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美人的奢望》 序言 【野天鹅颠覆版~ 绿光】 “你知道野天鹅这个童话故事吗?”编问。 “当然,这个故事还是我颇爱的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内容应该是……” 从前从前一个国王娶了一个后母皇后,后母皇后视前妻所生的王子公主为眼中钉,于是下咒让十一个王子变成天鹅,白天必须不断地飞翔,唯有晚上才能够停歇,而公主为了拯救自己的哥哥们,相信仙女告知的方式,用从墓地找来麻织成披甲,好让变成天鹅的哥哥们穿上,恢复人形,但必须一句话都不说出口,否则会害死哥哥们。 在这期间,公主和另一国国王相遇了,因为她无法开口说话,导致误解不断累积,在公主即将遭到火焚之际,她还是编织着麻披甲,直到她的天鹅哥哥们到来,她一件件地抛上天,为哥哥们破除魔咒,自己终旅沉冤得雪。 “可是如果我是公主的话,毕竟要手织十一件麻披甲就已经够困难,而且在这段期间,还必须保持沉默,忍受被误解,那有多苦,对呗? 没有毅力和勇气,要怎么坚持到底? 话说回来,为啥提到“野天鹅”? 呵呵,因为这是今年香港书展的主题书,很荣幸今年又可以和其他两位大大一起合写。 先来聊聊童话吧。相信童话应该是很多人都看过才对,自然很清楚童话最后梦幻又唯美的幸福结局。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每个童话故事都那么美丽,仔细想想的话,很多桥段确实是充满血腥暴力的。 而,这次的香港书展主题画,是从童话发想,以黑色来颠覆。 话说回来,喜欢归喜欢,要以“野天鹅”来发想,加上颠覆的主轴,原谅我才疏学浅,真的认为不是很好发挥。 所以,只能想办法,以贴近童话的几个主轴来进行,把重点摆在女主角的乐观和毅力。 记得拿到大纲时,我左看右看,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要放在古代,会比较好发挥,但基于主题套书应该有的一致性,只能跟阿编争取改成古代稿。 没想到,讨论过后,阿编点头了,因为徐姊说ok,这下子,我可乐了,脑袋里马上出现很多画面,迫不及待地拟着大纲。 其实,每年我都很期待可以参与主题套书,因为阿编们每次丢出来的简略大纲都很有趣,可以让人不断地脑力激荡,尤其发杺的源头很有意思的时候,激迸出的火花就会特别灿烂。 而通常,童话故事总是结束在公主与王子结婚之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我这一对大爷美人配对,则是在婚后才开始出现问题。 算是小小的颠覆之一吧。 我写得很快乐,希望看倌们会喜欢啦~ 第一章 【第一章】 篷顶交错玄黄两色流苏的马车,在天水城城西的巷弄里平稳驶着,最后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爷儿,到了。”负责驾马车的范姜家总管姚望,噙笑的娃娃脸让人看不出他已届而立之年。 马车内,被唤爷儿的男人缓缓掀帘下车。 他穿着月牙白交领锦袍,衬托得高大颀长的身形不过分魁梧,却也不像时下文人那般文弱。他长发束环,扬眉抬眼之间显得霸气,唇角微勾时,笑意狂放不羁,让五官更显立体夺目。 姚望走到宅前,还没开口说什么,门房已哈腰上前领着两人入内。 宅院里,有天然溪流穿掠,溪面上,衔桥搭亭,蜿蜒九曲,直通主屋。 桥上、亭内,甚至是在溪边廊下,皆有不少姑娘家失神地瞅着男人俊美如神只般的身影,然而他却像是早习惯了他人的注目,视若无睹地经过,走向主屋。 今天是宅院主人陆九渊的六十大寿,晌午过后,宾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与范姜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 “魁爷。” 范姜魁犹如一个发光体,一出现在主屋大厅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朝他走来。 范姜魁见状,只能无奈地寒暄应付,“怎么没瞧见陆大师?” 称呼陆九渊为大师,是因为陆九渊曾经是宫廷乐师,老人家告老还乡后,专门教导一些名门闺秀和附近孩童演奏各式丝竹,是以今天陆宅里的姑娘不少,该全是陆九渊的学生。 而他之所以与陆九渊结缘,则是因为他姥姥极喜爱陆九渊吹奏的青笛,每逢范姜家一月一次的家宴,总会缴请陆九渊前去一趟吹奏,所以这会陆九渊六十大寿,姥姥才会要他备礼前来。 “听说有人送了陆大师一把极为罕见的琴,陆大师此刻正在内堂赏琴,一时半刻是不会出来的。”有人回答他。 “哦?”范姜魁微扬起眉。 陆九涉为人厚道谦恭,所以官商关系向来不差,今天大寿,送礼的人自然是不少。他不想等,可是姥姥的命令他又不能违逆,但眼见又有不少人朝自个儿走来,猜想又是为了生意,于是-- “姚望,挡一下。”他淡声道,随即起身离开。 “爷儿,没问题,交给我。” 范姜魁从左侧的门离去,瞥见姑娘们大胆又羞涩的注目,微笑相应,就见众女娇羞得掩嘴又捂胸口,像是难以承载他散发出的无穷魅力。 他快步顺着长廊,朝后院而去。 没见到陆九渊,亲手把礼送到,他是走不了了,只能挑个安静的地方,让昨晚和帐册挑灯夜战的自己好生休息。 如他猜想,宾客大抵都在前院,后院显得冷清,不会有人扰他,他走到傍溪的垂柳下,倚着柳树闭目养神。 范姜家为天水城首富,他身为范姜家的当家,自然成了众人青睐的焦点,然而,有时实在让他觉得烦闷。 生意场合交际应酬不可避免,但今天他不过是来送份礼,没兴趣和人打交道,只想讨份安静。 四月的风微凉带煦地吹拂,教他舒服地勾起唇,突地一阵清亮的哭声传来,教他猛地张眼。 那哭声像是孩童在哭闹,令他不禁皱眉,朝声音来源瞪去,只见溪的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三个孩童,在抢着一支竹笛。 他微恼,正想离开时,一位姑娘从右侧走到三个孩童之中,看举动像是要安抚他们。 距离不算太远,但因为他们站在长廊外,廊柱挡住他的视线,而他也无心理睬,只想赶紧离开。 当他一站起身,懒懒地回视对岸一眼,便见那位姑娘微弯着腰,一双小手捂着脸。 这动作教他微愕,这是怎么着,难不成她被闹哭了?她不是来安抚那三个孩童的吗? 不过,瞧那三个孩童一身锦衣,必定出自名门,脾性骄蛮,不容易被安抚,但……也不致安抚人不成反倒被弄哭吧? 他正疑惑着,却见那姑娘将捂脸的小手打开,做了个鬼脸,三个孩童见状不禁放声笑着,然后她重复着动作,每当捂着脸的手再打开,总是不同的鬼脸,极尽扮丑的鬼脸,逗得他也想笑了。 直到三个孩童全被逗得笑逐颜开,她才停住动作,不再扮丑的脸轻漾着柔情似水的笑,点亮那张纪世容颜。 范姜魁蓦地怔住了,一颗心狠狠地震韵着。 那姑娘有张妩媚的娇颜,不妖不艳,带着恬静高雅的气质,那琉璃般的水眸笑眯着,像是筛落人间的月华,静谧地在黑暗中展露风华。 他移不开眼,定定盯着那双柔煦的晶亮,直到那双眼的主人像是察觉有人注视,偏过头来,与他对上。 四目交接的当下,他不自觉地向前,像是多么渴望靠近她一样。 就见她怯生生地朝他微颔首,拉着三个孩童羞涩地转身离去。 “姑娘,姑娘!”范姜魁呼喊出声,想追上她,但不远处自家总管已经跑来。 “爷儿,陆大师出来见客了,爷儿要不要将老太君准备的礼先鈊出?”注意到他难得慌张的神情,姚望疑惑地问:“爷儿,发生什么事了?” “到前头去!”他喊着,已经拔腿绕过他。 越过后,到这后院的小屋,他一定可以再见到她,对不?再不然,只要到主屋,她也必然会在那里,对不? 他拜访过陆九渊数回,知道陆宅里有几口人,他确定她并非陆宅的人,那么必定是上门祝贺的宾客,想知道她是谁,届时就能问清楚。 然而,这天他在陆宅待到曲终人散,却没再见到那姑娘。 莫名的,他的心怅然若失,像是遗失了什么还来不及得到的珍宝。 盛夏的季节,炎热却烧不进天水城里的任何角落。 只因天水城里有千百条溪流河川纵横,河上架桥雕饰精美,河岸垂柳浓绿成荫,再野烈的热风进了城,全都化为一抹清馨宁。 就连此刻高朋满座的悦来酒楼也感觉不到一丝酷热。 樊家新开张的酒楼,占地极广,有三条溪穿掠前院的三栋楼,由东往西,楼名为千水楼、水鸟阁、千雾水树,三栋楼高七层,相衔合抱,过了前院是中庭,三栋楼后皆有大片的石板广场,搭上彩楼,等着开戏,而楼与楼之间的溪流上则搭桥盖亭,光是一条溪上就横盖了数座桥亭,桥亭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远。 桥亭则是采用出云王朝最新颖的建筑设计,亭的四面可以拉出隐藏式的木卷门为墙,而二楼则有宽敞的开放露台。 此刻-- “姚望,把木卷门拉上。”坐在某座桥亭里的范姜魁沉声道。 “是。”向来视主子为天的姚望,二话不说地动作。 “慢、慢、慢。”坐在范姜魁对面的樊入羲,手持摺扇轻挥着,再看向范姜魁。“今儿个天气这么热,把木卷门拉上做什么?” “我要试试这新款设计,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般好。”范姜魁一记眼神,姚望已经走到亭柱边。 “慢。”樊入羲再阻止。“你是怎么着?没瞧见咱们的左右桥亭上有不少姑娘家不住地朝咱们抛媚眼?” 木卷门要是拉上,热一点还无所谓,看不见美人才教人捶心肝好不好。 “就是瞧见了,才要隔绝。”范姜魁似笑非笑地道:“我和樊老板的喜好不同,对那种主动又大胆的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 樊入羲才不在意他的调侃,眼角余光瞥见隔壁有姑娘搔首弄姿,不禁回以炽热的眼神,教姑娘们娇羞地发出惊呼,然而,造福了右方的姑娘们,也不能忘记左边的,所以他同样送了一记火热的眼神过去。 盯着忙碌散发他男人魅力的好友,范姜魁没劲地起身离座,姚望立刻忠心耿耿地跟上。 “欸,你要去哪?”樊入羲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让你方便,找些看顺眼的姑娘聊聊。”范姜魁话中带刺。 “姑娘家都是宝,每个都嘛很顺眼,而且你知道我很公平的,给予她们的甜头都是公平的,绝对不会偏心。”随他走在杨柳岸,樊入羲忍不住看了眼溪面自己的倒影,微眯起眼,发现自己真的帅得好可怕,难怪那些姑娘一见到他就哇哇叫,真是罪过。 “你要不要干脆跳进去?”真受够了他自恋的德性。 要不是他樊家的悦来酒楼开张,他才不想来。 范姜魁的产业遍布出云和邻国,他常常往来奔波,一得闲就只想要好生歇息,不想理睬那堆出身名门,却偏不懂何谓羞耻的姑娘们。 第二章 “欸,你这是怎么着?认识我这么久了,我这么一点毛病,你还习惯不了?”樊入羲叹气,如玉白面却勾着笑,一双花眼直瞅着他。“怎么,找不到你那位姑娘,真教你这般心烦意乱?” 他和范姜魁相识多年,两人可是天水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域里的姑娘只要见着他们两个不会哇哇叫的,若不是眼睛有问题,那肯定是哑巴。 范姜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有人说自己是城里的包打听,结果,三个月过去了,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那天在陆宅里巧遇的姑娘,至今依旧教他念念不忘。 就连在梦里,他都能瞧见她那恬静如月般的身影,看似蒙眬,却又那么顽强地占据他的心房不走。 可惜,当时他问过陆家的人,却没人知道她是谁。 “欸,我说魁爷,话不是这么说的。”樊入羲不禁苦着脸,猛摇着摺扇,“你说,那姑娘梳着双髻,可城里很多姑娘都梳这种髻,你又说那姑娘穿着鹅黄色交领襦裙,还罩了件绣银边的对襟短帔,可这颜色款式满街都是啊!” 提供那什么鬼线索,要他怎么找?! 范姜魁不由得眯眼瞪他。“我说了她的长相!” “是呀,你形容她有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眸,像是琉璃般,还说她生得一张绝世容颜,有着柔的高雅气质,像月光般的柔美存在……”话落,他很正经地看着好友。“其实你是在找我的碴吧,你看见的是河中仙是花中妖?这天底下有这种姑娘?” “她……”范姜魁不禁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用文字形容那姑娘给他的震憾。 也许真如好友所说,他瞧见的非人而是妖吧,要不都三个月了,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跟在后头的姚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说你呀,怎么才见了一眼,就对那位姑娘如此念念不忘,你该不是爱上人家了吧?”樊入羲笑得很贼。 “爱?”范姜魁忍不住失笑。“光是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就代表爱?” “你自己说,你何时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了?”樊入羲没好气地横睨他一眼。“朱家的婉儿,你瞧也不瞧,胡家的花颖,你只会躲,昨天跟你介绍过的,隔天你就全忘光了,可那姑娘你不过见过一面,就惦记到现在。” “那是因为她特别。”至少他没瞧过那种姑娘。 “多特别?她有三只眼睛、六条腿?”樊入羲发噱。“我再问你,你在找她,那找到她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我……”范姜魁被问倒了。 他还真没想过找到她之后要做什么,只是心底有一抹强烈的渴望,教他迫切地想再见她一面,想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那就是冲动嘛,为什么会冲动?那就是一见钟情了嘛!”樊入羲觉得好友是当局者迷,于是细细分析给他听。 “你相信一见钟情?”他哼了声。 一见钟情?他以为那是爱作梦的少女才会说的词。 “为什么不信,我爹跟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啊。”樊入羲摇头晃脑地说:“听说,他们初次见面有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当晚两人就……所以就有了我,然后就成亲了。” “……原来如此。”范姜魁笑了。 不想将商场那一套带进生活里,他向来不与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建立私人的交情,入羲是唯一的特例,他们能够成为莫逆之交,除了入羲本身直来直往的个性,让他觉得交往没有负担外,另一个原因是入羲拥有一对让他羡慕的爹娘。 入羲的爹,和入羲是同个性子,而入羲的娘则颇具女中豪杰的气势,将他爹吃得死死的,是一对恩爱而有趣的夫妻,也是一对开明而慈爱的父母。 在他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双双病故,偌大的范姜府里,陪伴他的只有姥姥和下人,姥姥虽然疼他,但也待他十分严厉,只因他是范姜家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他不曾享受过天伦之乐的滋味,也就份外羡慕入羲。 “要是你真爱上那位姑娘,等找到她,就赶紧定下吧,老太君会很开心的。”樊入羲语重心长地道。 范姜魁微扬起眉。姥姥会开心?可不是?姥姥一直在替他物色对象,明示暗示全让他给打太极打回去,因为他还不想成亲,不想连一处独处的幽静都被人给瓜分去。 不过,若是那位姑娘的话…… 突地,一阵清脆的笛声像直入云霄般嘹亮,教他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千鸟阁后方的石板广场上。 广场上搭着彩楼,彩楼上正有几个姑娘在合奏乐曲,他懒懒望去,俊魅的瞳眸突地一亮-- “……入羲,那吹笛的姑娘是谁?” 在彩楼上演奏的乐器有数种,但他只听得见笛声。 那笛声清脆,徐如淙淙流水,疾如暴雨骤发,继而轻扬慢飘,如天上慵懒云朵,正随风流动,教周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那吹笛的姑娘,清透小脸上嵌着绝美的五官,柳眉黛浓,杏眼噙媚,微眯时又风情无限,而吸引住他的,是她那双笑眼。 姑娘家的笑脸俏皮淘气,妩媚勾魂,各具风华,但是像她这般,拥有一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她呀……”樊入羲看着他,发觉他的目光有所不同,心里一个打突,忙问:“不会是她吧!” “就是她。”他哑声道。 他寻寻觅觅三个月没下落的姑娘,没想到这会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要吧……”樊入羲不禁哀哀叫。 范姜魁横睨他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哪家的千金,难不成我配不上她?” 虽说范姜家五代以来,始终和官字构不上边,但却是打破了富不过三代迷咒的京城首富,旗下产业包括了铁矿的开挖和冶炼,还有船宫、马车、作坊等等,尽管家中无人任官职,但却因为生意的关系和不少朝中重臣交好,甚至想将女儿嫁他。 “不,她的身份是比不上公主也比不上官家千金,但却是你没有办法得到的姑娘。”樊入羲再叹口气,要他悬崖勒马。 也难怪范姜魁会在陆宅遇到她,毕竟她也是陆大师的学生,适逢师傅六十大寿,就算她平时足不出户,都由陆大师上文府教导,然而那一天,她总是要到陆宅拜寿的。 只能说缘分就是这么古怪,不该系上的,偏就那么造化弄人地兜在一块。 范姜魁扬起浓眉看他。“她到底是谁?” “她是--” 樊入羲话未完,广场上响起阵阵掌声,范姜魁横眼看去,见众女已经一曲奏毕,袅袅婷婷起身,而他眼中只看到那抹倩影,她噙笑瞅着每个人,那眸色毫不惧生,态度落落大方。 那模样,与他初见她时相差甚远,不再是如月般的朦胧柔美,而是艳盛如阳,强烈而无法忽视的存在。 像把野火熊熊烧入他的心底,照亮他深埋而不自知的渴望。 “她的身份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樊入羲指向那姑娘几步外的地方。 范姜魁睇去,竟瞧见在商场上向来与他王不见王的文世涛。 那个总是戴着单边眼罩,没有表情的男人,此刻竟噙着宠溺的笑,仿佛眸底只看得见那姑娘,再也容不下其他。 然后,那姑娘就在他的眼前,挽着文世涛离去,亲昵的举动令他错愕。 “文世涛什么时候成亲了?”他微恼道。 “啧,你又不是长年在外,会不知世涛成亲了没有?”樊入羲叹气。 其实,他很可怜的,因为他不只是范姜魁的好友,亦是文世涛的知已,偏偏这两人因为某些原因交恶,导致他这个和事佬夹在中间好生为难。 “那她是……” “她是世涛的妹妹,执秀。” “秀儿,累吗?”文世涛带着妹妹来到其中一座桥亭休憩,避开人潮。 “不累。”文执秀笑眯了杏眸。“大哥,我竹笛吹得可好?” “很好。” “真的?” “你知道,大哥从来不骗你,况且有陆大师的调教,你会差到哪去?”他笑说着,一边替她斟上一杯茶。“喝点茶,瞧你流汗了。” “谢谢大哥。”她笑嘻嘻的,身后的贴身丫鬟随即向前替她拭汗。“静宁,不用了,我有手绢,这点小事我自个儿来。” “你要是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让我做,那就让爷儿把我给辞了吧。”静宁垂下手,面无表情地道。 第三章 “胡说什么?”文执秀可怜兮兮地扁起嘴,把脸凑向她。“来吧,你喜欢擦就给你擦。” 她哪里舍得让大哥把静宁辞退。 静宁可是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像是姊姊般存在的人,她不能想像没有她在身旁的日子。 “对,我可是很爱擦的,小姐千万别连这么点小事都跟我抢。”静宁轻柔地点上她饱满的额,瞧她总是苍白的脸微漾着红晕,不禁轻勾着笑意。 “你呀,我现在身子好多了,别再当我是病秧子了。”她不依地睇着她。 “前两天又是谁半夜发烧?”静宁淡声道,动作慢条斯理,就连说话也是不疾不徐,不见慵懒,倒有几分强硬,不知情的人瞧见,肯定搞不清楚谁是主子谁是丫鬟。 文执秀闻言,可怜兮兮地垂下脸。“我不是故意的。” “这种事能故意吗?”静宁抬起她的脸,再慢声道。 她眉淡眼细,清雅的脸庞不笑时显得太冷清,然勾笑时却又带着些许淘气。 文执秀拉拉她的衣袖。“辛苦你了,静宁。” 她的身子骨不比寻常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烧,甚至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人就昏厥了,正因为如此,她身边必须有人随侍。 而照顾这样的她是份很辛劳的差事。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爷儿。” “大哥,辛苦你了。”她看向兄长。 文世涛不语,只是静静地瞅着她,没被眼罩覆住的深邃瞳眸里有着无限的愧疚。 像是察觉什么,她又赶忙道:“不过大哥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谁要你是我大哥呢?”她说着,撒娇地偎向他。 文世涛闻言,不禁笑眯了眼,还未开口,便听到有人喊着-- “世涛。” 文世涛抬眼望去,瞧见了樊入羲,也瞧见了他身后的范姜魁,顿时眉头一攒。 “樊大哥。”文执秀回头笑喊。 “执秀,你刚刚那首曲子吹得真好。”樊入羲一见到她,一双桃花眼被笑意给点缀得熠熠生亮。 “真的吗?” “樊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五年前我刚学笛子时,明明吹得很烂,你还说我吹得很好。”她很不客气地指出罪证。 这一回她可是在众人都点头稳赞后,才肯应樊大哥的邀请到酒楼与人合奏。 “……”樊入羲不禁叹气。唉,做人真的不简单,想要圆滑一点都不行。 “这位是?”文执秀看向他身后的人,没来由的,心头一震,漏跳了一拍。 那人长相出众,慵懒黑眸像是会勾魂似的直瞅着她,唇角噙着一抹笑,强势的姿态给人压迫感,但唇角的笑却像是破开浓云的灿光,教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悸动。 感觉似曾相识,可一时之间,她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她很少出门,能遇见的人也不多……她会是在哪里见过他? 而他又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不放? “呃……世浔,范姜你是认识的。”樊入羲脸上的笑有点僵。 “你带他过来做什么?”文世涛的嗓音冷到骨子里。 文执秀不解地看着兄长冷漠的表情。 “看看天色,差不多要掌灯了,所以我想咱们不如就合坐一桌用膳,你看怎么样?”樊入羲边说边飙冷汗。 依他对世涛的了解,说到这边已是极限了,他的意图也交代得很清楚了,要是世涛立刻起身走人,他也不会太意外。 “不用,我们该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文世涛真的站起来了,樊入羲见状赶忙阻止,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不要这样嘛,不过是一道吃顿饭,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今天是我的酒楼开张,不管怎样,你总是要给我一点面子嘛。” “我不跟范姜家的人吃饭。”文世涛冷着脸,瞧也不瞧范姜魁一眼。 “世涛,那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又何必……” “不只是因为如此。”文世涛冷声打断他的同时,移步走到妹妹面前。“秀儿,我们回去吧。” 他行事向来低调,与他人没有太多私交,唯有入羲让他觉得可以深交,因为他知道入羲待人热情没心眼,所以他很放心让他在文府走动,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种待遇。 “大哥,我们不是才刚来吗?”文执秀看着他,脸上漾着吊诡的红。 她的心跳得好快,因为那男人一直盯着她,就算大哥和樊大哥交谈时,他也没移开眼,那目光热切得像是火炬,烧得她浑身发烫。 “不是说好了就来一会?” “可是……”她不禁偷觑着他身后的男人,与对方四目交接的瞬间,脸上的热意不禁飙升。 以往,她总觉得大哥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算是面如冠玉的樊大哥都比不上大哥,可是这男人……那么强烈的存在感,狠狠地抓住她的目光,让她很心慌,她应该要听大哥的话赶紧回家,避开这男人。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到外头,要这么早回家,好可惜。 “瞧,你又发烧了,对不?”文世涛发现她脸上不自然的红。 “没有,只是天气热。” “不成,咱们走。”他牵起妹妹的手,回头看向好友。“入羲,执秀身子不适,我们必须回去了。” “既然这样的话,明天再过来一趟吧,明儿个酒楼开始演出百戏,一朝到采菱节为止,多带执秀到外头走走,要不天天窝在家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他忙道。 文世涛攒起眉想回绝,却被妹妹抢先道。 “好,我和大哥一定会前来。” “秀儿。”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不赞同。 “哥哥,你答应我的。”她可怜兮兮地扁起嘴。 这可是她向大哥求来的二十岁生辰愿望,好不容易能到外头走动,她可不想只有这短暂的几个时辰。 她想要看百戏,想要参加从没看过的采菱节,还有很多很多想见识的事。她明明就住在京城,可她却很少踏出家门,从来不知道京城的繁荣到底是怎样的景象。 她想要证明,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到足以在外头走动。 “好吧,我们明日再过来。”终究不忍心让她的心愿落空,文世涛答允之后,便带着她离去。 始终没开口的范姜魁紧盯着她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呼,终于搞定。”抹去额上冷汗,樊入羲瞪着好友。“范姜,先说好,你可别跟我说一套做一套,到时候要是伤害到执秀,别说世涛不放过你,就连我都不会原谅你。” “放心。”他低喃着。 她早已走远,然而那抹清雅的香气似乎还在他鼻息之间。方才四目交接时,她羞涩别开眼的模样,教他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奈何文世涛这程咬金偏偏挡在中间,碍眼极了。 “你确定自己真有心要消弭文家和范姜家的世仇?”再确定一次,免得被骗还得背黑锅,那他就赔大了。 “那老掉牙的事有什么好记的?本来就该放下的,不是吗?”这是拿来扣入羲帮他的说法,但也是他的想法。 长久以来,他总是听从姥姥的教诲不与文家来往,如今他却后悔极了。 正因为不曾和文家来往,他才会连文世涛有个绝色妹子都不知道。 那个单纯的姑娘,害羞娇俏的模样像是烙在他的心底,她的笑感染了他,让他唇角的笑意卸不了。 “可你不觉得很难?”他指的是世涛的态度,强硬得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再难,也不是没有机会。” 为免节外生枝,他把姚望先赶回府,就怕有什么不必要的耳语传入姥姥耳里。 “也对啦,你爱上了执秀,为了她,当然愿意一笑泯恩仇。” “爱?”他微眯起眼。 这是爱吗?他无法确定,只知道他的内心有如荒漠旱地,如今见着她,解了几分渴,但不足以满足,他还想再见到她,直到内心的渴完全解除为止。 回文府的路上,马车厢里,文执秀不住地看向兄长。 “秀儿,干嘛这样看着我?” “大哥心情不好?” “没有。” “回得太快了,肯定有。”她索性坐在他身旁,把脸枕在他肩上。“是不是樊大哥的朋友惹你不快?” “不是。”他的大掌轻抚上她的额。 “大哥,我真的没有发烧。”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文世涛直瞅着她,思忖着既没发烧,那么她脸上的红晕又是所为何来? “大哥……樊大哥那个朋友你也认识?”她试探性地问。 第四章 文世涛眸色微黯,严肃地看着她。“秀儿,下次再遇见他,避开。” “为什么?” “因为他是范姜魁。” “范姜鬼?”她低喃着他的名字,仿佛他那狂放不羁的笑脸就在面前,教她心头微颤着,却也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怪名字……但她可没忘了兄长的严肃警告,不禁问:“范姜鬼是谁?他……对大哥做了什么吗?” 她可以感觉到大哥厌恶他,因为才在桥亭里,大哥连正眼瞧他都没有。 文世涛笑着,不纠正她错误的念法,浅吟着,“不关他的事,也不关大哥的事,而是--” 【第二章】 二十年前,文家还只是小小的商户,专门经营家具买卖,那个时候的范姜家却已是京城首富。 两家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一个文家的男人爱上了范姜家的姑娘,却因为门户之见,范姜家的长辈硬是从中阻挠两人在一起,后来男的只好带着女的私奔。 结果,私奔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听说范姜家的姑娘竟无故死去,而文家的男人至今下落不明。 但就只是听说。 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范姜家姑娘的遗体。 可是不管怎样,两家的梁子是确定结下了。 范姜家企图封锁文家的钱路,百般阻挠,而文家则是奋力杀出血路,搞得双方仇恨更深。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家的人丁竟一个个莫名死去,文家剩下文世涛兄妹,范姜家更只有范姜魁这株独苗,身为两家各自的继承人,文世涛和范姜魁都被灌输打败对方的观念。 这恩怨一直持续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就算文家自从文世涛接掌当家的位置,事业扶摇直上,早不再是当年的小商户,而是拥有不少分号的钱庄老板,两家的仇恨依旧存在,并未因为文家的发迹而有所改变。 “静宁,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悦来酒楼中庭的石板广场上,搭起的自彩楼今日开始戏班、杂耍团轮番上台表演,一会是踩高跷,一会是舞火球,还有傀儡戏,让应邀而来的宾客莫不看得开怀。 身在其中的文执秀,仍想着昨儿个听兄长道出的陈年往事,完全没了看戏的心情,尽管她之前非常憧憬,如今却因为有心事而感到索然无味。 “你觉得这些仇恨会有放下的一天吗?”她再问。 “小姐,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事?”静宁看着她。“放不放得下,对两家而言并不重要,由竟彼此对立已久,早从初期的针锋相对演变为今日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曾互相掣肘。” “可是……”说到一半,她突地垂下小脸。 “小姐?”静宁蹲在她的身旁。 “静宁,大哥讨厌他们,所以他们也会讨厌我们,对不?”她抬眼问。 “也许吧。” 得到这个答案,文执秀心头有股莫名的失落,感觉手里才刚抓着什么,但随即碎成泡沫,从指缝中流逝。 如果可以,她想认识他,可是大哥说不可以…… “文姑娘。” “范姜公子请留步。” 静宁蓦地起身,文执秀察觉古怪,才回头看去,视线立刻被霸道的占据。 他一如记忆中迷人,一身玄色绣银边的交领衫,腰间束着革带,衬出他颀长俊挺的身影,光是站在原地,就轻易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范姜公子,这儿还有位子,坐吧。”霎时,姑娘们开始骚动,大胆的争相邀请他到身旁入座。 “不,到我这儿坐,我这儿可是贵宾席呢。” “魁哥哥,这儿。” 这道杀出的嗓音让范姜魁略微移动了眼。 文执秀顺着他的视线,瞧见几个位子外,有位姑娘向他招手,而他只是勾笑颔首,并没有移动,反倒是直勾勾地看着她问:“文姑娘旁边的位子能坐吗?” 文执秀怔了下,不懂他为什么要特地问自己。 他应该要讨厌她的,因为她是文家的女儿啊……而且大哥也交代,一见到他就要避开。 想了下,她优雅起身。 范姜魁微扬浓眉,以为她起身等他入座,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竟转身就走。 这举动教他愣住。 当然,不只是他,所有在场的姑娘都目睹这一幕,气恼文执秀竟高傲到这种地步。 范姜魁的青睐是她们盼也盼不来,如今却被人弃若敝屉,要她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决定放下成见,联手给文执秀一点教训。 