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绊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傅琛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跟唐瑛打过照面了,昨夜从宫里传出来的一个消息搅的他坐卧不宁。 自从初雪那夜两人分开,他早晚都没在府里见到过唐瑛,有时候去看腾云跟傅英俊,发现这两匹马儿似乎都被照顾的很好,但唐瑛就跟隐形高手一般,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费文海的厨艺还在不断进步,他好像忽然之间被人点化开窍,早晚都能吃到经心合口的饭菜,有天半夜他从禁骑司回来,喝着热腾腾的牛肉汤,还夸了两句:「费叔现在炖的汤味道越来越香浓了。」 「还不是瑛子,炖汤的料都是她开给我的。」费文海笑呵呵的搓搓油手,提起唐瑛就好像提起自家侄女一般亲近。 傅琛静默了一刻:「她不是好几日没回府吗?」 费文海笑道:「大人每日忙于公事,见不到瑛子也正常。她每日都回来的,喂完了傅英俊,就来厨房找点吃的。」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白天,正逢傅琛出门。 傅琛端着碗的指节泛白,什么也没说,就让费文海下去了。 他猜测唐瑛在刻意躲避与他碰面。 但是……凭什么? 仅凭他展露出来的亲近之意,她跟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然后就藏的没影了? 能从白城的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路,敢拦着山匪打劫,能在禁骑司揍刘重等人,还敢在朝堂上与大长公主舌战,难道就不敢面对他了? 傅琛心道:唐大小姐的胆量,好像不止于此吧? 他亲自去找姚娘,问及唐瑛去处,姚娘笑的得意:「这丫头不是住在你府上吗?怎么她没告诉你?」她近来心愿得偿,瞧傅琛也顺眼了几分:「她如今已经归我门下,成了影部一员,等她出师之后说不定你们还能一起合作呢。」 傅琛的眉目顿时凝霜带寒:「姚姑姑,你可知她是何人?就敢随便收归影部?」 「诶诶小子,你当姑姑是傻子不成?我自然知道她是何人。」 傅琛:「姑姑当真知道?」 姚娘:「当然。她早就告诉我了。」 傅琛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她不就是白城唐尧帐下偏将唐舒的女儿唐瑛吗?」 傅琛:「……」这个小骗子! 如果不是唐尧的坐骑腾云,他也不敢确定她的身份。 「那她……为何要化名张瑛,可告诉过你?」傅琛试探的问。 姚娘叹气:「还能为着什么?她说白城城破的时候,她遭受了些不好的事情。当时还有旁人知道此事,就让旁人当她早就死了,这才隐姓埋名。」身份不过是外在的一层皮,要紧的是人聪明机灵好用,而她正好符合这一点。 傅琛的心拧成了一团,思考小骗子这话里有几分真实性,难得放软了语气求姚娘:「姚姑姑,你能不能把她从影部赶出来?其实她的性子不适合在影部。你若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替你办到。」 姚娘「咯咯」直笑:「傅小子,你当姑姑是什么人?」她作势去摸傅琛英俊的脸庞:「姑姑我啊,平生最爱长的好看的少年郎,你说我想要什么?」 傅指挥使面不改色:「甘峻。」 姚娘悻悻收回了手:「我跟他又没什么。」 唐瑛一剑刺入对面男子的腹部,热血溅上手背,男子跪在了她面前,抱着腹部犹不敢信。在他身后是一地七零八落的尸体。 对面的小乞丐半个袖子都几乎被削去,以肘关节为界限,黑白分明。 他喃喃:「……原来你并不是真的乞丐。」 大长公主府先后派出六队人马,都折在了小乞丐的手上。 她以京城为迷宫,不断引诱消耗着大长公主府侍卫的人手。 唐瑛抽出匕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步走近男子,清澈的眸子里杀气鼎沸,声音却比这初冬的夜还要寒凉:「本来还想留你半条命给大长公主捎句话,但你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留你了,对不住了兄弟!」 匕首的寒光闪过男子的咽喉,他死不瞑目。 唐瑛靠在墙边休息了片刻,抽出男子腹部的长剑,挨个在公主府侍卫们身上补了一剑,免得哪个没死透。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冷静的好像石像,全无半丝烟火人气。 傅府的大门口的灯笼挂的很高,照亮了一方天地。 唐瑛拄着棍子提着破碗挪近了,半个身子还埋在阴影里就脱力了,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身后的大门吱扭一声打开,高大的男子一脚跨出大门,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一言不发。 唐瑛仰起一张窄瘦的小脸,她好像最近又瘦了,撑起无谓的笑脸,同他耍嘴皮子:「……我要饭回来了。」 傅琛憋着一口气等了半夜,总算将人堵在了门口,皱着眉头打量她这一身的狼狈,她那身乞丐装明天就不能穿了,前后好几处划拉开来,身上血迹斑斑,得亏是黑天半夜,也没遇上巡夜的人,否则被抓进牢里先打个半死。 第2章 「起来。」男人伸出手,五指修长,骨肉均匀,拇指上还套着个作工良好的玉扳指。 「夜色正好,我还想坐着赏景纳凉……」她后半截话还含在嗓子眼里,就被男人弯腰抱了起来,整个人凌空落进了男人宽阔温暖的怀里:「你不就是耍赖想让我抱吗?」 唐瑛双掌欲推开男人靠的太近的胸膛:「大人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别出心裁。」然而男人抱的太紧,除非她不顾腿伤跳下去。 「老实一点,不然把你扔进荷花池里。」傅琛抱起来的时候,手心触到了濡湿的血迹,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她果然腿上受了伤,大约力气耗尽,实在走不动了,才坐在门口歇息。不然以她的跳脱,多半爬墙。 「大人平日都是这么不拘小节吗?」这是唐瑛被他不由分说第二次抱,她心里不自在,愈发要在嘴上东拉西扯,以打消这种尴尬。 可惜傅大人似乎不准备如她所愿,居然还认真回答她这个问题:「从来不。」男人的视线与她相触,似乎要深深瞧进她心里去:「遇上你以后,才开始不拘小节。」 唐瑛茫然的想:我这是哪里露出了浪荡的一面,才让傅大人误以为我是毫无男女大防的人吗? 她反省之际,身高腿长的傅大人已经把她抱进了前院,又穿庭过廊,直接将人抱进了自己的卧室。 唐瑛挤出个艰难的笑意:「大人,大半夜的登堂入室,似乎不太好吧?」她这次是真的搞不清傅大人的意图了,想要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 听说过潜规则,况且影部的女细作玩各种角色扮演,从风姿绰约的青楼女子到温柔解语可书房添香床头妩媚的小妾,小家碧玉或者落魄的大家闺秀……各型各款都有,端看要面对的客户群。 她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又是血又是泥的乞丐装,总觉得傅大人不至于如此重口。 傅琛懒的理会她的逞强,将人放在凳子上之后就匆匆出去了,很快安山跟安茂兄弟俩就提着热水进来了,一桶接一桶倒进了屋内屏风后面的大木桶里,垂头出去了,眼珠子都没敢胡乱瞟。 无关人等全都走了,傅琛重新进来,阖上了房门,语气平淡就好像请她吃饭一般,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唐瑛紧捂胸口,瞪大了晶亮的双眼:「大人,我以为你没那么禽兽的!」她对自己目前的形象还是心里有数的。 今晚头一次,傅琛低笑出声。 他长腿几步就跨到了她面前,弯腰与她双目直视,好像很满意此刻的效果:「那你最近几日躲我做什么?」 「我哪有躲你?」唐瑛吃吃笑了,并且学着姚娘的模样,作势要抚傅琛的脸——影部同僚疯狂吐槽,傅大人长了一张让人垂涎的脸,却清心寡欲的好像和尚,连片衣角都不肯让女施主们沾到,好像唯其如此,才不会玷污他心里供奉的佛祖。 她预想之中傅大人理应后退三步,躲开她的触碰,没想到谣言有误,傅大人竟然趋前一步,等于是把脸凑到了她手心里,男人温热的脸庞落到她手心里,倒吓的唐瑛朝后退去,忘了自己还坐在凳子上,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你你你……」唐瑛被人揽着腰重新扶正坐好在椅子上,简直不知道是该指责傅琛给自己找借口,她在脑海里迅速翻捡出良家妇女受到侮辱的面具戴上来,率先倒打一耙,控诉傅大人的不检点:「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哪样?不是你想摸吗?怕你腿脚不方便,我特意靠近一点。」 唐瑛真是服气了——若论脸皮的厚度,她跟傅大人还是有差距的。 「大人还真是善解人意,属下谢谢大人厚爱了!」 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往屏风后面走,没有什么东西能抵抗冬夜里泡个热水澡的欲望,她今日又累又困,只想泡个热水澡处理完伤口,把自己埋进暖暖的被窝。 傅琛原本以为她还会推拒或者请他出去,没想到这人居然半点都不担心的转去了屏风后面,他隔着屏风说:「里面的那一套衣服是我新做还未上过身的。」 隔着屏风听到她衣服落地的声音,还有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知道了」,还有撩水的声音,他忽然觉得房间里有点热,好像木桶里的热气透过屏风直扑到他脸上,潮呼呼的闷。 抱她回房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她洗干净好处理伤口,可是直等把人抱进来,听着她在屏风后面洗澡的声音,他心里不免又涌上了无数繁杂的念头,竟让他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直接拉开房门去院子里吹风。 安山与安茂两兄弟正站在院子里聊八卦,压低了声音探讨主子的私人生活:「大人居然肯让别人用他的浴桶……还抱回房,你说是什么关系?」 这还用说吗? 当哥的还是要适当展示自己的威严:「你可别胡说。」然后互相对视,兄弟俩齐齐发出低低的笑声,不防回头差点被吓跪。 第3章 ——五步开外,被议论的傅大人正黑着脸杵在那里,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安山:「……」 安茂:「……」 大人您倒是弄出点声响啊? 唐瑛小心避开伤口,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还因为泡过热水澡的原因,白皙的脸蛋上多了一点血色,她侧头拿布巾子吸头发上的水,看起来总算有点闺秀的样子了。 不过谈论的话题却与闺秀无关。 「姚姑姑不是大长公主府里出来的人吗?我怎么觉得她跟大长公主不对付。」 傅琛从再次踏进自己的卧房,就觉得哪哪都不对。 他目光看似随意实则蓄谋已久在她身上偷扫了好几次,只觉得洗干净的唐大小姐果然如姚娘所说,是个可造之才,想扮楚楚可怜问题,娇俏可人她应该也能做到,大家闺秀似乎也没什么难度……让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相待。 「你从哪感觉到的?」为了分散自己的注视力,免得视线不由自主就往她身上瞟,傅琛努力摆正态度,想要找回在禁骑司谈公事的疏淡冷漠,可是都宣布失败。 他怀疑唐大小姐今晚在洗澡水里丢了影部的勾魂香,才令他频频失神。 唐瑛已经在屏风后面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傅大人想的很周到,药箱里细白布止血的药粉一应俱全,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她本来也不准备把傅琛拖进来的,只是想着他在禁骑司年头够久,顺便打听点有用的消息而已:「大长公主府里最近没少派人找我的麻烦,姚姑姑可是让我痛下杀手,不必客气的。」 想来她揍刘重等人之事被旁人告诉了姚姑姑,故而她才拿大长公主府里的人试炼她,顺便……暗底里消耗大长公主的人手。 傅琛恍然大悟:「你这一身的伤都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人弄的?」 他早该想到了,大长公主不会轻易罢休,只听说她最近到处找人为桓延波求情,还以为无暇对付唐瑛,总要为独生子的事情奔忙完毕,才有功夫收拾唐瑛。 「都伤到哪了?你腿伤的严重不?」傅琛关切的蹲下来,伸都伸出去要掀她的袍角了,又尴尬的缩了回去,低声问:「方便给我瞧吗?」 唐瑛无所谓:「都已经包起来了,其实也不严重,休息几日就好了。」 傅琛略一皱眉就想明白了:「你最近神出鬼没,难道真的不是在刻意躲避我,而是被大长公主府里的人追杀?」 「不然呢?」唐瑛忽抬头,琉璃般通透的眸子里透着笑意:「大人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躲你做什么?我只是不想把麻烦带到府里来。」 其实不然。 她刻意笑着,又心虚的扭过头,生怕被傅琛瞧出端倪。 傅琛却相信了她的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虚虚一指她的鼻子:「你个骗子!骗姚姑姑说自己是唐舒的女儿。也亏得姚姑姑没准备彻查你的身份。」 唐瑛垂头,耐心用布巾子一点点擦干头发:「白城户籍文档都在战火中被焚烧,很多人都没了,想要查清楚一个人可不容易,姚姑姑若是不放心我,就慢慢查吧。我总感觉她拿我对付大长公主,不过我也恰巧讨厌大长公主的霸道狠毒,我跟姚姑姑算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姚姑姑应该对大长公主不满已久。」傅琛被她的聪慧给惊到:「你倒是感觉敏锐,听说当年姚姑姑在成亲之前被大长公主派去执行任务,回来就毁了婚约,应该是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事情,这些都是禁骑司上一辈的隐秘,许多人不知道,不过我倒是一直猜测姚姑姑因为此事而对大长公主心生恨意,趁着大长公主派人追击你,恰好让你剪除大长公主的羽翼,就算不能伤筋动骨,也能消磨大长公主的人手。」 「哦哦——」唐瑛没想到还隐藏着这么一段陈年往事,挖到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心情也不由的好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多谢大人,天色太晚,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她走到门口,身上被搭上一件厚厚的大氅,底边都拖到了地上,披的人却毫不心疼:「小心着凉。」 她推开门,呼吸到外面冰凉的空气,好像一下子从温暖的梦境被打入了寒冷的现实,被傅大人细致的行为软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她说:「大人,以后……不要对我照顾的太周到。」 温柔乡是英雄冢,她现在懂了。 得到的温暖太多,只会软化她的意志,让她有时候想要忍不住懈怠起来。 骨子里,谁人不贪恋温暖? 身后的男人轻笑着回答她:「听说二皇子带着唐家忠烈遗孤回京,一路之上悉心照顾,昨天还入宫求皇上赐婚了!」 唐瑛猛然转身:「赐婚?」 傅琛:「对,求圣上赐他与唐尧之女结百年之好。」 第4章 从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一刻,他就满心烦躁,无处发泄。 「他疯了吗?」如果二皇子在她面前,唐瑛说不定会劈头盖脸骂他一顿。 傅琛心道:二皇子疯没疯他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疯了! 二皇子向陛下请旨赐婚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之后, 阿莲所过之处, 到处都是殷勤的笑脸。 她提着厨房刚熬好的燕窝匆匆往风荷院赶, 迎面遇上的婆子跟丫环有好几个都想要跟她抢手里的食盒:「怎好劳动姑娘做这等粗活,不如我替姑娘拿着?」 以前二皇子府的奴仆也不敢怠慢轻视她们, 但客居跟未来女主人的待遇显然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别。 阿莲进入风荷院, 几个粗使丫环面带喜意迎了上来,洋溢的喜意的脸庞, 显然是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 原本以为暂时服侍客居的唐家小姐,没想到一跃而升为未来王妃院里的人,纵然是粗使丫头, 走出去也足够风光。 「阿莲姐姐,跑腿的事儿让我们来就好, 你侍候唐小姐也够累的, 有空就多歇歇。」 「叫错了, 该叫王妃了。」 阿莲拿出大丫环的款儿,矜持道:「没影的事儿, 你们可别瞎叫,回头让姑娘听到不好。」实则心里不知道多得意。 众丫环喜气盈盈:「消息是从殿下书房侍候的人嘴里传出来的, 还能有假?」 阿莲应付了一众缠上来巴结的丫环, 推开房门绕过屏风, 一直走到里间卧室里, 唐莺正坐在窗前的绣凳上绣花, 见到她进来, 扬着绣绷很是苦恼:「阿莲你看,我总觉得自己绣的这个麒麟不好看,跟殿下府里的绣娘没法比,就算是我送出去了,二殿下恐怕也没法戴出去见人。」 她本来想要给二皇子绣个麒麟荷包,但是绘了图样子试着绣,这已经是五个里面绣的最好看的了,却依旧不及元阆身上的绣工精湛,明眼人一瞧便知。 二皇子府上的绣娘是宫里出来的,由皇贵妃亲自选派,在京城也是顶尖的绣娘,身在边城自小只是跟着家里的奶娘学做绣活的唐莺自然是没法比的。 阿莲语气轻快,替她出主意:「……要不让府里的绣娘绣好了,姑娘来缝荷包就好?」打趣道:「反正总是你一片心意,殿下喜欢姑娘,就算是姑娘不送荷包给殿下,殿下见到姑娘也很高兴。」 二皇子每次过来都是嘘寒问暖,似乎恨不得把唐莺捧在手心里,显然是极喜欢她。 唐莺面露羞怯之意,两颊浮起飞红:「阿莲,休得胡说!连你也要来取笑我吗?」 阿莲从食盒里拿出燕窝粥,去面盆里拧了巾子递给她:「我说的是大实话,姑娘该赏奴婢才对。」 「该打!」唐莺娇笑:「赏你一巴掌可好?」作势要打她。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还不行吗?」 主仆俩正打闹玩笑,外间有丫环的声音响起:「阿莲姐姐,殿下派身边的冯奎来给姑娘送东西。」 唐莺拖长了调子:「你的冯二哥过来了,还不快去。」 阿莲脸蛋红红,似有恼意:「明明是殿下派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姑娘还编排我。」 她脚步轻快,带着几分雀跃出门去看,冯奎提着一个很大的食盒正站在院子里。 冯奎是二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十九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见到阿莲先露出喜悦的笑意,快步迎了上来:「阿莲,这是殿下今日去宫里见娘娘,特意跟娘娘讨要的点心,命我送了过来给唐姑娘。」 阿莲矮身一福:「我替你们姑娘谢谢殿下。」她叫个丫头过来提着:「燕子,提到茶房里去,一会等姑娘吃完燕窝,下午用茶点的时候一起端上来。」 燕子过来从冯奎手里接过食盒。 冯奎手里空了下来,眼神往院门外溜,小声问:「我要走啦,你不送送我吗?」 阿莲「啐」了他一口,面颊飞红:「你要走便走,问我作甚。」很有些小姑娘的娇羞。 她跟冯奎相识于白城,回京的路上也多亏了处处有冯奎照应,进了二皇子府更是少不了冯奎的关照。 回京之后,冯奎三不五时便上街买些小东西送她,还主动向她提起家中之事,父母与长兄在京郊替殿下守着御赐的庄子,家里去年刚刚娶了嫂嫂,日子过的很是富裕,每次他休假回乡下,总要被家里人念叨娶媳妇。 冯奎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眼巴巴看着她。 阿莲满面飞红跟了上来,两人出得风荷院,冯奎便一把握住了阿莲的手腕,拖着她躲过府里的丫环婆子,一头钻进了后院的假山石洞中,抱着她便要往上亲。 「冯二哥,你——」 「叫我二郎。」冯奎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阿莲摸到硬硬的钗头还是热的,想来一路被冯奎揣在怀里,染上了他的体温,她心里亦是暖意融融,低低唤了声「二郎」,便被冯奎搂在怀里亲。 第5章 忽听得外面有人语喧哗,也不知道是哪个院里的几个丫环结伴路过,直吓的阿莲躲在冯奎怀里,一动不敢动。 直等外面的说话声远去,阿莲狠捶了他坚实的胸口几下:「大白天的你……」 冯奎在她耳边低语:「那晚上你过来好不好?好阿莲,我可是拿了两个月的例银打了根金钗给你,算是把咱们的事情定下来。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上次……我回去高兴的半宿没睡着,天天想你。」 「可是咱俩还没成亲……」上次是冯奎喝酒来找她,正逢半夜,被他按在山石洞中得了手,回去之后她担心了半宿,一怕被人知道,二怕冯奎吃了不认,没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冯奎跑的更勤了,还一再提起成亲之事,让阿莲渐渐放下心来。 「怕什么?等殿下的亲事定了,你家主子跟殿下成亲,就轮到咱们俩啦。我已经跟殿下说过了,到时候我一定风风光光的娶你!」男人磨缠起来没个完,阿莲禁不住他的苦苦央求,应了下来。 两个人依依不舍的分开,阿莲一头往回走,一头拿出金钗细细看,不住摩挲,心里透着说不出的甜意。 冯奎回到前院,径自去了二皇子的书房。 「怎么样?」 冯奎面色平静冷漠,恭敬的站着回话:「鱼儿已经上钩,属下今晚想办法吓吓她,看看能不能让她吐露实话。」 元阆面上浮起奇异的笑容:「离万寿节只有一个月了,本来还想着等万寿节之后再请父皇赐婚,可是……本王等不了了!」他轻轻抚摸画中身着嫁衣的少女脸庞:「前几日遇上傅琛,本王想要过府探望,他可是再三阻拦本王,这小子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冯奎静静站着。 良久之后,元阆好像才想起来房里还杵着另外一个人,抬头问道:「还有事?」 「回禀殿下,自从殿上争执之后,大长公主府已经先后派出去好几拨人去追杀那个小乞丐,不过那个乞丐好像身手不错,先后几次都逃脱了。」 「都逃脱了?」元阆有了点兴趣:「这个张二身手倒是不错,派个人去查查,要是能笼络到府里来就更好了。」 冯奎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元阆低头专注的盯着眼前的画像,喃喃自语:「等到赐婚圣旨下来,腾云也该回来了。」 离万寿节只有一个月,京城里的生面孔也越来越多。 今日唐瑛没有出门讨饭,穿着禁骑司的玄色窄袖公服,脸儿白净,腰间佩着长剑,英姿飒爽,跟着凤字部的人前往四方馆,领队的正是傅琛,凤字部十来个人,影部的三人。 红香、晚玉,外加唐瑛。 凤部的刘重边走边跟大家讲此行的任务:「三日前南越王带着世子入京为陛下贺寿,入住四方馆。但今日接到报案,世子随身的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丢了,京兆的人查了两日还没头绪,只好上报,连刑部的人也去了。此事惊动了陛下,陛下令禁骑司与刑部一同前往,替世子追回失物。」 红香:「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劳动刑部跟禁骑司一起查找?」 唐瑛:「京兆倒是摘了个干净。」 傅琛莞尔。 他今日前去跟姚娘借人,理由也很正当:「据说那位南越世子还带了好几名姬妾美人,又是藩属国世子的内眷,我们不好硬闯,劳烦姑姑派几个人跟着一起去查。」 姚娘听到「南越」两字,耳朵里「嗡」的一声,表情都有了几分呆滞:「南越世子丢了东西?」很快又恢复了她一贯的轻佻:「傅小子,你这是打着假公济私的主意吧?」 原本是取笑,没想到傅琛照单全收,居然向她作揖:「姑姑好眼力,我也没想掖着藏着,不知道姑姑肯不肯成全?」 姚娘大手一挥,就派人去叫唐瑛过来,外加红香跟晚玉。 「傅指挥使,就算是着急娶媳妇儿,也别太打眼了。」她懒洋洋趴回了桌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好像还没睡醒。 傅琛:「多谢姑姑想的周到。」 影部的三人听了姚娘的吩咐,一切听从傅指挥使的调度。 红香先自瞟了傅琛一眼,心里的喜悦都快压抑不住。 唐瑛装模作样向傅琛行礼:「见过指挥使大人。」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疏远模样。 