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好无赖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朝廷的惯例,冬春二季是申初散值,夏秋两季则是申正散值。现下已是仲夏,等到叶贤嘉和叶明齐散值了,再分别从户部官署和翰林院出来,一路回到武安伯府的时候都差不多是申末了。 往常这个点回来,薛氏早就是备好了晚膳,正同叶明月在东小院里,高高兴兴的一同等着他们回来吃饭。但今日,薛氏和叶明月坐在那里,俱各是面上神情沉重。 「你们这是怎么了?」叶贤嘉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了下来,又宽了身上青色白鹇补子的官服,伸手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然后他一面挽着手腕上的衣袖子,一面走过来就问着,「怎么你们娘儿两个人瞧着都是愁眉不展的?」 有小丫鬟用铜盆捧了水过来,伺候着叶贤嘉和叶明齐洗了手,随后两个人便也在椅中坐了下来。 薛氏此时就蹙着眉,将叶明月和钱夫子比试的那事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她又说着:「先时圆圆只说老太太会叫了我和她过去问话,可方才她又赶了过来,说是钟翠堂那里现下还没有什么动静,只怕老太太是存了心的想要等你和齐儿回来,然后叫了我们一家子过去,借着这个事给我们气受呢。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叶贤嘉听了,没有说话。 叶明月就从椅中站了起来,垂了头,低声的说着:「爹,是我太冲动了,连累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受祖母的气。您骂我吧。」 「爹,」叶明齐深恐叶贤嘉真的会骂叶明月,忙也起身站了起来,说道,「这事也怪不得圆圆。当时她们那样的挤兑圆圆,圆圆回两句嘴也是正常的。而且比试那事,原就是大家都心甘情愿的,怪只怪那钱夫子技不如人,输给了圆圆,那她就该信守自己的承诺,有什么委屈好说的呢。」 叶贤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着叶明月。 夏日的天黑的晚,纵然这当会都已是酉初了,但外面依然还是亮的。有绯红色的夕阳光芒透过灯笼锦格心木窗斜照了进来,落在叶明月的身上。 她穿的素雅,白襦蓝裙。头上梳了双丫髻,都没有簪任何饰物,不过是一边发髻上扎了一根粉色的头绳罢了。瞧着分明就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更何况她现下又垂了头,声音低柔,就越发的显得楚楚可怜了。 叶贤嘉如何还舍得责怪她?这是他的女儿啊。他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 叶贤嘉和薛氏奉行的是男孩儿要穷养,女孩儿要富养的这个理念。所以他们对着叶明齐倒有颇多要求和约束,但对着叶明月却是要宽容得多。 可他这样捧在手掌心里的掌上明珠,今日却被那些人在言语之间这样的挤兑。 叶贤嘉的眸光微暗。 他抬手,示意叶明月和叶明齐坐下,随后他也没就这事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薛氏:「摆饭吧。」 薛氏不晓得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都这当会了,他倒还能惦记着吃饭?谁晓得待会儿蒋氏会不会遣人过来叫他们?叫了他们过去之后又会有怎样难听的话等着他们? 她张口想问,但叶明月在一旁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子,示意她不要问。 既然父亲面上是这样不着急的神色,那就说明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了。 叶明月心中还是很敬重崇拜叶贤嘉这个父亲的。 薛氏于她而言,是娟娟溪水,给她温情和娇宠,但叶贤嘉于她而言,却是巍峨大山,教会了她许多做人的道理。只要有父母亲在,她总是会觉得很心安。 于是薛氏便也不再问什么,只是吩咐着丫鬟摆桌子,安放座椅,又吩咐着小厨房上菜。 约莫是担心叶明月心中不安,所以吃饭前叶贤嘉又特地的唤了她一声圆圆,而后温声的同她说着:「不要怕,爹爹会护着你的。」 叶明月听了,眼圈由不得的就觉得有些发烫。 她不想让叶贤嘉等人看到她的红眼圈,便忙低了头,做了专心吃饭的样子出来。 大户人家的规矩,寝不语,食不言,所以纵然是薛氏和叶明齐等人心中再担忧焦急,可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只是这顿饭吃到半截儿的时候,文鸳就进来通报,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来了。 叶明月听了,心中一凛,拿着象牙筷子的手就抖了一下。 蒋氏心中到底还是打了那样的主意。 一旁的薛氏见状,忙握了她手,低声的安抚着她:「圆圆,不要怕。爹娘和哥哥都在这呢。」 叶明月低低的嗯了一声。 其实她倒是不怕的。她料想蒋氏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便是真的对她如何,她也是能受得下那份屈辱。只是她怕蒋氏会借由这事让爹娘和哥哥受辱啊,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这时就听得叶贤嘉在吩咐着文鸳:「让她进来。」 文鸳应了,转身去叫着冬梅进来。 二房前些年一直被大房和三房瞧不上,更别说是蒋氏一干人等了。所以冬梅即便只是蒋氏身旁的一个丫鬟,到了这东小院之后,神情中也是带了几分鄙视之色。 第2章 二老爷再做了礼部郎中,大公子再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又如何?现下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还是得乖乖的窝在这样小的一个东小院儿里?横竖还是老太太让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 带着这样的想法,冬梅随意的矮了矮身子,权当就是向着叶贤嘉他们行礼了。随后她更是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在说着:「老太太让二爷、二太太和大公子,还有五姑娘都去钟翠堂,她老人家有要紧的话要说。」 「知道了。」叶贤嘉微微的点了点头,也是回答的漫不经心。随后他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慢慢的吃着饭。 冬梅在旁边瞧了,就又说了一句:「二老爷,老太太让你们现下就过去呢。」 言下之意就是,老太太都这样的催促你们了,怎么你们倒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饭呢?还不赶紧的放下了手里的碗筷,随着我一块儿过去? 叶贤嘉闻言,眉目微拧。随后他便朝着冬梅淡淡的瞥了一眼。 叶贤嘉毕竟做了十六年的官,只这一眼,他就让冬梅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冬梅当下就噤了声,垂了头站在那里,再也不敢多说半句的了。 叶贤嘉却又吩咐着她:「你先回去。待会儿我自然会去老太太那里。」 冬梅恭敬的应了声是,屈膝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这边叶贤嘉吃完了饭,就对着薛氏和叶明齐说着:「我带了圆圆去钟翠堂,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不用过去。」 薛氏就急道:「老爷,怎么不让我和齐儿过去?多个人,多张嘴,待会咱们总是能占理些。「 叶贤嘉闻言失笑:「占理不占理的,跟多个人有什么关系?老太太若是存了心的想拿这事来发落咱们二房,便是你如何有理,她也能胡搅蛮缠的说成是你没理。」 薛氏听了,心中就越发的着急了。 她张嘴,还想说两句,但叶贤嘉已是抬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后他又温声的对她和叶明齐说着:「我们过去是要将这事说清楚的,不是去打架的,要这么多人去做什么呢?你和齐儿便留在这里等着我和圆圆回来。」 说罢,又吩咐着叶明齐:「好生的看着你娘,我和圆圆待会儿就回来。」 叶明齐应了。薛氏无奈,但叶贤嘉坚持如此,她也只得应承了。 叶贤嘉安抚似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便示意着叶明月和他一起出门。 出了屋子,外面的天光已是有些暗了。沿路有丫鬟和小厮正忙着点亮各处灯笼里的蜡烛。 叶贤嘉背着双手在前面慢慢的走着,微凉的夜风拂起他靛青色袍服的一角。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娘和你哥哥也一起过来?」他一面慢慢的在前面走着,一面微微的侧过头来问着叶明月。 叶贤嘉生的面白有须。虽然已是年近四十岁的年纪了,但却并不显老。且这么多年的岁月沉淀,让他周身褪去了年轻人的冲动锐进,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沉稳,瞧着实在是儒雅吸引人。 叶明月垂了头,轻声的说着:「女儿心里是这样猜想的。这第一,爹爹是不想让娘和哥哥也来受祖母的这番羞辱,而这二来,娘和哥哥的性子急,若是待会他们听着祖母说话不好听,定然就会据理力争,到时非但不会息事宁人,反而会将事情弄大,所以爹爹这才不让娘和哥哥也一起过来。」 叶贤嘉听了,对着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这个女儿,确然是个玲珑剔透心思的人。只可惜啊,偏生是个女儿身。 于是叶贤嘉便又问道:「那待会到了钟翠堂,你打算怎么做呢?」 叶明月微微的抿了抿唇,然后继续轻声的说着:「给钱夫子赔不是。「 「仅仅只给钱夫子陪不是怎么成呢?」叶贤嘉却是温和的接口说着,「既然你二姐都将这事给拔高到了你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份上,你自然得要给你祖母赔不是,同时也要给叶家的老祖宗陪不是。而为表你知错的决心,待会儿你最好自己提出来要去跪祠堂,对着祖宗的牌位忏悔,这样你祖母才没有话说,自然她也就没法子再将这事闹大了。」 叶明月想了一想,确然是她这样将自己的态度放的极低,那蒋氏才不会有继续发作的由头。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着:「女儿知道了。」 叶贤嘉望了她一眼,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事其实还是他连累了自己的女儿。 其实这次蒋氏哪里是想发作圆圆了?分明就是想借着这事来发作他的。 自从当年他中了两榜进士,而三弟落了榜,蒋氏就看他不顺眼的了。随后是一家子在外地过了十六年,天高皇帝远的,蒋氏便是心里再不得劲,可碍着路远,那也不能将他如何。可年前他们一家子回了京,随后他又留京做了京官,齐儿又高中了两榜进士,偏偏三弟再一次的落了榜,蒋氏心里自然是气不顺,早就是想寻着什么由头来找他的麻烦了。可巧今儿就遇见了这事,蒋氏岂有不拿这事大做文章的? 第3章 现下也就只能让圆圆一力承担下了这事,方才能将这场风波平息掉。 两害相较取其轻,虽说叶贤嘉想着要平息这场风波,最好的法子也就唯有让叶明月一个人来承担这所有的罪责。但即便他理智上晓得是如此,情感上却又止不住的开始心疼叶明月。 她毕竟只是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却因为他的缘故,要她来受这份罪。 于是他想了想,便吩咐着黄鹂赶紧的回泠雪轩取一双护膝过来,再拿一件衣裳来。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地气还是凉的。祠堂那里又常年阴冷,在那里跪一晚上,不说寒气侵骨,可总归还是会有几分凉飕飕的。有了护膝,再多加一件衣裳,自然是会好一些。 等叶贤嘉和叶明月到了钟翠堂,便见正房里通火通明。 老太太蒋氏沉着脸,坐在正面的罗汉床上,手里拈着一串琥珀念珠。大太太林氏和三太太虞氏分坐在左手边和右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钱夫子坐在了右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中,而叶明玉则是坐在了蒋氏身旁的一只绣墩上。 见着叶明月进了屋子,叶明玉抬了头,望着她得意一笑。 白日里她没能成功的让叶明月触霉头,现下她可要亲眼见见祖母是如何责罚叶明月的。 而叶贤嘉一进了屋子,也不待蒋氏先发话,当先就转身对着叶明月喝叫了一声:「逆女,还不跪下。」 因着来时的路上叶贤嘉已经和她分析了其中的利害,所以当下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喝叫,毫不犹豫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叶贤嘉这样的先声夺人,反倒将蒋氏等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蒋氏原本是想拿着这事好好的大作一番文章,最好是将二房里的所有人都给绕进去一个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名声,可没想到这叶贤嘉不过两只脚刚站在了她这钟翠堂的地面上,当先就喝叫着叶明月跪了下去。 蒋氏懵了一懵,随后反应过来,便说着:「老二,今儿你女儿……」 只是她一语未了,早被叶贤嘉给接过了话头去。 「母亲,今日的事我已是悉数都知晓的了。」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喝叫着叶明月:「逆女,谁给了你胆量,让你敢同钱夫子比试的?咱们叶家的家规,头一条便是要尊师重道,钱夫子说着你两句便如何?不管她说你什么,你做学生的,都得老老实实的受着。可你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敢去同自己的夫子比试,侥幸赢了,还一定要夫子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这如何是你一个做学生的该对夫子说的话,做的事?还不快过去,对钱夫子赔不是,请她原谅你年幼不懂事犯下的错呢。「 叶明月听了,忙转身对着钱夫子的方向弯了弯身子,低眉顺眼的说着:「是学生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夫子,还请夫子原谅学生。」 他们父女两个这样唱双簧,听在钱夫子的耳朵里,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一片发烫。 叶贤嘉说的那番话,明面上是责怪着叶明月,可暗地里其实也将她给绕了进去。 什么叫不管她说什么,你做学生的,都得老老实实的受着?最后还有那个,便是你侥幸赢了,还一定要夫子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这话里话外的,可不也有说她的不是?且后来他们父女两个都只说着叶明月年幼不懂事,但自己可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还这样的同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女计较,那自己成了个什么样小肚鸡肠的人? 钱夫子通红了一张脸,慌忙从椅中站了起来,面向蒋氏说着:「老太太,五姑娘行这样大的礼,我不敢受。」 蒋氏的面色十分的难看。 叶贤嘉现下已是牢牢的将这事的主动权握在了他手中,反倒是让她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于是当下她便沉声的说着:「有什么不敢受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做了月姐儿这许久的夫子,受她这样的一礼算得什么?只管安安心心的坐下便是。」 钱夫子听了,便扭扭捏捏的复又坐回了椅中去。 而这时叶贤嘉又在喝叫着叶明月:「为了你这样的一点小事,竟然是劳烦到了祖母,让她老人家操心。这么晚了,都巴巴儿的叫了你过来,就是想着要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自己说,你这样劳烦到了你祖母,是不是不孝之极?还不快过去对你祖母磕头认错,请祖母原谅你。」 叶明月听了,忙又转身对着蒋氏的方向,且又伏下身子去磕了个头,只低声的说着:「祖母原谅,是孙女做差了。倒连累祖母还要为孙女操心,是孙女不孝啊。还请祖母一定要原谅孙女啊,不然孙女就长跪不起了。」 说到后来,她竟然是伏在地上,嘤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原就生的身形瘦弱,且夏日的衣裳也单薄,更何况她穿的又是这样素淡之极的衣裙,又这般的伏在地上痛哭,肩背都在颤在不住。不过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儿罢了,谁还能真的因着这件小事同她计较呢? 第4章 蒋氏的脸上只阴沉的都快要滴出水来一般。 这和她设想里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难道这事叶明月不该誓不认错的么?薛氏不该据理力争的么?叶贤嘉和叶明齐多少也是个文官,读圣贤书的,不该是一身傲骨,誓不低头的么?可怎么现下这父女两个一进来就让叶贤嘉上演了这样一出当面教女的戏码?且现下叶明月还伏在地上哭的这样伤心,让旁人见了,岂不会以为她是在苛责虐待这个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想到这里,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薛氏和叶明齐怎么没来?薛氏惯常是个炮筒子,一点火就要炸的。且她又护女心切,若是见着自己话里话外的为难叶明月,势必是会忍不住,跳起来和她讲道理。到时自己才能拿了婆婆的名头来压她,然后再将叶明月不孝不悌的名头扯到薛氏等人的头上去,这戏方才是正确的唱法啊。可现下最容易惹火的主角没来,只来了叶贤嘉和叶明月这两个滑溜的跟泥鳅一样的父女,这戏还怎么唱? 蒋氏张了嘴,正要问着叶贤嘉,薛氏和叶明齐怎么没来?先时她让冬梅去东小院传话,不是叫着你们四个人都过来的么?怎么现下就敢这样违逆我的话了? 只是她方才张了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见旁边坐在绣墩上的叶明玉跳了起来。 叶明玉原是坐在那里等着看叶明月笑话的,可后来她看这形势不对啊。再怎么发展下去,不说看不到叶明月的笑话,倒搞的她叶明月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于是她忙从绣墩上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叶明月,转头对蒋氏急道:「祖母,您不要被她给骗了。先前她在水榭里仗着自己的绣工比钱夫子的好,可耀武扬威了。现下她倒是会在您面前装可怜。您不要信她。」 蒋氏干咳了一声。 叶明月和钱夫子的这事,若真论起来,那还是钱夫子和叶明玉挑的事,叶明月不过是怒而应对罢了。便是叶明月有错,那也只占了三成,钱夫子和叶明玉倒是占了七成。原本蒋氏要拿着叶明月这三成的错为由头去借机生二房的事就已经够难的了,可现下叶明玉还偏偏要跳了出来说叶明月的绣工比钱夫子好的事。 这当口还扯这个做什么?再扯下去这事岂不还有的说了? 于是蒋氏就虎了一张脸,装作没听见叶明玉的话,只对叶贤嘉说着:「老二,怎么你媳妇和齐哥儿没来?难不成是冬梅传错了话?还是我老婆子的话不中用了,让着你们一家子都来,最后却只来了你和月姐儿两个?」 叶贤嘉闻言,就气愤愤的指着叶明月说着:「都是因为这个逆女。先前她母亲知晓了这逆女在水榭里顶撞钱夫子的事之后,只气的当场便心口发疼,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我和齐哥儿散值回来,听到了这事,说了月姐儿一顿,随后也是想一家子一起来给母亲赔罪的。只是临来的时候,她母亲无论如何也是挣扎不起来,所以儿子没法子,就让齐哥儿留下陪她,自己带了月姐儿来您这里,请您发落。」 叶贤嘉自然也是晓得,他这里越表现的对叶明月气愤,那边蒋氏就越不会对叶明月如何,所以他这才一口一个逆女的叫着。 而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话之后,伏在地上越发的哭的伤心了,到后来都是哭的无语凝噎了,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啊。 这时就听得林氏的声音在说着:「二叔这是要将所有的事都推在月姐儿的身上啊。可俗话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月姐儿之所以今日胆敢顶撞夫子,顶撞几位姐姐,这还不是二叔平日里没有教好的缘故?论理,这个教女不严的名头二叔可摘不过去。」 蒋氏听了这话,转头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她素来不喜这个大儿媳妇,但林氏这几句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去了。 于是她立时便沉了脸,说道:「你大嫂这话说的不错。老二,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叶贤嘉是伸手一撩袍子下摆,直接就对着她跪了下去。 随后他也是伏了身子下去,只说着:「是儿子教女无方,还请母亲责罚。」 蒋氏哑火了。 这叶贤嘉也承认的太快了吧? 她原是想说,老二你是不是瞧着你们二房现下有了一个户部郎中,又有了一个翰林院庶吉士,便将我老婆子和你大哥三弟都不放在眼里了?这整个武安伯府就都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了?这还了得?当今天子最是尊师重道,也最重孝道的,像你这样纵女违逆夫子,顶撞长姐的人,内里必然也是个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人。你这样的人,哪里还好意思做什么臣子?赶明儿老婆子就找人好好的说道说道这个理儿。 蒋氏是想着,这样的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叶贤嘉势必是要气矮几分。往后见着她,还有大房和三房自然得是要客客气气的。 但是没想到叶贤嘉直接就是跪下来认了错,这话还让她怎么说? 第5章 蒋氏顿了顿,最后觉得她这些已经想好的说辞还是要说的。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待要义正言辞的将这些话都说出来,但忽然就听得跪在地上的叶明月哭声大了起来。 随后又见她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蒋氏的腿,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裙子,哭道:「祖母,都是孙女一时猪油蒙了心,顶撞了钱夫子和姐姐们,惹的祖母不高兴,祖母您罚我吧。」 说罢她哭声又大了起来。且一边哭,一边又说着:「孙女还违背了祖宗尊师重道的规矩,孙女对不起祖宗们,情愿去祠堂,当着祖宗们的牌位跪着反思自己犯的错,还请祖母能恩准。」 蒋氏身上的这条裙子是姜黄底子马面裙。那马面却是赤金撒花缎面做成的,很是贵重。蒋氏极是喜爱这条裙子,到现下统共也不过才上身三次,可是现下就被叶明月这样大哭着蹭了一马面的鼻涕眼泪水。 虽然她心中极是嫌弃,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法子做出一脚踢开叶明月的事来,那样实在是显得她太不慈爱了。 所以没法子,她也只得权且忍了下来,听着叶明月说话。 可听到后来,她只觉得头痛不已。 她原是以为着,今日的这事,叶明月和叶贤嘉等人是绝不会轻易认错的,到时她就只拿着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这两个名头死死的拿捏住叶贤嘉,让他不得不低头。可谁成想现下这父女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认错积极,叶明月还自求着要去跪祠堂,对着祖宗的牌位反思忏悔,这可不就牢牢的堵住了她腹中的那许多说辞? 而现下那些未能说出来的话就在她的腹内不住的发酵膨大,只胀的她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在突突的狂跳个不住,两侧太阳穴也是同样突突的狂跳个不住。 她侧了侧身子,右胳膊肘支在了炕桌上,右手无力的按着自己的右太阳穴。 偏偏叶明月还在那里哭个不住,只求着她让她去跪祠堂,叶明玉又在旁边气急败坏的跳个不住,只让她一定要责罚叶明月,到后来蒋氏只被她们两个给吵的脑仁都快要炸出来了一般。 于是她一个没忍住,便喝叫着:「都吵吵什么?月姐儿今日顶撞了夫子和长姐,是该罚。便去祠堂当着祖宗的牌位跪着反思一宿。可玉姐儿今日言语之间也略显刻薄了些,差了做姐姐该有的宽容度量,回去抄十遍《女诫》。」 叶明月罚跪祠堂这事她原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下听了蒋氏的这话,她倒没有觉得有多惊讶。可叶明玉却是怔愣在了原地。 她原是想着来看叶明月受罚的啊,可末了怎么祖母连她也一起罚了起来?虽然说她只是要抄 十遍《女诫》而已,比不得叶明月要在那阴森森的祠堂跪一宿,可到底也失了脸面不是? 这一切都是叶明月引起的。 想到这里,叶明玉便侧了头,狠狠的剜了叶明月一眼。 薛氏和叶明齐正在东小院的明间里焦急的等着叶贤嘉和叶明月回来。 两个人都是性子急的人,中间数次都差点没忍住冲到钟翠堂去了。可后来想着叶贤嘉临走之时一再嘱咐他们的话,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现下薛氏就手扶着门框,引颈眺望着院外,只盼望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能赶快的回来。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终于是看到了叶贤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薛氏赶忙迎了上前去,一叠声的问着:「如何?老太太可有难为你和圆圆?」 一面说着,一面又叫着圆圆,可没有听到叶明月的回答。她再探了头往叶贤嘉的身后及周边四处望了望,依然没有看到叶明月的身影。 薛氏胸腔里的一颗心漏跳了一拍,颤着声音就问着叶贤嘉:「老爷,圆圆在哪里呢?」 叶贤嘉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握了她的手,低声的说着:「咱们回屋说。」 薛氏见他面色不大好的样子,声音又这样的低落,由不得的眼泪水就滚落了下来。 「是不是老太太将圆圆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我这就找她说理去。」 说罢,竟是直接就要往院门外走。 叶贤嘉忙拉住了她,低声的喝道:「你若是这时候去找老太太闹事,那圆圆今晚的委屈可就真的白受了。」 薛氏一听,便怔在了那里。但眼眶里的眼泪水却是滚珠似的一直往下落个不住。 叶贤嘉见了,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他又拉着薛氏的手,将她拉回了明间里来。 刚进门的功夫,叶明齐也是赶了上前来,问着有没有事?一见叶明月没有同他一块儿回来,也是问着圆圆在哪里? 叶贤嘉对着他摆了摆手,随即就将薛氏按在椅中坐了,又吩咐着文鸳上茶。 随后他自己也拣了一张椅子坐了,挥手示意叶明齐也坐,然后他才开口,慢慢的将方才在钟翠堂里的事都说了。 第6章 薛氏一听,眼中的眼泪水往外滚的就越发的凶了。 「圆圆胆子素来就小,祠堂里那样阴森森的地方,又阴冷,让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跪上一夜,可还得了?不成,我得求老太太开恩去。不然就让我这个做娘的去替她跪也成。」 叶明齐此时也红在双眼在旁边说着:「我是个男子,什么都不怕的。我去替圆圆跪一夜祠堂。」 「胡闹。」叶贤嘉转头呵斥了叶明齐一眼,「明儿你还要早起去翰林院应卯,今儿跪了一夜,明日你还去不去翰林院当差了?」 「可那也不能让圆圆一个人在祠堂跪着啊。」叶明齐急道,「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跪在那里,不说身子受不受得了,吓也要吓死了。」 「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吓到你娘。」叶贤嘉又呵斥了叶明齐一声,随后又转头对着薛氏温声的说道,「其实圆圆跪祠堂的这事,原还是一开始没到钟翠堂的时候我对她提议的。」 随后他又将自己在路上和叶明月说的那一番话也对薛氏说了。 薛氏听了,一时眼中的眼泪水滚的就更厉害了。 她就问着叶贤嘉:「圆圆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个做爹爹的,竟然这样撺掇自己的亲闺女自己要求去跪祠堂?倘若将我圆圆的一双膝盖跪坏了,跪瘫了怎么办?我好好儿的一个女儿,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让你们给祸害坏了吗?」 说到后来,薛氏仿似就已经看到了叶明月膝盖跪坏了,跪瘫了的模样一般,一双眼都红了起来,还伸了手,不管不顾的去揪着叶贤嘉的衣襟。 叶贤嘉任由着她揪,口中还得温声的安抚着她:「哪里那么容易的就跪坏膝盖呢?早先我已是吩咐了黄鹂回去拿了一双护膝,又拿了一件衣裳,又嘱咐着她一定要寸步不离的陪在圆圆身边。且夏日的夜原就不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过去了,你且安心在这等着圆圆回来就好了。」 但薛氏依然还是不依,只是一口一声儿的哭着我的心肝儿肉,又闹着要去祠堂那里陪叶明月,只说她们娘儿两个一起在那里跪上一晚上。 偏生叶明齐在旁边不仅不劝阻,还义愤填膺的说着他也要一块儿去跪。 最后叶贤嘉没法子了,也只能正色喝叫了一声:「都给我住口。」 叶贤嘉这个人,温和起来的时候是真温和,可要是脾气真的上来了,那瞧着也是很吓人的。 当下薛氏和叶明齐就被他这一嗓子给震慑住了,齐齐的停了声,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叶贤嘉目光望望薛氏,又望望叶明齐,末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着:「你们两个,说起来还没有圆圆懂事呢。」 顿了顿,他复又说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跪一夜的祠堂?只是有什么法子呢?我不是老太太生的,她原就不喜我,更何况现下又是咱们二房一枝独秀,大方三房不成气候,老太太心里早就不舒服了,巴不得的就要找了个什么由头来打压咱们。今日这事我和圆圆若不是这样服软了,主动的求着责罚,难不成真由着老太太给圆圆头上加了一个不尊师重道,不孝不悌的名头?这要是传了出去,往后圆圆还有什么名声?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子弟会来求娶她?再有我和齐儿的宦途也要受影响。所以没有法子,只能暂且委屈圆圆了。」 「就算是这样,可是圆圆还这样的小,换了个什么样的处罚法子不成?非要去跪祠堂?那样阴森的地方,跪久了,对她也不好。」薛氏只要一想起叶明月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祠堂里面,前面摆了那样多黑漆漆的祖宗牌位,她就难受的只觉得心里有一把刀子在戳着她一般。 叶贤嘉闻言,便说道:「圆圆哪里就会娇弱到这个地步呢?且说起来她也不小了,都快要十四岁的人了。」 顿了顿,他又说着:「其实我让她去跪祠堂,也确实是有让她反思的意思。圆圆这孩子,固然是个聪明的,但太聪明了,就容易冷酷刚强。像今日钱夫子的这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赢了也就是,何必又要得了理儿就如此的咄咄逼人不放手,非要人家兑现自己随口许下的诺言?连圣人都说了,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需知关键时刻放人一把,那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叶明齐:「官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旁人心中感激你,你往后就多了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朋友,岂不是比多一个敌人好?但若是你真的容不下谁了,那务必就要一击即中,让他从此再也无翻身的机会来对付你。否则只是一些小打小闹,伤不了人家根本,这样若是他往后得了势,反而还会报复于你。这点你也要记住了。」 叶明齐点了点头,恭顺的说着:「儿子受教了。」 叶贤嘉见他听了进去,只欣慰的摸了摸下颌的几缕胡须。随后他又转头来说着薛氏:「我刚刚说的这些个话,明日你也要一个字不漏的对圆圆说一遍,让她晓得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第7章 薛氏双眼含着眼泪水点了点头。 叶贤嘉便又轻叹了一声,随后就对叶明齐说道:「好了,夜也晚了,你睡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去翰林院应卯呢。」 叶明齐虽然心中焦急,但还是恭声的应了,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这边薛氏也只能忍下了心里的担忧,唤着文鸳彩凤打水进来给叶贤嘉盥洗,随后夫妻两个一块儿上了床歇息。 但薛氏如何能睡的着?只要一想到叶明月还孤零零的跪在阴森的祠堂里,她就难受的眼眶里发酸。可又不敢惊扰到叶贤嘉,毕竟他明日还要早起去户部应卯当差,也就唯有自己一个人侧躺在那里默默的垂泪罢了。 虞氏现下正在骂着叶明玉。 「你竟是个这样傻的?被你二姐当枪使了也不晓得?这样的事,你巴巴儿的凑上去做什么?末了非但是没讨到什么好,反而还落了一身臊。」 虞氏最近很是气不顺。 先是叶贤和会试的时候直接在第二场晕了,被众小厮抬了回来,她那时已是觉得自己什么脸面都没了,好几日都待在房里不敢出来,就是怕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后来这叶贤和也不晓得是吃错了什么药,只说他都近四十岁的人了,往后再也不想做出和自己子侄辈一起去参加会试的事了。适逢今年是恰好六年一遇的吏部大挑,所以他便想着要将自己的名字递上去,看能不能挑拣出一个教职或知县之类的做做。 其实前几年叶贤和就已经提过这样的话了,但都被虞氏给强硬的压了回去。 举人固然是可以做官,但一般也就做个极小的官,诸如边远地方的县令、县丞之类的,甚至是教谕或主簿之类的官都称不上,只能称做是吏的。且举人出身的官员上升有限,一辈子能做到个知州就已经是顶天了,这还得算是运气特别好的。而大多数的人,一辈子也就磋磨在县令县丞或是教谕主簿上面了,再也别想进京了。 但两榜进士则不然,纵然是外放知县,那是非常富庶的县不说,到那也不过是镀个金,随后官职一路上升,终究还是可以回到京城来做个京官儿。若是朝中有人的,做上个三品大员往上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虞氏一直要叶贤和不停的参加会试的原因。 只是往年叶贤和多少还听得进她几声的劝,可今年他却是脾气犟了上来,任凭是她说什么都不听的。后来她说的他急了,他就梗着脖子,说了出嫁从夫之类的话,他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管了?随后又说自己已是将名字递到了吏部去,就看吏部给他派个什么职位了。且又说,不论是哪里的什么职位,他都必是要去的。 甚至为表决心,这几日他都将那些有关时文的书全都烧了。当即只将虞氏给气的死去活来,也就唯有冷面冷声的说着,你若是外放了,我和玉儿还有信儿是必然不会跟你一起去的。你就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到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做个芝麻绿豆般大的官吏好了。 虞氏一共生了一子一女。女儿便是叶明玉,儿子名叫叶明信,现年十七岁,已是中了秀才了,今年秋季便要参加乡试。 她说这话,原也是存了威胁叶贤和的意思。但谁晓得叶贤和听了她的话,依然是梗着脖子就说着,你们不去便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是好的。顿了顿,他又说着,你不跟我一起去反而还要好一些,往后可就再也没有人整日在我耳旁逼着我要读书上进的了。 虞氏听了这话,险些不曾当场气死。末了她就手抚着胸口,一句话也不说的转身出了门。 她当时心里是想着,从今往后她就只当叶贤和死了。左右他是指靠不上的了,不过她还是可以指靠上自己的一双儿女。 可谁晓得叶明玉竟然是这样的让她不省心,巴巴儿的凑过去给人当枪使还不算,末了还落了个要罚抄十遍《女诫》的下场。 虞氏现下就恨铁不成钢的伸了手指狠狠的戳着叶明玉的额头,说着:「往后你也长些心眼子成不成?这样的蠢事可别再有下次了。」 叶明玉抬手摸了摸被虞氏戳的地方,随后骨朵了嘴,不满的说道:「我哪里知道二姐还有这样坏的心思了。」 虞氏只气的就想打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愤愤的说道:「你是头一日认识她叶明珠?她也就是面上看着和善可亲罢了,其实内里蔫儿坏。往后甭管她说什么话,你都要仔细的寻思寻思再行事,听到了没有?」 叶明玉嘟嘟囔囔的说着听到了。 虞氏便又训了她一顿,随后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叶明玉一见她走,立时就将手中拿着的毛笔甩到了案上,坐在那里发呆。 她才不要抄什么《女诫》呢,而且还是十遍这样的多。她现下满心满肺的只有对叶明月的气。 凭什么叶明月被祖母罚跪祠堂了,还要连累着她一起被罚抄《女诫》的啊。 第8章 叶明玉想到这里,只不耐烦的将书案上放着的镇纸劈手就给砸到了地上。 反正这镇纸是黄杨木雕的,砸不坏。 她的贴身丫鬟桃红正用小茶盘端了茶过来,险些就不曾被她这劈手砸下来的镇纸给砸到了脚。 可饶是如此,她端着小茶盘的双手还是被吓的抖了抖,青瓷茶盅里面的茶水也洒了一些出来。 桃红偷眼瞟了一眼叶明玉,见她正在望着外面发呆,便飞快的抬手用袖子揩抹掉了盖盅上的水渍,随后才神色如常的伸手将茶盅放在了书案右上角。 这时就见叶明玉猛然的伸手拍了下书案,用力之大,只激得拿茶盅盖都往上蹦了一蹦,随后又落了下来,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桃红被唬了一大跳,只当叶明玉瞧见了她方才暗暗做的事,正要跪下去请罪,忽然就见叶明玉从椅中跳了起来,兴冲冲的就说着:「桃红,快拿了一把大高竹笤帚来,随我去祠堂。」 原来方才她出神望着窗外时,只见窗外桂花树的枝桠横在了窗纸上,黑黝黝的一片。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呜呜的叫着,还摇晃个不住,极是吓人。于是她心中忽然就兴起了一个主意来。她要到祠堂去装鬼吓唬叶明月。 叶明月现下正坐在祠堂里的蒲团上吃着杏仁桃酥。 杏仁桃酥干酥脆甜,极为的好吃。唯一不好的就是因着太酥脆了,所以吃的时候总是会有屑末掉下来。 黄鹂就在一旁担忧的说着:「姑娘你慢些儿吃啊。还有千万不要落了屑末在地上,不然教明日打扫的小厮看到了,肯定会说到老太太那里去的。」 到时老太太一看,我罚着你去跪祠堂,在祖宗牌位前面忏悔反省,怎么你倒好,直接跑祖宗牌位前面吃杏仁桃酥去了,这叫个什么事? 叶明月口中包了一口桃酥,对着黄鹂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随后她便自袖中掏了一块松花色的手绢出来,用左手托在下巴下面,接着掉下来的桃酥屑末。 黄鹂这才放了心,又劝着她:「姑娘,夜里风大,你把这披风披上吧。」 叶贤嘉让她回去拿护膝衣裳,她便拿了一双棉花絮的极厚的护膝,又拿了一领白色绣绿萼梅花的披风过来。只是这两样东西到现在叶明月都还没用上。 