦鲤? 这绣绷的正面是只绣了一尾锦鲤不错,可若是将这绣绷翻个面再来看,背面却还有一朵荷花。 绣锦鲤用的是金红白三色,这反面的荷花自然也就只能有这三色了。于是便见这红白二色做了荷花粉白色的花瓣,而那金色,却是做了几缕细碎如金的日光,照在清雅的荷花上,就越发的显得朦胧高雅了。 屋子里一时静静的,没有人再说话。 先时若是没有反面绣的这朵荷花,她们尚且还可以歪曲事实说是钱夫子赢了,可是现下有了这朵荷花,孰高孰低已经一眼可定,再说什么都是不行的了。 第58章 这时就听得叶明月的声音悠悠的响了起来:「如何,胜负现下可能定下来了?」 没有人答话。 叶明月便望向一脸灰白之色,瘫坐在那里的钱夫子,说着:「夫子先前的那句话我觉得说的极好。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个诚信,所以学生还希望夫子说话能算数。「 钱夫子先前所做的承诺是,如是叶明月赢了,那她便自今日起就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 而若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拿绣针,那往后自然是再也无法教授叶明珠、叶明月她们绣艺的了。 钱夫子听了叶明月的这句话,只觉得似是有人劈手扇了她两个大耳刮子一样,两边脸颊上都是火辣辣的一片。 她当即就咬了牙,恨道:「不用你提醒。我这就去找老太太,向她请辞去。」 说罢,将手中拿着的绣绷劈手掼到了旁侧的案上,然后就起身站了起来,一阵风般的就往钟翠堂而去。 叶明月既没有开口拦她的意思,也没有同屋子里这几个好姐姐说话的意思,她只是带了叶明蓉,一语不发的转身出了这水榭的门,一径的回自己的泠雪轩去了。 而等到她走了,屋子里的叶明珠、叶明玉和叶明兰三个人依然还是震惊的没有说出话来。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叶明玉在那咬牙切齿的说着:「好她一个叶明月,竟然是敢这样对待我们和钱夫子。说起来我们毕竟是她的姐姐,钱夫子也是她的夫子,她一个做妹妹,做学生的,如何能做出这样不尊敬长姐,不尊敬先生的事来?」 「是呢。」这时就听得叶明珠在旁边柔柔的接了一句话,「祖母素日最恨不孝不悌,不尊师重道的人,若是她晓得了方才五妹妹做的这事,指不定的就要怎么生气呢。」 顿了顿,她又做了一副姐姐的模样出来,对叶明玉和叶明兰肃色的说着:「五妹妹毕竟还年幼,不懂事,只是她再是如何的做了不懂事的事出来,可她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亲妹妹,咱们做姐姐的,势必是要帮着她兜揽一些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方才的事,咱们可万不能让祖母知道了,不然五妹妹必然会受了祖母的罚,到时可不好了。」 叶明兰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但其实最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叶明珠的这话一说出来,她立时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当下她目光瞟了叶明珠一眼,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叶明兰却是个傻的。当下她听了叶明珠的这话,立时便受了她的挑拨,只喜的恨不能立刻就抓耳挠腮了。当下她就随意的找了个托辞,然后就急急的出了门,望着钟翠堂的方向去了。 叶明兰依然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拦着叶明玉。她只是柔顺的同着叶明珠一起出了水榭,然后一路慢慢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只是她随后在椅中坐了下来之后,想了一想,便唤过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荷香来,嘱咐着她去一趟泠雪轩,将方才叶明珠说过的那话告诉叶明月,让她要好生的提防着,只怕待会老太太就会叫了她过去问话的。 叶明玉带着丫鬟赶到钟翠堂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问着钱夫子为何要请辞的话。 钱夫子自然是没脸说她和叶明月比试绣艺,最后她输给了叶明月的事,所以她只是坚持说自己学艺不精,不能再待在这里教授各位姑娘绣艺之类的话,然后固执的就要请辞。 这时叶明玉正巧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原原本本的听到了钱夫子说的这些个话。 她还只当钱夫子这是在谦虚呢,于是她当即就接口说着:「祖母,钱夫子要走哪里是因为这个呢?其实都是因为五妹妹给闹的。」 钱夫子听了叶明玉的这话,面上便臊的不行,赶忙的转身过来,通红着一张脸,对叶明玉说着:「三姑娘,我要走也不全是因为五姑娘的事……」 她这还想着要给自己留几分脸面呢。毕竟若说了先前的事出来,叫蒋氏听了,她一个绣娘,而且还是学了二十多年刺绣,又在宫里待过的人,末了却是连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她可还有什么脸呢? 但叶明玉压根就没听出她这话外之意。其实便是她真听出来了,只怕她也不会收口。 现下她最要紧的是想让祖母好好的责罚叶明月一顿,她乐得在一旁看叶明月倒霉,谁有功夫去理会她钱夫子到底是有脸还是没脸啊。 于是叶明玉就转而对钱夫子说着:「五妹妹都这样对你了,钱夫子你做什么还要这样维护她呢?