可惜傅琛不准备让她如愿,关切的问道:「你腿上的伤还好吧?」 红香:「……」 晚玉:「你腿上有伤?」 唐瑛面无表情,总觉得傅大人是故意的:「劳大人记挂,已经好了。」 傅琛半点都不信,并且对于她装着一本正经在众人面前疏远他的行为觉得很逗,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两日小心点,别崩裂了伤口。」 第6章 姚娘露出一点怅然的笑意,好像回忆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唐瑛瞪着他,总觉得傅指挥使不怀好意,他是想让影部一干垂涎傅大人美貌的同僚们把她分而食之吗? 因此出了司署,她便故意磨蹭蹭落在最后面。 红香紧跟着傅琛,走在他身后三步开外,这样既不会撞上去又能随时与他搭上话。 傅指挥使对少女的亲近视而不见,慢悠悠负手走在前面,听后面一队人说话。 红香无奈,只好追着刘重说话,还时不时偷瞧傅大人的动静。 明明是去四方馆查案,一行人倒走出了逛街的悠闲风格。 南越王赵疆个头不高,眼眶深陷,挺着快要足月的肚子招呼上门的禁骑司诸人,皮肤好像是长期在大日头底下做过日光浴的,唐瑛觉得他乍一看好像一颗圆胖喜兴的土豆,还是芽坑比较深的那种,挖出来晾过两日,早没了埋在地里的水灵,要是有面膜贴一张上去,说不定还能听到皮肤咕咕喝水的声音。 南齐京城冬季气候偏干,这位南越王好像有点水土不服,坐着跟傅琛等人寒喧的功夫,已经流了两回鼻血。 反观南越世子赵骥不但适应良好,且如鱼得水。 而且这位南越世子的模样大概是随了亲娘,除了眉目之间略有两三分南越王的影子,其余统统跟亲爹反着长,高挑颀长的身材,皮肤白皙,眼带桃花,拉着元鉴的手亲热的好像是八百年未见的结义兄弟。 没错,元鉴就是那个被刑部推出来处理外交案件的冤大头。 「昨日与四殿下一席话畅谈,骥回去之后半宿未眠,得益良多。」 ——那是你房里姬妾太过美貌吧? 唐瑛忍不住吐槽。 她才踏进四方馆,就见元鉴被这位一脸风流相的南越世子拉着不放,听说这货简直拿四皇子当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官员使唤,才两日就缠的内向少年元鉴苦不堪言,见到她眼前一亮,差点脱口喊出一声「张二哥」,还是在唐瑛的眼神阻止之下,才没吭声。 但他们一行人在前厅的片刻功夫,傅琛忙着与南越王应酬,元鉴已经用眼神向唐瑛求救好几次了。 赵骥喋喋不休:「……听说京里还有许多可供玩乐的地方,正好也有人来接手,不如殿下与微臣把臂同游,也好让孤陋寡闻的微臣长长见识?」 内向死宅四皇子:「这……」老实说,他对京城的娱乐场所可能还没有初来乍到的南越世子熟悉。 这位世子自住进四方馆,总共才三日功夫,听说已经有过两次夜不归宿的记录,风流账簿上也新添了两位红颜知己,开春出府的四皇子至今可还是个身心清白的良家少年。 在元鉴求助的眼神之下,唐瑛蹭过去解救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四皇子。 「世子有所不知,四殿下一心向学,平生爱书成痴,若是想让殿下带赵世子同游京城,大概殿下也只能带赵世子去那些书香墨坊之地。」 「你又是何人?」赵骥原本对有人插话不太高兴,没想到抬头见到唐瑛,态度立刻有了三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殷勤的只差拉住唐瑛的手了。 唐瑛:「小人是禁骑司傅大人的手下张瑛。」 元鉴原本就在心里猜测过傅琛与唐瑛的关系,听说她的正职并非乞丐,而是禁骑司的人,暗自庆幸:幸好没有鄙视张二哥的出身。 唐瑛今日洗干净了手脸,头发全都挽起来固定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晶莹剔透的双眸,身上穿着窄袖黑色公服,本来就高挑细瘦,更衬的纤腰不盈一握,腰悬长剑,透着说不出的干练飒爽,直让见惯了娇软女娘的赵骥眼前一亮。 他一双眼睛几乎要笑出无数小勾子,恨不得勾住唐瑛的魂魄:「原来是张大人,失敬失敬。」 红香「哧」的笑出声:「她是哪门子的大人?」 赵世子对于美人的态度向来宽容,比方才同傅琛敷衍的打招呼可要热情许多:「这有什么关系?张姑娘一看就是能力出众之人,假以时日定然能步步高升。」 这正是红香近来忧心之处。 姚娘明显更看重张瑛,让她生出了危机感,更要处处跟新人别苗头,更何况这新来的招惹谁不好,偏要跟傅琛态度亲昵,就更让她心里不痛快了。 她冷哼一声,扭头往旁边去了。 唐瑛笑眯眯道:「借赵世子吉言。」她不动声色道:「其实四殿下近来要忙着查案,可能无暇陪赵世子同游京城,不如小人向赵世子举荐一人,保管与世子性情相投?」 威北侯沈谦专注吃喝玩乐,想来能跟赵世子这等风流人物一拍即合。 赵世子卯足了劲儿要与元鉴套近乎,奈何此人无趣之极,三句话离不开书本子,五句话要提一句刑部要案,可见不是同道中人,他维持的热情在听说威北侯红颜知己遍京城的丰功伟迹之下败退,甚至还催促唐瑛:「不知本世子何时能见到这位沈侯爷?」 第7章 傅琛眼南越王寒暄,一直竖着耳朵听赵骥这边的动静,听说唐瑛要将沈谦介绍给这位赵世子,不由唇角微弯——小丫头太促狭,为了解救四皇子,不惜牺牲沈谦。 他招手叫来熊豫,吩咐道:「去请沈侯爷过来,他若是不肯来,就打晕了扛过来。」 唐瑛:「……」真是好兄弟。 寒喧已毕,开始正式讨论案子。 南越王道:「实不相瞒,吾儿有个象牙百花纹的鬼工球,足有七层之多,那是他生母所留,自不离身,就算是睡觉也掖在枕头底下,若是寻常配饰就算了,这鬼工球却一定要找回来,所以才大张旗鼓的报了案。」 鬼工球实质上就是象牙球,球体从外到里,由大小数层空心球连续套成,外观看来只是一个球体,但层内有层,每层球均能自由转动,且具同一圆心。牙球里外每层套球均雕镂精美繁复的纹饰。雕刻外层球体表面较易,但镂刻内层因施工空间受到限制,难度极大。 当代雕刻名家鬼十三据说也只能雕到四层,一球难寻,市面上最好的鬼工球也只有三层,而能达到七层之多的鬼工球,单以其雕刻工艺来说,算是当世之最,传出去足以轰动京城。 百花纹鬼工球的图样子已经画了出来,交到了傅琛手上,他低头细看,详细询问牙球大小。 南越王:「妙就妙在这鬼工球既巧且小,体积也只有鸡卵大小,极易随身携带。」 这是他与赵骥亲生母亲的定情之物,故而一直留在孩子身边。 既然见过了失窃之物,傅琛少不得耐下性子询问赵世子丢失的时间地点。 可怜赵世子自入京之后,就好像脱缰的野马,撒着欢奔向了娱乐场所,虽有侍从陪伴,也有在房里喝断片的时候,提起丢失鬼工球的地点,他自己也有点恍惚:「或者四方馆,或者鸳鸯楼……或者在京城街道遇上了小偷?总之丢了……」 傅琛:「……」 禁骑司向来只主理官员违纪犯法之事,鸡毛蒜皮丢东西的案子可从来都是京兆府的职责范围,如果不是对方的身份非同寻常,是藩属国的世子,他才懒得找什么鬼工球。 「既然世子记不起丢球的地方,那就先从世子身边的内眷搜起,下官再带人去鸳鸯楼搜,若实在搜不到,只能全城再搜了。」 南越王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看起来脾气极好,胖的很是随和,也极好说话:「那就劳烦傅大人了,只要找到鬼工球,本王一定重谢傅大人。」 傅琛可不是奔着南越王的重谢而来:「王爷不必客气。」他分派人手:「你们三个去赵世子的内眷居处仔细搜查,不得有一处错漏。」 唐瑛与红香、晚玉领命要走,却被赵世子拦住了。 「等一下。」赵骥估计是被南越王平日宠的无法无天,长大了还不脱熊孩子的胚子,听说要搜他的内眷,顿时跳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本世子来南齐贺陛下万寿丢了东西,你们不去丢东西的地方找,却要跑去搜本世子身边的人,这是怀疑本世子后院出了内贼不成?或者怀疑本世子私藏了东西却报了失窃案?」 元鉴默默朝后靠在了椅背上,试图同赵骥拉开距离。 这就是京兆同刑部先后败北的原因。 赵世子丢了东西,嚷嚷的恨不得满京城皆知,却不许京兆跟刑部的办案人员搜查他的内宅,只许去外面追查失物,好说歹说就是说不通。 傅琛深吸一口气——果然好事情轮不到禁骑司。 他正想耐下性子劝说赵世子同意搜查内眷,就瞧见元鉴趁着赵世子与他理论的时候,凑近了唐瑛压低了声音问:「你上次受伤,还好吧?」 唐瑛居然和颜悦色毫无疏远之意,脑袋只差凑近了撞在一起,压低了声音道:「都长好啦。」 元鉴才不信呢,她又不是泥捏的,受伤之后再和一团泥糊住就能完好如初了。 他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圆盒递了过去:「这是我跟御医讨来的上好的伤药,不但收敛伤口,消肿止血生肌,还能消除疤痕,听说疗效很不错,你拿回去用。」 自上次她半夜从马车上跳下去,元鉴一直挂在心上,还寻御医讨了伤药,也亏得如今四皇子时常被陛下召见,还能参加大朝会,眼见得陛下对这个常年被遗忘的儿子展现出了宠爱之意,大家都见风使舵,顺势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唐瑛接过小圆盒,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随意的拍拍元鉴的肩膀:「殿下最近混的不错嘛,我以后可就跟着殿下混了!」 忽听得傅大人语气凛冽,居然无视赵骥的跳脚,直接给了南越王两个选择:「禁骑司公务烦忙,王爷若是诚心想让禁骑司帮忙查案,那就让下官的人去世子内眷处搜查。若是不允,那下官只好去陛下面前请辞,这事儿禁骑司干不了,还请王爷另请高明!」 第8章 一时之间,满室寂静。 「你说什么?找不到张二是什么意思?连个乞丐都能跟丢,你们整天到底在做什么?」 大长公主府的侍卫长汪献垂着脑袋,犹如丧家之犬,跪在元衡脚下,任由大长公主劈头盖脸的骂,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几十条人命已经长埋地下。 他手底下朝夕相处的几十个兄弟先后几次折在了小乞丐手里,被府里的人夤夜拉回来,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汪献细细察看过所有兄弟的刀口,都在致命之处,刀口利索,几乎都能推测出对方的刀法定然毫无花俏,全是杀招,无论是出刀的角度与速度,恐怕都是非同一般的狠辣与刁钻,且更像是经过大型战阵厮杀磨练出来的,而非街头的游勇散兵之流。 寻常人杀人之前都会有矛盾犹豫的心理,反映在伤者的刀口之上,定然是 他熟知手底下兄弟们的本事,每次加派人手却都被张二逃脱,这乞丐不但让人心生寒意,而且身份更是可疑。 大长公主骂累了,芸娘奉了茶上来,她一口饮尽,情绪也终于平复了下来:「起来吧,说说,现在怎么办?」 「谢主子!」汪献站了起来,躬身回话:「属下曾细细察看过死去兄弟的伤口,对张二的身份存疑。他如果真是乞丐,怎么可以有如此厉害的刀法?而且刀刀杀招,根本不留余地,好像……好像是习惯了杀人。」他犹豫再三,终于道:「属下遣人追踪张二,大约有两三次发现她在禁骑司署附近失踪,那一片也没别的民居。」 「你是说……张二是禁骑司的人?」 大长公主神色沉静了下来,心里忍不住怀疑:难道是禁骑司影部的人? 如果当真是禁骑司影部的人,搞不好就是甘峻手底下的人,专为皇帝的安危而培养的影卫。 她执掌凰部是不错,但其实影卫一直由甘峻的师父冷丰负责,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直到冷丰那老头退下来,才由甘峻顶上去。 甘峻最早按着细作来培养的,与姚娘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也不知道哪里入了影卫主事冷丰的眼,被他挑走之后着意培养,才担起了大任。 元衡偶尔见过冷丰两面,与那性情古怪的老头并不熟悉,其中一次还是冷丰开口为甘峻向姚娘提亲,而且那老头说的好:「按理说,影卫不应该成亲,否则羁绊太多,便不能忠心事君。不过甘峻是我自小看大的孩子,他既然一心想要成亲,做师父的也拦不住,便如了他的愿。只是往后……他恐怕不能再留在影卫,待成亲之后就让他回到公主手下,打探消息,跑跑腿都行,能有口饭吃,也没枉老头培养他。」 这却不是元衡所求。 她想要的是利用姚娘加深与影卫的羁绊,好随时得知皇帝陛下的动向。 若是甘峻与姚娘成亲之后,再回到她手底下,这步棋子岂不是走废了? 于是才有了姚娘出任务一事。 如果张二真是影卫的人……元衡公主越想越深,越想后背越冷,只觉得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许久之后才吩咐芸娘:「你亲自去一趟,悄悄请了姚娘过来。」 芸娘打扮停当,前往禁骑司的同时,沈谦被熊豫紧催慢赶拖进了四方馆。 他一脚踏进来,就抱怨傅琛:「傅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连顿饭也让人吃不消停。」 可巧他今日正召集了一帮纨绔在晏月楼喝酒,席间陪客的都是花钱请来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的正是新上手的红颜,此姝身姿纤纤,能做掌中舞,有小飞燕之称。两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他正搂着小飞燕互想喂酒喂果子,席间众纨绔都想大开眼界,见识见识小飞燕的舞姿,就被熊豫给闯了进来,给搅和了。 傅琛正与赵骥僵峙。 南越王好脾气的想打圆场,可是进来的这位他都不认识,只能尴尬的打招呼:「这位……」 唐瑛可不知道傅大人为何忽然发神经,莫名其妙要在大冬天在四方馆前厅做一台移动的制冷机,但做一个好下属就要为上司搭梯子,免得他从高处摔下来脸着地。 她迎上前去,笑道:「沈侯爷——」 沈谦一见她,就想起一桩亏心事,忙要扭头就走:「本侯今日酒喝的有点多,还是赶紧回府醒醒酒,肯定是走错了。」 唐瑛扯住了他宽大的袍袖,这位侯爷打扮的风流倜傥,就连袖子也要比旁人多用几尺布,走起路来袍袖生风,颇有谪仙之感,袖子上拽个比秤跎还要重的唐瑛,差点把外袍给扯下来,硬是把沈侯爷拖到了烟尘四起的人间。 「侯爷,咱们的事情帐先放在一边,回头再算。今日我家大人请侯爷过来,是有事请侯爷帮忙。」 傅琛凛冽的眉目柔和了下来。 红香冷哼一声,只觉得「我家大人」四个字格外的刺耳。 第9章 唐瑛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口误,只扯着沈谦的袖子不放:「侯爷说帮是不帮?」 「帮!帮!帮!」沈侯爷用力扯住了自己的袖子,想要挽救自己残余的形象,何况听说唐瑛今日跟他不讨旧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眉花眼笑道:「我就知道瑛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感觉到身后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要刺破自己的脊梁骨,连忙怂怂改口:「张姑娘有事但请吩咐。」 唐瑛向他介绍:「这位是南越赵世子,世子仰慕中原文化,很想见识见识京城玩乐的地方,但我们都忙着办案,无人陪同赵世子,我想到沈侯爷专精吃喝玩乐,说不定侯爷与赵世子性情相投,这才想着介绍两位相识。」 ——你直接说我是纨绔不就完了? 沈谦对自己的名声从来不大上心,反正他从来追求的都是吃喝玩乐,当即与赵骥互相认识一番,见唐瑛不住朝他使眼色,便道:「方才来的匆忙,正跟一帮兄弟喝酒,今日请来的小飞燕身姿轻盈,可作掌中舞,赵世子不是问哪里好玩吗?或是现在跟我同去,应该还能见到小飞燕的舞。」 赵骥一听有此等好事,好像忘了跟傅琛的对峙,连忙跟他老爹打了声招呼:「父王,鬼工球的事儿就交给您老了,儿子丢了东西心情沉闷,跟着沈兄出门散散心。」 南越王就跟个标准的熊家长一样,对儿子千依百顺:「去吧去吧,玩的开心些。」还催促下人带银子,眼睁睁目送着儿子被沈谦一阵风撮走了,这才转头向傅琛致歉:「傅大人见谅,本王膝下只有一子,宠是宠了些,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就是贪玩了些,还请大人勿怪。如果大人现在要搜吾儿内眷,现在可以搜了。」 唐瑛:「……」某种程度上来说,南越王竟然还是个开明的,尊重儿子意愿的老爹。 不过开明的毫无底线就是了。 沈谦带走了绊脚石赵骥,托南越王的随和,唐瑛见识了赵世子的内眷,娇媚的、纤弱的、丰满热情的……各型各款,她怀疑这位世子有集邮的爱好,得了社会制度的便利,又有充足的资金支持,外加熊家长南越王的无限包容,于是赵世子的爱好得到了发扬广大。 ——听说他此行所带佳丽,不及南越王府世子后院的三分之一。 唐瑛只能对赵世子致以十二万分的佩服,果然天赋异秉,身强体壮。 她们三人先是仔细搜过了赵世子六位姬妾的屋子,又把几人隔开分别问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鬼工球,都是来到南齐之后,赵世子夜不归宿之前。 搜寻的范围一下子从四方馆扩散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唐瑛拿着厚厚一摞供词交到傅探手上的时候,都替他头疼。 「大人,南越人的嫌疑暂时被排除在外,现在怎么办?」 他们上午出门,在四方馆折腾了大半日,凤字部的人也没闲着,有了赵世子之前闹的一出,傅琛直接带人去排查南越王带来的人,逐个问话,独留下元鉴陪着南越王。 元鉴到底脸皮还没磨练出厚度,向南越王解释:「赵世子的鬼工球丢了,无论是鸳鸯楼的人还是世子与王爷身边的人都有嫌疑,傅大人挨个排查,也是为了尽快追查回失物。」 南越王好脾气的笑笑:「本王都懂,四殿下不必担心。」 他脾气这样好,都要让人怀疑他是怎么治理南越藩属国的。 掌灯时分,傅琛一行人离开了四方馆。 刘重捶着肩膀:「捏了一下午笔,竟比练一下午拳还累,看来读书人不好当。」凤字部排查南越王身边的人,问讯的变成了傅琛,他只好提笔充当文书小吏做记录。 傅琛看看天色,点了几个人往鸳鸯楼去,其中便有唐瑛。 「……」唐瑛受宠若惊,出公差还能顺便见识一番京都的娱乐场所,这趟公差出的值! 红香原本也想跟着,但傅大人既然让她们回去,便只能不情不愿的往回走,边走连嘀咕:「他们两人有猫腻。」 晚玉不必留下来看傅大人的冷眼还要空着肚子干活,心情极好,拖着她走过几条街,找了家干净的食肆坐下,准备饱食一顿:「你说谁跟谁有猫腻?」 红香咬唇,心有不甘:「傅大人跟张瑛。」 晚玉笑起来:「听说张瑛出自傅府,她跟傅大人比旁人更熟悉亲近,不是应该的吗?」她顾自叫了两碗细料馉饳儿,坐在临街的窗口百无聊赖的张望,忽然好像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扯着红香的袖子:「快看快看——」 红香满心郁郁,哪有心情看外面的新鲜故事,驳不过晚玉的面子伸长脖子一瞧:「现在的乞丐日子都过的这般好了?」 但见迎头走过来好几名乞丐,从身上穿着看不出什么,奇就奇在几名乞丐手里各提着一只烧鸡,就着大白馒头边走边啃,胳肢窝里夹着吃饭的破碗跟讨饭的棍子,直吃的满嘴流油,说说笑笑从食肆走了过去。 第10章 两人还当稀奇瞧。 领头的小乞丐约摸十几岁年纪,黑瘦油滑,颇有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气势。 他边走边吃,同行的乞丐年纪分明比他大,却凑上去问他:「包子哥,二哥几时回来?那人给咱们买烧鸡馒头,到底找二哥什么事儿?」 包子正是乞丐帮里第一个向唐瑛投诚的小弟,他嘴甜舌滑会来事儿,没了常三的欺辱,又傍上了唐瑛,很快在一众乞丐群里脱颖而出,每当唐瑛不在,便充做她的代言人,在唐瑛打下的地盘上被众乞丐捧着,无论年纪大小,都要巴结的叫一声「包子哥」,这小子膨胀的犹如新出炉的包子,几乎要走出螃蟹步。 近来有不少人都在追问「张二」的底细,有给银子的,有给吃食的,不过这些乞丐对张二的背景原本就不清楚,只知道有一日张二如同天降,打败了常三,在附近几条街打出了招牌,成了街头一霸。 唯独包子略知道一点,还是张二救了四皇子,他被熊豫带走之后,想起禁骑司傅指挥使那张令京里小娘子们神魂颠倒的脸庞,这才醒过味儿来——张二哥很有可能是禁骑司的人。 禁骑司的人可是连许多大官都敢随便拘进牢里拷打的,身为一名资深乞丐兼吃瓜群众,包子小小年纪可谓阅历丰富,他曾亲眼目睹过禁骑司的人马围住了京中某高官显要的府邸,将该高官的家人拴在一条绳子上,如同从该府邸里牵出一串蚂蚱般容易。 于是包子胆儿肥了,对先后询问张二底细的人都发放统一答案:「不知道」,对追根究底打破砂锅还想知道更多的人都奉送标准答案:「不清楚」,对于想用贿赂打动他,企图套出张二来历的人都来者不拒,银子吃食一概收下,至于答案——对不起还是老样子。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清楚就是不清楚。 包子啃着烧鸡,教训多嘴的同伴:「二哥的事情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二哥几时回来,反正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至于那些人找二哥……他们也没说,我哪知道?」他觉得此位同伴话太多:「连鸡腿都堵不住你的嘴,要不你换条街去讨饭?」 换条街,便是被驱逐出张二哥的地盘,让他换个老大跟着。 该同伴一听此言,当即被吓到:「包子哥,我这张臭嘴以后再也不多问了!你可千万别赶我走啊……」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保证又是许诺不会到处乱说,才让包子松了口。 一行人吃的心满意足,在街上闲晃,路过鸳鸯楼的时候,恰好见到门口的老鸨陪着笑脸,都快把脸上的厚粉给笑裂了,端个簸箕在她脖子下面接着,说不定就能接到两斤香粉。招呼客人的龟公腰背都快弯成了罗锅,好像他天生脊梁骨就是弯的,他们卖力招呼四名禁骑司的官差,打头的正是禁骑司指挥使傅琛。 同伴兴奋的指指点点:「包子哥你瞧,那位是不是傅大人?禁骑司的那位傅大人!」 包子能不认识吗? 他还跟这位傅大人打过照面,他身边跟着的那名姓熊的少年还带着他包三餐一日游过。 「傅大人可能是在办案,你嚷嚷什么?」包子自觉开了眼界,见多识广,话音里都带着气定神闲的意味,他定睛再瞧,忽然觉得傅大人身边那位禁骑司的女子有点眼熟。 说不上在哪里见过,但就是觉得眼熟。 包子有一项秘而不宣的绝技,那就是认人。 做乞丐的自然不需要什么交际,但他怕恶人,从小在京城乞丐圈里混一口饱饭没被饿死,全靠他过人的识人技术,在他时常讨饭的区域之内,哪个人头一次讨饭就啐了他一口,或者放狗来咬他,包子都牢牢记着,避免下次再遇到同样的倒霉事情。 久而久之,他便记住了许多面孔。 傅大人身边的女子头发全部束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腰细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折断,但她走路的姿势让包子越看越觉得熟悉——他的表情好像忽然之间被雷给劈了。 同行的伙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包子哥,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就是肚子忽然间不舒服,我要找个茅厕。」 包子提着棍子挟着破碗回头再看一眼已经随着傅琛踏进鸳鸯楼的少女,虽然她扮乞丐的时候穿着宽大到看不出身形的破袍子,前额的头发散下来,几乎要遮住了眼睛,还戴着个破毡帽,皮肤涂黑——他见过白的反光的张二哥——才能容易辨认。 那一刻包子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声音:张二哥她是女人! 张二哥是女人! 二哥……她是女人! 他需要找个地方静静。 鸳鸯楼掌灯开工的时候,傅探带着禁骑司的人闯进来公干,身边还跟着乡下人唐瑛,进去之后东张西望。 「要我借你一双眼睛吗?」傅琛在她耳边说。 第11章 「借什么?」唐瑛惊叹鸳鸯楼发达的娱乐业以及服务精神,把客人奉上为上帝,不怪生意火爆,脑子慢了半拍才回过味来:「大人……是在笑话我?」 傅大人轻笑:「怕你一双眼睛不够使。」 唐瑛:「……」 同样眼睛不够使的还有四皇子元鉴,不过他久在宫掖,美貌女子见过不少,但热情奔放敢于当众投怀送抱的还没见识过,才踏进鸳鸯楼,就被一位露着半边胸脯的姐儿媚笑着揽住了胳膊,身子还直往他怀里挤,这阵仗顿时吓到了少年郎,脱口便喊:「二哥——」 唐瑛被他的反应给逗乐了,原本准备袖手旁观,但见他都要被姐儿吓到,几步趋前,唰的拉开剑鞘,飞鸾半个剑身溢出摄人的寒光,那媚笑的姐儿才开嗓子喊了一声「救命!」,便被老鸨给捂住了嘴巴。 要死! 才开张就喊救命,是想吓到今日的客人吗? 其实不怪这姐儿眼拙,傅琛带着几人进来,都穿着禁骑司的公服,唯独四皇子元鉴穿着常服,又先一步走进来,那姐儿见是个面生的少年郎,又数日未曾开张,生怕同行抢了生意,便当先一步扑了过来。 「一点都不懂事,没看到几位公爷公干吗?」老鸨也吓的变了脸色,赶忙上前陪笑,顺势扯开了那姐儿,见拔剑的是个「女公爷」,心里未免埋怨:好好的小娘子,跑到青楼里来,还舞刀弄剑的,耽误老娘生意,这不是捣乱吗? 