至于范姜魁,压根没察觉周围暗潮汹涌着,心神仿佛还定在她离去的那一刻,而后他徐缓勾笑。 “有意思。”他玩味道。 文执秀比他想像的还有趣,分明是文世涛对她说了什么,她才有这个反应……确实是个单纯的姑娘,压根不懂圆滑手段和做表面工夫,有趣极了。 “魁哥哥,人都走了,你还要不要看戏?”安玉缇不满地走到他身旁。 她和范姜魁是青梅竹马,因为两家为世交的关系,正是近来范姜老太君极力想和孙子撮合的对象。 “你看吧,我还有事。”话落,他随即离去。 想甩开他?那也得要他答允才成。 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怎的,走离石板广场后,文执秀感到头昏眼花,身形踉跄了下,一手提着灯笼的静宁赶忙向前搀扶她。 “小姐?”看到溪旁刚好有供人歇脚的石椅,她搀着她到石椅上坐下,打量着她的气色,忖了下,道:“小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爷儿过来。” 他们一道过来酒楼,可爷儿在大厅里遇见几个钱庄的大客户,只好由她先陪着小姐到广场看戏,谁知道会遇上那冤家?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她打起精神,但笑容有些虚弱。 “都怪范姜魁,何必在后头穷追不舍?”静宁恼道。 她们一路从石板广场走向大厅,她料想范姜魁必会追来,旅是带着小姐走上一段便转进小径,果见范姜魁从后头追来,而后她们沿着小径走,匆匆忙忙的像有什么在后头追着,也难怪小姐身子承受不住。 “不怪他,是我自个儿身子不好。”她淡道。 “小姐?”像是察觉了什么,可静宁一时之间还抓不住头绪。 “没事,你去找大哥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可是……”明明是自己提的议,可要丢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又教她犹豫了。“要是那人又追来的话……” “怎么,他会吃我吗?”她不禁低笑。“大不了我不理他,他自说自话久了,也会觉得无趣走开,总不致伤害我,对不?这附近可都有人在的。” 静宁看向四周,已是掌灯时分,溪流边到处悬上灯笼,通明如昼,中庭这一带的客人也不少……就算不怕范姜魁,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醉客骚扰。 “去吧,要快。”看出她的迟疑,文执秀直接催促。 “好吧,小姐拿着灯笼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看她的气色不佳,静宁把灯笼搁在她脚边,赶紧朝前奔去。 文执秀见她跑远,笑容瞬时一敛,紧抿着唇,粉拳紧握,像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 其实,她的身子毛病奇多,偶发的痛楚来得莫名,也总教她难捱,可她不想让身边的人太过为她担忧。 所以在兄长和贴身丫鬟面前,就算再痛,她总努力微笑着逞强。 可是此刻…… “欸,这不是文家千金吗?” 看见脚前有阴影走近,文执秀抬眼,瞧见是几位陌生的姑娘,她不禁疑惑皱眉。“请问……有什么事?”她忍着不适,有礼地问着。 她并不认识她们,更不知道要怎么与她们攀谈。 从小,文府就是她的一切,大哥和静宁就是她的亲人,她没有朋友,不知道要如何与家人以外的人亲近。 “别怕,咱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和你亲近。”其中一位笑吟吟地道,就在她身旁坐下。 文执秀有些意外会听到这种答案。“亲近?” “对呀,不知道你有没有瞧见,那头的莲池开得正盛呢,而且已是掌灯时分,这时候去,刚好可以瞧见睡莲闭合的一刻。” “是吗?”她双眼一亮。 之前便听樊大哥提过,他这儿有来自邻国的数种莲花,要她记得去瞧瞧,结果她却忘了。 “对呀,而且莲池旁就有座观景楼,咱们一道去瞧瞧好不?”坐在她身旁的姑娘亲昵地挽着她的手。 文执秀直睇着她,这感觉好新鲜,静宁不会这样挽着她,大哥更不可能……而这种感觉,就是朋友吗? 第五章 “怎么了?这样瞧着我?”那姑娘被她瞧得有些心虚。 “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崔凝儿,你可以叫我凝儿就好。”那姑娘很明显是随意取了个假名。 “凝儿,不好意思,我正在等我大哥,所以你们去赏莲就好。”她笑道。 她虽然想赏莲,但不想和大哥错过,而且她身子不太舒服,不想走动。 “那有什么关系,叫我的丫鬟去通报一声不就好了?”那姑娘执意将她拉起,其他几位更是将她团团团住,分明是赶鸭子上架。 “可是……” “走吧,待会你的丫鬟就会到莲池那找你。”她假意向丫鬟交代,便伙同其他几个人将她拉走。 待一伙人走远,追着范姜魁而来的安玉缇才从暗处走出来,想了下,往大厅走去。 酒楼大厅,以珠帘为界,隔开数席雅座,范姜魁一双黑眸如鹰隼般精锐,扫过珠帘后的人,然而没找到想找的人,反倒是被其他人逮住。 “魁爷,听说你今天也来了,可咱们却苦等不到你,立廥终于找到你了。” 范姜魁懒懒看了对方一眼。“要谈生意,改日再约。”好不容易要人缠着文世涛,好让文执秀落单的,此刻他急着找人,懒得理睬。 “魁爷不觉得择期不如撞日?”那男人笑得和气生财,硬将他拦下。“我听说絮阳县的那批铁矿纯度极佳,大抵是朝廷要的,但总不可能全数卖给朝廷,就不知道魁爷打算要预留多少?” 他冷笑了声。“赵爷,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他年纪虽轻,但在商场上行走却已有十几个年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谈生意向来看心情,惹得他不快,再高的利润他也不要,反正他家底厚,又有一颗经商的头脑,还怕没生意可做吗? 被唤赵爷的男人赶忙退了一步。“是是是,是我的错,只是瞧魁爷像在找人,方便告诉我,我派人替魁爷找找?” “可不是,咱们也可以要下人去帮忙找。”后头几个男人也应和着。 不为什么,就只为让范姜魁留下一点印象。 谁都知道范姜魁是口恩怨分明的人,有恩肯定是三倍奉还,有仇的话自然是整到对方无力反击为止。如今卖给他一点人情,就盼日后多点合作机会。 “不用。”摆了摆手,他快步离开。 蓄意低调的事要真让这些人搅和进来,还不传到文世涛耳里? 如此一来,凯不是白费他要那么多人去牵制住文世涛? 放眼扫过大厅,确定没有文执秀的身影,他不禁低笑。曾几何时,他竟会为了一个姑娘费尽心思,甚至让人看出他的意图……难不成他这是心动了?不纯粹只是一份兴味? 忖着,余光瞥见大厅侧门有人快步跑进,他横眼睇去,是文执秀的贴身丫鬟,但怎么只有她,她家小姐呢? 意外之余,他缓步跟上往大厅深处跑去的静宁,瞧她就停在一面珠帘外,一会便见文世涛走了出来。 再走近一点,便听那丫鬟压低嗓音道:“爷儿,小姐身子不适,在溪边石椅上等爷儿过去。” 他瞧见文世涛神色遽变,三两句话打发了几位客户,随即离去。 范姜魁立刻尾随在后,然而,才走出大厅,便见安玉缇从对面走来。“魁哥哥!” “玉缇,我正忙着。” “我这不就在帮你。”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她有长眼,看得出魁哥哥在瞎忙什么,刚好她心情不错,就帮他一把。 “喔?” 文执秀觉得很狐疑,不过是一会儿工夫,为什么人愈来愈少? 刚才,几位姑娘说要带她到后院莲池旁的观景楼赏莲。因为溪水从前院一路穿流到后院时溪面渐宽,所以不再搭桥亭,而是沿着溪畔盖起一栋栋三楼高的观景楼。 坐在二楼的高度,看着一朵朵沉睡的莲,尽管天色已暗,但溪畔的灯火衬得视野相当好,可每当她回头时,总觉得屋里的人变少了,眼下,就只剩下身边这位名叫崔凝儿的姑娘。 “崔姑娘,我……” “文小姐,我要去出一会。”那姑娘抢先道。 “你、我……”见她起身,文执秀也跟着起身。“我也得走了,我的丫鬟说不定正找不到我。” “不不不,你要在这里待着,否则要是你走了,她刚好来了怎么办?” 文执秀一听觉得有道理,只好看着她走了,自己又坐下等着贴身丫鬟。 而观景楼外-- “你怎么耗了这么久?” 几位姑娘等得有些不耐烦,一见“崔凝儿”出来,不禁劈头就问。 没有先回答她们的问题,她反手关上了门,再拿出早就预备好的麻绳,将门把给绑上,要教文执秀出不来。 “哼,你们懂什么?我这是要安抚她,要不教她太早发现被关在里头,不就不好玩了?”她这才得意扬扬的说着。“谁要她目中无人,魁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敢摆谱,我就把她关在这里,等到她吓得屁滚尿流再放她出来。” 这里位在酒楼的最北角,人潮最少,尤其眼下正是用膳时刻,上门的客人大都聚集在前院和中庭,把她关在这里,就算她大声嚷着,也没人会来救她。 “不过,她要是不理魁爷,咱们才有机会,不是吗?”有位姑娘问着。 “你傻啦?魁爷不过是尝鲜罢了,咱们要机会难不成还要靠她施舍?”啐了声,她一转身,不慎撞上自家丫鬟提的灯笼,灯笼掉落在地,差点烧到她的脚。 “小姐,对不起!”丫鬟惊慌道。 “你这臭丫头是故意要整我的是不是?回去有得你瞧!”                                                                                       “崔凝儿”气呼呼地往前走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上,却没有人发现掉落在地的灯笼火苗未熄,沿着地上的枯叶,一路延烧向观景楼的门板。 至于还在里头等待的文执秀,开始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的莲,当她一等再等,始终没有人再踏进这栋观景楼时,她不禁犹豫自己要不要离开。 就在这时,她闻到一股焦味,忍不住疑惑地回过身,想了下,缓缓地下了楼,却见正对楼梯的一楼门板正染着吊诡的红。 她愣住,直到热浪席卷噬人的杀意逼近,她才认清自己的处境--观景楼失火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再走回二楼,二楼四面皆有窗子,一面有露台,正对着溪水,是她刚才待的地方,其余三面窗,皆面向通往观景楼的小径,她放眼看去,竟不见有半个人在附近走动。 “怎么会这样?”她低喃着。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分,为什么莲池边都没有人?明明方才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的,怎么转眼全都不见了? 文执秀懊恼地趴在窗台上,她不该乱跑的,不该傻傻跟着人走的。 如今想来,那几位姑娘根本不是真心邀她赏莲,但为何要这样害她?她曾经做了什么伤害她们吗?可她跟她们根本是素未谍面,哪会产生过节? 不,现在再想那些都于是无补了。 重要的是,她一定要逃出这里,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要是她真发生不测,文家就只剩下大哥一个人了,他不知道又会怎样地胡思乱想,怎么折磨自己…… 想起兄长,她不禁紧握粉拳,回头看向有露台的那面窗。 露台下是莲池,要是从那里跃下,总还有一线生机,虽说她不懂得泅技,但总比待在这里火烧死的好。 想着,她缓步走向那扇窗,没瞧见外头,范姜魁正疾步奔来,朝她大喊着,“文执秀!” 他瞧见了她,一路拔高声音喊着,但她却是置若罔闻,离开窗息,背对着她。 “魁哥哥,火越来越大!”跟着跑来的安玉缇一颗心提得老高。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喊得那么大声,就怕文执秀还没注意到,傻傻地下了楼。 可,她离开了窗边,他站在底下,根本瞧不见她走到哪去。 “我去找人来!”安玉缇当机立断,转头就跑。 范姜魁瞪着那扇已烧得近毁的门,一楼都已陷入火海。 火很旺,在风势的助长下,直往二楼扑去,这火势已经是难以消灭,就算玉缇找了人来,怕也救不了人。 第六章 眼前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由他冲上楼去救她。 可这么做,并非没有风险…… 脑袋还在犹豫,但待他回过神时,人已在火海里,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姑娘这般奋不顾身,然而这瞬间,他只在乎她是否能够安好! “文执秀!”他大喊着,火海里却份外黑暗,浓烟密布让人看不清,他只能呼唤她,想从她的回应找到方向。 然而,他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舍弃早已半毁的楼梯,他踪身跃上二楼,“文执秀!” 他眯起眼,感觉喉头鼻间被浓烟呛得发痛,却还是不停地呼喊她的名字,一个转身,瞧见她在面东的窗子,状似要爬过露台,他不假思索地冲向前,一把将她抱下。 被突来的力道擒住,下一刻,她的背撞在厚实的胸膛上,文执秀惊呼出口。 “文执秀!”他喊着,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是我,别怕。” 文执秀怔怔地看着他,疑惑地瞧向他身后。“你……怎么上来的?着火了……” “先别提那些,咱们赶快离开这里。”他将她打横抱起,她又是一阵惊呼。“别怕,抓着我。” 文执秀一脸迟疑,不知道要抓哪里。 和他靠得这么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好羞人,她的脸发烫得可怕,这也教她意会,原来她的脸发烫是因为羞涩…… 心慌意乱间,突见他腾出一,拉着她将双手勾上他的颈项。 “这、这样于礼不合。”掌心底下是他高热的体温,让她更不知所措了。 就算是大哥,她也很少这么靠近过,尤其这个男人这么陌生。 “危难之际,不用讲礼吧。”他嗤之以鼻,一边走往面向小径的那扇窗。 “你要做什么?”她瞪大眼,猜测他的意图。 “楼下已经着火了,咱们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当然是跳窗逃生了,要不然呢? “为什么不跳那扇窗,那边底下是莲池,比较不会受伤。”她急声道。 这些观景楼做挑高设计,从二楼往下跃,高度很吓人,她可是努力很久才说服自己的。 “不成,你的身子骨那么弱,要是跃下莲池染上风寒,那就糟了。”他听入羲提过,她是因为身子不好才甚少踏出文府。“往这儿走,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事。” “真的吗?”她看向窗外,瞥见远处,兄长和贴身丫鬟正朝这儿奉来,后头还有不少人跟上。 “交给我,抱紧一点就没事了。”他享受着这短暂的软玉温香抱满怀。“你要是怕,把脸埋在我的胸膛前,一会儿就下楼了。” 看着他,她连耳根子都羞红了。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她低声喃着。 一楼已经着火,他分明是从那儿上楼的,可火势那么大,为什么他要为她冒这么大的危险? 文家和范姜家不是水火不容的世仇吗?为何他还要救她? “为什么呢?”他沉吟着,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寻思片刻,他垂眼瞅着她。“谁要你让我这么放不下?” 她是文家的女儿,身子骨又差,就商人的功利心态,他知道不该招惹她,偏偏一知道她身体不好,他非但没有降低对她的渴望,反倒更加挂念着她……他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的失常,一时半刻也不想追究原由。 “我?”瞅着他熠亮的双眸,她的心被狠狠扯动着,下一刻,听他大喊、-- “走了!” 她感觉自己被紧拥着,身子急速下坠,得出声尖叫,直到两人安称地落到地面。 “秀儿!”文世涛飞奔而来。 “小姐!” 文执秀吓得脸色苍白,抬眼,对上那双放肆不羁的眸,感觉自己还在继续坠落…… 眼前一片漆黑,在意识昏沉之际,浮现在她脑海的是,如果这片黑暗与他共存,那么陷入黑暗也是幸福。 悦来酒楼的后院观景楼失火一事,让樊入羲大动肝火,誓言追查到底,一天不到,便查出事情始本,尽管那几个千金再三解释纯粹想吓吓文执秀,并无伤人意图,不过樊入羲还是将几人移送官府,即便他很清楚,凭着她们的身份,此案最终不了了之,但总得给她们一点教训。 毕竟人命关天,虽然执秀毫发未伤,但要是范姜没有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执秀因为受到惊吓,如今还躺在床榻上呢。 “世涛,我真是对不起你,我……”坐在文执秀的绣房里,樊入羲的俊脸皱成一团,愧疚至极。 “不关你的事。”文世涛淡声道,眼角余光瞥向站在他身后的范姜魁。“为什么他也来了?” “别这样,好歹执秀的命也是他救的。”樊入羲试着打圆场。“他担心执秀的身子,所以陪我一道过来关心。” “跟他说,不用。”文世涛瞧也不瞧来人一眼。 “不用我的关心,那么我可以讨份人情?”范姜魁懒声道,看向挡在内室前的屏风。 屏风是实木摆饰,他自然看不见里头的文执秀,但她总听得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的到来吧。 “我代舍妹谢谢你。”文世涛咬牙道。 要对仇视的人道声谢,那还真不是普通的艰难。 范姜魁耸耸肩。“我救的又不是你,要说谢还轮不到你。” “舍妹身子不佳,还在休憩,不要打扰她。”直视着他,文世涛在他的眼里看见走裸裸的企图,不禁拢紧眉头。 “她身子真这么糟?”范姜魁微拧起浓眉。“要不要我请宫中的御医替她诊治?” 他没有想到她的身体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只因为那日的折腾,就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天,教他万般心疼。 “不劳魁爷。” 面对他的软钉子,范姜魁不痛不痒,迳自坐在他面前,再问:“她的身体不太好,可有要大夫好生调养?” “魁爷未免关注太多。” “关注多,是因为……” “因为范姜救了人,总希望被救的人可以安好嘛。”樊入羲赶紧切入,就怕两个人唇枪舌战到最后变成真的出手,那就糟了。 文世涛不禁眯眼瞪他,就连范姜魁也不满被打断,凉凉看着他。 樊入羲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心虚地咳了两声。“既然执秀还在休息,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推着范姜魁要往外走。 “大哥……” 正当范姜魁被推到门边时,瞥见文执秀从屏风后走出。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檀发垂披,小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脸色是苍白了点,但至少人已可以下床走动,教他安心不少。 “秀儿,怎么起来了?”文世涛赶忙起身挡住她,不让任何男人以眼神轻薄她。 “我……”她说到一半,双眼对上站在门边的范姜魁,有些傻气地眨了眨眼,再瞧,他还是站在那儿,她呆愣一会,蓦地清醒,转身冲回内室床上,拉起拉子把自己盖住。 天啊!他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里?! “秀儿。”文世涛仕到床畔,轻拍着她的头,拉下被子,突地感觉后头有人走近,微恼地瞪去。“魁爷,姑娘闺房请止步。” 这话打从刚才他就想说,一直隐忍没说,是因为秀儿还在睡,如今秀儿醒了,自然没道理让外人继续待在这里。 “我只是想确定她安好,文当家没必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范姜魁凉声道,双眼如鹰隼般锁定文执秀,瞧见她飞红的颊,杏眼像是凝了水的琉璃,教他想要将她搂进怀里,重温那日软香记忆。 “执秀,身子可好些了?”他问。 “魁爷,姑娘闺名岂是你能唐突?”文世涛皱起眉,不能接受他用这么温柔亲昵的口吻呼唤妹妹的闺名。 “大哥,没关系啦。”她轻喃,随即又羞涩地看向范姜魁。“我好多了,谢谢你。” “不客气。” “你没事吧?”她问着。 那日落到地面时,她便昏厥过去,不记得后头的事,询问大哥有无向他道谢,或他是否有受伤,大哥也只是随口搪塞。 “我没事。”听她关心着自己,他不由得笑眯了眼。 “好了,魁爷可以出去了吗?”文世涛不耐地下逐客令。 “执秀,赶紧把身子养好,采菱节快到了。”他道,无视文世涛的存在。 “魁爷!” “好了、好了,范姜,咱们走吧,改天再来探望执秀。”樊入羲赶紧将好友拖到屏风外。 “还有改天?” 第七章 “文当家,枉你在商场上行走多年,却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范姜魁笑得佣懒。“我没要求任何回礼,不过是希冀可以过府探视执秀,这一点都不为过吧。” “你……” “毕竟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一句话堵得文世涛快要内伤。正因为他是秀儿的救命恩人,他才会一再忍让。 “文当家,听我一声劝,这文府虽然奇花异由不少,但是再美的仙境,是人都会看乏,没病的人要是天天窝着也会闷出病来。”话落,他向文执秀致意,转身离去。 文世涛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如果可以,他又怎么愿意将秀儿囚在府里? “大哥。” 感觉袖角被轻扯着,文世涛收拾不必要的情绪,扬笑看着她。“怎么了?” “大哥,采菱节那天,我想去樊大哥的酒楼。” “秀儿。”他攒起浓眉。“你忘了才刚发生的事?” “哥哥,那不过是意外。” “……秀儿,听话,好不好?”他怕,他怕一个不小心就连她也要离他远去。 “大哥。”她轻抚着他的眼罩。“为何你硬要将不相关的事揽到身上?我的身体不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再自责了,好吗?” 文世涛不语。 “大哥,其实这些年,我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很有起色,伏旭哥的炼丹真的很有用,我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你别再担心我。” 文世涛直睇着她,神色哀戚。 “况且,这一回不过是那几个姑娘的恶作剧罢了,跟大哥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再次强调,很怕自己一出事,大哥就自动把罪揽下。“大哥,人不能什么事都怕,要是怕了,什么事都做不好,又怎么会快乐。” 她叹气着。已经太久不曾见过大哥打从内心的喜悦,而她的存在不能带给大哥快乐,反倒是一直磨损他的笑容。 所以,她必须用行动证明,她的身体已经好到不需要时时有人随侍在旁。 “秀儿,只要是你想做的,大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实现。”他承诺着。 他黑暗的人生,因为秀儿的存在被唾弃到顶点,却也因她得到救赎,为了守护秀儿,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嗯,我知道大哥向来说到做到,所以……”她笑得淘气。“那么采菱节,你一定要陪我去喔。” 文世涛不禁笑了,宠溺地轻抚她的发。 【第三章】 出云王朝的京城有千百条溪流纵横,往南出城,衔接一座高山。 登上山顶,回头眺望京城,可以瞧见溪流横亘纵切,其间缀满朱红屋瓦。 两侧城外大片金黄稻田覆盖大地,其中又点缀着粉红骇绿,如孔雀开屏的美丽羽翼,故山名为孔雀山,过了孔雀山再往南,则为孔雀城,是座繁华商城。 而这溪流孕育着出云的丰饶,也让出云的造船业傲视群雄,这水犹如是老天的赏赐,故称从孔雀山汇流的溪为天水,京城则名天水城。 或许是百年的盛世富庶,百姓衣食无虞,个个乐天知命,相对的,民风也比较开放。 每年到了七月,正值盛暑,亦是天水城内一连串庆典的举办时节。 像是感谢老天赏赐水源的赏莲祭,另外还有采菱节、嬉水典、七夕祭等等,而后头三项则是属于未婚男女的节庆。 采菱节共七日,会有数百艘柳叶舟划在东边的天水支流,争相采收栽植的菱角,要是有人采到双头菱,便能够拿着它到心仪的对象家里,要求共享一顿饭,要是郎有情妹有意,想要如何发展,全凭两人决定。 所以,每当采菱节逼近,城里的未婚男女莫不学习摆舟,就只为了能和心仪的对象有亲近的机会。 不过,这需要一点运气,毕竟栽植在天水浅溪里的菱角,大都是单头的。 “哇,大哥,你瞧。” 坐在悦来酒楼,东边的千水楼最顶层眺望远方,可以瞧见五颜六色的柳叶舟在溪上划行着,文执秀开心极了,毕竟这是她头一次瞧见采菱节的盛况。 以往总是听大哥说,听静宁说,而这一回,她虽然没参与,但至少她瞧见了。 “秀儿,身体别探出去。”坐在顶层的亭阁里,四周只有梨木雕栏,文世涛提醒妹妹,就怕她太靠近雕栏,风太大,一个不小心就将她给吹下楼去。 “嗯?”她头也不回地应着。 “秀儿,别人在说话时,你要看着,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说什么?”文世涛轻轻地扳动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 这动作倒也不是很特别,但文执秀一瞬间红了脸。 “秀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一见她颊上的红晕,文去涛随即探手抚上她的额。 “大哥,今天很热耶。”不要因为她脸上发烫就认为她又不舒服了,她只不过是……又想起那个男人罢了。 他像道强烈的光芒,霸道又强硬地照进她黑暗的梦境,温暖了她冰冷的地界,那么蛮横地占据她的视线,教她一遇上熟悉的场景便想起他,想起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和他的拥抱。 想着,一张脸更红了。文执秀欲盖弥彰地扇着风,嚷着,“哇,今天真的很热呀。” “小姐,喝点凉茶。”静宁立刻奉上茶,抽出腰间的扇子替她扇风。 “静宁,谢谢你。” 静宁淡笑着,听到后头有声响,直觉回头探去。 “当家的。”来者唤着。 闻声,文世涛回头探去。“郑掌柜?是古玩铺发生什么事了吗?”除了钱庄,文家近年经营的事业也越来越多样。 “不是古玩铺,而是宫内的御雕师今日提早出宫了,不知道当家要不要见他?要是错过了今日,他晚一些可就要前往古浚城了。”郑掌柜急声道。 文世微蹙浓眉。“不是听说三天后才出宫回家乡的吗?” 文执秀见状不禁笑道:“大哥,你去吧,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可是……” “大哥,有静宁在啊,你不相信她吗?”她保证道:“晚一点我就回府,好不?” 文世涛想了下,轻抚她的头。“好吧。”再看向静宁郑重叮嘱,“别离开小姐一步。” “是。” 文世涛这才和郑掌柜匆匆离去。 文执秀看着溪上百来艘的柳叶舟,摇头说:“唉,这未婚男女的节日,大哥也没过过呢。” “爷儿很忙。”静宁道。 “可是,这节日是不分男女的,我从未见过有哪个姑娘拿着双头菱到咱们府里。”她遍着嘴,看向贴身丫鬟。 大哥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这京城里的姑娘是怎么着?全都这般不识货? “小姐,双头菱不是这么容易找着的。”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 “可别跟我说,你想去划舟。”静宁笑咪咪地道。 “嘿……”文执秀难掩期盼地笑着。 “别傻了小姐,就凭你也想划舟。”静宁立刻换上后母脸孔。“到底是舟划你,还是你划舟?” “把我瞧得这么扁……” “刚好而已。”静宁淡笑着。 “哼……”她皱皱鼻子,继续感受过节的热闹,眼角余光瞥见静宁看向后头,她也跟着看去,瞧是钱庄的掌柜走来,她微扬起眉。 大哥都这么忙的吗?还是巧合?才休息一日,人都找上门来了。 她瞧静宁和钱庄掌柜咬着耳朵,然后前者一脸为难地攒起眉,她便大略猜到,轻声道:“静宁,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可是……”为难极了,她不想丢下小姐一人,可是钱庄有急事要找爷儿,这事偏又耽搁不得。 “你以为我一天到晚都会出事吗?”她好笑地看着她。“去吧,早点回来。” 静宁想了下,道:“小姐,这样吧,咱们换个地方看,好不?” 至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已经犯了一次错,这回绝不能再犯。 于是,静宁带着文执秀下楼,寻找樊入羲的帮助。 “没问题,有我在,要是还有人敢动执秀一根寒毛,我就把对方给宰了。”樊入羲笑嘻嘻地说着没什么杀伤力的大话。 “樊爷,麻烦你了,奴婢去去就来。” “不急,慢慢来,反正有樊大哥在。”文执秀摆了摆手,目送贴身丫鬟急匆匆离去。 等人一走,她不禁垮下脸,在一楼完全看不到方才壮丽的场面,让她有点扫兴。 亏她今儿个心情好,身体好,却只能待在一楼雅间看风景。刚刚在顶楼,那景致多好呀…… 第八章 樊入羲看着她的背影,蹑手蹑脚地走出雅间,不一会,走进另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 文执秀兴致缺缺地看着远方,突地发现有抹影子罩来,她回头,瞧见来人不禁一愣。 忍不住又眨了眨眼,再瞧,依旧是他。 “执秀。”他笑唤。 她直瞅着他,脱口道:“樊大哥呢?”方才陪着她的人明明是樊大哥呀。 “他有事。” “是喔。”她腼腆地朝他一笑。“鬼爷,怎么会有空到这儿?” 同时想到那日他说,他放不下她……他为何放不下她?她跟他素昧平生,何来放不下她这种说法。 她很介意,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就怕问得太多,显得自己过分介怀。 “鬼爷?” “有什么问题吗?”瞧他表情古怪,她不解自己哪里说错。 难道她唤错名字了?可是大哥明明说他叫范姜鬼的,当时她还觉得这名字取得好怪。 “是谁跟你说我的名字的?”他缓步走向她。 “我大哥。”难道不是大哥说错,是她搞错?“我说错了吗?” 范姜魁笑而不答,直到走至她身旁坐下,探出长指,在她面前比划着。“是魁,不是鬼。” 他想,许是小鼻子小眼睛的文世涛故意这么唤他的。 真是的……他像鬼吗? 原来真的是自己搞错了……文执秀不好意思地垂下长睫。“对不起。”真是的,大哥怎么不纠正她。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的确是有人觉得我跟鬼没两样。”他讪笑着。 在商场上,他很清楚有好些个人对他极为不满,私底下喊他鬼爷的也不是没有。 “才不是呢,你待我这么好,怎么可能是鬼?”她急忙道。“是我搞错了,我还一直想,怎么会有取名为鬼呢,这字……太怪了些。” “喔,你觉得我待你好?”瞧她尽管羞得满脸通红一双眼还是瞧着他,比起过往那些爱慕他的姑娘而言,她态度大方却不令人觉得露骨,很对他的胃口。 “是、是啊,你救了我……”她纤浓长睫微颤着。 她不该再看着他,看得自己心跳如擂鼓,快喘不过气了,可是大哥说,不能不看着人说话…… “就这样?”他微扬起眉。 “毕竟我们两家交恶,你明明可以不理我的,但你却救了我,胸怀非常宽广。”说着,向窗外的眼又偷觑着他。 “这跟胸怀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笑得戏谑。 “不然呢?” 他垂睫瞅着她,学她看向窗外,突地转开话题。“想不想划舟?” 她本想追问,但听他话题一转,忍不住露出一记苦笑。“想是想,可是不能。” “为何不能?” “大哥不准我碰水。”她被禁止的事可多了,多到数都数不清,但为了让大哥宽心,她会一一做到。 “怎么,你一碰水就会病倒?”他皱起眉。 “我的身体才没那么弱,是大哥不放心,以为我还是个病秧子。” 她的身子骨是差,但绝没有差到连水都碰不得的地步,与其说她碰不得水,倒不如说她是被大哥严禁碰水。 “不过,又是谁说划舟一定得要碰水?” “总有万一嘛。”她也不希望又出意外,惹得大哥自责。 “搭我的柳叶舟,绝不会让你碰上半点水。” “真的?” “那可是我范姜家造的船,是我亲自设计的,从没翻过,还能够一路破开菱田,想要采菱,搭我的柳叶舟,绝对事半功倍。”他说着,眸底有抹骄傲。 他范姜家的船和马车可是远近驰名,就连邻国也争相下单。 “你的意思是,要邀我划舟?”她问得小心翼翼,就怕自己会错意。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 “真的邀我?!”她小脸发亮,笑眯杏眼。 她开心的不是能采菱,而是能划舟,要是大哥在的话,绝对不会准,但要是一切都看全的话,又有何不可呢? 况且,静宁一时半刻绝对不会回来,逮到机会了,她怎能放过? “当然。” 要不然,他何必千方百计支开文世涛,再将她的丫鬟调离她的身旁? “奇怪,为什么划不动?” 