我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十分的看不过这事,所以钱夫子你也别拦着我了,这事我是必定要对祖母说的。「 坐在罗汉床上的蒋氏听得叶明玉和钱夫子之间这样说来说去的,早就是心中纳罕,一头雾水了,于是她便忙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夫子这下子也是没法拦着叶明玉了。毕竟嘴长在叶明玉身上,这让她怎么拦啊?不能上前去捂了叶明玉的嘴不让她开口啊。 而叶明玉听得蒋氏发问,巴不得一声儿,赶忙的就将先前的事添油加醋的都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祖母,你是没瞧见五妹妹先前那张狂的样儿。就仿似她将这天底下的人都不放在眼中,其他人都是个傻的,就她一个人聪明一样。」 第5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其实蒋氏心里也晓得自己这个孙女的德行,无风都要起三尺浪的一个人,更何况现下又遇见了这样的一件事,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了,所以她这话里的水分只怕会很大。 但前些日子会试的时候,叶贤和和叶明齐叔侄两个一块儿去应试,末了做叔叔的在第二场就晕倒了,被抬了回来,今年他自然又一次的榜上无名了。而做侄子的却是高中了两榜进士,还是二甲第二名,授了庶吉士,现供职于翰林院,多少风光了?因着这事,外边已是有人在笑话她的了。加上叶贤嘉如今又留京做了京官,且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现下这武安伯府里可真是二房一枝独秀,将大房和三房都给压的踹不过气来了。 但偏偏大房的叶贤锦和三房的叶贤和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二房的叶贤嘉却是个姨娘生的,蒋氏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来?她早先就只恨没法寻着什么由头去找三房的事了,现下可巧就有了这样的一件事,她如何会放手?势必是要借着这事好好的发作三房一顿,哪里还管得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便是这事原是叶明月有理,可到了她这里,就算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她也要说的是叶明月没理。 于是蒋氏一面将手中的琥珀念珠飞快的拨弄着,一面就沉着一张脸,说道:「我们武安伯府祖上虽然是以军功起家的,可到了老太爷那一辈儿,也是想着要诗书传家的。老太爷当时就说了,既然要诗书传家,尊师重道那就是最要紧的了。月姐儿怎么敢这样对夫子呢?钱夫子你且在这安心的坐着,我这就去让人叫了那个忤逆的孙女过来,让她给你当面赔不是。」 说罢,便一叠声的叫着小丫鬟,让她速去泠雪轩将叶明月叫了过来,又吩咐着小丫鬟去东小院里叫着薛氏过来。但她随后想了一想,又命人急忙将这两个小丫鬟都给喊了回来。 叶明月出了水榭的门,在路上走了没多久,心里就后悔了。 方才她实在是被钱夫子和叶明玉等人言语之间激的狠了,所以一时不管不顾的就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出来。可这件事若是是传到了老太太蒋氏的耳中去,那还了得?蒋氏心里早就是看他们二房不爽的了。旁的不说,每次她跟着母亲去钟翠堂请安的时候,蒋氏就已经对着她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摆脸子了,这会有了这事,蒋氏可不就是会借机生事? 她若是只将苗头对着自己也便罢了,左右这事原就是自己一时冲动,没有按捺住性子做了出来,便是受些责罚也认了。但叶明月怕就怕蒋氏会拿着这事去寻薛氏等人的麻烦。 末了她又思忖着,今日父亲和哥哥都在当值,一个在礼部官署里,一个在翰林院里,蒋氏便是再如何的蠢笨,想必也做不出因着这事特地的让人叫了父亲和哥哥回来的道理。且这事若是真的掰开了,揉碎了的说,自己原也占了理。 原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比试,她也没拿了把刀子架在钱夫子的脖颈子上,逼着她说了那句承诺。且若是她叶明月输了,依着钱夫子所说,她便要从此站着上课了,那当会又有谁出来说一句话的了?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里略略的定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是以她也没心情再同叶明蓉说话,而是等回了泠雪轩之后,便说自己有些乏了,要先去歇息一会,过后再来找叶明蓉说话之类的。然后她便回了自己的书房,走到了临窗的美人榻上,随意的将身子歪在了上面。 窗外青花山水陶瓷大缸里养了一缸睡莲。正值仲夏,缸里面开了粉色和白色的花,有风拂过,幽香阵阵。 平日里叶明月最是喜欢闻这睡莲的香味了,可这当会,这香味闻在鼻中,只让她觉得莫名的烦躁。 她一双纤细的水弯眉此刻紧紧的皱着,心里只想着,但愿这事不要吹到蒋氏的耳朵里去才好。 其实她心里倒有把握,钱夫子纵然是去蒋氏那里请辞去了,但她必然不会将此事说了出来。她势必是会随意的找了个其他的借口搪塞过去的,毕竟她也要脸不是,不可能直接原原本本的将这事说了出来,不然到时她夹在中间也没脸。 叶明月怕的是叶明珠和叶明玉两个人。 叶明兰她也不担心。蒋氏那个人,素来最瞧不上庶出的子女。据她的了解,蒋氏这些年对叶明兰也不怎么样,所以除却一些必要的请安问候之类的,叶明兰也甚少去蒋氏那里。 去她哪里做什么呢?