蒋氏虽然是让叶明月来跪祠堂,但也并没有让人在旁边看着,所以叶明月一进祠堂,直接就在蒲团上面盘膝坐了下去。末了坐到现在觉得饿了,就从随身的荷包里面掏了两块杏仁桃酥出来吃。 黄鹂一时都觉得,她家这位姑娘,对于这次跪祠堂可是一早儿就有准备了。甚至先见之明的连宵夜都给提前准备好了。 而叶明月这时已经将那两块杏仁桃酥都吃完了,又从荷包里掏了一把柳叶糖出来,还分给了黄鹂三颗,说着:「夜里容易饿,快吃。」又用右脚勾了旁侧的一只蒲团过来,让黄鹂别在这傻站着了,多累啊,坐下来歇歇。 黄鹂跟她在一起待久了,晓得她的性子,于是便也不推让,伸手接过了叶明月递过来的柳叶糖,拿了一颗就送到了口中。 于是最后这场祠堂罚跪就演变成了现下主仆两个盘膝坐在蒲团上面,一边吃着柳叶糖,一边闲聊什么花样子好看,什么颜色的衣裳搭配什么颜色的裙子好看之类的事。 两个人也不晓得是聊了多久,黄鹂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呜呜呜呜叫个不停的怪叫声。 武安伯府的这祠堂是照着庄严肃穆的风格打造的。四面白墙,地上铺的是一色寒浸浸的青砖,周边柱子上吊的是青色的帘幔。有风的时候帘幔飘啊飘的,叮叮咚咚,咯吱咯吱细小的声音不绝于耳,很是瘆人。没风的时候帘幔虽然是静止不动,可这祠堂里面现下不过是点了几根蜡烛,照亮的地方有限,所以帘幔后面全都是一团黑黝黝的。人双眼盯着那里久了,总是会觉得下一刻那帘幔后面就会忽然的蹿些什么怪东西出来。 黄鹂原本就已经觉得心中有些发怵的了,目光不敢四处乱看,只是微垂了头,望着自己牙白色裙子斓边上绣着的忍冬花纹。现下她猛然的又听到了这样时近时远,时缓时重的呜呜呜的怪叫声,只吓的尖叫一声,猛然的就蹿过来一把捉住了叶明月的胳膊,紧紧的闭着双眼,抖着声音就说道:「姑,姑娘,鬼,鬼叫啊。」 叶明月早就是听到了这呜呜的怪叫声,而且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捏了嗓子装出来的。 非但是如此,她眼角余光还瞟到了糊着高丽纸的窗子上面映着一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忽不定的影子。 初时看着确实是很吓人,只会以为是外面有个什么人影在飘来飘去的。再配上这呜呜的怪叫声,说不定还真的是以为外面有一只鬼在叫呢。 可若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大高竹笤帚外面挂了一件宽松的衣裳罢了。 这样拙劣的吓唬人的功夫,叶明月都快要笑了。 第9章 而且她随便想想也知道外面的人会是谁。 她想了想,然后就拉着黄鹂的手,笑道:「不要怕,那是外面有人故意在吓唬咱们呢。咱们也吓唬回去。」 说罢,她兴致勃勃的将自己的头发全都打散了,悉数披在了面前。又将那领白披风裹在了身上,随后就吩咐着黄鹂去将祠堂里面的蜡烛全都吹熄了。 虽然黄鹂听得叶明月说外面是有人在故意吓唬她们,可心中到底还是怕的,所以去吹蜡烛的时候双腿依然在打着飘。 可等到她将蜡烛全都吹熄灭了,祠堂里面漆黑一团的时候,忽然就听得一直在呜呜的叫个不住的声音停顿了下来。 而叶明月也眼尖的发现外面的那个枯瘦的‘人影’停在那里没有动。想来对方也在疑惑震惊,怎么祠堂里的蜡烛全都灭了? 很好,就是现下了。 于是叶明月快步的走到了门前,低声的吩咐着黄鹂猫着身子拉开一侧的木门,随后她自己迈着小碎步,争取做到下半身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她整个人都是从祠堂里飘出来的效果。 彼夜正是初三,现下又已经是下半夜了,空中的那轮上峨嵋月早就是没有了,唯有几颗星子还挂在幽蓝的天幕中闪闪烁烁着。 叶明玉原本还躲在一旁,看着桃红一面手中举了挂着宽大衣裳的大高竹笤帚在窗子旁边晃,一面还捏着嗓子发出怪叫,她心中只乐不可支的想着,叶明月这当会还不定在里面吓成了个什么样子呢。于是她由不得的就捂着嘴开始偷笑。 可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祠堂里原本微弱的光亮忽然一下子就没有了,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 打死叶明玉也想不到叶明月竟然是有胆子敢吹熄了祠堂里的蜡烛,于是她当时便被吓的心中猛跳了一下。 大凡用着装神弄鬼来吓人的,说明她自己也是很相信鬼神这种东西的。 而这时叶明玉又听得极其沉闷缓慢的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她目光就瞥到那祠堂的木门自动的开了,然后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飘了出来。 祠堂廊下悬挂了两盏白纸糊就的竹篾灯笼。不过今夜风大,这两盏纸糊的灯笼只被风吹的摇晃个不住,连带着里面的烛光也是忽明忽暗。 而就着这忽明忽暗的烛火,叶明玉就瞧见那白影子压根就没有脸,只有一头黑漆漆的头发披在前面。 且这还不算。那白影子出了门之后就一路向着她躲的方向飘来了。 真的是飘啊,至少叶明玉是瞧见这白影子下半身压根就没有动弹。 她当即就只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脚底板那里迅速的蹿了起来,大九天里嚼冰块的感觉一样,通身都冰冷了。 她哪里还敢在这里待下去?只吓得喉咙里发出来一声怪叫,然后回身就跑。因着跑的急了,脚下兜到了一块不算小的石子,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身子往前就直扑了下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在这里多待,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飞奔。 桃红见得她走了,她哪里还敢一个人在这里待下去?也是劈手就扔了手里拿着的大高竹笤帚,然后回身也跑了。 而叶明月见得她们主仆两个人如丧家之犬似的跑的没有踪影了,就伸手将面前的头发全都拨到了后面去,然后她没撑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于是等到第二日她从祠堂里罚跪完毕回东小院的时候,薛氏见着一脸神采奕奕的她,不由的就纳闷,她这真的是被罚去祠堂罚跪了?怎么瞧着她整个人都好好儿的,而且还很高兴的模样呢。倒让自己白白的这担心了一晚上。 至于叶明玉那里,她让小茶悄悄的去打探了一下,说是三姑娘昨儿晚上受了惊吓,正发着高烧,满嘴说胡话呢。三太太虞氏只急得都要去庙里找了人来驱邪,又求了符水来,正硬逼着三姑娘喝呢。 叶明月听了,只捂嘴暗笑不已。 薛氏一早就起来了,现下她正坐在临窗的木炕上用五色丝线编着长命缕。 今儿就是端午了。她便想着要做三根长命缕,给叶贤嘉、叶明齐和叶明月每人的手腕子上栓一根。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她便让文鸳用填漆小茶盘将这三根长命缕都捧了上来,笑着一一的替叶贤嘉等三人系在了左手腕上。一边系,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着诸如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之类的话。 等到她给他们父子父女三人系完了这长命缕,便见叶明月笑吟吟的自随身荷包里也掏了一根长命缕出来。 「娘,」她一边拉着薛氏的左手来,替她将这根长命缕系在了她的手腕上,一边就笑道,「你也要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啊。」 叶明月是第一次做长命缕,手艺难免粗糙些,但薛氏还是觉得心中欢喜。 「好,好。」她笑得眉眼舒展,「我们一家子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 第10章 叶明月笑盈盈的点头。 一家子开开心心的用完了早膳,随后叶贤嘉便说今日他和薛氏要去拜会苏文州一家。 昨夜他已是和薛氏商议过了,毕竟叶明齐和苏莹已经是定过了亲事,而且现下叶明齐也大了,都过了二十岁了,又中了两榜进士,在翰林院里供职,理当成亲了。虽然苏文州一家子进了京也没有捎个口信来对他说一声,他不晓得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老话儿说的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他便是低声下气些也是应当的。所以他便想着,趁着明日端午佳节,他们备上一份厚礼,过去探探苏文州的口气。若是这门亲事还作数,那他得赶紧的请了媒人上门提亲,然后早些给叶明齐和苏莹完婚才是。 叶明齐听得叶贤嘉说今日他和薛氏要去苏家说亲的事,自然是心中高兴。 自打上次苏玉他们打马游街那日他见过苏莹一面,这么些日子他可没再见她一面,他心中自然是甚为想念。他也想着要早些成亲,可又觉得臊得慌,不好意思开口对叶贤嘉和薛氏提起这事,难得现下叶贤嘉主动提了这事,他自然是心中欢喜了。 于是他欢天喜地的送着叶贤嘉和薛氏出了门,然后在屋子里也坐不住,只来来回回的走个不住,不时又探头望着门外,看他们可回来了。 叶明月在旁边见了,只抿唇笑个不住。 好不容易儿的等到快午膳的时候,叶贤嘉和薛氏终于是回来了。 只是他们两个人面上的神情都不大好,薛氏更是气愤愤的一副模样。 叶明齐心中咯噔了一下,忙上前问着这是怎么了。 据薛氏所说,她和叶贤嘉到了苏宅之后,几次三番的求见,最后都没有见到苏文州,反倒是孙氏来见了他们。 这倒也就罢了,左右这些事同孙氏说原也是一样的。 只是等他们和孙氏谈起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给两家孩子完婚之类的话之后,孙氏却是茫然着一副表情,说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叶贤嘉便说了那时和苏文州在酒桌上说起给叶明齐和苏莹定亲的事,孙氏就说着,酒桌上的话哪里作得数的呢?且随后叶家又并没有遣人来正式下定,他们就只当这事是玩笑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叶贤嘉自然是说这不是玩笑之语,又低声下气的说原是他的疏忽,那时他便该遣人上门正式下定的,现下只盼着苏文州和孙氏能早日让两个孩子完婚。 但孙氏却是忽然勃然大怒,说他们家一个清白的女儿,被他们这样说已经与叶明齐定了亲是个什么意思?没的倒败坏了她家女儿的名声,这让她女儿往后还怎么嫁人? 薛氏当时便也怒了,就说着那会在泰州的时候,还是苏文州主动和叶贤嘉提起要苏莹和叶明齐做亲的事,现下孙氏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孙氏的意思很简单,反正就是死不承认当初叶贤嘉和苏文州给叶明齐和苏莹定过亲事的事。而且听她那言下之意,现下苏文州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了,可叶贤嘉却只是个五品的户部郎中,这样叶明齐如何还配得上苏莹?往后他们家苏莹是要嫁王公贵族的。且还奚落着他们叶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贤嘉和薛氏自然是恼了,便拂袖转身走了。 薛氏这当会就在劝慰着叶明齐:「齐儿,娘晓得你和苏莹彼此有意,只是现下他们苏家是这样的狗眼看人低,爹娘也没法子。所以你和苏莹之间的事便算了吧。」 叶贤嘉也说着:「你弱冠之年便中了两榜进士,现下又在翰林院为庶吉士,这样的年轻有为,何愁找不到良妻?便不要执着于苏莹了吧。」 叶明齐闻言,只紧咬着唇默不作声。 他自然是舍不得苏莹,可是看着爹娘今日在苏家受了如此一番的屈辱,他又如何能忍心让他们两人再为他担忧奔波? 也唯有将所有的苦水都独自一个人咽下去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虽然面上表现如常,但叶贤嘉等人自然是晓得他心中难受,但也唯有暗地里叹息一声,只想着时日长了,他自然是会渐渐的释怀这事的。 可叶明月晓得叶明齐不会。 她哥哥是个一根筋的人,但凡只要对一个人动了情,那即便是天荒地老他都不会轻易释怀。就算是他往后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另外的女子为妻,但他这一辈子只怕都无法忘却苏莹,且还会一辈子郁郁不乐。 叶明月觉得她不能看着她哥哥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觉得她有必要做些什么。 而首先她需要确认苏莹是不是也同她父母一样的想法。如若苏莹也是同她父母一样的想法,那算了,这样的女子原也配不上哥哥,往后她势必会想了法子让哥哥忘了苏莹才是。而若是苏莹也是被迫的,那她就得想了法子让苏家同意和她哥哥的这门亲事。 第11章 那首先她得想了法儿的去见苏莹一面。不过现下她便是去苏家上门求见,只怕苏文州和孙氏也是不会让她见苏莹的,所以得想了个其他的法子才行。 然后她蹙着眉想了一会,忽然就想到了苏玉。 她可以先去找苏玉的啊,然后让他给苏莹递话,再约了她出来见面的啊。 主意已定,叶明月就决定了,明日她要趁苏玉散值的时候,去翰林院的门口堵他去。 叶明月虽然说是要去翰林院门口堵苏玉去,但她自然不会真的站那去堵,不过自己在翰林院旁侧随意的找个酒楼,订一间雅间在里面等着,让小茶去翰林院的门口蹲守着,然后等苏玉散值出来了,再领着他来酒楼里的雅间里面与自己相见便是了。 但可惜出师不利。等到她好不容易的哄骗过薛氏,只说她近来见哥哥郁郁寡欢,她便想着今儿要去接哥哥散值,给他一个惊喜,哄他开心之类的话,打旋磨的求着薛氏同意她出门。临了等到薛氏终于是勉强点头应承了,她带了黄鹂和小茶,兴冲冲的去让小厮套了马车,然后吩咐小厮赶着马车去翰林院周边找个酒楼门口停了,她便在车里起身准备下车。 只是随后等她掀开车帘子,扶着黄鹂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不过刚刚站稳的功夫,一抬头,当先就看到酒楼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藏蓝色的箭袖曳撒,其中左肩和袖口处皆用银线绣了如意流云纹,华丽内敛。更是腰间革带,脚下皂靴,映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身姿劲瘦,俊朗不凡了。只是他现下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周身气势实在是过于凌人,反倒是会让忽略了他的相貌。 这不就是那晚她在广觉寺看到的那个煞神,沈钰? 叶明月的第一反应就是整个人如遭电打了一般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然后她又举了手中拿着的白绢绣葡萄金蝶的湘妃竹柄团扇挡住了脸,同时低声急促的对黄鹂说着:「咱们快走。」 一看到沈钰,她下意识的就觉得额头和脖颈子那里都痛的慌。 黄鹂也注意到了沈钰。实在是他这样气势凌厉的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没法让人不注意到。 黄鹂的一张脸瞬间就白了。她当即就伸手扶了叶明月,然后主仆两人转身就快步的走了。 因着这里的地段好,周边就是六部等官署办公的地方,所以这旁边也是有两三座酒楼的。 叶明月和黄鹂慌不择路,随意的拣了一座酒楼就冲了进去。 但凡不是沈钰在门口站岗的那座酒楼,其他什么酒楼都一样的好。 只是进去一问,掌柜的很为难的说着,店里的雅间已经都被人给预定光了,现下他凭空变不出来一间雅间的啊。 黄鹂便问着叶明月:「姑娘,咱们要不要再去旁边的酒楼问一问?」 叶明月回过身来,将挡在面前的团扇微微的露了一条缝出来,见着沈钰那煞神依然是和门神一样的站在那酒楼的门前。且不晓得是她多心了还是怎么了,她总觉得沈钰的目光正灼灼的望向她这边。 叶明月赶忙的又转回身来,用背影对着沈钰。 「不换了,就这里吧。」 她是不想再出门了。没有雅间就在大堂里凑合着坐一坐也是一样的。左右但凡没有沈钰在门口站岗的酒楼那都是好去处。 不过坐下来之后她还是想了一个好法子出来。 叶明月让黄鹂招手唤来了掌柜,问着他:「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围屏?」 掌柜的回答说有,于是叶明月便让他拿了一架围屏过来,挡在了临窗的一张桌子旁边。 这样也算是人为的隔了一间雅间出来了。不过就是地方小些而已,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 随后她便去那围屏后面的桌旁坐了,吩咐着小茶去叫了苏玉到这里来与她会面。再是随后去找大公子,请他略等一等,她会和他一起回府。 小茶答应着转身去了。而这边小伙计上了一壶冰掰的酸梅汤过来,叶明月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湃骨之凉,透心沁齿,于是她方才有些慌乱的心总算是慢慢的定了下来。 而那边沈钰正长眉微拧,站在斜对面的酒楼门口想着事情。 方才叶明月的那一番倒退,用团扇挡面的动作虽然迅捷无比,但沈钰早就是眼尖的看到她了。 那晚在广觉寺里以为叶明月暗暗的心悦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更何况她又是生的这般娇美,令人过目不忘的相貌,所以她方才不过刚下马车的功夫,沈钰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只是叶明月在看到他之后,随即面上就露出跟见了鬼一样的大惊失色的表情出来,然后用团扇挡着面,带着丫鬟转身就快步的走了。 沈钰这当会就抬了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在路人看来他现下依旧是一张冰冷凌厉,不好接近的面瘫脸,但底下一颗躁动闷骚的心里却正在想着的是,小爷我生的这般俊朗,怎么这小姑娘看到我就跟见了鬼一样,且随后转身就跑呢? 第12章 郑云这时提了一架竹雕大漆描金食盒从身后的酒楼里走了出来,说着:「大人,咱们走吧。」 前两日皇上又御批了一件案子下来,所以北镇抚司里的哥们儿都在加班加点的审问,忙的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眼瞅着这都快到散值的点了,沈钰才和郑云一起出来吃午饭。末了又让小伙计装了一食盒的饭菜,打算回去投喂还在那里坚守岗位,没同他们一块儿出来吃饭的周泉。 方才郑云就正在酒楼大堂里面等着小伙计给他将饭菜装到食盒里面去,沈钰则是嫌里面气闷,所以就站到了门口来等着。 这当会饭菜都装盒了,郑云就一手拿了绣春刀,一手提着食盒,过来打算同沈钰一块儿回北镇抚司去。 只是沈钰没有动弹。 他还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斜对面的酒楼,心里还在琢磨着叶明月方才看到他如见鬼一样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耳听得郑云又催促了他一声,他便随意的唔了一下,而后头也没转的就说着:「你先回去。我还有要事要办。」 郑云见着他面上一本正经的模样,眉宇之间又满是冷酷凛冽之色,只当他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事要办呢。于是他也肃了一张脸,正色的回道:「是。」 末了他又将手里的绣春刀递了过来,问着:「大人,要不要带着绣春刀?」 从前在战场上的那会,大家从来都是衣不解甲的。这当会虽然是做了锦衣卫,但郑云还是习惯去哪里都随手带着兵器,至少能图个心安。但沈钰则不然。他还是比较习惯用他的红缨梨花枪,对绣春刀这个新宠暂且还没有生出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出来。 而现下见得郑云递了绣春刀过来,沈钰晓得郑云是在担心他。但他不过是想去斜对面的酒楼里走一趟,要带什么绣春刀了?而且那小姑娘方才见着他原就跟见了鬼似的一脸惊吓的表情,这当会要是他带了绣春刀的话…… 于是沈钰便伸手将郑云的绣春刀给原路推了回去,说着:「不用。」 郑云还是只当沈钰要去办什么了不得的要事,就又面带担忧之色的殷殷嘱咐了一句:「大人,要小心啊。」 「……,」沈钰阴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道,「滚蛋。」 于是郑云果真是提了食盒,转身圆润的滚蛋了。 沈钰眼见得郑云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然后才转身提脚,阔步的朝着斜对面的酒楼里去了。 一进酒楼,他锐利的目光在大堂里面四处一扫,当先看到的就是临窗的那架六扇黄杨木架镶山水图案的白绢围屏。 方才他站在那边的酒楼门口,可是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这边。所以他就眼见得叶明月身旁的丫鬟指挥着小伙计抬了这架围屏过来放在了这里,随后那小姑娘就坐到了围屏后面去了。 而这当会,透过围屏上那山水图案的白绢,隐约可见后面有一道纤细的人影正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水,旁边站了一个丫鬟。 于是沈钰便提脚阔步的走了进去,在围屏旁相邻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掌柜和小伙计虽然不识沈钰,但见这位客人衣饰华贵,目光冷静犀利,往那大马金刀的一坐,浑身威压感十足。他们由不得的就觉得,纵然都是暑天了,可自打这位客人进来之后,这大堂里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不少。 几个小伙计你推我我推你,然后来了个猜拳拼输赢。最后输的那个小伙计就哭丧着一张脸,两股战战的走了过来,问着沈钰:「这、这位客人,您、您要来点什么?」 沈钰冷淡的目光扫了过去,那小伙计瞬间就只觉得胯间冰凉一片湿意。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便只是坐在这里不动,可依然是一身冰冷杀意,连随意瞥过去的一眼那也满是血煞之气。 沈钰没有说话。 在广觉寺的那晚他就看出来了,与他现下一屏风之隔的这个小姑娘是个甚为机警戒备之人。那日晚间他纵然只是说了一句话,可若是这当会他开口说话了,只怕她依然会察觉出来。 于是沈钰只是抬手提了提桌上放着的提梁壶,示意小伙计给他上一壶茶水来。 小伙计应了,两股战战的转身下去换裤子,倒茶水了。 片刻之后,门口阴影一暗,有人走了进来。 沈钰微微侧眸望了过去,见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了青袍官服,前胸后背是鸂鶒补子,腰间系了素银带,于是他便晓得这人是个七品的文官。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瞧见这年轻男子的相貌,当即便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他班师回朝的那日,这人也同苏璟一块儿打马游街来着,想来不是榜眼就是探花了。 而现下,这人刚走了进来,沈钰就听得他身后的围屏后面有女子声音在低声的说着:「苏公子,这边。」 第13章 那人目光望向了屏风这边,随后便抬脚走了过来,一径的走到了屏风后面。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想来是那男子在椅中坐了下来。 紧接着沈钰就听得一道娇嫩软糯的声音在叫着:「玉哥哥。」 随即他又听得有一道男子略显青涩的声音在答应着:「嗯。」 于是沈钰握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就轻抖了下,杯子里面清亮的茶水也随之晃荡了下,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虽然先前他早就是让周泉和郑云去查探了下那小姑娘的身家背景,晓得她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名叫做叶明月,连小名都给打探了出来,唤作圆圆。只是先前她一直随着父亲在外地任上,年前腊月初八才刚回京城。可自己那当会并不在京城中,按理来说这小姑娘应当没有见过自己,又哪里来的暗暗心悦他的这回事? 但那日他回京之时听到的那声钰哥哥和那个朝他扔过来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沈钰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心中就在琢磨这事。可巧方才他看到了叶明月,便一个没忍住的就跟过来瞧了瞧。然后他现在就终于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感情那日这叶明月并不是在唤她钰哥哥啊,而是在唤着里面的这位年轻男子啊。而他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沈钰眉目微凛,将手中拿着的茶杯重重的顿在了桌上。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这当会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掉价儿了。他竟然自作多情到以为围屏后面的这个小姑娘暗暗心悦他的地步。且先前见着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明明人家小姑娘看着他完全就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他还颠颠的随后跟了过来。 实在是太掉价儿了!! 叶明月压根就不晓得沈钰这个煞神现下正坐在与她相隔一道屏风的桌旁,她这当会只是急切的问着苏玉关于他父母想反悔一开始说好的那桩婚事。 「玉哥哥,你父母当真不愿意让莹姐姐嫁给我哥哥么?」 苏玉沉默不语。 他父母非但是想对那门亲事反悔,甚至都严令他和苏莹见叶明齐叶明月兄妹两了。换而言之,他原本还以为着,等他高中两榜进士了,便同父母提出想迎娶叶明月为妻的事也成了泡影了。 父亲已经察觉出了一切,禁止他再想这件事。可是方才他在外面见着小茶,听得小茶说叶明月正在这座酒楼里等着他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过来了。 这当会听得叶明月的发问,见她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焦急之色,苏玉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唯有垂头不语。 于是叶明月就晓得答案了。 她便也不再问这事,反而是问着:「那莹姐姐呢,她如何想?她也不想嫁给我哥哥了?」 「莹儿,」苏玉低声的说道,「她对叶大哥的心意,圆圆,你应当明白的。」 叶明月便没有说话了。 苏玉也没有说话,只是垂头慢慢的喝着面前茶杯里的酸梅汤。 透心之冷。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叶明月在叹息着说道:「我哥哥近来因着这事茶饭不思,人也憔悴了许多。虽然他不说,但我和爹娘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挺难过的。玉哥哥,咱们四个人从前都是那样的要好,我也只以为着莹姐姐会是我的嫂子,谁晓得现下会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出来,让苏叔叔同意了我哥哥和莹姐姐的这门亲事呢?」 「不成的。」苏玉觉得自己都有点绝望的感觉了,「我父亲是不会同意叶大哥和莹儿之间的婚事的。」 他不仅仅是在为着叶明齐和苏莹的婚事遭自己父母反对的事而绝望,同时也在为着自己和叶明月的事而绝望。 他父母既然不同意叶明齐和苏莹的婚事,那就自然也不会同意自己和叶明月的婚事了。 只不过叶明月却没有想到苏玉心里的这一点,她想的是:「玉哥哥,你不要这样说。要相信事在人为,天无绝人之路。」 苏玉抬眼看着她。 他大了叶明月近六岁。直至现如今,他还清晰的记得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娇娇软软的模样。以及一开始她对自己戒心甚重,不肯和自己一块儿玩耍的疏离模样。是后来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一次有其他的大孩子欺负她,他冲了上前去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替她挨了一石头,手指头都被砸肿了,从那之后她才叫着他玉哥哥,慢慢的和他亲近了起来。 其实他多想一直这样将她护在身后,可是那日父亲的话说的那样的斩钉截铁。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他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 他垂了双眸,望着面前青色杯盏中乌褐色的酸梅汤没有说话。 叶明月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面上落寞的神情。她只是在皱眉思索着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苏文州同意叶明齐和苏莹的这门亲事。 第14章 其实办法她倒是想了一个。只是可能有点老套,但老套不老套的暂且不要去想,管用就行。 但她还是要先见一见苏莹。这个法子她务必得亲自告诉苏莹,同时还要看她本人愿意不愿意配合。 于是叶明月就问着苏玉:「玉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将莹姐姐约出来?我想见她一面。」 苏玉摇了摇头,声音低落:「她现下被我父母禁了足,勒令不许出房门半步,便是我轻易也见不到她,更遑论是你了。这事只怕是极难办的。」 叶明月没料到苏文州和孙氏夫妇现下竟然看苏莹看的这样的紧。 她蹙了一双绵长荡漾的水弯眉,心里只想着,怎么办?难不成这事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这时就见苏玉忽然抬起了头来,说道:「我想起来了,过两日是宁远侯府里老太太的七十寿辰。我母亲的娘家原同这老太太有些沾亲带故,且现下宁远侯世子正是通政使,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那日我父母都要去恭贺老太太七十寿辰的。而那日,他们或许会带了莹儿一起去也说不定。」 苏莹现下也快要满十六岁了。先时是以为着她和叶明齐定了亲,只等叶明齐会试完了两家大人便会给他们完婚,所以纵然是她即将十六岁了苏家也不着急。但是现下苏文州和孙氏单方面的解除了这门婚约,而苏莹的年数毕竟又摆在那里,他们定然是着急要将苏莹嫁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像宁远侯府老太太寿辰这样的场合孙氏是必然会带了苏莹一起去的。因着那日肯定是会有许多公侯之家的女眷前来给老太太贺寿。孙氏带了苏莹一起过去,这样才能让更多的高门世家太太知道苏莹,从而才有可能上门来求亲。不然若只是让苏莹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那谁会晓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貌品行呢? 叶明月自然是晓得这个道理,而且她正在蹙眉想着她所知道的关于宁远侯府的所有信息。 然后她很快的就想起来了。大房里林氏生的大女儿,自己名义上的大堂姐叶明云嫁的正是宁远侯府里的嫡次子。且前几日她还听得说叶明云又生了一个女儿,为着这事,林氏这几日心里还很是不高兴呢,行动就给人脸子瞧。 武安伯府和宁远伯府祖上原就是世交,现下又是儿女亲家,那宁远伯府的老太太七十寿辰,论理来说蒋氏那日也一定会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媳妇过去。而因着那日各家高门大户女眷云集,武安伯府里又有好几个到了一定岁数的姑娘,蒋氏势必也会带着她们一块儿过去。 叶明月想到这里就高兴了起来。 只要苏莹那日也在宁远侯府,那孙氏就不可能一步不落的跟着她,到时自己就能寻了个时机去见她。 因着一直没怎么听到苏玉说话,叶明月这时就抬头望着他,问着:「玉哥哥你怎么了?不高兴?」 她虽然也算是心细如发,惯会揣摩旁人的心思。但因着她自小就将苏玉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一般看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到现下苏玉情绪低落的原由正是因着她。她只是以为着苏玉也是在为叶明齐和苏莹的事担心,所以自她方才见到他之后,便见着他面上一直是闷闷不乐的表情。 于是叶明月便又宽慰着苏玉:「玉哥哥,你不要担心,都说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哥哥和莹姐姐的事说不定很快的就会有转机出现呢。」 「但愿如此。」苏玉的声音依然是低低的。 但是他对叶明齐和苏莹的事仍然不抱什么希望,因着他知道他父亲的性子。 父亲野心勃勃,原先在泰州为同知的时候就一直心中郁郁不平了。现下他既然入了京为京官,自然是想着一路青云直上的。而他和莹儿的婚事便也都在父亲的筹划谋算之中,只想着依靠他们的婚事,能给他们苏家找一个有助力的儿女亲家,那这样父亲如何还会看得上叶伯父他们一家? 苏玉的心情一直很低落烦闷。他觉得他自己现下就像是身陷于一片黏稠稠的沼泽之中一样。他有心想要挣扎,可无论他如何的挣扎,却依然是教那一大摊子的烂泥给缠住了手脚,压根就无法上岸。他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将他从这片沼泽之地重拉了出来,可他又不晓得自己到底该指靠谁。 又或许,他悲哀的想着,他是谁也指靠不上的,包括他自己,他也是指靠不上的。 因着他压根就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自小到大,他习惯了什么事都听从父亲的吩咐。 这时小茶从外面绕到了屏风后面来,对叶明月禀报着:「姑娘,我已经见到大公子了。他正在酒楼门外等着你一道儿回去呢。」 叶明月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站了起来,对苏玉说道:「玉哥哥,我要和哥哥回家了。咱们改日再见罢。」 苏玉却是没有起身。 他现下和叶明齐同在翰林院里供职,偶尔自然是不可避免的要见到的。只是虽然叶明齐对他的态度依然如以往一般,但他自己却总是不敢抬眼去看叶明齐。 第15章 他觉得父母做了这样失信于人的事出来,他实在是心中有愧于叶明齐,所以他是能不与叶明齐相见就不与他相见。 于是这会他便轻声的说着:「好。你先回去罢,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叶明月晓得他是个面皮薄的人,多多少少的也猜到了他不想与叶明齐见面的意思,所以她也没有强求,只是又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带了黄鹂和小茶出了屏风。 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旁侧的桌子上放了一只青花缠枝莲纹提梁壶,旁边放了一只青瓷茶杯,里面有半杯茶水,正在微微的晃荡着。 想来是方才有人坐在这里喝茶,不过是刚起身走了的缘故,所以这茶杯里的茶水还在晃荡着。 叶明月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只是依然带着黄鹂和小茶继续的往酒楼门外走去。 小茶方才说大公子正在门外等着,且她已是唤了小厮将马车赶到了酒楼门口来了,只待她出了酒楼的门便可以直接上马车,然后同着大公子一块儿回去了。 而等到她刚出门,确实是看到了叶明齐正站在旁侧廊檐下的阴影里不错,但他旁边还站了两个人。 一个身上穿了青色的官袍,头上乌纱帽,挺拔清俊的站在那里,正是苏璟;一个则是身上穿了藏蓝色的箭袖曳撒,背影苍劲修长。 但纵然只是一道背影,叶明月也立时就认出了那是沈钰。 叶明月止不住的就抬手扶额。 这个煞神怎么还没有走?而且他为什么现下会同哥哥站在一起说话?自己现下这当会是不是应该缩回酒楼里去,然后等到这煞神走了她再出来? 她实在是不想与沈钰打个照面,所以她脑子里这样想着,身子已经是转了过去,就想悄无声息的回到酒楼大堂里去待着,等待会沈钰走了她才出来。 但是偏生叶明齐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正扬声叫着她过去:「圆圆,你过来,哥哥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叶明月:……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沈钰那个煞神的啊。 原本当沈钰知道叶明月叫的那声玉哥哥不是他之后,他是想立时起身就走的,可是随后鬼使神差般的他又没有走,反而是继续的坐在那里一面喝着茶水,一面听着叶明月同苏玉在说话。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虽轻,但沈钰耳目聪敏,自然还是能将他们说的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而随后他听得叶明月在屏风后面娇声细语的一次次的唤着玉哥哥,沈钰心里的那份感觉真是不晓得该如何形容。 先前他想着叶明月的那声玉哥哥叫的是他,他心里一面嫌烦的同时,一面还暗搓搓的评价过,这小姑娘叫钰哥哥的声音倒是历来所有那些叫他钰哥哥里面最动听的。实在是如同微风振箫一般,幽鸣可听。可是结果却是他自作多情了,原来人家这声玉哥哥叫的根本就不是他。 沈钰不自觉的就慢慢的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而这时他便听得叶明月起身说要走了,他想着待会儿她出来看到他坐在这里,指不定的她心里会怎么想呢,于是他赶忙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就闪身出了酒楼的门。 只是好巧不巧的,一出门就看到叶明齐和苏璟正站在外面廊檐下的阴影里说话。 目光瞥过叶明齐,沈钰便晓得这个年轻人是叶明月的哥哥,那夜他在广觉寺里也见过的。 沈钰对叶明齐的印象是,这个年轻人虽然身上有一股子不畏强权的意思,但可惜为人性急,是个愣头青。 他本不欲与叶明齐有什么交集,便是目光瞥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照样能抬脚就走。但是苏璟在那里就不一样了。 若是他太抬脚就走,岂非倒显得他有多忌惮苏璟似的? 于是沈钰脚步一转,望着叶明齐和苏璟那边就去了。 自打沈钰出门的那一刹那,苏璟也看到了他。这当会见着他走了过来,虽然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总角之交,彼此之间极是熟悉,但苏璟还是按着下级官员见上级官员的礼节,恭恭敬敬的对着沈钰行了礼,口中说着:「下官见过沈大人。」 沈钰身上现下不仅有正三品昭武将军的封号,同时还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但苏璟却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苏璟见到沈钰的时候都应该恭敬行礼,口称下官。 但沈钰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他和苏璟自从分别做了瑞王和景王的侍读之后,因着两个人才气相当,于是彼此都有些瞧不上对方的意思。后来两个人十三年那年更是相约一起去乡试,并约定好了,到时谁能中了解元谁就能走从文这条路,而另外一个则往后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了。结果苏璟中了解元,他屈居第二,于是次年他便单枪匹马的从军去了。 原本这次回来,他有着正三品的职位在身,而苏璟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沈钰心中自然是得意的。可是现下见着苏璟这般毫无芥蒂,神色如常的对着他行礼,口中更是自称下官,沈钰却觉得心里极其的别扭。 第16章 到底是出外游历了六年,竟是将他浑身那些尖锐的棱角都给磨平了,沈钰一面心中有些自嘲的想着,一面平平缓缓的就说着:「苏大人,不用多礼。」 既然他苏璟要客套,那他便陪着。 苏璟微微一笑,直起身来。 叶明齐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沈钰正是那夜广觉寺中的指挥使大人。 他心中认定了那夜是沈钰自那和尚的手中救了叶明月,于是这当会见着沈钰,他忙抢上前来对着他深深的作了一揖,口中说着:「多谢指挥使大人那夜救了舍妹。