贯穿悦来酒楼的两条溪,隶属于天水东支,从这儿往东边横切的溪流而去,就是绵延数条溪的菱田,所以有不少酒楼的客人会直接从这里借道,前往菱田。 此刻,一艘柳叶舟停在溪间,不管文执秀拿着长篙怎么用力使劲,它不动就是不动。 “再使点劲。”坐在她身旁的范姜魁怡然自得地喝着凉茶。 柳叶舟是专门行驶在天水东支上的扁形舟,因形似柳叶而得名。天水东支的溪流较浅,所以向来用以栽植菱田,又或是栽植莲花,而柳叶舟划行其中,也不易伤了菱田和莲田。 出云王朝的航道极为发达,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筑设水闸,方便控管各种船只进入合宜的溪流,免得误伤了刻意栽植出的美景。 而歉具实用性与娱乐性的柳叶舟,经过这些年的改良,益发争奇斗艳。上方可以加顶加篷遮阳,插上象征家族的旗帜,有人在篷沿绑缚流苏,流苏更用各色宝石代表身份,随着水光反射,闪耀夺目。 既然拥有自己的船宫,范姜家的柳叶舟自然讲究,加了篷,插上范姜家的玄黄色旗帜,以金线穿着黑曜石的流苏,在阳光底下份外熠亮。 “是你太重。”她眯眼看他。 这是她所能猜想到的唯一可能,可是……这理由却薄弱得很牵强。 “怎么我就划得动?”范姜魁扬即问。 “因为你是男人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抱着她从二楼跃下,所以方才他也能够很轻松地划着舟进入菱田区里。 只是对他而言毫不费力的事,对她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可是,别的姑娘也划得动。”他指着不远处的柳叶舟。 文执秀看了眼另一条支流上的柳叶舟,再看向自己细嫩的胳膊,不认输地再使把劲。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就放弃。 坐在篷底下的范姜魁睇着她熠熠生亮的眼,还有红通通的粉颊,不禁想起刚才她说的话。 救她,跟胸襟无关,只是因为他想做就做了,那股冲动就如他想见她的冲动,毫不计量后果。 他只是单纯地想见她,以为见过她,内心的旱地可以得到滋润,但一见不到她,内心苦旱得更严重。 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只要一分开,他就开始想见她? “姑娘,要不要帮忙?” 突地,一道询问声让他回过神,眯眼望去,发觉不知何时竟有两艘柳叶舟靠近,其中一艘已经逼近到舟边,舟上的男人扬着笑脸看着文执秀。 她像是后知后觉,直到阴影袭近,才发现那艘柳叶舟已经并行在侧。“对不起,我挡到你了吗?”她不好意思地问。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这里正要进入菱田区,溪面缩得只容两三艘柳叶舟并行。 “不是,在下是要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对方说着,伸手像是要拿她的长篙。 “呃……”她愣了下,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便见范姜魁已经来到身边,大手搂过她的肩,一脸不善地瞪着那男人。 “有事?”他沉声问着,敛笑的俊颜阴騺吓人。 “不不,没事、没事。”那男人忙不迭道,赶紧将柳叶舟往前划去。 文执秀以为他脸色不善,是因为她手脚迟钝,先看着那艘飞快离去的柳叶舟,再垂眼看着手己坐的这艘却怎么也动不了,不禁叹气。 “算了,我不划了。” “为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着,心情不太爽快。 看她半点反应都没有,真不知道她到底没发现那男人在搭讪,还是根本不在意。 而他,很在意,恼极了,无法容忍有其他男人意图靠近她。 “我划不动。”她气闷了。 怎么就连小姑娘都划得动,她却办不到,甚至还给人添了麻烦,让她很沮丧。 瞧她一脸气馁,他低低笑开,拿过长篙。“我教你。” “你确定真能教会我?”她很怀疑地看着他。 范姜魁微挑眉,走到她身后,将长篙放到她手里,再用双手包覆她的,吃豆腐的企图很明显。 文执秀直盯着那双厚掌。他的手很厚实又温热,长指有力,骨节分明,将她轻易收拢,仿佛也一并收拢了她的心。 第九章 “你会不会靠我太近了?”羞涩地回头看他,她小声道。 她的背贴在他的胸膛上,没有丁点的缝隙,让她心跳加快,脑袋发晕。 “不近一点怎么教?”他说得天经地义,发现拥着她的感觉无比满足,双臂悄悄地收紧,想将她占为己有。 “是吗?” “看前头。”他一心数用,教着她,也想着那突生的占有欲到底是从何而来。 文执秀犹豫一下,看着前方,他挪动了长篙,她看得认真,却感觉他的气息就在耳边,她吓得回头一看,惊见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她不禁倒抽口气。 “你瞧,这长篙要插得够深,插斜一点比较好使劲。”他刻意逼得更近,看似轻薄的举动,其实是在试探自己。 他并不是圣人,以往上花楼应酬时,自然不可能美人坐怀而不乱,但那纯粹只是一种感官的渴望,然而眼前的靠近却不大相同,除去那份渴望,他有更多难以言喻的满足。 像是得到什么无法替代的宝物,从那干旱的内心窜出一股喜悦。 难道,真像入羲所说的,他对她一见钟情? “嗄?” “你听到了没?就像这样子。”他回神笑着,慢慢地撑着长篙划动舟。“喏,你试试看。” 文执秀心跳如擂鼓,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但他松开了手,她只好学他刚才的动作,从菱田的缝隙中将长篙斜向撑进溪底,试着划动。 “像这样吗?”她说着,随即回头看他,岂料他刚好倾近一些--四片唇便这么不偏不倚地吻上。 柔嫩的触感,交缠的视线和气息,让两人都怔住。 直到好一会,他才启口。 “你为何一直回头看我?”是喜欢他吗? “我大哥说,别人说话时要看着人家才礼貌。”她傻愣愣地道。 “你刚刚亲到我的嘴了。”他哑声指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羞得满脸通红。 瞧她羞得不知所措,他生出恶作剧的念头想逗她。“你要怎么赔我?” “赔?”不是吧,亲到嘴也要赔,怎么赔? 况且,明明是他贴她贴得这么近,她才不小心亲上他的嘴…… “让我先想想。”他的双手在她身前交握着,逼迫她整个人靠倒在他怀里。 啊……不是错觉,光是这样搂着她,他的心情便好得不得了。 “喂,你……抱、抱太紧了。”炽热的体温传来,教她羞涩地挣扎着。 “有什么关系,这里又没人。” “这跟有没有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关键在于男女授受不亲。 “既然没关系,那不就得了。” 面对他嘴满歪理,文执秀真的傻眼。 这人霸道就算了,还很无赖呀…… “你……你不能这样抱着我。”她回头瞪他,半点杀伤力都没有,那因为焦急而透着水气的眸更惹人怜爱,吐出的话不像低斥,倒像是撒娇。 范姜魁见状,不由得贴得更近。“为什么不能?” “为、为什么?”她声音陡尖。“这本来就不可以的啊……” 还反问她?他这是在装傻不成! “本来就不可以?那么,在什么状况之下就可以?”他坏心眼地逗着她,看她慌看她急,小脸浮上红晕,教他想咬上一口。 “这、这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嗯,有道理。”他颇认同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你赶紧放开我。”她已经心跳快得要昏倒了。 范姜魁非但没松开她,反倒是搂得更紧。“那么,只要咱们成为夫妻,不就好了?”如果要天经地义搂着她的代价就是娶她为妻,好像还挺划算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有点理所当然,她却听得瞪大眼。 “怎么,不好?”他问,气息拂过她的鼻尖。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薰香,在暑热的空气中像是一抹诱惑,迷惑她的心神。 “什么、什么好不好,你我两家可是世仇,我们之间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说得结结巴巴,因为她的心乱了。 “为什么不可以?上一代的事关咱们什么事?” 他的态度强硬,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教她怔愣。“可是……” “你不觉得,咱们结成夫妻,刚好可以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如此一来,在商场上能够合作,又不需要让后代像咱们一样背负莫名的仇恨。”他循循善诱着。 文执秀瞅着他,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有这么容易吗? “你不喜欢我?” 看着他的唇愈来愈近,她不禁伸出双手抗拒着。“你……你要做什么?” “我喜欢你。” 他想,入羲猜对了,他是爱上了她,否则为何他要不断地寻找她,又为何如此渴望将她占为己有? 文执秀瞪大眼。卜通、卜通,她的心跳得更急了,她的心仿佛因为他的告白而发出共鸣,正快乐地抽颤着。 然,这份快乐来得太突然,教她再也支撑不住地软倒在他怀中。 范姜魁连忙将她搂紧,倚着他坐在篷底。 “怎么了,是不是阳光太烈让你不舒服了?”瞧她满脸通红,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羞怯还是快要中暑,迅速扯下系在腰带上的软巾,就着溪水一泡,了七分干之后,再轻拭她的脸。“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我……”发现他脸上坏心眼的戏谑气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夏和自责,她忍不住苦笑。“我呀,不但是文家的女儿,还有一副不济事的身体,你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我?” 瞧她抹着苦笑,他故意轻扯着她的唇角。“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虽然她总是在逞强,不想大哥或静宁为她担心,但她自己心知肚明,她的身体比起寻常人是差得多,也是因为这样,她都已经二十岁,大哥还不打算为她寻觅婆家。 她一愣,抚上嘴角。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笑法,但一定不好看吧。“请你不要自责,是我自个儿的身子不好,不关你的事。” 范姜魁瞅着她半晌,掀唇低笑。“好,那我就想办法把你的身子养好。”她有颗七巧玲珑心,轻易就看穿他内心的自我厌恶。 他是有些坏心眼,想要逗她,让她的身子承受不住,他确实有些愧疚。 “不用了。” “不,等你进了我范姜家的门,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他说出承诺。 如果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他甚至想要从现在开始就为她调养身体。 文执秀眨眨眼。“……因为你喜欢我?” “对。” 同样的状况,她的心也为他隐隐悸动着,仿佛是一种命中注定,在见到他的瞬间,她像是找到遗失的一部分。 “该怎么说……”他沉吟着,直瞅着她慧黠的眼。“也许是因为你这一双眼,又也许是我注定为你而沦陷。” 否则,为何初初见面,她就能占住他的心?像是他前世遗落了什么,今生注定要还给他,所以他才会不断地寻找……如今,他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思,自然不可能放开她。 那不谍而合的形容,教她的心为之一颤,仿佛前世早已注定,今生必定重逢。 可是横亘在前面的难关,饶是再多的坚持也不见得能够跨越。 “执秀?”他低喊着。 “不可能的,我大哥不会答应的。” 听她这么说,他几乎笃定她的心里也有他,因为她担心的是文世涛的阻止。“放心,我有办法。” 他范姜魁岂会全凭一股冲动就莽撞行事,为了接近她,他可以说是缜密计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文执秀先是不解,而后低喊-- “双头菱?!”她看着躺在他掌心里的黑褐色双头菱。“真的有双头菱耶!” 他笑得邪谑。 想弄到双头菱有什么难的?双头菱虽是邻国的珍贵品种,只要他想要,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弄不到手? 当晚,范姜魁就带着双头菱上文府。 瞪着他手中的双头菱,文世涛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有人把双头菱送到他家里头。 “文当家,想必你一定明白我今日前来的用意。”范姜魁笑得胜券在握。 这采菱节可是皇室大内定下的游戏,任何人都不得不从,就算是对对方无意,也得要应酬一顿饭。 文世涛冷冷瞪着他。“舍妹身子不适,如果魁爷不介意的话……” “我很介意。” 第十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早知道这个男人看上了秀儿,而他以为,只要他不让范姜魁再有机会亲近秀儿便好,岂料他竟然真能找到双头菱。 “不就是和令妹好好地吃上一顿饭。” 文世涛敛眉寻思一会,沉吟道:“明日晚上在悦来酒楼,我和舍妹……” “你不需要出席,我要见的人只有执秀。”他再次打断他未竟的话。“还有,不需要闲杂人等陪同,我会亲自送她回来。” “舍妹的身子和寻常人不同,她身边一定要……” “我会照顾她。” “你没办法。”文世涛说得斩钉截铁。 范姜魁不由得微眯起眼。“执秀真你的亲妹妹?” “她当然是我的亲妹子。”文世涛不悦地瞪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以为忤地扬眉。“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将她保护得太过度,不像是护着妹子,倒像是护着心上人。”他没有妹子,不了解为人兄长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是因为你不懂。”秀儿在他心中的份量重过自身,他活着,就只为了保护她。 “怎么,你文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文世涛敛眉不语。 “算了,反正明天晌午,我要在悦来酒楼看到执秀,否则我就亲自上门来找人。”话,他随即起身。 “晌午?” “没人规定非得是晚膳吧。”他哼笑,随即离去,笃定文世涛一定会办妥。 果然如他所料,翌日晌午,便见到樊入羲领着文执秀进入千水楼。 “文世涛呢?”他问。 “在千雾水榭候着。” “好,咱们走。”范姜魁握住文执秀的手,动作有些霸道,力道却是份外轻柔。 “欸,去哪?不是要用膳了?”她不解地问。 “在这膳多乏味。”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樊入羲不满地哇哇叫着。 “不是地点不对,是人不对。”他笑得邪谑。 “喂,你到底要带执秀上哪?待会要是世涛杀过来,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可是会被扒皮的。”樊入羲挡着他。 “还能去哪?”轻松将好友推开,范姜魁拉着文执秀往前跑,然才跑了两步,思及她身体羸弱,转而将她打横抱起。 她吓得发出惊呼,双手很自然地环过他的颈项,将他搂紧。 “这动作好极。”他抱着她,加快步伐往前跑,将好反甩得远远的。 外头,范姜家的马车早已候着。 上了马车,随即出了南城门,直往孔雀山而去。 一路上,由范钕魁充当马车夫,速度没有太快,就怕她受不了颠簸的山路。而文执秀则是坐在他身后,看着外头的风景,每个景致残留着季节递嬗后的色彩,教她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上到山顶,他才停下马车,回头朝她一笑。“到了。” 文执秀睇着他,见他伸出手,她也很自然地由他牵着自己下车,来到不远处的石亭。 让她先在石亭里坐下,他又回到马车,拿出两个竹篮,往石桌上一摆,端出一道道悦来酒楼的招牌菜和一棩茶。 “……你居然打包酒楼的菜色?”文执秀诧异道。 “不成吗?” “在酒着热腾腾的菜,不好吗?” “不好,会有很多闲杂人等。”他不相信文世涛会半点动作都没有,可不希望一顿饭吃得他光火。 “可是特地打包上山,这菜都凉了。”她抚着碟沿,确实是凉了些,但再仔细一摸,才发现这菜原就是凉的。“你……” “你没尝过凉菜吗?”他笑睨着她。 真是被他打败了,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看似恣意妄为,其实早将一切谋策好的人。 如果说大哥是沉静的水,那么他必是狂傲的风,那么放浪不羁,随心所欲。 “尝尝,这是我要大厨特地弄的凉菜,入暑时吃点凉菜比较开胃,你太瘦了,该多吃一点。”他拿着碗,替她夹了满满的一碗菜。 她傻眼。“我吃不了这么多……” “不急,咱们可以一边欣赏眼前的美景边吃,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咱们。” 为了她,他连贴侍的下人全都遣开,自个儿充当马车夫,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坏了他的计划。况且,心上人怕羞,要是有他人在场,只怕就连让他牵牵小手都不肯。 “这儿……真的好美。”她环顾四周,惊叹连连。 这石亭就盖在孔雀山顶,往下眺望,那如开屏般的城景一览无遗。粉红骇绿,又是朱瓦又是黄穗,还有天青色的溪流,整个天水城看起来富丽辉煌,美不胜收。 “漂亮吧。” “嗯。” “要是到了晚上更美。” “怎么说?” “一入夜,家家户户点上灯,那灯火就像是天上的星子坠落一地,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他低声喃着。 事实上,他根本没打算吃过一顿饭就放她走。 况且,依传统,只要她不拒绝他,其他人根本没有权利置喙。 以往,他总觉得采菱节实在是个可笑的玩意儿,分明是数代前的皇帝闲来无聊编出的游戏,如今想来,这种做法其实是为了打破门第之见。 但话又说回来,要在只栽植单头菱的菱田里找到双头菱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也象征着要打破门第之见有多难,要化解两家世仇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运的是,他的心上人单纯又实心眼,没有城府更没有仇恨。 正因为如此,为了得到她,他耍了点手段,相信老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帮着他。 “真的……”她小嘴轻启,无限憧憬。 “下次咱们晚上再来。” “不成吧,晚上山里会有野兽。” “我会保护你,怕什么?” “不成,我大哥会担心我。” 范姜魁不禁扬起眉。“执秀,他真是你的亲哥哥?”这话他问过文世涛,如今也拿来问她,不为什么,纯粹只是觉得这对兄妹之间,似乎藏着什么说不出的秘密。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逾越兄妹份际的暧昧,总是替彼此着想,把彼此摆在心头第一个位置,这一点教他有点不满。 “当然,要不是有大哥在,我活不到现在呢。”她之所以愿意忍受病痛,天天喝着难以下咽的汤药,就只为了安抚大哥内心的愧病。 “是吗?”清胆爽口的凉菜无端端地在他口里窜出了酸味。 他这天之骄子被漠视得很彻底,但他不气馁,绝不轻易妥协。 “大哥全心全意地照顾我……那些事没经历过的人,会觉得没什么,可他照顾了我十五年,那么尽心尽力,怕我冷怕我痛……”想起往事,她不禁哽咽。 好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多亏大哥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在身旁照料,要不她怎能撑到现在,还遇见了他。 “给我机会,我一样可以照顾你。” “很麻烦的。”她苦笑。 他说喜欢她,可当他发现她是个多么麻烦的人后,还会喜欢她吗? “我就是喜欢麻烦。” “怎么会有人喜欢麻烦?”她好地摇头。 “那要看是什么麻烦。”他说着,突地指向一旁。“你瞧。” “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吻上他的唇,吓得她赶紧退缩,然而他不放过她,霸道地压住她的后脑勺,唇舌撬开她的贝齿,钻入她的唇腔里,浅尝慢吮的引诱,挑逗着她。 “你……”她气喘吁吁,羞红了脸。 “你亲我一次,我亲你一次,加上一点利息,没坑你。”他大言不惭地很。 她羞涩得无法言语,心跳得好急,本想要骂他好可恶,但心跳过剧,教她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第四章】 “……没有问题?” “是的,魁爷,这位姑娘的脉象极为正常,并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可能?她明明在我面前昏了过去!”范姜魁低咆着,眸色阴鸷。 稍早她昏过去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掐住,急得他赶紧驾马车回城,找来城里大夫说法是如此,派人请来宫中的御医,想不到说法也一致。 可是……她的脸色青白如鬼,身体冰冷得吓人,怎么可能没有病? “可是依脉象看来……姑娘的身子确实是无碍,会昏厥过去,也许是因为今日较为酷热,中暑所致。” 范姜魁缓缓抬眼,直瞪着御医。 他的眼在商场上被磨得极利,眼前人说的是真是假,他一看就知道。而御医,说得中肯,面有无奈,代表他所探得的脉象确实是如此,可是……这和他所见分明不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十一章 请下人将御医送回宫里,他守在榻边凝睇着她的病容。 长指轻触她冰冷的颊,他眉头紧拢。 也许,他应该将她送回文府,或者是派人去请文世涛过来一趟……但这么一来,岂不是意谓着他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她? 他不是大夫,不懂药理,可是听闻大夫和御医的说法,不禁让他开始怀疑,缠在她身上的到底是病还是别的什么……思忖着,他冷哼了声。 他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怎么这当头却乱了分寸? 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感觉指下的她微动着,他喜出望外地俯近她,低喊着,“执秀?” 纤浓的长睫如蝶翼般地轻颤了几下,缓缓张开,一瞧见那黑琉璃般的瞳眸,他稍稍安心了些,然而接下来却瞥见血水自她的唇角汩汩溢出,他直觉探手轻触她的唇角,抹开那黏腻而刺目的红。 “我……”她一开口,感觉嘴里有什么溢出,赶紧抬手捂住,再抬眼,对上他震愕的眼,她不由得紧拢着眉。 他瞧见了……会不会怕她? 震惊过后,范姜魁朝外头吼着,“叫御医回来!” 该死的!她都吐血了,还敢说她身子不打紧?! 她抓住他的手,想开口,一口血却溅在他身上。 “执秀……”他惊惶难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没事的,别怕,御医还没走,他可以医治你,你不会有事的。” 怎会如此?他活了二十几个年头第一次爱上的人儿,竟有着如此受病痛所折磨的躯体……这老天罚的人到底是谁?是存心折磨他吗? “我没事,不需要御医。”她低哑喃着,浑身虚弱得紧。 “还说没事,你……”他瞅着她苦涩的笑,心头跟着发。 怎么她还能这么笑着,她不怨吗? 这就是她说的麻烦? 他不怕麻烦,他只怕没有麻烦……只怕她没有机会麻烦自己。 “我真的没事,只是牙齿流血而已……”她笑着,虚弱道:“帮我倒杯水来,好不?我想漱口。” 范姜魁疑惑地看她一眼,扶着她倚靠在床头,随即倒来一杯茶,轻柔地喂进她的嘴里,再取来木架上的面盆,让她漱口。 一会,便见面盆里漾着稀释过的血水,那血像是狰狞的鬼怪,擒住他的喉头,让他尝到毕生以来头一次的恐惧。 “爷儿,御医到了。” “请他进来。”范姜魁闻言,头也不回地道。 门一开,御医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 “御医,你瞧,她方才吐了血,你还敢说她无恙,没有大碍?”他恼道。 御医一脸疑惑,走向前来,正要为她切脉,她扬笑道:“不用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 “我都说了,只是牙齿流血而已。” “牙齿流血会吐出一大口血?”他眯眼道,无法接受她的说法。 “我只是体质特殊,一旦流了血,就很难止住。”她苦笑。 范姜魁索性问向御医。“可真有这种体质?” “这个嘛……似乎曾听人说过,不过这种状况少之又少。”御医忖道。“而且也无药可医。” “既然有病,怎会无药可医?”他冷鸷道。 “这……” “别为难御医,这是我的问题。”她说着,忍不住笑叹。“瞧,这就是我说的麻烦。” 范姜魁闻言,摆了摆手,要御医先离开。 而文执秀环顾四下发现陌生得紧,遂问:“这是哪里?” “是范姜家的一处别院。”他沉声道。 范姜大宅位在城东僻静的巷弄间,家里只剩下姥姥,为了不让不规律倒乱的作息惊扰到姥姥,或有个喘息的出口,偶尔他会在别院住下。 这里是属于他自己的宅院,鲜少有人知道这里,将她安置在此,不怕文世涛找来,他可以专心地照顾她。 “我昏过去了,肯定把你给吓着,对不?”她笑着,打起精神。“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动不动就昏过去……这样的我,让你感到麻烦了?” 话落,她突地被搂进他温热的怀抱。 他的动作很狂烈,紧紧将她搂着,像是企图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上门的鬼差,以命保护着她……不需要言语,他的举措深深地打动她。 “这不是麻烦……”他哑声道。 从小,他就得天独厚,不管学习什么,他的领悟力都比别人快,文才武略经商之道没一样难得倒他,所以他总觉得这世间上没有什么难题。 可是……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最艰辛的挑战。 “从小,我的身体就是这样反反覆覆,是大哥找了许多大夫,拚了命将我救回,我的病是注定好不了了,得靠一天三次的汤药才能勉强稳住,学一直是大哥的累赘,而我……不想也变成你的累赘。”她试着微笑,泪水却在眸底打转。 她一直很努力,想要表现得跟寻常人没两样,可是老天很残酷,总让她上一刻还安好,下一刻便不省人事…… 她没有不服气,她很认命,为了爱她的人忍受这一切,可是当为她担忧的人可能再多添加一个,她忍不住讨厌自己。 这样的自己,很讨厌,没有能力帮助人,只会束缚住身边的人。 也许,趁着情愫还没有太深,要他赶紧抽手,对彼此都好。 “不是累赘,只要你安好,我就好。” “你……你就别喜欢我了吧。”她惨澹笑着。 他定定地看着她。“……要是能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这还是爱吗?” 他不曾对爱情有所期盼,但她的身影却如藤蔓快速在他心里盘根错节,要他割舍下她,那无异得将他的心刨去一块。 “魁爷……我并没有爱你,你也不要爱我。”她撒着谎,水眸泛着薄雾。 她的爱情初萌芽,应该还来得及连根拔起,就算会痛,可以忍……她已经痛很久了,很习惯和痛楚并存,不怕再多痛一些,就怕她的痛会转移到她所爱的人身上。 “你不爱我,你会让我吻你?就算你养在深闺,不解世事,也该知道清白对于女人何其重要,你心里没有我怎会放纵我?”他问,眼里噙满心疼。“你只是怕……会变成我的累赘,对不?” 他又不傻子,怎会看不出她对他的眷恋? “我……”想再说什么,但话到了舌尖,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除了拒绝他,她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不拖累他…… “我要上门提亲。” “你……”她错愕。 “你不是累赘,是我的妻,从此以后,祸福与共,不离不弃。”他本来就有意要娶她,但这念头一开始是建立在强烈的占有欲上,如今他想的是他要照顾她,只有将她留在身边,他才能确定她的安好,才能安抚内心的不安。 她眸底的泪水缓缓滑落。“我真的会拖累你……” “能拖累多少?拖累一辈子吧,好不?”他吻去她的泪,不舍她一心只为他人着想,只能压抑自己的渴望。“说好了,真要拖累,就是一辈子,我心甘情愿。” 娶一个病弱姑娘为妻,简直是身为商贾最赔本的选择,可是无所谓的,只要她愿意爱他,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你简直是在胡闹!”文世涛怒不可地驾道。 当他发现秀儿被范姜魁带出悦来酒楼,他便派人沿路追查,直到晚上,依旧一无所获,结果反倒是范姜魁主动派人捎来消息,他才得知秀儿又昏厥过去。 赶忙来到范姜魁的别院,却听他说,他要提亲! “大舅子看不出我很认真?”他不再如往常笑得慵邪,眉间锁着浓愁。 “我不会答应。”文世涛眯眼瞪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要不是秀儿没什么大碍,他发誓,一定会杀了他! “为何不答应?” “没有答应的理由。” “我爱她。” “那又如何?”他哼笑着。 秀儿可人窝心,长相甜美讨喜,本就是人见人爱,多他一个范姜魁,他也不会太意外。 “执秀也爱我。” 文世涛冷眼看着他。“你们才相识几天,谈爱会不会太早?” “你可以问她。”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他像是被困住的兽,却被困得心甘情愿。 文世涛这才察觉他的不对劲,细细打量着他,半晌才淡淡开口,“秀儿不适合你,你打消念头吧。” “放眼出云王国,除了我,再没有一个男人会像我这般爱她。” “你们才相识几天……” 第十二章 “爱就是爱了,与相处几日无关,要是没有感觉,就算一辈子瞎和在一块也生不出爱情。”从没有一个女人像执秀一般,在初见的第一眼,就强烈地占住他的心,仿佛她早就深植在他心中,只是被封印了,直到她的出现,才解开封印,被禁锢的心也才恢复跳动。 文世涛抿紧唇。“你应该也发现了秀儿的病,又何苦执着于她?” “因为她不值?”他笑得嘲弄。“文世涛,你这钱精都能不计一切代价要保住她的命,难道爱情就比不上亲情?我会向你证明你错了,我很愿意被她拖累,一辈子、两辈子,只要她愿意,我就甘愿。”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可能一再失去她的恐惧。” “我尝到了。”在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冰冻住,他无法呼吸,尝到可怕的无力感。 正因为如此,他要立刻迎娶她进门,把她搁在身边,日夜都看得到她,他才能真正安心。 文世涛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 “你不让她出嫁,难道你要照顾她一辈子?像养一只金丝雀般,将她永远关在文府里,让她最终老死在府里,而从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辽阔?”范姜魁说起话来咄咄逼人,不容他逃避。“文世涛,你那不是在宠她,你是在扼杀她的生命。” “你懂什么?!秀儿她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眯起眼,嗅出些许不寻常。 文世涛抹了抹脸,不愿再多说,转了话题。“你想要提亲?你家姥姥会答应吗?” “会。”他说得笃定。 “……好,只要秀儿答应,只要你请得动范姜老太君,我就答应让秀儿嫁进范姜家!”文世涛孤注一掷地道。 因为他相信,范姜老太君根本就不会答应两家结亲! 如文世涛所猜测,范姜老太君果真一口回绝。 “不可能。” 睇着她,范姜魁态度坚决地站在她面前。“好,那我就终生不娶,让范姜家断后。” “你这小子竟敢威胁姥姥?!”范姜老太君尽管一头白发,满脸风霜,但身体还很硬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不敢。” “你不敢?”范姜老太君眯起眼。“你明知道两家是世仇,还要娶文家的女儿,你是想把我给气死?” 前些日子,姚望便对她提起,魁儿似乎看上了文家女儿,她正想着计谋要阻止,岂料两人进展飞快,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已论及婚嫁,教她措手不及。 “她是文家女儿又怎样?