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枭将》 第一章 苎萝国的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因为皇帝下旨比武招选武状元,举国上下的功夫好手如今都齐聚京城。 苎萝本非尚武之国,突然举行这般盛事自然是事出有因。 自从镇国将军吴祖之因病去世之后,苎萝朝廷就缺乏一个足智多谋、善于带兵的擎天之柱,此次招选便是希望能为朝中增添良将。或许是因为苎萝国已经建朝三百余年了吧,百姓生活安泰,与邻国施南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鲜有战事,渐渐的文武百官都变得懒懒散 散,没有雄心壮志,更无好斗之心。 结果前不久,两国边境出了一点小乱子,「一不小心」施南国派兵打到了苎萝国境内一百里处,这下子让苎萝举朝为之骇然,人心惶惶。皇帝岳郁庭见情势紧急连番下诏,召集朝中众臣共商对策抗敌,不料百官中竟无一人能有所良计。 战术计谋不行,至少该有足以在战场上杀敌的本事吧?可拉到校场去比武,居然发现好多将士不会拉弓射箭,年年大把军费却养出一群无用之兵,传出去不就成了丢脸丢到家的笑话!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此等糗事果然是一日传千里,一时间,百姓议论纷纷,皇帝的颜面挂不住了,大发雷霆地下旨诏令全国的武林豪杰,和知兵善战者都到京城来比武,言明只要是拔得头筹,高中武状元者,当场封一品护国侯。其余榜眼、探花也可以依次得到封赏 。 旨意下达之后,不出三天,就有成百上千的人从各地纷涌到了京城,京里大小客栈全都爆满,满街都是持刀带剑的武士。 然而,对于此事,京城的百姓是担忧之心大过期待之意。有人忧虑地小声议论,「万一这些人都变成暴民,朝廷里那些酒囊饭袋的官老爷们,能镇得住吗?」 「是呀,这样仓卒的临时招选,谁知道最终选出来的到底是护国良将,还是祸国之臣啊?」 「说不定咱们的武状元还没有选出,人家施南国就打到跟前了。」 「可说也奇怪……施南国的皇帝不是向来只喜欢舞文弄墨,重文轻武,不好战吗?怎么这回和我们苎萝杠上了?」 可不管旁人如何猜测与不看好,比武大典是如期举行了,而且一比就是七天,最终,包括状元、榜眼、探花在内,一共选出了二十四名的功夫好手。 今日这些人以新科武状元熊国志为首入朝谢恩,浩浩荡荡的谢恩队伍引得街道两旁的商户争相打开门窗,一睹这些朝中新贵的风范。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有几名小宫女正围坐在御花园内,看着一名宫女用纤纤十指编着一个小巧精美的花篮。 只见她双手摆弄着,专注地将细细的柳条和迎春花交相编织,不过须臾,一个美丽的小花篮就完成了。 「哎呀,真是好看!」几名小宫女拍手叫好,「难怪公主殿下夸易姊姊手巧,这花篮到底是怎么编的,快教教我们啊!」 坐在中间,手中举着那个小花篮的宫女外表看来年纪比其它人略长一点,大约十七、八岁,尖尖的瓜子脸,雪白的朕色,乌黑的瞳仁顾盼之间极有神韵。 「这东西做法其实很简单,不过你们若都学会了,谁还会再像现在这样夸赞我呀?」她娇笑着,冲着众人眨眼睛。 围着她的一名小宫女嘻笑着抡起粉拳打她,「易姊姊就爱逗我们!你那手梳头的本事我们就学不会,难道,你还怕我们和你争宠吗?」 她话音方落,便惹得易姓宫女大大叹口气道:「你们别着急,我再待个一年就得出宫去了,出宫之前,我肯定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们。」 「哼,你快要出宫了,天天都高兴,我们可还要再熬好多年呢!」其它小宫女说着眼圈都不禁有些红了。 苎萝皇宫中的宫女,最小的十一、二岁就入宫了,年满十八岁如果还没有晋级品位就可以外放出宫。假若幸运从普通宫女升格为女长,也就是较宫女高一阶的宫长,就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若品级越来越高,因此到四、五十岁都还没出宫的情形也是有的。 入宫的宫女,大多出身贫寒,家中无力扶养。入宫之后有不少人都想着自己能飞黄腾达,甚至妄想被皇帝看中,摇身变娘娘。但是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好事可不是常有的,有些人自知自己的资质不佳,容貌又无什么突出之处,便只盼着能早早出宫和家人团圆。 今日这易姓宫女说自己明年满十八岁就要出宫,其它人听了难免羡慕。 「易姊姊,我听说公主殿下舍不得放你出宫,说不定会升你做女长呢。」一名小宫女故意逗她。 易姓宫女名叫微尘,向来慧黠,岂会不知道小宫女的心思,便笑道:「公主早就答应我了,等我到了十八岁肯定会放我出宫。她是公主千岁,金口玉诺,岂能反悔?」 这时候,有宫女在远处喊道:「易微尘,你死在外面啦?怎么一出来就疯了似地玩这么久?公主午睡已经起了,这会儿等着你去梳头呢!」 她扮了个鬼脸,「我以为公主殿下喝了点桃花酒,要多睡一、两个时辰呢。」她提着花篮起身向几个小宫女道别,走到对方身旁,远远便看到道路那一头走过来一队人,便好奇地问:「那些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来找她的宫女吃惊地说:「你不知道吗?今天是武状元他们入宫谢恩的日子,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新科武状元,叫什么熊……你看看,真是人如其名,长得可不像头熊吗?」 易微尘笑得摀住嘴,却还是兴味地瞧着那边。果然,走在最前面的武状元,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比一般人都要高出一颗头,身形魁梧,一脸髯,说他是头熊……还真像呢! 就在宫女们好奇地观望这群朝廷新贵的同时,熊国志小声对身后的榜眼丘辛笠说:「这皇帝老儿的宫殿果然如传闻一般豪华,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建得这样富丽堂皇。」 丘辛笠出身贵族,加上父亲是当朝兵部侍郎,向来自认高人一等,自然很不屑和熊国志这种平民出身的莽夫说话。尤其在插台上,两人缠斗了三百多个回合之后,自己竟败北,深深引以为耻,所以更加不愿搭理他。 倒是探花何为远笑咪咪地开口,「熊兄,你我就要在朝为臣了,这样大不敬的话还是少说,免生是非。熊兄是个直肠子的爽快人,可能不知道这官场险恶,等着抓你把柄的人可多了。」 丘辛笠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意有所指,便哼道:「陛下开科武举虽然是好意,但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招入朝内,却不是什么好事。」 「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理,丘兄大概是没听过吧?」何为远很看不惯他那世家子弟的嚣张气焰,讥刺了句后,就回头对身后人说:「小楚,咱们还真是要感谢皇恩浩荡啊,否则依你我这等平民身份,要面见陛下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好命的生 下来就在官宦之家啊。」 他身后的男子,一身浅米色的粗布衣衫,头发有些蓬乱,遮着一双眼睛,只看得清半张的素净脸庞,线条颇为柔美的下巴和泛着莹澜光泽的嘴唇,让他乍看之下就如同个清秀的女孩子。 听到何为远问他话,原先在一旁默默倾听几人对话的小楚微微一笑,「是啊,皇恩浩荡。」 熊国志回头问他道:「小楚,听说你是忻州人?那里挨着施南吧,最近情形如何?」 被唤做「小楚」的人,全名楚澜光,他懒洋洋地响应,「我虽然是忻州人,但是离开家乡很多年了,一直萍踪浪迹,也不知道如今那边实际情形如何。」 何为远对他很感兴趣,跟着问:「小楚,我看你比武时用的好像是太虚剑法?莫非你是清风观的弟子?」 闻言,楚澜光哈哈笑了几声,「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个修道人吗?有哪个道观会收我?我不过是偷师学艺,走到哪儿偷到哪儿罢了。」 丘辛笠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偷师学艺?那可为武林中人所不齿啊,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他但笑不语。何为远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看他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会儿陛下无论封我做什么官,我都不要和他共事!」 「那可难了。」楚澜光低声笑道。「咱们赢了比武,早已经是同殿之臣了。」 再往前走上一段,他们听到有窃窃私语之声夹道传来,知道有不少人正关注着自己,丘辛笠不由自主地把胸膛挺得更挺了一些。 何为远瞥了他一眼,呵呵笑着,「再挺也是榜眼,变不成状元。」 被人一再讥刺,他怒目回视,「何大侠,你是存心要和我过不去吗?」 「不敢,您可是丘大人的公子,谁敢和您过不去?」他故意冲着他做鬼脸。 丘辛笠听了恼得忍不住要动手。 熊国志便喝道:「我最看不惯自情身份、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你不必在这皇宫之中耀武扬威,这里唯一能嚣张的也只有皇帝老子了。」 见他又出言不逊,丘辛笠阴阳怪气地说:「熊状元,别怪我不提醒您,提到陛下请用尊称,不要一口一个‘皇帝老子’,可要被治大不敬之罪的。」 楚澜光站在后面,正笑吟吟地看着几人争吵,忽然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几位贵人,陛下已在正殿等候多时了,还是尽快去面圣吧。」 他侧过脸,只见一个身着湖水蓝长裙,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小花篮的宫女,微笑地望着他们。 他心知这女孩是在帮忙平息争端,不过敢开口「教训」几位新贵人的小宫女,可说她胆子不小吧? 「微尘!你还不快点,在这里磨蹭什么?」旁边有名宫女拉着她走了。 微臣?还是微晨?或是微尘呢?不论是哪个名字,都挺有意思的。楚澜光转过脸来。 面前这条悠长的小路,就是通往皇帝驾前的仕途之路了,而这条从古至今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走上的道路,走到尽头,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呢?是光辉灿烂的似锦前程,还是……不得赏识地抑郁而终? 易微尘觉得今天她大概是犯了太岁。先是因为迟归遭公主殿下臭骂,然后又因丽妃向公主讨要她做的花篮被拒,竟恼羞成怒责令她不许再到御花园攀折花木,否则要告诉后宫总管,从她的月俸中扣除罚金。 到了晚上,公主就寝前,忽然发现自己的金戒指不见了,一时间皓月宫一片混乱,众人四处找寻、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着急的公主一口咬定是有内贼,气得命所有近身奴婢在中庭罚跪,直到有人交出东西,方可起来。 到后来,这一场大骚动惊动了太子,为安抚大发脾气的妹妹,他来到皓月宫,看到一班奴婢全跪在地上,赶紧代为说情,才让她们暂时免受责罚。 但是眼看着那些刚入宫的小宫女们哭成了泪人儿,她不禁心疼,为了她们也为了自己别受罚,她也急于想知道,好好的一枚金戒指能跑到哪里去呢? 那枚戒指原是公主十二岁的生辰贺礼,是陛下命人专门打造的,上头还刻着公主的名字,对公主来说意义非凡。这么多年来,除了沐浴之外,极少会从手上取下来,怎么会突然不翼而飞了呢? 第二章 她询问了几位今天在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才知公主午睡之前,丽妃娘娘曾来这里与她闲坐聊天,而因为公主喜欢丽妃手上的碧玉戒指,要求试戴,所以就把自己的金戒指摘了放到一边,至于后来金戒指的去向如何,就没有人留意到了。 难道,是公主自己把戒指藏起来?不可能啦,虽然公主脾气比较暴躁,但不会无聊到以整治下人取乐。既然如此,那戒指到底会在哪儿呢? 宫里偶尔会有野猫走动,难道是野猫叼走了不成? 易微尘为证实自己的猜想,她沿着公主坐过的窗口一路找寻,终于在墙角看到了几个野猫爪子印,不由得大喜过望,循着痕迹继续往外走,不知不觉竟走出了皓月宫。 她再沿着墙脚走了许久,却没再见到猫爪印,再加上此时夜已深,月光晦暗不明,若非对皇宫路线、景色熟悉,她恐怕会辨不清方向。 又找了好一会儿,她感到腰酸背疼,连身子都快直不起来,于是扶着墙咒骂,「这该死的戒指,死到哪里去了?真是害人不浅!」她恼得揪起一把旁边的柳枝,又随手一甩,柳枝不停摆动,没想到,这动作和声音却惊动了在附近巡逻的侍卫。 「什么人?有刺客」有人惊叫一声,紧接着即有数个人影扑向她。 易微尘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我不是刺客!」 尽管她澄清,几根长枪还是向着她抵了过来—— 「不要动!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居然还敢在宫里到处闲逛?你是谁,行为鬼祟,岂可轻易放过?」 她叹着气低声解释,「几位大哥,我是皓月宫的宫女,因为公主丢了东西,所以才出来找……」 「什么事?」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到耳边,她看到一个人影慢悠悠地走过来,那几名侍卫见了他,急忙回身禀告,「楚大人,这丫头说自己是皓月宫的宫女,但是现在早已过了子时,宫里有宵禁,她却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十分可疑。」 「皓月宫……是公主的寝宫吧?」那人在夜色中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是……叫微尘?」 她讶异地看着眼前人影,但夜色昏暗,也不记得宫里几时有了位「楚大人」。 但既然侍卫们都叫他楚大人,她也见风使舵地赶快陪笑道:「楚大人,奴婢是帮公主找东西,一不小心找到这里来的,绝对没有任何作奸犯科的意图。」 那人抱臂胸前,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鬼才知道你是谁!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脸上依然挂着笑,「恕奴婢眼拙,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大人您……」 旁边有一人提点她,「这是今天新上任的楚大人,武举二甲传胪,担任咱们内宫侍卫长。」 「楚大人,奴婢怠慢了。」她赶快又屈膝行了一礼。 「你们先散了吧,深夜举刀拿枪对着一个小姑娘,让人看了倒要笑话说,咱们之所以在前线输给施南国,是因为我们的那点能耐都用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了。」 他一句话,让那几名侍卫都讪讪地退去。 走上前一步,他看了看她空荡荡的手掌,「既然是出来找东西,怎么连盏灯笼都不打?」 「出来得有些急了,加上宫里处处有灯笼挂着,我出来时又没有留意天色,找着找着竟已这么晚了。」她嘴里乖乖答复,心中却奇怪着。这新上任的侍卫长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想来,大概是白天他也在入宫谢恩的队伍里,而自己出声打圆场时,风荷那丫头喊了自己的名字被对方听到了。 「丢了什么?」对方的口气始终漫不经心,还打着呵欠,好像连多问她几句话都觉得懒。 「丢了一枚金戒指。大人请回吧,奴婢今晚大概是找不到了,这就回宫去。」 易微尘在宫中向来谨言慎行,除了宫女,也很少和太监、侍卫多说一句话,就怕给自己惹麻烦。 今晚这一番吵嚷,虽然没有惊动圣驾,但她担心若是传到公主的耳里,自己肯定又要挨一番训斥了。 岂知这位看起来很想睡的楚大人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他又问道:「戒指丢了之后,有没有询问过谁曾经碰过那枚戒指?」 「公主已经审问过了,可是……」她摊开手,很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头上很不合时宜地响起几声乌鸦叫。 易微尘苦笑地自言自语,「难怪今天这么不吉利,都是这乌鸦老叫个没完。」 他却抬头看了看,轻声笑道:「也未必,说不定牠们是你的救星。」见她不解地睁大眼睛,他又问她,「你知道这宫里何处有乌鸦的老巢吗?」 「啊?」她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向不远处指了指,「太子寝宫外面的几棵大杨树上面有几个鸟巢,但不知道是不是乌鸦的。」 「让乌鸦住在太子的头顶?那还真不算是什么吉兆。」他忽然伸手一拉她的肩膀,「走,带我去看看。」 「可我得回皓月宫去了,要是让公主知道我私自出来,只怕又……」 「你是想找到戒指立了功回去呢?还是想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挨骂?」 彷佛星光忽然投射在他的眼中,那杂乱的头发后,是一双幽亮漆黑的眸子,看得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避开那摄人心魂的光华,低头回道:「当然是想找到金戒指再回去……」 「那就带我去瞧瞧吧。」 易微尘跟着楚澜光来到昊日宫,宫外那几棵杨树枝叶茂密,在夜色下根本看不清鸟窝在哪里。 她瞇着眼睛向上看,「好像就是这里……不过天这么黑,实在看不清楚。」 他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在手中掂了几下,抬手扔出,只听树枝间随即起了乌鸦纷乱的叫声,接着,几团黑色的影子从枝叶中冲出,四散飞开。 「就是这里了。」楚澜光将腰上的长剑卸下,塞到她手里,「替我拿一下。」然后竟纵身上了树。 易微尘吓了一跳,紧紧抱着他的剑,看着他的身影几乎是在瞬间就隐没在树叶之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她的心跳都剧烈得彷佛要将她的胸口炸裂开似的,生怕周围有人路过,把她当做要行刺太子的刺客了。 顿时,一道人影从半空坠落,倏然落到她的眼前,她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笑着伸臂一揽,将她的腰揽住,另一只手举到她眼前,笑吟吟地问:「要怎么谢我?」 易微尘定睛一看,真是又惊又喜,欢呼一声一把攥住他的手。他手指捏着的不正是公主遍寻不着的那枚戒指吗? 「天啊!你真是神仙!怎么找到的?」 「你没听说,乌鸦喜欢偷藏闪烁发亮的东西吗?」他将那戒指交到了她手上,「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当然!」她拚命点头,连连道谢,「皓月宫的人都会感谢楚大人您的救命之恩。」 「哪有这么夸张?」他笑着拍了拍她,「快回去吧,要不然真会被当成刺客了。」 「多谢大人。」她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想再道谢,却已见不着他的身影。 这位新入宫的楚大人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好人呢,救人于危难之中,这么晚了还愿意帮她找戒指。 而且他第一天入宫当差,就能对宫里的情况如此熟悉,刚才到昊日宫来,也无须由她领路,要知道这宫里七弯八绕的路她也是走了一年才走明白的。 看来这位楚大人事先极其用心地了解过皇宫地图,熟悉内情,做事十分认真负责呢。 朝中若人人都是这样的好官就好咯! 易微尘极为景仰地想着,并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金戒指,一路跑回了皓月宫。 因为公主已经就寝,她也不敢去打扰,便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找了一块手绢想将戒指包好,没想到雪白的手绢刚碰到戒指,就染上什么奇怪的颜色。 她将屋内的烛火点亮,将手绢放到灯下去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点血渍。 她再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任何伤口,倒是刚才捏着戒指的拇指上也染着一点血红。 莫非这血……是那位楚大人的吗? 楚澜光返回卧室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这间房虽然是专为他准备的,但空间并不大,布置也很简单,与整座皇宫的奢华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他并不介意,比这里更加简陋的地方他都曾安然睡过。 刚要和衣倒下,有名小兵端着热水来敲他的房门。 「楚大人,您第一天上任就巡夜到现在,实在是太辛苦了。」 「你也没睡啊?」他接过热水盆,道了谢。 小兵笑道:「我是专门侍奉您的,所以您还未睡,我也不敢睡啊!」 「以后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侍奉这个词我也不敢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之躯,我和你一样,出身也很寒微。」楚澜光将双手浸泡在热水之中,感觉手掌中有股细微的刺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被划破了几道口子。大概是刚才爬树的时候无意中弄伤的吧? 小兵见他态度客气,便与他多说了几句内心话,「虽然大人以前出身寒微,但是现在可不一样啦,陛下今天亲封您四品官衔,又是内宫侍卫长,可是一步登天了呢!不过大家还是替您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您一身武艺,却要困在这里啊!侍卫长这个头衔实在不够威风。您看您前面的状元、榜眼、探花,一个被封为一品护国侯,一个被封为二品铁鹰将军,一个被封为三品带刀校尉指挥使。可是您……」 「不是还有很多不如我的人吗?」楚澜光微笑地洗了洗脸,「人生在世,贵在知足。」 拨开额前乱发,擦擦一脸的水珠,他抬眸问那小兵,「你叫什么?」 「小人叫……」那人与他对视,一下子愣住。之前楚大人虽然换了官服,但头发还是乱蓬蓬地,未经打理,到底长了什么样子,他也没有瞧清楚。 如今,那些乱发都被拨开到脸颊的两侧,露出了那张俊美的脸。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光洁如玉的肌朕上滑落,竟有月光般的柔和美好,在这美人多如繁花的皇宫之中,这个男人也算得上是一道耀眼的景色了。 「楚大人您……」那小兵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还真是个美男子呢!」 楚澜光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无声地笑道:「我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还算是值几两银子,只可惜又不能剥下来去卖钱。」他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皇宫的晚上总是这么安静吗?」 「是啊,晚上能有什么事?」小兵回过神来,又补了一句,「小人叫李瑞,大人若有事情尽管差遣小人就好。」 「施南国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状况,看陛下今天着急的样子,只怕护国侯很快就要领兵出征了吧。」他伸了个懒腰,「苎萝这样安静的夜晚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了……」 护国侯熊国志自从受封那日起,就一直忙着出兵施南国的事情。他兵部、户部没少跑,却一件事也没力成招了一肚子气。他本是寻常武夫,不懂官场里那些尔虞我诈的事,当然被那些官老爷戏弄得团团转。 这天他一进宫,就因为办事不力被皇上劈哩啦地训斥了一番,他想争辩,却被拚命向他使眼色的何为远阻止了。 刚出了议事殿,熊国志就气呼呼地问:「老何,你刚才干么不让我说话?」 第三章 他苦笑道:「刚才的情形你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必定是听了别人的谗言,所以对你产生误解。那些大人们哪个不是在皇上面前伺候了十几、二十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皇上爱听,什么话不爱听,陛下的脾气他们摸得比你清楚。现在陛下正在气头 上,你却偏要去争辩,你以为他能听得进去吗?」 「探花爷说得有理。」 两人闻声讶异地回头一看,那人负手而立,笑咪咪地看着他们。 他们齐声叫道:「小楚」 熊国志几步奔过去,一拳捶在楚澜光的肩膀上。 「好啊,我就在想当初受封时,你为什么宁可只当宫里的侍卫长,不肯跟我去边疆卖命,原来你是早就看出这官场的险恶,故意偷闲啊?」 他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地说:「状元爷的手劲实在是太重了,这一拳是想砸断我这身烂骨头吗?什么想偷闲,当这内宫侍卫长才是个苦差事,你们没听说伴君如伴虎吗?万一宫里出了事,我是第一个要掉脑袋的人。」 「既然知道这是门苦差事,干么还要待在宫里?走,和我上前线打仗去!等我们大败施南国,风风光光地班师回朝,看那些只会嚼舌根的文武群臣还敢再唧唧歪歪什么!」 状元爷一腔热血,满脑子都是报效祖国,他却不这么想。 楚澜光扮了个鬼脸笑道:「我可不是能上阵打仗的人物,没准我会吓得当场腿软当逃兵,你还是饶了我吧!」 「胡说八道,你要是这么胆小,何必来考什么武举?」熊国志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何为远瞅着他,也说:「小楚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我也不信你会这般胆小。其实,你这个人还真有不少让人不解的地方呢。」 「哦,是吗?」楚澜光歪着头问:「我做了什么让人不解?」 「比如说,你和丘辛笠打的那一场,当时你明明只要使出‘白鹤亮翅’就可以赢的,可你却硬出了什么‘清风徐徐’。以你的应变能力,不至于吧?」 「这话太高估我了,当时我和丘兄打了大半个时辰,打得头都晕了,哪里还顾得上用什么清风白鹤的。」他揉着鼻子苦笑。 此时一名太监站在廊下拉着嗓子叫道:「宣楚大人晋见。」 「原来你也是来面圣的?」何为远推他一把,「快去吧,你若是先得了宠,记得帮兄弟们一把。咱们同是穷人出身,不像那个丘辛笠,只因为有个当兵部侍郎的老爹,眼睛就都长在头顶上了。」 楚澜光闻言轻笑,「你们两个现在一个是护国侯,一个是校尉指挥使,难道还不够得宠?」语毕,他向两人行礼示意,便跟着太监走进议事殿。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穿着一身劲装,箭袖短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金冠紧紧束起,与平日打扮截然不同。 「参见陛下。」楚澜光纳头跪拜。 岳郁庭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起来吧,人马都准备好了吗?」 「是,微臣已询问过上任侍卫长胡大人,以及京城指挥使丘大人,知道陛下过去围猎都要带上一千人随行。微臣已请兵部调派了两百名弓箭手、三百名骑兵,以及四百名步兵,并带上宫内侍卫五十名,且各位随行的大人身边都会带着自己的家丁侍从,人手应该是足 够了。」 「你刚上任不久,难得安排上还算周到。其实朕不喜欢围猎,但因最近的武将和皇室子孙都不习弓马,上阵杀敌屡屡受挫,这次围猎也算是给他们一点训练吧。你去传朕口谕,让内侍官去朕的寝殿拿一柄玉如意,今日先拔得头筹,朕便将玉如意赏他。」 「是。」 楚澜光领命起身要走,岳郁庭无意中又看他一眼,忽然神情大变,喝道:「你站住!」 他急忙止住脚步,讶异地问:「陛下有何吩咐?」 岳郁庭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忻州人?」 「是。微臣出生在忻州。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和叔父一起四处漂泊,闯荡江湖了。」 「你父母呢?」 「陛下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忻州曾经闹过瘟疫?那时微臣还年幼,记不得详细情况,是叔父说家父、家母都在那场瘟疫中染病去世了。」 皇帝望着他,「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岁。」楚澜光启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过叔父总说微臣看上去像十七、八岁。」 「是啊……你不说的话,朕也只当你只有十八岁。真是年少有为……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未登基呢。」岳郁庭又瞧了他半晌,忽然问道:「你娘……和你爹叫什么?」 「微臣不清楚家母的名讳,只知道她姓柳。家父叫楚天齐。」 岳郁庭无声地笑笑,「楚天齐?是个挺狂傲的名字。」 「是,叔父也说这名字取得太嚣张了,家父福薄无以消受才会早早过世,毕竟这世上有谁能寿与天齐呢?」说完,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句话太过冒犯,连忙躬身道:「微臣绝无诽谤陛下之意。」 皇帝面容露出一丝疲态,语气也忽然意兴阑珊起来,摆摆手,「朕不会和你计较这点小事的。你说的对,这世上谁能寿与天齐呢?去备车吧。传话给各宫,让太子和公主也一并同行。」 楚澜光才站在皇宫门口交代各队人马的护驾位置后,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小脸正对着自己绽放笑容。 「是你啊。」他也不由得一笑,「有什么事呢?」 只见易微尘先是很谨慎小心地向远处的一辆马车看了一眼,然后退速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包,「这个给你。」 不等他多问,她又匆匆忙忙地跑向前面那辆桃红色的马车。 他上了自己的马,将那布包打开,里面竞然是一双棉手套。 淡篮色的布料让人看得心情很是明朗,手套的内侧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楚」字。 这手套……是那丫头亲手做给他的?他微微一笑,将手套戴上。 手套柔软厚实却不臃肿,十分温唆。 太子岳云飞驾马路过他身边对忽然停住,问:「你就是新任的侍卫长?」 楚澜光本来已经上了马,见了太子不得不又下马,单膝跪地,「回殿下的话,微臣正是新任内宫侍卫长楚澜光。」 「今日辛苦你了。」岳云飞不过十七岁,笑容清新真诚。「父皇总随性而为,他好几年没有外出打猎了,今日不知道为何又兴起这个念头。听说你是武举?一会儿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射箭?」 「承蒙殿下抬爱,微臣岂敢不从命?」 岳云飞无意中看到他手上的手套,「咦?这手套倒很别致,从哪里买的?」 他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微臣的一位朋友做的。」 「莫非是红颜知己?」太子打趣地说:「真难得世上还有这么用心的人!楚大人可要珍惜才好。」 楚澜光闻言哭笑不得,又不好说出实情,只能简单地敷衍。 等太子离去,他再抬头,便看见易微尘站在公主的车驾后面,正回头对着他微笑。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向她摇了摇,便又看到她脸上笑容灿烂,竟比春花还要明艳。 现在的王公贵族们看来是真的不习武射箭了。 楚澜光打了个呵欠,看了大半天,真是看得十分无聊,只见一堆人追着猎物喊叫,驱策马儿跑跳,却不见有几支箭能射中目标。 他偷偷侧目一觑,果见皇帝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那柄放在他手边的玉如意顿时显得讽刺。 眼角余。光忽然替见旁边有个人影,端着一个盘子飞快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低声告之,「下次不要做成蓝色的,我喜欢黑色,不容易脏。」 那人影一顿,侧过脸来忍笑地回应他,「知道了。不过大人有一双手套还不够吗?」说完,她便离去。 「总得有双换着戴的吧?」他朝她的背影回道,张口素要东西,竞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此时,岳云飞从马背上跳下来,拉着他说:「楚大人,快走快走,说好教我射箭,你怎么还在这里偷闲?」 楚澜光原要行礼,却被太子拉着,只好站起来应对,「太子殿下只当今日是在练手就好了,何必如此在手胜负?难道您还茬手那柄玉如意吗?」 岳云飞小声解释,「实话和你说,那柄玉如意我才不在手,不过如果我今天输得太惨,父皇一定会重罚我的。」 他同倍地叹息道:「看来太子也真是不好当。好吧,殿下想怎么办?只要有收获就行了是吗?」 「好歹不要让我输得太难看。」岳云飞用手指着远处,「你看那里有几只鹿,父皇很喜欢鹿茸,我想割一些献给父皇。但是那些鹿太精明,我们这么多入围堵追击都抓不到,你有什么办法吗?」 「殿下若光想要鹿茸是有点费劲,但若要那头鹿的命……却很简单。」楚澜光看着远处那一千王公贵族累得满头大汗,却追不上一头鹿的情景,笑得深沉,「这世上有什么比取人性命更简单的呢?殿下,请您把您箭壶里的箭借给微臣一支。」 太子将箭壶递给他,他抽出一支来,又说:「殿下尽管上马去射箭好了,那只鹿很快就会倒下的。」 岳云飞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远远地看到父亲正注视着自己,立刻将心神一收,催马奔向那头鹿所在的方向。 但他的射箭技术实在平平,一连射出七、八支箭,准头却都偏离那头鹿很远。 气得他将弓一挥,对身边一名侍卫说:「我的弓不好,换你的弓借我用。」 那侍卫哪里敢怠慢,急忙将自己的弓解下,双手奉上。 岳云飞咬紧牙根,再一次弯弓搭箭,一箭飞出—倏然间,竞然见到那头鹿中箭倒地了。 他不禁愣住,只听旁边有人欢呼,「太子射中鹿了。太子射中鹿了。」 明白自己没那能耐,他被眼前景象搞得迷迷糊糊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直到有人把鹿抬到他面前,让他查验,才看到那只鹿的脖颈上的确插着自己的箭。 在苎萝,每个贵族使用的箭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他,身为太子,箭尾的羽毛是金红色的,这是太子才能专用的标志。 虽然旁边的人一阵阵欢呼,但岳云飞看了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回头去找楚澜光,却找不到对方的人影。 此时,众人簇拥着他来到皇帝的奏辇前。 岳郁庭看了眼那只鹿身上的箭,并设有表现得特别欣喜,只是微微一笑,「不容易,没想到是太子先拔得头筹。是不是该说,现在的武官的确都有些不中用呢?朕小对候,曾亲眼看见几位皇兄在半个对辰内猎得七、八双这样的小鹿呢。」 皇帝的话让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沉默和。尴尬。 虽然对这结果不甚满意,但他还是拿起了那柄玉如意,「云飞,你今日看上去虽然是赢了,但你也应该心知肚明,这一场胜利来得太过侥幸,日后凡事还得要靠你自已努力啊。」 岳云飞闻雷一阵心虚,不知道父皇是否猜到了什么,只是合糊地谢恩,将那柄玉如意接了过来。 在皇帝宝座斜对面的观看人群中,公主岳云霓拍着手笑道:「好了好了!总算是让皇兄拿到了玉如意,这下父皇的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了。