下官心中一直感恩,只是一直未曾遇见大人,不能表达叶某心中的谢意。」 这时他一抬头又看到了叶明月,忙开口唤着她过来。 沈钰目光微微的往那边一瞥,便见着叶明月原是想转身回酒楼大堂的,但是这当会被叶明齐叫破了,她便僵硬的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才慢吞吞的如同一只蜗牛般的往这边蹭了过来。 沈钰收回了往那边瞥的目光,继续眉目凛冽的站在那里,仿似方才他的目光压根就没有往那边瞧过一样。 而叶明月慢吞吞的走到叶明齐身边过后,叶明齐便笑着同她说道:「圆圆,快来见过沈大人和苏大人。」 又拉着她同沈钰道谢,说是要她亲自过来感谢沈钰那夜的相救之恩。 叶明月闻言真的觉得有些牙酸。 那夜原就是她想制止叶明齐的冲动而特地的撒了一个谎,但叶明齐却还真的当了真,连这当会见着沈钰了还要她亲自过来道谢。 谢他个大头鬼啊! 叶明月待要不对沈钰道谢,可架不住那谎已经撒下了,旁边叶明齐又在催促着她,说不得也只能捏紧了手里的白绢团扇,屈膝对着沈钰行了礼,语气干巴巴的说着:「多谢沈大人当日出手相救之恩。」 只是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恨不能将手里的团扇照着面前这个人的脸上就直接招呼过去了。 但沈钰那厮则是站在那里完完全全的受了她这个礼不说,而且还冷漠着一张脸,微微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着:「举手之劳罢了,叶姑娘不用多礼。」 言下之意就是他应承了那晚他救了她的事。 但这原本不过是她对着叶明齐撒的一个谎而已,所以这个人的脸到底是有多大啊,竟然能将这谎话应承的这样脸不红气不喘的,他都不会害臊的吗?明明那晚要不是那个和尚出手将她推了一把,她可是就会成为这个人的刀下之鬼了啊。 叶明月抿着唇,紧紧的捏紧了手里白绢团扇的湘妃竹柄,指骨有些泛白。 这时就听得苏璟在一旁笑道:「我以为沈大人只会杀人,原来也会救人。」 语气中的调笑意思就有些明显了。 这才是以往自己相识的那个苏璟,与他说话行事从来就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毫不相让。 沈钰就淡淡的望了苏璟一眼,而后漫不经心的说着:「我还以为苏大人只会掉书袋,没想到也会奚落人。」 一旁的叶明齐就有些尴尬了。 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看着光风霁月般的清俊,一个看着隆冬冰雪似的凛冽,没想到凑在一块了,说起话来竟然是这般如同小孩子似的毫不相让。 叶明齐就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给叶明月介绍着苏璟。 叶明月元宵那夜初见苏璟的时候只当他是个从此与自己再不会相见的路人,而她又是那样对陌生人戒心甚重的一个性子,所以那会她言语态度之间自然是会对苏璟冷漠。但是现下她晓得他与自己哥哥同在翰林院供职,说起来与哥哥也是同僚,她便不好再对他冷漠以待了,否则只会叫哥哥在中间难做。 于是她便微垂了头,屈膝对着苏璟行礼,软语温声的说着:「小女见过苏大人。」 沈钰敏、感的察觉出了叶明月对着苏璟说的这句客套话可比方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温软的多了。 而这时就又听得苏璟含笑的声音在说着:「叶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一个又字…… 叶明齐当先就在旁边奇道:「怎么,苏大人与舍妹曾经见过?」 苏璟笑着点头:「元宵那夜曾与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幸得叶姑娘提醒,不然苏某的玉佩可就被偷儿给偷走了。」 「原来圆圆那夜说的那个人就是苏大人你啊。」叶明齐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时我问着圆圆那人是谁,她却只说她不识得。若是早知是苏大人你,叶某一定当时就要去拜会一番。」 苏璟唇角蕴了丝笑意,却没有做声。 其实那夜他在酒楼的楼梯上便看到了叶明齐,也晓得他是叶明月的哥哥。随后他入职翰林院,某一日与叶明齐偶遇,也是立时就认出了他来。 而沈钰这时在一旁就想着,我呢?我呢?他们两个人之间聊的这么高兴,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嘛? 第17章 他想抬脚就走,但是一侧眸,就看到叶明月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正垂头安静的站在一旁。 夏日的夕阳也是辉煌绚丽的。空中漫天的红云似要燃烧起来一般,煊红的夕照将万物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同时也将叶明月周身都笼上了一层胭脂色。 她就那般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手中拈了白绢团扇,垂眸敛目的站在那里,白皙如玉的肌肤在霞光的映衬下仿似晕了一层桃红色,实在是艳丽不可方物。 沈钰猝不及防的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他颇有些仓皇的收回了目光,冷肃着一张脸,目光平视着前方,再不肯去看叶明月一眼。 而这时叶明齐和苏璟也是寒暄完了,正彼此拱手作辞。 叶明齐又同沈钰拱手作辞,沈钰淡淡的点头应了,随后叶明月也开口客套疏离的同着苏璟与沈钰作辞,随后便转身提着裙角上了马车,叶明齐则在马车外面骑马相随。 叶明月一上了马车,立时就唰的一声放下了面前的车帘子。 因着已是夏日,所以车帘子已经换成了透气轻薄的湘妃竹帘。有夕照自竹帘之间细小的缝隙里面漏了进来,铺金洒翠一般,洒在了叶明月的脸上。 只是这张莹白若玉的脸上现下却满是懊恼之色。 叶明月盘膝坐在马车车厢里铺着龙须草织成的席子上,一面用手揪着手里白绢团扇的扇面,一面心里只想着,今天正是太倒霉了。好不容易的出一趟门,竟然能巴巴儿的碰到那个煞神。早知道今儿出门之前就该看一看黄历的。 武安伯府里这几个未出嫁的姑娘每季一共有四套份例衣裳,颜色款式都一样,不同的只是衣服上的刺绣花纹而已。 蒋氏一早儿就吩咐了下去,等到五月十八那日,让各位姑娘都穿了那套白襦碧裙,随着她一块儿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又特地的嘱咐了叶明珠一句,让她那日梳扮好了之后先到她的钟翠堂来给她瞧瞧。 蒋氏心中想的是,红花也须绿叶来配。她的这一众孙女儿里叶明珠原就是相貌生的最好的,到了那日几个姑娘都穿了一样的衣裙走了出去,不说旁人见了会觉得有趣,从而多注意她们一些,且只说叶明珠是里面生的最好的,旁人的目光可不是会悉数的落在她的身上? 叶明珠上个月已经及笄了,现下正到了说亲的时候。他们武安伯府虽然有个爵位,但到底无实权,所以蒋氏总是指望着能让叶明珠嫁个好人家,从而来帮衬他们武安伯府一把。 现下蒋氏就正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叶明珠。 白银条纱对襟上襦,浅碧色的罗裙,袖口和裙角各绣了折枝梨花,清雅脱俗。 再看她头上梳的是随云髻,鬓边戴了赤金花托子的白色珍珠簪子,碧玉珍珠流苏云头步摇,又簪了两朵小小的翠钿,瞧着都甚为的雅致,很是倩而不俗。 但蒋氏犹且觉得这些首饰都有些太素了,且看上去也并不贵重。她想了想,于是转头吩咐着自己的大丫鬟春兰:「我记着我的体己里有一支赤金镶翡翠碧玺梅花簪子,你去寻了出来。再有将那副金镶珠翠耳坠和那副美人镯也一并拿了过来。」 春兰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便将蒋氏吩咐的这三样物事寻了出来,用葱白色的手绢儿铺底,放在了填漆托盘里捧了过来。 蒋氏示意她将这填漆托盘捧到叶明珠的面前去,随后又对她说着:「你伺候二姑娘将这几样首饰戴上。」 叶明珠就着春兰手里的托盘望了过去,见那簪子是赤金的簪身,簪头是用翡翠做成的枝叶,嵌了两朵粉白碧玺雕成的梅花,花蕊部分却是各镶了一颗圆润光泽的珍珠,瞧着就很贵重,且也不俗。那副耳坠和美人镯则都是用水色极好的翡翠做成的,戴在耳上手上,行动间,一汪碧水似的晃荡着。 蒋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皱了眉,说着:「你娘也真是,这些年她有什么体己了只会贴给她的娘家,怎么就不想着你这个亲生女儿一些?你是我武安伯府大房里的嫡女,你的父亲将来是要承袭武安伯的爵位的,可你瞧瞧你自己戴的这些首饰,都是公中的一些份例首饰,你娘怎么私底下就不贴补贴补你一些?」 叶明珠温顺的垂着眼没有说话。 蒋氏瞥了她一眼,然后又道:「往后你缺什么了,只管来对祖母说。祖母的这些体己,往后不还是你们的?便是今儿的这三样首饰,往后你也留着自己戴吧。」 叶明珠闻言,忙恭顺的对蒋氏行了礼,说着:「多谢祖母赏赐。」 「这孩子,」蒋氏就嗔着她,「跟祖母这么客气做什么?」 一壁就让叶明珠坐了,又让丫鬟上茶来。祖孙两个一面吃着茶说些闲话,一面等着其他的人过来,等会齐了大家好一起出门前往宁远侯府。 蒋氏今儿穿的是一件领口和袖口皆用墨绿色缕金花纹缎面镶边,湖蓝色团花银白暗纹的杭罗圆领褙子,下面是赤金撒花缎面为马面的松花色马面裙,瞧着很是奢华。 第1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套簇新的衣裙还是蒋氏这两日特地的让人赶做出来的,为的就是今儿能在一众贵妇女眷面前露个脸,好让旁人瞧瞧,她们武安伯府现下依然和以往一样的兴盛,穿的用的都是不差的。 片刻之后,众人都陆续的来了。 除却叶明蓉因着前两日着了凉,现下还在咳嗽,所以蒋氏就没打算带她去之外,其他的几个姑娘都到了。 另外要一起去的就是林氏和薛氏了。 叶贤锦将来毕竟是要承袭武安伯爵位的,林氏身为他的夫人,自然也在宁远侯府的邀请之列。薛氏则是因着叶贤嘉是户部郎中的缘故,又有一个在翰林院为庶吉士的儿子,所以宁远侯府也特地的下帖子邀了她去。 现下众人陆续的过来之后,皆是对着蒋氏行了礼,而后或在椅中,或在绣墩上坐了。 蒋氏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后目光一一的扫过自己的这几个孙女。 一色的白襦碧裙,不过叶明玉衣裙上绣的是折枝玉兰,叶明兰衣裙上绣的是折枝鸢尾,叶明月衣裙上绣的则是折枝桃花。 叶明玉和叶明兰倒也罢了,在蒋氏的心里,今日她们两个原就是为着给叶明珠做绿叶用的,但是目光在看到叶明月时,蒋氏的心里却轻轻的咯噔了一下。 年前腊八那日第一次看到叶明月的时候,蒋氏心里就在想着,这小丫头的一张脸生的这样的容光照人,来日大了,不晓得会是个如何会勾人魂魄的呢。不想现下就已经是长的这样的出色了,竟是比她衣裙上绣的那桃花还要柔美娇艳上几分。 蒋氏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的在想着,今儿让她们姐妹几个穿了一样的衣裙,原就是想着要捧高二丫头的,但现下看来,却连二丫头都要沦为五丫头的陪衬了。 蒋氏就很是有些不自在,于是她就有心想让叶明月今儿个不去宁远侯府,省得到时她将叶明珠的风头全都抢了去。 她想了想,随后便端起了手边炕桌上放着的盖碗,对春兰使了个眼色,目光瞥向了叶明月,又将手里的盖碗倾了倾,立时就有几滴茶水洒了出来,落到了炕桌的黑漆面上。 春兰会意,便忙悄悄的退了下去准备着。 一时众人都到了,外面有仆妇进来回禀,说是轿子和车子都备好了,请着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和各位姑娘起行。 蒋氏却是笑道:「不急,不急。难得今儿咱们娘儿几个,祖孙几个这样齐全的凑在一起,先让我们说会话儿再去。」 一壁就吩咐着小丫鬟们给两位太太和几位姑娘上茶。 春兰亲自用朱漆描金茶盘奉了一盖碗茶来给叶明月。 只是当她用右手拿了这盖碗茶要放到叶明月手侧的梅花矮几上的时候,却是特地的将这盖碗放到了梅花矮几的边缘上,且还有一小半儿露在了外面。 于是还没等春兰转过身走开的功夫,就只听得哗啷啷一声脆响,这只盖碗落到了地上,打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茶水立时就四处的溅洒了出来。 坐在梅花矮几旁侧的叶明月和叶明玉便都立时弹跳了起来。 薛氏忙赶着上前来问叶明月有没有被烫到,叶明月摇了摇头,低头用手拉了拉裙子。 她是没有被烫到,不过这裙子可都是被茶水给污了,不能穿出去了。 这时就听得叶明玉的尖叫,又听得她在骂春兰,问着她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连一碗茶都端不好。 她坐在叶明月的旁边,这一盖碗茶打翻了,她的裙子上面也被溅到了一些茶水上去。 春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不住的磕着头,只说她失了手,没能将盖碗整个儿的都放到矮几上去。 但叶明月偏生不依不饶的还是在一直骂着她,又问着她:「你将我的裙子都弄脏了,今儿我还怎么去宁远侯府见人?」 春兰只是抿着唇,不住的磕头。 蒋氏的意思,原本只是想让春兰用茶水将叶明月的裙子给泼脏了,到时她自然便可以顺水推舟的让叶明月不随着她去宁远侯府了,可谁晓得这春兰做事却是个这样没有成算的。 装作失手,直接将一盖碗茶全都合在了叶明月的身上岂不就好了?非要装着盖碗没有在几上放稳的模样掉了下来,这下倒好,连带着连叶明玉的裙子上都泼洒到了茶水。 叶明玉现下十四岁的年纪,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又是她嫡亲的孙女,今日这样的场合蒋氏自然也是想带着她一块儿去的。但是现下…… 蒋氏现如今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便是让叶明月和叶明玉两个人都不去,她只带着叶明珠和叶明兰过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要么便是让叶明月和叶明玉现下就回去换衣裙,然后再和她一块儿过去。 蒋氏的心里颇有些纠结,但随后她又想着,左右现下最要紧的是要给二丫头寻摸一门好亲事,不能让叶明月今日抢了二丫头的风头。至于三丫头,等二丫头的婚事定了,再慢慢的寻摸她的亲事也不迟。 第19章 想到这里,蒋氏便开口先呵斥了春兰一顿,说是她弄脏了三姑娘和五姑娘的衣裙,让她们今儿都没法子随她去宁远侯府了,问着她可知罪。春兰自然是磕头认了罪,只求着蒋氏饶恕,但蒋氏还是喝令她到院子日头底下罚跪去了。 随后蒋氏又温声的安抚着叶明玉和叶明月:「左右今儿天热,宁远侯府的寿宴想必也闹腾的慌,无非是听戏吃饭,同一群不认识的人寒暄来寒暄去,有个什么意思?若不是碍于咱们和宁远侯府是世交的份上,我今儿也是懒待去的。你们两个不去也好,就在家里……「 一语未了,就听得叶明玉着急的声音响起:「祖母,今日我是必要随您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的。」 叶明玉竟然是这样没有眼力见儿。蒋氏的面上不由的就沉了下来。 闺阁女子轻易难出门,更何况又是遇见侯府老太太寿辰这样的大事,听戏吃饭,极是热闹,所以叶明玉早先多少日就盼着今儿了。 现下听得蒋氏说不让她去的话,她一下子就急了。 「祖母,」她上前两步,面上一脸急切的就说着,「我今儿想随您一起去宁远侯府给老太太贺寿。您忘啦,老太太早先两年也是见过我的,说我生的好,还让我没事的时候要多去侯府瞧瞧她,今儿她七十大寿,我怎能不去呢?」 蒋氏的面上满是乌云。 那不过是一些场面上说的话罢了,旁人上下两嘴唇一合的事,谁还会真的当真了呢?也就这个傻丫头才会巴巴儿的当了真。 「可是你裙子都被茶水给泼脏了,怎么去呢?且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便是让你回去换衣裙,也没那功夫等你了呀。去的晚了,宁远侯的人不会说咱们不懂礼的?」蒋氏虽然被自己的这个傻孙女给怄的一口心头血梗在了喉咙里,可面上还得做了仁爱慈祥的模样出来安抚着她,「所以罢了,不若你今儿和月姐儿就都不要去了。左右再过几日是你大姐孩子满月摆酒的日子,到时祖母再带了你们去宁远侯府也是一样的,不争在今日。」 叶明月在一旁冷眼瞧着蒋氏做戏。 蒋氏现下倒是说什么时间来不及了,那方才是谁说时候还早,不急,让她们娘儿和祖孙几个说一会儿话再走的?且春兰是蒋氏身旁的大丫鬟,端茶递水这样的事从来轮不到她来做,怎么先前倒是她亲自过来给自己上茶了?叶明月可不认为这是蒋氏特别喜欢她的缘故。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蒋氏应当是授意了春兰,让她用那碗茶水来泼脏自己衣裙的,只不过叶明玉坐的近,不巧殃及了她而已。 而蒋氏的意图也不难猜测,就是不想让她今儿去宁远侯府。 若是在平时,叶明月也乐得不去。 今儿原就天热,日头毒辣辣的挂在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出去走几步就要流一身汗的了。且纵然宁远侯府再热闹,可去了那边之后还要同一大群的人寒暄,多闹腾。还不如躲在屋子不出门呢。只是今日她原是想着要去宁远侯府见苏莹,却不能不去。 可巧叶明玉也闹腾着一定要去,倒可以借着她来行事,这样还能让蒋氏不至于以为她没有眼力见而在心里暗暗的记恨她。 于是叶明月就转头对叶明玉笑道:「三姐姐你果真今日是很想去宁远侯府的么?」 叶明玉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自打上次叶明月和钱夫子比试绣艺之后,叶明玉见着叶明月就不怎么理睬了。 那次叶明月虽然被罚跪祠堂,但自己可也是受了连累被罚抄了十遍《女诫》的。过后她又被虞氏给数落了一顿好的。又想着要去祠堂扮鬼吓一吓叶明月,结果自己却被吓的高烧了好几日。落后等她好了,仔细的想了一想,就晓得那夜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极大可能是叶明月扮了反过来吓她的。 因着这些缘故,叶明玉哪里还想同叶明月说话?倒巴不得两个人永世不见的才好。 其实这些日子叶明月也不怎么同叶明玉说话。 她是个凉薄的性子,一贯想的是,旁人对我好,我就对旁人好,旁人对我不好,我做什么还要凑上去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不过现下她要借着叶明玉行事,所以这个冷屁股暂且还是要贴一贴的。 于是她便继续笑道:「原本我想着祖母说的对,咱们的裙子都被茶水给泼脏了,等咱们回去换了裙子,让祖母在这里一直等着咱们,可那样就会去的晚了,宁远侯府的人就会说咱们失礼,那怎么成?咱们武安伯府是不能让旁人瞧不起的。所以我心里就想着不去的,左右在家里待着也是一样的好。但是既然现下三姐执意要去,罢了,祖母,不然你看这样如何?您同着大伯母,还有二姐姐和四姐姐先过去宁远侯府,我同着三姐姐现下就回去换了干净的裙子,然后让我娘带着我和三姐姐再赶了过去。到时咱们吩咐着小厮将马车赶快些,说不定还不等到宁远侯府,咱们几个人就能追上祖母您了呢。「 第20章 她说的这几句话一来是要在蒋氏面前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豆.豆.网。表明了她原本是不想去的,不过是因着叶明玉执意要去,所以为着她着想,自己才勉为其难的也一同去宁远侯府走一趟;而这二来,则是在叶明玉的面前卖了个好。 果然,叶明玉在听完她说的这几句话之后,望向她目光中的敌意就淡了几分。 余者叶明珠和叶明兰望向她的目光却都是有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这两个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透叶明月玩的这个小把戏? 而蒋氏却是被叶明月这几句话给呕的都快要吐血了。只是人家话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样呢?也只得答应了,然后还得慈爱的说着不着急,祖母在这里等你们换了裙子过来,然后大家再一块儿过去宁远侯府。 叶明月少不得的又甜甜的说了一句祖母您可真好这样的话,反正气死人不偿命的嘛。 然后她便转了身,要同薛氏一块儿回泠雪轩换衣裙去。 这时就见叶明兰也起身站了起来。 叶明兰话虽然少,但什么事她都是看得透透的。早先蒋氏说了让她们姐妹几个今日都穿一样衣裙这样的话之后,她心里隐隐约约的就猜到了蒋氏的想法。 叶明兰虽然生的也不差,温婉清秀,但若是同叶明珠站在一起,那还是不够看的。平时也便罢了,但今日要是两个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裙站在人前,那可不就完全的被叶明珠给比了下去?更何况方才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叶明珠,见着了她鬓边簪着的赤金镶翡翠碧玺梅花簪子,耳上戴着的金镶珠翠耳坠,以及左手腕上拢着的那副美人镯,哪一样不是精品?这可不是她们伯府姑娘的份例首饰,也不可能是林氏私下贴补给叶明珠的。至少据她所知,林氏的所有体己都贴给了自己的娘家,不找叶明珠要衣裳首饰出去当就不错了。 所以这三样首饰只能是蒋氏给叶明珠的。而蒋氏这样的妆扮叶明珠,必然是想着让她今日在一众女眷面前露脸,好给她寻摸一门好亲事。 想到这里,叶明兰的心里就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说起来大家都是蒋氏的孙女儿,做什么要这样捧高一个踩低一个?便是她相貌生的不如叶明珠也罢了,这是天生的,她也怨不着谁。可做什么要让她穿了和叶明珠一样的衣裙,就为着让她今儿去衬托叶明珠这朵美人花? 她偏不。 可巧出了砸碎盖碗,泼了叶明玉和叶明月一裙子茶这样的事来。现下眼见得叶明玉和叶明月要回去换了新的衣裙,她便也忙站了起来,对蒋氏笑道:「祖母,我方才才发现,我这裙子上面也被溅到了一些茶水呢。我这便同着三姐姐和五妹妹一块儿下去换了条新裙子再过来罢。」 蒋氏闻言便低头望了过去,果见叶明兰裙摆那里是有几滴水渍。 但其实这几滴水渍是方才她借着端了盖碗喝茶的功夫,特意的洒了上去的。 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蒋氏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原是想着让这几个姐妹穿了一样的衣裙好来突出叶明珠的,但现下叶明玉和叶明月已经是要回去换衣裙了,也不争叶明兰一个人了。 于是她便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着:「去吧,去吧,你们都赶紧的去换了一身新衣裙过来罢。」 叶明月温顺的应了,转身同着叶明玉、叶明月等人一起出了钟翠堂的屋子。 而薛氏同着叶明月到了泠雪轩之后,薛氏当先就指着她身上的那套衣裙说着:「这样的嚣纱片子我早就是看不上眼的了,若不是你祖母传了话,必要你们今儿都穿了这套衣裙,我早就是将这套衣裙都赏给丫鬟了。现下被茶水弄脏了也好,正好给我的乖圆圆换一套像模像样的衣裙,待会儿出去,让她们都羡慕你。」 叶明月听了,只哭笑不得。 她娘就是这样,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给旁人瞧。然后听了旁人的夸赞,她非但不谦虚,反而还要附和着说几句诸如是啊,我女儿就是长的这样好看之类的话。 在薛氏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是她的骄傲。 叶明月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但口中还是笑道:「娘,这样热的天,穿什么不热?随意的拣一套轻薄透气的衣裙就成了。」 薛氏却是不依,挑挑拣拣了片刻之后,终于是挑了一件白底绿花的对襟上襦和一件玉绿色的挑线裙子出来,料子皆是上好的杭罗,催促着叶明月赶紧的去换了来。 叶明月依言去换了这套衣裙,薛氏又挑了一条鹅黄色的丝带,让黄鹂去给她系在腰间。 随即又要让黄鹂取了花钿来,说是要挑一朵好看的贴在叶明月的额间。 叶明月忙讨饶:「娘啊,你就饶了我吧。这样大热的天,贴朵花钿在额头上,你这是成心的要折腾我啊。」 第21章 薛氏这才罢了,但临出门的时候到底还是拿了一条鹅黄色的轻纱披帛过来给叶明月挽在了双臂间。 然后等到他们两个人再到了钟翠堂的时候,叶明玉和叶明兰也正好过来了。 叶明玉现下换了粉色的对襟上襦,团绣青花的蓝裙,头上珠翠堆满。叶明月心里就想着,这得有多重啊?自己都要替她觉得脖子累的慌了。至于叶明玉面上也不晓得到底是扑了多少米粉,瞧着是较往常白了不少,但稍微面部表情做的大一些了那米粉就扑簌簌的往下直掉。而叶明兰则是换了牙色的对襟上襦,丁香紫色的裙子,瞧着就很是秀美淡雅,将她身上原有的恬静淡然的气质加深了不少。 三个人跟在薛氏的身后进了来,一字儿排开站在那里。 蒋氏见了,心里就觉得堵的慌。 原先的算盘全都落空了不算,现下除却叶明玉这傻丫头恨不能将自己搞的花团锦簇,结果却让她顶着这头繁复的首饰成了个笑话之外,余下的叶明兰这身衣裙就显得她越发的楚楚可人了,让人瞧了止不住的就会心生怜惜。至于叶明月就更了不得了。如果说先前的那套衣裙不过是让她显得柔美娇艳而已,但现下她穿的这套衣裙非但是让她柔美娇艳,反倒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妍丽明艳出来,可真是让人一眼瞧见了就再也移不开眼去。 这下子粗粗一眼望过去,可真是各有秋千了。虽然叶明珠也生的好,可到底不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反倒还会一眼就注意到叶明月。 蒋氏的心里极其的不得劲,但现下也不能让她们几个再回去换一身普通些的衣裙,所以也就只能沉着一张脸,领着众人出发前往宁远侯府了。 至于叶明珠,虽然她望着叶明兰和叶明月换了这身衣裙之后,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她素来就极自信,只想着自己可是京城双姝呢,身份又清贵,相貌才学又上佳,府里的这几个妹妹怎么能比得上清她呢?难道她还怕了她们不成? 于是她便敛了眼中的异色,由自己的丫头轻红扶着,跟随在蒋氏的身后出了门。 宁远侯府位于三舟胡同。等着叶明月一行人的车轿到了这里的时候,只见一条青石大街上车马簇簇,接连一带摆了足有三四里路远。 叶明月将车窗帘子揭开了一条缝往前面望了望前面左右的车马,随后就又将窗帘子放了下来。 自穿越过来,今儿可是头一次碰到这样堵车的事。且这样多的车,不晓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今日原就天热,纵然是车帘子和窗帘子都换成了轻薄透气的竹帘子,可小小的车厢里到底还是闷热的紧。更何况叶明玉也不晓得到底是在身上扑了多少粉,那浓烈的脂粉味在这狭小窄仄的车厢内就显得尤为的浓重。 这一路上叶明月都觉得鼻子发痒,只是一直在竭力忍耐着,可这当会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打了个喷嚏出来。 其实在喷嚏还没打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将手中的团扇挡在了自己面前,可就算如此,叶明玉依然还是嫌弃的皱了眉,身子往旁边躲,同时口中还甚为鄙视的说着:「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粗俗。」 又警告着她:「待会儿到了宁远侯府里你可要好好儿的收敛一些你的言谈举止,不然连累我也跟在你后面丢脸。」 叶明月直接没理会她。 因着蒋氏极其看重叶明珠的缘故,所以她们祖孙两个便坐了一辆马车。林氏和薛氏又是同一辈儿,所以两个人也坐了一辆马车。余下的叶明玉、叶明兰和叶明月则是坐了同一辆马车。 叶明兰原就是个面上看起来甚为沉静的性子,这一路上就没见她说过半句话。叶明月虽然是个亦动亦静的性子,但那动也是对着自己熟悉的人而言,对着这两个堂姐她也是没什么好说的,所以马车这一路行过来,叶明月和叶明兰都是安安静静的摇着自己手里的团扇,再没有一句言语。 但叶明玉却是个话多的。一路上见叶明月和叶明兰两个人都不说话,她又拉不下身架去主动的开口和她们两个人说话,所以也就唯有一直憋着。但这当会马车走走停停的,一炷香的功夫也没有行多少路,简直比蜗牛还要慢。她心中烦躁,忍不住的就用手里的扇子拍着车厢壁,同时还不耐烦的说着:「这到底还要多长时候才能下车?再这样的在车子里坐下去,真的是要闷死了。」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理会她。 于是叶明玉便越发的暴躁了,一时手里的扇子只将车厢壁拍的噼啪作响。 她今儿手中拿的是一柄白绫绣芙蓉蝴蝶的竹柄团扇。扇面原就轻薄,又绷的紧,不巧车厢壁上又有没刨光滑的毛刺,于是她这样拍了没几下,忽然就只听得撕拉一声轻响,扇面竟然是被划破了,直接从中间开始就一分为二了。 叶明玉惊叫一声,手中拿了这扇面破裂的团扇,面上青白一片。 第22章 这扇子原是她娘虞氏所有,可她见了之后极为的喜爱,便求着虞氏好长时间,虞氏方才给了她。那时虞氏还曾对她说过,这扇子是苏州造的,扇面用的是上好的杭罗,上面的芙蓉蝴蝶是苏州绣艺顶好的绣娘绣出来的,她统共也就这么一把,若是糟蹋了那可就再没有了。可是现下,这扇面就这样的破裂了,若是教虞氏知道了,还不得好好的数落她一顿? 叶明玉心里就有些慌,然后她就想着,这事万不能让娘知道了。便是娘真的知道了,到时她也要将这事栽赃到旁人的身上去。 这马车里除却她,余下的旁人也就只有叶明兰和叶明月了。 她抬眼望了一望,只见这两个人依然是自顾自的坐在那里摇着自己手里的扇子,压根就没有往她这里望一眼,仿似根本就不晓得她的扇子扇面破了一般。 但方才自己那样的惊叫声,这两个人不可能没有听到的。 叶明玉的心里就有些着了恼。 她好歹也是她们的姐姐,可她们两个人竟然敢这样的轻视她。 她再一瞧,见叶明月手里拿的是一柄白绢绣梨花春燕黑漆红木柄的团扇,叶明兰手里拿的是一柄白绫绣兰花蝴蝶棕竹柄的海棠形扇子。打眼一瞧,无论是扇面料子,还是上面的刺绣,抑或是扇柄,都是叶明月的团扇要更好一些。 叶明玉想了想,然后撒手就将自己已经坏掉的扇子放到了一旁,转而对叶明月说着:「五妹妹,你可有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 叶明月闻言,摇着团扇的手就一顿。但随即她复又慢慢的摇着团扇,然后偏了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叶明玉,说着:「没听过。」 叶明玉只被她这句话给噎的一时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叶明兰自然也晓得叶明玉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事不关己,她何必要开口去说什么?没的待会还要将叶明玉的那股子邪火引到了自己身上来,所以还是坐在一旁只当没有听见,由着她们两个人去争论好了。 这时就听得叶明玉在那里耐心的同叶明月说着孔融让梨的典故。叶明月是一副要听不听的模样,唇角则一直弯着,要笑不笑的样子。 末了叶明玉就在总结着:「所以这个典故的意思就是,这小的,就该让着大的。便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了,兄长姐姐没有的,那也该将自己的这东西让给自己的兄长姐姐。五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叶明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所以待会儿要是席间有梨,我一定挑一个最大的给三姐姐。」 然后又状似一脸天真的问着叶明玉:「三姐姐,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叶明玉:…… 其实她只是想要叶明月手里的团扇而已,谁要她真的让了大的梨子给她?她不会举一反三的吗?所以这个叶明月到底是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是她压根就是个傻的? 虽然叶明玉晓得叶明月的绣工精湛,但到底没有见过叶明月在读书上面如何,所以她心里便有些鄙视的想着,到底爹是小娘养的,娘又是个商女,这五妹妹竟然是连孔融让梨这样的典故都不晓得。饶是她都说的都这样的清楚了,这个五妹妹竟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叶明玉还是不敢对叶明月用强。 反正也不晓得为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叶明月是个不好惹的。若是惹恼了她,只怕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譬如说祠堂扮鬼吓唬人的那次,最后自己可是反被叶明月给吓到了。而且说起来她毕竟是有个户部郎中的爹和一个庶吉士的哥哥…… 于是叶明玉便沉着一张脸望向了叶明兰。 对叶明兰她可就没有那么多忌惮了。 叶明兰是姨娘生的,平日里瞧着又惯是温柔沉静,更何况自己毕竟也是她的姐姐,论理她说什么了,叶明兰是不该违逆的。 于是叶明玉就直接将自己的右手对着叶明兰伸了过去,说着:「将你手里的扇子给我。」 今日原就天热,而叶明玉生的也较为丰腴,更是怕热了,哪里还能离得了扇子?自己的扇子不慎被自己失手给拍破了,找叶明月要不来,那就找叶明兰要。左右叶明兰的这扇子虽然看着一般,但总好过于没有。 叶明兰万料不到纵然是她不出声,可叶明月的这股子邪火最后还是烧到了她的头上来。 她自然是不想将自己的扇子让给叶明玉的。叶明玉觉得热,难不成她就不觉得热了?且凭什么叶明玉的扇子被她自己给弄坏了,她转头就找自己要了?还要的这样颐指气使的?她是丫鬟了,还是仆妇了?叶明玉就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同她说话? 她同叶明玉一般儿都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 只是她虽然是气的双臂都软了,可面上到底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怒色来,只是握紧了手中扇子的棕竹柄,同时轻声细语的说着:「三姐姐,这扇子是我最喜爱的。」 第23章 「你可真是眼皮子够浅,没见过好东西。这样的一柄破扇子就成了你最喜爱的?」叶明玉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屑和鄙视,「这样的扇子你就是送给我我都不要。不过是今儿先给我用一日,等回去了我自然会还你。放心,我才不会要你的这把破扇子呢。」 叶明兰听了她这话,只气的暗地里银牙暗咬。 明明是想要用她的扇子,可竟然还用这样不屑鄙视的语气来说她。 她有心想要不给,但自己在武安伯府里的地位实在是尴尬。 她说起来虽然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是主子,但蒋氏的那性子,原就极是看不上庶出的子女,平日里言语之间又一直打压,不说叶明玉了,便是连府里地位稍微高些的仆妇丫鬟都瞧不上她。可偏生自己的姨娘又是个不争气的,只会一味的唯唯诺诺,从不敢与人高声说半个字,她能指靠得上谁?又敢多张扬放肆?所以在叶明玉等人的面前也就唯有一直温婉柔顺,从来都是她们说什么她都不敢违逆的。 但是现下,她也不晓得为何,就是不愿意将手里的扇子给叶明玉。 为什么她要给呢?就因为自己是姨娘生的,而她叶明玉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缘故?可自己这么些年一直顺从她还不够的吗? 叶明兰紧紧的抿着唇,右手更是牢牢的攥着扇子柄,用力之大,连指关节和指甲那里都是青白一片。 叶明月唇角带了笑意的坐在那里,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里的扇子,一面瞧着眼前的这出戏。 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叶明兰。 为什么要帮呢?方才叶明玉找她要扇子的时候,叶明兰坐在这里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但凡自己性子稍微软弱些,只怕这当会她的团扇就已经在叶明玉的手里了。所以这当会她也没打算要开口帮叶明兰说话。 只是后来她瞧着叶明兰的神情慢慢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是害怕,也不是伤心,反倒是满目悲愤。 叶明月立时就晓得要遭。 但凡是个人,那都有自己的一个底线。而一旦触及到那个底线了,只怕就会不管不顾,哪怕就是豁出命了也要去反抗。 眼下叶明兰可能就是被叶明玉给逼迫到了这个临界点了。 但是这样狭小、逼仄的一个车厢,若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只怕必然是会殃及到她的。且这到底是在永安侯府的门前,今日来给徐老太太贺寿的又都是高门世家,要是她们两个人真的在这里闹出点什么来,那武安伯府往后可真是会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了。而他们二房说起来毕竟也是武安伯府的一份子,到时连带着他们一家子也会被满京城的人笑话的。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叶明月心中瞬息万变,快速的度量了一下现在的局面,然后立时就晓得自己该帮谁说话。 左右叶明玉一直讨厌她,便是自己再帮她说话,她心中也不会感念她半分。且这事说起来原就是叶明玉不占理,所以自己是万不能帮叶明玉的。倒不如去帮叶明兰,说不定这样她心里还会念着自己的几分好呢。 于是叶明月就笑道:「三姐姐,你方才说的那个孔融让梨的典故,我想起来了。好像这个典故不单单是说做弟弟妹妹的要谦让着哥哥姐姐,做哥哥姐姐的也一样要谦让着弟弟妹妹,是不是这样的啊三姐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更是状似一脸天真的望着叶明玉。 叶明玉只被她这一句话给臊的紫涨了脸皮,片刻之后又咬牙反驳道:「胡说什么。当然是做弟弟妹妹的要谦让着哥哥姐姐了,哪里有做哥哥姐姐的谦让着弟弟妹妹的理?你有见过做长辈的谦让过做小辈的吗?」 「可三姐姐跟我和四姐姐是平辈的关系,并不是长辈小辈的关系。」叶明月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若是三姐姐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不若现下我就将我说的这几句话告诉祖母和大伯母,让她们给评评理?」 叶明玉就有些慌了。 纵然蒋氏再是不喜庶出的子女,可说到底方才的事她可是半点理都不占的。 哪里有自己的扇子坏了,然后就去找自己的妹妹强要了?还说了长辈小辈这样的话出来。务必要她们都谦让着她。且说起来叶明兰毕竟是大房的庶女,她是三房的嫡女,她这样对叶明兰,听在林氏的耳中,林氏会怎么想?说到底将来是大房要承袭爵位的,便是现下有祖母罩着,可往后怎么办呢?所以暂且还是不要彼此闹僵的好,不然她回去又要挨母亲的一顿骂了。 叶明玉想到这里,由不得的就狠狠的剜了一眼叶明月,然后就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再也不理会叶明月和叶明兰了。 叶明月当然不会在意叶明玉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了,她只是照样坐在那里闲散的摇着手里的团扇。 好在片刻之后马车终于是进了宁远侯府的大门,一直到二门那里才停了下来。然后就有各人的丫鬟请着自己的姑娘下马车。 第24章 叶明月扶着黄鹂的手下了马车,身后叶明兰也扶着荷香的手下了马车。 外面明晃晃的日头,照在人身上简直就要把人给晒化了一般。叶明月忙举了手里的团扇在面前,略略的挡了挡日光。 随后她便望向四周,一眼看到的都是各家前来贺寿的女眷。 来之前她也稍微的了解了一下这宁远侯府的情况,晓得这宁远侯府同他们武安伯府一样都是军功起家,祖上都是同着太、祖一块儿马上打了这天下下来。只不过宁远侯的这祖上是个极其聪明的。他晓得太、祖因着自己是军将出身,最后却夺了这天下的缘故,所以心中对那些同样是军将出身,同时又有才能的人大为的忌惮。于是等到天下大定,再不必大兴兵戈的时候,这宁远侯的祖上就称病上书致仕,悉数将自己手中的兵权都交了出来不说,还不肯受任何有实权的官位,只是领了一个宁远侯的空闲爵位,日日在家中养鱼遛鸟。同时他又严令着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从军,转而是重金聘请了饱学之士来教着他们读书,要他们往后走从文的路子。 太、祖见着他这样的识趣,赏赐不断不说,更是对他的子孙后代尤为的照顾。而他的子孙后代也是代代都会出一两个争气的。旁的不说,只说现任的宁远侯,也就是今日过寿的老太太的儿子,非但是身上世袭了宁远侯的爵位,同时还官至正三品的通政使,管着一个通政司。