便是再存着要讨好蒋氏的心,再做了蒋氏喜欢的事,说了蒋氏喜欢听的话,无奈人家就是一颗万年玄冰铁石心肠,怎么样都捂不热。长此以往,谁乐意一直用自己的一张热脸去贴她那个毛糙戳手的冷屁股了? 至于叶明玉,那是个脑子沟不深的,心机浅薄的一览无余,想来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但她这样蠢笨又冲动的人,最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而将她当枪使的人,只怕就会是叶明珠了。 想到这里,叶明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翻身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一大家子就是这样的麻烦。说起来还是亲人呢,可背后就跟乌眼鸡似的,还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没有一刻省心的时候。 第6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这里正暗自的抱怨着,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湘妃细竹帘被人推开,随后翠柳走了进来。 「姑娘,四姑娘身边的荷香来了,说是她们姑娘有话要对您说呢。」 四姑娘?叶明兰?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叶明月心里纳罕着,可还是吩咐着翠柳:「让她进来。」 翠柳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唤了荷香进来。 荷香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比甲,生的细巧干净。 她进来之后便屈膝对着叶明月行了礼,随后直起了身来,将叶明兰交代的话一一的都对叶明月说了。 叶明月听了,心中只在不住的叹息,但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对荷香说着:「回去对你们姑娘说,这事我晓得了,难为她这样费心的关心我,多谢她。」 但其实叶明月的心里雪亮。叶明兰之所以让荷香过来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这一方面打的是在她这里落一个好,让自己心里对她感激的主意,一方面打的则是让她和叶明珠、叶明玉交恶,她们之间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而叶明兰自己则是隔岸观火的主意。 也不是什么好鸟。 叶明月微微的撇了撇唇角,眸光微暗。但她到底什么也都没说,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吩咐着翠柳拿了一吊钱过来给荷香,说是辛苦她这样大热的天特地的跑了这样一趟。 上辈子叶明月虽然手头拮据,身上从来没有超过一百块钱的时候,但这辈子她自生下来就一直被薛氏娇养着长大,银钱方面从来没有短缺过她。初时她还吝啬小气,哪怕就是一个铜板都舍不得花出去,可后来这事被叶贤嘉晓得了,就说着她,银钱这东西,只有花出去了,那才是银钱,不然死守在手里,也就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有个什么用?叶明月听了,这才慢慢的改了自己原先那个吝啬小气的性子。而自那以后,该用着银钱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心软。 银钱若是能拿来收买人心,那不比白白的放在那里的好?便是不能买来旁人对她的死心塌地,可至少也不会让旁人心中厌恶她。 而现下荷香接了翠柳递过来的这一吊钱,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她便又对着叶明月屈膝行了礼,又道了谢,随后方才转身回去了。 而这边,叶明月则是吩咐着黄鹂给她换衣裳,挽发髻,重新的梳洗了一遍。又让翠柳赶忙去一趟东小院,将这事细细的告诉了薛氏。 她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到了钟翠堂那里,没有旁的法子,只有扮可怜装无辜罢了。所以这衣裙得要素雅,发髻得要显得年龄小。而且母亲那里,得要提前对她知会一声才是。 待得换过了衣裙,重新挽了发髻,叶明月就端坐在椅中,等着蒋氏遣人来叫她过去。 但是一直等到了日头都快要偏西了,依然不见有蒋氏的人过来叫她。 翠柳就在一旁喜道:「姑娘,定然是三姑娘没将这事对老太太说。又或者是老太太晓得了这事,也只以为着这是一件小事,实在犯不着叫了您过去说您一顿。倒还是咱们太小心了。」 但叶明月却晓得蒋氏必然是不会有这样好。 她抬眼望着窗外越来越西斜的日头,心里越发的不安稳了起来。 蒋氏这个老虔婆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瞬间面上就煞白了起来。 蒋氏该不会是等着父亲和哥哥散值回来,然后也叫了他们一道过去,借机将他们也羞辱一番的吧? 若果真是如此,那自己今日的这事可真就是大大的做差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好无赖》卷一 作者:安妍 02、《夫君好无赖》卷二 作者:安妍 03、《夫君好无赖》卷三 作者:安妍 04、《夫君好无赖》卷四 作者:安妍 05、《夫君好无赖》卷五 作者:安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