我就说嘛,咱们岳家的子孙总不至于那么丢脸,两手空空地回去吧?」 第四章 站在她旁边的易微尘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为什么太子刚才屡发不中,最后却一箭中的呢?连太子本人都好像很是惊讶。 她想得太过入神,以致公主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回应,直到公主微恼的一吼,她才突然惊醒过来,忙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岳云霓瞪她一眼,「你最近怎么了,越来越容易走神?我说,父皇那里好像摆着新鲜的葡萄,你去帮我要点过来。」 她连忙应声走向皇帝所在的看台,向皇帝的随行太监总管转达公主的意思。 太监总管禀报之后,岳郁庭神色冷淡,自言自语似地说:「云霓这丫头的眼中只有吃喝,今日朕带她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让地开开眼界、练练胆色。在朕眼中,女儿和儿子都是一样的,她若是愿意熟悉弓马,这柄玉如意没准就是她的了。可惜啊……朕的孩子没有一 个求上进的。」 易微尘就站在旁边,皇帝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虽想替公主说话,但她深知自己的身分,没有主子询问,奴才是不能多话的,于是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等着,却又听到皇帝叫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楚大人是几岁习武的?」 她悄悄以眼角余光誉过去,只见楚澜光站在另一侧,笑着回答,「微臣五岁开始跟随叔父习武。」 「五岁习武……定吃过不少苦头。听说你在比武时以一招饮恨,可惜了,否则你就位于头甲走列。没有当上将军、侯爷,心中也很遗憾吧?」 「无论输了几招都是败了,微臣武艺低微,能担任内宫侍卫长已经算是皇恩浩荡,只有感恩,没有遗憾。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确武艺超群,微臣要与他们切磋学习的地方还有不少。来日方长,微臣还年轻,并不在意一对的得失。」 「难得,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心胸气量。」岳郁庭看着他的表情颇为欣赏,「朕的儿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才能,朕也就放心了。」 楚澜光笑道:「陛下这话实在是折煞微臣了。太子天资聪颗,微臣一介匹夫岂能比得了?太子也还年轻,陛下对他不用太过苛刻、着急。」 岳郁庭点点头,或许是同意,也或许只是敷衍,然后一摆手,「把那盘葡萄拿给公主吧。」 太监走上前将葡萄端起来,转身交给易微尘。 收下葡萄,她反身往回走,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巨大的吼叫声,似是震得整个山谷嘟晃动了一下。 她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周围充满惊慌失措地喊叫— 「有老虎。快保护陛下!」 老虎?易微尘不禁有些腿软。从来没听说京城四周有老虎出没啊? 身边有人拉了她一把,她回头看到楚澜光亮晶晶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远方,「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是脑子被吓得僵硬,根本无法思考反应。 忽然间,她想起岳云霓,立刻叫道:「糟糕。公主还在这儿!」说着,就冲向主子所在的方向。 「哎,你站住!」楚澜光见她本来是一脸落然,转眼间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虽然担心她却不禁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 同对,老虎的吼声越来越近,周围的人群已经乱成一团。 他拧起眉头,将旁边一名侍卫手中的弓箭抓了过来,大声喝道:「不要慌乱。近侍军保护陛下。内侍军保护太子和公主,所有人从西、南两处山路撤离!」 说完,他纵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一株大树。 垂目看去,发现就在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头体型硕大、皮毛油亮的吊睛白额猛虎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这边走。 楚澜光一声清啸,声震林野,连那头老虎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抬头向他这边看来,而他已从原先立身的树梢飞身跃下,奔向距离老虎更近的地方。 易微尘赶回公主身边对,岳云霓已吓得紧握住椅子扶手,几乎站不起来了。 她赶紧一手架起公主对旁边也吓呆的小宫女叫道:「快。带着公主下山去。」 回神后的一行人,踉踉跄跄地从南面的山路往下撤离。 在此时,听到了楚澜光的长啸之声,她回头去看,只看到他朝着反方向飞身而去的背影,吓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喊也喊不出来,只能焦虑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脏一阵狂跳,纠结得心口都在发疼。 岳云霓浑身哆嗦地问:「父皇脱险了吗?」 易微尘急忙看了一眼皇帝原本所在的位置,只见那里已经有几十名侍卫团团护在周围,便回道:「陛下暂时安全,公主不必担心,我们赶快回马车上去。」 「皇兄……」她也担心自己的兄长。 「太子殿下那边有护卫保护,公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易微尘也顾不得平日讲究的那些主仆之礼,扛着公主就往山下跑。 好在这片猎场是在一座平缓的山丘上开碎出来的,因为山势不险唆,所以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山下。 同样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已经赶回到这里的大臣和王公贵族们,都手忙脚乱地爬向自已的马车和坐骑,纷纷赶着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上了马车之后,岳云霓总算松了口气,她看向易微尘,「今日多亏有你,我吓得手脚都软了!」 公主难得这样称赞下人,若是平日听到这句话,她一定感到受宠若惊,但是此刻她心里一直担心着不知所踪的楚澜光,对于公主的赞美也只是客套地回了几句谢恩的话。 车夫赶着马车即刻启程,虽然很快就回到了京城里,但易微尘觉得极为缓慢,因为在马车行进之中,每个人的心情或恐惧、或紧张、惊槐不小,未发一言。 直到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她们一起走下马车,又看到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对,岳云霓才苍白着脸问:「父皇和皇兄都回来了吗?」 「朕设事。」岳郁庭冷着脸出现在她们身侧。 原来皇帝所乘坐的奏驾,几乎是和她们一起回来的。 「去告诉所有随行的文武官员,立刻到议事殿来见朕,不许他们回府,当然太子也是!」他冷声吩咐身旁太监,看那脸色像是要掀起一场暴风雨似的。 岳云霓怯怯问道:「父皇,我也要去吗?」 他看她一眼,「你先回宫去吧。」 公主长呼出一口气,易微尘还在四下张望,希望能看到楚澜光的身影,却依旧没有寻获。 楚大人到底怎么样了?他刚才跃下大树后又去了哪里?是赤手空拳地去对付老虎吗?现在他到底是生是死呢? 她的脑海里全是楚澜光平日那懒洋洋的笑容,一想到他有可能葬身虎口,她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像是跌进了一道冰冷的深渊,说不出的难受。 岳郁庭高坐在议事殿中,神情震怒,「朕今日才知道丢脸二字怎么写。你们一千人等也算是苎萝的文武精英了,猎一头鹿还要吵吵闹闹、大呼小叫好几个时辰,最后竞然被一头老虎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审。若是有百姓在场围观,朕的面子、朝廷的面子,岂不是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皇帝一发火,殿内没人敢喘上一口大气。 「太子。你对今日之事有什么想说的吗?」矛头忽然转向他。 岳云飞尴尬地低着头,「儿臣知道今日丢了父亲的脸,心挑深感惭愧,「日后会好好练习弓马之术,精读文武之道,勤养……浩然之气。」 「哼。浩然之气?朕看你养的都是阴谋诡计。」 皇帝这句话,让太子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旁边原本站着的文武群臣也随之并跪倒。 岳郁庭瞪着这些软弱无能之人,气得又要发作,忽然外面有太监禀报,「皇上,侍卫长楚大人回来了,正在殿外候见。」 听到这消息,他的神色缓和了些,「宣他进来吧。」 当楚澜光走入殿内的时候,众人都是一惊,因为他的前胸有大片的血渍,看上去很吓人。 他惊讶地问:「你受伤了?」 他跪享道:「微臣仓卒回宫,还未及更衣,使陛下受惊,是微臣之罪。陛下无须忧虑,这不是微臣的血,而是老虎的。」 岳郁庭更加惊讶了,「难不成你单独和老虎搏斗?」 「微臣认为那只老虎留在京郊是个祸害,还是除去为好,所以用箭射瞎了它的一只眼睛,又用剑割断了它的喉呢,确定它已断气,这才赶回来面圣。」 这个消息令皇帝大松口气,龙颜大悦,连声说:「好!太好了!你做得对,帮朕和京中百姓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没想到满朝文武,都不及你楚澜光有用,只让你做侍卫长实在是委屈你了。朕该怎么赏你才好呢?」 「保护陛下的安危是微臣身为侍卫长的首责,微臣不需要任何封赏。」他很是谦虚地说。 但皇帝摇头道:「该赏还是一定要赏的,朕向来赏罚分明,不赏你也不能让那些酒囊饭袋知耻。」瞪了眼众巨,才又说:「且让朕想想如何赏你,你现在先跟朕到御书房来。」 站在御书房内,岳郁庭深深地望着他,「今日多亏了你,才不至于让朝廷名誉扫地。」 「陛下谬赞了。」 「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在朕的眼皮底下公然作假。」话锋一转,语气又沉了下去。 楚澜光抬头看向皇帝,明白他已了然一切,「是,微臣知罪。」 他叹气道:「朕知道你是好意,不想看太子出丑。不过那个孩子是需要经历些牲折,学着从失败中站超的。今日你帮他夺了头魁,难道次次都能帮他吗?」 「太子是不想看陛下着急,所以来求微臣。都怪微臣思虑不周,以为这样做是帮太子尽孝,就草率答应了……是微臣太自以为是,请陛下治罪。」 「你已知罪,朕就不再治罪了。更何况,你今日立了这样的大功……朕是要好好谢谢你的。刚才朕说要赏你也绝非戏言,你想要什么可以趁现在说出来,朕能满足你的,一定会答应。」 「微臣刚才说了,既然陛下任命微臣做侍卫长,陛下和太子、公主有难,微臣若不能为陛下分忧,就是失职,所以微臣真的不求赏赐。」他架然一笑,那笑容中竟带着几分提狭的顽皮。「陛下若一定要赏,一微臣暂时也想不出要什么,但能不能请陛下给微臣一个 许诺?」 「许诺?」 「许诺微臣日后,若是不小心犯下什么过错,触怒了陛下,还请陛下可以饶微臣一次不死。」 岳郁庭侍不自禁地笑了,「你这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倒不少,你要的这个赏赐可真的是天大的重赏了。本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未给过这样的封赏,不过谁让朕有言在先了呢?好,朕就答应你了。可除此之外,还是该赏点什么……这样吧,朕这把剑就送你了。」 他回手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柄剑,「这柄剑跟随朕许多年了,虽然也不算立下赫赫战功,但是朝内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它,你拿着它,就算是拿着尚方宝刘,日后办事对也方便些。」 楚澜光立刻跪倒谢恩,接过了那柄宝剑。 这柄剑的剑身通体雪白,是将最上乘的美玉,打磨得薄而光得再制成,上面镶嵌着金色的飞龙,即使不说,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柄剑是属于皇家的。 第五章 他低头欣赏着这柄剑,手指轻轻摩竿过鞘身,直到在剑鞘的尾部碰到一处缺口时才停住。 留意到他的动作,皇帝垂下眼睑。「这剑鞘有一次掉在地上,磕掉了一角。」 「陛下怎么不找个能工巧匠修补一下呢?」他低声问道。 岳郁庭轻叹一声,「朕不喜欢强求完美,已经毁坏的东西就保持它的原貌吧,也可以让朕记得关于它的事。」 楚澜光扬起眉眼,望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忽然一笑,「陛下原来是个多情的人啊。」 易微尘一直为楚澜光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挨到可以休息的时候,便急忙跑出皓月宫,到外面打听他的情形。 得知他平安回来,还成功地猎杀了那头猛虎之后,她一颗心才终于平静下来,且不知为何,心里头喜孜孜地洋溢着一片暖意。 返回皓月宫后,她发觉楚澜光勇杀猛虎的事迹也传到了公主的耳里。 岳云霓拉着她兴奋地说个设完,「你听说了吗?那位新任的侍卫长楚大人,竟然单枪匹马就把一头老虎给宰了。夭啊!咱们苎萝国多少年没出过一个这样的勇士了。我原本还觉得那个人长得太过瘦弱,不像是个练武之人呢,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 「只是他既然身手如此不凡,怎么会只得了武举的传护?实在是太可惜了!唉,要不然他好歹也能做个将军什么的啊,回头我要和父皇说,应该封他做更大的宫才是。」 易微尘也笑着咐和,「是啊,楚大人是咱们国家的栋梁呢。」 「我看他比那个熊国志强多了,那个熊国志人如其名,身材如熊一样,还老是一脸气呼呼的。而那个什么何为逮的,上次在御花园偶过,整个人阴阳怪气的,看了就讨厌。那个榜眼也是,不就仗着有个兵部侍郎的爹吗?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比另外两个更可恶。 「还是楚澜光看着就觉得不错,为人亲和,总是笑容可掬,有一身的武艺却从不骄傲。嗯,改夭也让皇兄和他多亲近亲近,这个人将来会是可用之才。」 易微尘笑眯眯地听着公主的溢美之词,这一天做起事来都觉得心情很愉悦。 到了晚上要关宫门时,她站在宫门口,无意间看到斜对面像是站着一个人。她心头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楚大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声。 楚澜光像是正在抬头看什么,听到她的叫声才回过头来,一看清楚是她,立刻绽开笑容,「还没睡?」 「正要关宫门。这么晚了,楚大人还在巡逻?」她现在和他仿佛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交谈,没有了最初的矜持和距离。 「白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宫里的人都受了惊,对了……」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的低声问:「你何时可以放假?」 她愣了一下,想了想,「每个月的初五,公主会放我半夭假。不过,只能两个时辰。若是逾时不回,就要被视作叛逃了。」 楚澜光笑道:「好,明日正好是初五,你和我出宫一趟。你放心,有我这位侍卫长做陪,自然不会让你背上叛逃之名。」 「找我做什么?」易微尘不解地眨着眼。 他同样对她眨了眨眼,「到时你就知道了。明日我在宫门口等你,还有……这个东西送你吧。」 他促狭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黑夜里她也看不大清楚,就接了过来,只觉得那东西长长的,又毛茸茸的很是扎手。 等她回到寝室里,就着灯光看清之后,吓得差点叫出来— 那是一截老虎尾巴! 她气得将那尾巴一下子摔到了垃上,直想追出去痛骂楚澜光一顿。 楚澜光走进月牙小馆的对候,天色还早,来这里喝茶的客人并不多。门口的伙计热情地招呼他,他微笑着回应,「有约。」 那伙计立刻心领神会,情情往楼上一指,「二楼东边的雅间,太自居。」 他拾阶而上,走到太自居的门口轻轻叩了叩房门,三短一长的节奏,很快地里面便有了相同的回应。 他推开房门,屋内靠窗而坐的那名年轻男子一袭黑衣,脸上唆冷如冰,看到他对微微点点头,伸手指向旁边的椅子。 楚澜光反手关门,笑吟吟地开口,「你的胆子真大,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不怕有人认得你?」 「比起你,我现在做的又算得了什么?」黑衣男子懒懒地开口,眉宇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听说,你昨天在皇帝那里受了称赞,还得了重赏?」 「你的消息真灵通。苎萝宫中还有你的奸细吗?是不是也监视着我的行动?」他笑着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重赏是没有,岳郁庭说要赏我,但我一对还没想好要什么,所以就让他欠着了。」他不打算全盘托出,只稍微敷衍。 而他在此人面前毫不避讳,直呼皇帝的名讳,甚是大胆放肆。 黑衣男子冷笑,「让他将王位给你如何?当然,他自然是不肯的。」 楚澜光哈哈笑道:「当然不肯,他已有太子,是个懦弱听话的好儿子,虽然不成大器让他头疼,但他总不至于物涂到随便禅位给别人。」 「你这个‘别人’,还真特别呢。」黑衣男子悠然一笑,「这几日在宫里有什么收获吗?」 「宫中的地形和你给我的地图一致,我闭着眼都可以找到各宫殿所在。皇帝每日上朝之后,就会回御书房召见大臣议事。太子一般会列席旁听,算是见习,然后回宫读书习字。不过,我看再过两日,太子的功课还要多加一项学习弓马。」 「现在才学,不嫌太晚?太子今年十七岁了吧?」 「对,比我小一岁。」 「十七岁……若是尚未成材则大局已定,也不用再学什么了。」黑衣男子轻蔑地冷笑一声,「我会在京里待上几日,如果有事,你就到这茶楼来找我,茶楼的老板是我的人。」 「原来你不是专程为我来的啊?」楚澜光笑嘻嘻地一手搭在他的肩胯上,用食指在对方的险上蹭了一下,「我以为你是挂念我,所以特意来探望的。」 黑衣男子拨开他的手,不悦地说:「你怎么总是这么轻浮?我有要事要力,力完了我就走。你这里我也要看一下,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改变心意了?」 楚澜光闻言不由得哈哈笑,「你听过赵氏孤儿的故事吧?屠岸贾的义子赵氏孤儿居然为报仇竟狠得下心调转剑择,把与他亲近的义父杀掉。那个故事我一直觉得后人编得太离奇,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如此绝情绝义?」 黑衣男子眉心一蹙,「你难道把我父皇比作屠岸贾?」 「怎么会?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我临行前向他发誓会粉身碎骨以报养育之恩,你当时也在旁边看着的,怎么还在怀疑我?」 黑衣男子淡淡说道:「人心难侧,你我的原则不同。你是无人不可不利用,而我,是无人不可不防备。」 「你就是这样太过小心谨慎,所以陛下才会迟迟不把太子之位许给你。」楚澜光笑咪咪地故意戳对方心里的伤疤,看到对方脸色明显大变之后,向后一跳,摆摆手道:「既然你没有大事找我,那我先走一步了。我不能出宫太久,还有别的事情要力呢。」 出了月牙小馆,楚澜光一眼就看到站在斜对面的易微尘,她怀里正抱着个什么东西,目光焦急地呀下梭巡着某人的踪迹。 他笑着迎过去,问道:「挑好了?」 易微尘看到他才长呼了一口气,忍不住抱怨,「你是怎么回事啊?说好了是让我帮你选礼物,可是自己却跑得无影无踪。」 楚澜光忙说道:「抱歉抱歉,这京城我也是第一次来,难得有机会逛逛,不由得走远了些。东西挑好了?确定是你们公主殿下喜欢的?」 她摊开手,怀中抱着一个小巧的梳妆盒,「公主一直说七巧斋师傅的手艺比宫里的还要好,早就想要一个七巧斋的梳妆盒,只是她不能随便出宫挑选,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不过这东西比较起来实在便宜,才不过二十两银子,你拿它送给公主当寿礼,不觉得太寒酸了吗?」 楚澜光笑答,「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宫侍卫长,一个月的俸银都还没领到呢,花二+两给公主买礼物已经是倾家荡产了。我也不和其他人比出手大方,就比心思巧妙就行了……七巧斋,这名字也很巧。」 他对她眨着眼又说:「这世上最难得的是这‘巧’字,是不是?我也没想到,我入宫认识的第一个贵人,竞然就是公主身边的你。这下子我就不愁怎么去讨好公主殿下了。」 易微尘听得心里酸酸的。原本楚澜光找她出来,她一直有满心的期待和好奇,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她为公主选寿礼,不由得大为失望。 虽然和他相交不久,但她总觉得这人就像是自己的老友一样,很轻易地便和他熟枪起来,对他印象极佳,且认为他是个淡薄名利的人,否则他这样高超的武艺,怎么会安于在皇宫中当个小小的侍卫长,甚至连皇上的封赏也婉拒了? 可是今日看来,唉,他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楚澜光见她神情黯然,竞似猜出了她的心思,勾唇问道:「你别在心中骂我,有什么话想说就当面说好了。」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会知道……」说着,又急忙掩口,并暗骂自已大意,竞一时把心事说了出口。 见她这样,他哈哈大笑,「我怎会知道你的心思?你满脸都写着‘不屑’两个字,定然是在心中骂我是个趟炎附势的小人吧?我也不怕你骂,只是我初入官场,虽然不想太过追逐名利,最起码也要保住我现在的地位。在这宫里我无依无靠,自然是要先想办法巴结一下 皇亲国戚了。」 易微尘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却又有了疑惑,「可是陛下那天要赏你,听说你什么都不要。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求另一份官职呢?像护国侯他们,可以在外做事,不也挺好?」 「你以为他们比我轻松?其实他们才是辛苦。苎萝和施南如今情势不稳,眼看就要提着脑袋上战场,打赢了还好,若是打不赢呢?他们在朝中一样无依无靠,等着看他们出丑的人多着呢。他们的功名来得容易,丢起来就更容易。再说,武状元在受封之前不过是一介 平民,哪天丢掉护国侯的头街,可就成阶下囚、刀下鬼了。我可不要做那样的傻瓜。」 她闻言反问:「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可怕,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官?伴君如伴虎,你就在皇上御前办事,不是更危险?万一哪件事没力好,也要变成阶下囚或者刀下鬼了。」 楚澜光突然瞪着她,「说我成阶下囚、刀下鬼?你就这样和我这位大人说话?没大没小的,不知道尊卑有别?」 易微尘吐了吐舌头,忙屈膝赔罪,「奴婢冒犯楚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他转而朝她集然一笑,「好了,说笑罢了,念你今日助我有功,我也应该稿赏你一下。」他拉着她反身回到七巧斋,大声问道:「掌柜的,有什么东西适合这位姑娘?」 掌柜抬头一看,见易微尘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一位身着宫服的年轻男子,忙从柜台后面躬身出来,「不知道公子,呢,大人您想买……」 第六章 澜光用手一指她,「给她买件合适的首饰。」 易微尘忙摆手,「我可不敢收你的什么谢礼。再说……」 她拉拉他的衣角,低声说:「你不是说你身上也没有多少银子吗?」 「大不了少吃几顿饭,我向来最怕欠人情债。」 楚澜光招呼着掌柜拿出几匣子首饰给她挑选,易微尘虽然看得每个都喜爱,却不敢点头。直到最后一个匣子打开,里面一对小巧的耳环,上头装饰的珠子莹润可爱,景泰蓝制的一双飞蝶与之连成一串,做工极为精美。 她见到这对耳环不禁眼睛一亮,楚澜光看出她的神色变化,便用手指道:「就要这对耳环吧,我不太会挑这些女人用的东西,看得眼花了。」 掌柜抚掌而笑,「大人好眼力,这对耳环是本店师傅巧手制作的,做工非常讲究,而且世上只有一对。」 楚澜光也随之一笑,「掌柜的不用再堆砌赞美之词了,只管说说这东西究竟要多少银子吧。」 掌柜两根食指相交,「十两银子。」 易微尘吓得叫出声,「十两银子,太贵了吧?够买多少石米了?就是活鸡也能买一百只了。」 她拉着楚澜光就要走,他却挣开她说道:「说好了要买东西谢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他摸了摸袖子,摸出一块玉决来,放到柜台上,「真不好意思,掌柜的,我今夭银子没带够,这玉决你看能不能拿来换这对耳环?」 那掌柜拿起玉殃看了一眼,立即惊叫,「这可是上好的篮田玉啊。」然后将玉翻来履去看了看,「雄工也很精细,这拿到当铺去,至少也能当个两三百两银,用来换只值十两的玩意,犬人不觉得太可惜了?」 「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可惜的?」楚澜光见掌柜没有反对之意,便将那对耳环拿起,硬塞到易微尘的手里,「拿着吧,回头戴给我瞧瞧。」 易微尘满脸通红地说:「大人……我真是不敢收……」 「繁文褥节我很讨厌,没用的感激之词我也很讨厌。这些话在主子们面前我们说得还不够多吗?喜欢就别罗嗦的收下吧。」他看看外面地上的影子,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出来有一个多时辰了吧?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了饭再回去?」 「啊?可是……」 「旁边有家面馆,肯定不贵,我们就去那里吃面。」他大喇喇地往外走,忽然回头问:「对了,你身上有带钱吗。」 她一愣,「带了,可只有一两银子……」 「吃面总该是够了。」楚澜光笑道:「因为我实在没有第二块玉殃可以用来换碗面。」 易微尘现在是越发欣赏楚澜光这个人了—笑容耐看,武赫高强,除了上述的优点,最难得的是,他对别人的,是心思细腻,对自己却洒脱豪迈。富贵名利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就像真如浮冀般。可他又为什么考武举呢?他看上去真不像块当官的料。 她边吃面边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楚澜光,他慢对着一碗面条大快朵颐。 「你不吃辣椒吗?」他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害怕地摇摇头,「我只要一吃辣椒,身上就金起红疹子。」他嗜辣的功力真是吓人,满满一碗面上是一层厚厚的辣椒,她光是用鼻子闻一闻,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了,而他竟然只是脸颊微红而已。 「我小时候和叔父在外面漂泊度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吃,叔父总是给我准备一坛子辣椒下饭,而且吃辣椒还可以御寒。」 他如是解释,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碗面也吃了半碗。 「老板,来两碗汤!」楚澜光向老板点了汤,一边又补充道:「再加一颗卤蛋来!」 易微尘见他胃口极好,关切地问他,「一碗面够吃吗?要不然,我再给你叫一碗吧。」 「够了,我吃饭只吃七分饱,吃得太多会想睡,脑袋都不灵光了。」他把老板端过来的卤蛋拨到她的碗里,「我看你才要多吃一些,这么瘦,在宫里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吧?是不是一天到晚都被公主虐待?」 她用筷子戮着那颗蛋,轻声说:「其实也没那回事,公主就是脾气大一点,虐待倒也算不上,只要小心办事,凡事谨慎,便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上次你帮公主找到那枚戒指,她也没有赏赐你?」 「当奴婢的为主子分忧是本分,还能要什么赏赐?」她瞧着他笑道:「就像你也没跟陛下要赏赐一样,你立的功可比我大多了。」 「这么说来,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他笑着,见她用筷子把好好的一颗蛋戳剪成了两半,也没有吃,便又从她的碗里夹回半颗蛋吃掉。「这蛋的味道其实不错,你真的不吃?」 与人分食这种亲昵动作,令易微尘红着脸看他,「你和每个人都这样随便吗?这……可不好。」 「嗯?」他似是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不好?」 「没什么。」她赶快把那半颗蛋及碗里剩下的面吃完,「我们得赶快回去了。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在午睡,还不需要我服侍。但若是她醒了之后找不到我,又要发脾气了。」 「好,今天你付帐,改日我回请你。」他站超身,潇洒地一招手,「老板,算帐了!」 熊国志当上护国侯的第一个月就挂帅出征了,他特意指名要何为远做他的先锋官,丘辛笠则做为粮草监运官在队尾随行。 他们出征之后,朝廷上下都密切地关注他们的动向,每天两次的军情回报也是朝廷众臣的焦点。 这一支由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第一次上阵的成果似乎还不错。 刚刚抵达被施南国占领的小城「玉泉」几十里外的地方,施南国的军队就忽然开始撤退了。 熊国志第一次领兵,总要赚些军功才能回头,所以带兵追了六十里,抓了一些老弱残兵做俘虏回朝交差。 于是,第一次出兵不过十夭,他们就准备班师回朝。 他们即将归来的消息造成朝内一片议论,纷纷议论着此战得胜,若不是熊国志走了狗尿运,就是施南国胆小,才会在这时突然撤兵。 可无论如何,失地已经收复,苎萝国的面子算是挽回了,这本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没想到当大军掉头往回走的时候,突然遭过了一支奇兵,偷袭了大军的粮草队伍,造成担任粮草监运官的丘辛笠,不幸身亡。 消息传来,让原本喜气洋洋的苎萝朝野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皇帝岳郁庭万分震怒,甚里决定要御驾亲征。后来皇后率领太子、公主一番劝谏,才让他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但是眼看前线极需支援,朝内还有何人可派呢? 易微尘小跑回到皓月宫,正好赶上公主岳云霓刚睡醒,与她共事的宫女告诉她洗漱用具已经选过去了,但公主还没有传话找她。于是,她又气喘呼呼地跑回自已的房间,把怀中晤得热呼呼的那一个布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的抽屉里。 临关上抽屉前,她又忍不住把抽屉拉开,打开了布包,再看一眼那对崭新的耳环,她就着桌边的那面铜镜,将耳环凑在腮边比了比。 不知道是耳环的美丽映得她整个人都精神许多,还是铜镜的光辉照到了脸上,连她都觉得自己的这双眼顾盼生辉了起来。 「微尘,你回来了没有?公主在叫你呢!」窗外有同伴在敲她的窗子。 她急匆匆地应了一声,将耳环包好,放回抽屉关好,嘴角上那一抹羞涩的笑容却来不及隐藏,就急忙跑出了房间。 可当易微尘来到公主房外,却听说公主正大发脾气,把宫女们赶了出来,不让人进去。 她很纳闷公主怎会突然大怒,于是找了一旁的宫女芽儿询问,却意外得知了另一件青天霹雳的大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吗?陛下要派楚大人去前线?」她焦急地拉着芽儿直问,不敢相信。 「是啊,听说陛下今日在朝上亲自指名他,还准备先封楚大人一个将军官职。文武百官也都异口同声地保举他,说他能独立杀虎,一定能力抗敌军。」 「这群阴险狡诈的官老爷们!」自个儿不想上战场,就拖个人下水!易微尘气得跺足,心像是火烧着了一样。「怎么别人的性命他们就不当一回事?」 她想了想急急地交代,「芽儿,你先帮我在这里照看一会,我有事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芽儿拉不住她,转眼她已经冲出了皓月宫。 易微尘不顾一切直奔到飞难阁。这里是宫内所有侍卫的住所。 她抚着胸口,随便找了个侍卫气喘呼呼地问:「楚大人回来了吗?」 「楚大人去练兵场了。」 她也不知自己找他要做什么,只是盼两人能想出法子,让他别上战场。 听说他不在,更是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飞稚合的门前排徊了好一阵,最后迟迟等不到楚澜光,只好反身回到皓月宫。 而等她回到皓月宫,刚要进宫门,就因为眼前所见而止住脚步。 只见太子和楚澜光一起站在院子里,原本大发脾气把自己锁在房里的公主不知何时出了房,同样站在那,依旧气呼呼地说:「皇兄真是的,就任由那些老臣们这样算计你们吗?明明知道楚大人和你走得近,却偏偏保举他带兵出征。前线战况那么复杂,熊什么的吃了亏 ,连榜眼都阵亡了,楚大人才不过是个侍卫长,逼着他去力挽狂谰不是存心陷害吗?」 岳云霓气得杏目圆膛。 在杀虎事件后,她对楚澜光就有了些好感,也为了让他成为兄长心腹,增强兄长在朝中的势力,不会受制于那群老臣,准备大力扶植他,如今他遭群臣陷害,她自然十分气恼。 易微尘轻手轻脚地进到院子里,想趁不被注意的时候躲到角落里去。没想到楚澜光一眼就看到她,还对她眨了眨眼。 太子正在皱着眉和公主说话,并未察觉他们两人的小动作。 「你以为我舍得让楚兄胃险吗?」岳云飞也很生气,「我已经去和父皇说过,前线需要人,难道皇宫中就不需要人吗?可是父皇坚持要让楚兄领兵,我多说几句就挨骂,又有什么办法?」 「就是挨骂也不能让他去啊。」岳云霓气得直跳脚,「他若是出了事,你这个太子脸上会有光吗?你还能去哪里找到个像楚大人这样文武双全的帮手?」 楚澜光箕着抬手劝解,「好了好了,两位殿下,听你们的书下之意,似乎微臣这一去就必死无疑了。此行主要任务只是去接应护国侯的人马,陛下也没说一定要追击敌人,非要打个胜仗才能回来,所以微臣想此行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危险。」 「怎么没有?」岳云霓急得眼圈都红了,也顾不得身为公主的仪态,拉着他的袖子劝道:「楚大哥,要不然你装个病,无论如何都别去。施南国的人现在就像一群疯子,非要和我们打上一仗,还杀了一个榜眼,这梁子算是结得深了。 「我可是要提醒你,你这次若真的出征了,不胜而归,父皇肯定不高兴,若大胜而归,日后带兵的事情你更是逃不开了。」 他微叹口气,「是啊,微臣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太子殿下知道微臣的性子向来懒散,若不是想结束四处流浪的生活,找个安稳的依靠,又何必参加这次的武举?可是国家有难,陛下钦点,微臣怎能置身事外?」 第七章 听着他们的对话,易微尘明白,显然的,楚澜光肯定要去战场了。 她不由得一阵赔然神伤,只怕再也见不到他。