当年姑姑与人私奔是她教唆的吗?说不定,那时候她根本就还未出世,与她何干?”他懒声道。 坐在主位的范姜老太君握紧柺杖,两旁的丫鬟赶忙将她搀起。 “我告诉你,我不让你娶文家女儿,不只是因为我痛恨文家的人,更是因为文家一家人都不寻常,要是和他们沾上关系,就怕咱们范姜家会整个赔进去。”范姜老太君怒声道,紧握拐杖的手微微颤动。 范姜魁望着她,最终叹口气,斥退两位丫鬟,扶着她回主位坐下,拿起搁在几上的茶,用双手奉上给她,再轻拍着她的背。 “姥姥,你想太多了。”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姥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拂逆她老人家的心。 可是,事关执秀,谁都拦不了他。 “谁想太多?”她哼笑着,微眯起眼。“我告诉你,当年拐走你姑姑的男人,是文家的小儿子文予懿,他是可怕的恶鬼,还会使咒,肯定是他害死了你姑姑后,又不断地诅咒着咱们,咱们范姜家的人丁才会愈来愈凋零。” 范姜魁闻言,无奈地叹口气。“姥姥,要真是如此,为何范姜家还能有我?” “这……” “换作是我,如果真恨上一家子,我一定会斩草除根,绝不留后。”他长睫垂敛。“再者,那个男人爱着姑姑,要不为何要带她走?话再说回来,所有的事都是听说的,没人知道姑姑到底是生是死,不是吗?” “你姑姑要是活着,又怎会不回来看我?”说起小女儿,范姜老太君眼眶泛红。 “可事实上咱们是没见到人也没见到尸,为了没有确定的事这般仇视文家,真有道理吗?”听说、听说,听来说去,又有谁真正地看到真相? “这事绝对错不了。”范姜老太君深吸口气,把泪水收起。“当年文家为了求富,要文予懿使咒,献上了某些东西换来发达。” 一提到那些怪力乱神却又说得煞有其事的传说,范姜魁不禁摇头。 “臭小子,你以为我在说笑?”范姜老太君瞪着他。“正因为求来不该求的财富,所以报应全落在文家下一代,如今文家的那个当家也不是好东西,一出生就是异瞳,异瞳代表恶祸,而文家的人也确实从他出生之后就开始莫名死去,就连文家女儿会落得病魔缠身,也是他造成的,那是他们文家的报应。” 提到心上人,范姜魁忍不住追问:“姥姥的意思是说,执秀的身体不好,是文世涛造成的?” 这说法令他不以为然,但想起他们兄妹之间坚不可摧的情感,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教他有所联想。 “听说是他造成的,或是他想杀她……文家那些人想把家丑关在门内,可我就是能派人挖出真相。”顿了顿,她又说:“那丫头身子骨不好……就怕也活不了太久了。” “姥姥!”范姜魁气恼地瞪着她。“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为何要这样咒她?” 他简直不敢相信,向来敬重的姥姥竟会口出恶言地诅咒他所爱的人。 “我咒她?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范姜老太君将柺杖重击着地板。“我告诉你,臭小子,你再怎么喜欢她也没用,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娶她!要娶,也是娶你安世伯家的掌上明珠玉缇。” “我不会娶执秀以外的人!”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跟玉缇的亲事我已经跟你安世伯谈妥,你没得选择!” “别逼我。”他眯起眼,迸现危险警告。 “是你在逼我!”她气得直发抖。“当初要不是文予懿拐走你姑姑,你姑姑早就嫁进安家……当年就是因为文家才坏了这门好亲事,还好你安世伯不计前嫌,愿意将女儿嫁进咱们范姜家,如今我怎能容许你再娶文家的人?” 范姜魁闭了闭眼,紧抿着唇。“姥姥,我给你两个选择,看是要我带着她私奔,还是让范姜家绝后!” “你威胁我?”范姜老太君难以置信他竟为了文家女儿威胁她。 “姥姥,一门亲事不该建立在利益上,当年要不是你执意不让姑姑嫁入文家,不会闹得两家反目成仇,如今好不容易有消弭仇恨的机会,你为何要执着于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姑姑会死,是我害的?” “……姥姥,把心胸放开,抓着仇恨只会让你郁郁寡欢。” “你忤逆我,还对我说大道理……我养育你、栽培你,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她痛心极了,眼眶泛红。 “姥姥,执秀是个很好的姑娘,只要和她相处过,你会懂得她的好,别因为对文家的仇恨而蒙蔽了你的眼。”他说得语重心长。 又或许,他不是当事者,难以理解根深蒂固的仇恨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但这恨是一把双面刀,恨着别人的同时,其实自己也不好过。 人生不就是求快活一世?何苦为难自己,折磨他人? “你好、你好样的……”她嗓音沙哑,哽咽着。 范姜魁叹口气,低声道:“姥姥,我对玉缇只有兄妹之情,我不可能娶她,如果你硬要我娶她,范姜家是注定要绝后……假如你不希望如此,那么……明日请与我去文府提亲。” “你!”范姜老太君恼瞪着他,悲伤心酸瞬间消失不见。“你休想!” “那么……绝后就绝后吧,我无所谓。”笑睇着姥姥的脸,他就知道性子向来刚烈的姥姥岂会在他面前掉泪,八成是作戏。 范姜老太君气得牙痒痒的。这小子从小就唬不过,软硬皆不吃,做事全凭喜好,要是在这当头和他硬碰硬,难保他不会真和她杠上,与其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倒不如-- 当文世涛看到范姜老太君出现在文府前厅时,他那只没蒙上的眼几乎要瞪凸。 最不可思议的事,竟然发生了…… “大舅子,提亲纳采礼我全搁在这里,你清点一下。”范姜魁笑睇着他。 第十三章 文世涛扫过摆满厅的礼品,再看向他。“……执秀不一定会点头答应。” 范姜老太君闻言,不禁眯起眼。 虽说她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但眼见对方摆谱令她极度不快。 “何不叫她出来问问?”他信心满满地道。 文世涛顿了下,淡声道:“你等会。” 离开大厅,他直往妹妹的院落前去,才刚踏进拱门,便见她坐在石亭里,翘首引领地望着拱门这头。 “哥哥,他来了?” 文世涛愁眉不展地走近她。“秀儿,你真的想嫁?” “我知道大哥不放心我出嫁,但我想试试看不一样的人生,你放心我不是只凭冲动而做出这个决定。” 叹口气,文世涛拉着她坐下。“你的身体得天天服药,一天都不能停,要是嫁进范姜家……” “大哥,说真的,你不觉得我的气色和往常相比好上许多?”她笑道。 文世涛凝睇着她清透的脸颊。虽说气色较好,但还是比不上寻常人。 “只要我每天记得服用伏旭哥炼的药就没事了,像前两回昏厥,都是因为我忘了服药,况且要不是我的身子好多了,就算再怎么请求,大哥也不会答应我到外头走动的,不是吗?”她说服着他,就怕他牵挂。 其实,她身体偶有状况……也许该说全都是范姜魁害的。 因为他亲她,他……一想起他,她的脸不禁又红了。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嗯。”她羞涩地点头。 一想起那个人,她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可是,你一旦出嫁,大哥就不能时时陪在你身旁照顾你……”他怕,真的好怕她有什么意外。 “大哥,我会愈来愈好的,魁爷他也会珍惜我的,他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身体,还是坚持要娶我,甚至连范姜老太君都请动了,大哥应该对他有点信心。”她勾着笑,探手取下他的眼罩,露出那只深蓝眸子。“大哥,你别再自责,当初是我自己爱跟,所以才会摔伤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根本就和大哥你的眼睛无关。” 文世涛握着拳,依旧无法释怀。 听说,从他出生之后,文家的祸事接二连三发生,所以家人认为都是他的关系,便将他关在后院,就连最疼爱他的小叔叔也不再来看他。 后来,有一天,他知晓自己多了个妹妹,不知又过了多久,妹妹来到他的面前,锦衣华服的她被丫鬟们簇拥着,反观他吃不好、穿不暖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只能从被封住的门缝里触摸阳光。 他恨她,浓厚的恨意催使着他诱惑她接近,想法子替他开了门,他想要报复,但他更想找小叔叔,于是凭着记忆来到小叔叔住的梅苑,却发现通往梅苑的门竟被封锁起来,于是他爬上树,刻意忽略她就跟在身后。 没想到脚下一个踩空的她摔落地面,浑身是血,当下他惊颤得说不出话,最后选择抱起她去求救,明知道如此一来,他肯定会被活活打死,但他还是无法狠心地看她死去。 没想到她一醒来,就哭着找哥哥……她说,她只要哥哥陪伴……大人们拗不过她,最终让他陪在她身旁。 从此之后,他不用再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他得到救赎,却也永远背负着无法卸下的罪。 “如果不是我,你今天不该是这个样子。”爹娘说的没错,他是灾星,谁沾上他谁倒楣。如今,文家只剩他和秀儿,虽然秀儿安在,但被病痛所折磨的身体却是永远也好不了。 那是他犯的错,永远也弥补不了的罪。 她轻轻勾笑,摇着头,紧握他的手。“大哥,有一失必有一得,要不是我生了病,说不定我早被宠得无法无天,甚至可能做出比上回在悦来酒楼对我恶作剧的那些千金还要可怕的事来呢,正因为有大哥,才有现在的我,而这样的我,很好啊,大哥不喜欢吗?” “……喜欢。”他笑着,眸底泛泪。 她天生贴心的性子,再怎么受宠也不会让她养出骄纵,她说这些话无非是要安慰他罢了,他很清楚。 “你们兄妹的感情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文世涛闻言,拿起眼罩系好,再回头探去,不悦地道:“谁准你踏进秀儿的东萝院?” 文执秀直瞅着范姜魁,笑眯弯弯的月牙眼。 “谁要你请个人却一去不回?我性子急,等不了,所以就自个儿找来了。”范姜魁徐步走进石亭里,瞧见两人双手紧握,浓眉微扬着。 这两人是兄妹……只是一对感情异常好的兄妹,他不需要为此吃味。 “我在跟大哥说些体己话。”她道。 “是吗?”一见她的笑,心里有再多不满,也在瞬间烟消云散。“大舅子,也多亏你将执秀藏得这么牢,没让外头太多人知道她,才让我有机会能迎娶她为妻。” 文世浇房直瞪着他。“我将秀儿保护得不够周全,否则她不会遇上你。” 事实上,他有些后悔答应她二十岁的生辰愿望,可是范姜魁说的也没错,她不该永远困在府里,只是他绝不会在他面前承认。 “那还真是谢谢你。” 文世涛哼了声,懒得理他狂妄的口气。 “大哥。”文执秀娇柔地抓着他的手。 他不禁叹气。“范姜魁,当着我的面起誓,说你会永远保护她,绝不让你范姜家的任何人欺负她。” 这般锲而不舍,也许范姜魁是真的喜欢秀儿,但那又如何?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尤其他上头还有长辈在,天晓得秀儿嫁过去会不会吃苦? “我会保护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如果你没做到?” “任凭大舅子处置。”他正色道。 “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秀儿就交给你了。”他抓起妹妹的手,交到他手中。 范姜魁笑睇着她,亲吻着她的手,惹来她抗议的娇嗔,教他不由得放声大笑。 多么令人开心的事,他找到了今生的至爱,不管挡在面前的难关是什么,他有自信为她一一化解。 【第五章】 范姜家和文家结为亲家,大喜之日,整座天水城闹烘烘,争相目睹两家破冰的一刻,亲眼见证文当家将身穿喜服,头戴凤冠的妹子交到魁爷手中。 新郎倌范姜魁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范姜家的破风船,沿着天水南支转西支,迎亲的船只近百艘,在河面上形成壮丽的斑斓图腾,张显范姜家的富强。 而两岸排排站的姑娘们却是一个个哭断肠,暗恼半路杀出一个文执秀,硬是让天水城最具身价的男人变成有妇之夫。而其中最懊恼的莫过于那日在悦来酒楼使坏的几个千金,暗恼自己成了红娘,牵起两人的红线。 而,最开心的人是樊入羲,能见到两位好友化敌为友,教他开心得免费出借自家酒楼的大厨,为喜宴贡献一己之力。 纷闹过后,新郎倌终于在近三更天时踏进了喜房。 “姑爷。”静宁一见他进门,随即欠了欠身。 “出去吧。”被灌得八分醉的范姜魁笑得春风得意,随意地摆了摆手。 静宁有些迟疑地看向蒙着红盖头的主子。“……是。” 说真的,她并不放心将小姐交给一个外人,没错,就算范姜魁已经和小姐成亲,但对小姐身体状况一知半解的他,在她眼里依然是个外人,只是名义上,他的确是小姐的夫婿,今天是两人的新婚之夜,她再不识相,也没有理由留下。 喜床上,坐着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走过去,掀开了她的红盖头,露出粉雕玉琢的娇颜,那浓眉带喜,杏眼噙羞,娇涩的模样教他心旌摇曳。 “相公。”她娇羞极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执秀……”一句相公代表他的期盼落实,他抬起她的下颚,吻上她香嫩的颊。“你终于成为我的妻子,是属于我的……” 他的独占欲比他想像的要强烈,他不允许她依赖任何人胜于他,不管是男是女,是丫鬟是兄长,全给他滚一边去。 她,只要他,就够了。 “相、相公,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她僵硬如石,感觉心就快要窜出胸口。 他醺醉的眸有着俊魅的魔性,浓扬入鬓的眉,立体眉骨下的勾魂眼,俊挺的鼻,笑弯时唇丰神不群,再再教她心跳难休。 范姜魁凝睇着她,问:“你能喝酒吗?” “喝一点没关系的,刚刚我已经先服药了。” 听她这么一说,他的醉意顿时消散几分,敛容看着她。 第十四章 “怎、怎么了吗?”她不懂他的脸色为何瞬变。 她看过他对御医动怒时的阴鸷,看过他亟欲救她的狂乱,更见过他担忧她的不舍,还有时而追逐的爱恋,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可是此刻她却摸不清他的思绪。 仿佛,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 “今儿个这般忙碌,你的身子可安好?”他哑声道。 他太得意忘形,忘了她的身子不比寻常人,然而繁文缛节却是由不得他,连带的她也折腾了一整天,看看时间已经快要三更天了,他竟然还想要得到她,简直该死,太不懂得体贴她。 “嗯,没事的。”她笑弯水眸。 “真的?” “嗯,静宁一直陪在我身边,抓准时间便要我休息,所以我现在精神好得很。”她说的是事实,但身体倦了也是真的,只是不想告诉他。 范姜魁吻了吻她的颊,走向摆上吉祥花果的桌子,取来两杯酒。 “喝合卺酒。” “嗯。” 她娇羞地接过酒杯,与他勾臂对饮,然她才尝了一口,剩下的全进到他肚子里,接着他将酒本随意一丢。 “我替你宽衣可好?”他道。 “……嗯。”她心跳如擂鼓,让他动手取下凤冠和发饰,解开她的长发,再替她解开衣衫上的系绳,褪去数层外衣,只余中衣。 要出嫁之前,她已经从静宁那儿知晓,洞房花烛夜到底要做什么,听了那些事,她羞报得不知所措,一直到这一刻,她更是浑身僵硬得连动都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放得极浅。 突地,他抬眼看着她。 她张大眼,问:“怎么了?” “你的呼吸好浅。” “我、我紧张……”她娇涩道。 范姜魁闻言不禁低笑,解开束环,站直身褪去身上的喜服,只余中衣便上了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胸口一阵闷痛,她赶紧不断地调匀气息,不让那莫名的病痛又发作。 然而,他就躺在身边,如此亲密的接触,想起待会就要发生的事,她就乱得调不好呼吸,头都发晕了。 “执秀,放轻松。”如此近的距离,他自然感受得到她奇快的心跳,启口安抚。 “嗯。”她努力让自己放轻松,用力地放轻松,闭上眼等待着。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像真要入睡,不禁教她疑惑。 “相公。”她唤。 “嗯?” “你要睡了吗?”对厚,他今天也忙了一整天,又喝醉了,肯定想睡,她真笨,问出口才想到。 范姜魁没张眼,哑声道:“我睡不着。”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那……”为什么不……太羞人了,她问不出口,只能胡思乱想,难不成他是嫌弃她,不想抱她? 啊……也对,别的姑娘家的身上都有薰香,可她的身上只有药味……她瞧上悦来酒楼的那些小姐,个个丰腴可人,不像她干干扁扁……她应该先把自己吃胖一点才对。 “……我想要你。”他突道。 “咦?” “不过,我可以忍。”他粗嘎道。 最爱的女人就在怀里,今天又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他想要她,想得身体都疼了,但是他不能再折腾她的身子。 “为什么要忍?”她脱口问道,然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捂住嘴。 她这样岂不是像在索讨什么? 但,范姜魁已经张开眼,俊魅的眸子噙着氤氲欲念。他瞅着她羞红的脸,探手轻抚着,感觉她的轻颤。 “我这样碰触你,你会讨厌吗?” 那盈满雾气的水眸像是会说话般,她没有开口,他便已知道答案。 “我……其实,之前在柳叶舟上差点昏厥,还有在山上昏厥那次,都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她试图吐实,却很难说出口。 “因为什么?”他低哑地问着。 “那是因为我……太紧张……忘了呼吸。”她说的是事实,当然她体弱也是不争的事实。 范姜魁诱导她。“那现在?” “我吃药了。”她握紧粉拳,像是在告诉他--来吧,我可以的。 他不禁失笑。 “相公?”又笑了……这是为哪桩? 他突地起身,以双肘撑住重量,压在她身上。“那么,我可以要你了?”她那表情没有半分挑逗意味,但看在他眼里却是万分可爱。 “可、可以。”事情突然有变化,教她有点措手不及,不断地调匀呼吸。 范姜魁儿俯下身,轻啄着她的唇,低喃着,“记住,用嘴巴呼吸。” “嘴巴?” 她正疑惑着,他已张口封住她的唇,舌钻入她的唇腔内,轻舔过每个角落,挑逗诱惑着她。 那唇舌像是一把火,烧得她大脑无法思考,比他在山上吻她时还要来得狂烈,她一口气一直吸不到,想起他说用嘴巴吸吸,可是……怎么呼吸? 正当她要喘不过气时,他像是发觉到了,轻啄她一下后,转而往下吻。 她轻颤着,感觉他湿润的唇舌来到她的胸口,褪去她中衣下的抹胸,含吮她粉色的蓓实,教她不由得发出低吟,羞怯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那热意随着他的唇舌游移着,她不禁蜷起身子,缩起玉白的脚趾,不容许自己退缩,她努力勇敢承迎,直到他的唇舌来到私密之处,她终于低呼出声,“相、相公!” “嗯?”他舔吮着私密的核心,沾染着她的气息。 “啊……”如遭雷击般,她说不出话,水眸酿出一片雾气,她羞她慌,她不知所措,而体内排山倒海而来的吊诡酥麻,几乎麻痹她的身体,教她发出断续难遏的低吟,直到那股电流袭向心窝,她忍不住地瑟缩起来。 他停住了探索的吻,起身褪去衣物。 她水眸半掩地瞧着他刀凿似的身躯,矫健如豹子,充满力量,她难以置信自己可以拥有这个如神只般的男人,直到他炽热的身体覆上,她感受到他烙铁般的昂扬就栖在腿间。 “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说。” “喔……” 睇着她紧绷的小脸,他不禁扬笑,缓慢地推进时,突然听到她低呼了声。 “执秀?”他紧张地看着她,就怕她有任何闪失。 “没、没事。”她猛摇头,小脸涨得红艳,就连雪嫩的身躯都抹上了诱人的玫瑰色。 他低笑,再次缓慢地进入,见她皱着眉,紧咬着唇,他怜惜地吻上她的唇,粗嘎低喃,“放轻松,不怕……” “我不怕……”能和心爱的人成为真正的夫妻,有什么好怕的? 但,下一瞬,撕裂般的痛楚几乎将她贯穿,她咬着牙不痛呼出声,双手紧搂着他,感受他充满生命力的脉动在她体内狂野战栗着,仿佛圆满了她的生命,弥补了她的缺憾。 渐渐地,当痛楚过后,随着他缓慢的律动,难言的激动在她心底激荡着,而他像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动作更狂更野,像已等待这一刻太久太久,忘却她体弱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他的疯狂。 他的欲望深埋在她体内,每个律动都被收藏到最底,让他无法自遏,加上酒意的催发,他要得忘我,直到在她体内迸射出热情的种子。 入暑的天水城,因为地理条件的关系,水气丰足,清晨之际总是浓雾弥漫,犹如游走的在云端。 然而,这样的清晨却是许多商贾开始一整天忙碌的时候了。 通常这个时候范姜魁已起身,准备前往船宫或是商行打理。 但是今天,当浓雾散去,热辣的阳光开始洒落,却依旧不见他出现,这教古板的范姜家总管姚望,觉得极不可取。 虽说昨天是洞房花烛夜,但总不该天都大亮了还窝在床上。 这岂不是像极不早朝的昏君了? 所以,他特地前来请主子起身,只因老太君还等着孙媳妇奉茶呐。 但是,当他踏进主子的院落,才刚走进偏厅,便见一个丫鬟挡在面前,认出她是谁,他傲慢地开口,“你家主子呢?” “回总管的话,还在睡。”静宁淡然应对。 “没规矩,该醒了。”他啐了声。 打从爷儿说要迎娶文家妖薛进府,他就觉得有鬼,如今证明,文家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竟企图让主子忘了正经事,只管腻在红罗帐内销魂,简直是可恶至极! 看来,文执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出阁,必有内情,他必须要好好保护爷儿才成! “你家主子也还在睡。”确定他对小姐万分无礼,静宁决定不给他好脸色。 第十五章 范姜家和文家向来是死对头,想当然耳,小姐嫁进范姜家,纵然有姑爷的冬宠,但不代表姑爷以外的人也能够善待小姐。 而身为小姐的陪嫁丫鬟,她的首件要务,便是将这些无礼的奴才赶出去。 “丫头,你说话小心一点,什么叫做我主子?”姚望耍起阴狠,可惜天生娃娃脸,就是少了几分悍劲。“你要知道自己站在谁的地,顶着谁的天!” “奴才,你才给我小心一点,什么叫做我主子?”静宁天生冷漠的脸,只要将笑意敛尽,便显得寒凛生威。“是谁的地,又是谁的天,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来下马威吗?” “你居然叫我奴才!”姚望气得哇哇叫。 真是好样的!范姜家的丫鬟、家丁没一个敢对他这么不敬的。 果然是文家义的狗,一样的目中无人。 “你是范姜家的总管,不是奴才是什么?”静宁淡定地看着他。 “你、你……” 姚望你了半天,突地听见房里传来-- “静宁!” 一听到范姜魁的叫唤,静宁随即拿起搁在桌面的药碗,走向通往喜房的长廊,将姚望远远地甩在后头。 推开门板,就见姑爷裸着上身,坐在床息,看似有些慌乱地扶起小姐,静宁也顾不得羞,上前将他推开,瞥见--床上有一摊血。 “小姐,先喝药。”她处变不惊地道,先把药碗递给主子,随即板起脸看着俨然慌了手脚的男人。“姑爷先出去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可以了。” “执秀是怎么了?” 一早睡醒,摸到一片异样的湿腻,他直觉掀开被子,却惊见一摊血迹,震愕得他拔声唤来妻子的陪嫁丫鬟。 就怕,妻子的身子又出什么状况,他记得她说过,她身上要是有伤,就不容易止血,虽不知这血是从哪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不是他的,那就绝对是她流的。 只是他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一迳把头垂得老低,他都急死了。 “只是落红。”饶是沉稳的静宁,在面对如此羞人的问题时,也忍不住红了脸。 “……落红?”他怔住。 “请姑爷先出去。”静宁羞恼地推着他往门口走。“麻烦姑爷差人去准备一些热水。” 连穿衣衫的机会都没给,范姜魁已经被强势地推出去。 “爷儿,你这是怎么着?”瞧见主子被文家的凶悍丫鬟给赶出房,守在门外的姚望又惊又怒。 “姚望,去准备热水。”范姜魁不耐地道,瞧也不瞧他一眼,直睇着门板。 “嘎?” “快去!” 纵然有满肚子火,但面对主子的命令,他还是赶紧照办,不一会便有人提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就在主子将一桶桶的热水搬进房内,又被赶出来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爷儿,要不要我给那贱婢一点教训?”姚望倦着袖管,娃娃脸很凶狠。 “你在胡说什么?”范姜魁低喝问。 “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对?这天底下岂有丫鬟赶主子的道理?”他实在是替主子叫屈,不能理解为何主子可以容忍。 “你不懂!” “这事何需要懂?”奴婢伺候主子本来就天经地义的呀。 范姜魁眯眼瞪他,不打算再继续这话题,转而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爷儿,天都大亮了,老太君等着孙媳妇奉茶。”姚望叹道。 “跟老太君说,明日再奉茶。” 姚望一愣。“爷儿,媳妇过门,都是成亲翌日奉茶,这规矩岂能随便更改?” “我说明日就是明日。”他眸色森冷地瞪他,口气不容置疑。 姚望惊愕不已,同时看向紧闭的门板,那文执秀到底是怎样的妖孽,竟能将主子迷惑到这种地步,连礼教都不放在眼里。 离开东院之后,姚望来到范姜老太君住的北院,将所闻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范姜老太君听完,花白的眉紧拧着。 “太君,奴才不敢造谣生事,奴才说的都是亲眼所见。”姚望边说边叹气。“少夫人给爷儿下了蛊不成,竟连陪嫁丫鬟都能够欺到主子头上。” 范姜老太君恼火地将手上的茶杯一砸,柺杖重击着地面。“她不来,就让老身去见她!” “太君万万不可,这天底下岂有婚后第一日长者去见晚辈的道理?”姚望连忙阻止。 “我倒要去瞧瞧,那丫头到底是怎么迷惑魁儿的。”范姜老太君吞不下这口气。 于是,在数个丫鬟的搀扶之下,范姜老太君来到东院主屋,一到偏厅,便瞧见文家丫头的陪嫁丫鬟。 “奴婢见过太君。”静宁暗叫不妙。成亲头一天,老太君就特地到喜房来……这分明是要下马威。 “退开。” 静宁犹豫了下,终究还是选择退开,不希望因为自己任何举措,让小姐的处境更困难。 范姜老太君来到房前,低唤着,“魁儿。” 范姜魁闻声,沉声道:“姥姥想喝孙媳妇的茶请待明日。” “哼,我不稀罕喝她那杯茶,我只是要问你,已经很晚了,你没打算出门?” “姥姥,今天没什么事,我要在家里歇着。” “……你在胡说什么?” “姥姥,我昨天刚成亲,今天休息一日,不为过吧。” “反了!才成个亲,你就连船宫商行都不打理了?”范姜老太君拿柺杖敲着门板,同一时间,门板刚好由内打开,范姜魁眼明手快地接住柺杖。 “姥姥……”他疲惫地叹口气。 “你这臭小子,成了亲之后,就打算瞎耗在房里,正经事都不用干了?” “就跟你说……” “相公。”身后,文执秀长发未束,脸色苍白地轻抓着他。 “不是要你在床上躺着?”范姜魁回头,不悦地道。 “我没事。”苍白的脸现淡淡的红晕。 “还说没事?” “我真的……”眼角余光瞥见范姜老太君瞪着自己,她不禁垂敛长睫,轻唤道:“姥姥。” 打量着她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范姜老太君纵然心底有把火在烧,但也不好当面发作,只能硬是咽下不满,淡声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去歇着,不过你,”她看向孙子道:“她有丫鬟可以伺候,还不需要你亲自照料。” 范姜魁微扬起眉,正色道:“姥姥,采菱节过了,船宫造船的进度我已经确定可以准时出货,而要卖给朝廷的那批铁矿纯度与数目都没有问题,至于商行方面,有几个掌柜打理,又何必非要我亲自坐镇?” “你……” “况且,我要是不多耗在家里,如何能够延续范姜家的香火?”他凉声道。 范姜老太君眼微眯。“好,她最好是生得出孩子!”话落,她转身就走,两旁丫鬟赶紧再上前搀着她。 “走了,咱们进去歇息。”见姥姥一走,他便扶着她进房。 “相公,这样子好吗?我还没给姥姥奉茶。”她不安问着。 “明天再敬奉,现在你给我上床躺着。”他强硬地将她给抱上床。 “可是……” “没有可是。” 文执秀扁起嘴。“你比大哥还霸道,连讨价还价的空间都没有。” “当然,因为我是你的相公。”他勾笑。 “唉,就跟你说,我真的没事,你偏是不信……”她嘟着嘴碎碎念。 因为落红而躺在床上,这真是太羞人了……也许她应该再找个时间到伏旭哥那褚走一趟,看能不能让她的身子再正常一点,至少别吓着他。 “眼见为凭,等你的气色转好再说。”他双手环胸坐在床畔,不容她抗辩。 文执秀不禁叹口气。唉,大家都把她当成病秧子…… “你得赶紧恢复气色,如此一来,明日才能派点差事给你。”瞧她闷着脸,他低声说着。 “差事?”她疑惑着。 “对,是很重要的差事,只有你才做得来的。” 清晨,天未大亮,整座范姜府像是处在云雾中,而范姜老太君早已清醒,张大眼瞪着窗外弥漫的雾气,神情有点恼,她仍在为昨日孙子的忤逆而不满。 正想着今日要如何对文执秀下马威时,一阵清脆的鸟啼声传来,她不禁一怔。 天水城是个多水、多鸟、多雾之地,但是鸟儿几乎都在雾散开之后才会发出轻啼,怎么今日雾未散,鸟啼便响? 疑惑间,却听那鸟啼声转为快速而嘹亮,音长而悦耳,她这才惊觉那并非气啼,而是竹笛声,笛声婉转直冲云霄,随即又如流水,铮铮鏦鏦地流动着,教她听着,感觉胸口的气闷似乎宣泄不少。 第十六章 但,她忍不住想,这府里的下人无人懂乐器,就连她那个孙子亦是对乐器不通,这一大清早的,是谁在吹奏笛子? 忖着,她唤来丫鬟替她梳发整装。 这一早的杂活,饶是她的丫鬟动作再俐落也得要费上几刻钟,而这其间,笛声始终不断。 但当她离开寝房,刚踏上长廊,便见廊外的石亭里,她的孙子和那我见犹怜的孙媳就坐在那,而笛声竟是…… “就说姥姥一定会被笛声给吸引。”范姜魁牵着妻子,勾笑地走向祖母。 “……她是陆九渊的学生?”范姜老太君直睇着文执秀,问向孙子。 “姥姥好耳力,这也表示执秀吹得很好,是不?”范姜魁轻握着妻子的冰凉的手。“姥姥,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执秀天天为你吹上一曲。” 他知道,执秀嫁入范姜府,问题多如牛毛,但擒贼先擒王,只要讨得姥姥的欢心,一切就妥当了。 “这……”范姜老太君有些犹豫。 在所有的乐器里,她最偏爱的就是竹笛,只因那声音清脆,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可以忘却烦忧,但…… 她眯眼,瞧文执秀羞涩勾笑,摸样极为讨喜,但一想到那是仇家千金,她就感到份外嘲讽。 “姥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天天为姥姥奏上一曲,可好?”文执秀讨好地道。 她这么做,自然是希望两家可以尽释前嫌,但一方面也是替相公着想,她不希望他夹在她和姥姥之间为难。 范姜老太君没应诺什么,只是淡声道:“先奉茶吧。”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得面对这般挣扎为难的局面,不想待这个文家的丫头好,可是心底又软着,说不出狠话。 来到北院的偏厅,文执秀双手捧着茶,朝范姜老太君笑得极腼腆。 “姥姥,喝茶。” “……”范姜老太君不语,直拿一双眼看着她。 文执秀面色不安地看着她,始终不敢缩回手。 “姥姥,喝茶。”范姜魁走到她耳边低唤着。“要是生我的气,也犯不着发泄在执秀身上。” “你了得,昨儿个还真是一整天都没出门。”范姜老太君没好气地接过茶。 正为这件事恼着,可人家都特地为她吹奏了几刻钟的竹笛,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让她很难发脾气。 文执秀见状,松了口气,浅抹笑意,她注意到范姜老太君接过茶,另一手则不断地摩挲着膝盖。 “要是真有什么处理不来的大事,早有人来找我了。”范姜魁替祖母揉着肩头。 “等到有人来找,那就是麻烦了。”她板起脸瞪他。 “要真有麻烦,不管我在不在场,一样都有麻烦。” “你这小子,我说一句你就非得要顶一句不可?”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信得过那几个掌柜的能力,当年姥姥又怎么放心那么快就把范姜家的产业都交给我打理?”他勾着笑,压根没将她的怒火看在眼里。 “你呀……”范姜老太君恼极,偏偏又拿孙子没辙,正想再念他什么,却突地发觉膝上有人轻捏着,敛眼探去,竟是文执秀在替她揉着膝盖。“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真是古怪,替她揉着脚,为何双眼却直朝他俩瞧?想听他们对话,也犯不着瞧得这么专注吧。 “姥姥,这儿个穴道,轻捏这里会舒服一些。”她轻轻地朝膝盖边的穴道压着,再问:“这样疼吗?” 范姜老太君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明明就是可恨的文家后代,可她的性子瞧来又是极为温婉讨喜,明知道她厌恶她,还是努力讨好着她……要是她再不睬人,岂不是成了不知好歹的老太婆了。 “姥姥,执秀真是个好姑娘,放下成见,用心看待她,好不?”范姜魁劝着,赞许地看着妻子。 他就爱她这性子,心细如发又贴心。 范姜老太君不语,外头突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不禁抬眼望去,瞥见自家总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儿,不好了!”姚望喊着。 “天塌下来了?”范姜魁没好气地哼了声。 “铸铁场的管事说,运铁砂入京的船在絮阳县翻了。” 范姜魁闻言,神色微动。“周管事在哪?” “来的不是周管事,而是铸铁场的执官。” 文执秀来回看着两人,见丈夫还站在原地,不禁催促。“你不赶紧去瞧瞧吗?”她对范姜家的生意不了解,但船都翻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待会要带你归宁。” “不用了,晚个几天回去无妨的,大哥那边我会要静宁去告知一声。” “可是……” “不用担心。”文执秀起身催促着,拉近他,低声道:“不要真让我拖累你。” “什么拖累,我现在就去。”轻抚着她微温的颊,他随即离去。 文执秀瞅着他的背影半晌,回头想再替老太君安压膝盖的穴道,却见她已站起身,淡声道:“回去歇息吧。” “……是。”文执秀扬起笑,转过身时,笑意却微微垮下。 她知道自己并不讨人喜欢,也知道嫁进范姜家问题多多,但是……亲眼发现自己被嫌恶,还是觉得很不好受。 “小姐。”静宁走到她面前轻唤着。 文执秀抬眼,笑眯水眸。“没事。”她打起精神,不许自己气馁。“静宁,待会你回文府跟大哥说一声吧。” “可是……” “没有可是。”她不容置喙道:“才一会工夫,我能出什么事?” 【第六章】 静宁送她回东院后才离去。文执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坐下没多久又起身走出房间,却找不到半个人可以询问厨房在哪。 于是,她就着猜测,依一般宅院设置厨房的方位去探索,走了两条小径,还没找到厨房,心脏倒是开始绞痛起来。 痛楚狠狠地窜动,疼得她顿时不能动,秀眉紧攒着,冷汗瞬间布满光洁的额。 她屏住呼吸,等待痛楚慢慢退去,放眼没有地方可以歇息,她干脆蹲下。 眯起眼看向前方,陌生的院落小径,她突生一股无力感,随即又拂去,不允许自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沮丧。 不过是走上一段路而已,每个人都能走,没道理她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缓缓退去,她慢慢站起身,忽见三个丫鬟手里端着膳食经过,她不禁暗呼自己运气真好。 “那个……” 她启唇要问路,然而那三个丫鬟却突然疾步拐往另一头而去,教她不禁疑惑是否自己喊得太小声,所以她们没听见。 没想太多,她看向她们刚才走来的方向,推测也许厨房就在那头,于是举步走去,缓缓地,她不敢走得太急,走到尽头拐过了弯,果真让她找到了厨房,她喜出望外地勾起笑。 踏进厨房里,有不少厨娘正忙着,洗锅洗菜,灶上像正在蒸着什么。 “请问……”她有礼地唤着。 但没有回应,厨娘置若罔闻,迳自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笑成一团。 她心想,也许是里头太吵了,所以她们没听见,于是再唤得大声一点,“请问,厨房有没有姜?” 话说出口了,依旧没有回应,大伙还是笑闹着,仿佛她只是一抹影子,吐出的话不过是一阵风,根本没人发觉。 忍着心口隐隐的痛楚,她放声喊着,“可以看我一下吗?” 这回嗓音极大,教里头突地静默起来,每个人都看向她。 文执秀见状,腼腆扬笑,“我是文执秀,你们新进门的少夫人。”她想,她们大概不知道她是雔,先说清楚,免得被当成外人赶出去。 蹲在地上洗菜的两个厨娘,垂脸交谈了两句。 文执秀扫过四下一圈,共有七、八个人,却没有人回答她,又见众人都垂着脸,只好朝地上洗菜的两个厨娘道:“请抬头。” 两个厨娘一愣,怔怔地抬眼。 “请问有姜吗?”她想勾起笑意,可是心口发痛教她不自觉攒起眉来。 看在厨娘眼里,将她的表情解读成不耐烦,而她发问的大嗓门,则教众人误会成她在下马威。 “没有。”掌厨的厨娘回答着。 文执秀充耳不闻,双眼依旧注视着她发问的对象。 “跟你说没有,你是没听到是不是?”掌厨的厨娘不快地再道。 说白了,大伙根本是有志一同把她当空气,谁要她是文家的女儿,她们几个在范姜家的资历相当的老,两家的恩怨大抵都知道,更知道丧夫失去儿女的老太君是多么用心地经营范姜家的产业,又是多么善待她们这些下人。 第十七章 在她们心里,文家也是她们的敌人,光爷儿迎娶文家女儿进门,就够大家呕的,更别提昨天爷儿竟然为了她关在房里不出门,甚至连奉茶都省了。 这口气要是不替老太君出,她们气都气死了。 要姜?没有! 然而,她们的心思文执秀不懂,只等着眼前那两个厨娘的回答。 “请问,有没有姜?”她再问,眉头紧拢。 她不想胡思乱想,可是……她真的感受到敌意,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忽视。 “大厨娘说没有。”那两个厨娘指着掌厨厨娘道。 文执秀转头探去,惊觉自己只在意眼前的人,倒是忘了其他的人。要是静宁在的话,会提醒她的…… “抱歉。”哑声轻喃着,她快步离开厨房。 她走得又快又急,当小径上横出的枝桠勾住她的衣袖时,她才停下脚步,检查自己的手是否有受伤。 看着玉白无伤的手,她突然萌生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垂头丧气地走到设在园林里的石亭,倚着石柱坐下,看着陌生的园林,她觉得好泄气。 她以为,只要自己肯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她甚至可以独立不拖累任何人,然而,这一切远比她想像的难上好多好多……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来到她的面前,轻触她的手,她才缓缓抬眼。 “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静宁气喘吁吁地问。 霎时,泪水落得仓促,文执秀赶忙抹去,再抬眼,清丽的小脸没有任何颓丧,她笑得如艳阳般娇灿。 “没事,只是在附近走走,熟悉熟悉。”她不想让静宁为她担心。 静宁蹙眉看着她。“小姐……”明白主子强装笑容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她假装没看见。“咱们回东院吧。” 范姜家的人对小姐并不友善,光是从姚总管的口气便可以窥知一二,她可以想像小姐的处境有多艰难。 “对了,静宁,你可以帮我去买姜吗?”她扬开笑,企图将心中的阴霾扫除,她只要顺从自己的心做该做的就好,关于别人如何论断她,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待时间证明。 静宁一怔。“小姐要姜做什么?” “等你买回来就知道了。” “爷儿,我是说真的,你真的得跟少夫人说说,对待下人们不该那么粗声粗气,她还拿眼瞪人呢。” 范姜魁一下马车,姚望随即向前,将今儿个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只是习惯看着人说话,并非瞪人。”范姜魁疾步向前。 在外头忙了一整天,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家,此刻,他只想要见妻子,确定今天她的身子是否无恙。 “可也没必要那么凶吧?” 范姜魁蓦地停下脚步。“那是你亲眼看见的?” “呃……是有人说的。” “听说听说,听来说去,道听涂说。”他哼了声。 她说话能有多凶?就连骂他轻薄时,都像在撒娇。 她是个什么样性情的姑娘,他会不知道? “可是,爷儿,咱们府里的下人不会胡乱造谣,而且几个厨娘都作证了,说少夫人厉声质问人,就算旁边的人代为回答了,她还是不管,非得要那两个厨娘应声不可。”姚望苦口婆心,就希望主子听得进去。 范姜魁奇怪地问:“少夫人去厨房做什么?” “说是……要姜。” “要姜做什么?” “不晓得。”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少夫人要做什么你完全不知道,倒是很清楚那些厨娘说了什么?”范姜魁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未竟的话。“姚望,身为总管,你不觉得太失职了?” 姚望呆掉,惊觉自己确实是太失职。 身为范姜府的总管,他应该要摒除成见,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可是,他很难将文家妖孽视为主子看待。 “可是,少夫人后来带着她的陪嫁丫鬟上厨房,不由分说地占去一个灶,熬煮了一堆姜后,把姜汁都倒掉了,浪费至极。”姚望对两家恩怨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自然是和老太君同一个鼻孔出气,看文执秀极不顺眼。 “你可问了少夫人为何这么做?”他反问。 “没有。”姚望垂下脸,觉得好失望,爷儿的心根本都偏到少夫人身上去了,不管他说什么都白搭。 “姚望,告诉底下的人,不要在我背后造谣生事,也不要再胡乱捏造少夫人的不是,要是再听到有人嚼舌根,一律赶出府!”他怒目凛然,冷冷下令。 姚望开口想再说什么,却见主子已走远,只能痛心地摇着头,认定主子已经被迷惑,听不进忠言了。 一方面,范姜魁回到东院。 “执秀。”一踏进房里,便见到妻子正忙着缝什么。“你在做什么?” 听而未闻的她专注在手上的小棉袋上。 “小姐,姑爷回来了。”静宁轻敲着主子的手。 文执秀蓦地抬眼,笑眯一双水眸。“相公,你回来了,吃过晚膳了吗?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范姜魁瞅着她,确定她的气色不差,才缓缓勾笑。“我吃过了,船的事已经派人过去处理,倒是你,在忙什么?” “这个啊……”她扬起手中的小棉袋,缝上最后一针,打了个结,然后拿到他鼻前。“闻闻看。” 他微扬起眉。“……姜。” “嗯,是姜渣片。” “姜渣片?这要做什么?” “是要给姥姥敷膝盖的。”她献宝地说:“这是一个大夫教我的,用熬过的姜渣片敷酸疼的地方,可以祛寒通血,就会舒服多了。” “是吗?”他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就是为了要做这出玩意儿给姥姥……瞧,一个贴心的举动却硬是被下人给妖魔化。 思及她的处境,他不禁心于地将她搂进怀里。 “相、相公,静宁在房里。”她羞赧地低喃。 范姜魁心绪纠结,思忖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让府里上下都接受她,视她为范姜家的主母。 “相公……你要不要先拿这些姜渣片给姥姥?”她小声提议着。 “晚一点再拿。”他吻着她的发,嗅闻着属于她的清香,吻上她粉嫩的颊,凝睇着她那双会说话会笑的眼睛。 “可是,姜渣片要温温的比较有疗效耶。”她羞红了脸,瞧见贴身丫鬟悄悄地退出房外。 “你不想和我多相处一会?”他轻吻着她的唇。 拥有了她,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摆平了工作,他只想赶紧回家,只想快点见到她,不再像以往仿佛拥有了一切,内心却空虚得可怕。 拥有她,他感到完整,也希望她有和他相同的感动。 “想呀,可是……” “好,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接过姜渣片,他转身要走,她赶忙喊住他。 “等等,还有这些。”她提来小竹篮递给他。 他一怔。“你做了这么多?” “做太多了……不过没关系,这个只要稍微热一下,效果是一样的。”她数了数,笑道:“这里大概可以让姥姥用上五、六天,因为我瞧姥姥的双脚都不太好,而且她有时说话声音沙哑,代表她喉头有痰,把这个敷在喉头,也会觉得舒服些。” 听着,范姜魁心里五味杂陈。这点小事,他压根没发觉,但她不过是相处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发现这么多。当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颊。“等我一会。” “嗯。” 范姜魁快步地走向北院,一进偏厅便听到祖母的咳嗽声。 很自然推门进去,低喊着,“姥姥。” 躺在床上的范姜老太君抬眼,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吃药了吗?”他走到床边坐下,摒退两旁的丫鬟。 “唷,今天是吹什么风,你这小子关心起我这个老太婆了?” “姥姥。”他不禁苦笑。“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多不孝似的。” 说着,他从小竹篮里取出掌心大小的棉袋,往她的喉间一敷。 “这是什么?” “姜渣片,听说可以社痰活血什么的。” “啧,说得不清不楚,到底有没有用?”她嘴上嫌弃着,实际上却因为孙子这个举动而感到窝心。 “真正的疗效,要是姥姥有兴趣的话,就问执秀吧。”他笑说着,又拿起两只小棉袋,掀开被子,敷在她的膝上。“她说,你的声音带哑,代表有痰,又说你揉着脚肯定是膝盖犯疼,所以替你准备了这些,先姑且试试吧。” 第十八章 他很清楚姥姥的态度才是左右下人想法的关键,要是姥姥能接纳执秀,其余的都不是难事。” “是吗?”她想起总管到她面前说,文执秀态度嚣张的上厨房惹火了一干厨娘,原来她忙碌了一整天,京替她张罗这些? 那丫头可真是有心,只可惜…… “姥姥,日久见人心,给执秀一个机会。”他语重心长地道。 “是呀,光是她头一天进门,我就瞧你把她搁在心上,为了她连生意都不管了。”范姜老太君将搁在她身上的小棉袋全取下。 “姥姥。”范姜魁不悦地看着她。 “你呢,只要把份内的事做好,我也不会去为难她,而她……你跟她说,无须花费心思在我这个老太婆身上,在里,当个哑巴少夫人就好。” 范姜魁敛眉不语,好半晌才轻声问:“那么,明早我让执秀来为姥姥吹奏竹笛,好不?” 范姜老太君暗忖了下,有些挣扎,毕竟她实在太喜欢竹笛,但陆九渊如今志在教学,又是大师级人物,自然不可能常到府里为她这个老太婆吹奏竹笛,而文执秀吹笛的技巧又和陆九涉极相似…… 范姜魁看出她的犹豫,不禁微勾笑弧。“那好,就这么决定吧。”他完全投其所好,知道她难以抗拒。 也许这份仇视短时间内化解不了,但滴水穿石,总会改变的。 “好了,我累了,你回去陪你的妻子吧,不需要管我这个老太婆。”话落,她躺上床,拉上被子,一副准备入睡的样子。 “姥姥,我先退下。”范姜魁随即离去。 欲速则不达,他很清楚这个道理,可是瞧见妻子的心意被糟蹋,他就替她感到不舍,为她叫屈。 “相公,怎样,姥姥喜欢吗?” 一进门,她便吱吱喳喳地追问,瞧她一脸期待,范姜魁心底更酸,却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她当然喜欢,开心极了。”他说着善意的谎言。 “真的?!”她笑眯了眼,一把抱住他。 “嗯。”他拥紧她,一颗心为她疼痛。他到底该要怎么做,才能够守住她的笑容?她何其无辜,姥姥和那些下人何时才能明白这点? “那明天开始我再多做一点。” “不急,你做的还剩着呢。” “那……” 瞧她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做什么,他赶忙道:“你呀,把身子养好就好。”说着,他把她拉上了床。 “我很好,否则静又怎么肯让我做这些事呢?”躺在床上,待他一躺下,她便往他身上偎去。“而且……” “嗯?”他笑睇着她欲言又止的羞窘模样。 “呃……我想让姥姥早点抱到曾孙。” 他微愣。 “我想,只要有了孩子,姥姥一定会对我改观,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一定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待我好一些。” 范姜魁无言,她的心思细腻,仿佛早在嫁进范姜家之前,就已想到可能面对的一切,所以她很努力地想要改善,比他想的还要长远,但她却不知道姥姥的态度有多伤人…… “相公,你觉得怎么样?”她轻柔地撒着娇。 “……你的身子可以吗?”她嘴上总说没事,可气色却骗不了人。虽说他曾在姥姥面前说要生个孩子,但那不过是推托之词,实际上,他不希望为了生孩子而耗损她的生命。 “当然可以,我现在喝药喝得很勤喔。”她像是邀功般地道:“这也是为了让我在吹笛时,可以吹出更长的音,明早我准备了两首曲子要吹给姥姥听。” 药很苦,可是只要可以让她像个正常人般,她不在乎,她可以忍。 而且,只要可以讨姥姥欢心,她什么都愿意努力去做。 他笑了,对她只有万般怜惜,同时暗暗下了决定。他必须改变做法,双管齐下,才能够真正的保护她。 于是,范姜魁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不再让人有机会嚼舌根,说他因为聚了文执秀,成了不顾事业的男人。 一方面他从己身做起,不让自己成为别人拿来攻击她的武器,另一方面他认为姥姥既然可以接受她的笛乐,久而久之,肯定有些互动,所以他便把注意力都摆在工作上,打算交出漂亮的成绩,让姥姥挑不出毛病。 然而,他的早出晚归却变相让文执秀尝到被囚禁的寂寞。 不管是白天黑夜,她都见不到他的人。白天,她还未醒,他便已离府;入夜,她喝药后,沉睡得谁也吵不醒她。 “姑爷真的有交代今天会回来吗?”文执秀问着。 “是的,姑爷说过,前去絮阳县约莫七天就会回来。”静宁回答着。“算算,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喔。”提着小竹篮,她朝北院徐缓地走着。“我觉得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住在一块,为什么要见一面却这么难? “小姐,不过才一个月。” “一个月……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她叹道。 “小姐要是在府里待得慌,要不要回文府一趟?” “不了,我不想惹出什么风波。”出阁之前,大哥便叮嘱她,如果没什么大事,尽量不要回文府,免得惹老太君不快,而大哥也不会踏进范姜府来探视她,以免老太君借题发挥。 “小姐想太多了,这能有什么事?况且老太君不也都收下小姐定时送去的姜渣?”静宁轻声问着。 “嗯……”她浅勾唇角不语。 来到北院的范围,踏进拱门,往右手边而去是天然的溪流,而溪岸……“静宁,你帮我送过去吧。”她突道。 “小姐身子不适?”她忙问。 文执秀不禁苦笑。“不是,我只是瞧这儿的莲花开得正美。” 静宁看了她一会,拉着她到柳树下坐。“小姐在这里等我,我去去马上来。” “好。”她笑睇着贴身丫鬟快步离去,确定她走远了,才又走到拱门旁,动手挖开岸边的土,果真瞧见她亲手做的小棉袋。 自从相公忙得让她难以见上一面后,她就自己送姜渣给姥姥,但就在上上次,她发现这岸边的不寻常,挖开之后,才知道里头埋的是她的用心。 一开始她真的很沮丧,可还不足以让她放弃,所以她还是坚持做下去,非要让姥姥看见她的真心不可。 可是……到底还要多久,姥姥才能排除成见? 姥姥愿意听她吹笛,却不肯接受她的关心……叹了口气,她把土埋好,才要去回柳树下,便见贴身丫鬟走来,手里还提了个小竹篮,她的心不禁往下沉。 “怎么了?” “北院的丫鬟说老太君外出了,所以不肯收。”静宁沉着脸道。 她万分不悦,但不愿说白北院的丫鬟狗仗人势,说起话来刻薄得要命,教她庆幸这回去的人是她而不是小姐。 “喔?”静宁的表情骗不了她,姥姥是真的不在,而且静宁可能还遭受姥姥房里丫鬟的奚落。 往回头路走,她不禁想,姥姥外出了?是去哪了呢?难道是和近来相公早出晚归有关? 想着,来到主屋,便瞧见大厅外,姚望正和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色极为紧张而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她主动走向前问着。 “这是……”那男人看向姚望。 “她是少夫人。”姚望撇了撇嘴道。 “发生什么事了?”她再问。 “不劳少夫人关心,还请少夫人回房休息。”姚望淡道。 “喂,你那是什么态度?”静宁不悦道。 “静宁。”文执秀沉声喝止,噙着笑问向那个陌生的人,“怎么了?” 那人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少夫人,我是船宫的管事李忠,船宫出了点事,特地前来是因为爷儿不在天水城,想找老太君出主意,可想不到连老太君也不在府里。” “出了什么事?”她再问。 “是……”李忠正要说,却被姚望阻止。 “我会马上派人职络老太君。” “等等,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忙。” “少夫人,我都说了,不劳……” “姚总管,你没瞧见李管事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这就代表兹事体大,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文执秀微皱起眉。“你可以讨厌我,但是不能拿范姜家的产业开玩笑。” 姚望怔住,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而自己竟成了她嘴里的罪人。 第十九章 他正想再反驳,李忠已死马当活马医地开口道:“少夫人,这几天船宫里的工人不知是染上什么病,一个个倒下,船宫一下子缺了许多人手,如此一来,船只会来不及出货,而目前的订单是萨齐国的皇室下的,要是出不了货的话就糟了。” 姚望听着,不禁瞪着李忠,恼他竟连如此重大的事都跟眼前的女人说。 文执秀攒起秀眉,忖了下,问:“李管事,缺多少伙计?” “少夫人,至少要再增加二十个人日夜赶工才成。” 她想了下,对着姚望吩咐,“麻烦帮我准备纸笔。” “我?” “快去!”她低喝着。 姚望愣了下,这时有不少丫鬟经过,瞧见这一幕,而后便见姚望悻悻然地走进大厅取来纸笔。 文执秀走进石亭里,快手写上一些字,吹干折起,交给了贴身丫鬟。“静宁,你马上回去把这信交给大哥。” “小姐?” “快去!” 她犹豫了下,终究应道:“是。” “李管事。”文执秀抬眼看着他。 “在。” “你现在马上回去,稍后静宁会带你要的人过去。” “可、可是少夫人,造船的工人并不是随便能替的。” “放心,我大哥的木造厂里有不少师傅擅长各种木造,一定可以派上用场。”她轻笑着。 李忠闻言,松了口气。“多谢少夫人,我马上回去。” 见人走了之后,她看向姚望,微微欠身。“抱歉,刚才对你口气不好,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姚望看着她,突然发现她并不像外表那般柔弱,极果断且有魄力,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不,少夫人不需要放在心上。” “麻烦你收拾了。”她指着桌面的纸笔。 “这是小的份内之事。” “我先回房了。”文执秀轻声道,踏上长廊,转回东院去。 然而,待了好一会,却不见贴身丫鬟回来,她又走到房外。 下了木阶,到庭院里来回走着。 她思忖着范姜家的生意是否有什么问题,又担心静宁至今还未回来,该不是她的安排太强人所难,所以大哥很为难。 想着,她没注意身后有人丢了一小截引信燃着火鞭炮,当她回头时,鞭炮刚好爆开,发出啪啦声响,爆出青蓝火焰。 她呆住,直瞪着烧向脚边的火花,这是什么东西…… 直到她感觉到痛时,火花也已熄灭,她怔愣地朝旁看去,瞥见几个丫鬟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她呐呐自问着。 “小姐!” 只见文执秀如空中飘絮,几乎站不住脚,直到贴身丫鬟来到面前,直瞪着她的脚,她往下瞧去,她的脚被烧伤,正不断地流出血…… 【第七章】 “你们说什么?!” “总管,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呀,我们只是想拿鞭炮吓她,可谁知道鞭炮声那么大,她却动也不动,只是瞪着鞭炮,直到火烧到她的脚!” “她根本是故意要受伤的吧,这么一来,就有藉口可以把我们赶走!” 发生这种事,三个丫鬟不住地说出实况,企图替自己辩解,教姚望更加光火。 “鞭炮是可以胡乱拿来吓人的吗?”他气急败坏地骂着。“再怎么样,她都是咱们范姜家的少夫人,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不需要等到爷儿治罪,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都赶出府!” 虽说他不喜欢文执秀,可其实她也没有听说的那么讨人厌,更夸张的是,这几个丫头拿鞭炮吓人还吓出事来,简直是罪不可赦。 “可是,谁叫她对总管大声斥喝!” “对,我听说她还对厨房的阿姨很不客气,总是大声命令,不然就是眯眼瞪人,根本不把咱们当成人。” “而且,她是文家的人耶!” 听完之后,姚望觉得头更痛了。曾几何时,这府里竟有这么多的听说。虽说这些事有的他也是知道的,但她们却不知道,少夫人刚才低斥他,是因为着急而别无他意,而且事后她也跟他解释道歉了…… 突然间,他仿佛察觉出些许端倪,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了下,他暂时拂开这些杂乱思绪。“你们全都给我待在这里,我去瞧瞧。” 说着,他赶紧前往东院。这几个丫头自作主张替他出头,出事之后,才又来找他哭诉,累得他必须收拾善后。然而,才刚走出大厅,便瞧见朱门外,静宁正扶着文执秀坐上马车。 他赶忙上前问着门房。“可知道少夫人要去哪?” “不知道,那马车是文家的。”门房道。 姚望内心不禁疑或重重。 虽说爷儿和老太君都外出,但范姜家自然还有多的马车,没必要特地调文家的马车来吧?况且,听几个丫鬟说,少夫人的脚流血了,这状况应该要请大夫过府诊治才对,她何以亲自外出? 想了下,他决定,“快,帮我准备马车。” 他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初初接触少夫人,因为他对文家有诸多成见,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可是经过这段时日,他却愈来愈搞不懂她。 好比,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送姜渣给老太君,就算老太君从不给她好脸色,她还是照送不误;而他也是这才知道,原来她那天到厨房要姜,是为熬姜渣,不要姜汁,是因为只要姜渣。 她的用心到底是天性,还是城府深沉? 他很疑惑,经过今天的事后,他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也确定往后他管束下人的标准。 只是出乎他意外的,文家马车并非往文府而去,而是一路出了城南,尽管觉得古怪,他还是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一直到文家马车进入孔雀山下的森林,他才拉住缰绳。 “不会吧……”望着那始终弥漫浓雾的森林,他迟疑了。 森林里并没有村落,听说只有一个炼丹师住在森林深处。 炼丹师在王朝被视为旁门左道,擅长妖术邪法的人。 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终于,姚望还是下了马车,将马拴在树旁,随即跑进森林里,辨识着马车声直往前去,停在一幢茅屋前方,他赶紧躲到树后偷觑着。 不久,屋里走出一个长相极为阴柔的男人,长发扎成辫垂在背后,他走向马车,拦腰将文执秀抱出,而文执秀则是双手环过他的颈项,一张脸贴在他颈边。 这一幕教姚望瞪凸了眼。 茅屋里,一张竹榻,旁边有张四脚方桌,贴墙处再搁上两张椅子,和一只五斗柜,简单而朴素。 “怎么会伤成这样?” 伏旭将文执秀抱进屋里,搁在竹榻上,动手掀起她的罗裙,蹙眉睇着有些烧焦,依旧血流不止的伤口。 “都怪我不好我没有守在小姐身边……”静宁红着眼眶道。 伏旭微扬起眉,取来药,轻柔地撒在伤口上,那药未如金粉闪跃着璀璨光泽,而文执秀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垂敛着长睫,仿佛躯体还在,魂魄却已不知飘往何处。 “执秀,抬眼。”他以指扳动她尖细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的脸。“你的耳朵听不见,不看着我怎么会知道我在说什么?” 文执秀瞳眸失焦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落下。 “后悔出阁了?” 她轻轻地摇摇头。 “为了那个男人,忍受这一切,值得吗?” “……值。”因为她爱他。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告诉他,你根本听不到声音,所以你的身边一定要有人陪着,充当你的双耳……一旦没有人陪着你,你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因为你身上不能有伤口,就算是再小的伤口都有可能要你的命。”男人的声音很柔,但眼神份外锐利。 “我的双眼可以当我的双耳。”她倔强道:“我可以读唇语,我可以正常说话,我可以不让人发现我听不见。” 六岁那一年,她从树上摔下之后,不仅被怪病缠身,就连耳朵也从此听不见……大哥因此愧疚至极,所以她更努力地学,学唇语,也学吹笛,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不让大哥苛责他自己。 没有告诉相公,是因为她不希望他成为另一个大哥,将她呵护得像是笼中鸟,她要自己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她真的可以。 “但是,没有人在旁提醒你,你又怎会知道在许多人中,有一个人正在对你说话?”伏旭毫不客气地刺伤她。“没有人在旁提醒你,你会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你会不知道后头有人在叫唤你,你会不知道有人正要对你做什么。” 第二十章 她紧抿着唇,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出现了他说的状况…… “……我很努力。” 她很努力地去讨好身边的人,她试着去做,可却总是一再被伤害…… “执秀,很多事,再努力也没用。” 她眯起眼瞪他。“没有到最后,谁都不能妄下断语。”虽然她觉得很受伤,但她还没打算放弃,她只是有点气馁、有点挫败而已。 伏旭瞅着她,突地勾笑。“可不是吗?”那话是蓄意激她的,要嘛,就激得她半点斗志皆无,再不就是斗志旺盛。 然而,多年来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拥有强悍无比的灵辰,她不轻易向现实低头。 “伏旭哥好坏。”她扁起嘴抱怨。 “我不这么说,天晓得你还要低沉多久。”他说着,大手覆在伤口上。 “低沉只是一下子而已。”她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很累,也会什么都不想想。 “那么,这事你要怎么处理?”他问着,大手挪开之后,伤口竟已瞬间消失,皮肤如原本光滑粉嫩。 虽然静宁没有交代清楚事情原由,但并不难猜。 “不需要处理。”这事不能处理,一旦闹大,只会产生更多不必要的问题。 “所以你要继续忍?要是哪天丢的不是鞭炮而是炸药呢?” 她不禁笑出声。“炸药是受官府管制的,想伤我,捅我一刀不是比较快吗?” “喔,所以你认为丢鞭炮的人只是想吓吓你?”他循循善诿着,但这些事他相信执秀都知道,他要诱导的是她心念纯正不染黑。 “本来就是,如果真要伤我,没必要丢鞭炮。”很多细节只要冷静细想,就猜得到用意。“她们只是没料到我耳朵听不见罢了,就好比在酒楼时,那几个姑娘也只是想吓我,却不小心引起火灾……说来,我这阵子跟火好像很有缘呢!” 笑开了,心也跟着释怀,甚至能自嘲娱人了。 “火吗?”伏旭微眯起眼瞅她,那锐利的眼神像是要看穿什么。 