也正是因着这,所以今日老太太七十大寿才会有这样多的人前来恭贺。 不过好在宁远侯府的丫鬟仆妇显然是一早就受过训练了,所以现下纵然是不停的有女眷进来,可这些丫鬟仆妇依然是面上带了得体的笑容,给各位女眷指着路。有那等身家显赫的,自然是会有丫鬟仆妇特地上来迎接着,然后在前面引领着她们一直往里走。 相对于宁远侯府来说,武安伯府自然算不得显赫,所以并没有丫鬟仆妇前来迎接,只是沿路有丫鬟仆妇面带笑意的指引着她们该往哪里走。 寿宴设在花园里的三间花厅里。一路都是十字海棠的花街铺地,两旁绣墩草,中间夹杂了一些萱草,纤细的花茎上开了或金黄或橘红的花,瞧着就觉得很温暖宁静。 远远的听得丝竹盈耳,又循着塘沿走了一会,绕过一带朱红栏杆,便到了那三间花厅。 花厅门上窗上的湘妃竹帘子早就是被高高的卷了起来,可以看到里面熙熙攘攘,或坐或站的都是各家的女眷。 有小丫鬟迎了出来,随后引领着蒋氏等人入了花厅。 叶明月不着痕迹的四处望了望,便见花厅明间正面的描金漆画花梨木罗汉床上正坐了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 她穿了宝蓝色盘金彩绣云蝠寿字纹的杭罗褙子,头上戴了镶红蓝绿宝石的寿字簪子和云头凤纹的赤金簪子,正满面带笑的坐在那里同着旁边的人说话。 叶明月便晓得这就是今日的寿星徐老太太了。 蒋氏扶着冬梅的手要给徐老太太行礼,林氏薛氏和叶明月等人见状,忙也都屈膝行了礼下去。 虽说是身份尊卑有别,但蒋氏毕竟也近六十岁的人了,说起来也是亲家,徐老太太不可能真的让她给自己行礼。于是她忙唤着旁边的丫鬟扶了蒋氏起来,请着她旁边落座。 至于林氏和薛氏,还有叶明月她们,毕竟是晚辈,今日又是她的寿辰,所以徐老太太便端坐在罗汉床上受了她们的礼。 一时众人行毕礼直起身站了起来,徐老太太先是望了望林氏和薛氏,随后又望了后面一溜儿排开的叶明珠等人,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薛氏和叶明月的身上。 宁远侯府和武安伯府毕竟是亲家,所以武安伯府里的人徐老太太都是识得的。只不过叶明云嫁过来的时候薛氏随着叶贤嘉在外地任上,所以徐老太太便不识得她和叶明月。 当下徐老太太便笑着问薛氏:「你便是三太太?」 薛氏赶忙的屈膝又行了一礼,随后面上陪了笑意的回道:「劳老太太垂问,正是。」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又望向了叶明月。然后她的目光中就带了诧异之色。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见过美貌的小姑娘也不少了。旁的不说,被人称为京城双姝的两个,一个是亲家的女儿,素日她也常见的,一个更是自己的孙女儿。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虽是年岁不大,但生的肌肤雪白、粉嫩,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一般。若是公道的说一句话,可真是把自己的孙女儿和叶明珠都给比下去了。 徐老太太就问着蒋氏:「这位也是你的孙女儿?怎么我以往竟然都没有见过?」 蒋氏见着徐老太太望着叶明月时面上诧异的神情,早就是觉得心里不自在的了。这当会听得徐老太太发问,但她少不得的又得面上陪了笑意的回道:「这孩子随着她的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外地任上,年前腊八才回了京。最近也一直没得空闲,所以就没有带她来拜见过您。」 第25章 徐老太太便晓得这是叶贤嘉和薛氏的女儿了。于是她便笑着对蒋氏说道:「亲家可真是好福气,竟然是生了这样齐整的一位孙女儿。」 一旁的众位夫人女眷听得徐老太太夸赞叶明月生的好,于是便也附和着都夸了叶明月几句,又恭贺着蒋氏和薛氏。 薛氏自然是面上得意,但蒋氏面上的笑意则是甚为的勉强。 而叶明月是面上做了害羞的模样,微垂了头。但一面眼角余光还是迅速的在花厅里面各处扫着,看苏莹可有过来。 随后她就在东南角落那里看到了苏莹。 苏莹穿了水绿色绣五彩花草纹样的褙子,正温婉和顺的坐在孙氏的后面。 早先薛氏和叶明月等人进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一直望着她们两人了。但碍于母亲目前就坐在自己前面,她也并不敢开口去同薛氏和叶明月说话。 这当会对上叶明月的目光,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的就觉得眼圈有些发热,于是忙垂下了头去。片刻之后她方才又抬起头来望着叶明月。 在一块儿相处了十来年,叶明月如何会不晓得苏莹的性子?这当会虽然苏莹面上扑了米粉,两腮上又打了胭脂,瞧着粉粉白白的,如三春枝头刚盛开的桃花一般,但叶明月晓得,卸掉这些脂粉,底下的那张脸定然是很憔悴。 她便微微的侧了侧头,对着苏莹眨了两下眼睛。 苏莹会意,随即便也不再看叶明月,转而是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 这时一屋子年长些的女眷都在闲话一些趣事,片刻的功夫过后,就有丫鬟过来说着:「大奶奶差奴婢过来说一声,戏台子那边都好了,请着老祖宗和众位夫人姑娘都过去看戏呢。」 这丫鬟口中的大奶奶,名叫做沈琳,是现任梁国公的嫡长女,嫁的是宁远侯的长子。 梁国公的祖上原袭封的是会宁伯的爵位,只是后来有了从龙之功,于是皇帝便将这会宁伯的爵位提升为了梁国公,同时梁国公的世子又尚了公主,从此这梁国公府一脉便更是圣眷优渥了。只不过现任梁国公多少有些荒唐,仗着自己和现如今的皇帝说起来原也是表兄弟的关系,所以颇有些仗势欺人,办差也不仔细,后来便渐渐的不得皇帝喜爱了。不过好在他生了一个很是争气的儿子,现下弱冠不到的年纪便已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了,又领着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是以满京城里的人谁敢小觑了梁国公府?而也因着这,沈琳在这宁远侯府里也是无人敢得罪的。 现下沈琳遣了丫鬟过来说戏台子那边已经好了的事,徐老太太便笑着同花厅里的众位女眷笑道:「既然戏台子那里都好了,那咱们就都听戏去罢。」 众人自然是答应了。徐老太太就又笑着对一群夫人说道:「咱们去听戏倒也罢了,只是可别拘了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硬陪着咱们一块儿去。我这花园子虽一般,但有几处的景致尚且还能入得眼,你们若是有不想看戏的,大可以到处去游玩,沿路都会有丫鬟们照应着。」 众位夫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于是便纷纷的问着自家的女儿是要一起去看戏呢,还是要去花园子里游玩呢? 叶明月今日原就是为着要见苏莹一面,同她好好的说几句话儿才来宁远侯府的,若是一直和这些夫人太太们待在一起,可还怎么同苏莹说话呢?可巧这会儿听了徐老太太的话,她巴不得一声儿,忙对着苏莹递了个眼色。苏莹会意,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于是叶明月当先对薛氏说道:「娘,我是不耐烦去看什么劳什子戏的。不若这样,我带了黄鹂和小茶去这花园子里逛逛?左右徐老夫人都说了,这园子里各处都有丫鬟们照应着,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迷了路。」 薛氏方才得众人好一番恭维,说她生了这样一个相貌齐整的女儿,现下正是两腮喜气盈盈的呢。 她听得叶明月这样恳求着,又想了想徐老太太方才说的话,又见黄鹂和小茶都跟着叶明月,于是便觉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说着:「那你便去逛逛。只是记得不要走远。再有,日头大,在长廊下树荫底下走走便罢了,可千万别傻站在日头里,仔细晒黑了。」 叶明月忙答应了,随后就带了黄鹂和小茶转身走了。 等得绕过了一道弯儿,眼见得看不到徐老太太和薛氏等人了,叶明月便吩咐着小茶,让她留在这里,待会若是看到苏莹过来了,立时便引着她过来见她。 小茶答应了。叶明月便和黄鹂一块儿往前走,打算找一个隐僻些的所在,待会儿好和苏莹说话。 孙氏既然防苏莹防的那样的紧,就算是苏莹待会儿找了个借口出来,指不定的孙氏还会暗地里遣了丫头跟随着她呢。为了不让苏莹回去遭到孙氏的责骂,这次她与苏莹的会面势必是要办的妥帖些。 先时徐老太太说她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一般,只有几处的景致可入得眼,叶明月虽然知道这是徐老太太的谦虚之词,可是这当会自己亲眼瞧了,她一时就觉得,这徐老太太实在是太谦虚了。 第26章 若是说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还算一般的话,那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还能看的花园子了。 一路走来,或古木,或琪花,或假山,或池塘,没有一处不是极妙的风景。 这般的找了一会,叶明月便发现了一处很好的所在。 那是一座盖在水中央的水榭,底下几根粗木架了空,托着一间四面俱雕镂着十字海棠格心槅扇的屋子。格心上面都糊了雪白的高丽纸不说,屋子四面又都是芦苇掩覆。正值仲夏,一丛丛的芦苇笔直翠绿,有风吹过来的时候,齐齐的弯了腰,绿波一片。 叶明月觉得这处就甚好,人在里面,推开了四面的槅扇,不说有芦苇掩映着,旁人轻易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便是自己在里面,若是细心的观看,自然是可以看到四壁的情况的。 只不过现下这水榭的四壁槅扇却是紧紧的闭着,也不晓得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通向这水榭的是竹桥,走在上面颇有些晃晃悠悠的意思。 叶明月晓得黄鹂怕水,这竹桥只怕她是不敢来走的。于是她就吩咐着黄鹂在岸上候着,她自己却是抬脚上了竹桥。 只是走到水榭的门旁,她正待要推了门进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时,却忽然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 她当先听到的是一句钰哥哥。 其声清泉过石一般,极是轻柔动听,想来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 叶明月的第一反应是,好可惜,没想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然后这时她便听到了另外一道声音。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钰哥哥。」 其声冷漠,淬了冰渣子一般,听在耳中便会觉得浑身发寒。 叶明月心中骤然一惊。 若是她没有听错,这应当是沈钰的声音啊。 再是联想到这宁远侯府的大奶奶正是沈钰的亲姐姐,今日既然是徐老太太过七十大寿,沈钰也是应当过来贺寿的,且方才那少女唤的也正是钰哥哥…… 看来方才说话的这男子必然就是沈钰了。孤男寡女的在里面,谁晓得他们在做什么呢?自己就这样傻不愣登的撞破了他们的好事,若是教沈钰发现了自己在这里,他不会一时羞恼之下就杀了她灭口的吧?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中只暗暗的叫了一声苦。当下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忙转身就要离开。 但脚底下的毕竟是竹桥。方才她过来的时候不慌不忙,脚步又轻,所以竹桥并没有响声。可是这当会她多少心中有些慌乱,脚步就重了起来,于是立时便有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叶明月现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只想着要快点离开这里,然后重又混入到人群里去,到时沈钰哪里会晓得在屋外偷听到他们说话的会是谁?反正他总不可能一一的查问过去吧? 这花园子里来往可都是官家女眷。沈钰他未必有那个胆子。 只是她脚步快,沈钰的脚步更快。 叶明月只听得身后槅扇被哗啦一声拉开的声音,随即便只见眼前一花,沈钰已经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且他的手中还拿了一根芦苇,想必是他方才临时从这池塘里顺手折了来的。而此时,这根芦苇根部粗硬的那一端正直直的指着她的脖颈子,有水珠滴滴答答的从上面落了下来,溅在竹桥桥面上。 虽然只是一根芦苇,但叶明月丝毫都不怀疑,若是沈钰右手再用力往前一送,下一刻她的脖颈子立时就会被这根芦苇给插了个对穿。 饶是叶明月平日里再胆大,可这会生死关头,她照样还是白了一张脸。 而此时沈钰看清了面前这人的相貌之后,冷肃的面上微微变色。 「是你?」他失声问了一句。随后忙将手里拿着的芦苇放了下来,顺手扔到了水里,又皱了皱眉,问着,「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明月脑中急转。 这当会万不能表现出自己晓得沈钰和一个少女在这水榭里私会的事,不然依着这煞神心狠手辣的脾气,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很惨。 于是她便道:「方才我带了丫鬟在这周边闲逛,见这池塘里的芦苇长的好,便想着要摘些叶子回去包粽子吃。只是才刚走到这桥中间,没想到就遇到了沈大人。」 说罢,又屈膝对着沈钰行了个礼:「小女见过沈大人。」 叶明月这几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若是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那就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虽然同样是这个意思,可若是直接这样说出来,就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还是换个说辞的好。 沈钰这时就侧头望了望竹桥两侧的芦苇,又望了望她白玉一般的手。 细长娇嫩的手指,背上手指尽处,还有五个小小的圆涡。 第27章 不说端午早就过了,吃什么粽子,只说她这样细嫩柔滑的一双手来摘芦苇叶子,不会被割伤的吗? 这小丫头真当他是个傻的啊,竟然妄想用这样的几句话就能将他哄骗过去?方才她定然是在水榭外面,晓得屋子里面的人是他,所以这才仓皇往回走的。 不过沈钰原就觉得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纵然是方才叶明月在水榭外面听到了所有的话,看到了所有的事,他也照样觉得问心无愧。 所以他便没有再纠结这件事,只是微微的扬了扬头,对叶明月说着:「走吧。」 叶明月以为他这是让她走的意思,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忙忙的转身就要走。 但忽然又听得沈钰的声音在道:「我和你一起走。」 叶明月的身形僵在了原地。 她以为她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可是当她微微回头望了过去时,果见沈钰正阔步的随后走了过来。 她被唬了一跳,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往前就要跑。 但这座竹桥的桥面原就是由一根根打磨的光滑的竹子拼接而成的,打滑不说,每根竹子之间还有一道凹缝。这当会叶明月受了惊吓,心中慌乱,一时就没留神到脚下,右脚竟然是不慎卡到了竹子之间的凹缝里。可她又着急要走,于是一个用力不稳,脚就往旁边侧撇了过去,立时就扭到了脚腕那里。她当时只痛的面上都变了色,忙蹲下了身子去,伸手去按着自己右脚腕那里。 沈钰也被她唬了一跳,忙两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来,然后伸手就想去摸她的脚,口中又问着:「扭到了?我看看。」 叶明月哪里会让他来看自己的脚?当下她也顾不得痛,立时就手扶着旁边的桥栏杆,然后单脚往旁边跳开了几步。 先前一直站在塘边,被沈钰用芦苇指着自家姑娘脖颈子的场景给吓傻了的黄鹂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一时也顾不得自己怕水的事了,忙飞奔到竹桥上来,伸了双手扶住了叶明月,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姑娘,问着她有没有事。 叶明月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而沈钰见着叶明月躲避自己的触碰,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他慢慢的抬头望着叶明月。 少女此时逆光而立,莹白如玉的面上紧紧的绷着,一双澄澈清亮的美目则满是戒备的望着他。 沈钰也不晓得为何,这一刻仿似就是忽然有人在他的胸膛里又急又快的擂响了战鼓一般,一颗心咚咚咚的快速跳着,让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有些尴尬的缩回了伸出去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大拇指和食指还轻轻的来回搓了几下。 手心里一片潮湿湿的汗。 视线里是叶明月玉绿色长裙的下摆,以及那双葱绿色绣着娇艳迎春花的软缎绣鞋。 心里依然是咚咚咚的在一直快速的跳着。他努力的平稳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也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解释着:「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的脚腕那里是不是扭到了。有唐突的地方,你别介意。」 纵然叶明月心中再是惧怕沈钰,也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可今日既然倒霉遇到了,她也并不想与他交恶。 沈钰现下身处的位置,与他交恶势必对己不利。 于是她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细声软语:「沈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脚腕没……」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竹桥咯吱咯吱被人踩响的声音,同时有声音在叫道:「钰哥哥。」 是先前叶明月听到的那个少女的声音。 只是先前这少女叫着钰哥哥这三个字时,里面的柔情蜜意真是要融化了人心一般,但现下,这钰哥哥三个字却是叫的冰冷一片,似是有警戒之意。 叶明月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位少女正从水榭里疾步往这边而来。 她穿了淡蓝色绣折枝白梅的对襟褙子,水绿色的百褶裙。头上簪了翠钿珠钗,浅紫色的堆纱绢花,生的秀丽清雅。 正是叶明月那日在广觉寺姻缘树下见到的徐妙兰,京城双姝之一。 叶明月就在心里暗暗的啧了一声,只想着,这下子倒好,全都碰一块了。 那日她原就无意之间瞧见了徐妙兰手中姻缘木牌上写着的字,正是沈钰和她自己的名字。而现如今看着他二人在这里私会的情形,看来他二人之间果真是有情的。 想来今日是徐妙兰的祖母大寿,沈钰过来贺寿,然后他们两个人趁着这个机会,便特地的找了这间隐僻的水榭来私会。只是不巧被自己给撞破了,沈钰随即追了出来,徐妙兰则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出来,所以就一直躲在水榭里面。 只是现下她怎么又出来了? 但见徐妙兰走过来之后,立时就伸了手要来拉沈钰。 第28章 沈钰因着先前想要去看叶明月的脚腕有没有被扭到的缘故,所以便单膝弯了下去,在叶明月的面前蹲了下去。这当会他被叶明月的相貌给惊艳的脑子里七荤八素的,还蹲在那里没有起来呢。 只不过沈钰今日穿的是银灰色的圆领长袍,便是底下是单膝蹲了下去,可在外人眼中瞧来,倒像是他单膝跪了在叶明月面前一般。所以徐妙兰见了,如何会不气,如何会不急?于是当下也顾不得要在水榭里躲着,以防旁人发现她和沈钰私会的事,反而是赶忙的就冲了出来,然后伸手就要来拉沈钰起来。 平日里他对着自己那样的冷言冷色,可是这当会却在其他的女子面前这样的单膝下跪,伸了手就要去摸人家的脚,这算什么?旁人脚腕有没有扭到,关他什么事了?便是脚腕都扭断了,那也不应当让他来看。 徐妙兰只觉得心中气恼一片。只是她伸出来的手还没有碰到沈钰的胳膊,就见沈钰整个身子往旁边滑了两步,躲开了她的手,随后他才沉了一张脸,自己慢慢的起身站了起来。 徐妙兰一见他这样躲避自己的触碰,且还是在外人面前,由不得的心中就越发的气恼了,面上也都挣红了。 她转头就要去看旁边站着的到底是谁,竟然能让素来在他面前连低个头都不肯的沈钰这样‘单膝下跪’。只是一见之下,她就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方才惊讶的问着:「竟然是你?」 徐妙兰素来便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便是她和叶明珠齐名,两个人合在一起被旁人称为京城双姝,可她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容貌比叶明珠要高一筹。但是自打那日在广觉寺中看到叶明月之后,她回来之后却连着有好几晚都没有睡好。 现下她又见到了叶明月。而且最关键的是,沈钰竟然在叶明月的面前那样的‘单膝下跪’了。 徐妙兰一时就觉得心里发慌。她忙转过头,声色俱厉的问着沈钰:「你认识她?」 沈钰的面色则是较她更为冷厉,声音也更为的冰冷:「与你无关。」 叶明月抬手摸了摸鼻子。 这两个人是在吵架?不过他们之间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还是赶紧的走吧,省得待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怒火一不小心就会殃及到她身上。 于是她便对着沈钰和徐妙兰点了点头,笑着开口作辞:「你们慢聊。我就先告辞了啊。」 说罢也不待他们两个人回答,扶了黄鹂的手,转身就要走。 沈钰见状,随后便也想抬脚跟上去。 徐妙兰见状,忙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又急又怒的叫了一声:「钰哥哥,你识得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就这样一会儿的功夫,叶明月已经扶着黄鹂的手下了竹桥,随即身影就消失在了前面葳蕤茂密的树木花丛之中。 沈钰这当会的面色真是完全的沉了下来。 先时他给徐老夫人贺完寿之后想要去前院,这时便见到徐妙兰身边的小丫鬟过来请着他过来。他待要不过来,可那小丫鬟死活不让他走。他脾气上来了,差点直接一掌就拍了过去。可到底还是顾忌着自己的长姐毕竟嫁在了这宁远侯府,若是他惹了什么事出来,他是没什么,可他长姐在这宁远侯府里总归还是会被旁人在背后说道的,所以少不得的就暂且煞了性子,随着那小丫鬟走。 然后就一直到了这处水榭。而待得他进去之后,方才发现徐妙兰早就是孤身一人在水榭里等着他过来了。 沈钰一见着徐妙兰,他脸立时就沉了下来。 梁国公府和宁远侯府也算是世交,他和徐妙兰自小也识得。后来因着长姐嫁了过来,两家又是姻亲,来往就更密切了。而徐妙兰有事没事的就会去找他,跟在他后面叫着他钰哥哥。 先时他纵然是心中不喜,可面上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来。可后来随着大家年岁渐长,为避嫌,他就开始躲着徐妙兰。但徐妙兰却是不依,照样去他经常去的地方堵他。他实在是烦不胜扰,有一次就冷言冷语的对她说了请她自重,往后不要再来找他,让旁人瞧见了名声不好之类的话。 徐妙兰当时就红着脸落了泪,随后就哽咽着说了一句,可是钰哥哥,我喜欢你啊。 沈钰呆了一呆,随即便干脆利落的回答着,可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往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但是这往后徐妙兰照样会去找他。且她还故意的在人前和他做一些亲密的举动,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出来,甚至还在他姐姐和长辈的面前露了些她喜欢他的口风出来。 她的原意自然是想两家长辈知道了这事,随后便能将她和沈钰的亲事给定下来。但沈钰是谁?他不乐意的事,便是他老子用鞭子抽死了他他都照样不会答应。 于是一时没人敢强迫沈钰这事,而沈钰也对徐妙兰越来越反感。所以在徐妙兰遣了小丫鬟将他领到了这处幽静的水榭里来相会之后,沈钰面若冰霜,眉宇之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和疏离。 第29章 徐妙兰却是不在意他对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又埋怨着他为何回京之后不来找他之类的话。 沈钰忍无可忍,只好声色冷漠的警告她往后不要再在他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又警告着她往后不要再叫自己钰哥哥。 而这时他就察觉到了外面有人。 虽然他是心中无愧,可若是教他人晓得他和徐妙兰在这里孤男寡女的相会,传了出去总归会有损自己的名声。说不定宁远侯府便会以此为由,要挟他一定要娶了徐妙兰。所以他赶忙的拉开门,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外面偷听。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一道体态婀娜的背影。 是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正在往外疾走。很显然她是听到了他和徐妙兰说的话。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叶明月。 知道是叶明月之后,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又提了一口气。 松一口气的原因是,来偷听的不是宁远侯府的人。提一口气的原因是,他心里隐隐的觉得,叶明月会不会误会了他和徐妙兰之间的事? 而见她随后急于撇清自己,又扶着丫鬟的手这样快速的就走了,看来到底还是误会了。 见叶明月走了,沈钰也不想再和徐妙兰在这里待下去。 孤男寡女,若待会教人看到了,总归是会说不清的。 可徐妙兰却非要不依不饶的问着他是否识得叶明月?又与她是什么关系? 沈钰见问,面上当真是冷的犀利,一双眼中也满是冰霜。 「我识不识得她,与她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就大踏步的走了。 只剩了徐妙兰站在原地,气的一张脸上白蜡似的全无血色,一双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 其实叶明月扶着黄鹂的手离开那竹桥没多远的路她就没坚持住,随后就近寻了一处树荫,一面躲避着夏日猛烈的日光,一面就蹲下、身子用手摸着自己的右脚腕。 实在是痛的太厉害,便是方才的那几步路都是硬撑着走了过来的。 她当心方才右脚腕那里是给扭的脱了臼,左右望了一望之后,见着周边无人,又吩咐了黄鹂一声,让她在旁边看着,随后自己便脱了绣花鞋,褪下了白绫袜,低头查看着右脚腕那里。 所幸那里并未红肿,也无淤青,用手指用力的按了按,也并没有想象中剧痛的感觉传来。且右脚动了动,活动自如,不过是有些痛罢了。想来应当是拗到了经络,而非脱了臼。 她这才微微的放了心,随后正要穿上袜子和鞋。但这时,她忽然就听得旁边的冬青树丛里有簌簌的声音传来。 她抬头望了过去,就见沈钰正双手分开身侧的冬青树丛走了过来,同时他口中还在唤着:「叶姑娘……」 一语未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叶明月脱下了鞋袜的右脚。 少女脚掌纤细光滑,玉足雪白晶莹。前端的指甲呈淡粉色,就像一片片细小的花瓣一般。 沈钰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双目光胶黏似的只在叶明月的右脚上,撕都撕不下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子的脚,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女子的脚能美到这个程度。 他忍不住的就想上前去摸一摸。想必那触感必然是比最上等的丝绸缎子还要柔滑。 而叶明月这时已是快速的将自己的右脚缩回到了裙子里,同时红了脸,呵斥着沈钰:「转过身去。」 沈钰抬眼望着她。只见她面上娇羞一片红晕,海棠花儿一般,娇丽无限。 叶明月见着沈钰非但没有转过身去,反而目光这般直直的望着她,她由不得的心中就又更恼了几分。 好在这时黄鹂已经是挡在了她的面前,多少可以隔断些沈钰的目光。 叶明月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紧抿了唇,然后身子快速的转了过去,背对着沈钰,极快的穿好了鞋袜。随后她唤了黄鹂过来扶着她,随后起身就要走。 沈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脚一直看好像是一件挺不光明磊落的事,而且人家女孩子还因着这个事生气了。 他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忙抬脚阔步的抢上前去,挡在了叶明月的身前。 去路被挡,而且这人偏偏还是沈钰。 叶明月心里对沈钰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第一次相见额头那里就让他一颗白果子给砸破了油皮,第二次相见脖颈子那里直接见血了,第三次相见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叶明月却坚定的认为那是因着自己见到沈钰立时就转身跑开了的缘故。而这第四次相见,右脚腕这里直接是扭到了。 说起来她与沈钰统共不过是见了四次而已,但从头到脚就都受过伤了。 第30章 在叶明月的心里,这会沈钰非但是煞神了,而且应当是具有了一种,但凡见到他她就会受伤的特殊体质了。 更何况他方才还那般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脚看,现下又这样挡住了她的去路。 于是叶明月这当会是真的怒了,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心中对剩余的惧怕了,直接就是沉了脸,低声的怒道:「沈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钰虽然看着冷肃,但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相反的,如郑云所说的那般,将军说的话,就如同他手里的红缨梨花枪一般,但凡只要一开口,必然是要把人逼得毫无退路的。但是现下,沈钰却被叶明月的这句话给逼问的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他垂在手侧的右手手指有些不安的弯了弯,可他这当会拙口笨舌的,在那我了半天之后,依然还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对着女人的时候,他习惯都是一脸冷漠。 譬如说现下,他虽然心里是想着来对叶明月解释的,但面上的神情瞧着依然还是有几分凛冽,便连说出来的一个我字也不带半点温软之意,反倒是冷硬之极,活像是在对着下属下命令。 叶明月却是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 气怒之下,先时的那点子惧怕早就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她斜睨了沈钰一眼,随后也不再理会他,转而是扶着黄鹂的手,绕过他身旁,然后一径的就去了。 而沈钰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可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虽然他通晓所有兵法,晓得所有兵器的优缺点,可他唯独没有和女孩子说话,让她不再抵触戒备自己的经验。 于是他决定回去之后要向郑云好好的讨教讨教。 郑云那厮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每每都能哄的女孩子娇笑不已,甚至对他芳心暗许。至少据他所知,在边城的时候,经常就有女孩子找上门来,指名了要见他。 不过是低头看下脚腕的功夫都能再碰到沈钰,叶明月一时真是无话可说了。 随后她也不敢再在此处停留,更不敢再去找什么僻静的地方了。总怕还会再遇到些像先前那样没有预计到的事情。所以还不如就在花园子的游廊里等着苏莹过来呢。左右这里阴凉不说,还四通八达,何人在这里,何人过来了都能一眼看到,这样就不会让她再误撞到任何人了。 于是她便扶了黄鹂的手,在游廊的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一面眼望着周边景致,一面等着苏莹过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便见小茶引着苏莹过来了。 苏莹的身后跟着青竹。只不过见到叶明月过后,苏莹便吩咐着青竹在一旁守候着,同时望风。而小茶此时也很知趣的站在那里和青竹一起望风,并没有随着苏莹过来。 叶明月也忙起身站了起来,低声的唤着:「莹姐姐。」 苏莹脚步匆忙的走了过来,快速的说道:「我方才是对母亲说我出来更衣才趁机出来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要回去了,以防母亲疑心。」 叶明月点了点头,示意她明白。 所以现下时间紧迫,其他所有的废话都可以省略掉了,直接进入主题就好。 于是叶明月就问道:「莹姐姐,你和我哥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就想问你一句,你是否和你爹娘一样,心里也想推据掉你和我哥哥的这门亲事呢?」 苏莹听她这样一说,眼圈儿当即就有些发红了。 但她并不敢哭出来。若是哭了,面上的脂粉势必是会被冲散掉一点,这样回去母亲是肯定能看出来的。 于是她便抬手,用手里拿着的水绿色手绢掖了掖眼角那里。 好不容易的两个人才能偷偷的见一面,现下也不是娇羞的时候。且她觉得,她们今日说的话,叶明月回去势必会学给叶明齐听的,所以对叶明月说的话,实际上也就是说给叶明齐听。 于是苏莹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羞了,直接就道:「我对你哥哥的心意,难道圆圆你还不明白?我是非你哥哥不嫁的。可是父亲和母亲非要这样,我也哀求过他们,也曾用过绝食的法子来威胁过他们,可都没有用,他们依然还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们甚至还说,过几日就会给我挑拣一户般配的人家给我将亲事定下来。圆圆,我,我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我有时候都在想着,若是他们真要这样逼我嫁给其他的人,我还不如一绳子吊死来的干净省心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水终于是没有忍住,滚珠一般的落了下来。 叶明月忙捏了手里的手绢给她擦着面上的泪水,随后又劝道:「莹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想死的问题。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晓得,若是你为着抗婚的事死了,为全你的情意,我哥哥势必会随着你一块儿去的。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死。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儿的活着。」 第31章 「可是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我嫁给其他人?」苏莹的眼泪水滚落个不住,随即她又用手绢握了嘴,低低的哭道,「我怎么就是这样的命苦呢?」 「可千万别再哭了。」叶明月又劝道,「仔细妆容花了,待会伯母看了出来,问着你,到时你不好回答。」 苏莹听了,忙用手绢将面上的泪水都擦拭干净了,又问着叶明月她的妆容可有花,待会母亲可能看得出来? 方才那样流了泪,脸上的脂粉自然是会冲掉一点。 叶明月因着自己年纪还不大,所以即便是出门的时候也从来不擦脂抹粉。但她晓得黄鹂一般都会随身携带着粉盒的。 于是她便转头问着黄鹂:「黄鹂,你今儿可有带粉盒出来?」 「奴婢带了。」黄鹂一面说,一面就从荷包里掏了一只青瓷花草纹的粉盒递了过来。 叶明月接了过来,打开粉盒。 里面的香粉白白的,葵瓣形的一块卧在盒子里面,上面还压印着凹凸的荷花纹样,闻起来也是馥郁逼人。 可苏莹垂头望着这粉盒里的粉,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 叶明月心细如发,立时就察觉到了。于是她一面仔细的给苏莹的脸上扑着粉,一面就说道:「这粉是范阳粉,原是我娘托了人特地的从荆州带了过来给我用的。只是我素来便不爱这些,白放在那里倒可惜了,所以就给了黄鹂用。」 苏莹是官家千金,而黄鹂是个丫鬟,可现下却是拿了黄鹂的粉来给苏莹用,为免后者的心里有什么不舒服或是抵触的地方,所以叶明月想了想,还是对苏莹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而果然,苏莹先前心里对于用一个丫鬟的粉多少是有些抵触的。 在她的心里,丫鬟用的东西能有多好呢?可别擦了这粉,让她的脸上刺痒了。 而这当会听得叶明月这般一解释,她便伸了手,捏了一点粉末在两指之间,又来回轻捻了捻,只觉触手柔滑,又甚是细腻,且还有一股甜香盈鼻。 「好丫鬟,」她就扭头对黄鹂说道,「你用的这粉竟是比我素日用的还要好呢。」 黄鹂忙屈膝对着苏莹行了礼,随后又恭敬的说道:「奴婢蒲柳之姿,便是用了再好的香粉,又哪里能比得上苏姑娘天生丽质,便是不用粉都是清丽动人呢。」 饶是苏莹先前心情再不好,可这当会还是被黄鹂的这句恭维给说的一双远山眉展开了来。 叶明月这当会也给苏莹面上扑好了粉。 她回手将粉盒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黄鹂,随后又握了苏莹的手,望着她的双眼,诚恳的说道:「莹姐姐,你听我一句劝,务必要好好儿的活着。你活着,你和我哥哥的亲事才会有指望。你死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苏莹闻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随后两个人再说了几句话,苏莹便起身,匆匆的又回去了。 而叶明月则是坐在原地想着,她原是想着今日要见了苏莹,同她商量着,可能用了假绝食之类的法子来逼迫着苏文州夫妇答应她和哥哥的亲事。毕竟父母总是不忍心瞧着自己的子女以死相逼的。可没想到苏莹已经用过这招了,而且苏文州夫妇竟然是丝毫都不为之触动,依然是坚决的反对着苏莹和哥哥的亲事。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于天的时代,叶明月实在是不晓得该用了什么法子来让苏莹和哥哥在一起。 她蹙着眉坐在那里,可半晌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还是决定,今日她和苏莹私下相会的这事还是不要告知哥哥的好。 就算是她自私吧。哥哥这些日子因着这事已是憔悴了许多,这当会若是再告知了他这事,他不定得要心里难受成个什么样呢。而且这事即便是告知了哥哥,除了徒增他的痛苦之外,又能有什么用? 什么用都没有。所以倒还不如这些事只添堵在她一个人心里的好。 戏台子搭在临水的一处水坞里,描红画金的十分喜庆。 叶明月带着黄鹂和小茶过来的时候,戏台子上正在唱着《五女拜寿》。 徐老太太是松江府的人,就算及笄之后嫁来了京城,可到底爱的还是自小听惯了的越剧。 一行女眷都在那里坐着。或是安静听戏,或是坐在一块儿轻声的闲聊着。 叶明月的目光扫了一扫,立时就看到了薛氏。 她正坐在蒋氏身后的一张椅中,旁边坐了林氏。而林氏身侧的椅中又依次坐了叶明珠和叶明兰。