可他心意已决,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她情情转身,去准备了一壶茶,又叫其他人准备了些水果,通报了声送到院子给议事的三人。 在她布置桌面对,楚澜光藉机在她耳边小声问:「怎么不戴我送你的耳环?」 她的脸颇一热,轻吐三个字,「舍不得。」 「我一次都没看你戴过,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他柔声低道:「在我走之前,记得戴一次给我看看。」 听见他的这毒话,她的鼻子微酸,轻轻应了一声,转身要退下。 他又补上了一句,「晚上在宫门口等我。」 她快速地看他一眼,轻轻点点头。 深夜,皓月宫的宫灯都已点燃。易微尘惦记着和楚澜光的约定,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公主就寝,好溜出去。 偏偏公主今夭正为楚澜光出征之事心烦,更加难以伺候,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吃水果、一会儿又吵着要练字,折腾到二更过后才终于睡下。 易微尘将其余杂事打点妥当后,披了件黑色的披风,趁着庭险樱已经没有值守的宫女,悄悄拉开了宫门,赶快跑了出去。 她虽然和楚澜光约好了,但没有约定确切的见面对间,她生怕他等得不耐烦已经走了,于是加快脚步。 岂知,她刚跑出去十几步,就被人从旁边一把拽住,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对,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这道熟悉的声音令她的一颗心立即放了下来,藉着月光见到他那充满笑意的眸子,不如为何,她心中情绪忽而翻涌,泪盈满服。 「怎么突然说要出征?你不是说不喜欢那些在战场厮杀博取军功的事情?为何还要担此大任?」她好担心他,多希望他拒绝。 他望着她的泪眼,征了怔,然后笑着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我是臣,陛下是君,君有命,臣敢辞吗?」 「可是熊……护国侯他们都没有打赢,你一个人去……」 「陛下答应给我八千军马,怎么会是一个人?别只担心我输,这是我第一次领兵,你怎不说点吉祥话?」他微微低下头,看到她耳畔已经挂上了自己选的那一对耳环,便伸手匀起坠饰看了看,微笑道:「你戴着它挺好看的。」 她偏过头,将他触摸的那只耳环摘下来,轻轻放到他手上。「给你。」 他一征,笑问:「我要这个做什么?难道要我一个大男人戴着它?」 易微尘抿了抿唇,「保佑你一路平安。」活着回来把它还给我。 他为之动容,看着那只耳环,又看看她,忽然将耳环攘在手心里,笑道:「你放心,有它庇佑,我肯定旗开得胜,到时候凯旋归来,我请你喝庆功酒! 」 见他扬起了充满自信的笑容,她脸上愁云微散,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楚澜光勾住她那根小指,却又将她的整只手都握紧,然后往怀中一带,将她紧紧抱住,沉声允诺,「一言为定!」 苎萝与施南的这一战足足打了三个月。 而这三个月期间,皇宫之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易微尘快步跟上公主,忙着将她从头上扭落的仪环首饰,一件一件地从地上捡起来。 「父皇在开什么玩笑!居然要让我嫁到施南国去?」岳云霓气得脸都扭曲了,回头瞪着她问:「微尘!你觉得我是那种不值钱的和亲公主吗?」 她自知身分不好发表意见,只得轻声说:「公主,这件事应该还有转园余地。只要您和陛下再好好谈谈……您毕竞是陛下的亲骨肉啊,陛下肯定是舍不得的。」 「父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咱们苎萝打了胜仗,只不过是战局拖得久了一点,他就沉不住气了。施南这回明显是在挑衅,既然我们占了优势,为何非要把我嫁过去?这不就显得我们矮人一截,要去巴结他们似的。哼,施南的二皇子?鬼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嫁给连见都没见过的异族人?」 虽然自家主子正为和亲之事心烦,但她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易微尘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而开口,「公主……楚大人……的部队,几时能回来呢?」 提到他,原本气得火胃三丈的岳云霓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叹气道:「父皇让他巡视边境,说是还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呢。到时候,父皇这边肯定已经谈妥了我和亲的事情。若真是如此……不知道走之前还能不能见他一面?」 易微尘悄悄看了眼公主满是惆怅的眼神。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看出了主子的心思,公主对楚澜光这少年英雄是芳心暗许,随着他一次次惊人之举,而加深心中的崇拜与期望。 自从楚澜光走后,公主总是去太子那里打听战况和他的侍况。 虽然跟着公主进进出出,她也可以听到让她极为惦记的楚澜光的消息,但是每次看到公主一提到他就双颊晕红、双脾闪亮,她的心里就没由来地泛起酸楚。 岳云霓可是责为公主啊……反观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且她没多久就要出宫了,能见到楚澜光的时间已经有限。 原本若是等他立下战功,凯旋而归,他肯定会成驸马的。 可是,谁能料到皇上突然要让公主和施南国的二皇子朕姻……倘若此事成真,此后的一切又更加说不准了。 易微尘从睡梦中被吵醒,原来是公主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还大声哭间,头发也不好好梳,就吵着要去面见皇后。 她听说之后,草草梳洗一春,便急忙冲到公主寝房阻拦道:「公主,好歹要把头梳好……」 「我就要这样去见母后。」岳云霓满眼通红,显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而她说到做到,果然就这样跑往皇后的寝宫,易微尘放心不下,立刻跟了公主过去。 一进皇后的太平殿殿门,岳云霓就放声大哭起来,然后朝皇后所在的正殿狂奔而去。 这时,皇后正在用早膳,听到哭声先是一愣,再看到女儿以这副狼狈的样子跑了进来,便立刻拉下脸说:「云霓,你忘了自己的身分吗?」 她一下子跪倒在母后身前,大声哭道:「女儿就是因为这个身分,才要被害了终生!母后想骂就骂吧,日后再想骂我可骂不到了。」 皇后征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难道没和母后说吗?父皇要把我许配给施南国的二皇子,女儿就要远嫁到敌国去了。这一去必是有去无回,母后此生再也见不到我了。」 皇后被她这毒话吓了一大跳,赶快把女儿扶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云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昨日召女儿过去,说战事虽然告捷,但战事拖得这么久,国库日渐空虚,粮食也不多了。既然施南国已经有了求和的意愿,他决定把我嫁给他们的二皇子,以和亲巩固两国的和平。」 「真是胡闹!」皇后听了勃然大怒,「你父皇是老糊涂了吗?怎么拿自己的女儿去做交易?」 语毕,气恼的立刻起身就要出去,岳云霓急忙拉住她,「母后忘记了吗?父皇说过,不许后宫干政。母后现在替女儿去说情,父皇肯定不高兴。」她抽抽噎噎地说:「就算是女儿命苦吧。」 皇后见她哭戍了泪人儿,更加心疼,轻拭着她脸颇的泪痕道,「你放心,你父皇定是被谁的鬼话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坏决定。有母后在,绝对不会让你嫁到异邦去的。晚点你父皇会过来和我一起用午膳,到时候我再劝劝他。」 听到母后的保证,岳云霓总算是放了心,依偎在母后的怀里撒娇,说自己有两顿饭设好好吃了。 向来宠爱女儿的皇后一听,就赶快让人摆上一副碗筷,又让御膳房送了几道女儿喜欢吃的菜上来。 「看你这孩子,就算是为了和亲之事烦恼,也不能糟踢自己的身子啊。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再说,这事既然紧急,昨天你就该来告诉母后了,怎么拖到现在才说?微尘,你越来越不会伺候了,竞然让公主蓬头散发地跑了出来!」 易微尘一直在旁边垂手肃立,听到皇后教训,连忙躬身赔罪,然后走上前帮公主梳头。 岳云霓笑道:「我昨天得知此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万一父皇真要逼我出嫁,我就去死……」 「别胡说!」皇后堆允起脸来,「小小年纪,说什么死啊?你放心,有母后为你做主呢。」 她眼珠一转,「对了,母后,你说这办法行不行?千脆从宗族当中找位女孩,封她做公主,让她代替我去朕姻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皇后也想了想,忽然笑着点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岳云霓得意地扬着头,「母后别看我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我也是读过书的。听说中原自汉朝起,朕姻之事不只一桩,但皇帝哪有那么多的女儿可供外嫁啊?有不少就是找宗族中的其他女子。」 易微尘听得心中叹气。难道别人家的女儿就愿意和父母骨肉分离吗? 但是公主提出这个想法之后,皇后也万分高兴,「这样,等我先想想宗族中还有哪些和你年纪差不多的未婚女孩,再和你父皇商量。你父皇也真是物涂了,竞忘了还有这个办法。」 在旁边静静伺候着,易微尘直到公主高高兴兴地走出太平殿,才开口问:「公主殿下,若是陛下不同意那个办法怎么办?」 岳云霓瞪了她一眼,「少乌鸦嘴!父皇肯定会同意的。有谁再的愿意把亲生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好吧,就算父皇不准……」她紧咬银牙,「我也会另想办法的!」 消息很快传来—岳云霓的希望落空了。 落空的原因不是因为皇帝不同意她的提议,丽是因为—宗族内没有合适的女孩可以代她出嫁。 宗族内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孩总共有六名,其中三名已经仃亲,一名体质较弱不适远行,剩余的两位实在是容貌欠佳。 这样一来,一切又烧回到原点。 岳云霓听到这个消息并未就此认命放弃,她咬着牙在寝宫中坐了很久,忽然抬起头盯着殿中的一位宫女,接着,她转头对易微尘吩咐,「叫皓月宫里的宫女都进来!」 易微尘不明就里,但公主有命,她仍是转身出去把皓月宫内外值守的宫女们都叫了过来。 岳云霓盯着她们看了半晌,忽地嫣然笑道:「你们每个人的家境都不好,所以卖身入宫。现在我有一个让你们光宗耀祖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要这机会?」 每个宫女都面面相,不知道她此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有易微尘心头一沉,明白了公主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若是你们哪个人愿意就点头,我立刻请父皇封做公主。和我一样的身分,你们想不想啊?」 宫女们都愣住了,有的人的眼中甚至放出期待的神采,但是谁也不相信这样的好事真能落在自己头上。 「没人想要吗?那我就自己挑了。」岳云霓眼光一扫,落在一名貌美的宫女脸上,用手一指,「你叫絮莹是吧?来,站得再近一点。」 第八章 那名宫女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笑眯眯地问:「你想不想做公主啊?」 絮莹吓得急忙跪倒,连声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你能做,就可以做。」岳云霓低着头看着她,「我以前还真的没有泣意到,你这个丫头还真有些姿色。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除了爹娘……还有一个弟弟。」 「好,你的爹娘有人奉养,这机会给你正好,你若当了公主,可是光耀河循,鸡火升夭。」岳云霓一边说笑着,一边还拍着手。 絮莹却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叩首推辞,「公主殿下,奴婢不想当公主,不想嫁到施南去……奴婢的弟弟年纪还小,爹娘还在等着我将来出宫回家孝敬他们。」 岳云霓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没想到自己暗中打的小算盘,竞然被对方一下子揭露了。 她扬着脸狠狠瞪着一千宫女,皱眉说:「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但我是绝对不可能嫁到施南去的。而你们摆什么苦脸?这种事情无论落到你们之中谁的头上,都是天大的恩赐,该兴高采烈地领旨才对。絮莹,你若是懂事,就不要让我再费口舌,否则你这 一辈子都休想出宫!」 晚上,易微尘听到宫院内的角落里传出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好奇地走近一看,发现竞是絮莹。 她轻声叫唤,「絮莹,怎么还不去睡觉?」 絮莹比她小一岁,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 除了刚入宫那对,她甚少见絮莹哭过。见到是她,絮莹只是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易姊姊」便抱着她泪流满面。 易微尘轻轻拍拍她的肩磅,问道:「你这么不想嫁到施南国吗?」 「我明年就能出宫了,爹娘现在每个月都给我写信,盼着我早点回家去、弟弟越来越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考科举,没办法照顾爹娘,我回去了,还可以帮爹娘千活,若能嫁个好男人,也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我若嫁到施南国去……说不定就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 「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易微尘勉强安慰道:「好歹你也是以公主的身分嫁过去的……」 「咱们这种冒牌公主,谁会当一回事?」絮莹抹了把眼泪,恨恨地说:「她正牌公主不肯嫁,就要我们这些下人顶替。可咱们的身分来历难道人家就不知道吗?就算施南国同意,到了那里又有谁会真的把我看在眼里?到时候别说做什么王妃,只怕连奴婢都不如!而且,再也不可能回家去看爹娘……」 絮莹越是激动,易微尘的心就。越往下沉。在她的印象里,絮莹平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不和其他宫女结党结派,她以为絮莹就是个木讷单纯的小姑娘,没想到对方的心竟是如此聪明细腻。 「应该还有转机……这只是公主一厢情愿的想法,陛下未必肯答应,而施南国那边也未必会同意。再等等看……」 但是转机并没有出现。 第二天,皇帝就下了道圣旨—宫女絮莹忠心侍主,孝佛感天,特封絮莹为静锦公主。 这道圣旨宣布之后,絮莹在自已的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无论谁叫门都不开。 易微尘在门外开导了她半天,她依旧不理。 听说此事,岳云霓只是冷笑道:「别管她,这傻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公主这句话看似有道理,但是听在她耳里心更寒了,因她对絮莹那晚的心里话颇为认同且感同身受。 第二天一早,她因为放心不下,又去敲了絮莹的房门,但是门内没有任何的动静,而且她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易微尘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猛然间,她看到桌上有张纸条,连忙走过去将那纸一把由初起,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血红的字— 爹、娘,对不起。 她顿对知道大事不妙,边喊着絮莹的名字边跑了出去,在宫内一番寻找,最后在宫院西角的井台边看到了一双鞋。 易微尘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被她的喊声惊动的宫女们都跑了出来,忙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她声音发颤,用手指着那井台,「快去……找几个有才气的太监,一把水桶拉起来,看看下面……有没有人……」 井里果然有人,而且就是易微尘最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见到的絮莹。 宫人们围在絮莹的尸体前,或唏嘘,或哭泣。 岳云霓听到消息也赶来,见了死状甚惨的絮莹,她不禁吓得倒退几步,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啊?」 絮莹为何想不开? 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宁做鸡头生,不做凤尾死—在苎萝,这句俗语人人皆知,虽然被许多老学究视为不求上进,却也是很多人的心声。 而絮莹的死,就恰好印证了这句话。 絮莹死后,她所住的房间很快被人清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只有她亲手绣的一块手帕,当做是她的遗物,被选回了她的家乡。 易微尘不敢想像,当絮莹年遭的父母得知了女儿的死讯,并且看到她留下的那块手帕时,会是怎样一幅令人心碎的场景。 而宫女们在私下议论着这件事的同对,也都惴惴不安地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因为大家都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絮莹。 易微尘也越来越沉默了,她甚至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和那些小宫女们打闹。 都说在宫里生活久了,人心会冷,可是她却是个最易动情的人。 絮莹生前的样子近来总是在她的梦中出现,让她在半夜惊醒,抱着被子一次次地流泪,这种感觉太疼,所以,她开始教导自己要远离人群,和人的距离远了,感情也就会生硫:心才会真的冷下去,才能少一些伤心。 在絮莹死后,关于让谁顶替絮莹的位置,或者说,让谁顶替岳云霓,去当和亲公主远嫁施南,则成了宫中禁忌的话题。毕竞苎萝国的皇宫中,虽然规矩多,但对宫人并不算坏,只要安分守己地熬到一定年纪,不仅可以顺顺利利地出宫,还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赏银 。 而絮莹以死抗封的做法不仅打击了公主,也惊动了皇后和皇帝。 皇帝将此事视为皇家耻辱,将当初谎称絮莹自愿代嫁的公主教训了一番,说她自私自利,不懂体恤,才导致下人之死。 公主虽然不服气,却也只能板着脸聆训,只是回宫后,变得更加暴躁沉郁。 易微尘因此比以往更加小心地伺候着,但主仆两人的谈话也是越来越少。 直到两日后,她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楚澜光回来了! 楚澜光出兵作战三个多月,有胜绩,也有败绩。但总的来说,还是胜绩为多。 毕竞他平安带回了熊国志和何为逮,却只折损三成兵才。 纵使军队还未抵达京城,但是皇帝不仅加封他为「平疆将军」,更一声令下让文武百官都出城相迎,场面甚是壮观。 岳云霓本来也想出城迎接的,可是因为絮莹之事,父皇命她反省七日,此刻除了待在内宫,哪儿都不能去,令她非常郁间。 等到楚澜光入宫谢恩的那日一早,熬过七日惩处的她,就迫不及待命易微尘给她梳妆打扮,光是要穿什么衣服就换了四、五套都无法决定。 易微尘的心头也是卜通卜通地跳个不停,说不出的欢喜。 楚澜光进宫的消息刚刚传来,公主就赶快出了皓月宫要去迎接,而她做为贴身宫女自然也得随行。 刚走到议事殿的门口,太监就笑眯眯地迎上来,「公主殿下要面见陛下吗?陛下正在召见来谢恩的楚大人,可能没空见您。」 岳云霓扬起下巴,「我也是来给楚大人道贺的。」说着,提起裙子就往里闯。 皇帝正在和楚澜光说话,乍见公主跑了进来,立刻沉下脸道:「云霓,怎么这么没规矩?父皇正在和人议事,你来做什么?」 岳云霓启唇回答,「女儿也是来给楚大人道贫的。若非楚大人一才抗敌,我也不能这样安心地在宫中坐享荣华富贵啊,所以女儿要来跟楚大人道谢。」说着,竟真的对他屈膝一拜。 楚澜光吓得连忙闪身回避,还礼道:「公主何必这样客气,这种大礼微臣可担当不起。」 岳郁庭的脸色微暖,「这几日看来是没有白反省了,难得她有这份心,你就大方地受她一拜吧。你于国家是有功之臣,让她拜一拜有何妨?这也算是她替朕谢你了。」 楚澜光又连扮说着谦词,而站在不远处的易微尘一直静静地关注着他。 上战场才不过几个月,他看上去已黝黑了些,以前他的皮朕很白暂,容貌精致如雪一般。但现在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着盔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英武的气质,也多了几分她所陌生的凛然杀气。 她瞧着他:心却是有些惆怅。如今他是得胜归来的大将,而她……还是个渺小卑微的宫女。 在皇上和公主眼中,她是卑微得无须泣意的存在,而在他的眼里……大概也越发地看不到她了吧?否则,为什么从头至尾,他都没看她一眼呢? 这一天,易微尘的心情很低落。 不仅因她没能和楚澜光说上一句话,让他。陶走前的那个拥抱和那句温暖的「一言为定」都变得像是一场美丽的幻影,还因为晚膳时,公主向皇后婉转提出想给自己找个驸马,以已有婚约做为拒绝和亲的理由,这主意得到了皇后的支持。 虽然皇后说,还不知道该给公主找一个什么样的好男人当驸马,但是她知道,那个人选早就在公主的心中了—楚澜光,除了楚澜光还能是谁呢? 少年英雄、殿前宠臣,于国有卓着功绩,虽然出身低微、毫无靠山,但是赤手空拳打天下,为自己建功立业,反倒让不少人对他极为看好。 所以一旦公主提出楚澜光的名字,皇后和皇上未必不会答应。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与他的距离将更加遥远了吧?她凭什么去争呢?易微尘心里满是苦涩。 数日后的一晚,公主去了太子那里,参加特为楚澜光举行的庆功宴。 或许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要说,公主甚至没有带上一直随侍左右的她。 照理她该趁机处理一些宫内事务,可她没有。 易微尘在皓月宫算是老宫女了。 苎萝的宫女一般分为三个等级,初入宫的叫做「和源」,负责一些粗活,如打水做饭,收拾屋子,第二等名为「燕客」,可以随侍主子身边,吃穿用度也较一般宫女高一等,第三等是「清守」,每月的例银比别人多一两,而且等期满出宫对,可以领取普通宫女三倍的赏银。 她已经是清守了,宫内的宫女大都很敬重她,因为她为人谦和,不骄矜傲慢、不情宠而骄,还时常拿自己的银钱去照顾家中困难的姊妹。 所以她每天在皓月宫里,除了服侍公主之外,还得分配其他宫女的工作,但是今晚,她逃避了应尽的贵任,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她那昏黄烛光照耀下的桌案上,摊放着一封被泪水打湿的信。 母病危,速归。 这是这封信唯一的内容,寄信的人是她的弟弟易微阳。 第九章 她七岁对父亲便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弟弟艰难度日。 十二岁时她入宫为婢,每月微薄的例银都辛苦赞下,寄回给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弟弟。如今,她将出宫,弟弟也已经十六岁了,可母亲竟然病危…… 且不论她能不能得到公主的准许返乡探亏,只看这封信上注明的日期—远在二十天前,便知道即使她现在赶回去,也为时已晚了。 一个病危的人,是不可能拖过二十天,甚至是更漫长的等待……母亲……应该已经和她永别了。 去年底,弟弟娶了妻子,已经另立门户,如今母亲又可能已病逝。 突然间,她仿佛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就像是一片叶子,孤零零地随风飘移,连埋葬自己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在房内独坐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是公主回来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急忙出去迎接,只见公主一脸喜色,面颊泛红,显然是醉了,两个宫女搀扶左右,却几乎搀不住她。 易微尘忙架住她的胳膊,低声吩咐,「给公主备茶,用那壶昨天才彻了一次的碧螺春。」 岳云霓笑嘻嘻地说,「微尘,还是你会伺候,今晚我不该带这两个蠢丫头出门的,她们只会傻站在一边丢我的脸。不过你不在也好,听不到我今夭和楚澜光说的话,你就不会去向父皇和母后偷偷告密。」 「公主,您醉了。」她无奈地说:「我从未和皇上、皇后告过公主的状。」 「哦,对了,告密的那个人是絮莹,她已经死了。」岳云霓楼着她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她代替我远嫁吗?因为她总是去向父皇、母后告我的密,我实在很讨厌她。不像你……是我的心腹,我当然不会舍得把你嫁到那蛮荒之地了。」 她用力拍了下易微尘的肩磅,又说:「放心吧,微尘,等你出宫的那一天,我会多给你一笔赏银的,或者你要是看上了谁,偷偷告诉我,我给你做媒!」 看公主这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易微尘的心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她怅然地垂下头,沉默着将主子扶回了寝房,又服侍她喝了醒酒茶,更衣梳洗完毕,才将她扶到了床边躺下。 岳云霓轻轻哼道:「微尘,你知道吗?今天楚澜光一直冲着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我见过这么多的俊男美女,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是啊—」易微尘低声回应,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已听。 她靠着床架子微微晃头,「若是有哪家女子能嫁给他,可真是今生最大的福气了。」 抬头看了公主一眼,见那双眸子里满是奉水般的光泽,她心下完全了然。若说先前还存着一份奢望,此刻却是完全无望了。 她苦涩一笑忽然转了话题,问:「公主,代嫁施南之事……可有定夺了?」 岳云霓一皱眉,「今天是好日子,别拿那件事来烦我。」 「若是有人肯自请代嫁,公主同意吗?」 「有人肯?谁肯?这宫里哪个傻丫头终于想通了吗。」 易微尘跪在她的脚边,突然重重一叩首,「是奴婢。」 愣位,岳云霓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微尘……你……你要代嫁?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再熬几个月就可以出宫了,你不是一直等着回家乡去看望你娘和你弟弟?」 「我娘月前病重,只怕已熬不到我返乡见她最后一面了声我弟弟也已娶妻,算是成家立业。家乡那边,我已没有牵挂。既然公主这里需要人代为分忧,微尘……愿意代公主远嫁。」 岳云霓怔征地看着她,良久之后眼眶一红,拉起她,把手盖在她的手上,「微尘,我知道你们心中必然都在骂我自私霸道,为了自己不去受苦,就逼着下人去代嫁。可是……人不为已夭诛地天,在这宫里生活久了,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我虽然平对常骂你,但心中还是喜欢你的,否则我为何算计了这个、那个,偏偏不算计你?远嫁之事非同小可,你嫁过去,虽然锦衣玉食少不了,却也要受不少罪。头一条,背井离乡,永难回家,你受得了吗?」 「奴婢愿意。」在苎萝或在施南有什么分别?她的家早没了。 岳云霓见她神情郑重,并没有一丝玩笑轻率之意,先是惊讶,直到一个念头闪过,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丫头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吧?也罢,她算是尽心劝过她了,她还如此执意,又何不成全,也解决了自已的麻烦? 想到这里,她用才握住易微尘的手,「那,明日与我去面见父皇请旨,你这毒心意敢当面和他说吗?」 「公主请放心,奴婢决定的事倍,绝不改变,不会给公主添任何的麻烦。」 她微微勾起唇角,「好,你若是肯嫁,就算是帮丁我一个大忙,你放心,我一定让父皇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让施南国的人绝不敢小看你,把你当做真正的公主一样对待!」 易微尘再次叩首谢恩,虽然明朝就能享受恩宠荣华,但是她的心底却冷得如寒潭一样。 她知道自已是太冲动了,如此轻率的决定自已的终身,可那又如何? 反正,她与心中挚爱的亲人,已无交集。 她和情窦初开的对象,已无缘分。 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不用经历,她已可以想像。但哀莫大于心死,她已失了一切希望,生与死,在此时的她看来都淡得像水,冷得似冰,了无差异。 自太子为他举行的庆功宴脱身,楚澜光悠闲自得地走出皇宫,看了眼属下为他牵过来的马……笑说:「难得月色这么好,不如走走吧。」 没有人敢说什么,他的随行护卫于是逮远的缓步跟随。这是他的规矩,没有他的命令,不许靠他太近。 忽然夜空中风声一响,一道黑影落到了他的面前,恰好隐身在随从们无法瞧见的角度。 楚澜光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淡笑道:「你跟得还真紧,我才刚刚回来。」 为了不令人起疑,他缓步走着,而黑影亦在幽暗处紧随,悄声交谈。 「殿下吩咐我在您回到苎萝之后就立刻前来,有些事情不便在前线对告知。」 「是啊,前线那里人多嘴杂,熊国志虽然是个莽夫却不是真的笨,何为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瞒过他们的眼睛并不容易。」他踢了下脚边的石子,「二皇子那里的情况如何?我输了他两阵,总算帮他扳回些颜面了吧?」 那人答道:「殿下说他那边的事情您不用担心,他自已可以处理。只是最近苎萝的皇帝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说是想将自已的公主嫁过来,与施南朕姻。您知道,施南已到适婚年龄却一直没有立正妃的就只有二殿下了,他很不想应这门亲事,可是陛下似乎乐见其成。」 「朕姻?」楚澜光挑着眉喃喃自语,「难怪今天晚上岳云霓对我特别殷勤,大概是怕被拉去和亲,所以想让我救她吧?」他又想了想,眨眼笑道:「这样也好,逼着他早做决定,明明心中有人,却在那里玩另一套,累不累啊。」 「二皇子还说,若是您这边的地位稳固了,他还可以挑选几个得力的人派过来协助,用起来较能信任。」 「他是不相信我,所以要找个人看着我罢了。」楚澜光悠然一笑,「随他吧,这边的人我的确也用得不是很放心,依我的意思,你过来帮我就好,只怕他会舍不得。」 他又走了几步,忽然站住,想起……「哎哟,倒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去看那个丫头。你先走吧,回头去老地方找你。」 说着,他又囤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已身后的护卫们,「夭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要找个地方再喝两杯,就不让你们陪了。」说罢,他反身就往回走。 而躲在隐密处的那道黑影已经倏然离开,不见踪影了。 易微尘在得到公主的首肯,回到房间后,只觉得双脚都是软的,一下子晃坐在房内的登子上。 她刚才做了什么?把自已卖掉了? 她忽然很想笑,于是就咯咯咯地笑了出来,而且越笑越止不住,到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易微尘,你真的很有种! 还记得娘怎么和你说的吗? 你的名字叫「微尘」,就是说你小得像一粗沙尘。这一生都不可能变成珍珠,你只要安安分分,小心谨慎地做好一颗微尘,任由别人从你身上踩过就好了,这就是你的命啊…… 她止住了笑,眼底却盈满伤戚,在心底默默说着— 娘,女儿记得您的话,我一直在谨慎地做好我这杠「微尘」,我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当我第一次想争取什么对,才发现这样的自已有多态哀,即使我今天如此大胆地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像是做了反抗,但是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我仍是一粗毫不起眼的、 永远不会被人放在心头的微尘……没有光泽、没有呼吸、无人在意、任人践踏的微尘…… 窗户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咚咚声,像是被人敲响。易微尘抬起沉重的脖子,殊起眼看向窗户那边,那个敲窗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她不解地走到窗户边。是风声吗?如果是宫里的人,应该会直接敲门才对,谁会敲窗呢? 打开窗户,外面的冷风骤然扑到她的脸上,让她打了一个寒颤,但漆黑的夜色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树枝轻摇的黑影。 是风吹动窗子的声音吗?易微尘叹了口气,刚要把窗户关上,忽然迎面见到个黑影,一只大手捂住了她将要发出惊呼的嘴。 「嘘—别叫,是我。」 那熟悉的,带着温暖气息的声音骤然盖过了冷风,扑到她的耳边。她征征地看着那鬼魅一般站在窗外的修长身影,不知怎的,眼泪倏然夺眶而出。 「看到找平安归来,怎么不笑反哭了?」楚澜光不解的问,笑眯眯地放开手,又向左右看了看,「你们皓月宫晚上怎没个侍卫守在宫里?这可不行,万一我是刺客,一下子就能潜入进来了,你们连抵挡之力都没有。」 易微尘有想白他一眼的冲动。这个刚刚才像刺客般潜入的家伙,此时却说得好像很为这里的安全担心似的。 拿开手,他一下子翻窗而入,摸着自已的肚子笑道:「有点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她看看他,一声不响地走出房去,不忘将门关好,过了一会儿,又闪身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块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的点心。 他看到点心时眼睛都亮了,也不管手干净不干净,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那天在皇上面前不好和你打招呼,还想着下回见面要好好和你说说话,可怎么今天设在夜宴时见到你?被罚在宫里千活了?」 楚澜光就坐在床边开开心心地吃着那几块点心,嘴里含含糊物地和她说着话,她则站在一边专注地望着他。 