唐瑛回剑如鞘,淡定的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搅和了一位姐儿的生意,还取笑元鉴:「小公子你也太面秀了,要是都同傅大人一般冷的跟冰块似的,谁敢扑过来?」 傅琛:「……」她这是嫌弃我平日太过冷淡吗? 傅大人同老鸨提起要见楼里的红牌引兰姑娘,心里暗暗揣测唐瑛之意,难道自己平日的样子吓到了她? 他低头扫了一眼唐瑛,见她正笑嘻嘻同元鉴玩笑,四皇子亲和的毫无皇子的架子,被取笑了也不生气,还露出几分腼腆之意,简直像邻居家好脾气的弟弟。 傅琛心里想:难道她喜欢这种? 胡思乱想的功夫,老鸨亲自引着他们到达三楼引兰姑娘的房间,门口站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妈妈,我们姑娘还要梳妆呢。」 鸳鸯楼有两棵摇钱树,一棵正是引兰,另外一棵便是雪莲姑娘,两人恰巧住个对门,互相竞争客源,几算要拿出浑身解数,就怕被对方压下去。 赵世子倒是怜惜美人,先后两晚分别宿在引兰与雪莲姑娘房里。 老鸨平日都是都把两位姑娘捧在手心里,也纵容她们的小脾气,傅琛却没什么耐心,使了个眼色,熊豫直接越过守门的小丫头子去敲门:「引兰姑娘,禁骑司查案,傅大人有话要问。」 房里的人听的真切,还有个梳头丫环侍候着,一时都停了手里的伙,引兰悄声问:「禁骑司的傅大人?」 梳头丫环面露喜意:「听说这位大人不近女色,长的可是真俊,奴婢有次去街上买胭脂还遇见过。」 引兰接过丫环手里的金钗自己,示意她开门。 梳头丫环打开门,见门口居然有好几个人,福礼道:「我家姑娘向来只见一人。」 唐瑛:「我进去。」 反正禁骑司凰字部都是审问女嫌犯,正是她职责之内。 梳头丫环:「……」 傅大人唇边带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熊豫板起脸喝道:「你家姑娘是做生意昏了头吧?禁骑司问话,岂容你们讨价还价?」 对面房里许是听到动静,雪莲姑娘探头出来瞧热闹:「她就喜欢装模做样,各位公爷直接往里闯就行!」 老鸨脸都绿了。 这不省心的丫头! 守门的小丫头气鼓鼓朝雪莲的方向翻了个白眼,熊豫已经提着小丫头的领子将她放在一旁:「殿下请,大人请——」 刘重扬声道:「雪莲姑娘是吧?既然都在,不如一起过来问话。」 雪莲丰腴美丽,皮肤白嫩,穿着一身红裙,性格很是爽朗:「好啊。」踏出房门,丫环还在身后追着:「姑娘,披帛……」可见也是位心大的。 引兰的房间布置的不比一般大家闺秀的屋子差,琴棋书画皆备,房里还燃着熏香,唐瑛对这些玩意儿一概不懂,吸了两下鼻子,怪好闻的。 雪莲跟着众人进来之后,眼睛不住往傅琛面上瞟,那样子瞧起来不像是来听公差问话,倒像是追星的迷妹见到爱豆,只差双眼冒红心。 唐瑛就站在她身边,低声道:「傅大人长的俊吧?」 「俊!俊!」雪莲:「果然名不虚传!」楼里的姑娘们闲暇时议论京城里的年轻公子,沈侯爷等一干纨绔常来往的公子们都位列榜上,傅大人美名远播,最近的一次踏进鸳鸯楼,还是三年前查案子,听说拘走了一位正在兴头上的官员,还查封了鸳鸯楼半个月。 第12章 引兰与雪莲此前都关在后面园子里学习才艺,年春才开始挂牌,不曾有机会与傅琛打照面。 傅琛的脸黑了。 ——这丫头跟窑姐儿对他评头论足,真是胆大包天! 熊豫跟刘重默默退后了一步,离傅大人远一点,免得回去就得风寒。 元鉴:「……」二哥这个性子,还真是不像个姑娘。 他是个死心眼,旁人待他的不好记得,待他的好更是记得牢固,无论张二哥是男是女,都从桓延波手底下救过他。 四皇子殿下似乎感受到了傅大人的不悦,他勇敢挡在了张二哥前面。 于是……傅大人的心情更抑郁了。 抑郁的傅大人心情不好,问讯引兰与雪莲就更不客气了,把两人集中讯问一遍,又分开问讯,连同她们身边侍候的人都没放过。 唐瑛单独问讯雪莲姑娘,跟着她回房,见这姑娘房里放着的全是马吊双陆摴蒲等物,看来她与引兰姑娘走的完全是不同的路子。 引兰姑娘的人设是才女,而她专精陪玩。 唐瑛坐在靠窗的榻上,长剑随手搁在桌上,随手翻着桌上的马吊牌,笑道:「姑娘原来是行家啊?」 提起赌博,雪莲姑娘双眼亮了:「姑娘也喜欢?挽起袖子似乎就要拉着唐瑛凑一局。 唐瑛随手翻着马吊牌:「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还从来没玩过。」她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位朋友应该会打,沈侯爷姑娘认识吧?」 雪莲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对沈谦颇为回护:「沈侯爷啊,谈不上熟,凑过一局牌。难道沈侯爷沾上了案子?」 「那倒没有。」唐瑛笑起来:「姑娘也知道沈侯爷那人除了吃喝玩乐,恐怕别的都不喜欢沾,怎么会沾上案子。就是见到姑娘房里的摆设,单纯觉得他应该很喜欢。」 雪莲放松了下来,拍着胸脯笑的不行:「吓死我了,还当侯爷惹上事儿了。」听起来她似乎与沈谦熟极。 唐瑛东拉西扯,暗叹沈侯爷真是一块好砖,哪里需要往哪搬,雪莲姑娘眼见着彻底放松了下来,还聊了几件沈谦的荒唐事儿,她猛不丁道:「雪莲姑娘可见过赵世子随身带的鬼工球?」 二皇子府里,蔡平前来禀事。 「殿下,属下给晏月楼那边混的一帮乞丐们送了些烧鸡跟馒头,但是没从他们嘴里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要么他们不知道张二的来历,要么就是张二给了他们更大的好处,才能让这帮人帮他瞒着。不过属下留了话儿,让他们转告张二。」 书房里还坐着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正是二皇子的幕僚郁敬仪。 他道:「殿下似乎很看重张二?他不就是个乞丐吗?」 元阆道:「很难说,能力挫长公主府里的侍卫,就不是个简单的乞丐。」他吩咐蔡平:「继续去派人盯着,只要能查出张二的底细就来报,或者能笼络他来投靠,也行。」 蔡平领命出来,在外面遇上冯奎,挤眉弄眼道:「给兄弟道喜了。」 冯奎:「若不是你长的寒碜,这等美差说不定也能轮到你呢。」 蔡平:「打人不打脸啊,差不多得了。」 两人皆是元阆心腹,对于冯奎自白城奉主子之命接近唐小姐身边的丫环,蔡平一早就知道,奈何他本人正值青春年少,前两年还是俊秀的少年,去年就生了满脸的红疙瘩,吃点中药调理一番,过阵子就又出来了,简直是春风吹又生,因此对于赵奎拿着公费哄骗小丫环的美差,他可是耿耿于怀。 出了主院,冯奎借着夜色往内院去了,蔡平暗叹苦命,还得趁着夜色去跟盯梢那帮乞丐的兄弟换岗。 天色完全黑透了,无论是贵人宅邸还是沿途街边店铺,都掌起了灯,鸳鸯楼里更是灯火通明,客似云来,满楼的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除了三楼的两位头牌还在接受讯问,其余的姑娘们都跟穿花蝶一般下楼接客,大厅台子上唱起了咿咿呀呀的曲子,好一曲盛世欢歌。 引兰姑娘说话慢条斯理,同雪莲那爽脆的嗓门完全不同。 「赵世子头一夜留在奴房里,奴与世子下棋弹琴,还听世子讲南越的风俗,是瞧见世子随身带着个荷包,里面鼓鼓的,但不知是什么。后来见世子掖在枕下,忍不住好奇问过,世子便拿出来给奴瞧了一眼,真是个精巧的宝贝。次日世子走的时候带走了。至于几时丢的奴就不知道了。」 这番话之前傅琛一起询问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反倒是雪莲当时还奇道:「什么宝贝?」 两人素来不和,引兰抿嘴一笑,住口不答,雪莲讨了个没趣。 「那小贱人就喜欢装模作样。」雪莲扯开了话匣子就打不住:「姑娘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不知道赵世子那荷包里装着什么宝贝。再说我们做这行的,把客人哄开心了多拿赏银就行,谁管客人还随身带着什么宝贝。」 第13章 分开讯问,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唐瑛几番试探,雪莲的态度随和多了。 「你可见过赵世子随身带着的紫色荷包?」 雪莲绞尽脑汁使劲想,还有几分茫然:「赵世子那日不是带个松烟色的荷包吗?」 之前两人一起讯问,并没有问及荷包的颜色。 但富贵人家日常配饰每日换也不出奇,更何况是赵世子这等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唐瑛:「你确定?」 雪莲:「……应该是松烟色。」她又有点犹豫:「那晚我们喝了不少酒,还赢了世子爷不少银子。」她日常以赌技跟酒量而闻名,慕名前来的许多好赌的客人都喜欢来她房里玩耍,赌到兴头上喝点酒助兴也是正常。 唐瑛拉开门,通知熊豫去找老鸨,把那晚往雪莲房里送酒的丫头叫过来,而雪莲还撑着下巴苦思赵世子荷包的颜色。 果如雪莲所说,与送酒的丫头证词一致,赵世子也是酒中英豪,两人加起来喝了近乎两坛子陈酿,玩的尽兴了才和衣而卧。 雪莲:「次日奴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世子爷早都不见了影踪,也不见床上有他遗留的荷包。」 一行人从鸳鸯楼出来之时,夜色已深,不少店铺都已经关门。 刘重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他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大人,要不咱们找个地儿去吃饭吧?」 傅琛:「四殿下以为?」 元鉴是个随和的人:「听傅大人的。」 傅琛带着几人走街串巷,都快把人绕晕了,他才来到一处破旧的门脸,但见门口挑着一盏破旧的灯笼,挑开门帘进去,不大的店面里放着十来张油腻腻的桌子,一股羊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正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的店主头发黄白,见到傅琛忙迎了上来:「大人又忙过了饭点?今日有清汤炖的软烂的羊肉,热热的喝一碗驱驱寒气?」 傅琛点点头,那老丈便转往后厨去盛羊肉,又招呼伙计贴饼子,起锅做菜,热热闹闹的折腾起来。 等到一口热热的羊汤入喉,唐瑛恍然大悟:「不怪文叔总说大人以前忙到半夜回府,多半都不会再吃宵夜,原来是有吃饭的地儿啊。」 熊豫嘀咕:「文叔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他厨艺太差,何至于大人半夜回府,连顿适口的饭都吃不到。大人可不得在外面吃吗?」被傅琛瞟了一眼,他忙端了碗下桌子:「我去厨下吃还不行吗?」 唐瑛轻笑。 等到饭菜上齐,那老丈便很乖觉的退去了厨下,空荡荡的店里只余他们一桌四人。 几人边吃饭边交流得到的信息。 唐瑛先说:「根据雪莲的说法,那晚她跟赵世子喝了不少的酒,但问起来她倒没记错荷包的颜色,赵世子装着鬼工球的荷包恰是松烟色的,只是清晨醒来赵世子已经不见了,也没见他落下荷包,如果她说的实话,那东西也不是在她房里丢的。」 傅琛道:「东西不是她偷的,但未必不是在她房里丢的。」 赵世子次日醒来,一路晃荡着回四方馆,半道上还吃了顿早餐,听他说路过一处耍百戏的摊子,还凑过去瞧热闹,扔了一把碎银子。 等到回去换衣服,才发现装着鬼工球的荷包不见了。 元鉴:「傅大人如何断定鬼工球有可能是在雪莲房里丢的?」 唐瑛:「大人此话何意?」 刘重个饭桶,提了一整日笔,又茫无头绪,索性不参与讨论,只埋头苦吃。 傅琛:「本来也不敢确定,但审问引兰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句,她房里的熏香味道挺好闻,侍候她的贴身丫环自夸,说是那香是引兰自己所制。」 唐瑛脑子打结:「难道香跟鬼工球的丢失有关?」 「只是一个猜测啊。」傅琛喝一口羊汤:「大长公主身边有四个大丫环,当初有三个跟着她进了禁骑司,现在留下来的只有姚娘跟春娘,芸娘一直留在公主府里管内务。」 唐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另外一个呢?」 刘重这次总算不糊涂了,兴奋道:「是那位馨娘?」 「馨娘?」元鉴对宫外面的人事都不太清楚,更何况是禁骑司内务。 「她擅长的难道是调香?」唐瑛扳着指头数:「芸娘管大长公主府的内务,姚娘是影卫主事,春娘主刑讯掌内狱,这位馨娘必然也有擅长的东西吧?」 傅琛缓缓笑了,目光中满是赞许之意:「不错,馨娘擅长调香。但她不止擅长这一项,还擅长制药,就是那种……」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总之就是助兴的药。」大约觉得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不适合,还多瞧了唐瑛两眼。 唐瑛恍然大悟:「……大人是说,引兰说不定跟馨娘有关系?难道是她的徒弟?」这位馨娘还真是位人物,主要研究各种各样的蓝色药丸,以提高顾客的感官愉悦为毕生追求,她的药丸应该在鸳鸯楼销量很好,就是不知道跟老鸨有没有生意往来。 第14章 「……」傅大人很心塞。 他只是略微提示,唐瑛瞬间就明白了。 纯洁少年元鉴还没听明白,本着研究学问的精神打破砂锅问到底:「助兴的药?难道是金石药吗?」他面色大变:「这这……本朝开国之后,吸取前朝教训,太祖下旨禁绝金石药,大长公主怎么敢?」 唐瑛抚额:少年你搞错啦! 傅琛一张冰块脸都快端不住了,连忙埋头喝汤——该懂的人不懂,不该懂的人偏偏懂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金石药?」刘重忍不住拍桌狂笑:「四殿下想到哪去了?是闺房助兴的药,就是药啊。」 元鉴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慌里慌张埋头去喝汤,不防羊肉汤上面凝着一层油,好比在碗上蒙了一层保鲜膜,封住了羊汤降温的速度,他猛喝了口顿时一路从舌头烫到了胃里,差点跳起来打翻了汤碗。 唐瑛拍了下刘重面前的桌子,眼神不善:「刘大人,别欺负小孩子!」 再笑话少年小心老子揍你哦! 刘重:「……」 傅琛:「我记得你好像跟四殿下差不多年纪。」 元鉴:「……」这是嘲笑我无知吗? 他只觉得自己从肚肠到脸皮,全都烧的滚烫,内里是烫伤,外面是羞愧所致。 唐瑛沧桑一叹:「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活了一辈子,心理年龄总也有三四十岁了吧。」不过是随口胡说,以解元鉴的窘境,反而让傅琛误会,他反而沉默了。 刘重想到上次惨败在唐瑛手上,还被铁石心肠的傅大人狠狠操练了一阵子,至今都没恢复元气,就对唐瑛硬气不起来,连忙向元鉴赔礼:「微臣胡说八道,殿下大人大量,就别跟微臣一般见识了!」 元鉴红着脸摆摆手,还是唐瑛斟了杯凉茶递过去,他一口饮尽,才觉得舒服多了,羊汤是再也不敢喝了,只略微吃了几筷子菜,也不敢轻易发问,免得说错话。 重新回归案情本身,傅琛道:「这位馨娘不但擅调香制药,据说手还灵巧无比,大长公主的私章都是她刻的。我还曾经查过秘档,姚娘当初曾去过南越出任务。」 「赵世子、馨娘、引兰、姚娘……这几者之间有关系?」唐瑛总觉得这几者之间缺乏串起来的依据。 傅琛说:「假如姚娘与南越王有过关系呢?」 元鉴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去四方馆之前还特意翻了南越的资料:「赵疆其实之前并不是南越王,上一任南越王是他的兄长赵得昌。但赵得昌野心勃勃,隐有要与我南齐为敌的动向,还曾屯兵十万在边境上,不过后来不知因何没有打起来。反正听说赵疆这些年很得南越王的信重,前年赵得昌死了之后,竟然不是他的儿子即位,而是传位给赵疆,还是当着南越诸臣的面,这就很奇怪了,听说赵得昌也有三个儿子。」 他当时看到这段的时候觉得特别奇怪,但藩属国的动荡与南齐来说是好事,京城距南越甚远,密报之类的也落不到他案头,故而未再寻根究底。 傅琛说:「姚娘十几年前去过南越,并在南越呆过差不多两年。」 刘重与唐瑛瞬间就懂了,也就是说十几年前姚娘去南越出任务,也许南越的朝局动荡乃至兄死弟继的传位方式也与姚娘有关,而且……快两年时间生个孩子也完全足够了。 影部就有不少细作潜伏在某个男人身边,或藩王或权臣,为了博取信任,生儿育女,完全是常规操作,只是四皇子元鉴不知道影部的存在而已。 傅琛好像怕大家想的不够多,还说:「其实鬼工球还有个名字,叫做……同心球。」 阿莲被冯奎拥在怀里,听着男人沉稳的呼吸声,一起畅想着未来的幸福生活,说话连成亲的日子都快挑好了,冯奎却有点犹疑。 他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阿莲,其实我前几日在殿下书房外听到一点风声,好像殿下对你家小姐的身份有所怀疑……」怀里的女人身体一僵。 「……真的?」明明男人怀中温暖如春,阿莲却只感觉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窜上来。 「你都是我的人了,难道我还会骗你吗?」冯奎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反正就算你家小姐不是真的唐小姐,你可是我的媳妇儿。」 阿莲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这件事情天衣无缝,自唐莺假扮唐尧的女儿,也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结果还是露了馅。 她颤抖着抱紧了冯奎,如果抱紧最后一块浮木:「二郎,你真的不会骗我吗?」 冯奎信誓旦旦:「我若是骗了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他这种从小府里养起来的侍卫,主子的利益高于一切,至于天打雷劈——不过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但阿莲一脑门子深情,自感遇到良人,恨不得掏心掏肺,更何况唐莺的身份走漏了风声,她更是惶恐不安,这男人便是她此生的归宿与依靠,更没有欺瞒的必要,她哽咽难言:「二郎救我!」 第15章 冯奎还怕她咬死了维护假的唐小姐,万一是个忠仆就比较麻烦,哪知道这女人嘴巴不牢靠,被他略微吓唬两句,便竹筒倒豆子,全都抖搂了出来。 「……我确确实实是唐大小姐的贴身丫环,但我家小姐战死在了白城,我们当时无路可走。」她哭的情真意切:「二郎,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可答应过不能骗我的!我都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冯奎柔声哄劝,又将她送了回去,亲自去书房里向二皇子禀报。 「听说唐大小姐身手不错,当时护送她们出城,又担心唐大帅的安危,便杀回城中,再也没出来……」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元阆表情古怪。 「你没听错?阿莲说唐大小姐身手不错?」 人都已经没了,阿莲既然已经告诉了冯奎真相,便不再瞒着他唐家之事。 「阿莲说,唐大帅因妻子难产而亡,很是疼爱唐大小姐,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小时候就打扮成亲兵带进军营,就连唐小姐的一身功夫都是唐大帅亲自教的。白城人都当唐家小姐身子不好,在后院静养,却不知道唐大小姐一直在军营里。」 冯奎也没想到唐大小姐居然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可惜战死在白城。 元阆似解决了一桩悬心许久的大事,不由笑出声。 冯奎:「……殿下?」您是魔怔了吧? 元阆虽然疑惑为何这一世唐瑛居然身手不弱,好好的大家闺秀跑去当亲兵,但得知她还活着的喜悦一时溢出眉梢:「冯奎,你可知道,唐大小姐其实还活着。」 冯奎:「殿下,阿莲说唐大小姐已经战亡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元阆:「其实你也见过她的。」 「见过?」 「在傅琛府上,治好腾云的张瑛。她化名张瑛入京,也许是听说我在白城带走了唐小姐,入京来看个究竟吧?」 冯奎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呀!腾云见到小主人,自然不再一心求死!」他心想:连一匹马儿都知道忠心事主,也不知道阿莲见到这位旧主,该是什么表情。 阿莲被冯奎送回去之后,已经是半夜了。 唐莺已经知道她去夜会冯奎,但自从白城两人达成默契,便对彼此行事都心照不宣,她们都不过是想要攀上一门好亲事,得到一个好归宿,只要借由唐大帅独女的身份,于两人都有便利。 但现在二皇子已经请旨赐婚,却忽然对唐莺的身份起疑,阿莲却自觉与冯奎蜜里调油,也坚决不会放弃冯奎而站在唐莺这边的。 她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辗转反侧,犹豫着该不该向唐莺坦白,却在临睡的前一刻暗暗下定了决心:她只是个小丫环,反正无论唐莺是不是唐大帅的女儿,她是丫环的身份都不会改变,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 有了冯奎做依靠,她鼻端仿佛还能闻到男子好闻的气息,枕着满心欢喜入梦,哪知道却忽然梦见了旧主。 依稀是白城的饭厅,唐尧端坐上首,唐珏脚步轻快跨进饭厅,可能是刚晨练完,少年神采奕奕:「妹妹呢?又赖床了吗?」 「爹爹,你快打哥哥,他又说我坏话!」饭厅门口,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大步跨了进来,露出灿烂的笑颜,仿佛连晨光里都跳跃着欢快的味道。 少女径自走到了她面前,凑近了笑着问她:「阿莲,听说你让人冒充我?」 即使是在梦中,阿莲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她结结巴巴:「小姐……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小姐您大人大量……我以为您已经战死了……」 阿莲解释的磕磕巴巴,梦里也心虚的厉害,好像对上唐瑛一张坦荡的笑脸,便浑身颤抖,如同被叛了死刑。 「我当时……一定是鬼迷了心窍!」她在梦里喃喃自语。 「你骂我是鬼吗?」那张笑脸逼近了,忽然变成了满面血迹,半个身子残破不堪,幽幽在她耳边说:「阿莲你好狠的心啊……」 阿莲猛的坐了起来,才发现她满头冷汗,背上已经湿透了,窗边朦胧有白光。 她再也睡不着,下地趿着鞋子推开窗户,但见外面莹白一片,原来在她睡着的时候,居然下了厚厚一层雪,映的漆黑的世界也亮了起来。 「我不怕你!」她说。 「我一点都不怕你!」她第一句还是低语,第二句已经坚定了起来,像对自己说,也像对在不知名的地方的唐瑛,面目狰狞,狠狠的说:「我小时候没在雪地里冻死,没被狼叨走,能活着进了大帅府,就能一直好好的活下去,活的好好的!」 也是个雪天,她还记得父亲过世之后,半夜听到继母要把她卖进窖子里去,她踩着一脚深的厚雪从村子里逃了出来,遇上冒雪巡边的唐尧,装傻子被带回了大帅府,留在唐瑛身边做了个小丫环。 第16章 名为小丫环,实则是玩伴。 天色渐渐发青,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冒出头,阿莲满怀信心注视着东方,只觉得未来可期。 「天亮了。」 傅琛低头,对着怀中的人说。 唐瑛昨晚又困又累,饱食了傅大人一顿羊肉,就被揪着苦在了宝带楼顶,简直得不偿失。 刘重跟元鉴吃饱之后就被他放走,唯独自己被留了下来,唐瑛觉得很像小时候作业没写完到了饭点被留堂的学生,眼睁睁看着小伙伴回家,教室里只剩下严厉的老师跟自己,时间滴哒走过,还等不到回家与床相亲相爱,每一分钟都成了煎熬——拜大长公主所赐,她近来四处奔波,加之睡眠一向很差,已经好些日子没休息好了。 傅琛带着唐瑛在鸳鸯楼对面的宝带楼顶守了一夜,也顺便见识了南齐京都成年男子丰富精彩的夜生活,前半夜笙歌漫舞,灯火璀璨,后半夜喧闹声才渐渐沉寂下来。 熊豫走开又回来,小声禀报今夜引兰与雪莲二人的入幕之宾,听起来身份都没什么问题。 后半夜落起了大雪,傅琛道:「二楼东边最后一间房,你下去休息吧。」 唐瑛抱着剑冻的浑身发冷,不过眼前的男人还精神奕奕,又是上司,她就更不好意思离开,只能撑着脑袋想要把自己从困意的壳子里挣扎出来:「大人,我还可以……还可以坚持一会的。」 傅琛没有转头,却低笑出声:「你不想去休息就留着吧。」 唐瑛:「……」这就完了? 她也就客气一番,难道不应该是用命令的语气让她去休息? 她深觉傅大人有些虚情假意,嘴上说着让她下去休息,心里也许正好相反,胡思乱想之时,脑袋里已经是混沌一片,时不时打着瞌睡。 不知道何时,她头一偏靠在了傅琛肩上。 男人侧头去看,借着宝带楼里的璀璨灯火,恰能看到她浓密的眼睫,正颤颤微微栖伏在那张白净姣好的面庞之上,似乎梦里也被什么不安的情绪惊扰着。 他一动不动,任由肩头的人渐渐熟睡,无知无觉。 唐瑛这一觉睡的颇沉,只是梦中也依稀觉得冷,便不住往身边的热源上凑上去,却不知熊豫上来的时候,见到她整个人都窝进了指挥使大人的怀里,差点惊的脚下打滑从楼顶摔下去。 ——大人不近女色的名声可有事实为证。 