至于叶明玉却不在,想来是她坐不住,所以就带着丫鬟到院子里闲逛去了。 可巧薛氏旁边的一张玫瑰椅是空的,于是叶明月便悄悄的走了过去,在薛氏的身旁坐了下去。 第32章 薛氏听到动静,一扭头见是她,忙说道:「你怎么一去就去了这么长的功夫?我差些儿都要叫文鸳和彩凤去花园子里寻你呢。」 虽说是有黄鹂和小茶跟着,可薛氏深知自家这个女儿出门就不识得东南西北的德行,所以方才一颗心总是提着。这当会见着叶明月安好无恙的回来了,她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叶明月闻言就笑道:「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大嘛。随意的逛两处可就不要这么长的时间?我这还是怕您着急呢,所以才忙忙的赶回来了,不然不晓得还要逛到什么时候去。」 对着薛氏说话的时候她自来便随意的很。薛氏也晓得,所以当下便嗔着她:「你是在花园子里逛的高兴了,倒是让我坐在这里一身汗,心里又要七上八下的担心着你。」 纵然是坐在水坞里听戏,窗子都开着,屋子各处角落里也用大大的青花陶瓷盆子装了满满的冰块来降温,可现下到底是仲夏的天气,屋子里又坐了这样多的人,所以依然还是很热的。 叶明月就倾身过来,悄悄的问着薛氏:「娘,这屋子里简直就能闷死个人。不然我扶了你出去,咱们到外面的树荫底下吹吹风,然后再进来,如何?总好过于一直坐在这里不动。」 薛氏心中自然也是想出去的。 若非为着人情面儿,谁乐意这样热的天气出来?又是什么样的好戏她没有看过?还不如坐在家里摇着扇子纳凉呢。 于是薛氏当下就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想站起来,但这时候偏生就见前面有位夫人回了头来,望着她,笑着叫了一声:「叶夫人。」 薛氏虽然回京没多长时候,但方才大家也是彼此都见过的,所以她晓得唤她的这位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的夫人,姓赵。 虽然薛氏的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面,但这会听得赵夫人唤她,她少不得的就重又坐回了椅子中去,同时笑着唤了一声:「陈夫人。」 陈夫人穿了豆绿色柿蒂纹的对襟褙子,生了一张不算标准的鹅蛋脸儿,白净的面上是细弯弯的两道眉儿,笑起来的时候倒是让人觉得很和善。 她含笑的目光在叶明月的面上瞥了一瞥,随后就对着薛氏点头笑道:「真真叶夫人的女儿生的就和那画儿上的人一般,我一见了,就爱的跟什么似的。」 一旁坐着的蒋氏听了,面上的神情由不得的就沉了沉。 为着让叶明珠今儿能在一众姑娘中出彩,早先多日她就在想着各种法儿了,可临了众人到底还只是注意到了叶明月。 而叶明珠听了,虽然面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目光也是在望着前方的戏台子,仿似在专心的听戏一般,但放在腿上的一双手却是紧紧的握住了手里捏着的淡蓝色手绢。 薛氏却没有注意到这些。 在她的心中,自己的一双儿女自然都是最好的。这当会听到有人夸叶明月长的好,她自然是高兴,但口中到底还是要谦虚几句。于是她就笑道:「陈夫人谬赞了。她小孩儿家,生的再如何的好,也就那样了,陈夫人不可太夸着她。」 一面又夸奖着陈夫人的女儿生的好。 陈夫人今日带了两个女儿一同前来给徐老太太贺寿。长女名唤陈佩兰,即将及笄,次女名唤陈佩馨,上个月刚满了十二岁。 陈夫人面上带了笑意的听了薛氏的恭维话,先是随口谦虚了几句,随后又偏头望着自己的长女笑道:「我这个女儿,不是我夸,容貌虽然算不得顶好,但女红针黹却是好的。我身子素来又不好,所以家里的中馈暂且都是由她管着。这些年我在一旁瞧着,她倒也是将宅子里的那些事都管理的有条不紊,一些儿差错都没有出过。」 夫人之间彼此夸着自家子女的也不是没有。但即便是夸着自己的子女,那也不过是说着诸如孝顺、懂事之类的话,而如陈夫人这般,直接夸着自己的女儿女红针黹,甚至于是主持中馈的能力,那其中的意思可就大了。 叶明月闻言,由不得的就抬头望了一眼陈佩兰。 只见这陈佩兰生了一张容长脸面儿,穿着葱绿色缠枝宝瓶妆花的褙子,白绫百褶裙,瞧着甚为的细巧干净。 听得自己的母亲这样对着旁人夸自己,她由不得的就通红了一张脸,正粉颈低垂,满面娇羞之色。 这处水坞统共也就这样大,虽然戏台子上正唱到了最精彩的地方,但如孙氏等人原就坐得离赵夫人近的很。这当会听到了陈夫人说的话,孙氏由不得的就扭头看了过来,面上皆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之色。而坐在她身边的苏莹则是低下了头去,紧紧的抿着唇。 且不说这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官儿,离着三品大员的位置只差了那么一步,但凡往后不出什么大的差错,这官位迟早也会往上升,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只说这国子监祭酒可是管着整个国子监呢。朝中有多少官员是从国子监里出来的?旁的不说,那在朝中的人脉谁能比得了? 第33章 而陈夫人同薛氏说的这番话,那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薛氏一时也震惊了。片刻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然后忙恭维着陈夫人:「您家的大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我方才刚见着她的时候,心中也是爱的跟什么似的。」 陈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说这事,而是笑着同薛氏说起了其他的闲话儿。 方才在宁远侯府门前,两家人凑巧一起下了马车。当时她便瞧见了骑马相随在车旁的叶明齐,见他生的年轻俊秀,言谈举止又极是落落大方,于是便留了心。随后得知他父亲是户部郎中,他自己又是在年初的会试里高中了两榜进士,现下在翰林院为庶吉士,前途不可限量。可喜又没有定下亲事。且家中也极是简单,只有父母并着一个嫡亲的妹妹,并没有许多其他大户人家那样乌烟瘴气的事,所以她心中便极是中意叶明齐,想着要促成自家长女和他的婚事。于是这才有了刚刚她在薛氏面前露的这个口风。 但这样的事,也就只好这般露个口风罢了。若是说的太细了,万一对方父母不同意这事呢?不说她和老爷没有脸面,便是于自己女儿的名声也不大好。 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就好。若是薛氏也对自家女儿有意,往后自然会托了媒人上门来说这门亲事,到时她再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就好了。 于是当下陈夫人不再就此事说些什么,薛氏也并没有就这事再说些什么。 叶明齐的婚事,她自然是要回去与叶贤嘉商议的,并不好自己就这样的私自做了主。 而孙氏这时则是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不自在。 她没想到叶明齐竟然是这样的抢手。 那可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啊,官职比自家老爷还高。赵夫人到底是看中了叶明齐什么? 随后她又扭头望了望坐在自己身旁的苏莹。 苏莹依然是低了头坐在那里,瞧不清她面上现下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她细腻白皙的侧脸。 孙氏心里就又想着,纵然叶明齐这样的抢手,连赵夫人都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他,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家老爷可是宛平苏家的分支族人。现任礼部尚书,兼着东阁大学士的苏文德苏大人就正是宛平苏家的人。且叙起关系来,他还是自家老爷的族兄呢,他岂有个不帮自家老爷的理儿?所以往后自家老爷的官职肯定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再者,叶明齐是二甲第二名,为庶吉士又怎样?她儿子可是探花呢,现下就已经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了,叶明齐如何能比得上?所以苏莹是必然要嫁一个高门子弟,往后能给他们苏家带来助力的人家。 想到这里,孙氏心里的那点子不舒服就烟消云散了。她转而又低声的呵斥着苏莹:「你这样缩肩含胸的坐着,叫旁人见了,成个什么样子?还不快抬了头起来,坐直了身子好生的听戏呢。」 苏莹低声的应了一声是,随后便抬了头,一脸平静的望着前面的戏台子。 孙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也抬了头望着前面的戏台子。 薛氏还在同赵夫人闲聊着。周边也坐了几位夫人,许是坐着的时候长了,一直看戏也挺无聊的,这当会听得薛氏和陈夫人在闲聊,于是她们几个便也凑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一起说了起来。 就有一个穿了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对襟褙子的夫人,姓吴的,斜睨了一眼林氏,目光中有着很明显的不高兴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因着林氏现下身上穿的褙子也是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 两个人竟然是撞了衫。 谁都不喜欢有人同自己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裙,更何况还是在今日这样众家女眷云集的场合。所以头先这位吴夫人看到林氏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就已经是很不好的了。但那时候毕竟碍着徐老夫人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可是现下徐老夫人因着坐的时候长了,已经由着丫鬟扶了自己暂且下去歇息着,这位吴夫人立时就觉得时候到了。 于是当下她将林氏好一番打量之后,随后目光便停在了林氏的发髻上。 林氏的发间戴了一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又有一支点翠云头步摇,长长的一股三叉珍珠步摇垂了下来,瞧着极是华丽。 吴夫人目光盯着林氏头上的这几样首饰仔细的瞧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就开口笑道:「这位是武安伯世子的夫人,林夫人?」 林氏见吴夫人问到她,忙面上带了得体的笑意,回道:「是。」 她自然也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吴夫人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褙子,心里也是不自在的很。 她的长女叶明云毕竟嫁在了宁远侯府,所以今日徐老太太七十大寿,她也是早先多日就想着要穿什么衣裙,带什么首饰了,为的就是不想失了脸面。便是身上的这件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对襟褙子,也是她狠了一狠心之后,才让人赶着做了出来的。今儿不过刚上身,但没想到这样还会有人和她穿了一样的褙子来宁远侯府。 第34章 方才她早就已是察觉到有几位夫人望着她和那位夫人在背后偷笑了。这当会又听得这吴夫人跟自己搭讪,她其实私心里真的不是很想理会,可又不能叫人说她失了礼数,所以少不得的也只能煞着性子答应了。 她心中正自不耐烦,这时忽然就听得吴夫人在扭头笑着和周边的几位夫人笑道:「林夫人头上的这几支点翠首饰是在哪家首饰铺子里买的?怎么我瞧着不像是真的点翠,倒像是仿的?林夫人可别教人骗了才好。」 林氏一听她说这话,面上立时就煞白一片。而旁边众位夫人的目光也立时朝着她发髻间的这几样点翠首饰望了过来。 点翠制作不易,价格自然昂贵。不说一般小门小户的人家一辈子都置办不起一件点翠首饰,便是豪门大户家里,点翠首饰也是不易得的。 但点翠的首饰实在是色泽艳丽,看起来富丽堂皇,于是便有人想着要用其他的法子来代替。这样就有了花翠和仿点翠。 花翠虽然较点翠次一些,但里面多少还有些翠羽,不过是夹杂了其他的鸟羽而已,而这仿点翠,却是直接用孔雀羽代替了翠羽。 但仿的自然就是仿的,虽然粗粗看上去也是色泽艳丽,只会让人错以为也是点翠,但若是那懂行的细看,自然就能看出其中的名堂来。 而林氏头上的这几样首饰,确实不是真的点翠。 早先她也是有一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的,并着好几对赤金镶宝石的点翠簪子,可后来为了接济娘家,这些点翠首饰早就是悉数都当了。余下的首饰连赤金的都没有几样,不过是一些银的,甚至是鎏金的。 那日她去店铺里挑布料,想做了一件簇新的衣裳今儿穿到宁远侯府来。挑了半日,狠一狠心,咬一咬牙,就挑了这件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布料。 只是布料挑好了,她就开始在为戴什么首饰而烦恼了。 湖蓝色的布料子,自然是戴点翠的首饰最好了。可她哪里还有什么点翠首饰?就是这当会儿想去买,她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 可随后她到底还是顺脚拐到了旁边的首饰铺子里去了。 林氏以前也是曾经风光过的。嫁到叶家来,八十八抬的嫁妆,里面就有好几大箱子簇新的衣裙,手都插不下去。又有好几匣子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什么式样的没有?且那个时候武安伯府虽然没有以往那么兴盛了,可在京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于是就经常的会有各家女眷请了她出去吃饭听戏。 而每到这个时候,她提先一日就会很用心的搭配好第二日要穿的衣裙和首饰。然后等次日在一众女眷之间,她虽然不是最受瞩目的那个,可到底旁人也会赞叹一句她的衣裙首饰都很精美之类的话。 但是现下,什么都没有了。她所有的衣裙首饰全都变卖,拿去添补娘家那个无底洞去了。 林氏想到这些,不由的就眉头紧锁,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进来的这处铺子虽然算不得大,但也有几支镶各色宝石的点翠簪子和珠花之类的。 她停在这几支点翠首饰的面前望着,不舍得移开目光。 掌柜的一双眼精明之极。早在林氏进铺子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就不着痕迹的将林氏从头至尾都打量了一遍。 头上戴的那支掐丝菊花簪子是铜胎鎏金的,身上穿的雪青色百蝶穿花纹样的褙子倒是杭罗的料子,只是穿的年头定然是有些久了,洗的次数多了,所以上面绣的牡丹花纹都褪色了不少。 于是掌柜的立时就晓得,眼前的这位夫人必然是前些年也曾阔绰过的,但这几年肯定是手里没钱了。 这样的人自然是置办不起点翠首饰的,掌柜的心里想着,不过是白看一看,过过眼瘾罢了。 但进门都是客,即便是置办不起点翠首饰,可临走的时候能买一支银簪子也是好的。 于是掌柜的便堆了一脸的笑下来,上前春风满面的招呼着林氏。 他殷勤的推荐了好几支最新式样的银簪子,但林氏全都是不感兴趣的模样,目光时不时的还是会瞥向那几支镶着各色宝石的点翠簪子和珠花。 掌柜的心中了然,于是就笑着问道:「这位夫人喜欢小店里的这几样点翠首饰?」 但他口中虽然这般问了,却并没有要将这几样点翠首饰拿出来给林氏看的意思。 左右他已经料定眼前的这位夫人是买不起点翠首饰的,所以何必要拿给她看?且点翠首饰贵重,若是碰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林氏也晓得自己买不起这点翠首饰,不过是过一过眼瘾罢了。所以听得掌柜的这般问,她也没有回答,只是随后带了丫鬟要出门。 但掌柜的这时却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忙开口唤道:「夫人,且等一等。」 林氏应声回头,问着他:「什么事?」 第35章 掌柜不答,却是转身在一个柜子里找了一会儿,随后便拿了一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和一支点翠云头步摇出来。 他将这三样首饰放在柜台上,笑着对林氏说道:「夫人请看,这对簪子和这支步摇像不像点翠的?」 林氏原本只以为他拿出来的这三样首饰都是点翠的,这时听得他说到像不像这三个字,方才晓得这并不是真的点翠。于是她只疑惑的望着柜台上的这几样首饰。 而那掌柜的也在笑道:「我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两个字,是怎样便怎样,从不说一句虚话。这对点翠勾莲寿纹的簪子和这支点翠云头步摇,虽然一眼看上去也和点翠的一般无二,但其实并不是用翠羽做的,而是用孔雀羽做的。若是搁在其他的铺子里,指不定就要按着点翠首饰的价格来卖呢,左右面上看起来和点翠的首饰是一样的。但我做不来那样欺心的事,所以我也就实话实话,这三样首饰,是正常点翠首饰价格的十分之一,夫人若是想要便拿走,若是不想要,那就只当我多嘴。「 林氏自然是心动。 能用正常点翠首饰价格的十分之一买到这三样首饰,那岂不是好?左右首饰戴在头上,旁人也不过是随便的扫一眼罢了,谁还会真的盯着一直看呢?而这三样首饰粗粗一眼看上去确实像是点翠的,旁的不说,方才这掌柜的拿了出来时,自己不也以为是点翠的吗? 而自己若是能置办了这几件首饰,六月二十日宁远侯府徐老太太的寿宴上戴了去,至少能给自己长一长脸面。 但是她没曾想,这都能被吴夫人给看破了。 于是林氏当下便撂下了脸来,说着吴夫人:「吴夫人可要慎言。我这几样首饰明明就是真的点翠,如何会是仿的?」 吴夫人闻言,便嗤的一声轻蔑的笑了出来。 她自己发间戴的是一对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牡丹花簪子,也并没有一件点翠首饰。于是她在林氏周边望了一望,可巧坐在林氏身旁的薛氏头上就戴了一对小巧精致的赤金点翠凤凰牡丹纹样的簪子,叶明月的头上也戴了一支赤金点翠的蝴蝶发饰,并着两朵蝶恋花纹样的点翠珠花,于是她就伸手指了指林氏和叶明月的发间,对林氏笑道:「真的点翠首饰是薛夫人和她女儿头上戴的这样,你头上的那几样,边缘都受潮翘了起来呢,还能是真的?依着我看哪,定然是用了孔雀羽做的。」 在座的都是豪门贵妇,谁都有几件点翠首饰。头先是并没有人细看林氏头上的那三样首饰,谁能料想到一个武安伯世子的夫人会戴了仿的点翠首饰来赴宴呢?而这当会听得吴夫人点破了,众人忙展眼细看,然后立时就有一位夫人笑道:「吴夫人若不说,我是再想不到林夫人头上的这几样首饰会是仿的。可是现下仔细一瞧,胎体轻薄成这样,上面粘贴的羽枝又粗软成那样,可不就是仿的?」 旁边就有几位夫人用手绢捂了嘴,嗤嗤的轻笑起来。 不说林氏的面上此刻青白一片,便是蒋氏等人的面上也不好看。 堂堂一个武安伯府里的宗妇,头上竟然戴了假的点翠首饰?林氏这当会丢的已经不是她自己的脸面了,而是整个武安伯府的脸面。 这若是在自己家里,见着林氏戴了仿的点翠首饰,薛氏早就已是出言好一通奚落了。但是这当会在外人眼中,他们却全都是武安伯府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自然得一致对外,维护着武安伯府的脸面了。 而蒋氏身为长辈,自然不好就此事说什么,叶明珠和叶明月身为小辈,也不好说什么,所以这个圆场也就只有她这个做妯娌的来打了。 于是薛氏忙转头,对着林氏说道:「大嫂,那日你说要出去买几样时新的点翠首饰,好配你身上的这件湖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的褙子,那当会我就同你说过,现下的世道不比以往了,专一有那等黑了心的铺子,拿了孔雀羽来仿了翠羽,最后却当做点翠首饰卖给人。你那时还不信呢,只说哪里会有这样黑心肠的人。结果你看,你这可不就是遭人骗了?若是早知道如此,你今儿还不如戴了你原先的那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来呢。虽然你嫌着那副头面式样过时了,可到底那也是内务府流传出来的。「 其实林氏以往的那套赤金镶珠宝的点翠头面也不是内务府流传出来的,不过是薛氏这样说罢了。 内务府流传出来的东西那自然不会是假的,至少能多多少少的让旁人相信林氏头上现下戴的这几样假的点翠首饰是遭人骗了,并不是真的她自己买了假的戴了出来。 而薛氏说到这里,又转头打量了一打量头先说话的那位吴夫人,随后就笑道:「吴夫人一定是很喜爱自己头上戴的这对赤金镶各色宝石的牡丹花簪子吧?都戴了这么些年了还要一直戴着,可真是长情。只是您瞧瞧,那牡丹花蕊里的珍珠都泛黄成这样了,怎么不该将这些珠子换一换呢?再有左边那支簪子上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可是各掉过一颗?虽然是各寻了一块红蓝宝石原样镶嵌了上去,可到底纯度是比不上旁边的那几颗,一眼就能瞧得出差别来的。」 第36章 她这番话一说完,周边的几位夫人便转移了注意力,转而去望着吴夫人发间戴的那对牡丹花的簪子了。 吴夫人没想到薛氏竟然是这样的厉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祸水东引,让旁人不再关注林氏,转而来关注她了。可薛氏又说的一句话不差,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当下也只得青白了一张脸,气愤愤的起身出了屋子。 这时蒋氏也略略的回了头,在低声的呵斥着林氏:「你还傻坐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接着嘲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呢。今儿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可全都是被你给丢光了。」 林氏面上讪讪的,一张脸通红的就仿似被火烧过一般。 当下她便低低的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起身,带了丫鬟出了这水坞。 叶明珠见她走了,自己也起身带了浅碧和轻红走了出来。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坐在那里,听着各家的夫人窃窃私语的说着方才的事了。 她是这样眼高于顶的性子,可今日自己的母亲却是当众丢了这样大的一个脸面。虽然后来三婶母及时的说了那一番着补的话,可这事到底还是会沦落为旁人口中的笑柄。到时自己身为母亲的女儿,旁人会怎么样看她? 自己竟然是有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叶明珠紧紧的捏着手里的手绢,一时心内就有些发狠的在想着,她还不如死了呢,这样至少不用带累到自己的名声受损。 浅碧此时就在旁边问着:「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叶明珠沉默了一会,随即就道:「咱们去看看长姐吧。」 她的长姐叶明云,嫁的是这宁远侯府的嫡次子。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刚生了孩子,所以即便今日是徐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但叶明云依然是在自己屋子里面坐月子,并没有出来招呼客人。 叶明云现下住在宁远侯府的一处二进的院落里。等到叶明珠带着浅碧和轻红一路逶迤的走了过去时,见着林氏竟也是坐在那里。 而叶明云此时正头上扎了宝蓝色绣金鱼的抹额,坐在雕着牡丹穿凤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淌眼抹泪的哭着。 早先蒋氏一行人过来宁远侯府的时候,她已是遣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春桃过去,一来是服侍蒋氏等人,表达自己对她们的重视,二来也是指引,怕蒋氏等人失了礼数,丢了自己脸面的意思。而先前水坞里发生的那些事,春桃方才已是回来一五一十的都告知了叶明云。 林氏丢了这样大的脸面,可不也是会连累到她在这宁远侯府里被旁人笑话?所以叶明云如何会不恼,如何会不哭? 叶明云虽然说起来是武安伯府里的嫡长女,但嫁到这宁远侯府之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人原就这样,最怕比较。她上头有一个出身梁国公府的大嫂,人生的相貌明艳大气不说,进门次年就生下了长房长孙来。而她自己相貌虽然生的也不算差,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大嫂的。且她的肚子也很是不争气,进门三年才怀了一个,结果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好不容易的去岁七八月间又怀了一个,满心欢喜的只以为会是个儿子,结果生下来的却还是个女儿。 可偏生方才林氏还在水坞里当着众家女眷的面出了那样一档子掉价儿的事。 于是叶明云这当会就一面哭,一面数落着林氏:「旁人家女儿的母亲到了女儿的婆家来,只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的女儿挣脸面,可您倒好,却是巴巴儿的给我丢脸面来了。水坞里那样多侯府的丫鬟仆妇,方才的事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待会您拍拍屁股就回去了,左右她们笑话这事的话您是听不见的,可我呢?我在这侯府里日子原就难过,现下又有了您这样的一出事,往后让这府里的丫鬟仆妇怎么看我?老太太和太太怎么看我?大嫂怎么看我?可不要把我往泥土里作践呢。母亲,您是不是还嫌我这日子过的不够难,所以想方设法儿的还要给我添堵?「 说到这里,她就拿了床头栏杆上搭着的一条银红色绣梨花的手绢握了嘴,低低的哭了起来。 林氏的心里也不好过,面上的神情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我这不还是想着要今儿给你挣脸面,所以才特地的做了这样一件簇新的褙子来?便是那首饰,你让我能怎么样呢?现下我的情况你也晓得,不买了那几样,难不成我还买的起真的点翠首饰不成?」 说到这里她又埋怨着叶明云:「你出阁的时候,为着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公中可是给你陪嫁了不少的嫁妆,老太太私底下也给你添了不少,这是瞒不过我去的。我也给你添置了一些,好歹也是给你一总凑了六十四抬的嫁妆出来。这些嫁妆里,什么没有?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金的,银的,玉的,足足有好几匣子呢,头面也有好几套。怎么这两日就不见你遣人给我送一套头面首饰过去给我今日戴呢?何苦来,到现下却又来嫌弃我给你丢人来了,早那会子你做什么去了?宁愿将那些个头面首饰都捂在箱子里生锈了也不给我这个做亲娘的戴。我戴了出来有脸面,那也是你有脸面,你如何就看不透这个理儿?难不成做娘的没钱了,落魄了,出来被人笑话了,你在后面就有脸了?」」 第37章 一面又口中咕咕哝哝的埋怨着叶明云,意思是这几年自己手头艰难的时候来找叶明云,实指望她能拿些钱出来帮自己一把,可叶明云竟然是个心狠的,一枚铜板都不给,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做娘的日子过的那样的艰难也无动于衷。然后林氏就又说着自己那些年是白疼了叶明云了。就是一只乌鸦,见着自己的娘没有东西吃了,还知道自己拿了自己找来的食物给自己的娘吃呢,可叶明云竟然只顾着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管她,可见就是连乌鸦都比不上的。 叶明云原就在坐月子,情绪不稳。又加上这第二个生的也是个女儿,自己满心的希冀都落了空,前几日也没少受婆婆的白眼和奚落。这当会又听得林氏这样的数落着她,她由不得的就大哭了起来。 一面哭,她一面又说着:「我为什么要拿了钱来给您?若是您拿了自己去用倒也还罢了,可您以为我不知道呢,但凡您身上有了一枚铜板,最后不还是都拿去贴补给了外祖父家?旁的不说,您的那些个嫁妆呢?您当年可是有个八十八抬的嫁妆,庄子铺子田地都有的,衣裳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可现下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合着您自己的嫁妆都变卖贴补给了自己的娘家,最后还要来挖自己女儿的嫁妆也贴补给自己的娘家?天下间有您这样做母亲的吗?就知道自己的娘家,一点儿都不体惜自己的女儿?就是我的那六十四抬嫁妆,您这当会也好意思提?当初我临出阁的头一晚,您可是偷偷的在我的嫁妆里拿了好几样值钱的东西走了,您当我不知道呢?不过是瞧在您是我母亲的份上我没说什么,只当做不知道这事罢了。只是现下我倒要问一问,您可真的是我亲生母亲?」 说罢,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右手捶着床沿,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上前解劝着。 叶明珠原本是站在槅扇外面沉默的听着母亲和长姐说话,可是这当会听得长姐哭了,她忙推开帘子走了进来。 虽然是仲夏,但叶明云毕竟还在坐月子,怕风,所以门口的帘子还是冬日里用的厚重的夹棉帘子。四壁窗子也是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不让透进来,所以屋子里的气味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大好闻。不过好在桌上的三足掐丝景泰蓝香炉里正燃了百合香,清甜的百合花香味略略的可以冲散一些屋内原本憋闷的感觉。 而林氏被叶明云这一通数落,正觉得面上讪讪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可这当会又见着叶明珠走进来了,且瞧着她面上不虞的神情,想来是将方才自己和叶明云说的话都听了去。 于是林氏面上就越发的讪了起来。然后她就说着叶明珠:「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儿。好好的一个伯府出身的大家姑娘,倒学了那起不长进的丫鬟仆妇在外面偷听。」 叶明珠也不来睬她,只是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了叶明云在捶打着床沿的右手,然后头也没回的就说着:「母亲,姐姐正在坐月子,不宜动怒,更不宜哭。您还是先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林氏离开这里。 林氏听了,由不得的就大怒。 她猛然的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一张脸因着恼怒而通红一片:「反了,反了,做女儿的倒开口撵起做娘的来了。天下间哪里有这个道理?」 但叶明珠只是坐在那里,垂头望着床上绣芍药蝴蝶的薄被,一句话也不说。叶明云则是坐在那里哭的声哽气塞的,一张脸也是挣的通红一片,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氏见了,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想自己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女儿,末了却是两个都跟自己不亲。 于是她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着:「罢了,罢了。我也晓得你们两个现下都嫌弃我没银子,不能给你们挣什么脸面,又嫌弃我没能给你们两个生一个能让你们靠得上的兄弟,所以你们就都嫌着我。既然如此,算了,我也不待在这里碍着你们姐妹两个的眼,讨着你们的嫌了。我走了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一双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更是滚珠似的落了下来。却又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转了身就走。 她这些年为娘家所累,又为自己夫君和婆婆所不喜,又要管着武安伯府的一应庶务,每日熬油似的,早就将自己的身子熬的瘦成了个纸片人一般。现下她转身就走,那背影单薄瘦削的仿似轻轻的吹一口气就会飘走一般。 叶明云见了,眼中的眼泪水一时就越发的流的凶了。 她待要开口将林氏喊了回来,但叶明珠却捏了捏她的手。 叶明云晓得她的意思,于是便用手里的手绢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嘴,只哭着,但到底还是没有喊出声音来。 一时等林氏走了,叶明云方才沙哑着声音问叶明珠:「二妹,你为何不让我将母亲喊了回来?她方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我听着,心里实在是,实在是难受啊。」 第38章 叶明珠依然垂着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她方才抬起了头来。 叶明云见着她眼角也是有些泛红的,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漠,仿似她说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母亲,而只是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路人一般。 「喊了她回来有什么用呢?这些年我们姐妹两个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接济外祖父家是应当的,但也要有个适当的度,不能外祖父一家来找她要钱就给。外祖父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出去想方设法的挣钱,反倒只依靠着她?他们其实就是懒罢了。可这样的话母亲何曾听进去过半句?甚至上次为着这事她还打了我一巴掌。姐姐,自那一巴掌之后,我便心灰意冷了,也想通了,在母亲的心里,我们再如何,那都是比不上外祖父一家人的。」 「母亲竟然打你?」叶明云惊呼一声,「她竟然舍得打你?」 叶明珠自小便懂事,相貌又生的好,乖巧伶俐的,谁见了不喜爱?这些年在京里更是声名鹊起,旁人家有这样的女儿只会觉得自豪,还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是呢。」叶明珠闻言就苦笑了一声,「她打了我。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打我。为了他们林家的人来打我。」 叶明云见着她这样,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 她双手伸了过来,握了叶明珠的双手,哽咽着说道:「怎么我们两姐妹偏生就是这样的命苦?说起来我们也是伯府里的姑娘,可父亲不上进,母亲又是这样只会贴补娘家。我们,我们……」 说到这里她只哭的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方才用手绢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又哽咽着说道:「二妹,你是不晓得我心里的苦。我说起来也嫁到了这宁远侯府来,外头看着是风光无限,可上头有一个家世那样好的大嫂,老太太和婆婆自然是对她青眼有加,对我就有诸多不满。偏生我的肚子又不争气,第一个生的是女儿,这第二个生的还是个女儿。头先两日婆婆就将她房里的丫鬟拨了两个长的标致的到你姐夫的身边伺候了,说是赶明儿等她们谁怀上了,就正儿八经的给开了脸,抬做姨娘。你说,我这还在月子里,她就给我这样的脸子瞧,给我这样的气受,我真是,真是……」 说到这里,她又用手绢握着嘴,哭的说不出话来。 叶明珠见了,就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劝慰着:「姐姐,我晓得你心里的苦。只是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姐妹两个就是这样的命。容做妹妹的说句残忍的话,往后咱们两个是谁都指靠不上的,也就唯有指靠着我们自己罢了。」 叶明云点了点头,哭道:「我也晓得这个理,只是,只是总归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去。若是那两个丫鬟真的有一个生下了儿子来,纵然是往后我能生了个儿子出来,可长子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总归是有诸多不好。」 「这个我也明白。」叶明珠沉吟了一会,随后便低声的说着,「姐姐,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正室夫人的位子,至于其他的,你便看开一些吧。再有,便是那两个丫鬟有谁生了个儿子下来,这事也容易办。我有个法子,保管能让这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叶明云晓得自家的这个妹妹虽然年纪小着自己几岁,但城府却是较自己深了许多。于是当下听得叶明珠这般说,她一时也顾不得哭了,忙抬了头,问着:「好妹妹,快告诉我,是什么法子?」 叶明珠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留子去母。 这样的事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有那等狠心的主母,自己生不出来儿子来,就让丫鬟或是其他的女人去生。等到生了下来,将儿子留了下来记在自己名下,自幼就亲自抚养。随后再将那个女人和其他晓得这事内情的下人全都找个借口远远的打发走了,那这儿子和自己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但叶明珠还要更狠心一些。 「……女子生产原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儿,为免往后再有什么事,索性生产的时候就买通了接生婆,不拘用了什么法子都能将她给弄死。随后姐姐再将这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养大。姐姐可是会担心,若是往后你自己又生了儿子下来,可这孩子却占了嫡长子的名分?这也没有关系。将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养在自己身边,原为的也是预防自己万一真的不能生儿子这事。若是往后姐姐再生了儿子下来,那还要这个长子何用?左右日夜养在你身边,你便是想动什么手脚也好动的,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到那时,嫡子的身份依然只有姐姐你自己生的儿子才能有。」 叶明云颇有些目光惊悚的望着叶明珠。 她如何就能这般若无其事的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的妹妹吗? 叶明珠如何会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她唇角微扯,露了一抹极苦涩的笑意出来,说道:「姐姐可是在心里想着,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狠心的人。几条人命,在我的口中说起来倒一点都不值当什么。」 第39章 叶明云抿着唇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中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叶明珠也不以为意。她只是慢慢的用食指绕着手里攥着的浅碧色绣兰花的手绢,转头望着藕荷色纱帐里侧挂着的香包,一脸平静的说着:「不狠些能怎么办呢?咱们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咱们狠。这样的事,原就该早早的打算才是。像母亲,她就是一直以为着自己一定能生个儿子出来,所以总是不肯未雨绸缪的记一个庶子到自己的名下,亲自抚养他长大。