他突然的出现,搅乱了她自以为平静的心湖,而他依旧熟悉热络的招呼,仿佛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不曾变过。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终于将那几块点心吃完,楚澜光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宫里的晚宴虽然热闹,但根本设工失吃东西,那么多的文臣武将,非要和你说话,却又不得不打点起精神应付,实在让人倒胃口。」 第十章 一直是他在自说自话,她却一句回应也无。 他终于发现到她诡异的沉默,抬眼看向她,「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因为我来的时间晚了吗?怎么突然不愿意理人了?」 想起什么似的,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 「你的耳环我好好地收着呢,你看,这耳环还真有效力,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笑着打开布包,那只耳环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过来,我帮你戴回去。」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易微尘犹豫了一下,设有走过去,却将另一只耳环也摘了下来,放到他手中。 他困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块玉决太贵重了,还是把它换回去吧。」她低声说。 楚澜光笑道:「傻丫头,你以为还换得回来吗?那个掌柜难道是傻子?我一块玉殃可从买下他一间店了,他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怎可能愿意让我们换回来?」 「可是……」易微尘急切地还要说话,忽然门口有人间道:「微尘……你在和谁说话吗?」 她愣住不知如何反应,幸亏楚澜光伸臂一揽将她抓到床上,抬手放下帐市。 此时屋外的人也推开门走进来,是个和易微尘年纪差不多大的宫女,她好奇地又问:「微尘,我怎么听你屋中好像有说话声?」 易微尘尴尬地报开帐市一角,露出自已的半个身子,「是我闲来无事嘀嘀咭咭地在自言自语,被你听到了?」 「哦,那还好。我还以为有什么人偷溜进来呢。」那宫女傻傻地笑着,「怎么这窗子还开着?这么冷的天,你就不怕冻病了?」 「刚才……我想看看月亮,就把窗子打开了。」她信口编着谎言,心头跳得厉害。万一让别人看见楚澜光在自已的床上,这可真是大事了。她被怎样责罚都无所谓,但楚澜光肯定也得背了罪名,那他的大好前途也要毁了。 易微尘心中紧张得很,偏偏那名宫女很多事,非得去帮她把窗子关好,然后吓嘱她道:「絮莹死了之后,好多人都说这宫里有她的鬼魂……听着真是吓人。」 「嗯,多谢你提醒。」提到絮莹,她的心头一沉再沉。 等那宫女出了房门,她刚要去把房门关好,却被楚澜光从后面一把抓住:「絮莹是谁?她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她也曾是这宫里的婢女,由于公主向陛下请旨,让她做郡主代公主远嫁。她不肯,就跳了井。」 「哦……还真是个好计策,可惜找了个傻丫头。」 他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易微尘听得心头叫结。他也认为絮莹自杀是因为傻吗? 她陷入思素,楚澜光则将那对耳环亲手戴到她的耳朵上,低声提醒,「送你的东西就别拿下来了,否则显得我送的东西多不值钱似的。」 「你……该走了吧?」她垂着头,明明应该脸红的,可这时候却觉得脸颊是冰凉的,「让别人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我会说不清的。」 「是啊,我也知道这违反宫规,不过一直惦记你,不来看看你,总觉得放心不下。」他笑着,伸手碰了碰她的耳环,「好好戴着,以后别再拿下来了,我很少送人东西的。」 楚澜光报开床慢,先去帮地把门锁好,免得又有人闯迁来。 然后,他走到窗边,回头又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微尘,你相信吗?我在外面打仗的这几个月,经常梦到你。」 易微尘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他紧接着笑道:「就梦到你这副傻傻呆呆的样子,害得我没睡好打败仗。好在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免得你老到我梦里骚扰我。」 他的嘴角上挑,笑得态意,但是看在她的心里全是一片伤痛。 以后,她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了,那些曾经让她心底感动过的、窃喜过的、偷偷幻想过的笑容,都将与她无关了。 她一发狠,咬牙说:「你快走吧。」 他轻轻纵身出了窗扇,她立刻将两扇窗户紧闭,然后将背靠在窗子上,双手紧紧捂住唇,用力地、无声地哭出来— 因为长途返京很是疲劳,楚澜光这天也是睡了许久,才伸着懒腰起身。 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这是在他回京前,皇帝就已经命人收拾出来的。就坐落在京城的城东,紧挨着熊国志的护国侯府。 这处宅邸原本是个被抄了家的礼部侍郎的府邸,前主人是个风雅的人,庭院敞亮而雅致,所有家具摆设都还在,又打扫得极为千净,他还挺喜欢的。 楚澜光起身之后,又在院子里烧了两圈,才心满意足地换了朝服去上朝。 虽然他来得退了点,但是朝堂外等候上朝的大臣们没一个不来拍他马屁的。 「楚大人,昨天晚上没和您说到话,这场仗打得漂亮啊。那么多老将军解决不了的问题,您一出马,立刻马到成功。」 「现在举朝之内,谁不说楚大人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啊。」 「您现在可是万岁爷的左膝右臂了,日后如能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可千万不要客气啊。」 他笑咪味地和众人周旋,一眼看到护国侯在料前方站着,便笑着过去打招呼。 「侯爷怎么站得这么远?」 熊国志板着脸,「既然没有你风光,败军之将还是站远些好。」 楚澜光大笑着,一把揽住他的肩赔亲昵地说:「行啦,老熊,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客气?这种虚伪的官话还是少说吧。咱们俩是在战场上一起杀敌的生死兄弟,你又不是何为远那种小心眼,还会吃我的醋?」 「喂喂,你说谁小心眼?」被暗打一枪的何为远冷着脸从旁边走过来,踢了他小腿一脚,「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怎么,刚刚得了陛下的恩宠,就来挑拨我和熊兄的交情?」 「哈哈,这话听起来倒有几分暧昧,你们俩有什么关系需要我去挑拨的?」 他笑得诡异,气得何为远追着他又是一脚,只是这一回却落了空。 「好了,说正经的,怎么陛下今日上朝这么晚了还不叫人?」熊国志拉住他们俩,好奇地一个劲儿往大殿内瞧。 楚澜光来得晚,也不清楚状况,便拉过一名在殿外值守的司礼太监问。 那太监笑眯眯地给三人行礼,说道:「三位大人,是这样的。本来陛下已经到了殿内,公主殿下却前来拜见,说有要事要和陛下商量,到现在也还没有出来。看样子,得等公主殿下说完了,陛下才会召见各位大人上朝。」 「公主能有什么事情,还急得追到朝堂上来?」何为远不解地问。 这在苎萝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般公主就是有紧急的要事,也只能在后宫和皇上私下商谈,不可以扛到朝堂上来的。 「这……奴才就不好说了。不过,我看公主殿下是领着一名宫女一起去面见陛下的。奴才猜……也许,还是为了和施南朕姻的事情。」 「那件事怎么还没完?我听说为了此事,之前还死了一名宫女?」楚澜光打着可欠,漫不经心地问。 「之前那个絮莹是个死心眼儿。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封她做个公主多好,将来若是做了王妃,更是光宗耀祖啊,怎知她非要去跳井,真是想不开!」 太监在那里感慨,楚澜光也笑嘻嘻地附和了两句,直至听到殿内有太监大声传唤上朝,众人立刻都整理了一下衣冠,分列文武班,从正殿大门鱼贯而入。 殿内,公主正笑靥如花地站在皇帝的身边,而在大殿的正中央,一名宫女装束的少女亭奈玉立地背对着大家站着。 楚澜光盯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突然觉得像是被从哪里飞来的针刺到了,威到一阵刺痛。 「各位爱卿,今日上朝,朕有一件喜事要宣布。」岳郁庭神色郑重。却难掩眉梢眼角的一点喜悦之清。「朕今日认了一个义女,从今以后,她就是朕亲封的孝感公主了。」 絮莹刚死,满朝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收义女的意义,这一会儿又来个孝感公主?虽然人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岳云霓的替身罢了,却还是齐声喊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之类的祝贺之词,唯有楚澜光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岳郁庭温和地对那宫女说道:「微尘,从今以后你就是个公主了,见到各位大人,便以公主之礼相待,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礼节上有不明白的,就问问云霓,你们俩在一起那么多年,听云霓说,你们的感情很深,那朕就暂时不给你单独的住处了。」 「是。」易微尘缓缓转身,眼捷低垂,容颜肃穆,向众人微微一低头,「客位大人见礼。」 在下面一大片此起彼落的还礼之声中,她明显感觉到两道尖锐寒厉的光髻刺向自已。她知道那是来自于谁,但是她连抬起头去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岳云霓满心欢喜地拉着易微尘回宫,大声说着,「微尘,你今天的表现真是令我骄傲,一会儿各宫的缤纪都会到我这里来道喜,你赶快去换身衣服。对了,还没来得及给你做新衣,不如穿我的吧,我有不少尚未穿过的衣囊,你和我的身材差不多应该合适,快去换身 新衣吧!」 她推着易微尘到隔壁的房间更衣,刚好有太监禀报,说各宫缤妃及大臣们都到皓月宫门口了,便赶快出去招呼。 只见,和她相熟的妃子们都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簇拥着她,一边道贺她宫中又出了一个公主,一边小声调笑道;「这下你可称心了,和施南和亲的事情终于能解决了。」 岳云霓满脸的喜色想掩饰都掩饰不住,但还是故意否认,「说什么呢?微尘是我的好姊妹,她做了公主,我替地高兴,与和亲什么的哪有关系?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再提那件烦心事让我生气啊!」 屋内的易微尘手中紧握着一袭金红色的宫装长裙。这是岳云霓刚才临走前塞给她,说是挑给她穿的。 可是她怎么看那颜色,都觉得不合适,眼底都快涌出泪来。 她向来只穿月白色,几时配得上这么高贵的金红?如果穿上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真的改头换面了,真的就一步登天了吗? 可笑,她要这个位置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终究不过是做别人的替身,衣服是别人的,穿在她身上,她所得到的一切,本来也是别人的…… 算了,她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现在还能后悔吗? 她一发狠,咬着牙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忽然,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缝,有人阴沉沉地站在窗外说:「你不适合这件衣服。」 易微尘吓得手一抖,那袭公主服就落到了地上。她慌乱地弯腰去检,依旧不敢抬头,小声道:「这里是内宫,你怎么随随便便地到处走动?」 「刚当了公主,就拿出主子的架式来教训我了吗?」他冷笑一声,「微尘,你怎么能这样出卖自己?你原来是想一步冬天的那种虚荣女人吗?我以为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没想到,是我看错了。」 她狠下心,也回敬了一个冷笑,「对,我就是这么样的女人,你是看错了,我愿意当公主,就是因为想要荣华富贵。」 「看来……你还想嫁到施南国去当王妃吧?」他的声音一沉,「哼,我倒想看看,你在施南国能混得多么风光!」 语罢,寒风从窗外吹入,她迩体发凉,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易微尘双膝一软,坐在地上。 第十一章 他误会她了,可是她该怎么解释?但……哪里需要解释呢? 她该和他说实情吗?说她只是想逃离这里,因为她心中越发喜欢他、在手他,在手到生怕有一天,他成了别人的丈夫,她却无力改变。 因为,她已没有别的办法从这种嫉妒、伤心中自救,所以要先自毁? 这说出来,只会是一个可笑的藉口,倒不如说她本性爱慕虚荣,还更容易让人相信。 罢了,今日气走了他也好,日后大概不会再见什么面了,也省得她一面对他,就语无伦次地说不出话来。 「微尘,你还没换好衣服吗?」岳云霓在另一头的屋外敲着窗子。 她连扮应着,把衣服换了,连头都来不及重梳,就匆匆忙忙地走出去,站在阳光之下,任人拉来拉去地品头论足。 「这丫头一看就是好福相啊,难怪会被陛下看中做义女。」 「看这丫头不仅生得好,而且你们看她的手,也很漂亮呢。听说,你以前能给公主梳各种发式?改夭也给我梳一个好不好?」 「哎呀,人家现在也已经是公主了,怎么还能再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情?你这人真是不会说话。」 易微尘的耳朵里被胡乱塞进各式客样虚伪无聊的话语,她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弯起,看上去像是在笑,却又觉得自己笑得很僵硬。 此刻的她是谁?她的魂魄还在自己身上吗?为什么她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为什么……分明被包围在人群之中,却感觉如此冷寂,如此……悲凉?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人群中梭巡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可是,却再看不到他。 他真的走了……走了最好,走得远一些,看不到他,她就能强迫自己将他赶出她的心,就会少掉那许多没有指望的期待。她可以告诉自己,这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以前那不时流过心底的甜蜜,都只是她的梦而已。 其实,自己也不必那么悲伤,像她这样尘埃一样的人物,今生能守着那一丝梦幻般的甜蜜回忆,度过未来的孤独岁月,也是一种幸福吧? 好歹,她曾爱过、幻想过……总好过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地虚度几十年光阴。 或许,她与楚澜光本来就没有缘分……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只有几年而已。比如这宫里的人,来来去去,谁又能留得住谁? 刚入宫时,曾遇到一个待她不错的宫女,她总是亦步亦趟地跟在那位姊姊的身边,犹如找到了亲人。 后来,那位姊姊三年前出宫了,那位姊姊的离去令她觉得身体像被人抽掉了似的,很是空虚,极不适应。 从那之后,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不变,无论是人,还是事。 她没有去寻找一个新姊妹去填补这个心灵的空缺。因为她很怕,如果珍视的人再离开一次,心底的伤会更深。所以她尽量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不再奢望别人可以对自己好,也不太过热情地去对别人好。 压抑得久了,她真的以为自已谁也不会爱了,直到楚澜光出现…… 他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迁了她幽闭的心里。所以即使知道不可能,她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且盼望着能多和他说一句话!唯恐他在前线过险而担心,因他得到皇上的宠信而高兴夕因为他步步高升,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而威到失落。 微尘,你真的只是微尘,落在泥土中,能够被阳光照耀已经是一种幸福,怎能奢望阳光可以将你抱起,带入云端? 微尘,是只属于地面的,最卑微低贱,不为人知的那一粗残砂。 她知道,她只是一粗微尘而已,她会努力放弃那些期望。 楚澜光一踏进月牙小馆,伙计便笑吟吟地迎过来问他,「楚大人,今天还是要太自居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伙计嘻皮笑脸地打招呼,只是冷冰冰地应了一声,抬腿就往里走,那伙计第一次见他这样冰山似的表情,不禁吓了一跳,不敢再问什么,连跟都不敢再跟了。 他逗自推门走入太白居,屋内的人也微微一惊,沉声道:「怎么连暗号都不顾了?」 他大刺刺地往那人对面一坐,「你三夭两头跑到苎萝的京城来,到底在密谋什么?该不会你和苎萝的皇帝已经秘密达成什么协议了吧?」 那人皱着眉心,「你撞到脑子了吗?说什么胡言乱语。」 楚澜光瞪着他,「你知道两国皇帝想朕姻的事情吧?」 「哦,那件事……其实在苎萝皇帝提出这个想法之前,父皇已经有这个意思。倒并非为了两国发好,只是想有一个人质在手里。但是,要对方将皇子送过来似乎不大可能,只好姿个公主过来了。但是听说岳郁庭那只老孤狸,似乎合不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过来 ,所以要找人代嫁?」 他盯着对方嘴角那丝轻蔑的冷笑,慢声道:「你不会答应这种不公平的政治朕姻吧?我知道你心中那个正纪的位置,一直是留给一个人的,何必要一个假公主做你的正纪呢?」 那人斜侧过身子,将一只手搭在桌上,原本阴郁的脸上闪过一抹兴味,「你今天眼巴巴地跑来找我,说的却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楚澜光一惊,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绷表情放松开来,笑答,「我是想提醒你,不要为了别人,毁了终身。」 那人沉吟了片刻才说:「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可能会听从你的话。不过,我如今也到而立之年了,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我便会选择那条路。」 他急急地追问:「难道你不想继续等了?」 「我等与不等,与你何干?」那人扬起眉,「你想要求我什么,不妨直说。你知道我每次都来去匆匆,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是欧阳哗说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情绪不稳,要我一定得来见你一面,我才留下的。」 「欧阳哗那个大嘴巴!」楚澜光狠狠地一拍桌子,「果然是你的奴才。」 「这么说来,你的确有心事?」那人的寒脾中精光四射,「我提醒你,你是来力大事的。可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不妨告诉我,也许你解决不了的,我却能解决。」 沉默半晌,他终于说:「这件事你的确能解决,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抵死不答应那桩婚事。」 那人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忽然无声地笑了,「那个可能会嫁给我的女人,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你能答应吗?」楚澜光不答,只执着地瞪着对方。 那人抬头想了想,「这件事,一不好说。你知道如果我不答应厂会碍罪父皇我好不容易博得了他的信任,可不想为了你的事情又和他反目成仇。」 「朱世弘!」他忍无可忍了,「好吧,我这辈子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件事。你若做到,以后我就算是卖身给你了,任凭你差遣。」 「说得好像你很委屈似的。」朱世弘冷笑一声,「但我还是不能随便琴应你。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许诺,如果那女人嫁给了我,我可以不碰她,只要……你能帮我夺到帝位。」 「这算是要胁吗?」他微微扬起下巴,「你信不过我?」 「就像你也信不过我一样。」修长的手掌在桌上平展,「从小到大,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我。即使你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得对我很顺从,但我心里清楚,你只是一只危险的老鹰。一旦给了你天空,你就会一去不返。所以,我对该如何把你的翅膀牢牢捧在 手里一直很发愁。如今我要多谢你,给了我这个可以要胁你的机会。」 楚澜光英眉敛起,「这毒话真的让我很,一想咬你一口。难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在苎萝所做的一切,还不算是为你效力?」 「不算,你只是在帮你自己罢了。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你其实有更多的办法,不是吗?」促狭的笑容背后,隐着的是乌黑冷酷得深不见底的撞仁,「我真的根期待,你我第一次朕手之后的结果。在父皇心中最聪明体贴的四皇子,和我这个他眼中最桀骜不驯的叛逆份 子,会让苎萝和施南掀起怎样的风波?」 他盯着桌上那只手,「你真的想和我朕手?我还怕你会出尔反尔呢,要我拿什么相信你?」 朱世弘微微一笑,竞有一丝妖孽之气,「我的秘密不是也在你的手心里吗?还要我拿什么去取信于你?」 楚澜光的眉心耸动了一下,「那就……言为定!」 他也伸出手去,同时间,空中响起清脆的击掌声。 易微尘这两夭瘦了不少。主要是吃不下、睡不好,又要被公主岳云霓拉着在客宫之间跑来跑去,陪着各宫娘娘,甚至是皇后、皇帝聊天,还要学习各种皇家的礼仪规矩,搞得她一天到晚活得昏天暗地的,几天之后累到连爬都不想起来了。 不过,最最让她难受的,是连着好几天设看到楚澜光。 以前他身为内宫侍卫长总是藉职务之便,三夭两头就到皓月宫邃达一圈,或者只要她找机会溜出去,也能见上他一面。 他领兵打仗那时,她天天在宫里备受煎熬,想他的时候,就拿出他送的那对耳环中留在自已手边的那一只,反反履履地摩竿、反反履履地看,幻想着他就在自己身边,期盼着他能尽早平安回来。 可如今,他回来了,也见不到了,可这一切不也是她自找的? 无穷无尽的失落和自怨,几乎将她深理起来。 于是,她病倒了,一天一夜高烧不退。 岳云霓吓坏了,生怕她病出个万一来,她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替身又没戏可唱,忙传唤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来给她把脉,开药。 但喝了药,也不见她的病情有太大的起色,她依旧病得昏昏沉沉的,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去。 坐在她的床边,岳云霓拉着她的手问:「微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张太医说你现在是脾虚肝郁,是思虑过多所致。而心结最是难解,一旦伤了肝脾,可不是几副汤药就能调理好的。」 易微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放心吧,我就是着了点凉。」 「别骗我了。你这高烧不退的症状,张太医说这是心火太旺,不是感染风寒。你这丫头,自小入宫就是个喜欢藏心事的人,我真搞不懂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她只能苦笑,然后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夜风有点凉,仿佛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撑着酸疼的身体,勉强起床。 睡在外面的小宫女听到房内有动静,急忙进来扶她,「公主,您要喝水吗!」 「有点冷。」她哆嗦了一下,用手指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 那小宫女急忙前去关上了窗户,自言自语地说着,「奇怪,原本窗户都关好了啊?」 「也许是风太大,吹开了吧。」易微尘咳嗽了几声,瞥见桌上有个东西因烛光而微微闪烁,便问:「桌子上摆的是什么?」 小宫女拿起那件东西看了一眼,「好像是个药盒子,不过这盒子好讲究……奇怪,白天太医来的时候明明收拾千净才走的啊?」 「拿过来我看。」易微尘将那个小盒子接过手,仔细瞧了瞧。 第十二章 这是个手掌般大小的小方盒,靛蓝色的盒身,镶嵌着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金银细线,她打开盒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药香,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在小盒子的上盖内侧,夹着一张纸条,她将纸条抽出,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好好活着,才有将来。 她征在那里好半夭。虽然字迹很陌生,认不出是谁写的,但是心头立刻就跳出一个名字来……会是他吗? 易微尘的病在两日后终于痊愈了,她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太医都为之称奇。 岳云霓这日和她到御花园散步,忍不住说:「微尘,若不是亲手摸到你的脸烫得像火炉一样,我还真以为你是装病呢。看你前几日病得像快要死掉,现在居然又可以活瑞乱跳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听说,下午要请太子太傅教我们施南的文字?」 「是啊,本来你一个人去学就行了,但是父皇非要我陪着你,说我多学点也没有坏处。而你一个人学也怪孤单的,所以我就陪你了。施南的文字其实和我们苎萝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在书写上以及某些用何上稍有不同。父皇特地要你学是怕你一旦用错了,会让人 笑话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都察觉有个人影闪过,便同时抬头去看,看清了又都不禁征住。 岳云霓挥着手叫唤,「楚大哥!」 那道人影正是楚润先,他笑眯眯地看向她们,走过来行礼,「给两位公主见礼了。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在宫里这样称呼微臣,让人听到了,会以为微臣没规矩。公主的哥哥是太子殿下。」 她眨眨眼睛,古怪地笑道:「好啊,不叫你楚大哥,就直接叫你的名字,这样反而显得亲切。」 岳云霓自情和楚澜光已经很熟了,所以说起话来没有任何避讳,但易微尘更清楚她心中的那些想法—不再叫他「大哥」,而喊他的名字,两人会更亲昵些。在岳云霓心中,恐怕是把他当情人,甚至是未来的夫婿看待的。 她不知道楚澜光是否明白岳云霓的心思,但是以他是那么聪明的人……不应该不明白。那他时至今日都默许公主与他的暧昧关系,到底是在心中琢磨什么呢?难道,他真准备当这个驸马吗? 还有,那天晚上的奇怪药盒,到底是不是他送的? 楚澜光和她们道别,说还有事要面圣,便要走了。 他刚走出去一段路,易微尘瞧着他的背影,突生一股勇气喊了声— 「楚大人。请稍等一下!」然后,她甩下岳云霓,几步奔到他跟前,眼睛清亮得像夜晚的明星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微笑以对,那笑容看上去是那么亲切,似乎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 「公主有事?」 她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盒,偷偷递过去,「楚大人,你掉了件东西。」 楚澜光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接过,「是我丢的,多谢公主。」 易微尘的脸上陡然明亮起来,心头如释重负。 岳云霓习呱疑的走过来问:「你刚才拿什么东西给他?」 「他掉了件东西,我只想着把东西还回去,没看清楚是什么。」她淡然笑道。 「你刚才检东西了吗?我怎么没看到?」还是很孤疑。 「公主殿下大概太专心说话了,所以没看到。」 她笑得灿烂,是为了他没有恼她,还在关心自己。 可在岳云霓的眼中看来,却以为那是种戏蟾,于是嘟着嘴说:「你这死丫头,如今当了主子,敢和我开玩笑了啊!我看,快快把你嫁到施南去吧!要不然,我可不敢再教你什么了。」 「早晚要走的,公主殿下又何必着急呢。」易微尘说出这句话的对候,心又沉了下去。 那药盒的事情他是承认了,可是他没有给她解释,什么叫一好好活着,才有将来?他认为她的将来应该是什么?是嫁到异国他乡去做王妃吗?如果是那样的将来,他应该知道她并不希罕的。 她又悄悄替了一眼楚澜光那远去的背影。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但那背影却深深印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楚澜光走进裕隆斋的时候,里面只有皇帝和太子两人。所以,他在得到无许之后,一脚迈进,却还是愣了一下,才再次举步完全进入屋内。 岳郁庭神情凝重,抬眼看到他,点点头,伸手一招,「你走近些说话。」 他又走上几步,低声道:「传旨的张公公说,陛下有要事找我商议。」 「是,就是关于这次的和亲之事。」岳郁庭指了指旁边已经拆开的一封信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和施南说得好好的,再过几天就把孝感公主送过去,但是施南突然提了新条件,说什么因为微尘是宫女出身,便指责我们缺乏诚意,要我们再以两座城池做为陪 嫁。」 楚澜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两国朕姻是为了维护两国客自的利益,而之前的战役我们并非战败者,何必这样卑躬屈膝?」 岳云飞也说:「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要真是割地出去,反而显得我们理亏了似的,还不如不朕姻。」 岳郁庭摇摇头,「朕姻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实在突然,朕拿不准对方在背后是否还会算计什么。楚将军之前和施南交过手,不知道你对施南人的印象如何?依你之见,他们若是另有图谋,有可能鸿了什么?」 他想了想,「微臣刚刚参与朝政,对政务所知不多。只能信口胡说几句,说的不对,请陛下不要降罪。陛下是否可先告诉微臣,对方素要哪两座城池吗?」 皇帝摊开一张苎萝的地图给他看,「就是新萝和筑阳两城。」 楚澜光低头看了半晌,「我知道了,这两城是苎萝和施南最重要的贸易往来之地,施南要它们,显然是另有深意。」 岳郁庭盯着他追问:「你以为是什么深意?」 他沉吟片刻,「苎萝的丝绸和施南的粮食,是两国交易的重要商品。据说,每年春秋两季,在这两地进行交易的生意人,光是一日的花用就可以过万两白银。而这两地一直实行低税政策,故而民生富庶,百姓和乐。如果这两个地方成为施南的一部分,那么一旦他们提高赋税,每年国库光是在这两地就可以多收取超过近百万两银子。」 岳云飞对此感到不解,「哪有这么简单?赋税提高,商人会走啊。」 「人总有惰性,习惯一个地方,没那么容易撤迁。而且赋税不用提高太多,只要多提一至两成就好,对于那些动辄就是拿几万两银子在做买卖的大商人来说,这点税银他们还是交得起,不至于逼走他们。再者,和其他城池相比,这两处更靠近苎萝的中心。如果归了施南,就是给了施南人一个靠近苎萝京城的机会。」 楚澜光的一番话,说得皇帝频频点头,还不忘瞪了太子一眼。 「你好歹也在朕身旁学习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不长进?竞没有人家楚将军的一半见识。」 他扮打圆场,「太子自幼受陛下调教,学识渊博,只是固为太子在陛下面前格外谨慎言语,不敢像微臣这样胡言乱语罢了。」 岳郁庭见太子满脸通红地垂手肃立,很是不自在的样子,便挥手道:「行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和楚将军说。」 楚澜光见到太子尴尬离开的样子,小声道:「陛下,太子毕竞还年轻……」 皇帝看他一眼,「你难道还要和朕讲起为父之道吗?」 「微臣不敢。」怕他动怒,急忙跪下请罪。 看着他的脸,岳郁庭出神地征仲了下,轻叹说:「在他之前,朕原本还有个儿子,可惜死得太早,未能成人。否则不知是否会比飞儿强一些。飞儿这孩子,他娘生他生得艰难,朕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过于溺爱了,恐怕不好。」 「殿下为人宽厚,他日必是明君。」楚澜光适时宽慰道。 岳郁庭苦笑地摇摇头,「这孩子说好听是宽厚,说得直接点是生性懦弱,文武皆不成材。人家施南皇帝子嗣昌盛,太子英武,二皇子也是个鬼才,都是他比不得的,哪里还敢指望他日呢?」 楚澜光的眼神一闪,提醒着,「陛下这话还好不是在施南人面前说出,否则就是长他人志气了。明日之事,自有明日的定数,谁说得准?陛下现在眼前最为忧虑的,自然还是与施南和亲的事吧?微臣倒有一个浅薄的想法。」 「说。」 「若我们直接把孝感公主送过去,对方总不能不要吧?」 他思忖着,「你是说强送过去?万一对方不接……」 「若是不接人,就是硬生生地要驳了我们的面子。对方也要考虑,是否要为这一件小事和我们撕破脸?人收下,万事还有得谈,人不收,万事就免谈了。」 岳郁庭再沉思了一会,忽然笑道:「楚将军,你这一步可是一着险棋,胆小之人可不敢这么想。你向来胆子就这么大吗?」 他嘻嘻一笑,「微臣是脸皮厚,不敢说自己胆子大。」 「好,朕会考虑你的提议。但如果真的要送人去,那负责带队的人可要更为慎选,总要心思缜密,能说善道才能把此事力妥。」 楚澜光忽然问:「陛下觉得微臣适合接这个差事吗?」 「你?」岳郁庭讶异地反问:「你有意走这一趟?可你刚和施南打了仗,那边恨你的人应该不少。」 「就是恨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我吧?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这个道理他们难道不懂吗?我知道陛下最近一直在忧心朕姻之事,而这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是不便让太多人知道的。既然陛下愿意信赖微臣来商谈此事,微臣自然愿意为陛下分忧到底。」 岳郁庭听他这一番话,不禁极为动容,感叹道:「当今苎萝朝廷上下,人人忙着推托。唯有你,还能在朕的面前说出一句‘分忧到底’,朕很欣慰。