他现在对唐瑛佩服的五体投地,敢在禁骑司揍了刘重等人就算了,还可以说是艺高人胆大,但出来办案居然敢睡进指挥使大人的怀里,就非一般胆量的人能干得出来了。 「大人——」 唐瑛总觉得耳边有说话声,她艰难的睁开眼睛,视线里是男人清隽利落的下巴,好像上好的雕刻师精心设计雕刻的成果。 她脑子里轰然炸开,扭头去看,与面色怪异的熊豫视线相触——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做梦! 一定是做梦! 唐瑛狠狠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视线之中的下巴依旧在原来的地方,她竟然还见鬼的听到男人淡淡吩咐:「带人把雪莲跟引兰都抓回禁骑司,交给春娘。」 「……」唐瑛一动不敢动。 她到底是怎么样落进傅大人怀里,而且……竟然半个梦也没做,除了冷了点,竟然还睡的非常香甜。 难道傅大人的凶狠之名连鬼神都惧? 熊豫领命而去,离开之时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大约是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身为女人该有的样子,这与他心中未来主母的形象相去甚远,就更不是滋味了。 直等熊豫从楼顶轻轻纵身跃下,唐瑛还是不敢动,假装自己是尸体。 傅琛轻笑了一声。 「天亮了,醒了就起来吧。」 唐瑛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这才发现旁边的屋瓦之上并排放着两把剑,一把是睡前还在她怀里抱着的傅琛曾送她的飞鸾,另外一把剑鞘有点眼熟,正是傅琛的佩剑。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剑,起身之时发现腿脚血脉不畅,坐着靠在傅大人怀里睡了小半夜,腿部僵硬,差点踩滑两片屋瓦,还是傅大人拉了她一把,才稳住了。 两个人跳下宝带楼顶,在街头找了个早点摊子坐下,各来了一碗热烫的馉饳儿。 唐瑛半碗热汤喝下去,才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过来,咳嗽两声,正色道:「大人,属下昨晚并不是有意占大人便宜,这点一定要说清楚!」大人您可别胡思乱想啊。 傅大人抬头轻瞟了一眼心虚的某人:「京城里,想要找借口占傅某便宜的……也不差你一个。」 这话相当自恋,偏偏就唐瑛所知,还并非无的放矢,至少九公主就乐意之至。 但这样自恋的傅大人唐瑛还是头回见。 第17章 「咳咳咳……」她被热汤呛到,好半天才缓过来,红着眼圈分辩:「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承认自己不太守规矩,从小混蛋事儿没少干,但也仅限于偷香窃杏,一言不合可能会暴力解决,占男人便宜的锅可不背。 傅琛:「不是故意的,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心虚?」唐瑛说话都结巴了:「大人您别乱说!」 傅琛笑的意味深长,以指虚点她心脏的方向:「有没有心虚你自己心里清楚。」 唐瑛:「……」去了一回鸳鸯楼,傅大人好像被什么精怪所惑,说话的态度都变了。 他以前都很正经严肃,偶尔透着关切之意,哪里随便言笑无忌的调笑? 她默默往后退开了几步,与傅大人拉开了距离,免得受他影响。 傅琛起身付钱,却特意回头瞧了她一眼,语气正经的不能再正经:「放心,傅某的便宜不会让人白占。」 难道还要找补回来不成? 唐瑛:「……」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禁骑司还没半个时辰,刘重就已经带着人将引兰雪莲以及她们身边侍候的一干人等,包括鸳鸯楼的老鸨都带了过来。 鸳鸯楼的老鸨再次见到傅琛,心里不住扎傅琛小人。 这位傅大人大概跟鸳鸯楼犯冲,每踏足一次鸳鸯楼,楼里就得吃一次官司。 「大人,我们楼里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老鸨被人从热被窝里拖起来,还没来得及上妆,刮去了脸上厚厚一层粉,露出底下松弛的皮肤,跟昨晚灯下待客八面玲珑的女人判若两人,如果不是这把娇媚的嗓子,唐瑛都要怀疑刘重抓错了人。 傅琛言简义赅:「有一桩失窃案与鸳鸯楼有关。」 她泪眼婆娑:「大人,您可不能冤枉我们啊!」老鸨半辈子在风月场所跟男人打交道,职业习惯使然,见着个男人便要忍不住拿小拳拳捶人家胸口,况且今天的傅大人看起来和气的很,她捏着帕子忍不住便要往傅琛身上招呼,没想到傅大人身手敏捷,迅速退后三步,还拿眼神睇了唐瑛一眼。 ……傅大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告诉我,看吧看吧,京城里想占傅某便宜的不止你一个? 唐瑛:「……」 鸳鸯楼被关,京里不少权贵心中都在疑惑。 禁骑司向来只办官员的案子,难道鸳鸯楼跟哪个权贵有关系? 南齐向来禁绝官员与民争利,但架不住大家对财富的向往,老婆的嫁妆铺子,借家中管事名义开的铺子,或者投托到门下的商贾,每年也有不少孝敬……总之揽财的道路千千万,只要不在官道上撒野,被御史逮着小辫子在朝堂上喷,羊肠小道各显神奇,全凭本事。 不过三日功夫,拐弯抹脚想要到禁骑司来打探的便有不少人,也不知道以往做了多少亏心事儿,怕被鸳鸯楼的姐儿抖出来。 四皇子近来少去刑部,倒日日出入禁骑司,等候春娘刑讯,追查同心球的下落,竟也有不少人摸上门去,府里的管事来通禀,大约是门庭冷落太久,还从未遇上过如此盛况,说话就要飘起来:「殿下,咱们府里眼瞧着要忙起来了,门口来了好几拨人,厨房里做茶点的来不及,小的准备派人去外面采买……」 听起来是诚心诚意要为四殿下在京城的人际交往添砖加瓦,没想到被元鉴训斥一顿:「胡闹!把人召回来,闭门谢客,就说本王在禁骑司还未回来,你们做不得主。」 管事:「……」他还待再劝,便被小路子轰了出去。 「听不明白殿下的话吗?还要殿下再重复一遍?」 管事一头雾水走了。 傅府就全无这种烦恼。 傅大人一张冷脸可拒客千里,除了厚着脸皮摸上来的二皇子,旁人大约都受不了傅大人的冷脸。 二皇子过来的时候,唐瑛正在往腾云身上驾马鞍,一旁的傅英俊隔着栅栏观察,时不时还朝她喷鼻,似乎大为不满。 她倒是想往这货身上驾设马鞍,奈何野马王放荡不羁爱自由,她鞍子才架上去,便被坏脾气的它给甩下来了,如是反复,唐瑛都被气笑了:「混帐王八蛋,你是觉得老子不敢动手揍你吗?」 傅英俊胆大包天,竟然伸过一张马脸要往她脸上凑,也不知是想舔一下还是蹭一下。 「走开!」唐瑛一巴掌拍在它的马脸上,被它逗乐了:「别想讨好我,该揍还是得揍!」 「咳咳——」 不必特意回头,唐瑛都听出了傅琛的声音。 「大人你说养这么个混帐,既不能骑着它去打猎,还要天天好吃好喝侍候着,稍不如意就发脾气,养它干嘛?不如杀了炖肉吃?」她边笑边骂,却爱惜的抚过傅英俊的鬃毛。 「你说的也是。」傅琛亲自上手驾鞍,没想到傅英俊跳的更厉害,还发脾气要踹傅琛。 第18章 唐瑛在马厩里大笑不止,眼见得傅大人被一匹马给堵在了墙角,她举着拳头在傅英俊眼前晃了两下,这货才老实走开了。 傅琛:「……多谢!」 他目光闪动,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久在军营之中的唐瑛似乎责任感还挺强,以她组织那帮乞丐的能力,似乎……很有保护弱小的意识。 傅英俊死活不肯上马鞍,两人只好隔壁。 腾云在唐瑛面前性子温顺,唐瑛上好了马鞍,亲昵的搂着腾云的脖子,似乎也为这难得安闲的时光而开心:「腾云,咱们出去遛一圈好不好?」 「看来腾云已经大好了!」二皇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眼前。 傅琛直起了身子:「下人真是不懂事,殿下过来竟也无人前来通禀?」 紧跟在二皇子身边的守门小厮也是一脸苦相——二皇子叩开门都不等他通禀,也不肯往前厅去,直接来到了马厩,而且脚步匆匆,他也是小跑着才追的上。 「大人,都是小的错了。」 唐瑛也是一脸诧异——这人不是应该在府里忙着跟他的新娘唐家小姐培养感情吗?没事儿跑到傅府做什么? 「殿下有事?」 元阆远远就听到傅琛与唐瑛的说笑声,心下不免一沉。 京中谁人不知傅琛待人不假辞色,与青春年少的小娘子们更是拉开距离,除了在陛下与太子面前恭顺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公主的垂青都敬而远之,这才甚得南齐陛下的信任。 他心里不知道打了多少小算盘,面上却不动声色,扬起最温雅有礼的笑容:「多日不见腾云,过来瞧瞧它。没想到正碰上你们出门,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傅琛没想到原本借着空闲时间与唐瑛出门遛马,最后却变成了三人行。 二皇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搅和了别人空闲时光的自觉,见唐瑛翻身上马,看的目不转睛,还是傅琛一夹马腹,他才醒悟过来,也忙上马。 傅英俊不肯让人骑,加之许久未曾出门溜达,在城里还算规矩,紧跟着腾云老实走道儿,见到许多行人也只是不满的用鼻孔喷气,出了城之后便撒开了欢子往前冲。 唐瑛骑着腾云紧随其后,冬日的冷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从背后只能看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随着腾云的飞驰,那单薄的人儿似乎随时能被马儿颠下来,但看久了就会发现那只是她在马上坐姿松散,跟玩似的,其实骑术相当了得,好像落在马背上的一片树叶,随着马儿的奔驰起伏。 傅琛与二皇子并驾齐驱,遥遥缀在唐瑛身后,行出数里之后,元阆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傅大人,本王想委托大人帮忙查个人。」 「殿下应该知道,禁骑司从来不接私人的事情,若殿下能说动陛下,傅某在所不辞。」 二皇子慢悠悠道:「本来这件事情呢,也不是不可以通过父皇的,只是本王怕中间曲折太多。」他不待傅琛问便倒了出来:「傅大人应该也听说了本王向父皇请旨赐婚之事,但前两日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本王有些担心。唐小姐身边有一婢女名唤阿莲的,与府中侍卫冯奎有了私情,原本也是一桩喜事,只是两人耳鬓厮磨之间,那婢女不防说漏了嘴,说本王府里的唐小姐是假的。」 傅琛刹那目似刀锋扫过元阆,到底是禁骑司里历练出来的,竟然还能沉得住气:「既然那奴婢说唐小姐是假的,难道没告诉殿下府中侍卫,真小姐在哪?」 元阆未曾放过傅琛面上表情,感受到他神色变化,他心中不由沉到了谷底——难道傅琛已经知道了唐瑛的真实身份? 两人关系竟然亲近如斯? 他心中愤怒,面上却露出几分愁苦之色:「那丫环说当时城破,唐小姐与她们走散了,战后也未现身,便猜测小姐已经葬身白城。冯奎不敢隐瞒,前来报与本王。倒让本王好生犯愁,也不知道那丫环所说是真是假,故而想请傅大人帮忙查证。」他愤慨道:「忠烈遗孤都有人冒充,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傅琛手握马缰,有一刻他怀疑元阆已经知道了化名为张瑛的唐瑛才是真正的唐小姐,也许腾云与她亲近,才让元阆动心起疑。 但也许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才出言试探。 「殿下所说之事,还真是让人惊讶。当初殿下在白城遇见唐小姐,难道没有找人核实?」 元阆苦笑:「当时在白城本王不是没派人查证过,可是真正的唐小姐……她好像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唐府的仆人们都已葬身白城,只除了她身边的婢女阿莲,兵荒马乱的无从查证,本王想着应该也无人敢有此胆量冒充唐小姐,便带了回来。」 事实上,冯奎从阿莲处套来的消息,终于解开了他数月的疑惑。 傅琛淡淡道:「殿下所说之事,委实骇人听闻,竟然有如此不知死活的女子。既然如此,在真相未曾查清之前,殿下也不好求陛下赐婚了,还是先禀告陛下,别轻易赐婚,总要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吧?」 第19章 元阆正色:「那怎么能成?本王求娶唐小姐,非是为着她的容貌品格,而是为着照料忠烈遗孤,既然已经求父皇赐婚,岂能轻易改变主意?」 「若是真的唐小姐下落不明,或者她出现了却不愿意这门婚事,殿下预备怎么办呢?」 元阆轻笑,透着股说不出的笃定:「傅大人说什么话呢?难道本王还配不上她?」他目视前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前便腾起一团白雾,模糊了他的五官,傅琛却也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属于皇室的矜贵与自傲。 鸳鸯楼一场落雪,连着两日日,昨儿才停,出门寒彻入骨,此刻城外空旷寥阔,也只有他们三骑闲来无事出城遛马。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傅琛不欲与他纠缠,双腿一夹马腹便窜了出去。 两人追上唐瑛,她已经放慢了马速,远远便笑道:「殿下跟大人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知道在聊什么?」 傅琛:见鬼的相谈甚欢! 元阆:鬼才要跟姓傅的相谈甚欢! 两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念头,不过当着唐瑛的面却不准备撕破脸。 傅琛解下玄狐皮的大氅,当着元阆的面驱马靠近,披到了唐瑛身上,口气很是亲近:「出门之时早说了让你多穿衣服,偏不肯听。」 唐瑛:「……」大人您真是撒起谎来面不改色,我可从来没从您嘴里听到这句话。 不过瞧在傅大人颇有绅士风度,她就乖巧的不还口了。 此话听在元阆耳中,意味大有不同。 他面色微变,强笑道:「本王还不知道,张姑娘与傅大人关系如此亲近。」 「有吗?」唐瑛拢紧了身上的玄狐皮大氅,还真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 傅琛今日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元阆面前一径展示:「没有吗?鸳鸯楼那一夜……」 「别说了!」唐瑛恨不得投降。 傅大人心眼也太小了,她不过就是不小心睡过去而已,还值得他拿出来说嘴? 这下子元阆面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了:「真没想到外间传言皆不可信,都说傅大人不近女色,原来都是骗人的?」 唐瑛才要分辩,不想瞥见傅琛朝她使眼色,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自觉领悟了傅大人的意思——原来元姝公主缠着傅大人许久,作为兄长的二皇子殿下似乎还颇为支持妹妹的行为,不怪傅大人见到二殿下,待她的态度就更见亲密,原来是又拿她当挡箭牌? 她笑眯眯点头:「是啊是啊,外间传言最不可信,二殿下千万别当真!」你家妹妹缠着傅琛,听到他在外面胡搞瞎搞,这下子应该死心了吧? 傅琛唇角弯弯,眸中笑意流淌,瞧了唐瑛一眼。 唐瑛:傅大人这是很赞许我的做法? 二皇子顿时心塞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才缓和过来,唐瑛又往他头上浇了一盆冰水。 她笑眯眯道:「有件事情还是要告诉二殿下一声,听说殿下派人给我手底下那帮小兄弟们送吃送喝好几日,还打听我的下落,我便想着得空了跟殿下说一声,省得殿下大费周章。」 元阆最开始还没明白她话中之意,听到「送吃送喝好几日」,顿时惊讶的指着她:「你你……你是张二?那个乞丐张二?」 「是啊。」唐瑛早知这些人早晚非要把她挖出来,还不如痛痛快快自承身份。 元阆颓然垮下了双肩……果然晏月楼那日他差点将她认出来,当时脑子里冒过这个念头,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大长公主府里,姚娘三日前被召来一次。 元衡开门见山,直接问她:「张二可是影卫的人?」 姚娘微微一笑,并不否认:「公主知道了?」 元衡大怒:「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肯告诉本宫,却让本宫跟延儿在金殿上吃了她一个大亏?」 姚娘不慌不忙:「禁骑司的人首要便是保密,这是殿下掌禁骑司的时候便知道的。奴婢既要忠于陛下,又要顾念旧主恩情,那么请问公主,奴婢到底是先忠于陛下还是先顾念旧主的恩义还请公主教教奴婢!」 元衡气的额角青筋直跳,脑子里轰轰作响,恨不得扇她一个大耳刮子——她这是为个男人与旧主翻脸了? 大长公主殿下从小呼奴使婢,高人一等惯了,从来也不觉得奴婢们的心情是需要顾忌的,反而是做奴婢的才应该无条件忠心。她以前也疑心过姚娘对她心生怨恚,只是没有证据,再加上芸娘从旁劝说,便觉得这个奴才还是可用的——再说若没有她起手无悔,把姚娘推上影部主事的位置,仅凭她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蠢念头,说不定尸骨都早凉了。 如此看来,她这个做主子的待奴才不可谓不宽厚,给她官职权利,还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就算姚娘嫁了男人,也未必有如今这般风光。 第20章 「如何做难道还要本宫教你吗?」元衡心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姚娘跪了下来,满怀感激道:「公主待奴婢的恩义,奴婢一辈子还报不尽!只是——」她话锋一转,迎着元衡骤变的脸色,惶恐道:「只是奴婢也只掌着影部一半的人,另外一半的人不归奴婢管,奴婢……也插不了手。」 「张二是甘峻的手下?」元衡失声问道。 如果张二是甘峻的手下,那便意味着也许这并非是一桩偶然事件,而是陛下的意思,想要收拾桓延波,以此来警告她? 元衡在府里「养病」半年,自问规规矩矩,一切都按照皇帝的旨意来做,把凰字部交给元姝那个蠢蛋,她想过陛下或许会疑心,却没想到这疑心竟然深重至此,还拿她最爱的儿子来打压她。 「陛下他……何至如此啊?」 元衡扶着椅子扶手蹭的站了起来,只觉得后背沁出冷汗,簌簌发抖。 她说:「芸娘,我冷。」 芸娘贴身侍候,方才也只是避出屋外,守在门口,以防有丫头莽撞闯进来。 她撩起帘子,进来服侍大长公主加了一件衣服。 「主子!」姚娘以头叩地,唇角边冷笑不绝,声音却悲怆不已,似乎元衡公主打抱不平:「主子为陛下殚尽竭虑,一朝离开禁骑司……奴婢也替主子寒心,但身在其职也做不了什么,求主子宽宥!」 元衡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姚娘并没有背叛? 事实上,姚娘无论是忠心于她还是背叛了她,都不影响大局,真正令她寒心的还是陛下对她的疑心。 禁骑司掌握着皇帝的秘密,而她虽然是皇帝的亲姐姐,有血缘羁绊,没想到也不能完全得到元禹的信任。 「你回去吧,以后若有动静,务必知会本宫。」 「主子保重身子!」姚娘磕个头,离开了。 芸娘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主子,姚娘……」她总觉得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有些变化,但却说不出哪里有改变。或者这些年大家身处的位置不同,是她多虑了。 「姚娘不敢怎么样的。」大长公主坐了回去,揉了两下额角:「现在看来,陛下的疑虑如果不能打消,本宫就只能寻找另外的路子了。」 不支持当今陛下,就只有往下一任帝王身上押宝了。 不然等到下一任帝王继位,她已经逐渐老去,皇室稀薄的亲情恐怕不足以维持桓延波的富贵前程。 做母亲的,还不是为着儿子着想,恨不得掏心掏肺,可惜做儿子的不争气。 芸娘欲言又止:「那馨娘那边……」 「先缓一缓。既然姚娘现在还老实,就暂时没必要拿那件事情来拿捏她。」 三个人出门遛马,回来的时候就剩下了傅琛与唐瑛。 元阆到了城门口便辞别二人,径自走了。 唐瑛注视着他的脸色,奇道:「大人,你惹的二皇子不高兴了?」 傅琛悠悠反问:「不是你吗?」 「我?」唐瑛震惊了:「难道我是张二就刺激到他了?」她跟傅大人现在说话没什么好遮掩顾忌的,玩笑道:「要不我就假作被他招揽,去二皇子府为他效劳?」 傅琛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想的可远远不止招揽你。」 「难道还想让我做夫人不成?」 元阆请旨的事情传到唐瑛耳朵里,她当玩笑话说的,哪知道话一出口傅琛的脸色就不对了。 傅大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眼风里都能射出小刀子:「你迫不及待了?」 「冤枉呐!」唐瑛在马上差点被他吓到:「我尚在孝中,何谈婚嫁?」她促狭道:「再说,二皇子与他府里那位唐小姐正浓情蜜意,我可不准备横插一杠子。」 傅琛心道:你还不知道吧,二皇子已经疑心府里的是位假小姐了。 不过他暂时不准备揭穿此事,反而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你放心吧,这阵子大长公主都没空再找你的麻烦了。」 「大人做了什么,让大长公主腾不出手来收拾我?」 傅琛隐有笑意:「桓延波的罪名快要议定了,我又……不小心封了她的鸳鸯楼,她应该焦头烂额无暇顾忌你了吧。」 唐瑛的三观都要被刷新了:「大人是说,鸳鸯楼背后的主子是大长公主?她一个公主做女人的肉皮生意,简直让人不耻!」这时候她来自于唐大帅耳提面命的教育观又出来作祟:「身为皇室公主,不思为女子谋利,改善女人的处境,还要拉女人跳火坑,不怪能教出桓延波那等狠毒的蠢货!」 傅琛抚额,甚至在唐大小姐指责大长公主的时候,莫名升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情绪。 他们这些人,都是权利中心的棋子,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什么官场上的脏烂事儿都经见过,连大长公主都不能例外,虽然是南齐最有权势的公主,却也时刻为自己准备着后路,从不敢将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的露给别人。然而唐大小姐光风霁月,与他们这些人都不同。 第21章 她没有经历过权势的洗礼,至今对权势也是嗤之以鼻,才能对二皇子妃的位置毫不动心,也敢毫不犹豫的助四皇子一臂之力,在金殿之上对大长公主步步紧逼。 傅琛心想:这样鲜活的人,就如同一不小心闯进京城这潭政治浑水里的小鱼,真让人心生怜意,怕她不小心被宦海风浪拍死。 那傻丫头慷慨激昂完毕,似乎对自己一时情绪激动还颇有点不好意思,忙讨好的向他拱手行礼:「多谢大人替我挡刀子。不过大人为我得罪了大长公主,我心里过意不去,若以后大人但有需要搭把手的,属下在所不辞!」 傅琛抬抬下巴:「来了——」 傅府近在眼前,但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夫青衣小帽,是个年轻的小厮,跟车的是两名丫环。 唐瑛不明所以:「什么来了?」 「本官为你挡刀子,现在需要你搭把手的时候到了。」 唐瑛还在愣神,傅大人一夹马腹到了府门口,利落的翻身下马,隔着车帘唤了一声「娘」,丫环撩起帘子,扶着车里的中年美妇下车。 在外冷若冰霜的傅大人似乎春回大地,带着温和的笑意亲自去扶中年美妇,还回身亲切招手:「瑛瑛,快过来见过……我娘。」 唐瑛:「……」大人您吃错药了吧? 中年美妇原本一脸愁绪,循声望去,见到马上傻呆呆的小姑娘,身上还披着儿子的玄狐皮大氅,又听儿子这般亲切的叫法,顿时笑意布满脸颊,连声音里都有压抑不住的激动:「儿啊,你你你……」 傅宪夫妇仅此一子,偏偏因为自己年轻的事情影响了儿子的仕途。他当年检举过同族堂兄贪渎是一片公心,后来被傅家除族也是问心无愧,敢做敢当。但牵连到儿子的前程就……实非所愿了。 自从傅琛殿试被除名,转头投入禁骑司,扶摇直上,很快从家里搬出来,父子俩便不大见面了,逢年过节傅琛回家,做父亲的总觉得愧对儿子,也极少多说什么,远不比小时候开蒙,傅宪忙完了还会盯着儿子写功课来的亲密。 傅夫人担着两头的心事,既怕丈夫为此而煎熬,时常开解,又怕儿子心里生了疙瘩,更兼着傅琛年纪也不小了,亲事无着,每次提起此事他都左推右挡,生生把自己蹉跎成了大龄剩男,每次来看儿子,不知道都要生多少愁心。 没想到今日傅琛却当众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含笑小声道:「瑛瑛面皮薄,娘您别吓着她。」 唐瑛翻身下马,向傅夫人行礼,便被傅夫人亲热的拉着手不放,不小心摸到她掌心的茧子,顿时眼圈就红了:「孩子,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唐瑛:「……」 糙汉子是没办法理解感情丰沛的中年妇人的泪点。 