突然,他的神识像是穿秀什么,不断地朝前直飏而去,直到一大片的猩红封住他的双眼,教他慕地一怔。 “伏旭哥,你怎么了?”瞧他一颤,像是被什么吓到,文执秀关心地问。 他缓缓回神,勾起浅淡的笑。“我看,你似乎真和火颇有缘。”他说着,心里一阵惊惧,疑惑自己方才预见的到底是火还是血。 “巧合而已。”她浅笑着。“对了,伏旭哥,我今天前来的事,你可千万别跟我大哥说,别让他为我操心。” “我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伏旭沉眉敛目,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察觉他有心事。 伏旭想了想,终究把话咽下。“好了,早点回去吧,今天天候不佳,看来是要下雨了,要是路上出了差池就不好。” 说着,他站起身,从柜子抽屉里取出几瓶药,交给静宁。“这些药,留着以防万一,要是有血止不住的状况,马上把她送来我这里。” “知道了,伏旭大夫。”静宁感激地道。 不只是因为他能够医小姐的伤,更因为他能够转换小姐的情绪。来这里的路上,小姐不发一语,那被深深打击到的挫折模样,让她很担心。 “我说了很多次,我不是大夫。”他是个炼丹师。 他使用的药并非正统的药草,而是以金石为主,加上咒语炼成的药石。他炼成的药带着咒,只要是外伤,涂抹皆能瞬间复原,但对于疾病或是被下咒的身子,只能抑制,不能根治。 “是,伏旭先生。” “记住,尽量小心,别让她有出血的机会。”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醒着。 “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姐身边,绝不会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一步。”静宁回答他,也是对自己起誓。 在回范姜府之前,文执秀要求先到城西的船宫一趟,要确定她的请托,兄长是否全都做足。 确定之后,她才满意地回府。 然而,远远的,便见到向来都待在北院的老太君,竟然出现在主屋的大厅里,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姑娘相伴,逗得她老人家笑呵呵。 她疑惑地走近,打量着那位姑娘,觉得有几分眼熟。啊,对了,她是之前在悦来酒楼看百戏时,曾要相公坐到身旁的姑娘…… 如果她没记错,相公说过,那时要不是这位姑娘发现她被人带走,恐怕他会来不及救她,她一直惦记着,想要感谢她,但后来因为事多就给忘了。 而这位姑娘的名字,应该是-- “安姑娘。”走进大厅,她扬笑唤着。 安玉缇回过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正在一旁候着,等待差遣的姚望,不自觉瞪大眼看着文执秀的脚,不解她走起路来怎么像是半点伤都没有。 “姥姥,我回来了。”文执秀先朝老人家打了声招呼之后,再看向安玉缇,突地发觉有哪里不太对。 安姑娘有张漂亮的脸蛋,柳眉水眸,秀鼻菱唇,生得讨喜而甜美,但是……却像是少了什么,让她的脸看起来没有表情。 “安姑娘,相公曾向我提起过你。”她说着,忍不住直瞅着她。 “魁哥哥跟你提过我?”安玉缇也抬头看她。“有没有编派了我什么?” “不,相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我这才想起,那回在悦来酒楼,要不是你告知相公,我被人带走,说不定我今儿个根本无法站在这里。”她由衷地感谢。 范姜老太君听着,才知道原来还有过这些事。 “不过是刚好看见,嫂子不用客气。”安玉缇虽然面无表情,但显露在外的并非淡漠。 正因为这样的矛盾,才教文执秀觉得不对劲。 “玉缇,你怎么会叫她嫂子?”范姜老太君插话。 “魁哥哥的娘子,我不叫嫂子要叫什么?”安玉缇不解地问。 “叫她执秀便可,要不……就叫姊姊吧。”范姜老太君说着,精烁的眼睇向文执秀,却发现她看着安玉缇,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站在文执秀身后的静宁听了,则是神色一动,意会了什么,但这话意是如此明显,反教她不敢提醒主子,就怕主子知晓老太君的用意之后会很伤心。 然而,正因为听不见,所以文执秀的表现更加落落大方,见丫鬟端菜上桌了,在席间忙着指导菜色要怎么摆。 “执秀,别忙,坐下来一道吃吧。”她的反应太温顺而无不悦,反倒教范姜老太君有点不自在。 “谢谢姥姥。”头一次承接老人家的好意,文执秀不禁笑眯了眼,很自然地在安玉缇的身旁坐下。 她的坦然让范姜老太君觉得自己太不通达情理。 今日她特地外出,其实是上了安府一趟,一来是为范姜家悔婚而赔罪,但又特地道明,绝对会给安家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自然就是要魁儿休妻娶玉缇。 她的主意早就打定,所以始终漠视着文家丫头的努力,如今她暗示得如此明显,文家丫头还可以像没事人般地招呼玉缇……她不禁迷惑了,不懂文家丫头到底爱不爱她的孙子,要不,怎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事,就连候在一旁的姚望也很难理解。 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在面对丈夫纳妾一事时,可以坦然接受的。 而且,他也不认为少夫人会生嫩到听不出老太君的暗示,再想到那个炼丹师的存在,他益发肯定,少夫人根本不喜欢爷儿,她嫁入范姜府绝对别有所图。 范姜老太君和姚望各怀心思地打量着文执秀-- “姥姥……玉缇?你怎么来了?” 站在文执秀身后的静宁轻敲着她的背,她随即意会,回过头的瞬间,瞧是是多日不见的相公,她立刻笑眯了眼。 “相公,你回来了。” “执秀?”范姜魁先是扬笑以对,旋即意会这一顿饭意谓着什么,他不满地看向祖母。“姥姥,你这是在做什么?” “请玉缇过府吃顿饭,过分吗?”范姜老太君懒懒地看着他。“执秀都没说什么,你干嘛激动?” 文执秀看清楚老太君的嘴形,再回头看着范姜魁。“是啊,相公,玉缇妹妹到家里有什么不好?我刚好可以感谢她先前帮了我。” 范姜魁拧起眉,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他曾经和安玉缇有过婚约,而眼前的阵仗,根本是姥姥故意设下的陷阱,想逼他就范。 第二十一章 他恼着。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别人攻击妻子的话柄,他专注在工作上,可谁知道姥姥还是没放弃和安家的婚约,还可能趁他不在时偷偷进行着。 “相公,你吃过晚膳了吗?”文执秀关心地问。 “我吃过了。”在她身旁坐下,泛姜魁暂时将恼人的事丢到一旁,准备稍候再和范姜老太君重申自己的立场。 他在外奔波多日,就只为了要早点回家。忙完重要的几件事后,短时间内他和执秀就再不会有聚少离多的问题。 “累吗?” “不累。”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道:“回府之前,我到了船宫一趟,是你帮我调了一些人手过去?” 他从絮阳县回天水城的途中,遇到李忠派出的伙计,得知船宫出了一些问题,待他赶回船宫时,才知道所有的事皆在文家的帮忙下顺利进行着。 此刻提起,是故意要说给姥姥听的。 “嗯。”她开心地道。“还好帮得上忙。”以前也会听兄长安排事情,这才有所概念。 “真是多亏有你。” 文执秀笑得喜孜孜地,压根没发现范姜家的一老一少暗地里较劲着。 她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相公回来了,姥姥又邀她一道用膳,她还能当面跟恩人道谢……总觉得晌午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满心只有喜悦和惜福。 “对了,玉缇,你今晚要住在这儿,对不?”范姜老太君突道。 安玉缇喝着茶,歪头看向她。 不等她发问,范姜老太君又说:“小子,晚一点你带玉缇到府里四处走走,西院的桂花已经快要开了。” “姥姥,我才刚回府,我累了。”他岂会不知道姥姥安了什么心眼?当然是想也不想地回绝。 “玉缇久久才到咱们府里一趟人你陪陪她会怎样?”老人家不开心了。 “我……” “相公,你就陪陪玉缇妹妹吧。”文执秀打断他未竟的话。 好不容易今晚的气氛这般融洽,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又惹得姥姥不快,那就太可惜了。 她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莫不惊诧,不知道她道底是胸襟真的如此宽大,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你要我陪她?”半晑,范姜魁才缓缓问道。 他难以置信,她竟然大方的要出借他。 “这有什么不对?身为当家,你本来就应该负责招待客人,不是吗?”她没心眼地道。 范姜魁闻言心绪稍霁,心想她八成单纯得没听出姥姥的弦外之音。 “那你也一道来吧。”她不懂没关系,反正只要她在场,至少可以避开许多不必要的流言。 “执秀晌午出去至今,应该也累了,让她早点歇息。”范姜老太君故意充当关怀地说道。 文执秀一直很专注在场所有人的嘴形,瞧见她这么说,于是点头道:“姥姥说的是,我也真的倦了。”今天来回奔波,确实耗损她不少体力。 范姜魁叹了口气。“好吧,你先回房歇着。” “嗯。”她轻勾笑,起身离席。 踏上长廊,走在后头的静宁随即回头,瞪着跟上来的姚望,问:“有事?”她说着,轻扯着主子的衣角。 文执秀回过头,瞧见姚望,不禁笑问:“姚总管,有事?” 姚望瞅着她的脚好一会,“不知道少夫人的脚伤如何。” “小伤罢了,已经没事了。”这事她并不打算追究,况且她的脚伤已痊愈,更不需要再提,免得节外生枝。 “怎么可能?”姚望喃喃自语着。 为了确定丫鬟们所言属实,在跟着她外出回府之后,他还特地到东院外去看过,那地面残留着些许的鲜红,再者,她要出门时,他也有瞧见她脚上、裙摆的血,那伤势肯定颇重,可这会她走路像什么事都没有…… 没来由的,他联想到森林里的那个炼丹师,再看着眼前笑得温婉的文执秀,心里猛地一惊,脸上发青,仿佛瞧见了妖魔鬼怪。 “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忙垂着脸道。 文执秀觉得他的举措份外古怪,但没细想什么,随即回房。 待她和静宁走上一段路,姚望才抬眼,确定她脚伤消失,才赶紧拔腿跑了。 有鬼!有鬼! 这文执秀,真的是个妖孽,他得要将这件事告诉爷儿不可! 用过晚膳后,范姜魁难掩疲惫地陪着安玉缇逛庭园,所幸安玉缇也是什么附庸风雅的千金小姐,没什么赏花的雅兴,早早便放他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要他赶紧摆平范姜老太君,免得连她都有事。 范姜魁不禁摇头失笑。他和玉缇算是青梅竹马,但两人之间要说情份,只能勉强凑出些许兄妹之情,要变成夫妻,别说他不肯,恐怕安玉缇也会兆家抗议。 举步走向主屋,远远地便瞧见一抹身影在廊上不断来回走,像只焦虑的公鸡,他没好气地喊,“姚望,你在那边做什么?” “爷儿!”一听见主子的声音,姚望随即飞奔过去。 “做什么?”他好笑地看着他冲上前来。 “爷儿,少夫人有问题!” 范姜魁神色愀变。“她怎么了?”问着,他快步向前。 “不是不是,爷儿,你先听我说!”姚望忙拉住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范姜魁不耐地道。 “是……”姚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却是很难说出口,说得太委婉,就怕主子没听出重点,要是说得太白,又怕主子承受不了打击。 “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说的话,我要回房了。” 范姜魁作势要走,姚望赶忙再拉住他,豁出去地道:“爷儿,请你冷静听我说,少夫人确实是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她……”硬着头皮,他把丫鬟们恶作剧的事说了一遍。 “混帐东西!是谁,马上赶出府外!”听完,范姜魁怒不可遏。 他没有想到府里的丫鬟大胆到这种地步,竟拿婚礼时剩余的鞭炮吓她,甚至伤了她。 “不是,爷儿,那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还不是重点?难不成你要我等她被伤到体无完肤才来追究责任?!” “不是!”姚望吼着,又赶忙压低声音,“我到现场看过了,地面确实有血迹,而且少夫人要出门时,脚上也有血,还是静宁搀着她上马车,可是我刚才担心少夫人的伤势,问她时,她却说只是小伤。” 范姜魁想也没想地道:“肯定是她不愿意追究,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好,就算是这样好了,但少夫人的脚上确实有伤,行动必有所不便,不过她刚才离开大厅时,走起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伤有多大我是没瞧见,但好歹流了不少血,怎么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范姜魁敛睫思忖。“反正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那几个丫鬟给我赶出府,要是连这点事你都办不妥的话,你也一并离府吧!” 眼见主子“执迷不悟”,姚望把心一横。“爷儿,你可知道少夫人出门是去了哪?” “她去了船宫。”这是他到船宫时李忠告知他的。 “不是,她去了城南的森林。” “城南的黑雾林?”他喃着。 那一大片森林,树木高耸,林叶遮天,就算是白天进入,也一样暗无天日,而且因为气候地理条件的关系,日夜皆会起雾,故被城里的人取名为黑雾林。而住在那里的人,只有-- “她去见了住在里头的炼丹师。”姚望道。 范姜魁微扬起眉,不解她为何去了那里,“你是亲眼看到的?” “是,我是跟在少夫人后头进入森林,甚至还瞧见那个炼丹师抱着她下马车,而少夫人还亲昵地环过他的颈项……”说到最后,瞧见主子益发铁青的脸色,姚望闭上嘴,不敢再说下去。 范姜魁眸色阴鸷。“然后呢?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小的、小的斗胆猜测……少夫人也许是为了报复咱们范姜家才嫁进府里的……” “胡说八道!”他不信,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她如果要报复,又为何要调动文家的木匠到船宫帮忙?” “这也许就是少夫人的计谋,以此取信于爷儿。” “你也未免把她想得太过心机了?” “但至少,少夫人绝非外貌那般单纯不解世事,当李忠来府里说明船宫遇到的难题时,少夫人当机立断,那气势和魄力,可不是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有的。”不是他不肯放下成见,实在是少夫人身上有太多矛盾,教他不得不起疑。 第二十二章 范姜魁怔住不语。执秀的这点安排教他赞赏但也觉得古怪,再对照姚望说的话,他微微动摇着。 他并不知道在文府的时候,文世涛虽然不让妹妹抛头露面,但关于文家生意的事,他一直要求妹妹也要有基本的概念,因为他努力的动力,就是确保妹妹有生之年可以锦衣玉食,即便他有什么意外,她也可以衣食无忧。 “爷儿,我说真的,如果少夫人有把心搁在你的身上,她又怎么会环住那个炼丹师的颈项,她又怎会允许爷儿和玉缇小姐去赏花?老太君都当着少夫人的面直白地说,要玉缇小姐往后喊她姊姊便可,她也没反应啊,她太落落大方反倒教人觉得她不在乎。” “住口!不要再说了!”范姜魁举步离去。 “爷儿,我说的都是真的!”姚望急得跳脚。“别再让少夫人插手生意,否则要是偷了造船的技术还是设计图,那可就糟了。” 【第八章】 回到寝房,文执秀已经和衣睡下,静宁守在房里一隅,一见他进来,准备退到门外。 “少夫人今天去了哪里?”就在静宁走过身边时,他低声问着。 她一顿,神色不变地道:“少夫人为了确定船宫人手不足的问题是否获得解决,特地走了一趟船宫。” 范姜魁神色复杂地道:“退下吧。” “是。” 听到关门声,他走到床边,凝视着妻子的睡颜。 他不应该因为姚望的片面之词而对她的信任有所动摇,可是姚望说得言之凿凿,教他很难不在意。 听说,住峚黑雾林里的炼丹师是妖魔的化身,可以施咒杀人,更可以掠夺人心,亦能够瞬间除去伤势,他从来不信的。 可是,她无端端去了那里,还和那男人环颈相拥…… 感觉颊上有人轻抚着,文执秀蓦地清醒,一张开眼,瞧见他坐在床边,倒也没吓到,她娇憨扬笑,低柔道:“相公,你回来了。” 他垂眼,看着她那双爱笑的眼,怎么也不信她会背叛他。 不会的,她没道理背叛他,更没理由报复他,因为她根本不是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有复仇的心思? “怎么了?”她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紧抿的唇。 半晌,他褪去外袍,躺在她身侧。“没事,只是有点累。” “相公辛苦了。”她撒娇地偎进他怀里。“这一个月来肯定累坏你了,对不?” “不……”他不怕累,只要能把一切做到尽善尽美,让她在府里好过,去除姥姥对她的成见,他就不觉得累。 “你明天还得到船宫忙吗?”她抬眼问,瞧他半点笑意皆无,像是心事重重,她不禁暗恼自己能帮得上他的实在太少。 “得过去看看,确定进度。”疑,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只要些许风吹草动,都足以撼动他的信任。 不能怪她,她甚少过问他的事,如今问了,意谓着什么? 不想再胡思乱想,偏偏脑袋像有自己的意志,存心不让他好过。 “那早点睡吧。”她笑道。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聊,毕竟她已经太久没见到他了……可是瞧他像是疲惫又像是不悦,她便不想再分割他少之又少的时间,宁可让他多睡一点,养足精神。 范姜魁心绪纷乱,温热的大手再度抚上她的颊,她又张开眼。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好好地聊上话,原以为今日赶回,她应该会聒噪地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事,然而她的反应好冷淡…… “嗯……没,我累了,你也早点睡。”她摇头,才刚闭上眼,便感觉他的吻落在她的唇正,没有昔日的温柔,带着强迫的索求,教她怔愕地睁眼看他。 他吻得恣意而狂烈,唇舌缠得她发痛,侵略意味十足,像是亟欲从她身上得到一些证明,让他确定她是属于自己的。 他可以相信她不是为复仇而来,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教他很难释怀。真的很难。 “相、相公。”她气喘吁吁,不懂他怎么了。 他一把扯开她的中衣,手滑入抹胸底下,攫住她的酥胸时,她发出痛呼声,瞬间教他回过神。 “对……对不起。”他惊觉自己的失控。 他不想伤害她,可是姚望叙述的那一幕,偏偏在他脑海里翻飞着。 “相公,你怎么了?”她咬着唇道:“是不是生意上真遇上什么难题?” 有鉴于他近日来的忙碌,她唯一能猜到的,就只有这个可能。 范姜魁眯起眼,不懂她为何问起范姜家的生意……难不成她真是为了复仇而来?先抓住范姜家的命脉,搏得他的信任之后,再慢慢地将范姜家的产业一样样的蚕食鲸吞? “相公?”面对他阴鸷的目光,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没事,我只是累了。”最终,他还是没问出口,大手在她的衣衫底下轻柔爱抚着。 “累了就早点睡。”她羞涩地拒绝他的爱抚。 “你不是说,想要早点生个孩子?”他哑声问。 她连让他亲近都不肯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任和猜疑在他心间交战着,他想相信她,偏偏她表现出来的都不像以往的她,在在说明了,她……背叛了他。 “可是我身子不舒服。”她一脸抱歉地道。 不知是今天太累还是怎的,总觉得腹间一阵难受,身体累样地疲累。 “是吗?”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对不起。”如果可以,她当然不会拒绝他,但要是因为她身子不适,行房之后发生更多问题,岂不是让更内疚? “睡吧。”他低声道,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 文执秀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快速地让她进入梦乡里。 范姜魁没半点睡意,在确定她沉沉睡去之后,轻轻地拉开她脚下的被子,只见两只脚丫如无瑕白玉,半点伤口都皆无。 他的心狠狠地往下坠着。 如果,姚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无伤的脚丫便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她确实去过黑雾林……去见过那个男人。 炼丹师向来不与人交往,总是独来独往,而她又是怎么识得那个人的? 他的内心矛盾地拉锯着,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坚信,一切必须眼见为凭! 翌日一早,欲出门前,范姜魁特地把总管叫来,吩咐了几句。 姚望听完,喜出望外,守在府里监视着文执秀的一举一动。 直到过了晌午,在范姜老太君送安玉缇回安府后,静宁也立刻回文家调来一辆马车,载着文执秀外出。 姚望立刻派人告知主子,自己也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马车又是驶向黑雾林。 姚望在黑雾林外等候着,要让主子亲眼看见,他娶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妻子。 而文家马车缓缓地停在伏旭的茅屋前,文执秀徐缓地下了马车,脸色青白交错,必须靠着静宁的搀扶才能行走。 然而,进到茅屋,却不见有人在。 静宁赶紧搀着她到竹榻上坐下,再走到外头找人。 文执秀拧着眉,腹间有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阵阵传来,不是很痛,却是很磨人,磨得人心烦意乱。 她额上冷汗密布,微眯着眼,虚脱乏力地倚在榻边,直到感觉有道阴影罩下,她才缓缓抬眼,蓦地一愣。 “你是谁?” 眼前的男人穿了件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黑色皮革面具,面具顺着脸形从额头罩自鼻尖,五官只露出双眼和嘴,难以看清他的面容,难辨他的心思。 “……你的耳朵听不见?”男人勾起邪谑的笑。 文执秀防备地看着他,紧抓在榻沿的双手指关节泛白,思忖着一有万一,她要怎么逃出茅屋。 眼前的男人虽然难辨五官,但光是他抹在唇角的邪冷笑意,就教她不寒而栗、遍体生寒,巨大的压迫感使她直觉他并非善类。 “别乱动,你可知道你有孕在身?”男人玩味道。 文执秀蓦地瞪大眼。 “你到底是谁?”她颤声问。 他尽管是笑着,但那沉魅的眸色透着些许疯狂,却又尖锐如刀,在他面前,她好像无所循形……就算他方才的话引起她的兴趣,她也不想跟他攀谈。 “你说呢?”男人身形高大,信步而来。 腹部激烈地阵痛着,像是有什么要从那里剥落,文执秀不敢贸然起身奔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朔夜师兄,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第二十三章 见伏旭从门外走来,文执秀如见救星,赶忙唤着,“伏旭哥。” 他徐步走近,发现她脸色苍白如鬼,赶紧往她腕间一扣,蓦然抬眼。“你……” “我肚子好痛。” “小姐。”静宁奔了进来,紧抓着她冰冷的手。 “你知道你有身孕了吗?”伏旭沉声道。 文执秀惊诧,不由得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她原以为他是从哪打听了她的事,推测她有孕,没想到他光是查看她的脸色便判断出她有孕…… “我不知道,只是这两天肚子不舒服。”正因为是未曾犯过的痛,才教她心生警惕赶忙前来。 “你的孩子刚成形,但是注定保不住。” 她怔愣地看着他,许久,缓缓皱起眉头。“怎么会?” “也许是你昨天受到惊吓所致。”叹了口气。“难怪你昨天来时,我预见了血。” 如今对照,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伏旭哥,帮我,我要留下这个孩子。”她紧抓住他,像是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却没想到孩子早已在她的肚子里待着了,可是她没有注意,惊吓又加上劳累…… “我不会帮你。”伏旭瞪着她。“我告诉过世涛,你不适合有孩子,难道他没告诉你?” “大哥说过,可是我想生啊……” “你不能生!”伏旭怒道:“你的血难凝止,一旦生产,你可知道自己将冒多大的险?要是到时候血止不住呢……你知不知道要生一个孩子,得要你用命去换?” 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席话受到吓惊,她忍着痛,面色淡定。“我早就知道了。”要嫁给他之前,很多事她就仔细想过了。 “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因为他爱我,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她自私,不愿意他去拥抱其他女子,能生下范姜家子嗣的,唯有她。“而且,孩子的出世,才有机会可以消弭两家的仇恨。” 而这,恐怕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你以为,用你的命换来这个孩子,世涛和你的男人会开心吗?那岂不是等于另一个仇恨的开始?” 文执秀怔住,很显然没料到这种状况。 “然后呢?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从小处在不睦的两个家庭里,你争我夺,你恨我怨……” “仇旭,八字都没一撇,说得这么可怕是想要吓谁?”朔夜低哑笑着,像是察觉了什么,长臂一扬,在屋里设下结界。 “师兄,请你不要插嘴。”伏旭冷声道,也奇怪他的举止。 “我说错了吗?”他笑眯了黑眸。“那孩子还在,她也还在,又不是非得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你这不是在吓她是什么?” 伏旭闻言,紧抿着唇。“你不清楚执秀的身体状况,你不会知道要他们母子平安是多难的一件事。” “在我眼里,那可是一点都不难。” 文执秀苍白着脸看向朔夜。“请问……你是不是能帮我?”伏旭哥的话无异是宣判她死刑,然而她却依旧不认命地想要抓住最后生机。 “可以。” “师兄,你不要胡来!”伏旭冷瞪者他。 “伏旭,你真是太难伺候了,我不帮人,你骂我冷血,我想帮人,你又说我胡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朔夜始终噙着笑,只是黑色瞳眸覆着冰,令人望而生畏,他看向文执秀。“你呢?你想怎么做?” “我要保住孩子,而且我会努力保住自己。”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放弃。 朔夜闻言,不禁笑了,抬起手,长指动了下,半空中出现古老难辨的字体,综着刺眼金光,瞬地射进她的腹部,隐没不见。 “师兄!”伏旭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记得,当你回到家中时,尽量保持沉默,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这样就好?”文执秀忍不住再问。 总觉得事情简单得过份,透着说不出的吊诡。 “嗯?”朔夜玩味地看着她。 “不需要我用什么东西交换?” “执秀,你……”伏旭惊诧地看着她。 “他是伏旭哥的师兄,还有他不需要用药就能够帮助我,代表他是个咒术师……”她水眸一片清灵无惧。“伏旭哥曾说,咒术师可以施咒治人,甚至施咒杀人,但不需要经过药石,只要取那人身上的物品做为交换即可……那么,要我拿什么换?” “你说的没错,我的易神咒确实是需要以物易物,所以我用你的声音做为交换,我要你保持沉默。”朔夜勾起愉悦的笑。“不开口说话,对你而言也是好事,毕竟你要安胎,对不?况且,这是暂时的,直到孩子生下,这咒就解除了。” “真的?”文执秀呐呐道。 只要不开口说话就没事?她有些疑惑,但说也奇怪,刚才还痛得难受,这会像是瞬间消失不见,根本不曾有过。 “你如果不信,可以问伏旭。” 文执秀看向伏旭,瞧他点了点头,才总算安心了点。 “刚才,我不要朔夜师兄帮你,就是怕他会索取你其他的东西做为代价……如今既然咒已成立,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切记,往后你也必须更用心调养身子,否则……谁也保不了你。”伏旭轻声道。 他怎会忘了执秀是个多慧黠的姑娘,很多事只要说过一遍,她就不会忘,所以她并非贸然求救,而是已经经过一番思索。 “我会小心。” “一定要小心,别轻易动怒,别……” “伏旭哥,我很少生气的。” “总有万一敝”伏旭叹道,极怕自己预见的画面会发生。“还有,如朔夜师兄说的,等你回府,你就要开始保持沉默,不到必要不要开口。” “伏旭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一定会帮我的。”文执秀感动地握住他的手撒娇。“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呀……”他没辙地笑叹着。 门边的静宁见事情有了转机,不由得松了口气笑了。 唯有站在窗边的朔夜察觉了外头的异状,还好心地往旁退了一步,好让躲在外头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的状况,但却因为结界,听不见屋内的对话。 有时候,听不见的耳语,才是最可怕的利器。 果然-- 范姜魁目眦尽裂,微眯的魅眸直瞅着文执秀和伏旭紧握的手,她爱娇地笑着……这一切皆证明了,她背叛他! 天候阴霾,开始飘起牛毛般的细雨,当文家马车进城之后,雨势开始变大,回到范姜府时,早已是滂沱大雨。 “小姐,小心一点。”静宁打伞护着她下马车,但终究还是让她身上沾湿了些许,她心里急,却又不敢要她走快,就怕出乱子。 等着文执秀走回房,还没点起烛火,静宁便急着拉开衣柜,找出干净的衣裳,正要替她换上时,眼角余光瞥见床上有人,吓得她戒备以对,才发现坐在床上的人是-- “……姑爷?”诧异的她轻抓着主子,让她知道范姜魁也在房内。 文执秀回过头,才要开口,却想去朔夜要她沉默,她不禁犹豫了下,坐到他的身旁,朝他笑着。 她不能开口,但她可以等他说,再要静宁帮她答话。 “你去哪?”范姜魁横睨着她,面无表情地问。 静宁闻言,点着火后,顺口答着,“小姐和我回了趟文府。” “我是在问你吗?”范姜魁横眼瞪去,冷声道。 那眸色冷例,教静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去哪了?”看着妻子,他再问。 文执秀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也想关心他,这才发现要保持沉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姑爷,小姐身上淋湿了,先让她换件衣裳吧。”静宁也察觉他的古怪,想以换衣裳当藉口,好让气氛缓一下。 “你……去哪?!”他闷声吼着。 文执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她听不到他音量的变化,也没注意静宁的震愕,但是他的神情森冷得教她诧异。 为什么他这么坚持质问她上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姑爷,你吓到小姐了!”静宁不顾身份,硬是上前。 “走开!她已经不是你文家的小姐,她是我范姜家的夫人,你不改口,是因为你认为她根本没有出嫁?”范姜魁眯起的黑眸迸现危险气息。 静宁喉头一窒,总算嗅出古怪之处。“难道姑爷是在怀疑小姐什么吗?我叫小姐,只是因为我叫惯了,这有什么不对?姑爷怀疑小姐,肯定是府里有人造谣生事吧!” 第二十四章 她说得笃定,毕竟这府邸里,没有半个人对小姐和善。 “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置喙的地方?”范姜魁紧抿着唇,刚毅的下巴绷得死紧,质问从齿缝中迸出。“出去!” “姑爷有疑问,奴婢可以解答。”