你也先回去吧,要怎样安排,朕还要好好地想一想。」 听太子太傅讲了一下午的施南语,两位公主都听得有些头大,出学堂的时候,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岳云霓咳声叹气道:「做公主真是没意思,一夭到晚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真不知道外边的姑娘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包要学这么多吗?」 「要学的东西也很多,要学针织女红,要学裁衣做饭,要学知书达礼、相夫教子……总而言之,也挺忙的。」易微尘想着儿时对自己趴在邻居家的窗口上,看着那个要出嫁的姑娘听着母亲谆谆教侮的样子。 闻言,岳云霓眼神轻飘,「听着倒比我还忙似的,可我听说,外面好玩的也有不少呢。什么秦楼楚馆,花街柳巷—」 易微尘忙打断她,「公主,那都不是好地方。」 「不是吗?花街柳巷,难道不是朴花种柳的地方吗?」她眨着一双美目,问得理直气壮。 苦笑着一再摇头,「真的不是,那里是……」她左右环顾,红着脸情声透露,「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岳云霓眼睛为之一亮,「峨,就是妓院?那里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她又不是男人,怎会知道。 「那……咱们去逛逛?」 第十三章 说着,岳云霓拉起易微尘就往皓月宫里跑,让她又惊又怕,生怕脚步太快裙摆人长,一不小心踩到就栽倒在地上。 易微尘好说歹说,都无法改变岳云霓要去逛青楼的主意。 而且到了最后,还被威胁,「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自已去了。万一出了事没人救我,你可不要后悔。」 她虽然已被封为公主,但是固为做了几年的奴婢,至今心中依然是把岳云霓贵做主子对待。 听她这样说,着实无奈,只好劝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去看一眼斡好了。可听说那里,没有银子的人是进不去的,公主有足够的银子吗?」 「银子?我有啊。」从自己首饰盒里拿出几只金镯子,「这不就是?」 「哪有随便拿着金镯子当银子花的?」真是服了这位不知世事的公主。 岳云霓不死心地眼珠子一转,「不是说,外面还有什么当铺吗?我们去把金子当了就行了。」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京城中最大的当铺,因为伙计不敢枯价,所以把后台掌柜请了出来,掌柜看了半晌,才退疑着问,「二位姑娘,这金镯子是你们的家传之物?」 岳云霓虽换了一身比较普通的衣服,却难掩贵族小姐的气势,仰着头说:「不算什么家传之物,这种东西我家还有很多。只是现在有急用,所以随便拿出一只换银子。掌柜的,你快一点,你要是换不了,我就去别家。」 「换得了、换得了,只是不知小姐您想换多少银子?」掌柜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金镯子,生怕摔着磕坏了。 她转身问;「你说,这要多少钱?」 易微尘也说不清这么贵重的金镯子该向店家要多少钱。 万一说的数少了,害公主殿下赔了钱,罪过可就大了!所以她咬着唇摇摇头。 岳云霓倒也爽快,大手一挥,「您给个几百两就得了。」 那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两个傻乎乎的大小姐,不说这金镯子上面镶嵌的客种珠宝玉石,光是看那精细的雕工、纯正的色泽,哪里只值几百两,一千两以上都有可能。 为免两人改变主意,掌柜赶紧叫来伙计,拿了七百两银禀和一百两的碎银给两人,签好了字据,又亲自把她们送出了门。 「这钱大概是要少了。」岳云霓掂量着手中的钱袋猜道,「看那掌柜的笑成郡个样子,和宫里那些在我父皇、皇兄面前馅媚的臣子是一个样,若不是有求于人,就是占了便宜,总之都是那种笑法。」 说着,她又抬头左右一看,「那现在我们可以去了吧?」 「还不行,那地方是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女人进不去。」易微尘又阻拦。 岳云霓笑说:「规矩真多,这还不容易?找个地方再换身行头就好了!」 真是没有任何人档得住这公主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她立即拉着易微尘跑到一家裁缝铺,从头到脚又换了身新衣服,连耳环也不忘摘下来收好。 一转眼,这两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就变成了俊秀的斯文公子。 岳云霓满心欢喜地到处找人打听,京中最有名的青楼在哪里?一路打听着,来到一处名叫「凤求凰」的花楼前。 守门的小伙计看到这两位眼生的「小公子」,忙笑着打招呼,「两位公子来得太早了,咱们店里最热闹的时候是晚上,现在……」 「我们喜欢清静。」岳云霓再大胆也不敢晚上来这里。 一般而言,她晚上不仅要和父皇、母后用膳,他们还可能会查问她最近的功课,而且宫里的侍卫也会比白夭多出一倍,要出宫就更难了。 此时一个大约不过三十多岁的年轻鸨儿从里面摇曳生姿地走出来,甩着手帕,嗑着瓜子问:「怎么?两位小爷要现在进来玩?可姑娘们还在午睡呢。」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两人。 她摇了摇手里的钱袋,「你还怕我们没钱吗?我们就喜欢挑没人的时候玩,人多的时候我们可不希罕来逛,人挤人烦都烦死了。」 「这个……现在确实有点为难,要不然,您到对面的秦河馆问问?我们今天要招待一位贵客……」 岳云霓自小就被人当做「贵人」,听到这鸨儿的话语中有所轻慢,气得柳眉倒竖,「怎么?我们就不是贵客了?」她把手中钱袋往鸨儿身上一丢,「我告诉你,今日你伺候好了,我另有重赏,你要是敢把我们推出门去,信不信我明日就叫人封了你的楼子?」 听这口气如此嚣张狂妄,鸨儿认真地又打量了两人一追,检起钱袋轻轻掂量了一下,颇识时务的笑说:「既然两位公子孰意要进,那好,二位请进。稍等会儿,我去叫楼子里最美的姑娘来。」 两人终于如愿进了花楼,一到里面,见大厅很是明亮,并没有浓郁的脂粉香,反而处处显得清难。 岳云霓笑道:「这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看起来倒像是个书斋似的。」 鸨儿陪笑,「我们大东家说,凤求凰要想成为这京城的第一花楼,光靠那些庸脂俗粉是没有用的,不说这前楼的布置可以比得上一般的书香世家,就是我们楼子里的姑娘,那也是个个懂得琴棋书画。不信我叫两个姑娘给你们看看?」 说着,她冲着楼上喊,「丽娘,秋雁,下来见客。」 隔了好一阵子,楼上的厢门才款款推开,两个模样颇为秀丽的女孩子侍着栏杆问:「妈妈,怎么今夭这么早就要见客?是贵客到了吗?」 「这两位就是贵客。」鸨儿笑眯眯地用手一指,「你们可要好好伺候,别怠慢了。」 那两个女子漫不经心地下了楼,一人拉了一个,准备送上楼。 易微尘吓得脸都红了,再看岳云霓,她居然泰然自若地和那青楼女子说着话,挽着手臂,很亲热的就上楼去了。 而拉着她的秋雁,掐了她的手心一把,「你怎么不走呢?」 那软绵绵的身体靠着她,让她慌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忽然,秋雁捧起她的手,低呼着,「怎么你的手长得比我的还秀气?」 易微尘心头一惊。她深知自己虽然换了衣服,但是很多东西是换不掉的,耳环摘掉了,耳洞还在,戒指摘掉了,但是指环印还在,虽然指甲没有用凤仙花染色,但这只手的骨头和皮肉,怎么看都只属于女孩子。 她根本不敢看秋雁一眼,心头狂跳,一句话都说不出。 就在这时,忽又听那鸨儿说:「楚公子,您可来了,我等您大半日了呢。」 她回头一看,只见楚澜光竞然从正门大步走入,还对那吗儿笑道:「怎么,怕我失约?仃金我可是已经付了,你怕吃亏吗?」 她惊得呆愣在那里,傻傻瞪着他,而他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随口问:「怎么还有别的客人?不是说了今夭我要……」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楚澜光原本笑眯了的眼在看清她的模样后,陡然圆睁,定定地盯着她一眨也不眨。 易微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知道自己的乔装纵使骗得了平常入一时,也绝对骗不过他的眼。抬头再去找岳云霓的身影,岂知她早已经和那个叫丽娘的姑娘关了房门,压根儿没听到楼下的动静。 楚澜光怔了一下,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哟,这不是易公子吗?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到这里来逛?」 她低下头,轻声哼道:「我是陪人来的。」 他刚才看到她的眼神往楼上飘移,稍稍想了想,便猜出八九分。 「看来是‘公子’又增加了新兴趣?」见她没有吭声,知她是默认了。楚澜光于是转头对鸨儿说:「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今日也是来赴会的,你不必叫人招呼,我招呼她就行了。」 「可是……」 鸨儿还没说完话,他就拽住易微尘的手腕,低声说:「不想倒霉就跟我走。」 不一会儿,她被他拖着进了个小房间。 楚澜光关上门就立刻问:「公主和你一起来的?」 「是。她听说这里好玩,坚持要来,我拦不住她……」她小声回琴。 在这里偶遇到他,她心中闪过的除了羞涩之外,更多的倒像是一种惊喜,仿佛两人是命中泣定要碰在一起似的,否则为什么偌大的京城、茫茫人海,她能一再地与他相逢? 但是,他又为什么会大白天来这里?也是到青楼寻欢作乐的吗?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这种人啊。 「别怪我不提醒你,这里等会儿会有大事发生,所以你最好叫上你的公主殿下赶快离开。」楚澜光的神色凝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他的凝重吓到了她,连忙答道:「那我现在就带她走。」 「不要从正门走,要走就走后门,穿过后街,那里距离京城九门提督府很近,万一遇到坏人跟踪,你们可以就近到提督府呼救。」 「有……那么可怕吗?」他说得好像马上就要发生天崩地裂的大事似的,易微尘的脸色都被他吓白了,「那你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他微微一笑,「我要留下,否则怎么救别人?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先带着公主走,别说明原因,就说宫里有人来找,你看到人影了,所以要她赶快走。」 「嗯,好。」她很乖巧地听从他的话,伸手去推房门。 楚澜光却忽然叫住抛,「尘……」 「什么?」她尚未回头,倏然被他从后面抱住。她一下子呆住了。 「一直想抱抱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他的声音暖暖的钻进她耳朵,「你是我认识过最好的一个女孩子,我不想你有事,你明白吗?」 那温柔的声音仿佛能化开世上所有的冰川,这些日子以来在她心底纠结的痛苦也因为他的拥抱和言语,暂对忘却。 「你是不是隆我不该当这个公主?」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沉默了片刻,答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虽然你没有说过……那天我对你的语气重了点,你气我吗?」 她赶快摇头,「我一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 感觉颈后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有个暖热的东西突地贴在了她的脖预上,柔软得如同花辫一样。 「微尘,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把明天想成是生命的终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直入肺腑的诺言,似是来得突兀,又似是早已等待了很久。她呆呆地站着,以为自已听到这世上最美妙的歌声。 她拉着岳云霓离开凤求凰的对候,公主还老大的不高兴,「究竞你看见谁了?就算是真的有宫里人出来找我们,也不见得就能找到青楼里来吧?」 「我也不认得那人是谁,只是在看到对方拿了张人像在问人,那人像我一眼就认出是公主了,宫里都派人来找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要不然回去晚了,让皇后娘娘担心,让陛下生气,又何必呢?」 易微尘按照楚澜光教的话编着谎言,和公主离开这条街。 后街果然挨着九门提督府,岳云霓一看就乐了,「这老贼,居然把府门设在这里,花街柳巷倒像是他家的后院,晚上随便邃达邃达就过来了。」 突然,街上一阵骚乱,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上百名人马,疾远奔弛穿街而过,把正站在路边的两人吓得拚命闪躲。 第十四章 「何人如此无礼?」岳云霓气得大声喊道,一时忘了自己乔装成普通人,还是摆出公主的架式。 那群人里头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闻书勒住了马头,低头看了她一眼,从手边拿出一卷画抽,又看了一眼岳云霓,用手一指,「就是她!」 易微尘看傻了眼,只见几名侍从模样的入一拥而上,将公主团团围住,然后将公主扯上了一匹马,不管怎么呼喊求救,都无人理睬,而这群人又像一阵旋风似的离开了。 她在路边出了好一会的神,愣愣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那剧烈的疼痛让她醒悟过来,刚才的混乱绝不是一场梦。 她转过身,急忙奔回凤求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去找楚澜光,告诉他公主出事的消息! 楚澜光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厅中央,微阅着眼,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直到鸨儿引领着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走进大厅时,他方睁开眼,在露出微笑的一瞬间,缓缓起身。 那老人一身裘袍,看起来富贵逼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威而不怒,深藏不露,看得出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但是此人看到他的一瞬间,却赫然呆住,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你……」 「好像是……死人复生?」楚澜光的笑容中有着少见的优难,「我这是第二次看到别人露出这种表情。但显然的,记得那张和我相似面孔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我真不敢相信。」老人挥挥手,鸨儿知趣地赶快离开。接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方便说话吧?」 「是。所以我为您在旁边准备了一个房间,靠近后门,如果有人来,从那里很快地就能离开。」楚澜光伸手一指,引领着那老人走向他刚才和易微尘曾经进入的房间里。 「你现在的身分,到底是什么?」老人进了房间之后没有立刻坐定,而是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楚澜光顽皮地眨眨眼,「我从战场上回来后,陛下赏了我一个‘平疆将军’的封号,这就算是我对外的身分吧。」 「平疆将军?」老人皱着眉念这几个字,「陛下没怀疑过你的真实身分?」 「他只是和您一样,看到我时愣了一下,但毕竟是那么久的事情了,而且当年和那件事有牵连的人……在陛下心中都已经死绝了,没什么可怀疑的。」 他说着那件十多年前的惨事结局,语气如此轻描淡写、漫不经心,让那老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人一低头,看到他腰上悬挂的宝剑,又一次愣住,「这剑……该不会是当年陛下用的那一把吧?」 楚澜光摘下剑,递到老人面前,「我想应该是吧?因为这剑鞘上的缺口,与我听说的故事倒是一模一样。」 老人的手指轻颤着,抚摸着剑鞘上的缺口处。在那一瞬间,楚澜光清楚看到他眼中闪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将近二十年了……」老人感叹道。 「是十八年。」他微笑着更正。「到上个月的+五,正好是十八年。」 「十八年……」老人再度抬头看着他,「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您是想问,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吧?」楚澜光的声音忽然透出一种冰凉的犀利,「就在他决定下手之前,我的扔娘奉我母亲的命令,用一个同样无辜的婴儿替代了我,将我偷运出宫,我就是这样苟全性命活下来的。然后,就是颠沛流离的逃亡,逃了七年,直到 我被人收养,才算安顿下来。」 老人原本稳健的步子在此时显得迟缓瞒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细怀地看着他的面容,接着伸出一双手臂,缓慢而颤抖地将他一下子紧紧楼抱在怀里,颤声道:「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外公」才对。」 楚澜光的身子顿对僵直,他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要因为激动而抖动,咬紧牙关说:「不,我现在还不能这样叫您。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才不会因为我在某一日可能发生的失败连累到您。」 「我既然敢来,难道还怕你连累吗?」老人勃然大怒,「我康种虽然已经老迈了,但不代表我的胆子也变小了!你今日要是不叫,我掉头就走,你以后也别指望我能帮你任何忙!」 他嘴哮一笑,应有的少年纯真笑容又浮现脸上,有些尴尬又欣喜地低声叫道:「外公。」 康种点点头,手激动得颤抖,紧握着他的手,将他拉着一起坐下。 「好吧,你刚才说,你七岁对被人收养?是被谁收养了?我日后一定要重金酬谢。」 「不必了,估计您的重金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楚澜光笑得诡异。 「哦?难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对方一定不知道你的身分吧?否则,怎么敢收留你?」 「是‘大户人家’,因为知道我的身分,所以更要收留,这也算是……有利可图吧。」 康狮听得有些物涂,「到底是什么人?」 楚澜光将桌上的一杯茶倒出来一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出两个字—施南。 「施……」他止住将要冲出口的那个名字,瞪大眼睛问:「你怎么会是被他们收养?」 「当年扔娘把我偷送出宫对,将我交给了她的儿子裘全保护,他带着我一路逃跑,为了防止被人找到,一直逃到忻州才暂对停止脚步。在析州我们冒充猎户,隐姓埋名地生活了两年,直到在山上无意中救下了正被狼群围困的施南小皇子,经他引荐,我们认识了施 南的皇帝。」 「施南皇帝十分谨慎,暗中调查了我的身分后起了疑心,又因为一位曾经出使苎萝的使臣说我长得与我娘十分相像,使他更加怀疑。当时苎萝宫中的那场‘圆月之乱’的消息虽被全面封锁,却还是有不少风雷风语传到了施南人的耳中。我不知道施南皇帝是怎么逼 问裘叔,他最终还是把我的真实身分说出来了。」 「施南人竟然没有为难你?」 「我不过是个落难的无助孤儿,要我死已无意义。施南皇帝就公开说我是他的义子,将我带到皇宫,如一般皇子般抚育成长,一晃眼就过了十一年。」 康种长呼了口气,「当年我听到消息说,你娘和你都被反贼杀害,十分孤疑,但皇宫毕竟不是我能调查的地方,岳郁庭又表现得十分衰痛,就勉强信了。直到七年前,我收到一封神秘的来信,说明了当初宫内发生之事。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几经调查,确认信中所 言无误。我真不懂,为何他为了坐稳皇位,竟然能如此泯天人性,违背人伦?连自己的结发之妻和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 说到激动之处,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 此时楚澜光霍地站起,两步奔到门口,猛地将房门一拉— 门口站着的是呆若木鸡的易微尘。 「有人偷听?」康种变了脸色,将那柄剑一下抽出,剑光霍霍,沉声道:「绝不能留下她!」说罢,剑尖已经刺向她胸口。 易微尘仍为自己无意中听到的事心惊,又被闪着冷光的剑吓得征征地完全没有反应,楚澜光如闪电般将她一把接入怀中,急喊,「这是我的人:」 康种的剑停在半空,「你的人?」他又看了眼惊魂未定的门外人,以他老辣的目光,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易权而算的女孩子。「但显然她是刚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你我所说之事关系重大,她若是靠不住……」 「她当然靠得住。」楚澜光紧紧摸住易微尘的手,将自己的胸睦迎向外会的剑尖,「今日我们所说的已经够多了,您先请回吧,我们再约定下回见面之日。」 康种将剑慢慢收回剑鞘。「好吧,你记得,有事情就到这凤求凰来找我,这里的鸨儿是我的心腹。」 他紧紧盯着易微尘,从她脸上看到的震惊和惶恐让他疑心重重。 「这女孩子真的可靠?」他颇不情愿地将剑放回桌上再次问道。「你记住我的话,成大事者绝对不能威情用事。你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爹,若是你也想成大事,就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澜光却神情庄重地回答,「但我也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娘。」他不想跟那男人一样。 康种一震,低下头疾步走了。 「吓到你了吧?」他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望着易微尘。「怎么去而复返?」 她望着他,眼神中的惊恐未退,有干言万语要问,但她的嘴唇贪张了好一阵,只说出一句,「公主被人抓走了。」 易微尘向楚澜光讲道了岳云霓被人抓走的过程,他皱着眉头听了半晌后,问:「领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长得……三十岁左右……脸方方的,看上去有点凶,有点冷摸,穿着一身黑衣服……」她努力回忆着,「他手下还有不少人,看起来都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抓人不说,竟然还拿着一幅图,看了一眼,就出手抓人。」 「抓人还有图?」楚澜光觉得事有蹊跷,想了一阵子,拉起她说:「走,先回宫去看看。」 「我不敢回去。」易微尘吓得忙摇头,「万一公主真的丢了,我怎么对皇上皇后交代?」 他安慰她,「你放心,就算公主真丢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易微尘咬着唇,「怎么可能不怪罪?我毕竟不是正牌的公主,但公主可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啊!她出了事……我是第一个逃不掉的。」 「你现在可关系着两国的外交局势,皇上既然已经把你许给了施南,你就算是一半的施南人了,不会那么容易就动你的。更何况,现在也不能确定公主是真的丢了,你不要摆出一副好像天就要塌了的样子。这样吧,我们先悄悄回去看看,如果他们真的为此要罚你……我就把你偷走,如何?」 「偷走我?」她听不懂。她又不是一件东西,怎么可能会被偷走? 「你不是不想嫁到施南去?如果公主丢了,你又怕被问罪,我就偷走你,这样反而一了百了,多好。」 楚澜光轻描淡写的口气,依旧有种天大的忧愁都能化解的信心,但易微尘这一次笑不出来。 她望着他,良久,才垂下眼,用轻如微风般的声音问:「你是要造反吗?」 他眯起眼,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下,「微尘,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吗?」 「所以,我怕你背上这个罪名。」她依旧垂着眼。 他盯了她好一阵子,问:「你刚才听到多少?」 「断断续续,其实也听不大真切……但是,我听到你们说到什么圆月之乱,说到施南,说到陛下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和貌生骨肉下毒手……」 她的嘴倏然被他捂住,只见他无声地笑了笑,「行了,你听到的已经够多了,也许我的确应该杀了你。」 易微尘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里头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衰愁,仿佛在说—「杀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别伤到自己。」 这眼神让楚澜光忧若回到小时候。 他和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裘全来到忻州的一座小山上,裘全抓到一只小鹿,要他射死。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拉开弓静,他说:「这小鹿不会伤害我,我为什么要让它死?」 裘全却说:「你永远不知道能置你于死地的是什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学会狠心,对一切的人或动物,都要下得了狠手。」 第十五章 那只瑟缩着,挣扎的小鹿,有双无辜含泪的大眼睛,就像此刻的易微尘一样。 他盖在她唇上的手,此时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她的脖颈上,那柔细的脖子,如柳枝一样不盈一握,好似只要一阵狂风就可以吹折。 楚澜光再望向她一一州地的眼神依旧清澈,全是裙赖。 她信赖他?为什么? 即使在性命交关的时刻,她仍相信他? 她知不知道此刻他若杀了她,自己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还可以保全住那天大的秘密,和其他相关者的性命。 可是……指腹下那微微跳动的脉搏,那温热的气息,岂能……岂能…… 他猛地揽住她的身子,迫使她抬头,狠狠吻她,仿佛要将她的嘴唇揉碎在自己的唇下。 「我会帮你结束这一切的,包括—我该结束的一切。」他的唇摩擦着她的唇角,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颤抖和冰凉。 「你会有危险的。」她没有用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可能她还不会怎样。因为最危险的是他,她才会加倍紧张。 「不要做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要再做了。」她的手指紧紧捏住他的臂磅,用哀求肯切的声音说道:「陛下很喜欢你、公主殿下也很喜欢你,你有很光明的前途,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拥有很多……」 楚澜光淡笑着,仿佛带了一丝轻蔑,「如果你知道我曾经拥有的其实更多,你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你真的还是个孩子……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想你知道得太多。你乖乖地做好你的孝厌公主,而我,也在陛下面前乖乖地做我的平疆将军。你看,一切都风平浪静, 现在,我们去找你的公主殿下吧。」 易微尘不能平复如狂风骤雨般的心,被楚澜光带着回到宫墙外的对候,她依然还在想,如果此时自已拉着他跑掉,他会跟她一起跑吗? 「还有,也别在公主面前表现失常,你若以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进去,谁都会因为怀疑而对你追根究底。你做得到吗?」 易微尘咬着唇,平定了一下心跳,用力点点头。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一笑,烧过宫墙的角落,走向站岗的士兵。 那兵卒自然认得他,急忙上前热情地打招呼,「楚将军,又是陛下传召吗?」 「不,是有事禀报,陛下现在忙吗?」楚澜光问道。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可听说陛下狠狠训了公主一顿,几位大人来都被档了驾,楚大人若不是陛下传召,今夭可能也不能面圣了。」 楚澜光装作不经意地再问:「陛下怎么会对公主大发脾气?」 小兵诡笑着凑近说,「公主今日贪玩溜出了宫,宫女发现后急忙禀报了皇后,皇后又去求助陛下,陛下特意派出大内密探才把公主找了回来。公主回宫时,还一脸气呼呼的呢,并且臭骂了郭捕头一顿。」 「郭捕头?」他想了想,「你是指专司内宫事务的郭尚旗?」 「对啊,可不就是他!郭捕头抓人可有绝招,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才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公主找回来了。不过看样子,他和公主的梁子是结下了。」 楚澜光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很快结束谈话,转身回到易微尘藏身的位置。 他实抚她,「行了,现在放心吧,公主已经平安回宫,下午抓她的人是大内密探总捕头。」 她长呼一口气后又摇摇头,「皇后娘娘大概要骂死我了。」 「怕了?那我送你回宫,就说你发现公主被人抓走后,急着找人帮忙,半路遇上我。」说着,他拉起她要走。 易微尘忙道:「还是我自己回去吧,多牵扯一个你,还要多费好多工夫解释,再说你站在旁边,我说话反而别扭,我可不像你那么……」 「那么什么?」 她咬咬唇,向前走了几步,又反身跑回来,紧紧抱位他,将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低声说:「答应我,你不会去做危险的事。」 他激烈的心跳透过胸睦真实地坦白在她的面前。 但他一征,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她想听的话,再抬起脸,那眸子里的情绪说不清是失望。 「我现在说的话,你要认真记住。」他忽然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如果你见到公主平安无事地出现在宫里,记住,不要对她,以及其他人,提及你今日在凤求凰的所见所闻。一个字都不要说,否则……我会人头落地。」 她打了个寒颤。他真的很厉害,知道哪儿才是她的软肋,如果他说她会人头落还是惆怅。 「我先走了。」她的手从他的身上滑落,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难。 她的背影突然让楚澜光以为,这像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说话了。 他有股冲动,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呢? 告诉她,自己不会去做危险的事? 那怎么可能?十八年了,他背负的血债、贵任,能这样轻轻一句话就都一笔勾销了吗? 他相信在这黑夜当中,一定还潜伏着许多眼睛盯着他,如欧阳哗,那是二皇子朱世弘的心腹密探,一身轻功之诡异,有「鬼影」之称。虽然名义上是朱世弘派来负责帮他传递消息的帮手,实际上却是二皇子安在他身边的耳目。 他不是个自由的人,没办法自由自在地生活,更设办法自由自在地与人相处,开口说话,吐露心声。 这么多年来,唯有在易微尘面前,他才有开怀一笑的时候。而她,会是属于他的吗?她是上天安排给他的那个人吗?他们的相识相知,会是一个错误吗? 不由自主的,他微微夔眉。 易微尘自从听到楚澜光身上的「秘密」后,就始终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但她谨记他的交代,绝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泄露出半句话来。 但即使如此,岳云霓还是看出了些蛛丝马迹,「那天我被那个郭疯子抓走对,你去找楚大哥了?」 「嗯,是他送我回来的。」 「那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我丢找他对,他不在府中,于是又等了好一阵。」 岳云霓习瓜疑地问:「那你最近怎么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那夭的事情,害你挨我父皇、母后骂了?」 「没有,皇上、皇后只是嘱咐我以后一定要劝住你,不要再让你乱跑了。外面很乱,万一遇到坏人,你是金枝玉叶……」 她摆着手,「得了,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你就别再重复了。不过那凤求凰还真有点意思,只是听说要到晚上才热闹呢。但看情势,我是暂时出不了门了,也许将来嫁了人,父皇、母后不会管我,我才可以真正出去玩玩。」 易微尘勉强笑道:「公主殿下急着嫁人了?嫁人,不是也要听夫婿的吗?」 「傻丫头,我是公主,就算嫁了人,有谁敢管我。」说着,她撇撇嘴,脸上却有一丝红晕,「除非我肯让他管。」 之后,易微尘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很少见到楚澜光,但每次见到他对,心里都更加纠结。想看他,又怕自己在看到他对,露出不该有的神情而牵累了他。 这天是丽妃的寿诞,除了皇后,后宫中的人都齐聚为她祝寿。 易微尘也被岳云霓拉去了。可因为觉得自己穿的衣服太过艳丽,怕爱找麻烦的丽妃不高兴,所以她特意半路返回换了一件素净的浅篮色长裙。 再去丽妃寝宫时,经过御花园门口,她又遇到了楚澜光。 她的身边有其他宫女相随,他的身边也有人。 她没敢和他说话,只是电光石火般与他四目相接了一下,他眼中淡淡的笑意和浓浓的关切,让她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口气。 「公主也是要去为丽妃娘娘祝寿吗?」还是他先开了口。 「是。」她把握机会和他说话。 「那不知公主可否帮微臣带一份寿礼过去?」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交到她手上,「本来微臣要亲自过去祝寿的,但因为今天公事繁忙,只能烦劳公主帮微臣转交了。」 她感觉到手心里不雀有一份寿礼,仿佛还有一张纸条,急忙握紧塞进自已宽大的袖子中,客客气气地和他道别,然后快速离开。 将那份寿礼转交给丽妃之后,她立刻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打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下月初五,远行施南,勿虑。 这字条让她反履琢磨了好久,因为他写得很含糊。是谁要远行施南?