傅琛见她傻呆呆的模样,被他亲娘拉着就好像给上了重枷,手脚都没地方搁了,生生忍了下来,用眼神向他求助:救命啊! 他一时觉得好笑,忙扶着自己亲娘:「外面天冷,咱们先进屋去,等瑛瑛拴好马就过来。」与唐瑛错身而过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记得我可是为你挡过刀子的,快点过来。」 傅夫人还不肯放手:「家里这么多人,琛儿你干嘛使唤瑛瑛?」 傅琛无奈:「娘,这可怨不得我,谁让这两匹马都不肯认别人呢。」 牵着傅琛坐骑的小厮适时为他解困:「夫人,当真如此,这两匹马谁都不认,就认张姑娘。」傅夫人才依依不舍的放唐瑛离开。 她跟傅琛一边走,还一边旁敲侧击的打听唐瑛的家世来历父母亲人。 「你跟娘说句老实话,这次是当真打定了主意要娶妻,可不是哄着娘开心的?」 傅琛很无奈:「娘,终身大事岂可儿戏?你看我像是闹着玩的样子吗?」 儿子的神色太过认真,况且他从小就主意极大,只要拿定了主意旁人轻易难改。 傅夫人欣慰不已:「你爹要是知道你要娶妻生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傅宪当年义愤之下连累了妻儿,傅琛这些年不肯成亲,他私底下与夫人提起此事,还颇为自责,总觉得儿子是从他身上总结经验教训,做了禁骑司指挥使,又是个得罪人的差使,便不想带累自己的妻儿,这才迟迟不肯成亲的。 傅琛:「爹总爱多想,我这不是……一直没遇见合意的嘛。」 「既然如此,」傅夫人喜上眉梢:「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请媒人去瑛瑛家里提亲,只是不知道她父亲是做什么的?你可有见过?」 傅琛是领教过中年妇人的杀伤力的,真要放亲娘跟唐瑛在一块儿,指不定要把人小姑娘的伤疤给揭开,当即阻止:「瑛瑛父母双亡,只有一位义兄陪着她入京……寻亲。结果寻亲无着,阴差阳错之下才借住在我这里。娘你可千万别提她父母,万一把人给问哭了,我可不负责哄啊!」 第22章 「啊?」傅夫人怜惜之心大起:「这么可怜的?」 傅琛再三叮嘱:「她母亲生她之时难产,前几个月父兄双亡,如今还在孝中呢,至于提亲的事情,儿子心里有数,娘你就少操点心。」 傅夫人一听,眼圈都红了:「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不怪方才我瞧着面上还有病气,想是伤心所致。不如我带她回家去住一阵子,莫妈妈的补汤做的好,不如给她好生补补,先顾惜身子要紧。」 她想的是,既然暂时还不能成亲,不如先把身子补养好了,于将来大有益处。 傅琛岂不知亲妈心中所想,奈何他就算是有此心,可唐瑛明显无意婚嫁,平日说说笑笑看不出来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往后缩,还时常表示出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意思,若是跟着老娘回家,恐怕不出半个时辰,老底都要被掏出来。 「娘,瑛瑛面秀,您可别吓着她,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呢。」 母子俩边说边往前厅走去。 唐瑛拴马的功夫,站在马厩前面发呆。 张青才从外面回来,一路寻了过来,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想什么呢?」 唐瑛总觉得有点不妙:「傅大人的娘来了。」 张青哧的笑出声:「傅大人的娘来了,你发什么愁?」 「也不是。」唐瑛揉一把脸:「就是……就是傅大人让我去见他娘。」 张青的神色瞬间犀利起来:「大人他是不是惦记上你了?」他整日在府里,下人们之间的传言也听了不少,虽然不知道在禁骑司两人如何相处,但如果府里的传言没错的话,傅大人听起来……似乎是对他家义妹起了心思。 「没影的事儿!」唐瑛很快便为傅琛找到了合适正当的理由:「肯定是大人年纪不小,家中父母催促,他自己又无意成亲,碰巧今儿一起回来被傅夫人撞上,他拿我当挡箭牌呢。」 反正做傅大人的挡箭牌也不止一回,唐瑛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太充分了。 「大哥你可别胡思乱想,等京城事了,我还想回白城呢。」她关好了傅英俊,拴好了腾云,离开的时候声音压的极低:「爹爹他们……还有俞安还在白城等着我呢。」 张青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只觉得白城之事如同大山般压在她的肩头,那单薄的人好像要被压的都要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心疼不已。 唐瑛做好思想建设,再见傅夫人便从容许多,挡箭牌也做的十分合格,拿出哄唐尧的那一套,直哄的傅夫人眉花眼笑,还尝了费文海新近拿手的大菜,对傅府厨子近来突飞猛进的厨艺给予高度的评价。 费文海的荷包又添了一笔额外收入。 临别之时,她还从腕上脱下一对镯子非要给她戴上:「这是我的陪嫁之物,还是我娘亲自戴在我手上,我也没生女儿,见到瑛瑛就觉得我若是有女儿,合该像你一样漂亮可爱。」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唐瑛左推右挡,最终还是被傅夫人给套到了腕子上,才心满意足的坐车离开。 送走了傅夫人,唐瑛紧跟着傅大人回到书房,二话不说从胳膊上撸下来那对镯子,要退还给傅大人。 「说好了帮忙,可没有收酬劳的道理,何况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傅琛不肯收:「既然是我娘给你的,你收着便好,退给我让她老人家知道岂不伤心?」 「大人不说,夫人如何会知道?」这对镯子水头足,唐瑛生怕自己一个不上心便给磕着碰着,弄碎了。 傅琛一意退缩不肯收,她一把拉过此人,硬要塞进他手里,没想到傅大人忽然变了脸色,好像很是生气:「你这是瞧不起我娘?」 「我我哪有」 「分明就是!」傅大人胡搅蛮缠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架的:「怎么我给你的飞鸾你就肯要,我娘给你的镯子就不肯拿?难道我娘惹你厌烦了?」 唐瑛百口莫辩:「……」 傅琛见她拿着镯子的手僵在那里,更是趁胜追击:「为了让你见到腾云,我不惜蒙骗二皇子;还假公济私得罪大长公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我……」唐瑛觉得自己啥也没干,但莫名又好像做错了。 傅大人步步紧逼,将她堵在书房一角:「还是说你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哄着我为你得罪这么多人,自己抽身退步就跑?」 「你这是将我置于何地?」 唐瑛弱弱辩解:「……大人,我没哄你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些事儿不都是他主动揽的吗 但这么想,好像……是挺没良心的。 「你是说我自己主动揽事?」傅大人看起来似乎更委屈了:「我无事找事?是我多事?」但他的眼神明明就在谴责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人家好心援手帮了你,你不但不懂感恩,还让傅大人伤心了。 第23章 审时度势如唐瑛,当即不再辩解:「大人我错了!大人您消消气!」 傅琛轻点了下她挺俏的鼻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心满意足的负手而去,在无人瞧见的地方唇角弯弯,得意的几乎笑出声,独留下唐瑛面对着自己手里一对绿汪汪的镯子发呆。 ——总觉得哪里不对。 禁骑司内狱里,春娘急召姚娘过来。 「你知不知道,引兰是馨娘的人?」 姚娘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靠在椅子上就要昏昏睡过去:「引兰是哪个?」 「引兰就是鸳鸯楼的女子,前几日傅大人封楼抓回来的。我问你,我知不知道鸳鸯楼与馨娘大有关系?」 姚娘睁开眼睛,大奇:「春娘,你我心里都清楚,咱们从来都不是主子最倚重的那个人,馨娘才是。主子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事儿,凭什么你觉得会愿意让我知道?」 春娘见她要生气,忙解释:「我就是一时慌乱才找你过来的。怎么办?傅琛这小子进禁骑司的日子不及你我,应该也不知其中曲折,竟然把主子的人抓了来,现在怎么给主子交待?」 「交待什么?」姚娘霍的站了起来,眉目之间厉色宛然,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吓人:「春娘你搞搞清楚,你现在掌着内狱,吃的是皇家的饭,拿的是陛下的俸禄,要效忠的也是皇帝陛下,还记着八百年前的主子呢?我且问你,若是陛下与大长公主之间立场不同,你站哪一边?」 春娘矛盾之极:「你容我想想!」 「想什么想?」姚娘顿时破口大骂:「这事容不得你想!禁骑司是陛下的禁骑司,可不是大长公主的禁骑司。做主子的最忌讳下面人左右摇摆,禁骑司没有裁撤一天,你我就是陛下的人,就要当好一天的差,别整天恋着旧主,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春娘被她一顿臭骂,宛如醍醐灌顶,总算开了窍:「你说的也对,若是我偏向大长公主,在这禁骑司恐怕也待不住了。」她掩住满脸苦涩,说:「不提这件事,我叫你来是为着旁的事儿。你可知道傅琛为何要封鸳鸯楼?」 姚娘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可是……与那南越世子丢的东西有关?」 春娘:「你可知南越世子丢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同心球。」仿佛怕她还不明白,春娘一字一顿:「七层的百花纹同心球!」 姚娘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她扶着椅背差点晕过去。 「就是当年馨娘与你感情好的时候,亲手替你雕刻的那一只。」 大长公主当年手下最得力的大丫环分别是春娘、姚娘、芸娘,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馨娘。 馨娘擅调香制药,模样长的十分普通,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站在大长公主身后就是个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然而老天很少把所有的幸运都堆到一个人身上,没有给她过人的容貌,却给了她灵巧的双手与聪慧的大脑。 春娘与姚娘在禁骑司大放异彩的时候,芸娘留在大长公主府操持打理内务,唯有馨娘就跟个若有若无的奴才一般,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刘重也只是升任镇抚使之后,从傅琛口里听来一鳞半爪。 馨娘对大长公主死心塌地,年轻的时候与姚娘关系最为要好,却在姚娘从南越回来之后,两人产生了分歧。从那之后姚娘放浪形骸,两人渐行渐远,直至无话可说。 这么多年以来,姚娘平日都没个正形,唯独今日总算有点人样了。 她扶着椅背站了好一会儿,平复呼吸,才把心头那口气给顺下去,沉声问:「你是说同心球是个叫引兰的丫头偷的?」 「那丫头没有承认,还栽赃给了叫雪莲的丫头。」春娘刑讯是一把好手:「据说南越世子头一晚去了鸳鸯楼,就是宿在引兰那里,引兰见到了同心球,但她没有动手;次日宿在了雪莲处,但雪莲好赌又好酒,跟南越世子厮混了一夜,她说自己喝的酩酊大醉,次日醒来就不见世子,也不见世子有遗留下来的东西。」 她道:「我后来专门去跟世子打听他那两日的行踪,听说他离开鸳鸯楼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荷包,半道上还遇到了耍百戏的摊子,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还扔了一堆碎银子才回去,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本来也不能确定东西就是在鸳鸯楼丢的。」 南越世子跟着沈侯爷玩乐,便如伯牙遇到子期,当真是千古的知音,都快乐不思蜀了,春娘戴着帷帽以禁骑司的名义前去找他,赵世子便说起引兰与雪莲房里都有奇香,甚是醉人,若非鸳鸯楼被封,他都准备多跑几趟的。 春娘审讯雪莲之时,无论是她与丫环却异口同声否认她房里点着熏香。 原来雪莲性情爽朗,又不爱调花弄脂,房里倒是时常放些水果借味儿,从未弄什么奇香。 第24章 再加上那晚送酒水的丫环也说最后一次去送酒水的时候,闻到雪莲房里有异香,傅琛又提起引兰的贴身丫环夸耀她很会调香,亲自去鸳鸯楼搜了一趟,便愈发确定引兰与馨娘大有关系。 她们四个当初关系还好的时候,馨娘还时常送些调制的熏香胭脂之类给众姐妹试验,挑最好的奉给大长公主,对她调出来的香尤其熟悉。 春娘拿出一个檀木小盒子,打开递给姚娘:「这是从引兰房里搜出来的。」 姚娘挑起一颗香,放到鼻下轻嗅:「她没承认,你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春娘轻叹:「我找人扮成馨娘的模样,演了一出戏给她看,还抬出大长公主的名号,哄的那丫头以为就是给上面做做样子,给个交待而已,还跟她套近乎,在牢房里把她照顾的舒舒服服的,倒把隔壁的雪莲给打个半死,让她知道馨娘的弟子也是自己人,她便放松了警惕,这才查了出来。」 「原来那日她见到同心球,便引以为奇,大约也是听过你的事情,馨娘的手艺虽然从来不曾宣扬出去,但引兰应该知道,于是她便故意在南越世子面前提起雪莲的种种好处,引的赵世子次日便到了雪莲房里,趁着他们酒喝至半酣,侍候的人都避了出去,便用了个差不多大小重量的东西给替换了同心球,等赵世子到了外面,再使人暗中偷了,这样便能将鸳鸯楼给摘了出来。」 见姚娘神思不属,春娘继续道:「刑部与京兆查不到同心球的下落,主要是鸳鸯楼的下人一口咬定赵世子离开鸳鸯楼的时候,随身的荷包未丢。但禁骑司查案,却是顺着引兰会调香查下去的,又有你前往南越的旧事,两下里牵绊到一起,我便猜出了个大概。」 大长公主近来频频召唤姚娘,也让春娘不得不多想。 她最后说:「我估摸着那同心球要么在馨娘手里,要么就已经落进了大长公主手里,你可要想好了。」 姚娘静坐片刻,语意惆怅:「我以为跟馨娘离心就算了,没想到还有被她算计不死不休的一天。」 大长公主固然是主子,视奴婢如同棋子,可随手摆布她们的一生,可是馨娘却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之情作不得假。 春娘拍拍她的肩,正欲安慰她几句,或者探问几句南越王与世子的事情,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急促,手底下一个婆子冲了进来,满面惊惶:「大人,引兰死了!」 春娘与姚娘面色遽变,几乎是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引兰死了!」那婆子也知事情轻重,半点不敢耽搁,发现之后就立刻来报。 春娘喃喃:「不可能?你说雪莲死了还有可能。」为了让引兰放松警惕,她亲自带人按着雪莲打的皮开肉绽,惨叫声响彻内狱,却不是作戏,而是真打。 两人急急奔去牢房,但见引兰面色如生,却已然气绝身亡。 春娘:「……」 姚娘:「……」 良久之后,春娘说:「是馨娘的药。」 姚娘冷笑:「她们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她霍然起身,目中狠厉之色一览无余:「那就别怪我鱼死网破!」 刑部大堂上,桓延波被锁着枷上前听判,主审的正是刑部尚书牧清泉,除了陪审的三司官员,四皇子元鉴竟然也坐在一旁。 朝中为着桓延波的量刑吵了一阵子,大长公主私下使力气派人联络官员为儿子求情,可惜御史中丞王佑死咬着不放,带动了整个御史台的官员们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讨伐桓延波。 更有户部尚书房建安与工部尚书田子荐被四皇子分别暗示:「本王开府近一年,府里才略微有点样子,连个摆宴请客的地儿都没有,寒碜的很,弄的本王都不敢摆暖屋酒。」 户部尚书房建安陪笑,赶紧推卸责任:「……想是当初工部给出的图纸不够详尽,预算有误,这才耽误了殿下摆酒,不如微臣再派人重新去核算一番,看看殿下府里还需要置些什么。」心中却想,这绝对是威胁! 别瞧着四皇子以前不哼不哈,多大的委屈似乎都愿意受,可是自从他在金殿上以死相逼,连大长公子的独子都下了狱,谁还敢再轻视这位皇子? 一个搞不好,他就要跑去金殿上闹,看大长公主被逼的手忙脚乱固然可乐,若是被逼的换了自己,那情形就大大的不妙了。 工部尚书田子荐听到这话,先油滑的把自己摘干净,拉着四皇子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们工部充其量就是干活的,活干的好坏还不是户部说了算?户部给的银子多,活儿就干的光堂。殿下也知道,户部的房尚书抠抠索索,掐着银子不愿意掏,微臣手底下那帮人就算是想要好好给殿下修整府邸,也有心而无力啊。」 他心中所想与户部尚书房建安相同,生怕这位小爷一不高兴跑到金殿上去大闹一场,给自己招来祸患。 第25章 元鉴摆出一副「本王保留追责的权利,单看大人以后的表现」,委婉含蓄道:「本王人微言轻,在朝堂上说不上什么话,听诸位大人为桓延波迟迟不能量刑定罪,心里不忿罢了!」 两人一听,这不就是暗示他们好好表现吗? 能做到尚书的都是久经宦海风浪的老狐狸,都不用四皇子再暗示,两人便卯足了劲儿在朝堂上为四皇子摇旗呐喊,坚决站在御史中丞王佑的一边要为四皇子讨个公道,神情慷慨犹如自己的儿子被桓延波差点给打死,非要为四殿下讨个公道。 经过几番较量,眼瞅着万寿节已近,南帝皇帝也无意就此事再拖拉,很快旨意便下来了。 桓延波以殴打折辱皇子,藐视皇权的罪名被褫夺一切恩赏与爵位,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大长公主听到此事,差点昏倒,狠狠捶着床榻:「元禹!元禹!你既无情,休怪我无义!」她挣扎着要起来,被芸娘劝住:「主子,您身子不适,待好一点了咱们再想办法。」 「我哪里还睡得着?」元衡心如油煎,从来坚强的她不由落下泪来:「延儿自小何曾受过一丁点苦?如今却要发配岭南,路途遥远,这不是要他死吗?」 床头的阴影之处,有个女子轻声说:「主子先别着急,就算是死刑也有办法,何况只是流放。只要离了京城,咱们未必没有办法救出公子。」 大长公主双眸大亮,振奋精神坐了起来,犹如在巨浪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你说的对,只要离了京城!只要离了京城!」 桓延波听到圣上的旨意,脑子里「嗡」的一声,还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抬头傻愣愣去看高坐主位的几位官员,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以往熟悉的奉承笑容,或者有差役上前来开锁。 然而没有。 不仅如此,坐在一侧旁听的元鉴还带着一抹笑意问:「桓表兄,你前几日让我等着你出来,现下看来,咱们表兄弟可能一时半会没法聚在一起了。」 「你胡说!」桓延波挣扎着要扑上去揍他:「都是你害了我!都是你害了我!」 皇舅舅一向疼他,再加上大长公主一贯的娇纵溺爱,养成了他跋扈骄横的性格,等闲不将人放在眼里。 自从他被拘押入狱之后,其母大长公主也曾派人悄悄传信,让他稍安勿躁,多忍耐几日便能出狱了。 于是桓延波便将一颗心放到肚里,在狱中呼来喝去,使唤的狱卒端茶倒水,跟大爷似的侍候着他,铺盖是长公主府里送来的,他只差叫鸳鸯楼的姑娘进来服侍了。 其间四皇子巡狱之时,还路过他的牢房,匆匆往前,却被他喊住了脚步:「元鉴,你别以为老子进了牢房就出不去了,不过是皇舅舅抹不开面子,拘我几日罢了,你给老子等着!」 这句类似于威胁的话不过在元鉴耳边划过,他再不复从前懦弱,微微一笑迎战:「好,我等着你出来。」 眼下,他跟疯了似的要扑上去撕咬殴打四皇子,刚刚宣读完圣旨的刑部尚书牧清泉被吓到了,生怕他伤到了四皇子,连忙督促:「还不将人犯押下去!」 差役忙上前去拦他,又兼着近来被他颐指气使,没少受闲气,陛下已经下旨,再无后顾之忧,上去拖他,见他跟疯狗似的挣扎,手上便没了轻重,两个人拖着他要走,他双腕被枷着,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暴喝:「你们敢!放开我——」 「桓公子,我劝你歇歇罢。」差役甲用尽了全力还拖不动,见堂上诸位大人无人为他说话,那口气便不好听了:「四殿下凤子龙孙,你如今可是庶民,也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这句话便如同压倒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桓延波彻底的疯了,他拼命了全身的力气暴跳了起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用枷去撞差役:「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牧清泉急了:「赶紧赶紧,把他拖下去!」 差役乙一棍子敲在他背上,有人开头又无人阻止,立刻便有别的差役动起手来,当着元鉴的面将他一顿棍子砸倒在地,砸的他全无还手之力,瘫倒在地。 他本来就胖,挨了打就更为狼狈,眼神直愣愣咬着元鉴,却跟拖死狗似的被差役们拖了下去,在他身下拖出一道血印子。 元鉴想起这一幕,便觉得解恨。 「二哥,你当时真应该来瞧瞧他那副模样!」 他从刑部出来之后,便派人去傅府下帖子给傅琛与唐瑛,请他们来赴家宴,自己回府去安排。 唐瑛接到元鉴的帖子,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张青鲜少见到她犯愁的样子,将帖子递过去,问道:「愁什么呢?」 「傅大人他……」她欲言又止,还是决定按下不提,打开帖子发现是元鉴请客,不由乐了:「四殿下是碰上什么喜事了,还要专程宴请我?」 第26章 张青笑道:「恐是结案了吧?看起来判的应该不错。」 果然教张青猜到了,元鉴提起桓延波的狼狈模样就眉飞色舞:「……他之前还心存妄想,没想到父皇这次倒下了狠心。多亏了二哥妙计,才让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那两只老狐狸也坚定站在我这边!」提起此事他不由脸皮泛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四皇子行事端正,还从来没做过这等事情,两位尚书大人只觉得四皇子是委婉暗示,岂不知对于他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唐瑛当初给他出主意的时候就说过:「殿下拼着一死大闹金殿,后面若是显的太好说话,又没有官员站出来为殿下说话,大长公主若再求几回情,说不得陛下就松动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他支招。 彼时四皇子还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唐瑛当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不过是让他们为自己的势利付一点利息而已,若是你那日在金殿上连他们一起告了,他们焉能落得了好?当时不是怕目标太多,让桓延波逃脱惩罚吗?」 四皇子在朝中全无根基,与其树敌,还不如拉个临时盟友,助他一臂之力。 他二人正说的高兴,下人引着傅琛来了。 唐瑛见到傅琛,忙站了起来,用眼神询问:傅大人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元鉴也请了傅琛,接到帖子便径自骑马过来,却不知傅琛问明门上送了两张帖子,另外一张被刚进门的张青带走了,原还想一起过来,她却已经先跑了。 元鉴近来在刑部遇上个酷爱八卦的小吏,他又没什么架子,该小吏便将京中各种大人公开的癖好都当典故讲了一遍,讲到禁骑司的傅指挥使,更有几句话:「这位大人可能是冰块雕的,冷的不近人情,没有一点烟火气,寻常跟人都不来往的,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提着重礼去巴结,都被拒之门外,也轻易不去吃宴,年纪也不小了,连老婆也不娶,好像要在禁骑司生根发芽,说不定还能结出个小指挥使呢。」 那小吏当玩笑话讲给元鉴听,有这番话打底,四皇子宴请的帖子虽然送了出去,却未必有把握他会来,待见到张二哥只身前来,更觉得自己尽到了礼数,笃定了傅大人定然不来,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讲起近来所历,更有种坏事得逞的偷来的喜悦,这虽然于有悖于他所受的教育,却也有种从所未有的快乐。 