现下好了,临了到这个年纪,她依然还是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出来,可庶子都大了,即便是现下记到了她的名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人家照样不会和她亲。这样等她往后老了,日子该有多凄凉?」 长房里虽然没有嫡子,但有两个庶子。一个是姨娘所生,一个则是通房丫鬟所生。林氏是瞧不上这两个庶子的,所以就直接让他们的娘将他们抚养长大了。而这两个庶子现下都有十来岁的年纪,早就是懂事了,所以自然也就跟林氏不亲。 叶明云听得叶明珠说起这事,久久的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她方才长叹一声,说着:「是啊,你说的对,咱们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咱们狠。二妹,还是你看事情通透啊。咱们两个,确实也都只能指靠着自己了。」 说到这里,她又望向叶明珠。 远山眉,秋水眼,肤色皓白如雪。这样好的一个容貌,若是但凡家中父母能多给些助力,往后定然能嫁一个好人家。可是偏偏父亲那样的不上进,母亲今日又闹出了这样一档子掉价的事,怕不是会连累着叶明珠在外面的名声也要受损?这样那等好人家的子弟谁会愿意来求娶她呢? 叶明云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不管如何,到底还是嫁入了宁远侯府,可叶明珠只怕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是没有的。真是可惜了她这样绝佳的一个相貌了。 叶明云想了想,随后就说着:「我听得说,二叔现下做了户部郎中?大堂弟在翰林院为庶吉士?二叔倒也还罢了,可这庶吉士就了不得呢。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庶吉士可是被号称为储相的,往后平步青云的机会很大。二妹,依着我说,往后你不妨同二房多接触接触,总归是对你有好处的。毕竟说起来你和大堂弟都是姓……「 一语未了,就被叶明珠有些不耐烦的给打断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再怎么样都是姓叶,可我和他到底也不是嫡亲的兄妹。再者说了,我和他自小就没有见过面,他对我能有什么兄妹情分?祖母和母亲又和他们闹成了那样,他们还会管我?我也不会腆着脸去他们面前卖好。」 叶明云晓得叶明珠心高气傲的性子。 二房再如何,那根上也是个庶子出身,只怕叶明珠的心里是多少有些瞧不上他们二房的。 但是谁又能想到,现下武安伯府里,嫡出的大房和三房都混成了现下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独独只有这庶出的二房却是混的风生水起。 叶明云便不再就此事说什么了,她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昨日我听得春桃回来同我说,这府里都在说这样的一件事,当今皇帝近来有意要择选一些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只是名义上是为公主、郡主伴读,但暗地里只怕是要相看一番,好给几位未成亲的皇子们择妃呢。春桃说,老太太和太太都将这事当成了大事来办,一早儿就去户部递了我那小姑子的名字不说,这几日又忙着给她做衣裳,打首饰,又花了银子在相关衙门里上下打点,务必是要让她中选的。二妹,这事你怎么说?你想不想入宫?」 当今皇帝虽然有五六个皇子,但适龄未婚的也就只有瑞王和景王了。太子倒是大婚了,但选几个侧妃也是有可能的。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嫁进皇家更为荣耀的呢?叶明珠自然是心动了。而且她觉得,以她这样的相貌才情,但凡只要被选中入宫为公主、郡主伴读,那随后被选为皇子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于是她便说道:「怎么这事我却是一点儿都不晓得?既如此,姐姐,待会儿祖母想必会来看你,你便将这事对她说了吧。」 武安伯府现下都落魄成了这样,若是能出了一个皇子妃,可不是会绝处逢生?蒋氏巴不得有这样的事。所以只要对她露了这个口风,接下来的事叶明珠觉得自己是不用操心的了。 想必蒋氏就是砸锅卖铁,那也会想方设法的让她被选中入宫。 叶明云自然也是盼着叶明珠能入选的。 若是自己能有一个做了皇子妃的妹妹,那在这宁远侯府中也是无人敢小觑她的了。 于是当下她便点了点头,说着:「好。待会儿等祖母过来了,我便对她说这事。」 林氏和叶明珠相继出了水坞之后,叶明月和薛氏却还继续坐在那里。 因着徐老太太这时又回来了。 第4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着一位同样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且看她们两个人的相貌生的倒还有几分相似。 叶明月原本还不识得这位老太太,不过当水坞中有人站了起来,恭敬的给那位老太太行礼,称呼着她为东平王妃的时候,叶明月就晓得这位老太太是谁了。 徐老太太有一位嫡亲的妹妹,当年同样嫁到了京城来。不过她嫁的是东平王的庶子。原本这位庶子头上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郡王这个爵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袭的。但人若是走运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不过三年的功夫,那两个嫡亲的哥哥一个出城骑马的时候摔下了马背摔死了,一个春日里出去踏青,包了游船游湖的时候掉水里淹死了,于是最后这世袭罔替的东平王的位子就落到了这庶子的身上来了,而徐老太太的妹妹就这样一举从一个庶子的夫人一跃成为了东平王妃。 今儿徐老太太七十大寿,东平王妃也带了自己的孙女儿来给自己的姐姐贺寿。 东平王妃的孙女儿名叫李明惠,现年十六年的年纪,生的容貌端丽,且眉目间隐隐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极是让人过目难忘。 因着老郡王还在世,李明惠的父亲暂未承袭郡王这个爵位,所以大家暂且称呼她为郡君,而非县主。 李明惠一进水坞之后,面上就一直带着笑意。见有人同她行礼,她便也眉目含笑的朝对方点头致意。 一时她目光望到了叶明月,面上便微微的露了一些诧异的神情出来。 随后大家厮见完毕,她倾身在东平王妃的耳旁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就见东平王妃含笑点了点头,随即李明惠便带了丫鬟一直往后走来。 到得叶明月的身旁,她伸手指了指旁侧一张空着的玫瑰椅,含笑问着:「叶姑娘,我可能在这坐下?」 叶明月觉得这位郡君实在是太客气了。 她一个郡君,想在一张空椅子中坐下来,还用得着询问她的意见吗? 于是叶明月忙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笑道:「郡君客气了。请坐。」 李明惠坐了下来,又让叶明月坐,随后便开口同她说着话儿。 她说话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教人听了,打从心底里就觉得舒舒服服的。 叶明月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自己和这位郡君素未蒙面,可为何她会特地的从最前面一排走到自己身边来坐下?又这样同她说着话? 但叶明月也不好直接问什么,少不得的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顺着李明惠的话说着。 片刻之后,就见李明惠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的扇子,含笑问着:「叶姑娘,你手中这团扇上的刺绣可是黄居寀的《梨花春燕图》?」 叶明月没想到李明惠会关注她手中的这柄团扇。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团扇,素白的绢面上一支遒劲的梨树枝,白的花,绿的叶,有一只春燕立于枝干上,双翅微启,正在呢喃低语。 这确实是黄居寀的《梨花春燕图》,难得李明惠竟然能一眼就瞧了出来。 于是她便抬起头来,笑道:「是。我这团扇上绣的,确实是黄居寀的《梨花春燕图》。」 李明惠一听,面上立时就有了喜色。当下她也顾不上郡君的矜持,连忙就问着:「你这柄团扇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怎么我竟是不晓得这京城里还有卖这样好团扇的铺子。」 叶明月闻言就笑道:「哪里是买的?这原不过是我无聊的时候,自己照着一些前朝的画作绣了出来好玩的。」 「你?」李明惠闻言,目光惊讶的上下打量着叶明月,「这团扇上的刺绣竟然是你自己绣的?」 叶明月心中了然,就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她就问道:「郡君若是喜欢这样的团扇,我家里还有几把,皆是仿的前人的画作,我送了两把给郡君,如何?又或者是郡君喜欢哪个前人的画作,但凡您能拿了那幅画作出来给我瞧一眼,我应当是能照着原样绣了出来的。「 李明惠一听,只喜上眉梢,忙笑道:「没想到叶姑娘竟是有这样的本事。」 又夸奖着她团扇上绣的那幅《梨花春燕图》,豆.豆.网。说是配色清雅,针脚精细,就跟画上去的一般,再看不出来是绣的。又说她自己最喜欢黄居寀和林椿的画,她家里有黄居寀的几张花卉写生画,又有林椿的海棠图,等待会儿她回去了,就遣人送两张到叶明月那里去,烦请叶明月替她绣出来,她也要做了团扇来用。 叶明月听了,欣然应允了下来。 能结交上李明惠,那自然是好的。 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历代画家画的画,说到高兴的地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的薛氏见了,心中自然是欣慰。蒋氏见了,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很显然这个明惠郡君和叶明月很投机。而明惠郡君的父亲将来定然是要承袭郡王的爵位的,若是叶明月和李明惠交好,那岂非也就是说她和东平王府交好了? 第41章 蒋氏心里就在想着,这个叶明月还真是不能小觑了。不然往后对她的态度略微的好一些儿?毕竟若是结交上了东平王府,那于他们武安伯府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 而叶明兰在旁边听了叶明月和李明惠的谈话,心里只翻江倒海似的没有停歇过。 她们两人口中说的那些前朝画家和他们的画作,她可是一样都没有听说过。她只恨着自己为什么偏生是庶出,竟然这样的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晓得。又恨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叶明月那样的聪明,什么都懂? 不过是区区一把团扇罢了,可叶明月就是能这样让明惠郡君瞧上,还主动的过来找她攀谈。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如同她这样有本事呢? 叶明兰紧紧的攥着自己手里的团扇,心里只想着,同叶明月手里的那把团扇相比,自己的这个算得什么呢?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破烂货一个。 原本因着来的路上,叶明月说了叶明玉几句,替她解了围,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叶明月的,只想着要找了个适当的时机对叶明月道谢。但现下她却是在心里想着,那当会叶明月也不算是真的帮她。若是真心想要帮她,为什么一开始叶明玉刁难她的时候叶明月不说话,偏生要等到自己快要走投无路了时她才说话?想来叶明月原是瞧不上自己出生微贱,所以一开始压根就不想帮她。便是后来帮她,那也不过是瞧着她被叶明玉欺侮的可怜,施舍她罢了。 但自己虽然是庶出,可父亲却是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武安伯爵位的,而她叶明月的父亲原也只不过是一个庶子,她身为庶嫡女,和自己这个嫡庶女何尝不是一样?她叶明月又凭什么瞧不上她呢? 因着这些想法,所以直至徐老太太的寿宴散了,一行人重又坐着马车回到了武安伯府,一路上叶明兰都没有对叶明月说过一个字。甚至自始至终她都是垂着头坐在马车上,压根就没有望过叶明月一眼。 而叶明月老早就忘了来时路上的那出事了,自然她也没有心情去揣摩叶明兰这当会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坐在马车上,阖着双眼,伸手去轻轻的按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想着,今儿这样闹腾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往后她可是再也不想去赴什么寿宴了,实在是太累了。最关键的是,就今儿这样的日子她都能遇上沈钰那个煞神,且最后自己还那样不管不顾的呵斥了他一句,也不晓得他那个人会不会记仇。 而等回到了武安伯府,叶明月只觉得浑身一身的汗,忙吩咐着小梅烧了水来让她沐浴。等到她沐浴好了,穿好了衣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却看到黄鹂和翠柳等人正在望着地上的一捆芦苇叶出神。 她就问着是怎么回事,这一捆芦苇叶是哪里来的?翠柳就上来禀告,说是方才二门上的小厮提了这样的一捆芦苇叶送了过来,说刚刚大门那里有人送了一捆芦苇叶过来,点明了要给姑娘您的,说是给您包粽子用。守大门的小厮问着那人是哪家府上的,又问着是谁让他送来的,那人却是一个字都不说,放下了芦苇叶,转身就走了。 叶明月就低头望着地上的那捆芦苇叶。 想来这芦苇叶定然是刚摘下来不久的,碧绿的叶片上现下还有着滴溜溜的水珠在滚动着呢。 至于是谁让人送了这捆芦苇叶来,叶明月觉得自己都不用想了。 沈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嘲笑她说了谎话,他心中雪亮一片,所以才特地的让人送了这样的一捆子芦苇叶过来笑话她?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旁的意思? 但不论他是什么意思,叶明月都只认定了他是嘲笑她的意思。 一旁的黄鹂等人见着叶明月望着地上的这捆芦苇叶咬牙切齿的模样,彼此对望了一眼,随后黄鹂才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这捆芦苇叶,该怎么处置呢?」 叶明月原本是想让黄鹂将这捆芦苇叶拿出去扔掉,可转念一想,甭管沈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现下既然他送了这捆芦苇叶来,那自己就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就吩咐着:「将这捆芦苇叶拿到小厨房里去,告诉何妈,让她将这捆芦苇叶全都洗刷干净了,用清水泡一晚上。再泡些糯米,明儿咱们就包粽子吃。」 何妈有一手好厨艺,是薛氏特地的拨了来给叶明月使唤的。平日里叶明月这小厨房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是由着何妈在打理。 当下小茶答应了一声,随后忙提了这捆芦苇叶去了小厨房。而叶明月则是伸手接过了翠柳递过来的干净的手巾子,忙着擦头发上的水。 孙氏从宁远侯府出来之后,心里一直不得劲。 因着叶明齐是她和苏文州现下瞧不上的,可是转眼就有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夫人巴巴儿的拉着薛氏要给他和自家的长女做亲,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自己的脸?更何况那时她坐在水坞里,赵夫人提起这茬之后,她可是眼尖的瞧见了薛氏往她这里瞥了一眼。 第42章 薛氏那一眼瞥的匆忙,她来不及看清薛氏那目光里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是不难猜的。 无非是心中得意,想着,你瞧不上我儿子,可转眼就有比你更好的瞧上了我儿子。 孙氏想到薛氏当时看她的那目光,由不得的就觉得心烦气躁。 所以她现下坐在马车里,纵然是竹帘子再透风,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一扭头,又看到苏莹一语不发,只是低垂着头坐在那里,看不清她面上现下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自打刚刚上了马车之后,苏莹就一直这样。 孙氏见了,心里未免就动了气。于是她便说着苏莹:「你这样一直垂头丧气,摆了脸子是想给谁看?」 「女儿不敢。」苏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女儿并没有想摆脸子给谁看的意思。」 「你竟然还学会跟我犟嘴了?」孙氏轻哼了一声,随即又道,「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宁远侯府里同叶家那小丫头见面的事。」 苏莹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就抬头望着孙氏。 孙氏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反而是沉着脸说着:「今儿我见着薛氏和那小丫头也来给徐老太太贺寿,我就留了个心眼。后来你说要去更衣,我就遣了我身旁的小丫鬟悄悄的缀在你身后,看你可是否真的是去更衣。果不其然,你哪里是去更衣了,倒是去见叶家的那个小丫头去了。两个人在花园子的游廊那里咕咕哝哝,鬼鬼祟祟的说了些什么,现下还不快如实对我说了,好多着呢。不然回去告诉了你父亲,禁足,罚抄《女诫》那肯定是免不了的。」 苏莹在父母面前自来便胆小,这若是在以往,被孙氏这样点破了她和叶明月私下相见的事,又遭了这样的一顿威胁,她定然是会悉数将她和叶明月之间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但是方才在水坞那里她亲耳听得赵夫人想将自己女儿许配给叶明齐的事,心中已是一直不熨帖了,这当会又遭孙氏这样一通责骂,于是她的性子便也拗了起来。 当下她就梗了脖子,只说着:「既然母亲遣了小丫鬟跟着我,那想必我和圆圆之间说了些什么话她都是听到了,回去的时候必然一个字都不差的告知了母亲。便是她没有听到那些话,我和圆圆之间还能说些什么事呢?无非也就是为着和叶大哥的婚事罢了,母亲一猜便知,这会子又何必明知故问的要来问我?」 孙氏没想到苏莹竟然敢这样的顶撞自己,当下她只气的双臂发软,面上蜡黄一片。 「反了,反了,」她气的扬起了手,「你现下竟然都敢来顶撞母亲了?谁教的你这样不懂规矩?」 苏莹眼见得她高高的扬起了右手,看来是要打她的。但她也没有躲,依然是倔强的梗着脖子坐在那里。但一双眼圈到底还是红了,眼泪水扑簌簌的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了下来。 见得苏莹哭了,孙氏的这巴掌便没有落下去。 再怎么说,这到底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啊。 孙氏就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她高高扬起的手转而轻轻的落了下来,捏着手绢,轻轻的擦拭着苏莹面颊上的泪水,叹道:「娘晓得你心里的苦。但做父母的,哪个不是为着自己的儿女着想?你且想一想,先前在泰州的时候,连我也都以为你父亲是升迁无望的,一辈子只会局限在泰州那个小地方,所以那时让你嫁给叶家那小子,对你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出路。但是现下不一样了 ,你父亲是四品京官,离着三品大员只差一步,你兄长是一甲探花,将来前途光明,你若是再嫁了叶家那小子,那可就是低就了。爹娘如何舍得?势必要给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才是。「 苏莹不说话,只用双手握了脸,垂着头,低声的哭着。 孙氏就又叹道:「我也晓得你和叶家那小子自小相识,彼此心中定然都是有情分的。但情分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你现下年轻美貌,正是一朵花儿开的最好的时候,他对着你自然就有情分,但等你年纪大了,容貌枯萎了,他对着你还能有什么情分?你看我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我相貌正好,他仕途上又艰难,他何尝不是对我有情分,只守着我一个人?可后来呢?我生了你们兄妹两个,容貌一天天的老似一天,但外面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他又慢慢的开始发达了,心思自然就不在我身上,而是落到了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孩子身上去了。你自己想想,咱们家现下有多少个姨娘?又有多少个通房丫头?先时我也因着这些事同他吵过,闹过,可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将他心中对我所剩无几的情分吵闹的一分都不剩了。于是到后来,我也就看开了,我总不能这一辈子都靠着情分过日子不是?守住我这正室夫人的位子,守住我这一双儿女,这才是最实际的。」 说到这里,孙氏面上也有了几分感伤。停顿了片刻之后,她方才又叹了一口气,继续的说着:「这男人呐,甭管多大的年纪,喜欢的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咱们能怎么办呢?什么法子都没有。到得他的心不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跟他谈情分两个字,他只会当你脑子有毛病,反而还会越发的疏远你。所以莹儿,情分这两个字是这世上最虚妄的,转眼就没了,你又何必要一直这样的执着于你和叶家那小子之间的情分呢?与其往后会被情分这两个字所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情分,这样一辈子还能活的舒坦些。「 第43章 「不一样的,」苏莹一面低声的哭着,一面就道,「叶大哥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一开始新婚的时候谁都会以为自己的丈夫和旁的男人不一样,只会永远的守着自己一个人,可临了呢?这世上有永远只守着自己妻子,再不沾花惹草的男人吗?不说你父亲,只说你叶伯伯,他和你薛伯母之间彼此感情那样的要好,可在泰州的时候他不照样还是有自己的红颜知己?若非那女子短命死了,现下说不定也早就被抬做姨娘了,指不定的你薛伯母就要恨成个什么样呢,他们一家子还能有现下这样的太平日子过?我的傻女儿啊,你可长点心吧。还是听爹娘的话,忘了叶家那小子,嫁了个门第高的人家,但凡只要你进去之后生了个儿子出来,往后你就在婆家站稳了脚跟了,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苏莹没有回答,孙氏的耐心就有些告罄了。于是她便沉了脸下来,说着:「好话我也说了,你却是不听。那我索性也就对你明说了罢,你和叶明齐的事那是再没有商议的余地了。前两日你父亲曾对我提起,说是景川侯知道你父亲出自宛平苏家一脉之后,有意想替他的小儿子前来求亲,你父亲已是答允了。怕不是这两日景川侯就会遣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我告诉你,往后你可老老实实的待在你的闺房里绣着你的嫁妆,再不可私自同叶家的任何人见面了。「 苏莹没有说话,依然是用双手握着自己的脸,垂头在那哭着,不过哭声却是较方才悲伤了不少。 孙氏听里,心里就又软了几分下来。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了,转而是伸了手,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片刻之后她方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做女人的,生来就是这般命苦,万般事皆由不得自己。还是这辈子多多的拜佛,乞求佛祖下辈子能让咱们托生个男儿身吧。」 苏莹听了,一时越发的哭的声哽气噎了起来。 薛氏正侧躺在床上,和身旁的叶贤嘉说着白日陈夫人同她说的那番话。 「……陈夫人虽然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她那话里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她竟是看中了咱们的齐儿,想要跟咱们家做亲家呢。便是她的那个长女,我随后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生的相貌清丽不说,言谈举止更是温柔大方,是个好孩子。我私心里倒觉得她比苏莹要略胜一筹。旁的不说,苏莹虽然生的好,但到底言谈举止显得小家子气了一些,遇到什么事也只会一味的哭,不像个能当家立事的样。」 已近二更,床边的黑漆小方桌上点了蜡烛,夏虫唧唧的鸣叫声一阵阵的透过绿色的窗纱传了进来。 虽然屋子里放了一大盆子的冰,可薛氏还是觉得热的慌,不住的摇着手里的团扇。 见叶贤嘉闭着双眼不言语,薛氏便倒过手里团扇的棕竹扇柄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嗔着他:「人家同你说着正经事呢,你倒是吱个声啊。只管这样子闭着眼睛装睡是什么意思?不然这事我可就自己做了主啊。左右苏家上次那样的羞辱咱们,齐儿和苏莹的婚事定然是不成的了,索性就遣了媒人去找陈夫人提亲。旁的不说,那陈姑娘我瞧着好,且她父亲还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呢,官职不比苏文州高?我就偏生要好好的气一气他们苏家。你们家瞧不上我儿子,末了倒是有比你们家更好的瞧上我儿子了呢。」 「若依着我的意思,这事倒是暂且不提起的好。」叶贤嘉睁开了双眼,抬眼望着头顶的承尘,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慢慢的说着,「齐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日子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必然是很难受的。这当会你又去同他提这事,岂不是在他心口的那道伤疤上撒盐?」 薛氏摇着团扇的右手一顿。随后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说起来倒是苏家耽误了咱们齐儿。若不是先前以为同他们家说好了的,等齐儿过了会试就和苏莹成亲,不然依着咱们齐儿的条件,高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就立时会有人来说合亲事了,又何必要等到现下还没着没落的?只是你不让我现下对齐儿提这事,可什么时候提呢?恒不能就一直让齐儿这样单下去不成亲的吧?他毕竟都这样大了。再说赵夫人他们也不会一直这样等下去的呀。她女儿下个月就要及笄了,那样好的条件,只怕早就是有人遣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了。」 相比薛氏的着急,叶贤嘉却是要冷静的多。 「急什么?我的意思是,等苏莹先说定了人家,然后咱们再给齐儿提这事。齐儿只怕现下心里还在幻想着同苏莹的事呢,必然是要让他好好的大痛一场,晓得他和苏莹是再没有可能了,随后他才能真正的放下了苏莹。不然这会子你去同他说这事,甭说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便是皇上的女儿,只怕他都是不会答应的。你还能强按着他的头,硬逼着他同旁人成亲不成?咱们家那傻小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犟的跟头牛一般,真逼急了他,做出了什么事来,到时你后悔都没用。」 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薛氏自然是晓得的,当下她也唯有叹气的份了。 第44章 可叶明齐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薛氏又惦记着陈夫人的女儿,怕被人捷足先登去说了亲,许给了旁人家,于是她就埋怨着:「那苏莹什么时候才能说定了人家呢?依着你这么说来,岂非要等她先定了人家,随后才能忙活咱们齐儿成亲的事?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会很快的。苏莹毕竟都十六岁了,苏文州夫妇自然也着急,再说苏文州现下也是正四品的右通政,背后又靠着宛平苏家,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同他家做亲的。你且略等一等,只怕过不了到少时候咱们就能给齐儿说亲了。」 薛氏听了叶贤嘉说的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哟,没看出来,这苏莹竟然还是个香饽饽啊。」她轻哼了一声,语带讥诮的就说着,「这么说来,难怪他苏文州和孙氏看不上咱们家了,原是咱们高攀了他们。」 叶贤嘉也晓得薛氏心里不自在,但他说的确是事实。 宛平苏家可是无人敢小觑的。不说他们祖上出过太子太傅和首辅,这百年来,他们哪一代没出过两榜进士?旁的不说,现下的礼部尚书兼着东阁大学士就是宛平苏家的苏文德,年初殿试的状元苏璟也是宛平苏家的人,还是苏文德的嫡亲侄子呢。 但见薛氏不高兴,叶贤嘉便也不再说这话了,他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圣上下了旨意,说是要择选一些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着令咱们户部来办这件事。我私心里想着,这明面上虽然说是择选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但暗地里只怕圣上是存了想给瑞王和景王选妃的意思。再有太子,他去年刚大婚,也就只有一个正妃,在世宦名家之女之中给他挑选一两个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薛氏原是将叶贤嘉这话当着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在听着,还一边摇着团扇,一面皱眉说道:「给皇子选妃就正大光明的选呗,何必要还要打了这么个侍读的名头来?别是皇帝想从中给自己挑拣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做嫔妃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薛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了。她只唬的惊坐了起来,一脸不安的问着叶贤嘉:「咱们圆圆算不算是世宦名家之女?别是她也要去参选的吧?」 武安伯府虽然说现下较以前落魄了,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世宦名家。而叶贤嘉虽然是输出的,但叶明月说起来却是嫡女,且父兄又皆有官职在身,怎么说也是符合要参选的条件的。 但薛氏私心里并不希望叶明月去参选。 她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掌上明珠似的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么大,实在是不想让她去做什么侧妃,哪怕就是太子的侧妃她都是不同意的。 所谓选妃,相貌才情必然在其次,最重要的自然是家世。而那一众世宦名家之中比武安伯府地位高的肯定是有许多,正妃的位子必然是轮不到叶明月来坐,她至多也就能做一个侧妃罢了。 「老爷,」薛氏就拉了叶贤嘉的胳膊,带了哭音的说着,「圆圆不能去参选这什么侍读。皇子的侧妃也就是说起来好听,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个妾而已,要看正妃的脸色行事。咱们圆圆千娇百宠的长大,心气儿又高,我哪里舍得让她去给人做妾,每日仰人鼻息的过日子?你可万不能有这样的心思,要拿了圆圆的一辈子去换你的前程啊。」 「你胡说些什么?」叶贤嘉动了怒,轻斥着她,「圆圆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会舍得让她去给旁人为妾,拿她的一辈子去换我的前程?我早先就想好了,将来也不给她寻什么高门大户的婆家——高门大户的人家人口多,人多嘴杂,日子不好过——就寻个还算过得去的清白人家,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求男儿人品好,有上进心。公婆慈爱大度,妯娌和睦。至好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儿子,那样就不会有妯娌之间的那些明枪暗箭,这样就最好了。」 薛氏听了,这才略略的放了些心下来。但转而她又开始愁着:「可怎么办?若是硬要咱们圆圆去参选那什么公主郡主的侍读呢?咱们也是没法抗旨的啊。」 「这个你也可以放心。我一早就打探过了,就算是世宦名家之女,那也要年满十四岁以上方可参选的。咱们圆圆不是还没满十四岁?那就算得不符合参选的条件了,名字都不用报上去的。」 薛氏听了,这才完全的放下了心来。 至于叶明月是不晓得这些事的,她近来只是忙着做绣活。 自宁远侯府徐老太太的寿宴后的次日,李明惠就遣了人送了林椿的海棠图和黄居寀的一张花卉写生画过来,烦请叶明月给她绣了出来,她也要做了两把团扇来用。 对方毕竟是郡君,背后又是东平王府,叶明月安敢不用心?当下她就忙着描花样子,配丝线,随后又忙着绣。 等到她将这两幅画作紧赶慢赶的绣好,就到了六月下旬,恰巧赶上大暑的节气,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第45章 因为拿不准李明惠到底是喜欢什么式样的扇子,所以叶明月就没有擅作主张的将这两副画作制成扇子,只是遣了两个仆妇将李明惠先前送过来的那两副前人真迹,并着她绣好的这两副画作给送到了东平王府去交给李明惠。 等到下午时分,那两个仆妇回来禀报着,说是李明惠看到姑娘绣的那两副画作的时候甚为的高兴,当场就赏了奴婢们一人一两银子,说是辛苦她们这样大热的天送了这个来。随即又让人拿了一只锦匣过来,说是要送给姑娘的,多谢姑娘帮她绣了这样好的两幅画作出来。 叶明月接过了那只香樟木匣子,打开了看时,见里面是一对酒杯大小的金边堆纱红芙蓉绢花。瞧那手艺,应当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极其的精致。 叶明月瞧了一瞧之后,合上了匣子,随后便回手递给了黄鹂,吩咐着她收了起来。 先前忙忙碌碌了半个多月的功夫,现下猛然的闲了下来,叶明月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可巧傍晚的时候薛氏遣了文鸳过来,说是最近天实在是太热了,她想着要到京城郊外的那处庄子上去避暑,问着叶明月要不要去。 叶明月自然说要去。于是便商议好了后日一早就去,明日就收拾好一应要带的衣裳物品。 等到后日一早,趁着天还凉快的时候,薛氏便带着叶明月坐了马车出发去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因着叶贤嘉和叶明齐每日都要去官署应卯,他们父子两个暂且自然是没空去郊外庄子上避暑的,薛氏便留了心腹的彩凤下来伺候着他们父子两个。 京郊外的这处庄子是薛氏陪嫁的六个庄子里最大的一个,周边环绕的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田地,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农作物,又有养了鱼的池塘。中间较空旷的地方建了一座到底五进的院子,里面甚至还有特地挖出来的一个池塘,种满了荷叶荷花,水中间盖了凉亭,岸边又建了水榭,夏日纳凉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薛氏和叶明月在院子的大门处下了马车。 土路两旁栽种了几株垂杨柳,上面蝉鸣声声,周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子。现下正是稻子抽穗开花的时候,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稻花香。 薛氏就伸手指了指周边一大片的田地,又指了指面前的这处五进院子,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娘就将这庄子给你做陪嫁。再有大兴还有两处庄子,娘也一并给了你做嫁妆。」 这不是薛氏第一次提起要拿自己的几处庄子给叶明月做陪嫁的话了,但叶明月照例还是做了害羞的模样出来,垂着头不说话。 实在是这当会除了害羞,她不晓得该同薛氏说些什么。 因着这是薛氏的庄子,所有的这些田地和院子都是她的,所以得知她今儿要来,庄头一早就在旁边迎候着了。 庄头姓郑,是薛氏奶娘的丈夫,也是薛家的老人。只不过现下薛氏的奶娘已是死了,余了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薛氏离京的时候,就特地的让他们过来接管了这处庄子。 现下郑庄头见着薛氏和叶明月过来了,忙带了两个儿子并自己曾孙子曾孙女上前来要跪着给她们行礼。 薛氏忙让人搀了郑庄头起来,又让人扶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几个曾孙子曾孙女起来,同郑庄头寒暄着:「多年不见,你老可瞧着越发的硬朗了。」 又伸手指着他旁边的几个小孩,问着他:「这是你的曾孙子曾孙女儿?」 郑庄头说是,薛氏听了,忙让人拿了装着银锞子的荷包来,一人给了一只荷包,又每人给了一把松子糖。 彼此寒暄了一阵子,随后薛氏便带着叶明月进了院子。 郑庄头一早儿就遣了人将院子里的各处都打扫干净了,薛氏和叶明月就一人拣了一间临水的水榭住了下来。 水榭里都铺的是地板,因着下面就是水,所以地气总是凉的。这样的日子,穿了轻薄的衣裳,赤脚走在上面,倚在窗子上看着外面池塘里的荷叶荷花,手里再摇着扇子,真是再凉快也没有了。 叶明月在这里待了几日之后,就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了,一直和薛氏说着,要在这庄子里待到夏天过完了再回京城里去。 薛氏笑着应了,又遣了人回京城武安伯府里去,说是让叶贤嘉和叶明齐父子两个休沐的时候来这里歇一歇。 可巧算来今儿就是叶贤嘉和叶明齐休沐的日子。叶明月一早就起了来,说是要去外面的池塘里钓鱼去,等待会儿父亲和哥哥来了,让人做了她钓上来的鱼给他们吃。 池塘就在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因着是在自己的庄子上,周边都是自己的人,又有黄鹂和翠柳等人跟随着,薛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下她便随着叶明月去了,只是吩咐着黄鹂和翠柳等人一定要牢牢的跟随着叶明月也就是了。 于是叶明月便自己兴冲冲的拿了一根钓鱼竿,又吩咐着小茶拿了鱼篓子,随后就出发去外面的池塘边上了。 第46章 钓鱼竿是她自己做的。吩咐人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来,将上面的枝叶全都去干净了,用着蚕丝线系了弯曲的铜钩,上面又系了两根鹅毛做浮漂,这样一根简易的钓鱼竿就做好了。 好在今日是个阴天,风又大,倒也不怎么热。叶明月到了池塘边上之后,随意的找了一棵桑树,在树荫下面坐了,然后便将鱼钩子甩到了水里去。 这处池塘原就是用来养鱼的,里面鱼本来就多,所以也不是很难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叶明月就已经是钓上了三条。 她一时就越发的兴致盎然了,同黄鹂笑着说,不然待会中午他们就吃全鱼宴,都用她钓的这些鱼来做。 