是她的远嫁将成定局,还是他有公事要去施南?抑或是……为了牵扯着他的那个大秘密吗?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这张字条背后的意思。 当晚,皇帝找她单独谈话,告诉她— 「微尘,施南那边已经点头了,下个月初五,就是你远嫁的日子,你准备好了吗?! 她的心一紧,无声地点点头。 「好,那就回去收拾一下吧。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或者要带走的?」 「没有了。」 她淡淡一笑,那笑容的恬淡从容,甚至让岳郁庭心中都有所震动迷惑。 这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却有很多做法是就连他这个自认老谋深算的人都有些看不透。 她真是为了荣华富贵而甘心当公主,自愿远嫁?还是另有所图呢? 终于要走了。 易微尘望着地上那硕大的空箱子,禁不住想笑。 那夭陛下问她,还有什么要带走,或是放不下的对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孑然一身地来到这宫廷之中,也曾想自已会孑然一身地离开,除了一些回忆,她没想带走什么。 但现在,她连回忆也不想带走了。 若是跳进这空箱子,就可以抵达另一个世界该多好?可以把自己的一切掩埋起来,或是失去了记忆,忘掉这些年认识的人和事。 忘掉那不甘被摆布而跳井自杀的絮莹,忘掉总是很玻尹富,却也对自己体贴有加的公主岳云霓。最重要的是,忘掉那个叫楚澜光的人,那个让她动了心,却不可能和她有未来的人。 明天就要出发了。 这些夭她再也没有见到他,他最后一衣塞给她的那张纸条还贴在她的胸口,妥帖地收藏着,上面那两个清晰的「勿虑」,他没有向她解释过,她也不曾想过是什么意思。 臣子岂能和圣意相抗?他知道她是两国和平的祭品,早已公告于两国,当然不可能推翻这个决定。 而她也已做好为国家献身的准备,她选了这条路,背了这贵任,便不曾想过如何回头。 他其实是让她不要怕吧?只是错写成了勿虑而已。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临走之前,起码她知道,他的心中有她,哪怕他日后姿了公主,她客死他乡,可想到曾经有个人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她、如微尘一样微小的她,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望着那个空箱子,她缓缓取下他送她的耳环,那配戴了数月的耳环,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的中央。 这不是要带走的箱子,这是要留下的。 能带走的,她会带走的,带不走的,就永远地留下吧。 楚澜光疾步走进太自居,看到坐在角落里正在喝酒的欧阳哗,神情一凛,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大大方方地坐在这里?二皇子又来了?」 第十六章 「二殿下已经回施南了,现在要忙于这桩亲事,不可能再行动自如。但是有个重要的消息,殿下让我带给你。」欧阳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在桌上推过去给他。 他抖眼看了一下,英眉立刻夔起,「消息确实吗?」 「确实。太子和二殿下的关系您是知道的。最近因为太子力砸了几件事,引得陛下震怒,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太子那一禀人很担心这次朕姻会对太子的地位造成影响,所以……」 楚澜光哼了一声,「笨了这么久,终于聪明一回?当初选他继承皇位,还真是找对了人,要坐这个位置,不心狠手辣是不行的。那这件事二皇子怎么说?」 「二殿下说,这件事虽然在名义上和他有关,但实际上由您做主,他只静观其变。」 他咬牙切击地连声骂道:「狡猾透顶!说好了要朕手,现在倒要坐山观虎斗,他以为他能独善其身?哼,我偏不让他如愿!」他瞧了眼欧阳哗,「说吧,二皇子还吩咐你什么了?」 「二殿下说,要我暂对听命于您,无论您的任何要求,我都必须照办,不得有半分急慢。」 楚澜光展颜笑了,「这还差不多。我就说嘛,二皇子怎么会拆我的台?」 他的脸,说变就变,倒比那春天的天气变得还快。 欧阳哗像是早就熟知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只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瞧着他。 楚澜光又想了想,「明日我要出京,而这件事正好拿来当个理由,你就跟着我吧。旁人问你什么你都不必回答,然后,再给二皇子带句话回去,就说……让他准备好,我这里已万事具备。」 「是。」欧阳哗语气毫无起伙地回琴完,又说,「对了,我昨晚入宫时,听见岳云霓说要约岳云飞一起去送易微尘。」 他讶异地问:「这件事我怎没听苎萝皇帝提起过?」 「她说,是因为苎萝皇帝没有允许,所以准备偷偷去。」 仰着头又想了半晌,他笑道:「这位公主总是满脑子怪主意,真不知日后哪个男人敢娶她。也好啊,要去便一起去。太子、公主、再加上一个孝威公主,这可真是热闹到家了。」 易微尘远行这天先向皇帝及皇后辞行,再接受后宫众人的道别及百官的祝贺,从天刚亮一直折腾到了将近午时才得以出宫。 在人群之中,她没有看到楚澜光的身影,这让她倍感失望。明明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为什么他设有来? 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皇宫出发,活着苎萝京城中最宽阔的一条大街向城外缓慢行进,道路两旁站满用羡慕眼神看她的百姓。 「看啊,是孝感公主要远嫁了。」 「好长的队伍,这一趟光是嫁妆就带了不少吧?」 「听说,孝感公主原本足个宫女,因为在宫廷服侍公主尽心尽力,又对家乡母亲至情至孝,所以才会被皇帝加封为公主的,真是无比殊荣啊。」 「什么啊,你们真以为当这个公主好吗?跟你们说吧,其实是皇上想和施南朕姻,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才选了一个宫女当公主,然后外嫁朕姻。」 「可是嫁过去,好歹是嫁给对方的皇子,就算日后当不了皇后,总也能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也没什么不好……」 「但终归是要远离家乡的啊,以后可能见不到亲人了,谁知道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 易微尘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马车中,听不到那些议论之声,她的大脑里此时此刻是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的将一块手帕在自己手指上缠烧再缠烧,绕得紧紧的,此刻就像是有一条命运之线狠狠地绑在她颈子上似的,令她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车队走了多久,周围喧闹的人声渐渐地低沉下去,除了始终伴随耳际的车轮转动的声音和随行步兵踩踏地面的声音,剩下的,只有安静。 安静,好安静,安静得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 「公主,送客亭到了。」 不知道是谁在车厢外说了句话,车队就停了下来。 送客奈?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在这里停下来? 她掀开车市的一角,看到不远处的那座小亭子中,好像有人影闪动。 「这里还有仪式吗?」她不解地问。皇帝、皇后都已拜别过了,朝中百宫也已经见过了,未曾听说还有什么仪式需要她做的啊。 一名侍卫匆匆走过来,躬身行礼道:「孝威公主,太子和公主两位殿下在奈中等候。」 易微尘一惊,这才想起今日所见到的人中,的确没有太子和公主的身影。这两人竟是要单独给她送行吗? 她急忙下了马车,赶到亭子前,刚要行礼,岳云霓一把将她拉进了亭子里。 「微尘,今天没看到我们,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其实除了楚澜光,她也没留意到还有谁设来送行? 「我和皇兄说了,你是跟着我许多年的人,如今又有姊妹之名,情分不同于旁人,我一定要单独来送你。皇兄也说,不喜欢和宫里一堆人乱七八糟、吵吵闹闹地送行,他们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的,所以也陪我一起来送你。」 岳云飞走上前一步,手中举着一个酒杯,低声说:「微尘,谢谢你替云霓远嫁,你的这份情意,我会记住的。」 易微尘心头一暖。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对岳云飞的为人品性也算是知之甚详。他虽贵为太子,却甚少有一般贵族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傲性,对待下人始终宽和敦厚,至少日后会是个仁德之君。 如今人家当面致谢,她急忙也从石桌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酒杯,举起道:「殿下言重了,微尘既然是苎萝人,就自当为苎萝献出一切。我只愿太子和公主在苎萝可以平安幸福,愿我苎萝和施南不再有任何的战火千戈。」 她将酒杯举到唇边,正欲一饮而尽,突然啪的一声,那杯子竞然被什么东西击了个粉碎,杯中的酒液洒了一身一地。 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听到亭外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快保护太子和两位公主!」 这句话听来何其耳熟?可是上一次是有老虎,这一次……怎么奋有刺客? 她本能地要档到岳云霓的身前,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公主的安危。 但这一次,却是岳云霓紧紧拉住她,将她推到马车前,对她说:「你先上车去。对方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车里安全些!」 易微尘本来想把她一起拉上马车,可是听到她的话之后,立刻意识到如果把她也拉上来,将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危险。 车厢门被岳云霓重重地关上,周围似乎有很多士兵涌了过来,但同对她也听到了惨叫的声音,这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却仿佛只在耳边。 她被吓位了。如果说,之前遭遇老虎是第一次让地感觉到了恐惧,那这一次她更加真切地意识到死亡是如此简单和可怕。 她甚至看到血花飞诫到她的车厢窗市上,让她再也按捺不住地惊叫出来。 会是什么人要对远嫁的她痛下杀手?对方的目标真的是她?那岳云飞和岳云霓会不会也有危险? 她很想奋不顾身地冲出去,又怕自已的莽撞会害得更多无辜的人因此而送命,外面的形势太乱了,乱得她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听到打斗和呼喊的声音,这些声音里好像夫杂着岳云霓的尖叫和岳云飞的喊声,再然后,她的马车忽然动了— 马儿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似的,她只觉得车身一晃,没有坐稳一下子摔倒,然后马车逃速地向前狂奔。她不知道外头是不是有车夫驾驶,只能因马车的摇晃和速度在车厢里滚来滚去,连扶着车壁坐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好几次,头还重重地磕到了窗权上,撞得生疼。 马车跑得很快,她听到有人在喊着,「拉住马。把马拉住。砍断马腿!」 她不知道喊这些话的人是谁,是要救她的,还是要杀她的?但是马车的速度一直没有停止或缓慢下来,她只是无助地继续在马车里颠簸着翻滚。 又过了很久,周围的呼喊声全都没有了,只剩下马车狂奔的声音。设有人追过来吗?不管是要追杀她的,还是保护她的,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吗? 她闭上眼:心中想着,要不然,就让马儿带着她一直跑下去吧,跑到一座山的顶峰,然后坠落下去。让一切都结束掉,就什么烦恼都设有了。 仿佛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她听到一声清吻在马车前方响起,紧接着马车戛然停住。她终于抓住了车门上的铁环,坐起身来。 刚才的清啸声开放了易微尘记忆深处的一道门。 这声音,依稀……在哪里曾经听过? 就在她思绪陷入迷乱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地不知道自己将迎来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惊叫着要求保护,还是求饶,就觉得一个黑影盖住了外面的阳光,却有一道比阳光还温暖的声音忽然穿进她的胸膛一一 「尘,别怕,我在这里。」 她的眼服倏然发红,视线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接着就栽倒在车门口那双温缓的手臂上…… 真的就像是梦一场— 易微尘惊魂未定地抱紧双臂,蜷缩在一间小屋中。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不想两国朕姻,伺机要刺杀你,再嫁祸他人。陛下已有所风闻,所以派我暗中保护你。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对方抢先动了手。」楚澜光耐心给她解释。 「所以,之前你一直没有现身,是为了暗中保护我?」她这时候才忧然大悟。 而他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今天你一直在等我吗?」 她苍白的脸颊显得有些紧绷,「我……我以为我们今天是最后一面……」 「如果是指你以公主的身分和我见面,那今天的确是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她不解。 楚澜光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你是想嫁到施南去,还是跟我在一起?」 她的心头似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差点就冲口说出「和你在一起」,但她并非不识大体的人,所以犹豫了片刻,道:「你是想让我跟你私奔吗?那施南和苎萝的这桩婚事怎么办?」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你愿意,我会安排一下,让大家都以为你已被刺客杀了,如此一来,施南和苎萝的婚事自然也就算了。」 「万一,他们另外找个人出嫁,那我岂不是又害了一个女孩?」 她的无私善良令楚澜光笑着摇摇头,「你不用担心,出了公主被刺杀这么大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朕姻之事了。」 易微尘征征地想了好一阵,「真的这么简单吗?」 「就是这么简单。但是,你现在要好好地藏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吗?」他柔声安抚她,然后起身要走,但她急忙将他抓住。 「你要去哪儿?」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而且我也要回皇宫向陛下履命,为今日之事善后。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的。」他向外喊了一声,「欧阳哗!」 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走进一个男子,精瘦的身材,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增添了丝凶狠,看得易微尘瑟缩了一下。 「这是欧阳哗,是我的朋发,他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明天一旱,我就会回来看你。」 第十七章 易微尘留不住楚澜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顿时,这简陋的小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欧阳哗两个人。 她快快地说了句,「欧阳大哥,麻烦您了。」 欧阳哗自始至终似乎眼神都没有留在她身上,只是背转身,将剑抱在怀中,面对门板坐了下来,然后就一动不动的,像座石雕一样。 易微尘呆呆地看着这人的背影,刚才的一切却从模糊又逐渐清晰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冒出刺客要杀她……然后马车狂奔……然后楚澜光及时出现……然后她被带到这里,说是可以诈死逃婚……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吗? 她悄悄用指甲狠狠地握了自己的掌心,那推心的疼痛差点让她叫出来,掌心处被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她的心更慌了,不仅因为疼,还因为她内心的恐惧不减反增。 能就此和楚澜光双宿双飞当然好,但她深知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先不说她诈死能否成功,这胃着杀头之险的计策本就令人心惊胆战,更何况她一人之死还牵扭两国局势。 是谁要杀她?是施南的人,还是苎萝的人?会不会无形之中又给刚刚平息的两国战事制造了一个新的开战藉口? 想到这里,易微尘已不寒而果,急急地对欧阳哗说:「欧阳大哥,我们在这里不行,陛下若是派人。找来,会给楚大人添麻烦的。我还是回宫去吧,这样在陛下面前,楚大人也不至于……」 她惶恐得喋喋不休地说着,欧阳哗却身子未动,没半点反应。但她刚走到欧阳哗身边,他竞忽然反手一指,戳在她身上。她还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点中了哪里,只觉气血凝滞天旋地转,蓦然昏倒过去— 楚澜光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屋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听到易微尘急躁地说话、听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能猜到欧阳哗对她动了什么手脚,但这行动是在他允许的范围内的,对于这个在一天之中绝望过,又受了惊的可怜女孩来说,好好地睡一觉,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她的放松方法。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天边一片残阳如血,他望着那血红的颜色,脑中闪现过刚才那惨烈的杀戮场景。 人的生存方式永远都只能是这样吗?靠杀戮来实现自己的心愿,靠互相残杀来达成最终的目标?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到从天边疾弛而来的马匹,振作精神,迎了上去。 那是康种,他的外公。 「太子和公主都已经关押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皇帝的侍卫一时半刻还找不到那里。」康种还未下马就先开了口,看着他的神情极为激动雀跃。 「没想到事情可以进行得这么顺利。」 楚澜光却没有露出多少欣喜之色,「郭尚旗是个厉害角色,外公不要低估了那个人。上一次皇帝命他去找公主,他居然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公主抓回宫了。」 「我当然有所防范,已经叫人盯住郭尚旗了。那家伙现在被我们的情报千扰住,已经越找越远,暂时找不到那里。」康种望着他,「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听说那个要出嫁的公主也在你的手上?你准备怎么利用这颗棋子?」 他微垂下头,「不,天下人都可以为我所用,但是她不行。」 「为何她不行?」康种没听明白,「难道那丫头没有利用价值?也对,太子和公主比她更有价值,她到底只是个冒牌的公主,皇帝不会为她多付一两银子。」 楚澜光任他自说自话地猜测,并未多做解释。「一会儿我要回宫去,皇帝必然已经焦急万分,派出人马四处寻找太子他们的踪迹了。」 「我这边还可以为你拖延几日,留给岳郁庭的线素都是指向施南的,他应该会向施南要人。」 「未必,这里毕竟还是苎萝的地盘,即使施南有嫌疑,他也不会立刻怀疑,毕竞我们这回动作太大,疑点太多。」楚澜光回头看了眼小屋,「外公,帮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尽全力守住这个屋子,不要让屋子里的人受到半点伤害。」 他认真的表情让康种顿时明白过来。 「那丫头……难道是你的心上人?」 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问:「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她值得你这样厚爱她吗?」康种皱起了眉头,「她现在身分特殊,怎么说也是皇帝那边的人。你不耍太盲目,犯了和你娘当年一样的错。当初我劝她不要嫁给岳郁庭,可她坚持他是真心喜欢她的,结果……」 「外公若是不肯就算了,」他眉心一蹙,转身要走,「就当我没说过。」 「你等等!」康种见他似是生气了,忙叫住他,叹口气道:「我在这世上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还不能说你几句?罢了罢了,我给你个承诺,就算我这把老骨头理在这里了,那丫头也不会有事,行不行?」 楚澜光回身展颇一笑,用才抱了一下他,「外公,您还年轻,怎么能说自己是老骨头?她不会有事,您更不会有事,您总要好好地看着曾外孙出世吧?」 瞪他一眼,「等你保住这条小命,给我乖乖地把大事千完再说吧。」 「大事……可能现在时机未到。」他幽幽地说。 康种一惊,「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抓位岳云飞做要胁来和岳郁庭谈刘吗?」 「他当初连妻子、孩子都可以舍得,现在再丢掉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沉思道:「我其实是想试一试,这一件事如果做成,会对岳郁庭造成的打击有多大。他在位十八年,要想撼动并非易事,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康种倒是认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当年二皇子和先帝离奇去世,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但岳郁庭封锁一切消息,又率领禁军把守皇城,削除异己。虽然当时让他顺利即位,可这些年朝中上下心怀不满之人依旧不少。我已朕系了当年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旧部,大家都 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外公,您要小心。」楚澜光沉声提醒,「人心易变,即使当年他们是二皇子的忠诚部属,也不代表他们现在依然可以为您卖命。要颠履岳郁庭的江山,绝非一朝一夕。 「说实话,我此次从施南来,无论是施南皇帝还是我自己,原本只打算要与他速战速决。但是现在我的心意变了,如果只是简单的报仇,我轻轻一挥剑释就能做到。但我不要这么简单地报仇,我要他一点点失去,失去亲人、失去民心、失去追随的臣子,最终失去 江山!」 易微尘迷迷糊糊地醒来对,眼前有一点红光晃来晃去,那是蜡烛的光,她勉强自己起来,想去抓住那簇c!唆的红光时,光亮突然消失了。 「醒了?」楚澜光低柔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不知几时他已站到她面前。 「你还没走?」她记得他说要回宫面圣的。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他笑着娜榆她,「没想到你这么能睡。我都已经回来,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多时辰,看你睡得香,就设有打扰你。」 「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她一惊,这才清醒过来,赶快坐起,「怎么不掌灯?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掌灯会被人注意到,现在官兵正挨家挨户地搜查你的踪迹,我不能露出破绽来。」 他的话,让她本已暂时模糊的记忆,陡然像是破水而出般清晰可见。 情不自禁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道:「陛下怀疑你了吗?他真的相信我死了吗?」 「陛下当然还在派人寻找,不过我会有办法帮你逃过这劫的。看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他微笑着,伸臂将她揽在怀中。 易微尘惶恐地紧紧咬着自己的食指,强烈的不安像是一只妖魔的手在撕扯着她的心。 「……到底是谁要杀我?太子和公主都脱险了吗?」 「要害你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但是没有证据之前我不能乱说。公主和太子都有侍卫保护,早就脱险了,你就不必为他们操心了。」他的唇轻轻碰触她的额角,「微尘,想不想做我的人?」 她呼吸着他的气息,默然片刻后,轻轻的思了一声,又道:「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 在他面前,她一直像一粗沙尘般渺小,即使爱慕他,也不敢有真正的奢望。 如今他开口要她做他的人……哪怕是做他的奴婢,她也不会拒绝。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一切的背后蕴含着极大的危险漩涡,一个可以将许多人都吞没的漩涡。 「如果心中有我,就不该把这件东西丢在皇宫里。」 他的手指忽然碰到她的耳垂上,她全身僵住,「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一举一动我当然会关注留意,我就猜到你这个傻丫头一定会在宫里给我留言,但是没想到你却留下了这对耳环,如果让别人检到了,岂不是辜负了我的心?」他的手指一直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揉搓,揉得那里都热烫得发痒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别揉了,再揉下去,以后真的不能戴耳环了。」 他笑笑,忽然将她揉进怀里,柔软的唇吻下去,找到她的,然后一起吞没。 第二次被他亲吻,她的意识依旧模糊,只知自己爱他的人、爱他的吻、爱这种充满恐惧和担忧中难得的一丝甜蜜。 这一刻,她相信自己被他保护着,就算是夭塌下来也无所畏惧。 窗权却忽然好像被人敲了几下。 他的身子挺直,低声问:「欧阳哗?」 外面的人又敲了两下,算是回应。 「我出去看看。」他松开手。 易微尘忍不住又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问:「不会有事吧?」 楚澜光语气云淡风轻地道:「不会有事的,若有事,欧阳哗就不是用这种敲法了。」 他起身拉开门,欧阳哗低声说:「郭尚旗已经发现了公主踪迹,可能很快就能找到了。」 「那个郭捕头,还真是个高手,好吧,就任他把人救走,只要太子被我们籍制在手里,公主若回宫,其实更有利于谣言的散播,留在公主身上的线索足够把一切指向施南吗?」 「是的。」 「那就行了。」他想了一下,又问:「施南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殿下即将得手,太子的谋反罪证现在逐步汇聚到陛下那里,只差最后一击了。」 「那我正好助他一臂之才,他这人情是欠定我了。」楚澜光得意地笑着,「你去帮我盯着郭尚旗的动静,只要别让他发现你就好。明日一早我会入宫,你在宫外等我即可。」 「是。」 黑夜中看不到任何的人影,只依稀有一丝微风吹过。 楚澜光退回房内,朗声问道;「微尘,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是有点饿了。」 她的声音很微小,从他的旁边飘来。 易微尘起了个话题,「楚大人,你想过世上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他循声找到她,握住她的手腕,「小时候,我希望能住在不漏雨的房子里,可以每夭有一餐热饭裹腹。大一些时,我希望自己不要再一天到晚东躲西藏,可以安定地住在一个地方,不必害怕被任何人追捕。再大一些,我希望自己可以和所有人一样,都能做我自己,不用再虚伪做作地对着不喜欢的人微笑。」 第十八章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只想在这个屋子里,和你一起喝一碗热粥,这就是我此时此刻所能体会到的最美好的事清了。」 「你想要的,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她的声音中有着怀疑。过了片刻,她轻声问道:「楚大人,我是不是你的一枚棋子?」 他的手瞬间变得冰凉,又将她的手腕捏得生疼一一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我如果说不是,你信吗?」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信……」她抱住他的腰,「记得吗?我说你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我不希望看着你一步步走进危险之中。你明知道那会是多危险的一条路,有生命危险的,不仅是你,还有你的亲人一」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他有点粗鲁地打断她的话。 她一愣。认识他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无礼。 「我在出生之后就没有了母亲,在母亲死去的时候,父亲也没有了。唯一照顾我的叔叔,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了。所以我没有亲人,不仅没有……我还是个克星,凡是和我接近的人都有可能会死。怎么样?我这样说,让你恐惧了吧?」 他恶狠狠的模样吓住了她,不是因为他的死亡威胁,而是她现在才知道他是一个这样孤独可怜的人。 「你不是没有亲人了,你还有我,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亲人。如果,你不觉得这很冒昧的话。」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我想你的那些亲人如果在世的话,也不希望看你去做这些冒险的事情,他们……」 「你不是他们,所以无权代替他们去做什么猜侧。」楚澜光冷冷地说:「要做我的亲人,第一准则就是支持我的决定!微尘,你太年轻、太单纯,把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得太善良美好,所以你就会吃亏。」 若不是在黑暗之中,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那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让她坚信身边的人是他,否则,她几乎以为现在和自已对话的是个陌生人。 现在说话的人怎么会是楚澜光?怎么会是那个对功名非常淡摸,对一切事物都懒懒散散面对却又能处理极好,还能用细腻的语言和体贴的行动,让她感动莫名的人。 他才多大的年纪?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像是饱经沧桑的耄耋老人? 默默地,她把手松开了,退后几步,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自已说重了,但是他那么说其实有点故意,因为他不想让一时的心软安抚,到最后变成了恶意欺骗,更何况,这其中的曲折之复杂,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楚澜光沉默片刻,随后语调一缓,「微尘,你要相信我现在做的事情并不会祸国殃民,我只是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而已。」 易微尘低低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一点吸泣的抽噎,「我并不是那种忧国忧民的大丈夫,我只是个心胸狭窄的小女子。我难道会怕你牵连我吗?不,我怕的是你会死。」 他的心仿佛因她的哭声揪疼了起来,他禁不住又把手伸过去想抱住她,却被她重重地一把推开。 岳云霓在被郭尚旗救回宫的路上一直惊魂未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皇后心急如焚地冲过来,百感交集之下,她抱住母后就痛哭起来。 皇帝也已站在宫门口,这累积了一日多的震怒,在此时依旧持续累积,只是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他先问郭尚旗,「在哪里找到云霓的?」 「在距离城西门三十里外的李家村。」 「西门?云霓和云飞是在东门外的送客亭遇劫啊。」 「是,对方非常狡猾,一直在故布疑阵,若是微臣晚两个对辰,公主很有可能就被转移走了。」 「太子呢?」 「尚无下落——」 岳郁庭咬牙切击地问:「查出到底是谁挟持了公主和太子吗?」 郭尚旗看了看四周,沉声道:「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言。」 他神情凝重,「那就到宫里来说。」 此时楚澜光正巧飞骑赶到,刚刚下马行礼,岳云霓就哭着拉住他,连叫了几声「楚大哥」之后,便便咽得说不出话来。 岳郁庭一见此情更加不悦,冷冷喝令,「皇后,把公主带回宫去,看她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别再做出丢人的事来。」 楚澜光故意问郭尚旗,「公主救回来了,太子可有消息?」 他紧闭嘴巴,并未回答。 岳郁庭的脚刚迈近寝宫内室就一掌拍在大门上,「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京城当众掳走皇室子孙?」 「陛下,对方虽然狡猾,却也留下了一些线索。」郭尚旗从怀中构出一件东西摆在了桌案上。 他拿起来夔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绑在刺客刀柄上的白布。」 「这东西有何用?」 「这本是为了进免手出汗之后刀子脱手而做的防护,并无特别之处,但奇就奇在所有从刺客手上拿到的刀子,我们发现在这白布之下的刀柄上,都被磨出了一块痕迹。」 「嗯?什么意思?」 「就是说,刀柄上原来可能另有标记,但是为了不暴露身分,刺客们就把标记除去,再用白布裹上,以掩人耳目。」 岳郁庭看了那刀柄半天,「那这上面原来会是什么标记?」 