她不能理解向来疼宠小姐的姑爷怎会一夕变得如此可怕。 “出去!”范姜魁见她依旧动也不动,遂而粗声喊道:“姚望!” “小的在。” 静宁一回头,就见姚望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家丁。 “把她拉出去!” “是!”姚望随即上前,轻而易举地将静宁拖往房外。 “姑爷,我不知道你听信什么谗言,但奴婢可以发誓,小姐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静宁被架着走,一路不断地喊着。 这一连串的发展,让文执秀呆若木鸡。 她看不到人,就读不出嘴形,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丈夫正在盛怒之中,最糟的是,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范姜魁直睇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他想相信她。尽管在他亲眼目睹之后,依旧想要给她机会,好好解释。 文执秀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随即指着自己的喉咙,让他知道她不能开口说话。 “……你在我面前装聋作哑?”他哼笑着。 那尖锐的字眼,看在她的眼里,化为一把利刃扎进她的心底。 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他这般生气? “好,你不说是吧,”他抹了抹脸,冉抬眼时,脸色冷漠。“那么,告诉我,你去黑雾林做什么?” 文执秀瞠目结舌。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不是去了船宫……难道说他跟踪她?可他又怎会知道她会前往黑雾林? 所以,不是突然起意,而是每天行事?所以……昨天他就知道她去过黑雾林,而今天不过是再证实一回罢了。 他这么做,意谓着,他……并不信任她。 “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瞧她瑟缩地垂敛长睫,他伸手逼她抬眼与他对视。 文执秀望着他,雾气在眸底弥漫。 他不信任她,误解了她……他不会无缘无故变了,肯定是他相信了府里的蜚短流长,所以将她定罪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无话可说?”他一双黑眸满是痛苦。 文执秀被他掐得发疼,眯起眼,却有着不能说的无奈。 “所以……你是喜欢那个男人?还是要借助那个男人的力量,除去我范姜家?”她的沉默无疑点爆他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怒,他狠狠将她推开,站起身,离开床一段距离,就怕自己失控伤了她。 他不想伤害她,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的沉默等于是默认了一切……她居然默认了、居然默认! 在黑雾林时,他没有勇气闯入茅屋质问她,心想先回府让自己冷静一下,替她编派千百个理由,等着她告诉他,那个男人只是一个旧识或是好友,那些举动不过是一些热情的应对,没有任何的情愫…… 然而,她只有沉默。 被甩至床上的文执秀难受地瞧着他的背影,她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易地误解她,一点都不信任她…… 她黯然垂泪,突地眼前一片黑暗,她抬眼望去,见他恼怒地踹翻了桌子,一并打灭了桌上的烛火,屋内漆黑一片,骤雨在窗外斜打着,银亮的电光闪落,刚好映照出他回头的脸。 银光勾勒着他仿佛恶鬼般幽晦的神色,教她心头一震。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她眯起眼,但房内太暗,距离太远,她怎么也看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真的很爱你……”背叛如利刃,杀得他伤痕累累,他愤怒,却不想伤害她,可是他的心像是被剐开了般好痛……“我不希望姥姥有任何理由嫌弃你,所以我每天早出晚归,做好本份,不害你落人口实,但是你却趁我不在府里私会……” 情郎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即使是现在,他也还在等待她的解释,只要她肯说,再胡扯的理由他都愿意相信。 文执秀挣扎着站起身,想走近他,他却已大步来到床前,双手掐在她的肩头上。 她直瞅着他,他却没再开口,她根本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 “执秀,你说,告诉我,你没有背叛我……告诉我……”他卑微地请求着,等待着,但她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一脸的困惑不解。“说!你为什么不说?!” 还要他退让容忍到什么地步?还是她连谎也不肯对他说?! 因为不值得,因为没必要?因为从一开始她的心就不曾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她不在乎他的感受,所以她不需要替自己辩解?! 文执秀急了,不懂他在激动什么,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得动弹,头一次发现,她真的和寻常人不同。 不管她再努力,再怎么专注地读唇,终究有她跨不过的横沟! 他说得太快,她跟不上…… “文执秀!你就连说点谎骗我都不肯?”天之骄子的范姜魁为她红了眼眶,不能忍受她一再的保持沉默,抓着她肩头的力道不断地加重,他一字一句地道:“还是你要告诉我,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后段的话,他说得咬牙切齿,教文执秀看清楚他的唇,却也读出他更可怕的误解。 “所以说,姚望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爱我,你嫁进范姜府,为的是要执复?!”他揪紧她的肩头,直摇着她。“你说!你要文家木匠到船宫帮忙,是不是要偷造船技术,还是偷我的设计图?你和邪恶的炼丹师在一起,是不是要合谍灭我范姜家,报复许多年前,范姜家在商场上不断地打击文家?!” “不是!”文执秀心痛不已,暂且将不被信任的悲伤丢到一旁,更把朔夜的交代忘却,就怕再不解释,那些误解将要扯断他们之间的姻缘线。“伏旭哥不是邪恶的炼丹师,他是我的……” “伏旭哥?”他蓦地掐住她的喉头,殷红的眸有些失焦涣散。“他不是邪恶的炼丹师,他是什么?你的爱人?你的男人?你不是不能说话吗?怎么一说到他,你又能说话了?” 文执秀瞪大眼,难以置信他竟然一再曲解她的意思。 她想先解释伏旭哥的身份,那是因为她认为伏旭哥是他误解的症结,为何不让她把话给说完? “文执秀……你不值。”他低哑道。 她张口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值……”他很心地将她推开,走出房外。“听着,上炼,不准少夫人踏出门外一步!” 就算她不爱他,就算她为报复而来……都无所谓了,她终究是他范姜魁的妻子,是他的女人,谁也别想将她带走! 哪怕是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囚住她的人! 【第九章】 “是!”姚望和几个宁丁守在外头,赶紧在门外上炼。 腹部一阵钝痛的文执秀挣扎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想要追出门外,却怎么也推不开门,她不断地拍着门板。 “开门、开门!谁在外头,帮我开门!”她惊慌不已,瞧见外头有光亮,映照出纸糊的门板上有几抹移动的人影。 “为什么不帮我开门?你们听不到吗?”她说着,看向窗外,雨势已骤减,门外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她的声音。 所以……他们是故意不理她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扑在门板上,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滑落。 当门板一关,她的世界瞬间寂然封闭。 她的双眼再也不能当她的双耳聆听,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世界一直是安静的,透过双眼,她可以读出对方的话语,去假想自己听到了声音,去猜测对方是什么样的音调,用尽心神去判断对方的心思,而当她看不到人,就等同被门外的世界隔离。 犹如失明的人,掉进黑暗之中。 “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伏旭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一点都不邪恶,他一直在帮助我,没有他,我早就不在了……”什么她的男人、她的爱人……为什么要给她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她爱他呀……不爱他又怎会愿意嫁给他? 她耳朵听不见,待在陌生而充满敌视的府邸里,倍感压力,却从不说苦,就算姥姥一直不肯接受她的真心,也无所谓,就算丫鬟们恶整她,也没关系,因为有他在,因为他懂她爱他,所以她愿意为他忍受一切。 第二十五章 就连这生不得孩子的身子,她也愿意拚……她很努力了,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她的用心? 谁都可以误解她,用带着成见的目光审视她,唯独他不行。 是他说,可以消弭两家的仇恨,是他说要永远珍惜她的…… “为什么?相公……”她哭喊着。 文执秀不断地拍着门板,直到腹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教她蓦地屏住气息。 下一刻,像是有什么从身体里剥落,她感觉一股湿热从腿间不断地流淌而下,怔愣地往下一看,掀开裙摆,瞧见鲜血沿着大腿内侧滑洛。 霎时,刺痛爆开,教她再也站立不住,缓缓贴着门板坐下。 血不断地崩漏,象征着她正急速失去什么,教她想起,朔夜要她保持沉默,但是她却因为要解释,破坏了约定,所以……孩子正在离开她吗? 思及此,她更用力地拍着门。“开门、开门!我求求你,快点开门,我的孩子快要不见了……救救我的孩子……” 守在门外的姚望听着,心头一紧。 孩子?真的假的? 他隔着门板,听着她那凄恻的低唤,镂着深情挚爱,那急切的央求,像在为谁请命,要说是作戏,爷儿不在,她要演给谁看?可她确实和别的男人有着暧昧,要爷儿怎能接受?虽然她刚才是有解释,但他又不是爷儿……她说给他听,他也不能做主呀? 房内传出的低切哭泣声,让姚望心烦意乱地直打转,想了下,对着守在门外的宁丁吩咐,“你们看着夫人,我去去就来。” 还是先去请来爷儿再作打算吧。 “是。” 对外头的对话自然不知晓,文执秀反过身,跪坐在门板前,用力地拍着,然而外头半点动静都没有。 “求求你……”愈是拍,感觉血流得更多,她只能缩起身子,停住拍门的动作。“开门……拜托……” 血不断地流,她开始感到冰冷,就连坐也费力,最后虚弱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为什么……”她泪流满面,直瞪着门板门上的身影。 这是范姜家的血脉,为什么他们连范姜家的血脉都不要? 是因为她是文家的人吗? 就因为那莫名其妙,听说的仇恨? 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却要他们背负?她愿意背负了,但是不关孩子的事,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思及此,她咬牙,拔尖声音大喊,“快开人!快呀……来人……”她声嘶力竭地拚命求助着。 为什么没有人理她? 听不见的人到底是谁…… 听不见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他们也听不见?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却听得见那些蜚短流长,那些听说的故事…… 她绝望了,仿佛浑身的气力都随着血液和泪水淌尽,疲惫地闭上眼,不住地跟孩子道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 “爷儿,就在这里!” 房外,静宁带着文世涛赶来。 当在外头听见姑爷的种种质问时,她就知道风波难息,便赶紧奔回文府,要爷儿过府劝阻。 “混帐东西,给我退开!”文世涛一见门板上着链子,门前还有几个家丁看着,怒中来的吼着。 “没有爷儿的命令,门不能开。” “滚开!”文世涛恼火地冲向前,将几个家丁推开,直接踹向门板,就见门板裂开一隅,里头光线昏暗,但他瞧见门板前有抹异样的红,心头一窒,他低声喊着,“秀儿……”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妹妹不会有事的……他安慰着自己,再用力踹了下门板,扯下稀烂的木块,踏进房内,没见着她的身影,一垂眼,顺着地面上的红往左一看,入目的景象惊得他浑身血液差点冻结。 “秀儿!”他冲向倒在地上的妹妹,轻抚着她的颊。 文执秀长睫掀了掀,一见到兄长,泪如雨下。 “大哥……”她声泪俱下地喊着。 “秀儿,不怕,有大哥在,有大哥在。”文世涛安抚着她,同时瞥见她身后是一片猩红的鲜血,黑眸一阵灼热,将她一把抱起,用他的体温熨烫着她冰冷的身躯。 “大哥……我要回家……”她不要再待在这里,她的心死了……死了…… “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文世涛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只为心底那抹凶猛的恨意和悲痛。 “魁儿,你这东院到底在吵什么?” 脸色阴鸷的范姜魁坐在书房里,一语不发,就连祖母亲自到来,他连瞧也不瞧她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范姜老太君打量着他冷沉的脸。 “没事,姥姥没在北院歇着,到这里做什么?”他攒紧眉问。 “还不是我一回来就听到执秀的哭声,”她在他面前坐下,“怎么?小俩口出了什么问题?” 范姜魁皮笑肉不笑地道:“姥姥不用费心,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我都不会休妻,你就别再老是要玉缇到府里走动。” “你这小子说这什么话?我是在关心你,你倒以为我要挑拨你休妻?”范姜老太君啐了声。 她本来确实是很希望他能够休妻,再迎娶玉缇,然而在她送王缇回安府的路上,王缇也明确表态,她不想嫁给她的笨孙子,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她一头热有什么用? 更何况文家那丫头,总是隔三差五便送上姜渣给她……虽说她始终不接受,但她的心意,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时至今日,她只是还有些打不开的心结罢了。 “不是吗?你不是一直这么打算?”范姜魁哼笑着。“但我告诉姥姥,我不会休妻,就算她背叛我,我也不会休妻。” 她是属于他的,谁也不能逼他放手。 范姜老太君疑惑地挑起花白的眉,觉得今日的他份外不寻常,正忖着要怎么套他说出心底话时,听到总管在外头喳呼着。 “爷儿,你还是去瞧瞧少夫人吧。”姚望一进书房,瞧见老太君也在,不禁噤声,不知道该不该再说。 “不去。”范姜魁冷声道。 他的心还无法平静,如果去见她,就怕会伤害她。 “可是……”姚望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范姜老太君不快地低斥着。 “少夫人说她的孩子快要不见了,要人救她……” 范姜魁和范姜老太君闻言,瞬间脸色大变。 这时听到外头有人喊着,“爷儿,不好了,文当家将少夫人带走了!” “什么?!”他蓦地起身。“我不是说过了,谁来都不准开门!” “我们挡不住文当家,而且少夫人一身是血……” 范姜魁如遭雷击,震住。“血?” 范姜老太君将姚望说的话,与眼前家丁说的事连结在一块,不禁惊呼骂着,“完了,孩子保不住了!” 范姜魁浑身颤抖不休,他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妻子。“糟了!”他疾步朝外奔去,才来到主屋长廊,便瞧见廊上斑斑血迹。 他想起妻子说过,她身上不能有伤口,一旦流血就不容易止…… 瞪大黑眸,他顺着血迹直往寝房走,瞧见了破烂的门板倒在一旁,而房内大片的血迹,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黑眸狠狠地痛缩着。 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范姜老太君从长廊一路走来,不断地喃着,来到门前,被房内大片血迹震得说不出话,就连姚望都吓得脸色苍白。 别说孩子了,怕是连文执秀都活不成了吧…… 顶着滂沱大雨,范姜魁快马加鞭,疾入文府。 不管文府的下人如何阻挠,他还是直奔妻子的绣房,就见到文世涛站在房门外,敛眉不语。 “大舅子。”他唤着。 文世涛一怔,抬眼见他走来,瞳眸一凛,一记拳头朝他脸上挥下。“给我滚!” 范姜魁没有防备,被打偏了脸,唇角溢出了血,他抿了抿唇,哑声启口,“执秀她……” “滚!”像是发狂的野兽,文世涛朝他身上猛挥拳头,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范姜魁,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保护秀儿,会好好珍惜她,你说你会消弭两家仇恨!结果呢?!” 范姜魁痛眯着眼,满脸愧疚。 “静宁说,秀儿在范姜府里众人视而不见,被厨娘欺负,被丫鬟恶整还伤了脚,全心全意地伺候老太君,却被弃如敝屣……范姜魁,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是怎么爱一个人的?!” “我……我不知道,执秀没告诉我。” 第二十六章 “对!因为秀儿是个贴心的丫头,她从来不说苦,自然不会告诉你,可是你又是为什么将她炼在?!” “那是因为她私入秦雾林,她和那个炼丹师亲密拥抱!” “你可问过秀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已问过静宁来龙去脉,压根不觉得意外。 “我给她机会解释,可是她不说!” “那是因为她不能说!她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有孩子,咒术师对她施了咒,要他保持沉默,换取孩子的安好!” “……咒术师?” “对,住在黑雾林的炼丹师,是伏旭,他是我遍寻大夫都无法救治秀儿之后,好不容畋才找到的贵人,如果不是伏旭,秀儿早就不在了!”文世涛怒声咆哮着。“而那个咒术师是伏旭的师兄朔夜,刚好上门拜访伏旭,秀儿才有机会请他施咒,帮忙保住孩子,但是现在……” “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执秀!”范姜魁急声道:“执秀流了许多血,她要不要紧?”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范姜魁抓着他的肩头。“你不是说有人可以救执秀?快将他请进府啊!” “伏旭和他师兄已经在房内替秀儿医治,可问题是,就连他们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她!”文世涛面容哀戚。“范姜魁……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质问这些?伤害秀儿的人,不就是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范姜魁松开抓住他的双手,痛苦地捂着脸。“我一直要她解释,但她不说……只是保持沉默,可后来她也说了,但她说的不是我想听的……她既然可以说,为什么不打一开始就回答我?” “除了确及肚子里的孩子外,她不回答你,是她听不见。” 范姜魁一怔,看着神色悲切的文世涛,不太确定他的意思。“……什么?” “秀儿听不见!”他吼着。“秀儿的双耳,在她六岁那年被我害得失聪听不见!可是她不认输,你学唇语,只要看着人的嘴形,她便能读出意思,但一旦房内没有烛火,她看不见你就读不出你说的话!” 范姜魁踉跄了下,像是气力一下泄尽,往后退了两三步。“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他喃喃自问着,却突地想去-- 那时在悦来酒楼失火的观景楼上,他唤她的名字,她听不见……她唤错他的名子,因为她根本听不见;她总是看着他的脸,因为她要读唇语,但房内阴暗无光时,她就读不出来,所以她的表情才会困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怒咆着。 “告诉你?”文世涛冷魅的单眼瞪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好让你嫌弃秀儿?”他没说,是因为妹妹坚持不让他说。 因为秀儿说,她和寻常人没两样,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不能跟寻常人一样过活……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他。 “不!我为什么要嫌弃她?不管她听不听得见,对我而言都是她,一点都不重要!”范姜魁沉痛地低咆着。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你?” “告诉我,可以避开许多不必要的误解。” “错了,那不是误解,事情根本是起于你范姜家根深蒂固的成见,那跟误不误解没关系。” 文世涛的一针见血让范姜魁无法辩解。 成见来自于人心,就算那个人做得再怎么完美,一样有人基于成见而挑剔,而他太自以为是,以为以他的方式努力就可以获得改善,事实不然,他早出晚归,正好让下人找到机会伤害她…… 他的方法错了,而且,他还因妒发狂,伤害了她……真正伤害她的人,是他,而不是范姜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范姜魁恼恨得说不出话,双手紧握着。 突地-- “伏旭!” 听到文世涛的叫唤声,范姜魁抬眼望去,便见两个男人从妻子的房里走出,他急忙走上前。 “伏旭,秀儿怎么样了?”文世涛急问。 伏旭眸色冷冽地看着他,再缓缓看向范姜魁。“他就是执秀嫁的人?” “是。”文世涛应答,再问:“秀儿到底如何?” “一点都不值。”伏旭冷哼着,旋即看向文世涛道:“暂时没事了,不过她还没清醒,别扰她。” “她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范姜魁急声问着。“暂时又是什么意思?” “暂时指的就是,别见到你,她就不会激动,就不会影响身子。”伏旭说起话来清清冷冷,一双眼神分外妖异。“你给我离执秀远一点,最好别再见她。” “我为什么不能见她?她是我的妻子!”范姜魁恼道。 “执秀说,她不想再看到你,她就连昏迷时都这么说着。” “我可以作证。”一旁的朔夜凉声道。 范姜魁闻言,万分气恼自己怎会因妒恨而失去理智,将她伤得这么重?事到如今,他又要如何求她原谅他? “伏旭,秀儿肚子里的孩子……”文世涛低声问。 “孩子保不住,恐怕往后执秀都不能生育。”伏旭沉声道,“虽然我师兄施了护咒,但还是迟了一步,保不住。” 文世涛顿了下。“无妨,只要能保住秀儿就好。” 至于孩子的事……他看向呆若木鸡的范姜魁,瞧他眼露悔恨,不知该不该再继续恨他,还是再狠狠地揍他。 “世涛,这几天我会暂时住在这里,以免执秀的身子又有什么变卦。”伏旭看向文世涛,淡声道。 “当然好,你愿意住下,我求之不得。” “可是,我在这里,会不会传出什么不利于文府的流言?”伏旭说着,看向范姜魁。“毕竟我是身份可议的炼丹师,要是有外人造谣的话,就怕会伤及文家的声誉。” 察觉他的视线,范姜魁抬眼看着他。“有我在这里,谁会传出什么不利于文府的流言?你是执秀的救命恩人,就是我范姜家的恩人……也许我曾对你有所误解,请容我在此向你道歉。” 伏旭冷冷地看着他,直到身旁的朔夜出言道:“好了,我累了,客房在哪?” “师兄,你也要留下?”伏旭看向他。 “我好歹帮了你的忙,难道他不用稍稍款待我?”朔夜扬笑看着文世涛。“我也费了不少力,施了咒,稳住她的血脉,也没拿任何好处,款待我,刚刚好而已。” 范姜魁瞅着他,暗暗记下他的话,再见文世涛招呼着两人走向前院,他赶紧偷偷地走进妻子的房间。 细微的开门声教守在宋边的静宁瞬间起身,走出屏风。“你……怎么会在这里?”连称呼都省下,她已经不承认他是姑爷。 “静宁,少夫人如何了?”他轻声问着。 “请你出去,伏旭先生交代,谁都不能惊扰小姐。”静宁没给他好脸色,就算他的表情再懊恼,姿态再卑微,她也很难原谅他。 “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不会打扰到她。” “请你出去,否则我会请府里的下人把你赶出去!”静宁硬是不让他靠近屏风。 “你……” 突地-- “静宁……” 听到处弱的呼喊声,范姜魁探臂,轻易地将静宁扯到一旁,飞步踏到屏风后,看见脸色苍白如婚的妻子。她的长发披垂,映得小脸半点血色也无,一见到他,她随即用力地闭上眼。 “静宁……静宁……”她不断地喃着。 “执秀,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忘了她听不见,他紧搂着她,发现她身躯冰凉得可怕。 “魁爷!请你出去、出去!别再打扰我家小姐……还是你真要逼死她?!”静宁拉着他,用力扯着。 “我没有,我……”他想解释,思及她根本听不见,随即捧着她的小脸,强迫她看着他。“执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关在房里,我错了……” 他的双耳正常,听得见声音之于很多人是很理所当然的,可是听不见声音的她,在门板关上,读不出别人的回应时,会有多恐惧,更何况她身子不适,孩子从她的体内不断剥离……没有人理睬她…… 该死,他真的好该死,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怎么可以! 文执秀被迫看着他,看见他眸底的泪水,乍见那泪水掉落,咸涩的滴上她的心,沉重地压迫着她,让她清楚地感受他的愧疚。 “对不起……执秀……” 总是霸道放肆、狂放不羁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显露他的无助和愧疚……这是一直以来,她最不愿意在他脸上看见的表情。 第二十七章 她不想在最爱的人脸上,看见无能为力的自责。 而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从一开始,从未骗过她。 他爱她、恼他、气他,他的表白一直是强烈而直接的,他没有错,错就错在所有的事件巧合地凑在一块,要怪……就怪命运。 “魁爷,别打扰我家小姐,她需要休息!”静宁吼着,死命地扯着他,然而他却不动如山,任凭她怎么推扯,他不动就是不动。 文执秀虚弱地看着他,发声道:“静宁,你先出去。” 静宁惊诧地看着她。“小姐?” “我没事,你先出去。” 静宁想了下,只能退出房外等候,却瞥见院落入口的拱门处,范姜老太君被姚望搀扶而来。 “执秀……”范姜魁声音粗哑地低喃着。 她直睇着他。“你不用道歉。”他会赶到这里,那就代表他应该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了,对不? “我不该这样对待你,可我真的嫉妒得发狂,我……”他无法再说,再多的理由在此刻听起来都是藉口,都不能掩饰他犯下的过错。 “我们的孩子没了。”她平静地道。 范姜魁红着眼。“对不起……” “你是应该跟孩子说对不起。”她没有表情,像在陈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为了要保住孩子,我才去找伏旭哥,是伏旭哥的师兄愿意帮我,只要我保持沉默……我很想要这个孩子,真的很想要……” 回到文府,她的意识始终清楚,她央求着伏旭哥救她的孩子,但最终还是没能将孩子留下,甚至往后……她都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而这样的她,更不完整,更没有资格待在他的身边。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他喑哑着嗓音。 他沉默一瞬,张口,唇微颤着。“你……休妻吧。” “执秀!”他瞪着她。 “你应该从大哥那里知道,我的双耳听不见,对?” “那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她疲惫地闭了闭眼。“我学弹琴吹笛是要证明,就算我双耳听不见,我还是可以跟寻常人一样吹奏丝竹;就算我听不见,我还是可以正常生活……可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陌生的环境让我难以适应,我没有办法融入范姜府的生活。” 她爱这个男人,很爱很爱,爱到不能容许他充满愧疚。 她一直想要让最爱的人没有顾忌和累赘,但……是她不好,是她做不好,她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理想。 “不是的,不是你不能适应,而是府里藏着太多两家的仇恨,是我不好,我没有遵守承诺,化解那些仇恨。”他做得不够,他太自以为是。 “不只是仇恨,而是在于听者。”她气若游丝地低喃着,“因为我的双耳听不见,所以我比更多人用心地聆听听不到的声音,可是,你们的双耳听得见,却只听到了那些听说的事……” 她说着,泪水不住地在眸底打转。 她不是圣贤,没有办法那么快就遗忘伤悲,更没有办法马上原谅那些人,如果他们可以多替她着想一分,她的孩子不会没了,她和他之间不会走到无路可走……那一念之差,让她一无所有。 他们剥夺了她爱人的权利,注定让她破碎得更不完整。 【第十章】 站在门外的范姜老太君和姚望听着,神色各异。 “执秀,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地处理这件事,要是府里再有人胆敢对你无礼,我会马上将人赶出府外,我绝对……” “然后呢?”她淡淡打断他。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没有人能伤害我,只有我才能伤害自己。”她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坚强,又也许是因为从小怪病缠身,让她的想法比他人豁达,她少怒少怨,没有不必要的情绪。“我会过得很好,只要你休妻。” 她不容易放弃,唯有到了最后关头,她丧失所有筹码,才会不得不放弃。 范姜魁语带哀求。“执秀,不要急着放弃,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可以改变,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她始终笑着,尽管是最后,她想留给他的回忆,还是她的笑,而不是她的眼泪。“何必勉强,就连姥姥都不肯接受我,你还想改变什么?” “她会。”他会换个方式,让姥姥知道,她是个多贴心又识大体的好孙媳。 文执秀垂敛长睫,抹上苦涩的笑。“她如果肯接受我,就不会一再把我送去的姜渣给埋在溪岸。” 范姜老太君一听,才知晓原来她早就知道,却还是不死心地一再送上。这丫头很倔呀,一心一意地待她好,明知道心意被糟蹋,还是不放弃,这样的性子直教她动容。 然而,范姜魁闻言,不禁愣住。 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姚望也没提过……那么,在她待在府里的这一段时间里,到底还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有多少苦,是她静静地往肚里吞?可是,当他看到她时,她总是扬着幸福的笑……原来在他奢侈享受她的笑容时,竟得要她先吞下这么多苦……他还自以为是地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他的幸福,是用她的泪水堆积出来的…… 突地,他笑了。 “呵……”他笑得凄怆,没有任何字句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觉得荒唐。 