黄鹂自然是笑着说了几句凑趣的话,主仆两人正聊的开心,忽然就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唳鸣声自空中而来。 叶明月抬了头去望,只是尚且还没看清楚方才发出叫声的是什么,就见一道黑影闪电般的自空中俯冲了下来。至她面前的水面上时,只见一阵水花溅洒而起,定睛再看时,就见那物的一双利爪间抓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又腾的一下子升了空,在她头顶盘旋着,又不时的发出唳鸣声。 叶明月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但多少也能猜测得出来这约莫是一只鹰。 只是这京郊地区,哪里来的这样的猛禽? 叶明月心中疑惑不已。而这时又见那只鹰自空中俯冲了下来,两只利爪抓起了一条鱼,随即又飞上了空中。同时它口中唳鸣声不断。 叶明月原本还只以为这只鹰是这里一直有的,但这时她耳中又听得一阵响亮的呼哨声,明显是在与这鹰相和,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鹰是有人养的。 那呼哨声由远及近,又夹杂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叶明月就扭头望了过去,但见前方稻田中间并不算得宽敞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有三骑马贴地飞来一般,很快的就到了跟前。 打头的那男子身材挺拔修长,相貌生的冷峻清朗,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人的时候,眼神竟是比头顶的鹰还要来的凌厉上几分。 竟然是沈钰! 只是他如何会来这里? 叶明月只惊的将手里拿着的钓鱼竿都掉到了地上去。 沈钰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明月。 自打年初回京之后,他一直忙于锦衣卫的事,闲暇之时很是有些怀念在边塞放马驰骋的自由潇洒日子。难得近日无事,今儿又正好是休沐的日子,于是他便会同周泉和郑云,来这郊外撒马放鹰,活动活动筋骨,但没想到这样都能遇到叶明月。 他端坐在马上,展眼见叶明月穿了领口袖口绣鹅黄迎春花的白色银条纱上襦,玉绿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随意的挽了个垂鬟髻,连首饰都没有戴,只在鬓边斜斜的簪了一朵石榴花而已。 榴花初染火般红,但即便是如此,簪在叶明月的发间,这榴花的风姿依然是被她娇美的容颜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这一刻,沈钰满心满眼的都只看到叶明月秀美无伦的面容,旁的什么东西是再也入不了他的眼去。 而胸腔里的一颗心也似是有谁在他胸中擂响了战鼓一般,一颗心只咚咚咚的急促的不停跳动着,让他觉得手心冒汗,整个人都紧张不已。 随后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抬脚阔步的就向着叶明月走去。 虽然面上依然是惯常的面瘫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神色冷厉,但他手中拿着的那根马鞭子的乌木柄都快要被他手心里的汗给浸透了。 他尽量想让自己的步伐看上去和平日里一样的沉稳,但到底还是较以往急促了不少,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是紧紧的握成了拳。 而等到他走到叶明月的面前时,就看到面前的少女面色有些发白的望着他。 其实若不是想着跑不过沈钰,叶明月老早就想着要转身跑路了。但这当会她也唯有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沈钰他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不会吃人,但他会杀人的啊。 只要一想到那夜广觉寺里沈钰一刀将那和尚劈成了两半儿的血腥场景,叶明月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打颤,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突突的跳个不住。 她白着一张脸,看着沈钰慢慢的向她走近,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眸定定的望着她。随后她又听得他轻咳一声,语调不明的问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明月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应当是她来问沈钰,但在沈钰强大凌厉的气场下,这句话她怎么也问不出来,但她也不想回答沈钰的这个问题。 无奈沈钰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无处可躲,末了也只有含含糊糊的回答着:「我来这里钓鱼。」 沈钰却是个极聪明的。他目光在周边一望,见着周边一大片的田地和前方不远处的那所院落,又见叶明月浑身很是随意的妆扮,于是他立时便心中了然,问着:「这是你家的庄子?」 第47章 叶明月点了点头,正待说话,这时只听得头顶的鹰发出一声唳鸣,紧接着就自空中俯冲,望着沈钰这里疾飞了下来。 想来这鹰就是沈钰养的,这当会它见着自己的主人来了,所以就很兴奋的冲了过来。 但它这样的猛禽,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画眉鸟百灵鸟之类的,一边翅膀伸展开来就足足有个四尺来长了,又这样的疾冲了下来,叶明月当即就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于是她不由的就白了脸色,口中低呼了一声,往后就躲。 沈钰见状,忙将手中拿着的马鞭子往上抽了过去,同时低喝了一声。那鹰见状,便不敢下来,原地又飞了上去,只在他头顶上空盘旋,同时一声声低声的叫着。 叶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因为她竟然从这鹰的叫声中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 耳听得沈钰又在问着她:「吓到你了?」 只是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自他的口中问出来却是生硬无比。且又是一张冷酷无比的脸,所以叶明月压根就没有听出来他这句话里面的关心之意。 她摇了摇头:「没有。」 原本是想在这里一边钓鱼,一边等着爹爹和哥哥过来的,但现下碰到了沈钰,叶明月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于是她便收了钓鱼竿,吩咐着小茶拿了鱼篓子,开口同沈钰客套而又疏离的作辞,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沈钰自然是不想她就这样离开。 自打那日在宁远侯府再见到叶明月之后,这几日他不时的就会想起她,这当会好不容易的再见着她了,他就是觉得,哪怕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工夫也是好的。 于是他忙叫着:「叶姑娘,请稍等。」 叶明月闻言就心里不耐烦的很。她皱了皱一双纤细的小山眉,但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是客套有礼的问着:「沈大人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赶紧的滚蛋啊,只管在这里叫我做什么? 沈钰抬手摸了摸鼻子,同时脑中急转,在想着自己应该找个什么恰当的理由才能和叶明月一起去那院子里坐坐呢。 他还是想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最好是能去她家,面对面的和她说说话。 然后他就道:「我有些渴了,不晓得能不能叼扰叶姑娘一碗水喝?」 正赶过来的周泉和郑云听见他说的这话,眼珠子差点都要因着惊诧而从眼眶里飞了出来。 明明指挥使大人的那匹白马脖子上现下就挂着一只装满了水的大水囊啊,可这当会他竟然还能腆着脸的去找人家叶姑娘讨水喝。 周泉和郑云一时就觉得,他们素日真是太小看了指挥使大人的脸皮之厚的程度了。 叶明月却是觉得有些头疼。 沈钰这样客气的问她要水喝,按理来说她是应当请他进院门的,可她实在是不想这样做。 那晚在广觉寺里母亲也被吓得不轻,后面好不容易的才淡化了那件事,可这当会若是再见到了沈钰,只怕还会勾起她那晚的记忆,那样可就不好了。 但若是直接开口拒绝了,眼前的这个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而爹爹和哥哥又都在朝中为官,平日里偶尔有时也会和他接触到…… 叶明月正在为难之时,可巧这时就看到了后面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郑庄头的大孙子。这几日郑庄头有时会带着自己的两个孙子给她们送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之类,所以叶明月自然是认得他。 当下叶明月忙叫着:「郑大哥。」 她的声音原就娇糯,叫人的时候更是轻柔欲融,沈钰前面几次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当会听着她这样的唤着别人,他忽然的就觉得心中极是不舒服。 于是他一张脸由不得的就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势也陡然的就凌厉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周泉和郑云立时就察觉到了,两个人忙往后退了几步。 指挥使大人这是起了杀意啊。这若是在战场上,下一刻他就该拍马提枪直冲入敌阵展开浴血厮杀了。 但叶明月却并没有察觉到,她只是望着向这边走近来的青年人,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又问着:「郑大哥,请问你身边有没有带水?」 郑大哥的肩头上扛了锄头,看来是要下地干活。而这样炎热的天气,一般他们出外干活都是会带水在身边的。当下郑大哥听得叶明月这般问,忙恭敬的将自己右手提着的瓦罐提高了一些,回道:「我带了,这瓦罐里就装满了一瓦罐的水。请问姑娘是要水吗?」 叶明月就伸手指着沈钰笑道:「这位公子口渴了,又没有带水来,请问郑大哥能不能匀一碗水出来给这位公子呢?」 郑大哥随即就望向沈钰。 这一望,他就被沈钰眉宇间的煞气给吓的往后倒退了两步,肩上扛着的锄头险些也掉了下来。 第48章 他不敢再看沈钰,忙将肩上的锄头放了下来,随后自手里提着的瓦罐里面倒了一碗水出来。 可他不敢就这样将这碗水直接递给沈钰,便转而递给了叶明月。 叶明月无法,只得伸手接了过来,随后又双手将这碗水递到了沈钰的面前,低眉敛目的说着:「沈大人,请喝水。」 农家人的灶台素来便是中间一口烧菜烧饭的大铁锅,紧挨着旁侧又有一个深一些的小铁锅,特地的用来烧水喝。只是烧菜的时候,难免总是会有些油溅到小铁锅里面去,所以现下这粗瓷碗里的水面上就浮了一些油星子。 沈钰说到底也是国公世子,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不说,纵然是曾在外行军几年,可那也是身为将军,吃喝自然是有人挑拣了最好的给他,所以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水。不过现下他见着叶明月的一双纤手柔荑捧着这样的一碗水亲自递了过来,他还是想都没想的就立时伸手接了过来,随后抬头一饮而尽。 灶台烧饭烧水用的都是秸秆和稻草之类的,所以烧出来的水多少会带一点烟熏火燎的味道。有时候便是泡了茶叶,那茶味都不能完全的压不下去那个味道,更何况现下仅仅只是一碗白水了,那味道真是可想而知。但现下沈钰非但是完全察觉不到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反而是觉得这碗水喝起来还有些甜滋滋的。 而叶明月将这碗水递给沈钰之后,当即就往后退了两步。随后等到沈钰喝完水之后,她又用眼神示意着小茶上前去接过碗来交给了郑大哥。 然后她就对着沈钰点了点头,冷淡而又客套的说着:「沈大人既然已经喝过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这一次她走的极快,大有即便是沈钰在后面扯破了喉咙喊她也绝不会再次回头的架势。 沈钰原本是想开口喊她来着,但见着叶明月这样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他忽然的就觉得心里很有一种挫败感,当下那还没有喊出来的叶姑娘三个字便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只砸的他肚内心中一片波澜起伏。 他身后的周泉和郑云见着叶明月虽然已是走得远了,但自家的指挥使大人依然还是站在那里默默的望着人家的背影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两个人彼此对望一眼,随即就听得郑云调笑着开口问道:「大人,你喝着叶姑娘亲手捧给你的水,是不是觉着很甜的啊?」 沈钰终于是收回了一直胶黏在叶明月背影上的目光。 其实是不收回来也不行了,因为叶明月已经进了院门。而两扇黑漆的院门也从里被关了起来,完全的阻断了他的目光。 「对啊。」然后他点了点头,极其认真的说着,「是很甜。」 周泉和郑云两个听了他这回答,只吓的差点没直接趴了下去。 犹记得上次他们两个调侃沈钰和叶明月的时候,前者还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死不承认不说,还直接一鞭子对着他们两个人抽了过来,但现下他非但是这样干脆利落的就承认了,而且见着人家叶姑娘走了,他脸上明摆着就是大写的四个字,怅然若失。 周泉和郑云两个人彼此又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在对方的眼中读懂了一句话。 看这架势,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是真的情系叶姑娘啊。 次日散值之后,沈钰请郑云吃饭。周泉那个特没眼色的也颠颠儿的跟了过去一块儿蹭饭吃。 当看到桌上摆着的那一大盆酱肘子的时候,郑云和周泉两个人就全都亢奋了。 这两货没别的爱好,在外行军的时候,能给一只酱肘子他们两就能乐的找不到北。 当下两人每个人都是一手抓了一只酱肘子,可劲儿的啃着。沈钰则是另外又点了几个小菜,在一旁陪着他们吃。 只是这两人啃酱肘子的模样实在是太伤眼了,最后沈钰没忍住,筷子尖夹了花生米,对着两个人的手就一人扔了一颗过去。 「啃的差不多了吧?停下来听我说话。」 周泉闻言倒是停了,郑云则是依然咔吧咔吧的啃着,一面又含含糊糊的问着:「大人,你要说什么话?」 沈钰又是利落的一颗花生米砸了过去。不过这次直接砸的就是脸了。 郑云笑嘻嘻的偏头躲了,随后放下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酱肘子,正襟危坐的望着沈钰,听他到底是要说什么话。 但是沈钰这当会却是哑火了。在周泉和郑云两个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最后他才终于哼哧哼哧的冒出来一句话:「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姑娘不怕我,见着我的时候不躲?」 周泉和郑云瞬间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两个人同时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沈钰又要去夹花生米。 郑云见状忙道:「大人,你说的是叶姑娘吧?」 沈钰沉着脸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第49章 其实若是细看,可以看到现下他耳根那处都是一片红。 偏生郑云还要逗趣,非得问着:「大人你说的到底是不是叶姑娘啊?」 沈钰就目光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你到底有没有法子?若是没有,趁早说。」 耳根处的红意更甚了,甚至连脸颊上也都有些发烫了的感觉。 沈钰虽然在外行军几年,但肤色依然较为白皙,所以他脸上笼着的这一层薄薄的红晕立刻就被周泉和郑云清晰的给看到了。 周泉当时就笑道:「郑云,你就不要逗大人了。你看大人都脸红了,哎哟。」 原来是沈钰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劈手就砸到了他的额头上去。 当下周泉就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又对着郑云挤眉弄眼的笑道:「得了,郑云,见好就收吧,赶紧说你对这事有没有法子吧。大人臊啦。你再逗他他就要跟你急啦。」 又是劈头盖脸的几颗花生米扔了过去,只砸的周泉哎哟之声不断,然后迅速的自条凳上起身,在酒楼的大堂里到处抱头鼠窜。 郑云在旁见了,竭力的忍住了笑,随后就建议着:「大人,其实你若是真的心仪叶姑娘,大可以直接遣了媒人去叶家提亲啊。你是梁国公世子,又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又是锦衣卫指挥使,那叶贤嘉还不得立马就答应了啊。」 「你不懂。」周泉这时悄悄的摸了回来,半边屁股挨了长凳,另外半边则是悬空,预防若是再有花生米砸了过来,他可以迅捷的立即起身蹿了起来就跑,「这样去提亲固然叶贤嘉会答应,但叶姑娘未必会答应啊。你想想这几次咱们大人和叶姑娘见面的场景,可见那叶姑娘必然是个性子很执拗的人。她心中不喜欢咱们大人,就是强娶回去了那也没意思啊。咱们大人要的是和她心心相印,甜甜蜜蜜的。」 说到这里,他又望着沈钰,谄媚的笑:「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沈钰虽然面色冷肃,但并没有花生米砸了过来。 那也就是说自己说的这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周泉终于放心的将自己的另外半边屁股也放到了条凳上来。 郑云这时心中暗笑,只想着,大人也是,明明是心仪叶姑娘,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不就行了,还非得做了这样一副高冷的样儿出来。就是不晓得怎么办了,向他寻求帮助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副样儿。 不过体谅沈钰以往毕竟没有喜欢过姑娘的份上,于是郑云就打算不计较这些了,甚至还尽心尽力的帮他出谋划策:「若是说叶姑娘,大人,恕我直说啊,你和叶姑娘第一次相见,她被人挟持了,匕首架在脖子上你都没管她,然后又当着她的面一刀将那和尚给劈成了两半儿。那样的血腥场面,啧啧,搁一般的姑娘老早就给吓傻了,叶姑娘看到你不怕不躲才怪呢。」 说到这里,郑云就觉得,他家大人这想要在叶姑娘的心中将他那心狠手辣的煞神形象扳过来恐怕真是有点难度。 而这时他又听得沈钰在那迟迟疑疑的说着:「我觉得我第一次和她相见应该不是在广觉寺的那次。」 「那是哪次?你和叶姑娘第一次相见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郑云颇感兴趣的问着。也许叶姑娘和他家大人相见的第一次场面是很美好的呢,那这样往后他家大人想要在叶姑娘心中扳过自己煞神的形象也许要容易些呢。 「年初咱们班师回朝的那日。不过那时她好像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然后被我劈手又给原路砸了回去。好像,把她的额头还给砸到了。估摸着应该砸的还不轻。」 郑云:…… 这下子大人这煞神的形象更难扳正过来了。 周泉则是心有余悸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一个糙汉子,方才被沈钰扔过来的那几颗花生米都给砸的生疼生疼的,更何况是叶姑娘那样瞧着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了。 「大人,」周泉就甚为痛心的说着,「你实在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沈钰的目光暗了暗。随即他微微的垂了头,大拇指的指腹轻轻的来回摸着酒杯的杯口,没有说话。 他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长辈责罚过的一个小辈,而且还虚心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样。 周泉和郑云被自己的这个认知给吓的毛骨悚然,大热的天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还是他们那个冷酷凶残的将军吗?他现下这样无助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郑云和周泉小心翼翼的对视了一眼,随后郑云就觉得,他必须得帮大人将叶姑娘给追到手啊。 于是他很认真的想了一想,随后就道:「大人,你其实长的挺俊朗的。至少我就没见过长的比你更俊朗的人。」 「对。」周泉也在一边接口说着,「我也觉得这满京城就没有比大人长的更俊朗的人。那个苏璟虽然说生的也不差,但他那是儒雅,身上总归是欠缺了一些大人你这样的男子气概。」 第50章 「而且大人你知道吗?你虽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神情冷厉,让人心生畏惧,瞧着就觉得腿肚子打颤了,但你笑起来的时候,那真的是,真的是,」 郑云连着真的是好几句了半天,最后终于是一拍大腿,说着:「我形容不出来。咳,反正就是看起来更俊朗了,而且也好亲近了。所以大人你对着叶姑娘的时候不妨多笑笑嘛,我保证这样不过几次,叶姑娘就会拜倒在你的银甲之下了。」 早在他说着自己俊朗的时候,沈钰就抬头紧紧的盯着他看了。这当会又听得他给自己出的这个招,沈钰想了想,然后就很为难的说着:「可是对着她的时候,我好像压根就笑不出来。」 「为什么?」郑云这可是真的觉得奇怪了。虽说沈钰是面上瞧着冷酷,浑身气势逼人,但那是因着他年少即为将军,难以服众,所以不得已只能手段狠辣,摆出一副冷漠的模样出来。后来又是几经征战,一次次的血腥杀戮,便是先前再温和的人,在那样漫天的血水浸泡中,一颗心也会变得冰冷坚硬,浑身自然就会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杀气了。 可说到底,沈钰现年还不到二十岁,私底下他们几个虽然名为上下属,可也有彼此调笑的时候,那时候他也见过沈钰笑起来的样子。 但怎么他对着叶姑娘就压根笑不出来了? 郑云自然是要问一问原由。只是问了半天,都不见沈钰回答,且面上还是一副难以启齿的纠结模样。 郑云就道:「大人,你不将这原因告诉我,这事我就没法替你出主意啊。」 沈钰又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是眼一闭,心一横,顾不得脸面了。 「因为我见着她的时候就会觉得很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索,还哪里记得要去笑?」 郑云和周泉听完他这话,两个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生死关头都能面不改色的将军对着一个小姑娘的时候竟然会觉得紧张。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最后两个人只笑的弯了腰,伏在桌子上哎哟哎哟的起不来。 沈钰这当会真的是耳尖上红的都要滴血了。 他欲待起身抬脚就走,由着这两货在这里笑。最好笑死拉倒。可到底还是想着让郑云能帮他想个法子出来,所以最后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他面无表情的踢了郑云一脚,随后就问着:「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再怕我,见着我就跑?若是有,那就赶紧说。若是没有,」 随即他阴测测的说了句:「那我就再点一大盆的酱肘子,逼着你现下就全都给我啃完了。保管往后你听到酱肘子这三个字就想吐。」 郑云闻言,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就开始同情起叶明月来。 被沈钰喜欢上的感觉,估计会不大好啊。 沈钰被郑云好一通开导之后,决定首要之事就是要多创造与叶明月相见的机会,然后在她的面前多多的表现出自己温和的一面来。这样等时日长了,她不再怕他了,那他就可以往后进行下一步了。 总之他沈钰好不容易的才真心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他势必要对方也要喜欢上他。至少不能怕他,不能讨厌他,不能看到他就跑。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心焦的等到再次休沐之日,赶忙的就骑马跑到郊外那处庄子上去了。 只是在周边盘旋了半天,都没看到叶明月出来。看来想伪造成偶遇的假象是伪造不出来了。于是最后他索性是牵马上前,直接去叩门了。 但是门虽然开了,他却被告知,夫人和姑娘早先几日就已经回京里去了。 原来那日原是说好要等叶贤嘉和叶明齐也来庄子上,一家人一起用午膳的。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两个人前来,最后反倒是叶明齐的贴身小厮观言急急的骑马跑了来,说是大公子知道了苏家姑娘和景川侯嫡次子定亲的事,在家里闹着要去苏宅见苏姑娘,要求着她父母同意将她嫁给自己呢。老爷没办法,就让小的过来请太太和姑娘先回去。 薛氏和叶明月一听,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的?赶忙的吩咐人备车,又一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 等到回去的时候,就见着叶贤嘉铁青着脸正坐在椅子里叹气。 原来他到底还是没能拉住叶明齐,让他寻了个空隙跑了出去。且叶贤嘉还说,只怕这会叶明齐都已经到了苏家了。 薛氏听了,赶忙的就想去将叶明齐拉了回来。 上次她和叶贤嘉那样低姿态的去求见苏文州和孙氏,最后两个人都挨了那样的一顿屈辱,可想而知今儿叶明齐到了那日会受到什么待遇了。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会舍得自己的儿子受旁人的气? 但叶贤嘉伸手拉住了她。 叶明齐不顾脸面,但他们这做父母的,这脸面还是要顾的。 第51章 于是他转而便吩咐着叶明月:「圆圆,你去,将你哥哥拉了回来。若是他死活不肯回来,那你就告诉他,我就只当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让他往后再也不用回来了。」 叶明月晓得叶贤嘉这是动了怒。当下她也顾不得刚从郊外赶回来,自己也是累的厉害,忙忙的又吩咐着人备车,然后脚步极快的就又往外走了出去。 等她紧赶慢赶的赶到苏宅的时候,就见着叶明齐正跪在苏家的花厅里,请求着苏文州和孙氏,能让她见一见苏莹。 苏文州和孙氏早就是气的甩袖子离开了,只有苏玉还在那里劝说着他。 而叶明月一见着叶明齐这样,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针扎似的痛。 她赶忙的奔上前去,弯腰要扶叶明齐起来,又说着:「哥哥,你这样是要做什么?跪在这里,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为了莹儿,我还要什么脸面?」叶明齐抬起了头来。叶明月竟然看到他满面都是泪痕,「只要苏叔叔能答应将莹儿嫁给我,我就在这里跪死也没有关系。」 「哥哥,」叶明月忍不住的也落了泪,可口中却还是要骂着他,「你就是这样的跪到死,他们也不会心疼半分的。只有我和爹娘看了会心疼,你还不快起来,随我回去?即便是要丢人,那也回家丢去,不能在这里丢。」 说着便拉着他的胳膊,死命的想将他拽起来。但她的力气哪里有叶明齐的大?最后非但是没有将他给拉起来,自己反倒是一个不慎,双手脱了力,往后就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 一旁的苏玉见状,忙抢过来要扶她。 但叶明月正是气头上,一时也不去理会苏玉,反而是甩手不让他来扶,随后她又要去拉叶明齐。 「哥哥,快随我回家。你这样跪在这里算什么?旁人怎么看你?你自己的脸面不要了,连父母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叶明齐垂着头,没有做声。 叶明月又厉声的说着他:「旁人要是想给你的东西,不用你求,那自然也会给你。可是旁人不想给你的东西,你就是在这里跪死了,那旁人也不会给你,反而还会嫌你跪脏了他家的地。」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叶明齐终于是开了口,哽咽的说着,「可是圆圆,我这里痛啊,痛的难受啊。」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满面泪痕的望着叶明月。 叶明月心里也不好受。 叶明齐自小便是个性子倔强的。有一次做错了事,父亲恼怒极了,拿了竹鞭子打他。可即便是父亲硬生生的将那根竹鞭子抽断了,她也没见叶明齐流一滴眼泪。但现下他却是这样不顾形象的跪在这里。 叶明月叹了一口气。随后她便在叶明齐的身前单膝半跪了下来,伸手握着他的手,轻声的安抚着:「哥哥,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可是哥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你和莹姐姐,只能叹一句有缘无分了。你还是,还是忘了她吧。」 「可是怎么能忘得掉?」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当会叶明齐却是哭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我和莹儿,我和莹儿之间这十几年的情分,怎么能忘得掉?我们先前说好了的,要一辈子在一起,可是现下她怎能嫁给旁人?我不相信。我要见她。」 说到这里,他转身哀求着苏玉:「苏玉,看在我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这十几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让我去见一见莹儿?我就想,我就想见她一面。」 苏玉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轻微的打着颤。 叶明月一眼就瞥见了。 她晓得在苏家自来是苏文州说了算,旁人谁都不敢违逆他半句。想来定然已是苏文州放过了话,不让叶明齐见苏莹,所以苏玉才不敢让叶明齐进去,也不敢叫苏莹出来。 她与苏玉之间原也是有十几年的情分,可是这当会叶明月心中实在是恨透了苏文州和孙氏,所以她连带着连苏玉也恨上了。 于是她便轻哼一声,扭头对叶明齐说道:「哥,你不要求他。求他也没用的,他们苏家的人是不会让你见莹姐姐的。便是你在这里跪死了,他们也不会让你见莹姐姐的,你还是死心吧。」 原本苏文州确实是放了话,说绝对不能让叶明齐去见苏莹的,而苏玉也确实是不敢违逆苏文州的话,但是现下他听了叶明月这样生疏冷硬的话,只觉得有一把尖尖的刀子在死命的戳着他的心窝一般,痛的是那样的厉害。 当下他便走到叶明齐的面前,低哑着声音开口说道:「叶大哥,你稍等,我这就亲自去叫了莹儿出来见你。」 随后他转身大踏步的就要去后院。但是还没出门,却见苏莹身边的大丫鬟青竹忙忙的走了过来。 青竹进了厅,一见这里面的场景,她心里也唬的突突的乱跳。但她还是白着一张脸,尽职尽责的传着苏莹的话。 第52章 「姑娘说,让叶公子您不要再在这里闹了,快回去罢。姑娘是不会见您的。她说她已经和景川侯的嫡次子定了亲事,不日就要行大礼的了,怎么还好出来见您?且您这样一直闹下去,教旁人晓得了,可怎么样办呢?于您于她都是不好的。至于她和您之间,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有缘无分了。姑娘还说,希望您能找到一位如花美眷,和她安安乐乐的过完一辈子。至于姑娘她,她劝您还是忘了她吧。」 青竹这番话一传完,忙垂着头,缩在脖子,站在那里不敢再言语了。 而叶明齐却是猛然的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因着起的太猛了,身子踉跄了一下,险险欲倒。叶明月忙伸手想来扶他。 但叶明齐压根就没有理会她,反倒是直冲上前,站在青竹的面前,双目赤红一片,大声的质问着:「这不是你们姑娘说的话,是不是?这话是你们老爷和太太说的,特地的让你过来说给我听,好哄骗我相信,让我死了一颗心,现下转身就走,是不是?不行,我要去见莹儿。」 说罢,他伸手就要来拨开挡在门口的青竹,想往门外走,去后院找苏莹。 青竹只被他吓的往后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一张脸更是煞白一片,全无血色。 叶明月忙从后面赶过来拉住了他,大叫了一声:「哥哥。」 随后她拦在他面前,呵斥着:「哥哥,你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擅闯民宅?苏家的人都能叫了官差来直接锁你到衙门里去。若是这事闹大了,你的脸面和仕途还要不要了?父亲的脸面和仕途还要不要了?哥哥,你不能这样冲动啊。」 随后她拦在叶明齐的身边,问着青竹:「这话到底是不是你们姑娘说的?」 盛怒之下,语气自然凌厉。且这一刻她面上如罩寒霜,气势迫人。 青竹心中受到的惊吓较之前更甚,只让她现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一味的点头。 随后她又双手将手里拿着的一件物事递了过来,颤着声音就道:「这,这是姑娘让我还给,还给叶公子的。」 那是一只玉镯子,看得出来成色并不好,也许压根就值不了什么钱。 叶明月不明白青竹这是什么意思,正待要问,但她身后的叶明齐却是忽然上前,一把就从青竹的手中拿走了这只玉镯子。 随后叶明月就见着他捧着这玉镯子的双手在颤个不住。 「这,这真是她让你还给我的?」叶明齐抬起头问着青竹。但是这一刻他的眼中却没有泪水了,只是觉得心中冰凉一片。 这只玉镯子还是在泰州的时候,他和苏莹一块儿出去玩,在路边看到有小贩卖各样首饰,于是他便买了这只玉镯子送给苏莹。那时候两个人就约定了,这辈子不管怎样,定然都要在一起的。可是现下苏莹却让青竹将这只玉镯子还给他,那岂非是说,岂非是说…… 叶明齐不敢再想。他多希望这玉镯子并不是苏莹让青竹拿来还给自己的,可是他还是看到青竹点了点头,随即又听得她在说道:「姑娘说,这玉镯子她已是不能拿着了。她让您送给您往后的夫人。」 「往后的夫人,往后的夫人……」叶明齐口中喃喃的说着这几个字。随后他忽然貌似癫狂的大笑了起来,又劈手将手里拿着的玉镯子砸到了地上去。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声脆响,这玉镯子被砸了个粉碎不说,屋中水墨青砖地上到处都溅洒到了这玉镯子的碎片。 随后叶明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大踏步的出了门。 他可以为着苏莹不顾颜面的跪在地上求着苏文州和孙氏,他甚至可以为了苏莹抛弃他的仕途不要,只求两个人能相守一生。可现下她却是要主动的放弃他了,甚至担心他这样在这里一直闹下去会让景川侯府那里知道,于她亲事不利,这还能让他怎么办呢?总不能用绳子绑着她,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让她坚守当初两个人一起许下的誓言吧? 他还能怎么办呢?唯有转身出门,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头。 而叶明月见得他起身走了,连忙随后就要追上去。 「圆圆。」这时就听得苏玉赶过来大叫着,「圆圆。」 叶明月闻声回头。 但她秀气的眉眼之间此刻满是凛冽之意,说出来的话更是淬了冰一样,冷的吓人:「你还叫我做什么?」 苏玉立在原地,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的说道:「这,这些都是我父母的意思,我和莹儿也是身不由己,还希望你和叶大哥不要怪我们。」 「身不由己?你父母的意思?」叶明月闻言就冷笑一声,「刚刚你妹妹说的那几句话总不可能也是你父母的意思吧?她可是嫌着我哥哥在这里闹腾会阻碍了她的好姻缘,立逼着我哥哥走呢。再说了,你们是不是身不由己,这些是不是都是你父母的意思已经都不重要了,往后我们一家人和你们一家人是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便是路上不幸再遇见,那彼此之间也只是路人。」 第53章 说罢,她便转身,忙忙的追赶着叶明齐去了。 而苏玉则是立在原地,慢慢的红了一双眼圈。 他和叶明月之间,终究,终究还是形同路人了。 叶明齐回到家之后,面上看着实在是过于平静,这反倒叫叶贤嘉和薛氏一时都不敢说他什么了。次日他更是一脸神色如常的去翰林院应卯当值去了,面上再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薛氏觉得心中不安,就去和叶明月商议这事。叶明月就安抚着她:「娘,你和爹爹暂且都不要同哥哥说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事。等时日长了,这事淡化了,哥哥自然就好了。」 不过叶明月自己心中也晓得,这事哪里会那样容易就淡化了呢?但现下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也只能这样了。 但过得几日,叶贤嘉去找了叶明齐,父子两个关起门来也不晓得说了什么,随后就听得叶明齐压抑痛哭的声音。再后来,叶贤嘉开门出来,同薛氏和叶明月说是没事了,这事就这样的过去了。 又同薛氏说着,叶明齐已经同意和陈家长女的亲事了,让薛氏这两日就赶紧的备下大礼,找媒人去陈家提亲。 薛氏听完这话只觉得不可置信,随即她心中便越发的钦佩起叶贤嘉起来了。 叶明月心中却还是担心,就犹犹豫豫的问着叶贤嘉:「爹,你同哥哥说了什么?这样就让哥哥和程姑娘成亲,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而且说起来其实也对陈姑娘不公平。毕竟哥哥现下心中肯定只有苏莹一个人,便是同陈姑娘成亲了,又怎么会心里有她? 叶贤嘉沉默了片刻,随后才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有许多该承担的东西,哪里能什么都由得自己的性子来?等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来看现下的这事,便只是年少时的一场荒唐了,到那时他自然就会将这些事放下了。不然只是让他一味的这样一个人下去,便是过了十年,二十年,这些事他都是无法忘却的。」 叶明月闻言,便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到底还是对陈姑娘不公平的。 接下来薛氏按着叶贤嘉的吩咐,备了大礼,挑了个良辰吉日,遣了媒人上陈家去正式提亲。 陈夫人原就属意叶明齐,这当会见着叶家这样隆重的来提亲,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当下她便一口答应了,双方互换了叶明齐和陈佩兰的庚帖,又找人算了日子,约定年后正月初八行大礼。自此两家便以亲家相称。 等到叶明齐和陈佩兰的这事定了下来,已到了七月了。 七月流火,天气便慢慢的凉快了起来。而择选世宦名家之女入宫为公主、郡主侍读的事纷纷扰扰了一段时日之后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武安伯府这边,虽然叶明珠和叶明玉都符合要求,两个人的名字都递到了户部去,但最后中选的却只有叶明珠一个人。 林氏自然是喜上眉梢,虞氏却是臭着脸。至于蒋氏,她自然是高兴的。 她一开始就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叶明珠一个人的身上,甚至都不惜拿了自己的体己出来给叶明珠做衣裳,打首饰,又托人在各衙门里用银子上上下下的打点,临了终于是顺了她的意了。 稍后不久,叶明珠便入宫去为公主、郡主侍读了。