「这个……微臣还在调香之中。」 他看向始终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楚澜光。 「你有什么高见?」 「这刀柄……微臣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握着刀柄看了半晌,「但标记既然已经被除掉,微臣也不好妄言推侧。」 「说!现在已经是性命彼关之对,你们一个个再吞吞吐吐地推楼下去,太子的性命都难保了!」岳郁庭火冒三丈。 楚澜光只好躬身回答,「陛下,微臣儿对生活在忻州,那里与施南比邻,常见两国人民往来。微臣似乎曾经见过施南的刀客佩带这种在刀柄上刻着名字的刀。据说是刀客们怕自己有朝一日惨遭横祸,掩埋尸首的人不知他们的身分姓名,无碑可立,所以才有了这个惯 倒。」 「施南?」他惊诧不已,「不会吧,微尘就是要嫁到施南去,他们为什么要在这对动手?夏何况,是在我们苎萝的土地上?」 「所以,微臣说这是妄言……」 「的确是妄言。」郭尚旗突然开口道:「微臣觉得这不可能。楚大人只是一时臆侧,陛下不必当真。刺客行动极为诡秘退速,对地形了若指掌,微臣猜侧这群人很有可能是苎萝人,已在全力搜捕了。」 楚澜光心中一惊。按照岳郁庭平时的思路,此时肯定就会勃然大怒,顺着他的说词去追查施南的线索了,但是如今郭尚旗句句在理,竞然把刺客的寻找方向拉回了苎萝。 这个郭尚旗,还真是不可小的厉害人物! 出宫时,楚澜光和郭尚旗一前一后地上马,他先笑着打招呼道:「听说郭捕头是苎萝第一种捕,此次成功救出公主殿下,圣春更隆,在下要先祝贺您了。」 郭尚旗淡淡地说:「等我揪出那个幕后黑手,楚大人再向我祝贺也不退。只是不知到了那时,某些人是否还笑得出来。」 一语言毕,那黑幽幽的畔子似有意无意地盯了他一眼,使他忽觉从背眷往上冒出一股凉气。 匆匆道别后,他便往凤求凰赶去,要康种更加谨慎,提防郭尚旗。 楚澜光快步走进凤求凰时,突然发现这里变得和以往不大一样。 现在已经是夜幕低垂之时,往常顾客盈门的店门口,今日显得格外冷清。鸨儿过了好一阵子才跑来招呼他,却也显得笑容勉强。 他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郭捕头昨天突然带人在这里搜查了一遍,也不说要查什么,就把客人都轰走了。虽然只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之后就撤了,但客人们被搞得人心惶惶,今天谁也不敢来了。」 鸨儿的一番话听得楚澜光更加心惊,不禁暗自咬牙;郭尚旗,我原先是真的太低估你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告诉康大人,要他带着他的人尽快远离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楚澜光急匆匆赶回安置易微尘的小南村时,这小小的村落还一如既往的宁静,偶尔有鸡吗狗吠声响起,却让他心安了许多。因为,这代表一切正常。 欧阳哗抱着剑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在院中追着母鸡跑来跑去的易微尘,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满心的焦虑紧张,在看到这幅画面时很快消退,楚澜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你们这唱的是哪出戏?」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的一个石墩上,用手时顶了一下欧阳哗。 他板着一张脸勉强开腔,「她说你想喝粥。」 「喝粥和这只母鸡有什么关系?」 「她说粥里如果放个鸡蛋味道会更好,但那只母鸡不肯把蛋给她。」 楚澜光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胯,「欧阳哗,你说笑话的本事其实很高明嘛,只是你平对太少笑了。」 「总是笑会让我降低警觉性。」他不耐烦地誉了他一眼,「岳云霓被救走后,事情好像出了些念子。」 「我知道,郭尚旗是个狠角色,他似乎在怀疑我,而且已查到凤求凰去了。」 「有没有想过,您在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但我也是最近才认识郭尚旗的,他之前不应该会特别留意我,除非,是皇上让他查我的底细……」楚澜光深蹙双眉,细细回忆着皇帝在自己面前的种种表现,「但岳郁庭对我一直很信任,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二殿下说,一切都太过正常就是反常。」他站起身,「我去巡视一下。」 他知道欧阳哗是想给自己和易微尘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依旧坐在那里,看着她用尽全力地追着母鸡,直到她追得垂头丧气地再也不想多走一步,竞蹲在地上开始大哭。 楚澜光急忙走过去,笑着抱住她,「抓不到一只母鸡就把你气戍这样?这有什么值得哭的?它又不是立刻就要下蛋。等它下蛋之后,你再把蛋拿走不就行了?」 她哭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细碎的吸泣在他的胸前断断续续地逸出。 「我只是哭自己很没用。我阻止不了际,也阻止不了一只母鸡逃走。我真的没用到了极点。在宫里的这些年,我只学会了如何伺候别人、如何卑躬屈膝、如何摸视生死、如何努才地活着,除此之外,我一无是处。」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学会如何活着可是一门大学问,我学了十几年都没有学会。以后多了一个知道怎么做的前辈,我应该感到高兴。」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说笑。」易微尘用手背擦了一下满是泪痕的脸颇。「算了,我其实也想通了,你既然不想活,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大不了和你一起死就是了。人生百年,总会有死的时候,既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她的声音轻柔,但是语气却异常坚定。 楚澜光讶异地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思。」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他接着她慢声问:「到底是什么促使你下定决定顶替公主远嫁。?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吧?」 第十九章 她轻叹道:「我娘病了。」 「然后呢?」 「信到得太晚了,我就算是请假出宫返乡,她也不在了。」 「就因为如此?」 「还因为……你。」 「我?」 易微尘怯怯地偷替他一眼,「公主殿下很喜欢你。」 「那又如何呢?」 她深吸一口气,「你总有一天是要做马甘马的。」 楚澜光诡异地笑笑,「那倒不一定。」 她抿了抿哭得乾千的嘴唇,「也许你自己并不在手这回事,但是我知道它对公主来说有多重要。」他又怎能违抗皇命? 「所以,你就一厢侍愿地,为我安排了此后几十年的显赫官途,以及幸福人生了?」他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你以为远离这里,就是不让自己伤心的唯一办法?于是你宁可抛家弃国,远嫁到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异乡去,也绝不试着为自己争取一丝一毫该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我争取不到……」 「你怎么知道你争取不到?」 「我没有那个资格……」 「你凭什么说自己没有资格?」 「我只是个……贱民。」 「贱民就不能去爱人吗?」 「贱民不能去爱自己高攀不起的人……」 「什么是高攀不起的人?我这种父母双亡、流落异乡、无权无势的人,是你口中高攀不起的人?」 易微尘被他堵得几乎没办法再辫解一句,尴尬地张了张口之后,她叹道:「我说不赢你。」 「因为你自以为是的东西通通都没有道理,所以你尝然说不过我。」他的笑容带着几分坏意。「好了,误会解除了。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远嫁,当然以后也不会再让你这样自暴自弃。 「再说,你娘现在也许已经痊愈了,正焦急地等着你出宫回家去看望她,结果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才是大不孝。而就算她现在人不在了,难道你连坟都不去看一眼吗?你是这么尽孝道的?」 随着楚澜光的一字一句,她的头越垂越低,几乎快贴到地上了。在他面前,她就像是个要人照顾的孩子,始终以敬畏和倾慕的复杂情绪面对着他,现在更越发觉得自己是幼稚又无知到可笑的傻瓜了。 「等这边的事情了断后,我先陪你回乡去看看你娘。做任何事之前:心中总要存个希望,否则活着就没意思了。」 「那你现在心中的希望是什么?」 这问题让一直口若悬河的他忽然愣了下,好久之后,才似笑非笑地回答,「真是问倒我了,我的希望是什么呢?原本我认为就是复仇成功。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在我心中,这件事并不是那么重要。那个害了我娘的人,小时候只是听别人口中说起过,在我并未见到他时 ,就开始学着恨他、学着怎么杀他,到后来,我的报仇更是关系到其他人的重大利益,反而我自己的这点恩怨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报仇这件事,不做不行吗?那个人与你有这么深的仇恨吗?」她试图委婉地说服他,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说服他放下复仇之剑的念头。 他当然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可也许是现在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不知道是因为有点困倦,人就变得懈急了,还是他憋了太多年,真的很想找个人一吐为快,所以他忍不住开始为她讲一个很古老的故事—」 「很多年前,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爱上一个小伙子,即使姑娘的亲爹反对,她依然执意嫁给了他,因为她相信他们两个人可以一生一世地幸福下去。后来她怀了一个孩子,但就在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夭,丈夫的利剑也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也不清楚。其他人只以为她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但她的孩子却在火灾中消失声而她的丈夫,在偷偷地缅怀了她一番之后,照样过着荣华富贵、纸醉金迷的生活,照样有数不清的美女投怀选抱,有更多的儿女环烧膝下。而那个可怜的姑娘, 成为一段几乎被人遗忘的记忆。若千年后,她失踪的儿子长大了,而且还练就了一身武艺,你说,他该怎么做?」 易微尘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个儿子,是你?」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执拗地问她,「这个儿子是不是应该替母亲报仇?」 「但正如你所说的,这个儿子对当年所有的事情并不了解,他只是道听途说。也许,他错怪了他的父亲……」 楚澜光笑笑,「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不只是这个儿子想让他的亲生父亲死,还有他义父和其他的敌人都想让他死。微尘……一个人的恨与爱是有限而渺小的,但当这份恨上加诸了太多的利益和责任时,它就变得不再渺小了……所以别想说 服我什么,因为我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其实常常是我们给自己的藉口。」她的头依旧垂得很低,用一根木枝在地上无意义地乱画。「以前公主心情不好的对候,我常常给她用柳条编竹篮,再放上小花哄她开心。絮莹曾说,我这个奴婢做得太用心了,我说固为我是做乡义脾的,让主子高兴是最要紧的。至于怎么做,都是身不由己。 「其实我知道,那不是什么身不由己,是我想讨好公主,想早一点出宫,想着出宫对,公主能多给我一点赏银,让我回乡的对候可以帮家人再多盖几间房子。有些事,并不是我们真的身不由己,而是我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然后发现自己不能回头了,就推说 是身不由己……我们都是骗子,只是骗的是自己罢了。」 她很少对他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楚澜光颇为讶异地看着她发顶微颤的那根发誓,伸出手想去柜抚,手却停在半空申不知该不该落下来。 忽然间,他站起身说:「我有点事要先回去了。」 「啊?我还没有给你做晚饭呢,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走?」易微尘跳起来却没有抓住他的胳膊,楚澜光走得很快,她根本追不上。 但在他走出小院的一刹那,一柄森冷的长剑横档在他的面前,他眼捷微动,平静地看着持剑的那个人—— 「欧阳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已经犯上了。」 他直勺旬地盯着他,「二殿下说过,如果你有退缩或者告密的迹象,宁可让你埋在苎萝,也不能让你回施南。」 「哦?他居然说过这么绝情绝义的话?」楚澜光微扬起下巴,冷笑一声,「他算准了我会放弃?」 「抱歉,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欧阳哗灰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所以四殿下请想清楚,您要怎么做?」 「你以为我要放弃了?」楚澜光抖晚着他,眼中尽是不屑,「你以为我忍辱偷生十八年,终于可以大仇得报,我会突然放弃吗?换做是你,你会放弃吗?」 「如果没有人动摇殿下的决心,殿下不会,但心一旦被动摇,就变不回以前那样坚定了,而殿下最近一直在被动摇。」 他的话让楚澜光打了个颤,但依旧笑道:「欧阳哗,你的眼睛真的很利,我向二皇子要你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大的失误。」 「我留下,不是因为四殿下的意思,而是我自已不放心您,才自请留下看住您的。」 「放肆。」他勃然变色,「欧阳哗,我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和你说笑,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别逼我和你真的翻脸动手。」 欧阳哗脸上并未有任何恐惧退缩之意,反而将杀气又逼近了几分,「殿下和裘全所学的太虚剑法共一百七十二式,裘全虽是清风观掌门的关门弟子,但功力不深,能指点殿下的有限,属下有必胜把握。」 「那好啊,我倒是想试试看,你这个二皇子身边的第一影子高手,到底有几两重。」楚澜光冷笑声起,手已摸向剑柄。 「我劝你们两个最好都不要动。」 很沉稳的一声喝令,在距离两人十几步远的地方陡然响起,让两人同时一惊,以他们的武功和耳力,竞然都设有发现已经有敌人在如此之近的地方。 楚澜光拾起眼,赫然看到郭尚旗从一排高篱笆墙旁的阴影处缓步走出,手中举着一张小巧精致的弓弩。 他眯起眼,懒洋洋地打起招呼,「郭捕头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还是抓你,现在还不好说。」郭尚旗的手指紧扣着弓弩的扳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两人。 楚澜光挑着眉尾却笑了,「我可真是够惨的,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抓我,我似乎是没有活路了。可是,你们两个人要分我一个,还真是不容易,看来只有你们两个先一决胜负之后,我才能确定要跟谁走了。」 「不用那么麻烦。」郭尚旗很难得地也笑了,他脸上的神态向来如磐石般坚毅冷唆,现在却笑得非常自信。「你会跟我走的,因为你只能选择跟我回去。否则,我保证你身后院子里的那个姑娘会先你一步死掉。」 这个威胁确实刺激到他了,他猛然睁大眼睛,「郭捕头,以弱质女流做为要换不该是你的作风吧?」 「没办法,我现在身负皇命,为达成任务只能出此下策。」 楚澜光眼捷低垂,叹气道:「可我并没有撂倒欧阳哗的把握。你刚才真不应该和我这样废话,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你手中那个小东西如果先对着这个间谍射一下,说不定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必须先确定你的身分,才能知道自已要不要动手。」郭尚旗一直盯着眼前两人的动静,「楚大人,不,施南国的四殿下,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而埋伙在对面的我的手下耐心也很有限。等太久的话,我不保证他们会不会提前动手。」 在他声声催促之下,楚澜光看似并无特殊反应,但突然间,一直手持利剑对着他的欧阳哗,却像是被风拦腰吹断的树枝一样折倒下去。而楚澜光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郭尚旗不禁诧异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楚澜光耸耸肩,「很简单,我为了自保,一直在身上带着一种慢性毒药,这毒散发出来无色无味,与我靠得太近的人都有可能被这种毒药毒倒。」 他冷笑一声,「你是为了不让我靠近你,而故意编这种离奇谎话唬人吧?若真有这种毒药,你怎么不倒?」 「我身上常佩带解毒的香包,这种味道动不了我分毫,否则还未伤人先自伤,我岂不是成了傻子?」将双臂一展,「好了,现在郭捕头可以拿下我了。」 郭尚旗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对他所书有着忌惮,不敢上前抓人。沮此刻若是不抓,一旦让他跑了,就再不可能有机会抓住他了。 楚澜光见他如此退疑,便知道他心中有所顾虑,于是笑道:「郭大捕头怕什么呢?我很不解,陛下几对对我起疑的?」 「陛下几时起疑我不知道,但一个月之前,陛下就已经密令我调查你的真实身分。」 「一个月之前?」他不禁诧异,「那时我还在边关和施南作战呢,哪里让陛下起疑了?」 「陛下说,他从不信夭下会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郭尚旗紧张地盯着他,嘴上虽然在说话,但警戒一刻也不曾放松过。「你和十几年前意外死于宫中大火的康妃容貌十分相似。陛下怕你被奸人唆使,利用这一点到宫中蛊惑人心,所以要我将你的背景做彻查。」 第二十章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竞有些妖冶。 「我就知道红颜祸水,长得太美也给自己惹祸啊。当初离开施南之时,太子劝我用刀先给自己毁容,我没听他的,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呢。」他的笑容刚隐去,便语气一沉,「却不知郭大捕头到底查出了我什么?」 「你与康种秘密往来,而康种一直是反帝派中态度最激进的一个。」 「这又怎样?康大人也觉得我与他过世的女儿长得很像,所以进京之时找我闲聊几句,这犯了王法? 郭尚旗冷笑道:「与康种闲聊不算犯法,但你串通施南,私自扣钾囚禁两位公主和太子之事,就是罪上加罪了。」 楚澜光将眼睛一瞪,「你在胡说什么?我几时囚禁他们了?公主不是你救回去了?我刚刚在这里找到孝威公主,正要送回宫去,至于太子,难道你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 懒得看他演戏,将手一摆,「请孝感公主出来!」 不过片刻,易微尘便被两名黑衣捕头带出了小院。她起初不知道这两名黑衣人是谁,但已知事情不妙,再看到此刻的景象,不禁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郭捕头……」她含糊地叫了一声,「别冲动,楚大人是救我的好人。」 「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救您还是害您,会由陛下定夺,微臣只是奉皇命接公主回宫。」 郭尚旗对她简单地躬了下腰,算作行礼,但就在他微微弯下腰的这一刊那,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欧阳哗,蓦然像豹子一样敏捷地一跃而起,银光一闪,划伤了他握着弓弩的右腕,那只号弩立刻掉在地上。 同一时刻,楚澜光已化身闪电,出拳飞脚,将扶持着易微尘的两名黑衣人选速放倒。 陡然间,形势逆转。 郭尚旗震惊地瞪着眼前这两名已并肩站到一起的男人,冷笑连连,「好,好,打猎的老鹰倒让兔子叼了眼,你们两人这出戏演得不错。」 楚澜光又露出那懒散的笑容,「这要多亏欧阳哗这块大石头,居然看得懂我的暗示。谢了欧阳哗,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不能现在把脑袋给你。」 他的剑尖已经搭在郭尚旗的脖子前,听到身后的动静,急问道:「你又要千什么去?」 一手抓着易微尘的手,楚澜光勾唇将编贝般皓白的牙击微微露出一条缝隙。 「既然陛下想知道我是谁,我就当面去和他说个明白。是恩是怨、是爱是仇,十八年了,总要做个了断。」 楚澜光带着易微尘回宫的对候,宫中大为震动,因为之前一直盛传她已经随着马车坠崖身亡,却没想到她毫发无伤地手安归来了。 各宫的妃子,包括刚刚脱离险境的岳云霓都赶来想看望,却都被楚澜光轻轻一句。「先向陛下报喜」给档了下来。 他带着易微尘走迸了皇帝的寝宫中。 得到消息的皇帝,却仿佛对于他们的到来显得过于冷静。 岳郁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点点头,「吉人自有天相,微尘,你受了惊,先去梳洗一下,远嫁之事择日再议。」 这是让她离开的意思,易微尘明白,她微微地屈膝,又深深看了眼楚澜光的背影,一步步倒退着走出寝宫的大门。 「我以为会是郭尚旗和你一起回来。」再度开口对,他神情更加凝重。 楚澜光一笑,「郭捕头累了,我留他在那边先休息休息再回来履命。再说,只要我站在陛下面前,他是否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复杂,说不清是怀疑、是恐惧,还是愤怒。 「楚澜光……这是你的真名吗?」 「微臣叫这个名字已经快十八年了,对于微臣来说,这就是真名。」 「十八年……」他感慨道:「你终于说了句实话,先前你和朕说,你二十二岁了。」 「微臣怕陛下嫌微臣太过年轻,不能重用,所以故意将自己年龄说得老些。」他这时关容灿烂,活脱脱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岳郁庭又望着他良久,忽然站起身,烧过书案,踏着青瓷砖,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缓缓的、轻颤着将手抬起,试探地触碰到他的脸颊,喃喃道:「当年,我和韵儿说过,如果生女,就取名岳云静,若生男……就取名岳云龙。云龙,你该为人中之龙啊—」 楚澜光浑身剧震,像被什么污泣的东西碰触到似的,嫌恶地倒退几步,冷冷一笑,「云龙?怎么没听说陛下有这么一个孩子?看来他命中不是什么人中之龙,而是人中之鬼吧?」 岳郁庭挺直着背脊,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我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我知道,除了韵儿,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生下你这样的孩子。你这张脸、这双眼,都和她一模一样。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恨,但是当年我是有许多无可奈何和身不 由己的。你不该这么恨我……」 「身不由已?」楚澜光的视线有些蒙胧,「真有趣,今天我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词了。是啊,我们活在世上,都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但今天有个人告诉我,身不由已不过是我们给自己找的籍口。是我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等到发现自己不能回头了,就推 说是身不由已……但其实,我们都是大骗子。」 他甩了甩头,似是要把泪水甩去,他努力平复嘴角的颤抖,郑重地问:「关于那一晚,我一直是道听途说来的。真正的实情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娘已经不能说话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岳郁庭目光迷离,似是陷入记忆深处,回到十几年前一 「那一晚……是父皇要禅让皇位的大日子的前一晚。幸亏我有心腹偷看到了禅位语书,才让我夺得先机。我一直以为,虽然父皇向来偏心,但我总归是太子,此等大事他必不会有所偏袒。没想到,他竞要将皇位让给我的二哥!」 「所以,你提前调动人马,发动宫变。我娘因为知道你的心思,偷传消息给先帝和二皇子,被你发现,便被杀人天口?」他咬牙质问。 「你娘身为太子妃,一旦我即位便是正宫皇后,她放着大好的荣华言贵不要,竞要和我讲什么父慈子孝、仁义道德,你不觉得可笑?」岳郁庭冷笑一声,「换了谁可以容得下这样的妻子?」 楚澜光忍着心底的抽痛,继续道:「你们也曾有过恩爱之情」,面对结发妻子,难道你就真能下得了手?」他突地想到自己在小屋时易微尘说的话。他们果然是父子啊,都只要最亲近的人顺从自己,但他真不想和这人一样…… 「若是换做别人动手,也许她会死得更痛苦,就因是我亲自动手,她只要疼一下就行了。」 岳郁庭说的越是简单,楚澜光心底的嫌恶和痛恨就越是滋生退速。 他不由得大声说道:「拭父兄,夺皇位,杀妻天子,陛下在这个皇位上一坐十八年,您真坐得安稳?午夜梦回之时,就不曾听到冤魂啼哭吗?」 他斥责嘲讽的语气令岳郁庭陷入回忆而皱紧的眉心抖了一下,帝王之心让他在这一刻又变得菜鹜起来,「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想让朕一死给你母亲抵命吗?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康种那老骨头在搞什么鬼。太子是你们绑走的吧?你最好尽快把云飞给我平安无事地送回来,否则康种等人也休想活命!你要想骂我没有人性,可千万别忘了,云飞也是你的亲弟弟!」 这一刻,他不再是个思念妻儿而忏悔的父亲,他只是个自私又暴皮的君主。 楚澜光冷眼旁观他的表情,淡然道:「原本我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看到你,又听到你这一番话,我改变想法了,也忽然明白娘当时为什么宁死也不离开你。」 「因为她爱你,却又无法改变你,留在你身边装作看不见那一切她办不到,而与其心灰意冷地离开,任由自己冷血旁观你的所作所为,不如直接死在你的剑下,一了百了地永远不必再看这一切。」从腰上解下那把他所赠与的长剑,「这把剑就是你当初杀她的那一柄吧?」 岳郁庭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盯着他,「怎么?你现在要杀父拭君吗?」 他轻蔑地冷笑一声,将长剑重重地丢抑在地上。 「陛下还记得吗?当日您曾亲口许我一个承诺,无论微臣犯下什么样的过错,都可以饶我不死。若陛下还是个守诺的君主,那我只想用此一诺来与陛下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 「换一个人的自由。」 「谁?」 楚澜光扬声道:「微尘,你进来,我知道你一直躲在外面偷听。」 此时,寒寒章窜的衣服摩擦声俏然响起,她从门口祛怯地探进身子来。 他用手一指,「微臣希望以这一诺换取这可怜姑娘的自由之身。」 易微尘和岳郁庭一听全都呆住。 她急奔过去想阻止,可因为跑得太急,却又被长长的裙摆绊倒,摔在地上,她也顾不得疼,连声说道:「陛下,微尘的性命长。草莽蝼蚁一般,不足怜惜,只望陛下放过楚大人的性命!」说着,她连连叩首,因为磕得极为用力,青瓷砖都发出咚咚之声。 楚澜光心疼地将她一把楼住,「做什么?谁让你摇尾乞怜了?我的生死用得着你来求吗?」 岳郁庭看着这一双小儿女彼此关切的真情流露,霍然明白了什么。 他望着已经将额头磕出淤血的易微尘问:「你为了让他活,可以做些什么?」 「易微尘可以去死。」她斩打截铁地回答。 戚慨地看向楚澜光,「你有这样的一个红颜知己如此倾命相随,真的是你的福气。」他惆怅地叹道:「当年你娘也是这样的,可惜我没有珍惜……」 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后跟舱地转身,摆手— 「你们走吧。」 易微尘一时不解,还在追问:「陛下肯饶楚大人一命了?」 楚澜光何其聪明,立刻明白了,赶紧拉起她一语不发地就往外走,足不停歇地一连出了三道禁宫的门后,终于长呼一口气。 「好险……」 「是好险……!易微尘这才明白也呼了口气。 他斜睨着她笑道:「你这女孩子真是不懂刚才到底有多危险。」 知道自己的身分一旦被岳郁庭识破和怀疑,就已经有生命危险了,不仅是自己,还有外祖父康种一族,都有可能遭到牵连。 他冒险入宫,冒险当面见驾,只为了赌一把父子感情对岳郁庭的影响有多少,若岳郁庭心中还有对当年之事的愧疚,或是为人父的柔软温暖,或许他会因一念之仁放过所有人,否则便只有选择玉石俱焚这条路了。 其实,他明白刚才岳郁庭让他们离开,除了是为了那一丝父子之清,也是因为这个丫头那决绝刚烈又织热执着的深情触动了他。 所以,也是托她之福啊,不过一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宫,出宫之后,我还有话要和你说。」他仓卒地丢给她这句话后,就急忙带着她奔出了宫!!!。 不管周围侍卫婢女诧异的眼神,也顾不得所有等待的缤纪皇戚的纷纷议论,楚澜光现在的冲动都只为了一个希望—让手中握紧的这个女孩可以在他的庇护下永远幸福平安! 这,便是现在让他活着的唯一希望。 尾声 三日后。 易微尘和楚澜光已经不在苎萝的国土上了,他们现在来到了施南,这里是苎萝的都国,是楚澜光从小生长的地方。 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夭,太子就被人救回皇宫,这一场惊夭动地的皇嗣被劫事件看似圆满结束,但据说追捕刺客逃犯的行动已俏无声息地大规模进行着。 所以,他们不能懈怠。 今天,他们化装成了一对贩卖柴薪的夫妻,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施南的国境。但离开苎萝的他们并不算是真的安全了,因为楚澜光说,现在施南也已将追捕他视为头等大事。这令易微尘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到这危险的地方来,夭下如此之大,就没有他们的 容身之地吗? 楚澜光却回答得极为轻巧,「我在施南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个了断,所以一定要回来。」 「你需要了断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每次一听他说到「了断」,她就胆战心惊。因为,这「了断」的背后肯定又是一场惊心动魄。 他笑着一边将她的头巾重新包好,一边说着,「没办法,我是苎萝人,却被施南人养大,我欠施南的实在很多,但人家拜托我的事情,我却一样都没有力好,难道不该回来和人家好好交代一下?」 「那……康大人脱险了吗?」他们离开苎萝京城的那晚,他带着她急急地去敲凤求凰的门。她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明白是他托凤求凰的人确定康种是否已经手安离京。 康种是苎萝的三朝元老了,曾做过两任皇帝的丞相,在朝中威信极高。 虽然已经退隐多年,但门下弟子在朝为官的着实不少。 易微尘很疑惑他又怎么会被牵连进楚澜光的这一桩大事里,可楚澜光不知道是故意瞒她,还是不想解释,一直对此讳莫如深。 「康大人已平安返回邓州。那里是他的老家,他暂时不会有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他拉了拉抽绑柴薪的绳子,确保它绑得结实。 他们所走的这条道路并非官道,来往的多是做小本买卖的商人和一些过路的旅客。 此时,他们将车子停在路旁休息,听见一旁约其他商人交换着彼此听到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苎萝的皇帝忽然要迁建皇陵。」 「迁皇陵?迁谁的?」 「他自己的。原本的皇陵已经盖了一半了,现在非要拆了改到京城以西,另碎皇陵。」 「那是为什么啊?」 「你听说过尸圆月之乱」这件事吧?」 「哟,兄弟,小声点,这可是禁谈的话题啊。」 「都十几年了,当年禁谈,但现在不会再像以前管得那么严了,而且这儿是施南又不是苎萝。」 话虽如此,挑起话题寸商人还是小心地四下看了看,只看到漫不经心收拾柴堆的一对小夫妻,便大着胆子道:「据说圆月之乱并非是什么反贼作乱,而先帝和二皇子当年之死也另有蹊跷。 「苎萝皇帝现在年纪大了,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要埋到地下与自己的父亲、兄长见面,忽然害怕起来,所以决定迁建自己的皇陵,避免去见先人。」 「?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不好说,反正我有一个亲戚是在皇宫守门的,他说最近皇上忽然开始迷信道士丹药什么的,在皇宫的各个角落开始挂起了避邪幡,不知道是在避什么邪?」 另有一人插过来加入话题,「我还听说啊,原先苎萝二皇子的旧部和家人,正在朕合其他皇室遗族,准备向苎萝皇帝讨要当年之事的真相呢。还记得,前些日子他们的那个什么公主突然在远嫁咱们施南之前,被刺客杀死之事吧?据说,就是这群人千的,说要血债血偿 啊……」 几个商人戚慨万分的对话,易微尘听得心惊胆战,她悄悄拉了拉楚澜光的衣角问:「这些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他好像压根没有听见,笑眯眯地说道:「别人的事少管,和你有关吗?」 她想起两人现在境遇特殊,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然而,楚澜光心中有数,苎萝现在传出的种种流言蜚语中有真有假,但都是他和外公康种朕手散播并推波助润的结果。 如今,他虽因暴露身分,不能在岳郁庭身边继续潜伏,他虽放了自己一马,可那自私冷酷的话语,令他的复仇之念并未消亡。 正如他当时对外公所承诺的一样,他要让岳郁庭体会一点点失去的痛苦,让他逐渐失去亲人、失去民心、失去追随的臣子,最终失去江山! 此毒暂回施南,是为了日后能更顺利地达成心愿。他需要帮手,一个足以帮他抗衡苎萝皇权的有才帮手。 虽然要让这个「帮手」答应相助有点麻烦,但是他知道对方的把柄,只要巧加利用,应该不难逼他就范。 「我们来施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易微尘向四周看了看,「我昨天听一位大婶说,施南的太子被夺去太子头街,二皇子可能要被立为太子。」 「思。」他从鼻翼中哼了一声,「我们就是特意来给二皇子道喜的。」 若只是为了道喜,怎么会需要乔装改扮、小心谨慎地潜入这座城镇?