傅大人踏进正厅,便如沸水里加了一盆冰水,那沸腾的、欢乐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 傅琛:「……」 「不知道四殿下讲什么笑话,远远就听到你二人的说笑声?」 元鉴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桓延波之事判了下来,本王很是感谢傅大人跟张二哥出主意,想着请两位过府吃顿便饭,以表谢意。」 「四殿下客气了!」傅琛淡淡道,总觉得四皇子没说实话,但见唐瑛神色还有点躲闪,不知她是拿着镯子回过味儿来,还当她跟四皇子之间有了什么秘密,当下心中不是滋味。 四皇子府的晚宴十分丰盛,军中多年,唐瑛对待食物的态度异常珍惜——任谁跟着吃大锅饭,城池被围之时饿过肚子捱过饥荒,大约都会对食物的感情不同寻常——她拿出军中抢饭的速度吃的风卷残云,连点心渣渣也珍惜的用手接着,吃相比之傅琛与四皇子,可谓不雅之极。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傅大人原本一肚子揣测与不悦,可是每次与她同桌而食,都会不自禁的心软。 他也在野外风餐露宿过,出京公干错过了饭点随便对凑两口的事儿不是没有,更知道军饷不足之时,营中将士的饭食都是限量供应的,更别说白城之战是在将寡粮缺之下发生的事情。 自律如唐尧,自己尚且饿的两腮深陷,何况唐大小姐,必然也是挨过饿的。 四皇子见她吃的高兴,还贴心的说:「二哥别急,你既然喜欢我府上的菜,几时想吃就过来,让厨子给你做。走的时候再装两盒点心回去,半夜若是饿了垫垫肚子。」 唐瑛顿时高兴起来,笑容灿烂的好似人家捧了金山银山送到她手中:「那感情好!」 傅大人心道:我送了你东西便推拒不收,旁人送你两盒点心就笑的这般灿烂,我与四皇子难道还有亲疏远近之分? 凡事最怕多想。 傅大人此举便是多想了。 唐瑛没心没肺,收点心毫不手软,但是贵重物品还是觉得不妥,故而才推脱。 临别之时,四皇子亲自将点心盒子交到了唐瑛手中,得了傅大人一句提点:「大长公主只此一子,谁伤了她的儿子,谁就是她的仇人,殿下须小心。」 得了点心的唐瑛觉得自己连吃带拿,还是应该发挥一点光和热,想想也说了自己的顾虑:「这事儿估计没完,大长公主未必愿意自己的儿子流放千里,我使人去盯着些。」 第27章 包子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去哪里讨不是讨呢? 元鉴心里还有的一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忙向两人拱手:「多谢傅大人提醒,多谢二哥了。」亲自将两人送出大门。 两人骑着马儿慢悠悠回家,傅大人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府里亏了你点心吗?」 唐瑛侧头,街边店铺的灯光映照在她清湛的眸子里,透着说不出的认真:「大人,您觉得……府里的点心合口?」 傅琛:「……」 唐瑛:「大人,我虽然是从穷乡僻壤来的,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您也不能拿文叔那手艺糊弄我吧?」 转天傅大人就派人去老宅子把傅夫人身边最会做点心的婆子给挖了过来。 傅府众仆惊呆了——大人怎的忽然又转性了? 还弄了个婆子进府? 他以前不是最不耐烦那些婆子丫环吗? 唐瑛吃着傅府厨娘新做的点心,暗暗怀疑这是自己多嘴的后果。 引兰之死在禁骑司掀起一波动荡,让几位主事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春娘与姚娘跟随大长公主多年,从来也没想过跟大长公主对立的一天来的这么快。 正如姚娘所说,禁骑司是陛下的,而不是大长公主的,有人能在春娘的眼皮子底下把引兰给毒杀了,就说明内狱还有人唯大长公主之命是从,而且人数未知。 傅琛知道引兰被毒杀之后,聚齐了春娘、姚娘关起门来开会,不知道他们都讨论了些什么,但紧跟着禁骑司开始了一轮严格的自查,凤部倒还好,没什么问题,这几年傅琛一手把持,早剔除了不稳定因素。 内狱跟影部就比较麻烦了。 原本就是大长公主的地盘,甚至春娘姚娘还曾是她的人,更别提下面的人都曾经效忠大长公主多年,她虽然带走了自己手底下的骨干成员,可是难保还有埋下的暗棋。 春娘一旦下定决心,执行起来也是雷厉风行,很快齐集手下,查出引兰死的当日曾经去过牢房之人,用两具手下的尸体向凤部与影部展示了她的自查成果,顺便让手底下的人认清楚自己应该效忠的主子,除了皇帝陛下,不作他人之想。 姚娘不甘示弱,带着新收的小徒弟将城中四处据点都查了个遍,还进行了大幅的人事调动,有几十人被剔除,换到了不紧要的地方去,一夜之间她身上的风尘气都全部收敛了起来,露出影部主事的威严,看着倒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唐瑛:「……」总感觉跟了个假师父。 姚娘接连奔波七日,倦极便撑着脑袋坐着休息会儿,她睡技高超,靠着椅子也能秒睡,半个时辰醒来依旧神采奕奕,精力旺盛的让小年轻唐瑛都自愧不如。 唐瑛本来睡眠就糟糕,加上忙的昏头脑胀,不能抽空补眠,等到傅琛隔了七日见到她,都怀疑姚娘虐待她了。 「姚姑姑,张瑛这是惹您不高兴了?还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姚娘是个精致的女人,再累脸上的妆容也难露出颓相,忙的脚不沾地三天,出现在傅琛面前居然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反观小徒弟唐瑛,肤色本就带着一点病气似的,又不是个爱捯饬的丫头,两只黑眼圈活像是被人按着恶作剧涂了一圈青色的颜料,面白似鬼,拖着游魂似的身子飘进来,靠着门框就出溜了下去,眼看着要在傅琛的廨房里盘膝坐在地上,面前再摆个破碗就可以直接开摊讨饭了。 「没啊,小丫头挺聪明,手脚也麻利,使唤起来很顺手。」她嫌弃的瞅一眼:「就是这副模样也太邋遢了。」看样子已经忍了唐瑛许久,若不是仍在孝中,恐怕早被姚娘拖去亲自上手打扮了。 唐瑛已经被姚娘没日没夜的工作方式给蹂躏的生不如死,多说半个字都浪费力气,对她的嫌弃更是充耳不闻,只想找个地儿睡死过去。 傅琛几步跨过去,揪着唐瑛的后脖领子把人拖到了椅子上坐下,手背无意扫过她脖子上的肌肤,只觉烫的惊人,气急败坏的说:「既然使唤的顺手,她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你这是替小丫头出头?」姚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关切之意,这可是难得见到的奇景,笑眯眯打趣:「我说傅小子,你是小丫头什么人啊?」 是啊,你是她什么人? 傅大人被噎的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犹如这两日的心情。 七天时间,禁骑司内部动荡之时,外面的世界也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先是桓延波被刑部的人押解出了京城,于三日前奔赴岭南,包子带着个小兄弟一路跟随,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大长公主在城外十里长亭送走了独子,回府就对外宣布「卧病在床」,太医们整日进进出出,她院子里的小药炉日夜不停,侍候的丫环们身上都飘着浓重的药味,连宫里的皇帝都惊动了,赐了许多贵重的药材以示安抚。 第28章 大约是皇帝陛下的赏赐没有安抚到大长公主送别独子的伤痛,她的病情不见起色,汤药依旧日夜不停的端进房里去,太医们开的方子似乎都不太对症,没能让大长公主从病榻上坐起来。 二皇子亲自过府探望,约莫在大长公主府里逗留了一个时辰才离开,看样子姑侄俩应该相谈甚欢,开解的不错,据说次日大长公主就能起身了。 这些都不足以让向来眉目深敛,心事如同寒潭静水,外人难窥的傅大人心情烦躁。 打乱傅大人全盘计划的是两日前圣上颁布的赐婚圣旨,赐唐尧之女为二皇子妃,婚期未定。 「她是从我府里出去的人,本来就没准备交到姑姑手上,是您强抢了去,好歹瞧我面上也该照顾着些,姑姑倒好,不折腾去她半条命,您是心里不痛快吧?」 「说的我跟街头强抢民女的地痞无赖似的。」姚娘轻佻一笑:「你小子心疼人就心疼人,何必往我头上扣帽子。」提起这事儿她就有满腹的抱怨:「这丫头年纪轻轻不懂保养,藏着一肚子心事,都快把自己个儿煎熬成人干了,这可不关我事啊。」 傅琛脾气不甚好:「……您老倒会推卸责任。」 她伸个媚人的懒腰,站了起来,嘴巴可一点都不客气:「算了算了,这丫头不中用,病病歪歪的。反正暂时这边没什么大事,你不如带回去找个大夫好生调养一番,不然别说将来传宗接代,说不定成亲没几年你就要当鳏夫。」 傅琛:「……」 姚娘随意交待几句影部自查的结果,扭着腰肢袅袅而去。 房里只剩下了唐瑛跟傅琛。 唐瑛前两天就有点发烧,但硬撑着没吭声,结果拖到一日比一日严重,跟着姚娘回禁骑司的时候骑着马还不觉得,进了司署自己走路,总感觉踩到云端上,别人说话都好像隔了一堵墙,听的不甚真切,走路也是高一脚低一脚,全凭惊人的意志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才没让姚娘瞧出端倪。 有的人发起烧来,满脸通红,好像酒喝高了,可是唐瑛在城破之时受过重伤,当时差点没命,本来就亏损了身子未曾补起来,她发起烧来连嘴唇上一点樱色似乎也要淡成白色,自己不说旁人是瞧不大出来,红香就在晚玉面前嘀咕:「以前对咱们说话也恭敬,这次受姑姑器重,居然就在咱们面前摆起了架子,连话都不大愿意跟咱们说。」 晚玉厚道些,也对唐瑛没什么成见,说了两句公道话:「我倒觉得小瑛不是摆架子,而是困的说不动话了,这都好几日没休息了,我瞧着她都没怎么打过盹。」 姚娘还当小徒弟没经历过自查的阵仗,头一次见识师父的手腕与能力,忙的都没注意到她生病了。 她跟丢包袱般心安理得把累病了的小徒弟丢给傅琛,回房补觉去了。 傅琛关上房门,冰凉的大手贴上了小丫头的额头,只觉得好像徒手按在滚烫的烙铁之上,被他摸着额头的人脑子被烧成了一团浆糊,只循着本能在他手心蹭了两下,都快舒服的叹出声。 他于是断定,小丫头这会脑子铁定不清醒。 她清醒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同他保持着距离,可是脸上的假笑,言不由衷的信口胡扯都在告诉他一件事实——她视他为外人,既不准备交心,也不准备对他生出一点点依赖之心。 傅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喃喃自语:「狠心的丫头!」 狠心的丫头好像撑不住脑袋,一个劲儿把自己脑袋往他手心里送,好像一块大号的狗皮膏药,只要接触到一点,就恨不得整片贴上去。 傅琛逐渐感觉到手心里的重量,撑着她的额头往旁边挪了挪,她居然自动调整姿势,半张脸都蹭到了他手心,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丫头呼出来的气体都带着灼人的温暖。 明明是挺俏的小鼻子,小小两个鼻孔,呼出来的热气却好像随时都能燃烧起来,烫的傅琛手心都要冒汗了。 刘重推门进来,见到两人这副奇怪的造型,惊愕的冒出来一句:「大人,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再中意张姑娘,用迷药把人放倒,回头被姚姑姑知道了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咱们……咱们还是别得罪姚姑姑吧?」 姚娘喜怒无常又护短,她欺负压榨自己手下的没问题,却坚决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她手下的人。 「闭嘴!」傅琛好像手捧一块无处安放的热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揽腰抱起唐瑛,吩咐刘重:「找人去太医院请个擅长给妇人调理身子的太医,带到我府上来。」他自己抱着唐瑛往外走。 已婚人士刘重也不知道发散到哪去了,扶着门框差点被傅大人的神速给吓到:「……大大人,还没成亲您就……也要顾着人家姑娘的名声吧?」 万一怀孕了呢? 回过神来,他被自己的大胆猜测给吓到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亲自跑去太医院请大夫。 第29章 傅琛搂着唐瑛上马,中途小丫头在他怀中睁开过一回眼睛,眼神茫无焦距,脑子可能彻底糊涂了,仰头看着他清隽的下巴咕哝了一句:「哥哥……你回来了?」欢喜之色很快就被沉沉的睡意给拉扯的不剩分毫,又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状态。 凛冽的寒风拂过脸颊,傅大人面不改色用大氅裹住了怀里的人,心里猜测她这声亲昵的「哥哥」叫的难道是唐珏? 想来他们兄妹感情应该极好。 他低头,怀里的人儿缩成一团,眉头紧蹙,被万钧心事压的难展欢颜,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头,仿佛借此机会能替她在梦里稍微分担一点负重。 张青见到傅琛抱着唐瑛回来,吓的脸都白了。 「怎么了?受受伤了?」颤抖着伸手想接,又怕大氅下面的人浑身再次被血染透,踟躇不前,惊惶恐惧一览无余。 「生病了,大夫很快就来了,带我去她的房间。」 张青被傅琛镇定的声音安抚住了,头前引路带着他踏进了唐瑛的房间。 房间极为寒素,只有桌椅床,外加面盆架子,好像随时可以离开,一去不回。 傅琛踏进房间,把人放在床上,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连个火盆都没有?」 张青探头瞧床上的女子,见她嘤咛着缩成一团,厚厚的被子盖起来也无济于事,总算相信了傅琛的话:「这是……感染了风寒?」忙忙生了火盆端过来,被子里的人还是缩成一团,离了傅大人温暖的怀抱,居然还打起了寒颤,上下牙齿打架,生生把一点意识给拽了回来,睁开了眼睛。 「妹子你咋样了?」 唐瑛眼帘映入张青紧张关切的脸,还有床头腚蓝色的粗布帐子,迟疑了一刻才明白过来,她回到了小院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努力振奋精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儿,睡两日就好了,大哥别担心。」 傅琛板着脸出去一趟,约莫一刻钟带着个汤婆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是熊豫从哪里弄来的,他默不作声掀起被子塞进了唐瑛怀里。 唐瑛从所剩不多的清醒意识里分出一缕思考了一下傅琛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原因,恍然大悟:「是大人送我回来的?」 傅琛把她伸出被子不安份的胳膊塞进被子里:「闭上眼睛休息,大夫很快就来了。」 唐瑛也的确是烧糊涂了,嘴里颠三倒四说:「多谢大人送我回来,还要劳驾您跑一趟……也不对,你本来就要回家,只是顺道……」也只有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才会说大实话:「我睡会儿就好,大夫就不用请了,好贵的……」 「她这么抠的?」傅琛注视着又昏昏睡去的小丫头,不思可议的问。 张青搓手,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不是穷了一路嘛,可能是穷怕了,手里只有一点散碎银子。」 「陛下赏了纹银百两,府里的月例银子,帐房里支了二十两,你们都花光了?」傅琛帐算的细:「吃住又不用你们花费,也没见她添衣服。」禁骑司公服也是免费的:「你们银子花哪去了?」 「小姐她手里的银子都散的差不多了。」张青在傅大人「这俩败家玩意儿」的谴责眼神里不由实话实说:「外面认识一帮乞丐,她花起银子都没数,又是冬天,时常接济他们一些……」银子这种东西从来不禁花。 包子带着监视的任务追着桓延波流放的脚步去乞讨,还拿了十两应急的银子。 傅琛:「……」先看完病再说。 刘重的动作很快,他去太医院抓了一位擅长调理妇人的太医过来,那太医还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或者诊了不该诊的人,得罪了禁骑司的人,待到被带进傅宅,跟着熊豫踏进仆人的小院子,见到床上昏睡着的病人,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只要不是被抓进禁骑司的牢房里审问拷打,就是万幸。 他把脉开方,又战战兢兢与傅琛探讨了几句病人的病情,听傅大人提起:「烦请太医先在府上住几日,等她身清醒了再开几幅调养的药方。」忙不迭点头应了,很快就被熊豫带走,准备看病熬药一条龙服务,能跟傅大人结点香火情,也是一桩好事。 张青去送太医,回来发现傅大人没在房里守着,居然站在院里,抬头打量这窄小院子的逼仄天空,似乎是随口问:「他们兄妹感情很好吗?回来的路上她迷迷糊糊问我,‘哥哥你回来了?’说的不是你吧?」 「当然很好。」张青如被雷击中,面现痛苦之色:「他们兄妹感情特别好,公子极疼小姐!」 傅琛:「唐珏最后是怎么没的?」 张青:「……大人说谁?」他飞快回想之前有没有说漏嘴,这才迟疑着接话:「唐少帅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旁的事情唐瑛都与他说过,但唯独与傅大人的相处却守口如瓶。 傅琛眸中寒光闪过:「你主子怎么没的,你竟是不知道?哄谁呢?」 第30章 「我我主子?」张青极力否认:「大人搞错了吧?」 傅琛:「你家小姐都承认了!二皇子府上那位是假的唐小姐,真正的唐小姐却在我府上,你是唐家忠仆,一路护送小姐进京,没道理不知道!」 张青愕然:「小姐都告诉大人了?」两人身负的秘密一旦被揭穿,他就坍塌了一般蹲了下来,双手捂脸,即使过去了好几个月,当初发生过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如同昨日才发生的一般,瞬间就击溃了他:「少将军为了掩护送信的人出城,以身为饵闯入敌营……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 傅琛心脏紧缩,只觉得这窄小的院子里连空气也是稀薄的,让人几欲生出窒息的感觉。 一碗汤药灌下去,傅琛坐在床边,注视着沉睡的她,脑子里全是张青说过的话。 他问:「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假的唐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张青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战场:「……城破的时候,小姐护着府里的人杀出城去,但她心系大帅,又只身折返,遇上了俞小将军,两个人一起冲过去,最终也没见到大帅。薛岳劈晕了小姐,将她交给我,让我带出城去,他们……」他张张口,有些茫然:「他们都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我带着小姐出城的时候,撞上了一股北夷人,又是恶战一场,小姐受了重伤,我们撑着一口气逃出去,若非巧遇山间猎户,都无处容身。小姐高烧多日,差点……差点就……」 「少将军离开的时候,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小姐,我就算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要完成少将军的临终嘱托。等到入了秋,小姐的身子骨才有了起色,我陪着小姐下山,但府里的仆人都……守门的老苍头说唐小姐已经跟着二皇子进京了,让人撵我们走。」 「小姐说不能让别人顶着她的名字败坏唐家的名声,我们祭拜过大帅跟少将军,就找了个商队入京了……」 青年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久久不愿起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傅琛却能从他垮下去的肩膀感受到当时的绝望。 他一颗坚硬的心好像被泡在不知名的液体里,又酸又疼,零散四碎,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种情绪,这陌生的的情绪让傅大人几乎要无所适从,鬼使神差的,他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去,摸到她滚烫的小手,紧紧的握在手中,仿佛想要在梦里也借给她力量。 她的手骨细软伶仃,瘦的惊人,好像薄薄一层皮肤覆盖在指头上,然而虎口处,手心都有长期握兵器磨出来的茧子,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倔强,一摸就知道不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傅琛当年发愤读书的时候,还不似如今心志坚硬如铁,能达到色即是空的境界,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曾经畅想过红袖添香的乐事,设想过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喜悦,他想象之中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必然是门当户对,温婉贤淑的闺秀,读过很多书,闲来诗词解意,温酒煮茶共杯盏,做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后来命运拐了个大弯,推着他走到了另外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上去了,他握惯了羊毫的笔不得不去握刀箭,调弄过书画颜料的手不得不去熟悉人身上的每一根骨骼,以确保在刑讯的时候能快速让骨头发出断裂的脆响,以便得到满意的答案。 最痛苦的是,他要放弃照耀他前行的先贤至圣的教导,放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转而去揣摩人心,去触碰许多人心中的暗礁,还要让自己变成一把会听话的刀,刀锋所向,闻者瑟瑟,莫敢匹敌。 一把听话的刀,早就应该舍弃私欲,绝少牵绊,唯命是从,才能沿着窄处爬上去。 遇上她,完全是意外。 他才知道,原来少年时代那旖旎的绮梦早就被他抛之脑后,零落成泥。 遇上她,他才知道,不必温酒煮茶、诗词解意,他就已经心旌摇荡,牵魂夺魄,不能自已。 唐瑛睡的极不安稳,她梦见自己赤着脚在烈火中行走,前路茫茫,灼热的气浪逼出了热汗,她嗓子干的好似要裂开了,心肝脾脏全都成了焦涸的土地,急需一场暴雨甘霖解救。 额头有冰凉的东西贴上来,她纵然意识模糊,也还是恋恋不舍的恨不得紧紧贴上去,那冰凉要挪开,她闭着眼睛哼哼着不耐烦的使劲按住了。 这下老实了吧? 傅琛低头,眼睁睁看着两只小细爪子牢牢按着他试体温的大手,手心里渐有了湿意。 她终于出汗了。 太医说高烧最忌干烧,只要出汗,再好好睡几日,就能缓解一半病情,至于另外一半毛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理好的。她除了重伤留下的病根,最大的问题正如姚娘所说,是煎熬太过。 「小小年纪,煎熬心神,日夜不宁,若是不早早调理,恐不是长寿之象。」太医脉把的仔细,调理妇人身子也是行家,亲自煎药端了过来,看着傅大人给那小姑娘灌下去,原先的害怕早被抓心挠肝的好奇给代替了。 第31章 外间都传傅大人不近女色,冷若冰霜,可是瞧他喂药的姿势,给小姑娘拭汗的温柔劲儿,好像多用一点力气,就能把小姑娘给秃噜下来一层皮似的,那种小心翼翼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姿势,若教外面的人知道了,只恐要惊的眼珠子都掉出眶,只当自己看错了。 如果对方不是禁骑司指挥使,太医说不定前脚离开傅府,后脚就要憋不住找个最要好的朋友灌着小酒讲这一场风月故事。 傅大人的风月故事——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硬度不够,遂遗憾的准备把这件风月故事烂死在肚子里。 唐瑛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两只爪子牢牢抱着个东西,就捂在自己的胸口,低头看时,不禁一呆。 那居然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牢牢抱着的……居然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修长有力,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被她一只病猫给捉住了,竟然也没挣扎,老老实实任由她抱着。 