文执秀听不到,但是她的双眼却看得见他伤悲到极致的笑,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泪,教她万分不舍。 眨了眨眼,她哑声道:“其实,我听不见很好,听不见外头的蜚短流长……从今以后,我再也听不见外头烦人的杂音。” 眸底噙着泪,范姜魁挟着浓重的鼻音问:“……你连我的心都听不见了?” “我本来就听不见。”她笑着,凄楚而悲怜。 “你可以看我。” “我累了。” 他直瞅着她,抹了抹脸。“没关系,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一点,我再来看你。”她的气色不好,他确实不该太打扰她。 “不要,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央求道。 范姜魁喉头一紧,嗓音微颤着。“执秀,对不起。”她总是喜欢看着人说话,是因为不得不,无关喜欢不喜欢,但是此刻,她看着他,说得决绝而毫不犹豫,没有一丝后路。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没把话说清楚。”她还是笑着,雾气氤氲的眸底是不得不割舍的痛,她隐藏着不让任何人发现。“魁爷……留下休书吧。” 她不能生育,已经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 他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我不休妻。” “你得休。”她坚持。 “不!” “不要想弥补我,不要抱着赎罪的想法看待我,我不要!”她突地激动起来,一口气喘不过来,脸色瞬间翻成紫黑。 “执秀?”范姜魁惊惧万分地吼着,“静宁,快找大夫来,快!” “休……妻……”她喃念着,一张口,便溢出鲜红的血。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他不断地抹去她唇角的血,然而血丝还是不断地淌落,他无能为力,骇惧不已。“别再说了,执秀……” “聚玉缇……她很好……”她紧闭着双眼,依旧喃着。 范姜魁震愕得说不出话。原来,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是如此冰雪聪明,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道,那么多不公平地对待,她笑笑承受,从没对他诉苦,她…… “秀儿!”文世涛率先冲进房内,将他一把推开。 不一会,朔夜和伏旭都赶到,施咒先稳住她的心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文世涛吼着,疯了似地推着他往外走。“你非要将秀儿给害死是不是!出去!给我滚!” 被推出房外,门当着范姜魁的面硬生生关上。 姚望不禁替主子叫屈。“这文家的人怎么这样待人?” “住口!给我住口!”范姜魁低吼着,眯眼瞪去,却见祖母就在眼前。“姥姥,你怎会在这里?” “执秀丫头要不要紧?”范姜老太君问着。 范姜魁启口,却说不出话,只能以手捂着脸,喉头不断地震颤着。 “唉,怎么会这样子?”范姜老太君瞧着他手上的血迹,向来精烁的眼也不禁泛着雾气。 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文执秀再次被拉了回来,却时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静宁照时辰灌她汤药,让她的状况稍稍稳定了些。 文世涛再三对范姜魁下达逐客令,但看在范姜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让了步,让两人在文府待下,却不允许他俩进房探视妹妹。 第二十八章 范姜魁哪里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绣房外,不敢进去看她怕再影响她的病情。 几天过去了,他痴痴站在外头,就只为了听到她的声音。 只要她能开口说话,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关于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头,日日夜夜等候着。 直到,听见她的声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门几步,仔细聆听那细微的对话。 “小姐,喝药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药的话,身子不会好。” 躺在床上的文执秀眼窝深陷,清丽面容青灰而无生气。“……静宁,我喝了几年的药了?” “……” “从六岁那年开始,我每天都必须喝药,可我都二十岁了,身子还是没好……喝药做什么呢?”她说着,笑着,万分疲惫。 “小姐,你是怎么了?”静宁惊慌地看着她。 小姐向来是乐观积极的,就算再苦、再涩的药,她都能像喝甜汤般地喝完,从不喊苦,更不曾拒绝过;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气,有种万念俱灰的消极,仿佛再也没有动力,支撑着她活下去。 “静宁,其实……我每天睡醒时都很痛苦,总有着不知名的痛侵扰着……从没有一天醒来时,是觉得浑身舒畅。”她气若游丝地道。 静宁闻言,不禁红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边十几年,却从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隐藏着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瞒骗人,让人难以察觉她笑容底下隐忍着许多痛楚。 “可是,为了不让大哥担心,我必须每天都表现得很开心……”她不要大哥为她自责,不要大哥再为她流泪,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绝对不哭。 静宁垂睫不语,泪水默默淌落。 “静宁……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文执秀伸出手,轻扯着她。“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 静宁咬着唇,泪水掉得仓皇。 她难以置信小姐竟会说出这种话……说这话,是代表她放弃了,她有了厌世的念头…… 静宁梗着一口气,哑声说:“小姐,你总是说,痛忍一忍就过了,而且现在有伏旭先生和朔夜大师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那都是骗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会过去……那是骗人的……” 静宁反抓着她战栗不休的手,锁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小姐,你要忍,你要为爷儿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爷儿愧疚一辈子吗?”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难受,还要她忍,还要她拖着病体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并不能解开大哥内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灭相公的自我谴责……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让每个人都不快乐。” 听到这里,范姜魁的胸口像是梗着一口气,教他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眶发烫刺麻。 他深爱的女人,如此善良贴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担忧的依旧是她最挂念的人……她还是将他摆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么可怕的折磨,竟让她意志消沉,丧气到想要丢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还是他伤害她多?他要怎么做,才能够改变这一切? “你想改变?” 身后传来陌生的嗓音,范姜魁抹了抹脸,侧眼探去。“你是朔夜大师?” “什么大师?我不过就是个咒术师罢了。”朔夜哼笑着。“我只是闻到欲望的味道,脱口问你。” 范姜魁微瞪大眼,难以置信这个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尽管不信光怪陆离之事,但当太多事凑在一块时,他选择平静以对。 “你能帮我吗?” “有何不可?” “你又还不知道我想改变的是什么。”范姜魁不禁苦笑。 他想改变的,难上加难,但只要能够改变,他愿意奉上任何东西换取。 “还不简单?不就是……” “魁儿。” 朔夜话未竟,后头传来范姜老太君的叫唤声。 范姜魁回过头,问:“姥姥,用过晚膳了怎么还没去歇着?” “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执秀丫头一面。”她回答着他,再看向戴着面具的朔夜,觉得那双眼像是在哪见过。 “可是……”他不知道执秀愿不愿意见她,又或者是身体状况允不允许她见姥姥。 范姜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总管前去敲门。“试试不就知道了。” 姚望敲了敲门,不一会,静宁开了门,一见是姚望,正要关上门时,姚望赶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视少夫人。” 静宁看向范姜老太君,犹豫了下,道:“老太君,敢问想对我家小姐说什么?”她这个说法有失规矩,可是为免小姐再受打击,她必须先问清楚。 范姜老太君扬眉勾笑。“说些体己话。” “请老太君进来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绪正乱,有老太君在场,也许能让她的心绪稳定些。 一旁的范姜魁喜出望外,却不敢入内,站在外头,直到门当着他的面关上,感到些许失落。 “范姜家的主子,可有兴趣再聊聊刚才的话题?”沉默多时的朔夜轻问着。 范姜魁看向他,不多细想地道:“我们到一边去吧。” “走。” 守在门外的姚望看着主子离去,想了下,还是留在原地,把里头的对话都听清楚了,再转述给主子。 “静宁是谁?”文执秀虚弱地问。 “小姐,是老太君。”静宁搬了张椅子走进屏风后。 文执秀一愣,看着老人家拄着柺杖缓慢走来,忙道:“静宁,扶着老太君,她的膝盖不好。” “不用了,这点路不碍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攒起眉。“丫头,怎么瘦成这样?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喝药?” “……有。”文执秀心里五味杂陈。“姥姥别站着,赶紧坐。” 说着,她挣扎着要起身,静宁赶忙向前,搀着她倚靠床头而坐。 “丫头,就冲着你这一声姥姥,你要赶紧将身子养好,姥姥可是等着你熬姜渣膝盖呢。” 文执秀闻言,怔愕地睁大水眸。 “唉,也对,我这老太婆根本就没有善待人家,也难怪人家不愿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伤地叹着气。 “姥姥,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姥姥,所以不愿意原谅魁儿呢?”她再问。 “不是的,跟姥姥没关系。” “不然呢?” 文执秀绞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回答。 “都怪我遇昧糊涂,才会一直惦记着当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忘了世间本无常,为什么非得要执着于两家的仇恨。”范姜老太君叹了口气。 两天前,文家的木造厂来报,告知因为木匠全去支援范姜家的船宫,导致生产落后,这意谓着文世涛明知道木造厂亦在赶工,却宁可先调派人手支援范姜家,不管是他那份疼爱妹妹的心思,还是丝毫不记恨两家世仇的大量,都让她省思。 这些天,她想了许多,也总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不再拿仇恨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就连觉都睡不好。 “姥姥,不是的,无关两家仇恨。”文执秀深吸口气。“是我不好,是我没将缺陷告诉相公,是我的错。” “哪来的错呢?你很好,我完全没发现你异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经得知她入府之后所发生的事,更了解她种种处境,自身的障碍,对她心怜不已。“都怪我,放纵下人欺负了你这个主子。” “姥姥别这么说,我没放在心上。” “姥姥真喜欢你这性子,听不见又如何呢?有的人听得见,却陷在那些捏造的谣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时候,听不见反倒比较好。”她说得语重心长,像是深有体悟。 感受到她的改变,文执秀不禁感叹为时已晚。“其实,真正教我想要相公休妻的原因是……失去孩子的我,已经不能生育了。”她把话说白,免得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日又惹事端。 但范姜老太君似乎早有应对,不疾不徐地道:“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现在却没有半个在我身边,我尝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说着,她唇角浮现苦涩的笑。“这也许是我当年报覆文家,最终却报应在我的孩子身上吧。” “姥姥,没这回事!” 第二十九章 范姜老太君满意地笑着。“执秀,听姥姥的话,命中无时莫强求,人生只求尽欢罢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看法?” “可是相公是范姜家的独脉……” “领养个孩子也不失为好办法。” 文执秀惊诧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能豁达到这地步。 “喏,这几张纸是府里的下人写给你的道歉信,你瞧瞧吧。”见她有所动摇,范姜老太君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静宁赶紧接过,递给她。 文执秀一张一张地翻,上头不是写着忏悔万分的字句,就是画着图,或跪或双手合十为她祈祷,教她瞬间热泪盈眶。 “先说清楚,这可不是我逼的,全都是他们自动自发的。”范姜老太君说明着,“那是姚望回府把事情都跟他们说了,教他们惭愧极了,不过……就算他们忏悔了,该给的惩罚也不会少。” 文执秀说不出话来,紧抓着纸,忍着喜极的泪。“姥姥,别责罚他们,他们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真正在意的不过是孩子的事,那么姥姥可以向你保证,姥姥不在乎,魁儿那小子更不会在乎……”花姜老太君一脸真诚地道:“原谅他,再回来范钕府吧,姥姥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疼爱你……姥姥错过一次,你可要给姥姥有补救的机会。” “姥姥……”文执秀未语泪先流。 “还肯叫一声姥姥,就代表你愿意,对不?”范姜老太君开心地笑着,沉声唤着,“姚望,要你爷儿进来!” “老太君,爷儿不在外头。”姚望在外头应着。 “那臭小子跑去哪了?”范姜老太君不满地眯起眼。 她替他摆平娘子,他倒是逍遥去了? “刚才,那位朔夜先生问爷儿有没有兴趣之前的话题,爷儿便跟他一道走了。”姚望一字不差地转述着。 “朔夜先生?”文执秀闻言,心里泛起不安。“不成,要赶紧找到他。” 她急着要下床,静宁赶忙阻止。 “小姐,你还不能下床,有什么事我去就好。” “快!赶紧找到姑爷,绝不能让他和朔夜先生私议什么!” 他爱她,她从没怀疑过,所以,为了她,他肯定会傻得答应以自己拥有的东西为代价,换取朔夜先生对他施咒。 “说吧,你想要拿什么交换?” 走到东萝院外的青石广场上,朔夜回过身问着。 范姜魁直瞅着他。“你知道我想要改变什么?” “不就是要执秀的身子能像寻常人一样。” 范姜魁垂敛长睫,哑声道:“我要她不再受病痛缠身,要让她的双耳听得见,想要挽回失去的孩子……你说,这些事,要我拿什么交换才行?” 朔夜闻言,啧了几声。“这代价可大了。” “不管要我拿什么交换都可以,但你可真的办得到?” “不过是小事一桩,问题是……”他卖着关子,吊他胃口。 “是什么?” “施咒必须以物易物,以同持代价换取同等效果,所以你想要改变的东西,就得要以你的眼……”朔夜走向他,伸手抚上他的眼。“你的耳、你的口……你的双手和双脚,才足以换取。” 范姜魁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这样就够了?” 朔夜低笑着。“你可知道交换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有眼不能看,有耳听不见,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动,有脚不能走,可是成了真正的废物。” “就这样?”范姜魁无惧地问。 朔夜注视他良久。“你最好考虑清楚,值得吗?从此以后,你成了废物,但执秀可就脱离了病魔,她不见得会回头照顾你,而你也不见得有感觉……那滋味,就像是魂魄被锁进木偶里,躯壳是假的,有意志却不得动弹,直到你寿终正寝……值得吗?” 范姜魁不由得笑了。“有何不值?执秀说,打从她生病以来,从未有过一天是觉得浑身舒畅的,要她以这样的身子时时在鬼门关前徘徊……我宁可与她交换。” “喔?这般痴情,那又怎会伤她如此深?”朔夜笑得戏谑。“还是……你在赎罪?” “赎罪?”他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朔夜。“你一定没爱过人,才会这么猜吧?你要是真爱上一个人,就会一心只求她好,只要她好,自己就好。”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倒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朔夜哼了声,手指在半空中画下绽着金光的苦老文字,文字缓慢地往范姜魁靠拢,像是要将他团团包围。“你还有后悔的机会……换不换?” “换。”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朔夜勾着冷笑,长指往下一比,金光旋即将他包围,随着他的念念有词,金光开始收缩-- “不换!” 听到那柔柔的嗓音,范姜魁朝右边看去,瞧见文执秀竟挣脱静宁的搀扶,踉跄奔来。 “执秀,不要过来!”他吼着。 她却像是听而未闻,用尽所有的气力,瞬间飞扑到他身上,同样被包围在金光里。 “不换!我不准你换!我痛我苦,我甘愿,不要为我做任何改变,我不要!”她紧紧地环过他的颈项。 方才,她瞥见了金光,赶紧穿过拱门赶来,尽管不知道他打算交换什么,但哪怕是一只耳朵、一只眼她都不肯。 “执秀。”范姜魁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 “不准换,我要安好无缺的你,答应我,答应我!” “我……”范姜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周身金光瞬间隐入体内,同一时间,他的体内爆开一阵难言的痛楚,像是有万蚁钻动,又像是有人拿着鞭子在心底抽着,更像有人伸手觉着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站不住脚,他踉跄着。 文执秀自觉身子的痛楚瞬间不见,诧异地看着他,就见他的脸色苍白,冷汗密布,像是隐忍着多么巨大的痛楚。 她不由得回头瞪向朔夜。“解开他的咒!” “没办法,咒已成立。”朔夜一脸爱莫能助。 “那你可以再重施咒,把属于我的痛楚还给我!”她享受着记忆中无病无痛的美好,可是她一点都不快乐。 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病痛转移到他身上,她的痛苦更甚从前。 “办不到。”朔夜淡然道。 “你!”文执秀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却感觉丈夫从她身后抱着她,那身体冰凉得吓人,她缓缓回头,凝睇着他,却见他眯起眼,好像看不见她。“相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现在可有感觉好些?” “我不好!”她骂着,泪流满面。 “可是……” “要我自私地把痛苦都转移到你身上,我怎么可能会好?!” 听她这么一说,范姜魁安心了,确定了咒是成功的,她的病痛已经全转移到他身上。“你撑得过,我就撑得过,没事的。”他哑声说,眼前一片模糊,教他看不清她的脸。 痛楚在体内窜流,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捣成烂泥,他不禁佩服起执秀,她怎能忍住这种磨人的痛楚? “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赎啡,我不要再见任何人赎罪!”她紧抱着他。“大哥总说他的异瞳为我带来灾祸,他每天自责,认为是他的关系,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可不是啊……明明就不是……” “这不是赎罪,是我心甘情愿想为你承受,你已经苦了这么久,剩下的交给我,我担了。”他轻抚着她的发。“可惜,我没办法再看你一眼,我……” 咒成立得太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多看她一眼,他的五感开始消失,他并不惧怕,只是想把她的模样记得更清楚,想要再多听听她的声音,就算他从此被困在躯体里,至少有这些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可以回忆。 “你……”文执秀怔愣地看着他,发现他的双眼像是失了焦,她缓缓回头瞪向朔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男人到底从他身上换走什么? “那是他要求的。”朔夜敛起笑意,直睇着范姜魁,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像在计量着什么。 “你……”文执秀泪如雨下,说不出任何话,耳边听见呕血声,一股水意濡湿她的肩头,眼角余光瞥见他口中不断地溢出鲜血,她将他搂进怀里,两人软倒在地,她放声大哭,“不要……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病着受苦,身边的人面对她的病发会有多么恐惧,内心必须承受多可怕的煎熬……当他的身体益发冰冷,她的心缩得更紧,当他的呼吸更浅,她几乎要疯狂。 第三十章 “把我的痛楚还给我、还给我!”她泣不成声地喊着。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她最珍视的,都是最爱她的人,她想尽办法不让他们为难,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她总是伤害了他们?! 大哥说,他受了诅咒,可是她却觉得,真正被诅咒的人是自己,她以己身不断地伤害周遭的人,这样的她根本就不该存在……她不该存在! 这念头一浮现,一股腥甜跟着涌上喉头,在她大非大恸之时,从口中吐出。 她一怔,垂头抹去唇角的黑红色鲜血,突地笑了。 “也好、也好……”她哭着,却也笑得万分满足。 如果她救不了他,那么可以跟着他走,又何尝不是最佳的结果。 思及此,她笑咧了嘴,压根不管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抱着范姜魁,她心想,相公,你要走慢一点,等等我…… 朔夜冷眼看着她,压根不在意呆愣半晌的姚望和静宁正快步奔来,静宁哭倒在文执秀身上,而姚望则是护在两人的面前,仿佛他是什么噬人恶鬼。 “小姐,你别吓我、别吓我!”静宁哭喊着。 姚望回头瞥了一眼,怒声道:“你对我家爷儿和少夫人做了什么?还不快救他们?!”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却看不出头绪,只觉得吊诡得无法理解。 “想救他们?去找伏旭吧,救人向来不是我的主业。”朔夜无所谓地笑着,举步离开。 姚望见状,连忙去找人将昏迷的两位主子抱回绣房。 静宁则赶紧请来伏旭。 他看了下,神色复杂。 “伏旭先生,小姐和姑爷到底是怎么了?” “这……”伏旭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文世涛和范姜老太君同时进了房,他抬眼看了下,抬手示意他们冷静,道:“他们没事。” “如果没事,你的脸色为何这么凝重?”心揪紧着,文世涛脸色异常苍白地开口。 “他们确实是没事,身上有咒,但我确定这咒不会伤人,而且……”伏旭也有些不解。“我懂的咒没有师兄多,也许等会找他问问会有答案,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只消好好睡上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是吗?”文世涛总算安下心来,这才有心思安无范姜老太君。 稍后,所有人全退出房外,等着明天一早再确定两人的状况。 两人并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刻意压低的声音交谈着。 “先说好了,从此以后,你的主子就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那是姚望商量的语气。 “那是什么话?说得好像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似的。”静宁不满地低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我可能喜欢你吗?”姚望的声音飙高了几分。 “得了,瞧你那张脸,还入不了我的眼。” “婆娘,你眼睛坏了,瞧不见我俊美无俦的脸吗?” “你脑袋才坏了,竟然以为自己俊美无俦!” “你!” “你给我小声一点,敢惊醒我家小姐,我扒了你的皮!”静宁警告地恫吓,其中的狠劲让文执秀有点意外。 躺在床上的她动了动,直往身边人的怀里蹭,嘴里喃念着:“好吵……” 范姜魁缓缓张开眼,一时之间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目测外头的天色尚未大亮,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姚望那张大嘴巴安静下来……他突地一顿,望向怀里的妻子。 外头持续传来姚望不满的喳呼和静宁冷处理的傲慢嗓音,教文执秀皱起了眉头。“相公,他们好吵……” 范姜魁闻言,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执秀,你也觉得他们很吵?”他问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魔咒会突然消失一样。 更难以理解的是,他不是以己身换咒吗?昨晚他明明承受了痛楚,甚至五感也渐渐消失,为何一觉醒来,他却觉得自己一如往常? “对呀,他们……”她咕哝着,旋即像是意会什么,倏地张开眼,对上他震愕的不已的双眼。“相公……” “执秀,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他颤着声问。 睡了一夜,眼前的她看起来神清气爽,那紧缠的死灰病气像是瞬间消失,脸庞噙着红润。 文执秀大眼眨也不敢眨地看着他,颤着声道:“我听见了……相公的声音原来是这么低沉悦耳……可我怎么听得见了?” 不可思议极了,打从六岁之后,她不曾再听过任何声音,可是此刻,她却听见了,她甚至听到屋外的对谈,听到远处有人在走动,还有鸟儿的轻啼…… “等等,你……你昨晚不是被朔夜先生施了咒,当时你明明像是已经死去,为什么……”她脑袋一片混乱,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那情景是如此真实……那么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半点病气都没有,而且他的眼睛也看得见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执秀,你现在的气色看起来真好。”他热泪盈眶,不知道要怎么道出自己此刻的感动。 文执秀一愣,顿了一会,蓦地坐起身,困惑地转头看着他。“我的身子不重了,头不痛了,心窝不紧了……我甚至可以自己爬起身,到底发生什么事?昨晚……” 范姜魁也坐起身,将她搂进怀里。“我们不是在作梦吧?” “相公,岂有两人一起发梦的道理?”她同样难以理解,可是身子的状况骗不了人。“难道是……朔夜先生的关系?” “他?” “对呀,可是……”她还记得朔夜先生那双冷若霜月的眸子,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她吐血,可为何一觉醒来,一切都转到好的一面了?“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我没事,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动了动身体,确定身体无恙。 “可是……”她困惑着,却被他使劲地搂进怀里,耳朵就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还有隐隐颤动的胸口。“相公……你哭了吗?” “没有。”他哽着声。 “你怎么哭了?”她笑着,双眼泛着泪光。 “我没哭。”他只是喜极而泣。 他无所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求她安好。感谢老天,成全了他的冀望,让他最心爱的女人可以不受病痛折磨。 “相公,是不是我们感动了老天?” “……也许是吧。”他哑着声,无法再言语。 这是多么奢侈又难以实现的梦想,没想到一夜过后,他殷切期盼的愿望,成真了。 文府围墙外,白雾团绕中依稀可见两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高举着双手,只见远处一团黑影瞬间飞至他的手中,他立刻反握,直到那黑影隐入他的掌心。 “师兄既然有心助人,何不明说?” “助人?” “不是吗?你这不等于是施咒帮了执秀?” 朔夜低笑着。“那是她的运气好。” “欸?” “你以为这是什么?”他摊开掌心,让师弟瞧见他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斑纹。“其实一开始被下咒的人就是执秀,只是碰巧昨晚咒要转移时,她的男人道出心意,而她以死相随的爱情化解了咒罢了。” 他不说,将文执秀逼到极限,为的就是要逼出那打自娘胎便有的咒,这咒结得太深,不这么做取不出。 伏旭一怔,“执秀是被下咒的?”他身为炼丹师,对于咒并不陌生,但他却始终没发觉,只觉得执秀的病症古怪透顶。 “没错。”收起掌心,朔夜沿着大街走,像是没打算再进文府。 “但不管怎样,师兄终究是帮了执秀。” “是吗?”他哼笑着。“我不过是收回本该收回的东西罢了。” “师兄,你说什么?” “回你的茅屋吧,我累了,想歇一下。”总得要歇一下,让他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收回文世涛那只异瞳。 “那就走吧。” 两抹颀长身影,无声地隐没在浓雾之中。 【全文完】 想知道其他童话故事的另类幸福发展,别错过-- *花园系列1555寄秋的黑色童话parti之一《白天鹅的眼泪》 *花园系列1556千寻的黑色童话parti之二《冰王子的天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dbbb;手机站: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