显然是另有所图。 易微尘压根不信他的话,而楚澜光向来话中有话,她就算是费心去想,也不见得能想得明白,素性就不去费那个心思了。 楚澜光见她的眸子里又闪烁起星光点点,忽然笑道:「你总是喜欢东想西想别人的事情,自已的事情怎么不好好想想?」 「自己的事情?什么事情?」她张着嘴有些傻。 他用力捏了下她的鼻子,「还装傻?那天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她的脸陡然红了,嗫嚅了一声,「我都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当你的奴婢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奴婢?我又不是有钱的公子哥儿,要奴婢做什么?」他态意畅快地笑着,忽然将她才包起,一把扔到高高的柴木堆上,然后挥舞着马鞭,扬着头笑问她,「怕不怕?」 他是问她怕不怕高?还是问她怕不怕此后要面对的风雨? 易微尘微低着头,迎视着他笑吟吟的眉眼,果断而大声地回应,「不怕!」 他的眉目瞬地像是在春风中舒展开了似的,将马鞭挥舞得更高。 楚澜光朗声笑道:「那好,我们就走吧!」 前路漫漫,还有荆棘丛生,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两人的会是怎样的凶险,但是这一刻的他们,面带从容的微笑,胸怀温暖的情意,两人携手同行,共赴难关。 人生在世,有此一人相伴此生,岂不足类? 番外之二篡国终点(一) 七年后,苎萝南阳山。 岳云飞从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走回营帐,一身的雪花、通体的寒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帐内一名身材壮硕、容貌冷唆的蓝衣男子,见到他便站起来躬身道:「殿下回来了。」 「尚旗,有什么吃的可以给我先吃一口?」他边说边靠近大帐中间的火炉。 郭尚旗递过来一块烤红薯。 岳云飞接过笑道:「这个时候吃一口烤红薯,真是比在皇宫之中吃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说着,他就剥开软软的红薯皮,连吃了好几大口。 郭尚旗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忽然停住动作,低叹一声,「尚旗,这样的烤红薯,我们还可以吃几天?」 「殿下还可以吃七夭。」语调波澜不兴,却足以听出极大危机已迫在眉捷。 岳云飞的手垂了下去,「我还可以吃七天,也就是说下面的士兵们已经吃不到七夭了,是吗?」 他沉声道:「若是根食补给退迟不到,我军三日之后可能就要断粮。」 「士兵们知道吗?」 「虽然消息尚未公开,但应该隐瞒不了多久。」郭尚旗建议,「殿下,让我突围出去接应运粮的队伍吧。」 「不行。」岳云飞皱眉拒绝,「他们切断我军粮草,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们断粮、困死大军,必定还想将你调虎离山。倘若你走了,我……未必抵档得住敌军的攻势。」 沉默许久后,他又说:「尚旗,或许我们应该与叛军谈列。」 郭尚旗浓眉更起,「殿下,您忘了陛下说的话了吗?宁死也不能向敌军示弱。谈判……陛下必定是不肯的。」 「但对方已经夺取了我们苎萝一半的江山,我们手中没有任何优势,甚至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首领是谁,只能被动地一次次由着对手打压我们的军队,令我们疲于奔命,一尚旗,你知道南阳山另一面,被叛军占领的土地上,百姓们最近在唱什么歌谣吗?他们唱着— 「苎萝皇帝心慌慌,龙军如神统四方。一朝乾坤颠倒日,看谁笑坐龙椅上?」」 郭尚旗哼道:「这不过是敌军故意放出的流书蜚语,用来动摇军心。下面的士兵尚不许听信传唱,殿下又何必轻信?」 「我不是轻信,我只是担心。如今这歌谣连我都听到了,还有多少人设听到?苎萝仅存的半壁江山上,还有多少百姓在偷偷传唱?三年啊……不过三年……为何苎萝竟变了这么多?」 三年前,苎萝境内出现了一支神秘的军队,有人说是山贼,也有人说是流寇,而他们自称龙军。 这支军队,从不对百姓进行骚扰掠夺,却一次又一次地袭击驻城守军的粮仓,行动诡异,难觅踪迹。 起初皇帝只当是有盗匪捣乱,但屡次派兵围剿都没有结果,反而惹得国内人心惶惶,更传说是有一支来自幽冥地府的军队与苎萝为敌。 两年前,远在灵川的前二皇子长子,即灵川侯,突然在灵川宣布脱离苎萝朝廷,称王自治。岳郁庭大怒,连发七道圣旨痛斥,更调兵清剿,没想到这一战竞输。 从此朝廷元气大伤,更让四方诸侯蠢蠢欲动,几名原本驻守边疆的老皇室成员纷纷有改旗换帜的心思。 一年前,这支龙军再度现身,连夺四座城镇,并以「圆月」两个字做为领军首将身后大旗的标志,令人纷纷猜侧,到底是说这将军的名字叫「圆月」?还是有其他的意思? 而「圆月」两字对于苎萝百姓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就在二十余年前,宫中曾经发生了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内乱,纵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各种风声却早已被百姓口耳相传,称为「圆月之乱」。 而如今最新的传弃口是,当年身为太子的当今皇帝岳郁庭,因为得知先帝在临终之前欲改立太子,于是起兵谋反,不仅杀死了先帝,还杀死了遗招中指定的皇位继承人一二皇子及几名知情的重臣。 之前灵川侯造反便是为父报仇。 这个传闻更是令龙军添上一抹奇异色彩,大家都想知道如今这「圆月」,与当初那个「圆月」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意思?若是,那这支龙军到底是由谁统帅?它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岳郁庭听到这些消息后,即神色阴沉她下达旨意—一尽快剿天叛军、活捉叛军首领、平息四起的谣言。 但是一年过去,这三件事一件也设有达成。随着板军的势冷逐渐壮大,掠夺的城池越来越多,原本只能暗中谈论的流言蜚语,已经变成半个国家内可以会开谈论的国家大事。 岳郁庭气恼得忍无可忍要御驾亲征,被太子和一千老臣极力劝阻,而太子要来由自己代父出征,但他不放心,便要新任的兵部尚书郭尚旗随同前往。 郭尚旗在四年前姿了公主岳云霓,说起来也是自家人,可以让他放心。 原仃五万大军要在三个月内手定叛军,收复失地,然而,大军最终却被困在南阳山北面,粮草补给已经成了眼前急需解决的难题。 三夭前,苎萝军粮仓被烧,运送粮草的大军被阻截在三十里外。 三十里的路程本不算多远,却说什么也无法赶到。 眼看大军存粮日益减少,身为主帅的岳云飞忧心仲忡,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尚旗,今日我巡营对,发现士兵们一个个脸上都没有精神,显然已对此战没有信心。失去信心的部队,如何能得胜?」岳云飞叹口气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先撤军吧。往回撤到五十里的方州,那儿地方足够大了,里少可以容纳一、两万的人马。」 「殿下,我今日收到一封加急密函。」郭尚旗将手边那封已经拆开的信函递给他,「方州……只怕已在敌军手中了。」 他大惊失色,「怎么会:方州的守将蔡夭翼不是陛下特封的守天侯?陛下在我出征之前,特意和我说,其他人未必靠得住,但蔡天翼年轻时是一员晓勇猛将,可以一档十,方州在他手中,至少可以再守位一年,这才过了多久……」 「方侯爷是员虎将,但是前夜被人刺杀了。方州群龙无首,所以……」 岳云飞咬着牙根说:「敌军这是连退路都不给我们了。这一趟,只怕是回不去了……」 「殿下不必如此悲观。京城方圆八百里的地方毕竞还在我军手中。我有一条突围之计,若能达成,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郭尚旗沉声低语的内容,让他眼睛一亮,「真的?」 「此计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殿下请不要声张。」郭尚旗虎目凛凛,「也许两军胜败,就在比一举!」 南阳山的另一侧,苏县。 一个看来五、六岁的男孩子提着一盏红灯笼,瑞瑞跳跳的跑进一间挂着「将军府」匾额的大宅之中,一边跑一边叫道:「娘。你看这盏红灯笼好看吗?」 内院走出一名少妇,容貌清丽,滇怪道:「冉儿,谁准你到外面乱跑了?」 那小男孩笑道:「是欧阳叔叔给我买的。」 少妇一愣,「欧阳哗回来了?他人呢?」 「和爹还在后面,说要等什么人……让娘先和我吃饭。」 少妇叹气道;「你爹心中只有他的大事。」她神色忧愁的伸手拉起儿子,回了内院。 此刻,在将军府的墙头上,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院中的动静,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郭尚旗。 他费尽心思才查出敌将首领在占领苏县之后,将本地的将军府临时改成指挥大营。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替进府内,希望能藉此一搏,抓住敌首,扭转战局。 但在看到刚才那名少妇的时候,他皱紧眉头,似是看到了久违的熟人。 等了好久,四周一片安静,也不见任何人再走进来,于是他翻墙而入,如一只退捷的豹子,悄无声息地逼近后院。 后院内,只见那少妇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拉着小男孩的手,谆谆教侮着,「冉儿,你记住,无论在这世间遭遇了什么坎坷,都不要自暴自弃,无论任何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隆,也都不要怨夭尤人,更不该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一个人既然活在世间,就应该心胸宽大地活着,如果一天到晚只活在仇恨之中……那这几十年岂不是都在为了别人而活?」 小男孩仰着头,专泣地望着她,小声问道:「娘,你是在说爹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说爹?」 「因为爹说,娘最不喜欢他打这场仗……娘一直都不高兴。」 少妇叹了口重重的气,「是啊,但你爹明知我会不高兴,却还是要打。男人如果想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依人姊姊也有和我一样的烦恼。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倏然,院中落下一道人影,少妇惊呼一声,一把拽住男孩的手,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护着。 她质问道:「什么人?」 「故人。」那人沉声说:「孝感公主应该不会已忘了在下吧?」 那少妇正是已经为人母的易微尘,她惊诧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认出对方来,「郭捕头……哦,不……听说您已经做了兵部尚书了还是公主的驸马。」 「叫我什么都无所谓。不过看到你在这里,我便可以确认反贼之首是谁了。」郭尚旗昂首道:「当日陛下仁慈,放走了楚澜光,为何他今日恩将仇报,将苎萝搅得不得安宁?你也是苎萝人,更是苎萝的百姓,难道你为了攀咐权责就不惜践踏兄弟手足般的同族人吗?」 「别拿大帽子压我家微尘,她胆子小、性子好,但也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说动的。否则,我们这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了?」 他缓缓转身,只见身后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多年不见的楚澜光,另一人是一袭黑衣的瘦高男子,因为站得略微靠后,整个人都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但那人宁静雍容的气度,却是黑暗也无法遮掩的。 郭尚旗心念一动,冲口说:「莫非施南国的陛下也大驾光临了?」 那人缓步向前迈了两步,黑夜中那双堪亮如星的眸子,幽深又锐利。 「苎萝皇帝已无人可用了,所以连你这位兵部尚书都成了刺客?」 现今施南的皇帝朱世弘嘴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歪着头看他,「不过这样也好,如今苎萝国能打仗的没有几个。今日生擒了你,那个无用的太子岳云飞就必死无疑了。」 他哼了声道:「你们不必得意扬扬。我苎萝就算再无人,这里终究也是苎萝的土地。朱世弘,你以一国帝王之尊,亲身犯险,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施南吗?」 朱世弘朗笑地说:「我到苎萝,只是为了要给楚澜光捧场,看看这场热闹到底如何结局。这苎萝国,我向来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谁能拦得住我?」 郭尚旗一挥手,一支响静带着烟火冲天而起,火光之下,他冷冷地回道:「现在,我芸萝大军众将士已知道这里是此次战局的关键,很快的大军中的晓勇将士就会倾巢而出。哪怕拚掉上万人马的性命,也要把这里荡平!」 易微尘听了花容失色,但是再看向自己这边的两个男人—怎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朱世弘回头问:「楚澜光,郭尚书出了狠招,你要如何应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他对着郭尚旗做了个鬼脸,「你以为就你会放烟火吗?」他对着儿子说:「冉儿,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上元灯节!」楚澜光的儿子名叫楚冉龙,今年刚五岁,生得可爱,最是聪颗。 他兴奋的跑到父亲的身边,摇晃着父亲的臂膝,「爹爹不是说了要给冉儿看烟火?」 「是啊。刚刚你不是已经看到了?还没看够啊?」 「没有!」楚冉龙扁着嘴指着易微尘道:「其实娘也喜欢看烟火的。」 楚澜光遥望她,微微一笑,「是啊,你娘最喜欢看烟火,今天爹就为你娘送上一次最好看的烟火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筒,放在地上,打着了火摺子后点燃了引线,霎时,如七彩火树一样的烟火从烟火筒中喷射而出。 楚冉龙拍着手笑道:「真好看,真好看!娘,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烟火了!」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对候,将军府外到处燃放翅了盛大的烟火,色彩缤纷、火光斑斓的烟火从将军府开始,纬延燃放至少十几里,仿佛这座小小的苏县城内所有的烟火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郭尚旗恶狠狠地瞪着在面前笑得极为张狂的楚澜光。 他火上浇油地说:「你们大军之内早已有了我们的奸细,所以你的行踪我们都了如指掌。今晚你想出奇兵反攻,可是现在你的人马怎知道哪个烟火是真,哪个烟火是假?」 朱世弘也叹气道:「我就说苎萝皇帝身边没人了嘛。郭尚书还是郭捕头的对候固然寻人破案有一手,但说到行军打仗,一可是要看天赋的,更要在战场上磨练一番。你凭着和公主的裙带关系爬到尚书之位又有何用?还不如多读几本兵书。」 郭尚旗猛然抽出腰刀,换持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易微尘,大声一喝,「楚澜光!要是不想看到你老婆血溅当场,你就立刻投降!」 楚澜光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笑嘻嘻地说:「郭尚书,你对苎萝的忠诚向来令我敬佩,你追捕犯人的本事也让我挺忌惮的。只是这一而再、冉而三地拿女人做要胁,是不是太丢脸了?真搞不懂,岳云霓当初连我们英明神武的朱二皇子都不肯嫁,到底是为什么居然肯 答应嫁你这样的人?」 易微尘低声说:「郭大人,我和公主虽曾是主仆,但公主待我如姊妹般亲密,她必不乐见你今天这样对我。」她不想郭尚书一时冲动而枉送命,更不想丈夫因自己出事,只盼能动之以情,双方各退一步。 「公主若知道你跟着叛贼一起残害她的国家和父兄,可说不准会不乐见!」 她咬着唇,回道:「那……我就只能对不起她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劝楚澜光,固然是不愿他活在仇恨中,也是不愿辜负别人待她的好,她不只一次思考过万一面对这样的两难,自己该如何是好,最终仍只能痛苦的做这决定,因她绝对不能负了夫君。 郭尚旗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的印象里,易微尘是个识大体、有原则的人。云霓也时常在他面前说起易微尘的好。 可是,他们两人都看错了,易微尘竞然是这种人…… 番外之二篡国终点(二) 转而盯着楚澜光,「好吧,看来你是不在手你老婆的性命了。我在出征之前已经向陛下许诺,若是不能得胜而归,宁可杀身成仁,以命报国!」 他回望着他,「你死不足惜,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带着微尘一起死,你那位拚命保护的太子殿下,又由谁来护卫?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这一刀砍下去,岳云飞的头颅不会晚掉半个对辰!」 郭尚旗咬牙切齿道:「楚澜光,你的身世陛下和我说过了。纵使他当初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别忘了,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太子殿下终究是你的亲弟弟!」 他讶异地瞪大眼睛,「岳郁庭违这么隐私的事情都和你说了?看来他是不想你活着回去了。」随即他又一笑,「这话像他的口气,他好像也曾经这么和我说过。但是他下手杀我和我娘对:心中可没有这样的话。我等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看他失去他处心积虑得到的这一切。」 「郭尚旗,你有过执着吗?如果你有,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一直不肯放手。要我放手,除非他岳郁庭死在我面前。」 郭尚旗瞪着眼,似是知道自己与楚澜光达不成任何结论。他心情沉重地微一失神,忽然手腕一麻,手竟然握不住刀了。 他大惊,又见眼前人影一晃,易微尘已经脱离了他的钳制,被楚澜光笑眯眯地抱在怀中,站在了十几步外。 而耳畔,一个阴侧侧的声音幽山响起,「我若是你,就不会做徒劳的反抗。」 欧阳哗!他怎么如此大意?竟忘了这个死敌!朱世弘身边最厉害的第一高手不在身边,必然是早有算计! 楚澜光拍着胸口长呼一口大气后,哈咯笑道:「欧阳,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亏得你看懂我的手势,也幸亏你有这么一身神鬼难敌的轻功,才让咱们郭尚书又栽了一个大跟头!」 郭尚旗长叹一声,丢下刀,对楚澜光说:「我等着看你后悔的那一天。你即使报了仇,也不会快乐。」 「郭尚书说的对。」这一夜,易微尘在房内小声对躺在自己膝上的楚澜光说:「这么多年了,你心中的执着始终根深蒂固,无论是谁都说不动你。我也认了,你到哪去我便到哪去,可我怕你大仇得报的那一夭,一点都不会快乐。」 「你和我说了七年的道理了,嘴皮子不会疼吗。」他笑味咪地仰着头看她,忽然伸了手将她的头拉低,嘴唇贴在她的唇上。「你不觉得我比岳云飞更适合做皇帝吗?」 「我不知道你们谁更适合,我只知道你在抢属于他的一切。太子殿下也许有地方不及你,但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不该为你们父亲的罪过承担这一切。」 楚澜光伸了个懒腰,「明日两军就要决战,我一会儿得去找朱世弘商议作战计划,等我明日活捉了岳云飞,你再把你的话说给他听,他必定会感动的。」说罢,他站起身,打着呵欠推门出去。 出去之前,他似是听到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叹息声。 微尘,这个善良的小女人,永远也不能理解他心中深植了二十多年的恨到底有多刻骨铭心。 复仇,几乎成了他的人生意义和追求。 但是,当他心愿得偿的对候,他真的会心满意足吗? 这个问题,他也问了自已七年…… 楚澜光一路沉思着走进前厅,欧阳哗和被俘的郭尚旗都不在这里,只有朱世弘独自一人坐在大厅之中。见他一脸沉思地走进来,一眼便看穿他的心事。 「怎么?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会动摇?」 他哈咯笑道:「谁动摇了?今日抓住郭尚旗,就是踢掉了眼前最大的绊脚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兵临城下了。」说着,他又坏笑道:「郭尚旗和欧阳哗还真是一封冤家。上次欧阳哗抓了他,又放了他,郭尚旗也不说感恩。看欧阳哗待会儿怎么收拾他。」 「郭尚旗既然已经是驸马了,当然不能随便动他。」朱世弘冷笑,「但若是抓住了岳云飞……你有没有想过,要怎样面对他?我看……明日之战你还是别出阵了吧。」 「你怕我下不了手杀他?」楚澜光哼了声,「他这个太子之位本来可是我的,就算我不希罕承袭大统,也容不下他。」 「看你说得恶狠狠的,我还不理解你的心思吗?」朱世弘轻蔑地笑道:「这些年,你的心早就被易微尘软化了。如今再加上个冉龙,我倒要看看,你明日怎么下这个狠手?」 他乌黑的眸子盯着楚澜光,又说:「父皇那么多年的韬光养晦,以只喜风花雪月的形象掩人耳目,就为了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苎萝拜服在施南的脚下。 「而你可知我又为何没有贯彻父皇的遗愿,直接吞并苎萝?便是因为你是个懂得执着又知道何时该清醒的人,而你我为了自己的目的,都可以不择手段,义无反顾。依人不许我和你兄弟反目,所以我愿意与你朕手统治这片夭下,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岳云飞被龙军围困在山谷中,整整一日一夜。 当天色昏暗,夕阳的残辉照进山谷之内时,最初被困时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渐渐平息下去,他对着前方不断撤退的残余部队苦笑道:「苎萝终究还是要毁在我的手上吗?父皇,儿臣……实在是太无能了。」 他手中紧握的长剑一直在微微颤抖,身边的护卫们不停地劝他,「殿下,先撤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就这样回去……有何颜面见满朝文武、见京城百姓?」他喃喃自语着。 见他如此固执,几个校尉互视一眼,同时将他架起,塞进了一辆马车,然后快马加鞭地从战场后方撤退。 但是马车刚刚行驶出一里地,就再也不能前行了。 因为在他们眼前,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站着的,全是龙军的人马。 「殿下……我们……只怕是走不了了。」校尉颤声享告。 岳云飞紧抓住宝剑,沉声道:「走不了……就算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难道我能逃得掉吗?」他推开车门,径自走了出来,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大声说:「我兢是太子岳云飞!你们的首领是谁?请他出来见我!」 话声刚落,那群人马之中,有一个戴面具之人走了出来,立定在他面前七八丈的地方,没有说话,却丢了一副弓和箭壶到地上,用手指了指。 他怔住。 对方难道是要他拿起弓箭吗?他一咬牙,要走上前去。 旁人赶紧拉住他道:「殿下!不可啊!你若靠近了,对方万一伤你……」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若一拥而上,我仍是任人鱼肉,有什么差别吗?」岳云飞走上前,将弓箭拿起,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那人虽然隔着面具看他,但一双眸子却明亮得让他似曾相识。 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后退,他便一步步倒退回原来的位置。 然后那人又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已。 所有人都愣住。难道他竟是要让太子用箭射他?这到底有何用意? 岳云飞咬紧牙关,颇觉受辱的挤出话来,「你在要我吗?若要杀我,不如给我个痛快!」 那人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恨声道:「就算是欺我无能,我也不会让皇室蒙羞!」说着抓紧那弓箭,抬手就是一箭。 但他发箭太过仓卒,弓都没有拉满,力道自然不足,甚至没有射到面具人的面前就歪掉落在地上。 苎萝这边的人简直不忍再看,岳云飞则颤抖着手又抽出一支箭,重新搭上,一点点将弓拉开,指向那面具人。 面具人张开双手,将整个胸脸袒露出来,似是任他来射。 岳云飞用力将弓弦一松,这一回,箭朝面具人直飞,但最终又自他头顶高高地飞过。 面具人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像是示意他再射一次,抑或是指最后一次。 他这一回稳住心神,定了定气,缓缓抽出箭壶中的最后一支箭,回想着刚才箭身飞出的弧度,将箭尖猫得稍稍下偏了一点。 这一回他没有急于发箭,而是努力将一、托满,将手臂伸平,苦苦支撑了须臾之后,发狠地一拉一松—那静尖在空中小小的划出一个弧度,笔直地射向面具人的胸口。 他好似在这一刻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惊呼,而就在眨眼的瞬间,面具人陡然伸出手,奇迹般地将箭身抓住。 岳云飞呆住了,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神手其技的事。 而那个面具入握着那支箭,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他的胸口越来越紧致得无法呼吸。 「休得对殿下无礼!」他两边的护卫想档住面具人的逼近,但面具人走到距离他身前四五尺的地方对,忽然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扯去,面具后,那张让男人、女人见了都不得不惊叹的脸已经没有了少年对的稚气和轻桃,平添了一分成熟男人才有的稳重和沉静,更有……种霸气。 望着这张脸,岳云飞呆了好久,才迟疑着说:「楚澜光?」 「是的,太子殿下。多年不见,殿下的射箭能力似乎有所长进,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楚澜光的脸上带着微笑,嘴里说着赞许之词,仿佛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他的嘴唇禽张,半晌又问道:「这些人马是你的?龙军一直是你在指挥?」 「是。」 「为何?」岳云飞大声质问。 楚澜光冷冷地笑,「只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欺身而至,太子左右两边的人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点中了穴位,不能行动。 岳云飞瞪着他,「这些年你失踪后,我一直没有你的下落。没想到你是板党,现在你还要杀我,这到底为什么?」 楚澜光逼视着他,反问:「殿下,你是太子、是储君苎萝的皇帝。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凭什么治理这个国家?论文、论武、论心计城府,你有什么可以胜过我的?」 他被问得膛目结舌,「你、你又凭什么质问我?」 「真可怜,你千净得几乎有罪。」楚澜光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膝,微笑道: 「你对你父皇所犯下的罪孽一无所知。微尘说的对,我不应该让你承担岳郁庭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不许你污蔑我父皇!」岳云飞大怒道,「楚澜光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我父皇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回报他:当日你一介贫寒,若非我父皇张格武举,你焉能成为朝廷要员?他委你以重任,更全心信赖于你,结果你竟然叛国!你、你还有良心吗?」 「我若是没有良心,你今日便不会活着站在这里和我唠叨这么多的度话。」楚澜光朝他幽幽地一笑,笑得岳云飞不寒而栗。 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龙军,目光悠远地看向其中一处,下知道在看谁。 忽然,楚澜光又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岳云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瞪大眼睛等着听他还要说什么羞辱自己的话。 他检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又在中间画上一条直线。 「如今苎萝的土地,一半在我手上、一半在你父皇手上。岳郁庭已经是日薄西山,来日无多。苎萝的未来应该寄托在你身上。可是你如此无能,若你称帝,你能守住苎萝多久?不如把剩下的那一半交给我,我倒能留你一命。」 「我……上夭委我以夭命。我命系苎萝,就算是拚掉这条命,也不会让苎萝百姓陷于你手!」 「那你敢和我打个赌吗?」楚澜光诡笑道:「我放你回去,但以十年为期。十年之内,你我以南阳山为界,各自称帝。你若能奋发努力,便可以保有苎萝,你若不能……则苎萝就尽归我有。」 岳云飞大怒,「哪有这个道理?堂堂一国,岂是你说分就分的?」 「现在你的命在我手、大半国土也在我手,连你妹夫郭尚旗的性命都在我手。殿下想活命回到京城,还要上对得起父皇、皇妹,下对得起半壁百姓。你若不委曲求全……可能吗?」 他激动得眉毛都在颤抖,双拳紧握,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楚澜光,「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个人,我真是不懂。」 「不懂最好。有些秘密最好让它一辈子埋在心里、带进坟墓。否则传扬开来,对殿下以及苎萝的岳氏皇族,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楚澜光笑得越发灿烂。「我先让你瞧瞧我的诚意吧。」他一挥手,「撤退三十里!」 龙军的士兵全都上马持剑,冷肃整齐的退后。 岳云飞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寒凉。十年,十年之内他真的能胜过楚澜光吗? 但是转念一想,最起码他还有十年。十年中变数无穷。楚澜光不就用了七年抢到了苎萝一半的国土?只要他回去大力微召军事奇才,扶植政坛谋士,焉知不能收复疆土? 「好,我答应你!」他艰难地开口。「但是父皇的主,我做不了。」 「大势已去,他不同意也由不得他。」楚澜光冷笑一声,「你帮我转达一句话给他—」 「什么?」岳云飞以为他还有大事要说,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孰料他却坏笑道:「你就告诉他,我的称帝酒,就不请他同饮了。」 看着岳云飞似怒似惊,又似无可奈何的表情,楚澜光心满意足地转身,大笑离去。 混在众多的龙军士兵之中的易微尘,满心忧虑地拉住归来的他,急问道:「刚才你为何那样冒险,让他用静射你?万一射中了怎么办?」 「你说过,我在抢他的东西……我原本想着,若是他射中我,我流的血,就算是还了欠他的侍。从此之后,就不必再顾及什么手足之情。只可惜……这个笨蛋,连射三箭都软纬纬的,根本射不死我。」 他一脸的复杂神情,却让易微尘听了感动,将他抱住,柔声说:「你是真的不想杀他,才抓住最后那一箭的不是吗?又何必勉强自己呢?对了,你们刚才说了半天,到底说了什么,让你终于肯放他走?」 「嗯。」楚澜光回头看了一眼正走回马车的岳云飞,恰在此时,他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相触,又乍然分开。 岳云飞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是他们兄弟今生的最后一次相见。此后的十年之期,漫漫长路,谁知谁的未来、谁主谁的江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见到这位不得不反目成仇的兄弟了。 这七年中,他在外祖父康种的帮助下,从赤手空拳到朕合苎萝皇亲和老臣,再藉助朱世弘的力量,终于得到了苎萝的半壁江山。 但微尘的轻柔话语总对对刻刻提醒着他—人活着不是为了继续恨,而是要继续爱。 以前他总是恨命运的不公、恨上夭对他的残忍,明明是贵不可书的出身,却沦落成别人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 但是细细想来,上天又何曾亏待了他?若他不是楚澜光,他岂会认识微尘?岂会拥有这一缕涤荡心底的缠纬深情?又岂会有一个钟灵毓秀的娇儿冉龙? 他的过去,是为别人而活,但从今以后,他只想做楚澜光、做他自已,过自已想要的日子。 日后,他要让天下人都看着,他楚澜光是如何凭藉自已的力量,继续履践一个王者真正的豪情壮志。 此刻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快乐和幸福,也终于能够释完七压抑在心底二十余年的一口闷气了。 苎萝,他不要了。他的未来属于一个即将诞生的新国家—西岳,更属于怀中这个娇小的女子。 在这世间,她渺小如微尘,他亦不过是一缕被人遗弃的流光。而今,他会燃尽生命中所有的光髻,只为了照亮她一人。 「回去看冉儿吧。」他低声私语。 易微尘微微点头,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像是生怕他会在这茫茫大军中走丢似的。 自她为人母之后,她这个爱操心的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他忍俊不禁地一笑,伸手将她高高抱起,放到自己的马背之上,然后翻身上马,拉起马缓,大声道:「出发!」 一个月后,在南阳山以南的苎萝国土上,最重要的经济重镇聚海城内,楚澜光宣布建国西岳,登基称帝,并与都国施南立刻结成同盟,宣布两国七十年内不动干戈。 三个月后,苎萝皇帝岳郁庭因病去世,太子岳云飞继位。 苎萝、西岳、施南,遂成鼎足之势,并存于世。 原本很多人都猜测以楚澜光之前所展现的攻击和侵略性,必然会全力夺取苎萝剩余的土地。 但奇怪的是,他登基之后,只大力发展农耕经济,反而放缓了军事实力的增长远度。 而苎萝,却在经历了朝内叛变、大战惨败、皇帝病故等多重打击之下,逐渐衰败,即使岳云飞用尽手段,依然没办法力挽狂谰。 九年后,岳云飞积郁成疾,终于病故,西岳才趁势鲸吞了苎萝残余的国土。 而施南的巨变,则在更久远之后了。 上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无论是一粗微尘还是一缕流光,其实不过都是过客。有幸才能在干百万人之中,相遇、相知、相守。 即使只有几十年,也胜过千百年的孤独等待。 叹幸。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