顺着这只手一路看上去,对上的就是傅大人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还有青青的胡茬,几缕散下来的凌乱发丝,分明是个冰雕雪铸的出尘美男子,却被这副造型给生生拖进了红尘泥泞,居然有了点烟火气。 「咳咳——」唐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忙不迭松开了爪子,傅大人却没动——被小丫头抱着手姿势怪异的守在床头一日夜,全身的骨头都僵硬了,这只手都好像失去了自主能力,宁愿被她乖乖抱着,凝视她沉静的睡颜,也不愿意再挪动分毫,只要她的眉头不再紧皱,不再「爹爹哥哥」的烧出呓语妄言。 唐瑛感觉自己许久都没睡的这么饱足过,她不知道王太医在治病的汤药里还添了几味安神的药,怀里又紧握着一只温暖的大手,梦境里居然也能趟过火海刀山,一往无前。 「大人怎的在这里?」唐瑛问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傅大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慢腾腾的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夸张的活动右手,居然还听到了关节的咯叭响声:「你说呢?」 唐瑛沉睡了一声,也许是睡的太过舒服所致,脑子还落在梦乡一时没捡回来,张口就犯了胡说八道的毛病,也不顾嗓子都快要干的冒烟了,且先解决眼前的尴尬:「不怪我梦到自己捉住了妖怪的爪子,还拿刀剁成好几截来着,忒英勇了些……」在傅大人了然的目光下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着之后磨牙放屁做了什么不雅动作,怎么瞧着他的眼神不太对呢? 大妖怪傅琛:「……」是谁睡着了死抱着他的手不松开,爹爹哥哥的乱叫? 唐瑛连忙描补:「大人您要知道,人睡着了是没有意识的,所有的行为都是在非清醒状态之下发生的,也就是说假如一个人做梦杀了人,但其实他本来就患有梦游症,也确实在睡着的情况下爬下床去杀了人,但这个人主观意愿上……并不是想杀人来着,而且他自己也并不觉得自己杀了人……」 她想:我在说什么呀? 抱着顶头上司兼房东雇主的手睡了一觉,本质上属于调戏,虽然这并不是她的主观意愿。 轻薄了上司该如何缓解尴尬?在线求助!急!! 唐瑛脑子里疯狂弹幕,仰视着头顶上方的男人,小心观察他的神色,胡乱揣测:傅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兄弟,给个反应撒! 傅大人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她这段话而有所改变,依旧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同理可得,我在睡梦之中抓住了大人的手,肯定也不知道这是大人的手,也许在梦中是我认识的什么人的手……」张青刚好端了热水进来,唐瑛即兴发挥:「可能当成了我大哥的手,所以才无所顾忌。」她窥着傅大人的脸色好像越来越……难看了。 「你平日睡觉……就喜欢抓着你大哥的手不放?」 张青吓的半盆热水差点泼出去:「没有的事!我从来不胡乱闯小姐的房间!」照顾生病的她也没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大人您说的太吓人了! 唐瑛思极本地风俗,尴尬陪笑:「我就是打个比方,比方。」她果断转换话题,不再纠缠于此事,向张青求助:「大哥,给口水喝。」 张青端了一杯水过来,傅大人很……没有眼色的坐在原地不动,唐瑛只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背后有人撑了她一把,此刻也顾不得了,先接过水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眼巴巴看向茶壶。 张青提着茶壶准备再给她满上,没想到被她一把抢过去,对着壶嘴一顿猛灌,模样粗豪好像刚刚从山下抢劫归来的土匪,灌了半肚子水,才算是活了过来。 然后……她就可耻的尿遁了。 等到两刻钟之后再回来,傅大人已经离开了。 唐瑛松了口气,顺势埋怨张青:「大哥也真是的,见我睡着了抱着傅大人的手,你也不拉开,醒来多尴尬呀。」 第32章 张青倒是想,可是傅琛的手稍稍要有挣脱的迹象,她就又是说胡话,又是流眼泪:「爹爹别走……哥哥别走好不好……」 傅大人叹一口气,另外一只手无师自通的轻拍着她的肩膀,像哄着小婴儿睡觉一般,小声许诺:「我不走,你乖乖睡觉。」 张青都没眼看了。 他能怎么办呢? 自家义妹长期被失眠折磨,这次的黑眼圈都快媲美熊猫,甭说是抱着傅大人一只手睡觉,就算是搂着傅大人在床上睡,只要她能睡的安稳,都不算什么。 大不了…… 他胡乱想着,绽开一个纯朴憨厚的笑容:「我下次要碰上,一定拉开!」 唐瑛:「……」还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她坚定的说。 张青:「你等着,我去端饭,睡了一天一夜,也该饿了。豆_豆_网。」一溜烟跑了。 唐瑛病了一回,见识到了傅府的病号饭,除了清粥小菜,居然还有补汤。 「文叔这是从哪里学了一招回来了?」发奋图强的费文海做菜热情高涨,厨艺突飞猛进,没想到她一周的功夫没回来,已经涉足了新的领域,再创佳绩。 张青:「这是新来的莫妈妈做的,昨儿才进府,专给你做的。」 莫妈妈是个表情严肃寡淡的中年妇人,容长脸,高颧骨,收拾的干净利落,做事认真,还特意请教过被留在傅府的王太医,关于病人的调养禁忌。 唐瑛灌了半肚子清粥补汤外加一碗汤药,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装了大半瓶混合液体的大号双耳插瓶,揪着两只耳朵摇一摇,就能听到咣荡咣荡的响声。 王太医按着她的手腕再次把脉,又看了舌苔,喜动颜色:「姑娘的烧降了,再好生休息个几日就大好了。往后好汤好饭的将养着,且忌多思多虑,定然能够痊愈。」治好了这位张姑娘,他与傅大人的善缘也结了,是该功成身退回家休息了。 傅府带刀的人来来去去,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唐瑛听大夫的话,越听越不是滋味,好像哄骗绝症病人:往后想吃点什么好吃的,都敞开了吃。 反正也没几天好日子可活了。 「难道我还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唐瑛心说:那我也太倒霉了吧? 王太医听她话音不对,立时便回过味儿来,才刚叮嘱这位不要多思多虑,她这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他深谙许多病人的心理,你说的轻了她当你隐瞒病情,说的严重点吧,她就想的更严重,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傅大人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人,他哪里敢吓到人家小姑娘? 于是王太医掰开揉碎给小姑娘讲了一通医理,只讲的唐瑛脑壳疼,也大致弄懂了自己身强体壮,又再三保证不再多思多虑,才总算把这过度话痨的大夫给送走了。 她又赖床两天,纯粹是躲懒,怕回到禁骑司再被姚娘抓了苦力——没见红香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吗? 论资历她最浅,此次自查自纠,因为与影部旧人全无瓜葛,得了姚娘信任,出了大力,在红香面前狠狠出了一回风头,连带着跟影部不少人都熟悉起来。 唐瑛心想: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嘛,居然都学会看人脸色了,被人嫉妒都知道避风头,真是做人的一大进步啊。 其间傅大人每日探病按着早中晚三顿饭过来,情绪上来还留个晚饭什么的,坐在她逼窄的小房间里,神情自若吃着饭,连她粗鲁的吃饭风格都能视而不见,可见能做到禁骑司指挥使的高位,傅大人的忍功也是一流。 等到傅大人走后,张青就指责她:「你往日的吃相也没这么豪放,你也不怕吓到了傅大人?」 唐瑛心想:吓到才好呢,省得天天在我眼前晃,晃的我眼晕。 谁让傅大人那张脸生的很是赏心悦目呢? 她还收到了二皇子府上的帖子,请她五日之后赴宴,也不知道这位又在搞什么名堂。 张青见到帖子,才想起来有件事情没告诉她:「妹子你忙着好几日没回来,一回来就人事不知,我还没告诉你呢,二皇子的赐婚圣旨下来了,他要与府里那位假小姐成亲了。」 唐瑛端详这张洒金的请帖:「这不会是喜帖吧?」 张青:「也不知道二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瑛最近都抠出了个人特色:「大哥你出去打听一番,如果是喜宴就算了,咱们的银子还不够随份子的。如果是家宴,倒是可以顺便尝尝二皇子府里厨子的手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位假小姐?」 张青对她几乎千依百顺,当即就跑出去打听,差点撞上刚要进院子探病的傅琛,他往旁边站站,给傅大人让出道来,等他过去却又叫了一声:「大人。」 第33章 傅琛回头:「有事?」 张青生就一张憨厚的脸,话也说的格外诚恳:「大人,前两日我说过的话,大人别跟小姐提,我怕她伤心。」 唐瑛睡着了会被噩梦折磨,但醒着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愿意笑就笑,愿意闹就闹,张青都会陪着她。 傅琛:「嗯。」难得问一句张青的行踪:「你去做什么?」不留在家里好好照顾病人。 张青把唐瑛的原话讲了一遍,傅大人简直哭笑不得:「她这是该抠的时候不抠,给乞丐周济的时候怎么就不抠,送个礼却舍不得。你也别去外面乱碰了,皇家的亲事哪有那么快的?肯定不是喜宴。」 如果二皇子就近几日办婚宴,顺势娶了他府里那位假小姐,倒是省心。 傅琛可没忘上次一起遛马,二皇子对府里那位已经起了疑心,焉知不是打着别的主意。 二皇子府,风荷院里,这些日子一直热闹非凡。 赐婚的圣旨下来了,二皇子妃的名份已是板上钉钉,唐莺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不免要露出几分得意,却又要在人前极力压制,免得被王府的丫环们轻视。 当着阿莲的面儿,她却再也不必隐藏,且主子的款儿摆的十分的足,吃饭喝水坐卧,竟是比以前要难侍候的多。 以前她跟阿莲名为主仆,实则心虚的厉害,也不敢使唤阿莲太过,人前保持着主子的派头,两人相处却要收敛许多。 到底是唐瑛的贴身丫环,以往她去唐府玩,都要叫一声「阿莲姐姐」的。 但现在大是不同。 她是未来的皇子妃,以后的身份只高不低,而这份荣耀来自于未来的夫婿元阆,夫妇一体,使唤起阿莲来自然是理直气壮。 阿莲近来精神不大好,做事难免丢三落四,早晨起来还时不时的犯恶心,盯着宫里赐下来的蜜桔直泛酸水,听说是二皇子特意吩咐人送来给唐莺的新鲜水果,她守着狠吃了半盘子,尤嫌不足。 唐莺便取笑她:「你这副模样,倒跟哪家子的孕妇犯了馋病似的,往日倒不曾见你这么爱吃桔子。」心里轻视阿莲,说笑起来便无顾忌。 阿莲却是一怔,好像被人劈开了脑子,终于清醒了一回。 她见过继母怀孕生弟弟的,虽然当时年纪小,却记得继母也是整日的犯恶心躲懒,脾气暴躁,使唤她跟丫头似的,那段日子没少折磨她。 「姑娘又来取笑我,就是冬日吃个新鲜。」 唐莺笑道:「不知道的还当是殿下特意给你送的呢。」 阿莲捏紧了衣角,思及耳鬓厮磨间跟冯奎坦白的那些话,都不敢直视唐莺的眼睛,居然就老实的领受了她这番嘲弄,心乱如麻的退了下去。 她算着日子,跟冯奎头一回,可不是有月余了嘛。 唐莺召了别的丫环进来替她收拾东西,婚事定下来之后,府里的下人们都来道贺,长史又带着人一趟趟送东西,衣料首饰古玩珍宝,都快把风荷院主屋摆满了。 府里下人见到二皇子的阵仗,心里对未来的二皇子妃再三掂量,就连侍候的态度都要恭敬再恭敬,生怕哪里惹她不高兴,传进二皇子耳朵里,讨不了好。 阿莲这丫头,越来越敷衍了。 唐莺心想,若非两人之间有秘密,她早就想把这丫头打发的远远出去了。 她细细在摆开的盒子里挑首饰,满心的喜悦,都是一辈子见不着的好东西,她都快挑花眼了,只觉得样样都好,件件细巧,正犹豫不决之时,身后忽传来一声轻柔的笑意:「需要本王帮忙吗?」 唐莺回头,但见青年儒雅俊逸,戴着紫金冠,穿着亲王蟒袍,正温柔的注视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面颊飞红,不自觉扭捏起来:「殿下何时来的,竟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元阆笑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见你喜欢,也没枉费了我一番心意亲自挑选。」 唐莺心里情思沸腾,达到了极致,只觉得一颗心滚烫滚烫,恨不得能为眼前的男人肝脑涂地,眼圈都红了起来:「殿下待我的好,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要用一辈子去还这深情厚意。 一辈子。 二皇子书房里,幕僚郁敬仪满面钦佩:「真教殿下猜准了,桓延波到了长淄就住进了大长公主手底下的人置办的宅子,换了个身材模样与之相似的人替代他去岭南。」 「此举早就在意料之中。」元阆笑道:「大长公主这辈子别的都好,就是太疼儿子了,疼的都失去了理智。以她自己的能力,若是对桓延波早加规束,也不必有今日之事。」 「极是!」郁敬仪与元阆早就此事讨论过,此时便道:「既然桓公子安顿了下来,那我们的计划也可能开始了?」 「通知人手吧。」元阆叹道:「可惜了表弟,他若不死,大长公主也不会疯,本王又怎么能拿到她手里的人脉呢?不然留他一命也妨。」 第34章 于皇位之争,元阆从来理智冷静,手起刀落,外人见着他温雅亲和,礼贤下士,却不知他背后的动作一点也不少,且刀刀直中要害。 郁敬仪道:「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大长公主在禁骑司多年,手里的人脉及朝中官员的把柄应该握有不少,桓延波那个蠢货又没能力接手,落到太子手里,岂不便宜了皇长孙,还不如由殿下来接手更好。」 太子缠绵病榻多时,他可是实打实的病着,每日汤药不断,东宫关起门来专心养病,就连十四岁的皇长孙都是请了大儒直入东宫授课,而不是与别的皇孙一起上课。 「那个小毛崽子,上次本王去东宫探望太子,竟恍然觉得他长大了,个头猛窜了一大截,给他讲课的全都是父皇信重之人,你说父皇打着什么主意?他是不是觉得太子的病没什么起色了,想要扶皇长孙上位?」 郁敬仪与皇长孙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皇长孙还是个七八岁的小毛孩子,长的白净可爱,不脱稚气。 「主少国疑,这不大好吧?」 「父皇的意思也说不准,我们还是多做准备的好。」 元阆心道:上辈子父皇可不就打的这个主意吗?只不过我一时没看透,最后差点吃了大亏,长公主又一心扶植皇长孙。 重新活一回,之前的事情许多都按着原来的轨迹行走,可是自从白城城破之后,他提前几日到达,见到了唐家假小姐,回京之后也还没别的大问题,但四皇子在金殿之上大闹一场,却是前世里没有的。 四皇子元鉴天性懦弱,上辈子一直被桓延波欺压,而桓延波又仗着皇帝的宠爱与亲娘的势飞扬跋扈,别说是让元鉴去金殿上告他,就算是被打了还手,都做不到。 他也是后来上位之后才逐渐想明白,大长公主从禁骑司退下来,皇帝有意裁撤禁骑司,只是为了给皇长孙铺路,怕他年纪太小,上位之后握不住禁骑司这柄利剑,反而被剑所伤,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殿下思虑周详,我等望尘莫及!」郁敬仪起身:「我这就传信过去。」 长淄城内,包子抱着破碗,提着打狗棍,身边还跟着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两人一起顶风冒雪远远缀在一辆不起眼的青骡车后面,眼见着那辆青骡车在一处三进的宅子前面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先跳下来两名年轻的婢女,其中一名婢女向车里伸手。 「公子小心脚下。」 车里有名年轻公子踩着脚踏下了马车,乍一看这男子五官生的不错,也有三分富态,但眉目之间戾气深埋,似乎脾气不大好,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宅子:「这什么破地方?我娘也真是的,居然让我住这样的破地方!」 婢女苦劝:「公子,非常时期且先忍耐些日子!」 「少废话,跟蚊子似的整天嗡嗡嗡,管头管脚烦是不烦?」那年轻公子「啪」的一巴掌甩在婢子面上:「还不让里面的奴才快把门打开?冻死了!」 另外一名婢子赶紧去拍门,里面有人听到响动,小跑着来开门,才探出个头就被年轻公子一脚踹开大门,被门的惯性拍过去,朝后跌了个跟斗。 马车从侧门赶了进去,挨了打的婢子苦着一张脸打量街道四周,发现路上行人几乎绝迹,只有零星四三个人路过,远处还有两个乞丐缩手缩脚,正在敲巷子口那一家的门,凄苦的哀求:「好心的大爷大妈给口吃的吧……」 各人总有各人的惨处。 她见周围没有异常,这才闪身进去,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包子敲了好一会门,也许是下着大雪的缘故,院子里的人才听到动静,打开门发现是俩小乞丐,见他们冻的嘴唇青紫的模样,倒是好心:「你们且等着,我去端碗热汤饭来,大冷的天。」 那开门的中年妇人端了一盆热汤饭,满满给包子跟狗子盛了两大碗,见他们顾不得烫就往嘴里倒,忙喊:「刚出锅的,小心着点。」 包子灌了两口热汤,肚肠暖了笑容就甜了:「大娘好心,小的记着大娘的恩情。」 那妇人「嗐」的一笑:「你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吃饱了就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去躲躲雪吧,天冷了日子也不好过,你记着难道还能回来报恩不成?我也是吃主家的饭,可不是我买的粮。」 妇人端了空盆关上大门进去了,包子跟狗子呼噜呼噜喝完了汤面,端着空碗伸头打量不远处紧闭着院门的宅子。 狗子还说:「包子哥,我记得咱们初次见到姓桓的,他比现在要胖吧?」那会乍一看胖的没形状,五官都要挤在一处:「咱们……没认错人吧?」 为了跟这个人,两人一路轮换着休息,就怕跟丢了。 「这姓桓的受了不少罪,倒是瘦了不少,你单看他刚刚打丫环的手势,就知道咱们没跟错人,还是那副狗仗人势的样子,真是讨厌。」包子认人有一套,可不是凭着胖瘦就能认错的。 第35章 大长公主容貌不差,过世的桓驸马也是个美男子,生出来的儿子底子自然也不差,一胖毁所有,桓延波胖的变了形,再加行事恶形恶状,越发不好看了。 他如今瘦了不少,肚子缩了三分之二,挤在一处的眉眼五官都落回了该去的地方,倒比之前耐看许多。 「再过两日,他若没什么动静,咱们就再给二哥传消息。」他摸摸怀里的银子,终究没舍得花,肚子饱圆,便跟狗子蜷缩在这家人门口,准备打个盹儿。 京城傅府,唐瑛伸个懒腰,掐着日子偷懒,终于到了二皇子府宴客的一天。 傅琛一大早就过来了,脱下了禁骑司的公服,穿着一套月白色的圆领袍子,外罩白狐皮的大氅,玉冠束发,倒好像哪家饱读诗书的公子。 「大人清早要出门会客?」打扮的这么隆重,她其实想问:大人您这是要去相亲? 傅琛平日总是一身公服,面色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今日身上的挂饰一概不少,瞧着和气不少。 「不是要去二皇子府里赴宴吗?」他指指唐瑛手里的帖子。 唐瑛惊讶不已:「大人是要跟着我去蹭饭?」会不会太掉价了? 傅琛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旁边侍立的熊豫立刻从怀里抽出一张帖子交到了唐瑛手上:「二皇子也请了大人,大人准备跟姑娘一起过去,外面准备了马车,还备了礼,等姑娘收拾好就可以出发了。」 唐瑛:「……」傅大人想的倒是怪周到的,她昨晚就在苦恼上二皇子府上带什么礼物,这下可好,替她省钱了。 二皇子府今日大开中门迎客。 一大早阿莲就来服侍唐莺:「小姐, 殿下今日宴请贵客,要请小姐出席,还传话让奴婢把小姐打扮的漂亮点。」 唐莺眼风里扫到她今日面带喜意, 一扫前些日子的颓丧与不安, 心里也算松了一口气——只要阿莲认清现实, 往后诚意奉她为主, 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 她抿嘴一笑:「是冯奎来传的话吧?」 阿莲想起冯奎的许诺, 甜意涌上心头,笑嗔道:「小姐都要做王妃的人了,还老打趣奴婢。」她扬声朝外面喊道:「你们都进来吧。」 门帘掀起, 进来四名干练的丫环。 「殿下可能是怕奴婢笨手笨姐,不会替小姐梳妆,特意派了四名能干的姐姐来帮小姐梳妆。」她笑盈盈将唐莺拉起来:「小姐就交给你们啦, 我可要躲一回懒去。」 唐莺被四名丫环拉着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客人们陆续到达二皇子府门口。 先是两辆马车停在了门口,早就候着小厮赶紧小跑着上来, 殷勤的从马车后面拿下了脚踏,下来一名瘦弱的年轻男子,紧随着他后面有个粗豪的声音催促:「咱们小堂妹就在里面?」他也不用脚踏,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倒是比之先一位年轻男子壮实许多, 快言快语问:「这就是二皇子府上?」 「正是, 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瘦弱青年去后面一辆马车旁边, 服侍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下马车。 老妇人身上的衣料看着不错, 但颜色黑沉沉的,再配上她严苛的耷拉着的嘴角,以及嘴角不悦的纹路,大约能让旁人窥及她平日的生活,许是事事不太顺遂,天长日久才能在脸上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老妇人一下车便道:「小枫,看着点小松,别让他没事儿犯浑。」 旁边那名壮实的青年当即抗议:「三婶,我们今日是来探望堂妹的,我怎么会犯浑?」他握着一双拳头捏了两下,骨头发出「咯叭咯叭」的响声,让人听着就很不放心。 车里最后下来两名年轻女子,一名已婚,名唤佳仪的,横了名为小松的壮实青年一眼:「你这副样子就好像要惹祸,这可是皇子府邸,别当咱们并州。」 唐松正待说「皇子府邸怎么着,我整日被你们拘在并州那乡下地方,正好来京城这藏龙卧虎之地见识见识」,但触及老妇人的目光,又老实了下来,口不对心的说:「知道了知道了!」怏怏不乐:「我不惹事还不行吗?」 另外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眸光明亮,身条儿纤细,被佳仪疼爱的拉着手圈到了身边:「佳月,你可别再被你哥哥给哄着了。」 小松喊冤:「我哪有哄佳月。」中年老妇人扫了一眼,他立时做出一副老实模样。 守门的小厮引了一行人入府,但见府中仆人训练有素,慎言谨肃,让那似乎随时都会挑剔的老妇人露出赞赏之意。 二皇子闻听外面人语,先一步出厅来迎。 老妇人目有湿意,便要向他叩头:「闻听殿下照拂四弟遗留下来的孤女,唐氏一家老弱妇孺感激不尽!」二皇子忙上前一步去扶她:「唐夫人不必如此,本王理所应当!」 第36章 这老夫人正是族中排行第三的唐砺的遗孀,膝下一双儿女便是唐枫与唐佳仪。 当年一场大战,唐尧的叔伯兄弟们尽皆葬身疆场,遗留下的弱男细女有的也才蹒跚学步,有的尚在襁褓,唐佳月还是遗腹子,彼时其母唐五夫人刚刚怀孕三月有余,便接到如此噩耗。 唐家男丁历来从军,故而人丁并不兴旺,经此覆族之战以后,几名唐家的寡妇们被吓破了胆子,所余儿女皆紧捂在并州老宅子里教养,只余唐尧一脉仍旧驻守北疆。 唐尧在族中排行第四,唐家这一代的子弟们只有唐珏从军,最后还是落得了个尸骨无从的下场。并州消息闭塞,等到白城之战传回老家,已是数月之后,族中几位寡嫂及弟媳们无不悲戚,顾怜自身,对唐尧不无埋怨。 「四弟一生好强,连累的一双孩子也……」 「他当年若是听从你我劝诫,把小瑛跟小珏留在并州,也不至于让那孩子受此劫难,也能给自己留点血脉……」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无不是谴责唐尧一意征战,不考虑身后之事。 族中几人商议之后,派了家丁前往白城,这一来回又是数月,家丁还未回到并州,二皇子派去的人便去了并州——他心中早对唐莺疑心,回京之后忙的没功夫,等到腾出手来才派人前往并州唐家,接了唐家人前来认亲。 上一世没有假小姐这事儿,唐家并州的族人在成亲的日子才被请到了京城,不过他们无意攀附,等成亲之后又了原籍,其后只在唐瑛的丧事之上才露了面,却已于事无补。 