虽然平日里一般儿的也会住在宫里,但如同官员一般,五日可以一休息,这日便可回家。遇到公主、郡主有假期的时候,她们也可以出宫回家休息。 满武安伯府里的下人说起这事,都是觉得甚是荣耀,甚至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腰杆子较以往挺直了不少。蒋氏更是觉得,他们武安伯府这就要再回到以往兴盛的时候了。于是一时蒋氏连带着对林氏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虞氏等人见了,如何会不羡慕的? 叶明月倒不怎么羡慕叶明珠。公主、郡主侍读也就是面上听着好听,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个高级书童罢了。平日里要小心翼翼的陪着公主和郡主玩耍便不说了,若是公主、郡主上学的时候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她们身份尊贵,夫子自然是不好责罚她们的,这时便只好由着侍读来受罚了。所以叶明月私心里以为,这陪读的活儿,其实真心不是一般的难做。 只是她没想到,她自己也会沦落为那侍读中的一员。 叶明珠入宫没两日,武安伯府忽然的就来了三位宫里的内监。 领头的是个年纪略大些的内监,姓杨,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小内监。 当时只把蒋氏等人给吓的,忙不迭的恭迎着这三人到花厅里用茶。随后一问,方才晓得他们是在太后身旁伺候的,今儿来是特地的找他们府里的五姑娘,接着她入宫觐见太后的。 蒋氏闻言心中大惊。 太后如何会识得叶明月?而且还特地的遣了内监来接她入宫? 但虽然她心中满是狐疑,也只能忙忙的让人找了叶明月过来。 第54章 叶明月心里也狐疑啊。她压根就没有见过太后,现下如何会来这一出?而且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心中惴惴不安的来见了那三名内监,杨内监打量了她一打量,随后便笑着问她:「你就是五姑娘?」 叶明月对着他屈膝行了礼,恭恭敬敬的回道:「承蒙公公垂问,小女正是。」 杨内监见她言语举止得体谦顺,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 「甚好。那就烦请五姑娘现下随杂家入宫罢。太后她老人家正在宫里等候着你呢。」 薛氏站立在一旁,听得说杨内监现下就要带了叶明月入宫,又不晓得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她心中不安,赶忙的上前来,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塞到了杨内监的手里,面上陪了笑意的说道:「这大老远的,烦劳杨公公跑这一趟了。些微小钱,就当是请杨公公喝茶了。」 薛氏出手向来大方,更何况是现下这样的情况。当下杨内监接了这只金元宝,心内也自欢喜,面上笑的满面春风:「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只是他口中这样说着,手里却将这只金元宝紧紧的握在了掌心里。 薛氏见状,心里反倒放心了些。 她最怕对方不肯收她这金元宝,到时想打探消息都不好打探的。而现下既然他收了,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杨内监也是个人精,他自然晓得薛氏给他这金元宝的原因。而现下他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那自然有些话是要透露一些的。于是当下他就笑道:「夫人只管放心。今儿太后要见五姑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薛氏心中微动,便又细问了两句。得知原来是前些日子明惠郡君入宫给太后请安,可巧当时德清公主也在旁,见着明惠郡君手里拿着的扇子,觉得上面的刺绣尤为的别致,便询问了一番。方才晓得这是武安伯府的五姑娘亲手绣的。德清公主原就对刺绣甚感兴趣,宫中已是请了数位绣艺极好的绣娘教着她了。当下见着明惠郡君手中扇面上的刺绣,德清公主真真是爱不释手。太后当时见了也爱,拿了明惠郡君手里的扇子过来细看,随后便说着要见一见那武安伯府的五姑娘,所以这才有了今儿杨内监来接叶明月入宫的这一出。 薛氏听了,方才一直砰砰乱跳的心这当会才终于安稳了一些。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毕竟叶明月可是没有进过宫的,更遑论见过太后那样位居高位的人了?于是当下她就对着杨内监屈膝行了个礼,诚恳的说着:「杨公公,我这女儿胆子小,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待会儿进宫见了太后,若是有什么礼数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您能在旁多周全周全。」 说罢,又递了一只金元宝过来。 杨内监只乐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他接过了金元宝拢在袖中,笑道:「夫人请放心。五姑娘瞧着就很伶俐的一个人,又有一手好绣活,太后她老人家见了,必然是很喜欢的。」 薛氏虽然听得他如此说,心中依然是不安,只拉了叶明月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 叶明月安抚了她两句,随后便随着李内监,带了黄鹂和翠柳,上了门外已经等候在那的马车。 身后蒋氏等人已是目瞪口呆的神情。 那日李明惠同着叶明月攀谈,说着叶明月刺绣好的时候,蒋氏也是听到了的。但那时她只是心中不屑的想着,刺绣好有什么用呢?又不是绣娘。但没想到,就因着这手刺绣的功夫,今儿连太后都特地的遣了内监来接叶明月入宫。 要知道他们武安伯府自打建府以来,可是没有谁有过这样的荣耀呢。 蒋氏和林氏等人这会心里真是如同打翻了陈年的醋坛子一般,酸味就是隔着十里远都能教人闻得出来。 叶明月跟着杨内监入了宫,只垂头跟在他身后走着,也并没有抬头打量着各处。 杨内监见着她这样四平八稳,处变不惊的模样,心中甚是赞赏。 毕竟只是个这样大的小姑娘,猛然的遇到这样的事,又是头一次进宫,难得竟然还能这般的镇定。 他一路引领着叶明月到了寿康宫。 当今太后原就是皇后出身,儿子登基为帝之后便尊她为太后,移居到了寿康宫。 正是七月中下旬的天气,寿康宫里的紫薇花开的正好。墙角又有几株木槿花,淡紫色的花朵在枝干上簇簇拥拥的开着,分外的妍丽。 叶明月随着杨内监进了寿康宫的东次间,迎面便闻到一股梨花清甜的香气。 她抬头极快的在屋内溜了一眼,但见临窗的金丝檀木描金螺钿木榻上正坐了一位不到六十岁的妇人,另一侧坐了两个少女,一个是李明惠,一个却是她不识得的。但观那少女衣饰华贵,李明惠对着她言语态度之间甚为的恭敬,想来不是个公主也是个郡主。 但随即她便又收回了目光,只低眉敛目温顺的站在那里。 第55章 这时眼角余光就见得李内监下跪行礼,口中又说着:「回太后,这位便是武安伯府的五姑娘了。」 叶明月便也盈盈下拜:「小女叶氏明月,恭请太后玉安。愿太后福寿安康。」 耳听得太后笑道:「这小姑娘的一张小嘴倒是很甜。」 又听得李内监在旁边提点着她,说旁边那位坐的是德清公主。于是叶明月便也对着德清公主行了礼,又对着明惠郡君也行了礼。 太后倒也慈祥,吩咐着李内监掇了只绣墩来,让叶明月坐。叶明月也并没有过多推辞,谢过了太后,随即便垂眉敛目的在绣墩上坐了。 这时候自然是少说话方才是最稳妥的。一切等着太后发问,她小心回答便是。 接下来便听得太后语气和善的问了她一些家常话,她一一的回答了。太后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心中也自满意,便笑着温和的问道:「明惠说她那两把扇子上的刺绣,一幅林椿的海棠图,一幅黄居寀的写生芍药蝴蝶图都是你绣的?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绣活竟然是这样的好,分明就是将原画作的神韵都给绣了出来。」 叶明月这时候自然是要谦虚几句,只说着自己绣艺不精,让太后见笑了之类的话。 太后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着梳着垂挂髻,髻上也不过簪了一支流苏珠钿和一朵珠花罢了,但生的眉如远翠,眼如水杏,且小小年纪就这般的谦逊,于是心中就越发的喜欢她了。 随后太后就又笑道:「今日唤你来,原是哀家想着让你绣一幅观音大士的画像,不晓得你可愿意?」 即便是心中再不愿意,可这当会也只能说愿意了。 于是叶明月忙起身自绣墩上站了起来,恭敬的回道:「能为太后效力,那是小女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小女自然愿意。」 太后闻言心中大喜,忙又让着她坐,不用拘束。 这时就见坐在炕桌另一侧的德清公主起身站了起来,坐到了太后的身旁来,两只手攀了她的胳膊,撒着娇:「皇祖母,孙女有件事想求您答应。」 当今皇帝膝下虽然有几位公主,但唯有这位德清公主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又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因着这几层关系,所以在宫中的一干公主中,太后最疼爱的便是这位德清公主了。 当下太后就笑着伸手指戳了一下德清公主的额头,问道:「可是你又看中我这宫里的什么了?」 以往德清公主看到太后宫里有什么好玩意儿了,就是会直接开口讨要的,太后也没有不答应的时候。现下她听得德清公主这样的和自己撒娇,只以为着她这又是看中了自己宫里的什么东西呢。 就见德清公主抿唇一笑,随即伸手指了指叶明月,笑道:「祖母,我想让这位叶姑娘做我的伴读,您看成不成?」 叶明月相叠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一紧。 她可是不想做什么伴读的。 太后此时也是抬头望了叶明月一眼,随后就问着:「怎么你没参选上侍读么?你是武安伯府嫡出的女儿,又是这样的人物相貌品行,但凡参选了,必然是会被选中的。」 叶明月就敛眉回道:「回太后,小女的年岁尚不满十四,不符合条件,所以便没有参加参选。」 太后了然的哦了一声,便扭头对德清公主笑道:「你看,叶姑娘年纪还小呢,压根就没有参选侍读。且你的侍读都已经是定了的,是越国公家的女儿,这当会怎能说不让她做你的侍读,换叶姑娘来呢?越国公家会怎么想这件事呢?」 话虽然如此说,德清公主却是不依,扭股儿糖似的只抱着太后的胳膊不撒手,一面又娇声软语的求着。 只是其他的事情上面太后答应也便罢了,这事却是没法子答应的。 太后心中自然是晓得这择选公主、郡主侍读背后的意思,现下这一来是她见叶明月年岁尚小,这二来,德清公主的伴读已是定了的,是越国公家的女儿。而之所以将这越国公家的女儿选为宫中唯一嫡出的德清公主的伴读,自然是因着他们都看中了这越国公家的女儿,想着要让她做皇子的正妃呢,所以这当会哪里能换了越国公家的女儿,让叶明月做德清公主的伴读呢?而这三来,若是说给德清公主配两个伴读,一个是越国公家的女儿,一个是叶明月,不说旁人心里怎么想,只说其他的公主和郡主都只有一个伴读,断没有德清公主有两个的道理。 只是现下这德清公主闹个不停,而太后又素来最疼她,不忍心拒绝她的意思,于是她想了想,便道:「方才皇祖母才说要让叶姑娘绣白衣观音大士的佛像呢,叶姑娘哪里还有空闲做你的伴读?不过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你是见着叶姑娘的绣艺好,所以想着要跟她学一学,是不是?这样罢,」 太后转而又对叶明月说着:「你若是得闲了,过个几日便进宫来同德清公主一起读读书,做做绣活,若是不得闲了,说一声,便也不用来罢。」 第56章 叶明月听了,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这样至少是较真正的伴读自由多了。 随后叶明月又坐在那里同太后和德清公主、明惠郡君闲话了一阵子,最后太后说乏了,要歇息了,便吩咐着李内监好生的送叶明月出宫门。 李明惠此时也站了起来,对着太后笑道:「这会子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给太后您请安罢。」 太后应了,吩咐着她:「改日一定要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最好把你母亲也叫了一块儿来。」 李明惠的母亲也出自太后一脉,论起来算得是太后的表侄女。 当下李明惠应了,随后便转身同叶明月一块儿出了正殿的大门。 德清公主还随后跟着追了出来,对着叶明月千叮咛万嘱咐的:「明儿你一定要进宫来给我伴读。我还想要你也绣两把扇子面儿给我呢。待会儿回去了我就找一找我喜欢的那些前人画作去,然后挑了两幅好的出来,等着你明儿过来给我绣。」 德清公主现年十三岁的年纪,髻挽双鬟,两边脸颊上婴儿肥尚未退却,瞧着十分的天真烂漫。 叶明月听了她这话,只心中暗暗的叫了一声苦。 她虽然喜欢刺绣,学的时候也极为的认真,但学会了之后也不是经常去绣什么,不过偶尔兴致来了绣一两个荷包或香囊,又或者是无聊的时候做些绣活来打发时间。不过今儿可就好了,先是太后娘娘吩咐着她绣一幅白衣观音大士图,现下这德清公主又要她绣两副扇面,他们祖孙俩这随意的说一说,对她而言就是多大的工作量了啊。 但叶明月自然是不敢推却的,非但如此,还得面上得了笑意的说好,还答应着:「明儿我必 然来给公主您伴读。」 德清公主闻言,这才转身欢天喜地的走了。 等到她走远了,李明惠就面带歉意的对叶明月笑了笑:「叶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因着我的缘故,给你添麻烦了。」 这若是其他的人,能被太后和公主看中,让她替她们做绣活,那得是多大的荣耀。但李明惠蕙质兰心,已是察觉到叶明月并非这样的人。 她非但不是这样攀龙附凤的人,只怕心中还会嫌着这事麻烦呢。 叶明月没想到李明惠会说这样的话。即便是她确实觉得这事麻烦到她了,但面上自然也是不敢说的。于是当下她忙笑道:「郡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倒要谢谢郡君呢,若非郡君,今儿我怎么能有幸进宫,还有幸见到了太后和德清公主呢?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 都是场面上客套的话,李明惠听了,便也不再说什么。随后两个人就在李内监的引领下一面朝着宫门的方向走,一面轻声的说一些话儿。 难得两个人都对画画很感兴趣,且对前人的画作都有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所以两个人这样一面说,一面走,很快的就到了午门那里。 不想午门广场上现下正有锦衣卫校尉在杖打犯有过失的大臣,噼里啪啦棍子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不断。旁边正负手站了一个人,穿了藏蓝色的箭袖曳撒,眉目冷峻。 叶明月一看清这个人的相貌,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又是沈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什么每次但凡她出个门,都能碰到这厮呢? 李明惠秉性柔弱,烟花炮仗的声音尚且都听不得,更何况是现下这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了。 她当即就吓的煞白了一张脸,转过了身去,不敢再看这样的画面。更是双手捂牢了自己的耳朵,也不敢再听这样棍子打在人身上沉闷的声音。 跟随着她的丫鬟烟翠见了,忙转身对李内监说着:「劳烦李内监去前面说一声,就说咱们郡君胆子小,见不得这样的画面。能不能让他们暂缓行刑,让我们郡君先过去?」 李明惠的父亲虽然暂且只是个郡王世子,并没有承袭郡王这个爵位,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且她的母亲是太后家族里的人,因着这个缘故,李明惠还是甚得太后喜爱的。 现下眼见得李明惠被吓成了这个样,她身边的大丫鬟又这样说了,李内监哪里敢不答应呢?于是他忙一路小跑着就赶了过去。 他想着,若是一般的锦衣卫校尉,凭着他好歹是太后宫里伺候的人,那这番人情他还是可以讨得来的。只是一见到沈钰站在那里,李内监的小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后悔自己不该接了这差事。 谁不晓得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呢?不说要动真刀子了,但凡只要他冷冷的一眼瞥过来,那目光就跟刀子似的,能在你身上割掉二两肉。而且沈钰这样的人,执法严明,这又是皇上交代下来要杖打的官员,他会为着明惠郡君暂停行刑才怪。 但谁叫自己刚刚嘴欠答应了烟翠说的话呢?当下他也就唯有哭丧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将方才烟翠说的那番话对沈钰说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看到沈钰冷冰冰的目光扫了过来。 第57章 无形的凌厉气势压顶而来,李内监的小腿肚子一时越发的颤的厉害了,然后他扑通一声就控制不住的跪了下去,预备接受沈钰的责罚。 但预想中的责罚却并没有来,相反的,他还见得沈钰的面色微变,随即就见他抬手,示意着旁边的校尉暂缓行刑。 与其同时,李内监又见他绕过自己,阔步的往前走去。 李内监心中大感诧异,忙扭头望了过去,就见着沈钰正是往李明惠那边而去。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背影修长挺拔,日光从上轻洒而下,五官轮廓更是俊美无比。 他在叶明月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垂眸望着她。 只是纵然是他面上肃色依旧,内心里却满满的都是紧张和懊恼,手心里也开始冒汗了。 怎么每次但凡遇到她的时候,都是让她看到自己凶狠的一面呢?这样到底还能不能好好的改善一下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了? 叶明月此时也正在抬眼看着沈钰。 与李明惠吓的煞白着一张脸转过身去相比,叶明月此时都可以说的上是神色如常。 没办法,在广觉寺那晚,她都亲眼看过这位煞神一刀将人给劈成了两半儿的血腥场面,又听过周泉和郑云那样调侃着说切口是否光滑的事,眼前的场面与那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至少只听到噼里啪啦棍子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一滴血迹都看不到。所以叶明月先前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的打量着被打那个人身上穿的官服是什么颜色,前胸后背的补子绣的是什么,好推测他是个几品的官员。 只是她没想到沈钰随后会走了过来。 现下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在她面前这么一站,立时就将日光给挡了个透透彻彻,在她的头顶和身上落下了一大片的阴影下来。 叶明月抬眼颇有些不悦的瞅了他一眼,随后才不情不愿的对他屈膝行礼,称呼了一声:「沈大人。」 沈钰现下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都是那日郑云说给他的那几条注意事项。 第一条就是,见着叶姑娘的时候一定要笑,一定要笑!这样一来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俊美有魅力,而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能让自己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善不少。 只是妈了个蛋的,沈钰觉得自己在叶明月面前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啊。 没办法。他一见到叶明月就紧张,紧张的手心里都在冒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在扑通扑通的狂跳个不住。 好不容易才勉力的压住了心中狂跳的那一颗心,沈钰望了望身后朱漆铜钉的宫门,忽然又沉了一张脸下来,皱着眉问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叶明月只诧异的望着他。 她到哪里关他什么事了?用得着他这样声色俱厉的过问吗? 但又不好不答,毕竟他的官位压在那里。 所以叶明月又不情不愿的说着:「太后唤了我过来觐见。」 沈钰的眉头越发的皱的紧了。 他待要细问,只是这周边有这样多的人都在看着。 于是他匆匆的撂下了一句:「你在前面等着我。」 随后他便转身回去,吩咐着周泉和郑云,让他们两个人看着校尉在这里行刑,将皇上吩咐下的板子都打完了,然后回去复命。 周泉和郑云都应了。随后沈钰一转头,见叶明月依然还站在那里,于是他便对着她微微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叶明月:…… 他这是唤狗呐? 而这时她又听得李明惠在旁边问着她:「你识得沈大人?」 「见过几次。」叶明月回道,「不过并不是很熟。」 李明惠笑着没有做声。 方才沈钰望着叶明月的目光既紧张又有爱慕,言语之间更是满满的关心,这沈钰分明就是心悦叶明月的,只不过叶明月现下并不自知罢了。 但李明惠觉得这样的事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当下她只是笑着同叶明月一道往前走,随后到了沈钰的身边,李明惠面上含了笑意的对着沈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沈大人,小女就先走了。还劳烦你将叶姑娘送回家。」 李明惠的曾祖父原就为亲王,而沈钰的祖母则是皇家公主,所以两个人算起来也是亲戚,平日里也是见过的。 当下沈钰觉得这李明惠甚为的知趣,虽然面上是官场的面瘫冷漠脸,但好歹也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明惠对此也不以为意。她带了丫鬟,转身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对着叶明月抿唇笑了一笑,随即便放下了车帘子,吩咐着侍卫赶车。 叶明月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的不自在,于是她也转身对着沈钰开口作辞。 第58章 李明惠先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沈钰送她回去的,但她哪里敢让沈钰送她回去呢?还是自己带了黄鹂和翠柳一块儿回去的好。 只是作辞的话说了出去,沈钰却没有答应,反而是说着:「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说罢,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明月,直接将她原本准备好的那句,我没有话同你说的这句说辞给望的噎回了肚子里去。 叶明月只好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叶明月就同着沈钰坐在了旁边一座酒楼的雅间里。 说起来也是巧,这酒楼就是上次叶明月来找苏玉,一下车就看到沈钰站在门口当门神的那个酒楼。 小伙计上了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又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糕点。 沈钰犹且担心叶明月不喜欢吃这些,问着:「你喜欢吃什么糕点?告诉我,我让他们立时就做了出来。」 叶明月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我不喜欢吃糕点。」 「那你喜欢吃什么?」沈钰却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的继续追问着,「都告诉我,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做。」 郑云说的第二条,一定要问清楚叶姑娘喜欢些什么,然后投其所好,日日的给她送她喜欢的那些东西,那这样时日长了,叶姑娘哪怕就是一颗石头心,那也能让您给捂暖了。 叶明月:…… 她总觉得现在的沈钰有点怪怪的,让她觉得十分的别扭。 最后她忍无可忍之下,声音就大了些,直接说道:「沈大人,你先前说有话要同我说,请问是什么话?麻烦您赶快的说,我这还要回家呢。」 沈钰闻言,抬手有些不安的摸了摸鼻子。 这话该叫他怎么说呢? 脑子里想了想郑云那日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一定要让叶姑娘知道你其实并不凶残。哪怕就是你真的凶残了,那在叶姑娘的面前也万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吓跑了她,想再追回来就难了。 于是沈钰琢磨了一下措辞,末了就抬头望着叶明月,很诚恳的说道:「叶姑娘,那日对你砸白果子的事,还有那夜广觉寺眼见你被人挟持没救你的事,还有那日宁远侯府拿着芦苇梗指着你脖颈子的事,还有那日在田庄里,害你被苍鹰吓到了的事,我都觉得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先前不说还没有察觉到,可这当会一说了出来,沈钰才猛然发觉,自己和叶明月这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好像他要么就是让叶明月受了伤,要么就是让她受了惊,总之就是没有正常见面的时候,难怪叶明月心中会怕他,见到他就会转身就躲。 想到这里,沈钰的语气一时就越发的诚恳了:「叶姑娘,我向你担保,这样的事,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了下来。 叶明月只惊悚着一张脸望着沈钰,手中的雕漆扇柄都快要被自己给硬生生的捏断了。 其实沈钰的这番道歉都可以说得上是低声下气了。但是任凭是何人,头先几次见面的时候都是被那样凶残的对待,猛然的到现下就转变成了这样的画风,谁会相信?谁敢相信? 沈钰竟然在对她道歉?而且还请求着她的原谅?而且还同她担保,往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叶明月用见鬼似的表情望着沈钰,嗫喏着一双唇,片刻之后她方才问了出来:「沈大人,你今日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忘了吃药?」 沈钰虽然并不晓得吃药这个梗,但他为人聪明,脑子稍微的转了一转就明白了叶明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要是周泉和郑云敢这么说他,他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就抡过去,但叶明月这样说…… 「我并没有病。」他反而是更诚恳的说着,「我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叶姑娘,我希望你往后再也不要怕我。」 叶明月沉默了。 她越发的觉得沈钰不对劲了。 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在乎旁人怕不怕他?只怕倒都希望着旁人怕他呢。毕竟他现下做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那原就是皇帝用来震慑朝臣的一把刀。 但是这把刀现下这样表情诚恳,语气温和的同她说着这样的话。 叶明月想了想,最后还是抬了头,同样语气很诚恳的问着沈钰:「沈大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同我说这样的话?」 你这样,让我很不安啊。甚至是觉得毛骨悚然啊。所以拜托您还是给个明白话吧,这样就算是我死那也是个明白鬼啊。 沈钰现下脑子里还在反复的回想着那日郑云对他说的那些注意事项,然后他猛然的就听到了叶明月的这句问话,便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望了过去。 少女容色清丽妍媚,一双盈盈水瞳,望着人的时候,仿似就能将人的魂魄给勾去了一般。 第59章 沈钰当下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心口一热,什么理智都给忘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想郑云那日说的注意事项。 「叶姑娘,」他望着叶明月,猛然就起身站了起来,双掌紧紧的按在桌面上,脱口而出,「我心悦你。」 叶明月目瞪口呆,满面震惊的望着他。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颤如颠筛,饱含恐惧。 沈钰这当会觉得自己已经豁出去了,所以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明月,又大声的说了一句:「叶姑娘,我喜欢上你了。所以你也要喜欢我,必须得喜欢我。」 叶明月一个没坐稳,只听得哐当一声,她整个人连同椅子往后就倒了下去。 「然后呢?」郑云正笑的趴在桌子上,一面还不忘问着沈钰接下来的事,「叶姑娘有没有答应说也喜欢你?」 沈钰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叶明月如何会答应?她当时只吓的神色大变,仿似比那夜在广觉寺中被人挟持了还要更加害怕一样。 「然后她转身就夺门跑了。」 沈钰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挫败,神情更是懊恼不已。 郑云闻言只笑的直打跌。片刻之后,他方才一面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一面说道:「哎哟,大人,您这可不成啊。」 沈钰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这样是不成的,不然他现下怎么会来找郑云,将这样丢脸的事说给他听?无非是希望郑云能给他想些法子出来。谁晓得这厮听了这事之后就只这样一直笑。 「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沈钰的声音骤冷,让人听了,只觉得心口陡然发凉。 郑云不敢再笑了,连连的点头,意思是自己笑够了。 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还用手捶着桌子。 什么时候见过沈钰有这样挫败的时候啊?不成,这次非得笑个够本才行。 沈钰终于是被他笑的恼羞成怒了。一抬眼见手边长案上有一方坚硬的砚台,于是他便伸手抄起了这方砚台,望着郑云那边就精准的扔了过去。 郑云闪身避过,同时回手一捞,准确无误的将砚台捞在了手里,顺手又放回了远处,随后他才一面笑,一面说着:「大人,拿出你的威武霸气来啊。你想想那时你在两军阵前,扯弓放箭,一箭将对方的敌旗射倒,何等的耀武扬威,引人侧目,千军万马之前更是淡定自若,手拿红缨梨花枪,拍马入敌阵,一枪将对方敌将当胸给刺了个对穿的豪气霸道,与这些相比,区区一个小姑娘算得什么?难不成她比一座城池还难攻略不成?」 沈钰没有做声。 那怎么能一样呢?战场征伐,攻略城池,那从来都是单方面的,胜了便胜了,但于叶明月而言,他喜欢她,却希望她能同样的回应他,喜欢他。 他不要单方面的感情,所以他必须让叶明月也喜欢上他。 沈钰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叶明月一路心神不属的回到武安伯府之后,发现薛氏正站在东小院的院门前,焦急不安的翘首等着她回来。 一见到她回来,薛氏赶忙的冲上前来,问着她入宫之后的事,又问着太后唤了她过去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在宫里可有受到什么委屈? 叶明月暂且将脑子里关于沈钰的那些纷纷乱乱的事压了下去,转而同薛氏说着宫里发生的事。 听得说太后和德清公主只是想让叶明月绣白衣观音大士和扇面,薛氏放心不少,嘱咐着她要好生的绣。后又听得说让叶明月得了空闲就入宫给德清公主做伴读的事,薛氏却又开始担心起来。 于是她又嘱咐着叶明月:「便是你入宫去给德清公主做伴读了,也凡事不要出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就好。」 她心中始终还是在想着这伴读其实是给皇子选妃的事。 叶明月笑着应了,又笑着安抚着她:「我见太后的那意思,也未必是想要我真的给德清公主做伴读,不过是德清公主在旁边闹的厉害,她没法子才答应的。且我要给她绣白衣观音大士,忙着呢,哪里有空闲经常入宫?不过是德清公主嘱咐了,头先两日我先进宫去走一遭儿,后面我只说我要给太后绣佛像,不去,德清公主想来也不会怪我。」 薛氏听了,这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 这时又见得蒋氏身边的丫鬟春兰走了过来,说着:「老太太请五姑娘到钟翠堂那里去呢,她有要紧的话要问您。」 以往这些丫鬟过来传话,从来都是说老太太叫谁过去,这次倒是难得的用了个请字了。 叶明月心中了然,这是蒋氏见着太后遣了人来接她进宫觐见,心中多少就忌惮了她一些,所以这言语之中自然就较往日客气了许多。 当下叶明月便同着薛氏一块儿去了钟翠堂。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钟翠堂白石甬路两旁的松柏依然苍翠,不过里面的丫鬟现下见着薛氏和叶明月倒都要较以往客气了许多。 有小丫鬟在前面恭敬的打起了帘子,叶明月一进去,就见着蒋氏正坐在正面的花梨木描金罗汉床上。旁边一溜玫瑰椅中坐了林氏和虞氏。 叶明月和薛氏对着蒋氏行了礼,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来蒋氏言语态度之间对着她们较往日客气了不少。 「坐。」蒋氏抬手让她们母女两个在椅中坐了,又吩咐着小丫鬟给她们上茶。 一时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端了茶上来,叶明月接了过来,低头慢慢的喝着茶。 她心中自然晓得蒋氏唤她过来是想做什么,但蒋氏不问,她是绝不会主动的将那些话告诉蒋氏的。 而蒋氏原本也是不大拉得下脸来问叶明月宫里的事。 自打二房回府,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二房的人没什么好颜色。年前腊八那日回来便好一通为难他们也便罢了,后来又有了钱夫子的那事,叶明月更是被她罚去祠堂跪了一晚上。再后来宁远侯府的事,因着叶明月抢了叶明珠的风头,蒋氏回来没少给叶明月甩脸子看。及至前些时候叶明珠被选中为公主伴读,入了宫,蒋氏在家中的气焰就越发的嚣张了起来,只说叶明珠定然是会做王妃的,言语行动之间哪里还将二房一干人放在眼里了? 但现下叶明月却是被太后遣了人来接进了宫里去,这样荣耀的事,武安伯府以往可是没有谁有过的。而且叶明月进了宫之后,太后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蒋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但她没想到这个死丫头竟然是这样的沉得住气,这当会只是眉目不动的坐在椅中悠闲的喝着茶,一些儿要说的意思都没有。 蒋氏只觉得心里猫爪挠似的难受,最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咳了一声,随后就问道:「太后唤你进宫,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什么,」叶明月放下了手里的盖碗,抬头笑吟吟的望着蒋氏,「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与我闲话了一些家常而已。」 蒋氏差些儿就没被叶明月的这句回答给硬生生的呕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太后她老人家压根就不晓得你是什么人,这猛然的叫了你进宫,难不成只是为着跟你闲话一些家常?你当我傻呢?这样的话我也信? 蒋氏的面上一时就极其的不好看。这时就听得虞氏在一旁笑道:「咱们的月姐儿现下可真是越发的出息了,竟是连太后都遣了人来接你入宫,可是比二姑娘风光多了。传了出去,咱们武安伯府里的人可都要跟着你沾光不少呢。」 早先对于叶明珠被选中为公主侍读,叶明玉却落选了的事,虞氏一直心中耿耿于怀,这当会她就赶着说了这样的话出来,为的也是想气一气蒋氏和林氏。 蒋氏背地里拿了体己出来为着叶明珠做的那些事,虞氏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些日子她就一直在埋怨着,难不成只有大房的那个是从她蒋氏的肠子里爬出来的,自家的那个就是捡来的? 自打会试之后,叶贤和就将自己的名字递上了吏部,闹腾着要参加吏部大挑。虞氏自然是不想掺和他那破事,老早就放了话出来,说但凡叶贤和胆敢去外地做那绿豆芝麻粒大,一辈子没个指望的小官小吏,她是绝不会带了儿女同他一起去任上的。只是话是这样说了,她却是转身又找着蒋氏和林氏要银子来了。 当年武安伯府里可是花了一大笔的银子给叶贤嘉在锦衣卫谋了个差事,而现下叶贤和要参加吏部大挑了,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怎么就不该也拿了一笔银子出来上下打点,给叶贤和谋个好差事呢? 但一来武安伯府早就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二来林氏觉得,这武安伯府迟早是他们大房的,现下虞氏过来闹腾着要银子,可不就是相当于是要她的银子?她怎么会给?于是妯娌两个大吵了一架,随后就将这事一直闹腾到了蒋氏那里去。 蒋氏也头痛,可是有什么法子?横竖她也变不出银子来。就算是自己有一些体己,可叶贤和那样的不争气,这会儿又非要去外地做那样没有前途的小官小吏,何必要拿了体己出来填那个无底洞?所以蒋氏就只说没银子了,让虞氏不要再闹腾了。 虞氏却也是个性子烈的。她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就坐在钟翠堂的地上撒泼,然后又拍掌大哭,只说他们三房就是捡来的了?就不姓叶的了?凭嘛蒋氏一筐芝麻就全都倒到了大房的那个坑里去,他三房就这样一星半点都沾不到好处了?到后来虞氏就闹腾着要分家,最后硬生生的把从不管内宅事的老太爷都给闹腾了过来。 老太爷见着她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撒泼样儿,当时只气的嘴角的胡子直抖,大声的呵斥了她数遍,让她起来,要丢人回房丢去,不要在这里让下人看笑话。但虞氏打定了主意,今儿不捞到银子她就不罢休。左右叶贤和她是指望不上的了,也就唯有多多的捞些银子在手中方才是正理。所以她压根就不理会老太爷,只依旧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哭闹着,说要回娘家去,找旁人评评这个理。 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说起来这事上也确实是亏欠了三房,于是最后老太爷只气的对着蒋氏大吼:「给她一个庄子,由着她卖了,去给老三打点。」 于是虞氏顺利的捞到了一个庄子在手上。当然她自然是没有卖,于她而言,她只当叶贤和是死了,她只要捞了银子庄子在手,下半辈子指靠着自己的儿子就好了。 随后不久,吏部的调令就下来了,叶贤和被选中为了凉州教谕。虞氏没有跟他去,也勒令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准随他去,最后只有吴姨娘带着叶明蓉随着叶贤和一道儿去了凉州。 而因着这事,林氏心里恨透了虞氏。因着她觉得那个庄子原是她的,可是现下却被虞氏这样撒泼的给要了去。而虞氏见着林氏的时候眼里也满是火,因着她那日去找林氏要银子的时候,林氏可是干脆利落的只有两个字,没钱。 于是大房和三房就这么正式的决裂了开来。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好无赖》卷一 作者:安妍 02、《夫君好无赖》卷二 作者:安妍 03、《夫君好无赖》卷三 作者:安妍 04、《夫君好无赖》卷四 作者:安妍 05、《夫君好无赖》卷五 作者:安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