元阆迎了几人进去,各人落座,丫环才奉了热茶上来,便听得外面环佩叮咚,脚步声由远而近,一把娇柔的嗓子问:「阿莲,殿下今日到底宴请的是谁?」 阿莲比她还要茫然,笑道:「小姐,奴婢也不知道。」 二皇子顿时喜笑盈面,向老妇人道:「老夫人,唐瑛来了。」 有人掀起了厚门帘,身皮着华贵裘衣的少女踏进了正厅,有丫环上前来替她解开裘衣,老妇人的眼角狠狠跳动了起来——少女打扮的太过华贵,虽然身上的衣裙颜色皆是浅色,金钗玉佩,明珠耳铛,眉钿口脂一样不缺,哪里像在守孝的样子? 少女身着锦衣,行走间裙角散开,露出绣鞋上头缀着的一对拇指大的明珠,老妇人终于忍不住了,张口便叱责:「怎的打扮成这样子过来了?」 唐瑛六七岁上回过一趟并州老家,彼时跟个皮猴子似的,整日爬树上墙,不是扯破了衣衫就是弄乱了头发,还时不时弄脏一张小脸,见到她严厉的眼神便溜,仗着唐尧撑腰,根本不拿她的话当回事。 唐三夫人有心要严厉管教,可是架不住唐尧说软话:「三嫂,小瑛从生下来就没了娘,都是我没把她照顾好。她心里肯定是愿意亲近您的,这孩子可怜,见到别家孩子有娘疼爱,都要露出羡慕的眼神,您若是待她严厉了,她定然伤心,觉得是您不喜欢她。」 「我严厉是为了她好,小姑娘家被你养成了什么样子?」她彼时语重心长的与唐尧商议:「你常年在军中,不如把瑛姐儿留下来,由我代为抚养,等她长到十五六岁,再给她好好择一户人家嫁过去,平平安安岂不好?」 唐尧眼里显出挣扎之色,明明是铁打的汉子,对上小闺女却总有柔情无限,任由那小丫头里噘着小嘴发脾气:「爹爹,你就是嫌弃我管你太多了,所以才想把我扔在并州吗?若是没有我管着你,你跟哥哥两个人可怎么过日子?」 「不是不是,爹爹怎么敢嫌弃你管的太多呢?没你管着,爹爹就得饿肚子!」 唐珏在一旁坏笑着拆台:「你是怕留在并州不能闯祸吧?」被小丫头狠狠瞪了一眼,他才向唐三夫人央求:「三婶娘不知道,我妹妹淘气的很,若是没有爹爹跟我看着,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 唐三夫人当时心里便想:四弟这也太惯着孩子了,瞧把小丫头宠的无法无天,连长幼尊卑都没了! 小丫头若能留在她身边,不出一二年,必能规行步矩,有淑女之姿。 然而唐尧终究是没有舍得他的小姑娘,带去了白城。 唐莺傻傻站在正厅,还有些不明所以。 「老夫人……是在说我吗?」 唐佳仪不大赞同的看着还在孝中的小堂妹这副打扮,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反倒是唐佳月目露同情,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唐三夫人严苛的眉目里竟然全是怒意,也不管这是在二皇子府邸,狠狠一拍案几,霍的站了起来,指着她便问:「这就是四弟的女儿唐瑛?」 唐莺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来时的喜悦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满心惶恐之下用极低的声音问阿莲:「她们是谁?」 阿莲:「奴婢也不认识啊!」她到唐瑛身边的时候,唐尧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白城,是以并未见过唐氏族人。 第37章 二皇子似未料到这一幕,也吃惊的站了起来:「老夫人息怒,是本王考虑不够周详,老夫人千万别生气!」 唐莺面色惨白,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二皇子:「殿下?」怎的还有人敢当着二皇子的面斥责她? 她可是未来的皇子妃,身分尊贵,就算是唐氏族人又如何?多年不曾来往过的族人怎的有资格来教训她? 厅里气氛一时有点剑拔弩张,唐莺眼眶蓄泪,楚楚可怜:「殿下,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今日不应该过来?」 二皇子似乎极为心疼,忙过来安慰她:「你身子一向不好,病了这么久,能养好身子就是大事了,哪论什么对错?」又向唐三夫人求情:「老夫人有所不知,自从白城一战之后,小瑛一向病着,身边大夫都没断过,最近婚事定了下来,她的身子才有了起色,本王平日都舍不得她受一丁点闲气!」 他这话等于在说:本王都舍不得让未来王妃受气,您老也别太严厉,吓到了本王的王妃! 有了二皇子撑腰,唐莺便如找到了主心骨:「多谢殿下!」拿帕子拭眼角,一副柔弱堪怜的模样。 唐佳仪与唐佳月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唐枫眉头紧蹙,唐松还记得小堂妹六七岁回并州调皮顽劣的模样,当下嗡声嗡气道:「怎么长大了,竟是跟小时候换了个性子?」 正在此时,外面有下人禀报:「傅大人到——」 二皇子忙道:「快请快请。」待要迎时,门帘掀起,俊美的青年率先一步踏进了正厅,与之并行的是一名素衣少女,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扎在脑后,披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面色苍白,唇色浅淡,透着一股病气。身后仆人接过她脱下来的大氅,但见她通身素净,只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身着窄袖圆领袍,却是男装样式,方便骑马。 女子一踏进大厅,唐莺与阿莲便如同见了鬼一般,吓的几乎瘫软在地。 那是她们绝不会错认的人,她唇边带着一丝坏笑,与二皇子潦草行个拱手礼:「哟嗬,这里挺热闹嘛。」就好像路人随意探头,顺脚瞧了一眼热闹而已,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 唐莺上下牙关打颤,瑟瑟发抖,几乎要夺门而逃,可是触及二皇子那温雅矜贵的面容,这是她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男人啊……她自欺欺人的缩到了二皇子身边,甚至还牢牢挽住了他的胳膊,脑袋往他身上一靠,低低的、柔弱无助的说:「殿下,我忽然觉得头好晕……」 以二皇子往日的温柔体贴,定然会赶紧抱着她回房,紧急传大夫过来给她把脉,说不定就能避过此节。 此刻她就跟行至穷途末路的赌徒一般,心存侥幸想要逃脱赌场的追杀,但凡有一点点渺茫的希望都不会放弃。 阿莲自从唐瑛踏进大厅,她就跟傻了一般,嗓子里好像吞了一把石子,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往后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时怂恿唐莺冒充自家小姐的时候,肯定是鬼迷了心窍,反正也是死无对证,可是当唐瑛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无地自容,羞愧欲死,只能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腹,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我都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 唐府的丫环,命运都系在主子身上,无主的丫环跟街上的野狗又有什么分别? 这时候,唐松忽然道:「小瑛——我怎么觉得她才是小瑛?」他指的正是刚踏进厅里的唐瑛。 唐瑛小时候去并州,与堂姐妹们玩不到一处,唐珏怕拘着妹妹,便带着她与唐松玩,是以他对小堂妹印象深刻,竟是比唐佳仪姐妹们要更熟悉。 唐瑛扭头,在年轻人急切的目光里寻到了小时候的模样,顿时笑颜逐开:「小松哥,你怎么在这里?」 唐松激动的大踏步过来,双手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看样子似乎想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小瑛,让你受苦了!」 傅琛手指微动,差点忍不住去拉唐松的腕子——总觉得他要把小丫头的肩膀捏碎。 唐三夫人的目光在唐莺与唐瑛面上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了唐瑛那张清爽白净的小脸上,少女眉眼间依稀有唐尧的影子,笑起来却更多的像唐尧的妻子白氏。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怒意,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瑛进来之时,目光先被当间立着的二皇子及唐莺所吸引,还未顾上去看旁边的人,此刻循声而去,简直是遇见了童年的噩梦,当年严厉的、事事挑剔她的并州隔房三堂婶居然出现在了二皇子府,除了比过去更为苍老严苛,鬓角白发丛生,这些年可是见老不少。 「三……三堂婶?」 「瑛丫头,你过来——」 唐瑛几步过去,被老妇人一把捉在手里,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皮肤苍老粗砺,就那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忽然就爆发了:「都怨你爹!都怨你爹!当年我早说过,把你们兄妹俩留在并州,由我抚养,可是他不肯!他非要带着你们兄妹俩回白城……这下子连珏儿也没保住……」 第38章 自从听到唐尧战死,老妇人日夜悬心,族中虽对唐尧诸多埋怨,可面对祠堂里密密麻麻战亡沙场的牌位,却只能无奈接受,唐家从军的儿郎,第一次踏进军营,就有了马革裹尸的心理准备。……可是唐珏还那么年轻,还未及娶妻生子,就葬身疆场,令人着实痛心。 唐瑛狼狈的转过头去,不敢直视老妇人,强笑道:「三堂婶,都过去了……」 老妇人狠狠在她身上捶了一把,愤愤骂道:「狠心的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儿?」眼泪却顺着她苍老的面颊流了下来,滑过嘴角严苛的纹路,被多年生活蹂躏的面目全非的样子无力遮掩。 唐佳仪红着眼圈来劝:「母亲,小瑛也不是故意的,你看她还带着病容,肯定吃了不少苦。」 唐松那个二愣子这时候插了一句:「三婶,那一位唐瑛又是谁?怎么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二殿下说她才是小堂妹呢?」 他直指唐莺,要问个究竟。 唐莺原本靠在二皇子身上装死,听着唐家人认亲,脑子飞速转动,还偷偷去窥元阆的神色,见二皇子露出一脸迷茫,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急的就跟火上房似的,却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只能「嘤嘤」两声,希望能唤回二皇子的注意力,赶紧给她请大夫。 可是今日的二皇子似乎远不如往日体贴,他扯开了她攀附上来的胳膊,一脸震惊的问道:「唐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唐大帅的女儿吗?」 厅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了唐莺,阿莲瑟缩的直往她身后躲,就连唐三夫人也不再责骂唐瑛,注视着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厌恶的骂道:「我唐家门里怎么会出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子?父孝未过却打扮的妖妖调调!」 元阆注意到,从进门之后傅琛除了跟他打招呼,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表情镇定,全无好奇,可见他早就对此心知肚明。 傅琛知情,自可镇定如斯。 他就算知情,却也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推开了还欲往他身上靠过来的唐莺,满面气恼之下,疾言厉色:「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蒙骗本王?」 傅琛嘲弄的瞟了他一眼,但对方全然不接招,执拗的注视着那位假小姐,伤心的模样就好像是这一刻才发现他带回府悉心照顾的是位假小姐! ——真是好演技! 傅大人打心底里佩服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子。 难道他平日都是这么糊弄朝臣的吗? 唐莺哆嗦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胸中如有火烧油滚,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只有眼泪不住流下来,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泣不成声:「殿下……」 事实俱在眼前,让她如何辩驳? 唐瑛拊掌笑道:「这位应该就是未来的二皇子妃了吧?怎么哭的这般伤心?诶诶别哭了,再哭殿下都要心疼死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如同点燃了一根无形的引线,唐莺肚里无数怨愤再也关不住,直对着她奔涌而去。 「都是你!都是你!你不是死在白城了吗?为什么又跑到京里来?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用做,不必学针黹女红,不必学着梳妆打扮,也不必讨好太太夫人们,整日舞刀弄枪,弄的臭烘烘脏兮兮的,都有人围着你团团转,恨不得把你顶在头上,你到底哪里好了?」 唐瑛被她吼的愣住了,摸摸自己的脸,臭不要脸了一把:「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好,难道……是因为我脸长的好?」 「好个屁!」唐莺被她这种散漫的态度给气的口不择言,就好比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对方不但不接招,还做出一副「你谁呀配跟我拼命」的怪样子,拿她当猴耍,气的她脏话都出来了:「俞安瞎了眼,看不到我的温柔体贴!他都死在白城了,你怎么没死啊?你们不是就快要成亲了吗?怎么不做一对同命鸳鸯,死在白城多好啊?!」 恶毒的咒骂一经出口,她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才发现长久以来,她对唐瑛的死其实一点都不难过,就连阿莲偶尔念叨起来,她难过的表情都是装出来的,甚至在她的心底里,曾经暗暗庆幸唐瑛的死去,才成全了她的生活。 听到「俞安」俩字,唐瑛的神色倏忽一变,面罩寒霜,气势惊人:「你给我闭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打人。 傅琛先是被唐莺脱口而出的话给惊到,紧跟着好像觉得「俞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迅速从脑子里捞出来,才发现是张青提过一句「再也回不来的俞小将军」,大约是同一个人。 他心神震荡,如同被一记重锤敲醒——原来她心中早有良人? 假如俞安活蹦乱跳的站在他面前,他还可以与对方一比高下,可是俞安已经死了,就死在白城之战。 第39章 傅琛检视内心,甚至找不到嫉妒的理由,唯有心疼的注视着那面色苍白,眉目间似乎都要喷出火的女子,无法想象她九死一生的从阎王殿里挣扎着回来,父兄良人早已尽皆葬身疆场,留下她孑然一身,该是怎样的万念俱灰? 她还能笑着站在他面前,而不曾被生活的磨难与巨大的伤痛击溃,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 这一刻,傅大人内心是无以复加的心疼。 厅里响起唐莺的疯笑:「怎么,我不能提俞安了?我戳到了你的痛处我偏要提!俞安俞安俞安!他死了你是不是心很痛?是不是痛的快要死了?青梅竹马都要成亲的未婚夫婿,他死了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死了?」 唐瑛腰间长剑呛啷一声脱离了剑鞘,悍然飞出,如同灵蛇般直逼唐莺面门,那一刻唐莺感受到了逼人的杀气,她吓的尖叫一声往下蹲去,长剑削过她的头顶,金玉首饰哗啦啦掉了下来,繁复的发髻被削去一半,长剑去势不减,直直钉入她身后的柱子之上,还嗡嗡直响。 青丝委地,唐莺披头散发扯着嗓子不住尖叫:「救命啊——」 满厅寂静,剑气竟似还回荡在耳边,竟然无人出声。 那手提剑鞘的少女,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唐莺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哧」的笑出声,藐视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唐莺:「一个怂货,也敢跟老子叫劲?」 「老子不揭穿你,不过是见你玩的高兴,让你多做几日白日梦而已,你还真当自己爬上了梧桐木,成了真凤凰?」 她抬头,目光直视阿莲,朝她勾勾手指。 阿莲早被这一幕吓的魂不附体,连滚带爬跑到她面前,跪倒在她脚下,哭着不住磕头:「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罢?奴婢鬼迷了心窍,又听了唐莺的怂恿,这才犯下了大错!小姐您饶了奴婢吧?」 唐瑛倾身,食指轻轻勾住了阿莲的下巴,跟个轻佻的浪荡子似的:「啧啧啧,瞧这张小脸哭的,跟小花猫似的,可真让人心疼!」 阿莲呆呆注视着她——小姐居然没有骂她?也……不准备打她了?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泪眼模糊中怯怯的说:「小姐——」就好像多年前初进唐府,跪倒在那英气勃勃的小姑娘面前,低到了尘埃里。 「我唐氏一门,尽是忠勇之辈,怎会出了你这种背主的奴才?」她掏出帕子仔细擦擦食指,仿佛食指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擦完随手把帕子丢在阿莲脸上,沉声道:「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唐府的奴才,否则——老子要了你的狗命!」 阿莲抱着肚子瘫软在地,心中却也不无庆幸——小姐居然轻易就放过了她! 早在她向唐瑛磕头求饶的时候,唐莺听到她居然反咬自己一口,虽然被唐瑛吓的瑟瑟发抖,却也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她,心里不无怨毒——果然背主的奴才就是靠不住! 唐瑛拔剑入鞘,浑然无事人一般回身落座,还招呼傅琛:「大人来来来坐,咱们今日赶上一场好宴,可不能空着肚子回去!」 二皇子既然搭起了戏台子,她也没道理早早退席,不然岂不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傅琛眸光复杂,既有心疼又有纵容,竟然无比顺从的在她下首落座。 二皇子环顾厅堂,左手边坐着唐家一干人,唐瑛与傅琛在右手边落座,他回身坐在了主位之上,沉痛道:「京中人人都知,本王带回了唐家遗孤,悉心照料,还向父皇请旨赐婚,连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三夫人在族中历来以严苛而着称,但她从来赏罚分明,颇有其夫唐砺治军的风采:「殿下,此事容老身说两句。」 「老夫人请说。」 唐三夫人:「京中人人都知殿下带回了唐家遗孤,还请旨赐婚,实则有人冒弃我唐氏女,蒙骗了殿下。此事深究起来,与我唐家女并无干系。」她老人家一上来先把责任撇清楚——殿下您认错人那是您眼瞎,可不是我们家孩子骗了您! 二皇子不意她有此言,一张温雅的面皮差点都绷不住了:「若不是她自陈唐大帅之女,本王也不必把她带回京中照顾。」 此言一出,唐莺顿时面色苍白如纸,她一把撩起面上覆盖的青丝,眼泪簌簌,声颤气噎:「殿……殿下……我是骗了殿下,可是我对殿下的一片心意却作不得假!」她怨毒的指着阿莲:「都是这个贱婢,若不是她怂恿,我当时也不会迷了心窍……」 「呸!明明是你自己贪慕虚荣,非要赖别人!」阿莲往日在唐府也是副小姐的待遇,唐莺对她也是客气有加,自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唐莺拿足了未来王妃的款,对阿莲再不复往日礼遇,让她心里早憋着一口怨气,揭起短来毫不手软:「以前你跟在小姐屁股后面转的时候,就不安好心,时时想着压小姐一头,没少在俞夫人面前讨好,说什么女儿家还是贞静端庄的好……打量着别人都看不出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啊?不就是想让俞夫人嫌弃我家小姐,你好取而代之吗?」 第40章 她说到激动之处,正欲再揭几句短,忽然瞥见唐瑛面沉似水,甚是不悦,倏然醒过神来,竟是借着唐瑛的冤屈申自己的义愤,还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小姐,您我主仆一场,唐府待奴婢有再生之德,若是没有大帅跟您,奴婢早就饿死在了雪窝里。就算往后您不再是奴婢的小姐,可这些话奴婢还是要说!」 「她以往在小姐背后不知道做了多少小动作,借着给俞少将军送点心,还想给少将军擦汗,吓的少将军一溜烟跑了。她还时常给少将军做荷包绣帕子,还说自己别的都不会,就只学会了照顾人……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奴婢知道您不在意,俞少将军也不在意,可是奴婢瞧着她恶心!她做了那么多事儿,回头还要没脸没皮跟在您跟俞少将军身后,还冒充您的身份,妄图嫁给二殿下……」 唐瑛冷笑一声:「阿莲,我倒不知你竟然如此见义勇为!」她翘起二啷腿,眼神如刀在阿莲咽喉处扫过,拖长了调子慢吞吞说:「你们两狗咬狗一嘴毛,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别拿老子的事情来当由头。」她一掌拍在紫檀椅的雕花扶手上,那扶手「咔吧」一声裂了个大口子。 阿莲吓的捂着嘴巴不敢再发一言。 「哎呀,殿下府里的这椅子也实在不禁用,我们练武之人,稍微用点力气就开裂了,实在对不住!」唐瑛向二皇子随意拱手,敷衍的道了个歉,摆明了要翘着脚看戏。 傅琛握拳轻咳一声,「善意」的规劝:「你也手脚轻着些,别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吓人!」说的好像他没吓过人似的。 唐瑛从善如流:「是我的错!」 元阆:「……」 唐松是个急性子,况且与小堂妹睽违多年,还想一叙别情,当即指着唐莺道:「反正殿下带回来的是她,可不是我们家小瑛。殿下只要审问她就好了,跟我们家小瑛也没关系!」 唐瑛鼓掌:「小松哥说的有道理!」 元阆面向唐莺,似乎失望之极:「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 唐莺咬唇不语,一副抵死不肯认帐的样子。 傅大人审过的犯人多了,刻薄话也是随口即来:「许是她冒充唐大帅女儿时日久了,连自己爹娘祖宗都忘了吧,二殿下还是容她再多想想,说不得就想起来了!」 元阆:「阿莲你来说——」 阿莲正巴不得:「她是大帅身边偏将唐舒的女儿,叫唐莺,音同字却不同。」还特意向二皇子讲了是哪个「莺」字。 唐莺至此一败涂地,她膝行至元阆面前,跪在他脚下哀哀哭求:「殿下,您往日待我温柔体贴,但凡我流泪,您必定想了法子来哄我开心,还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殿下,您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吗?我爹爹也是战死白城,我也算是忠烈遗孤……」 元阆的目光转向唐瑛,对方还当他想要求证,唐大小姐磊落君子,居然还肯替唐莺作证:「她说的也没错,她爹唐舒是我父帅帐下偏将,城破之时已经战死。」 她撑着下巴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心有此想,居然怂恿唐莺:「对啊对啊,既然你与殿下山盟海誓情深义重一生一世,不如就让殿下娶了你得了,只要别顶着老子的名义!」 元阆心内失落不已,打的算盘眼瞧着要落空,如何能够善罢干休。 他狠狠推开了唐莺,指着她骂道:「你蒙骗本王,还妄想让本王娶了你,你拿本王当傻子糊弄吗?你连父母祖宗都敢背弃,还指望着本王相信你?」 二皇子霍然起身,喊道:「来人啊,把这两个贱婢押下去,待我禀明父皇再行定罪!」 唐莺也顾不得自己披散着头发的狼狈模样,扯着元阆的袍角不肯松开,声声哀切:「殿下,我对你一片心意,作不得假!纵然我的身份是假的,可是我这个人是真的呀……殿下求求你了……」 外面闯进来四名侍卫,拖起唐莺跟阿莲要走,唐莺犹不肯松手:「殿下,让我留在您身边吧……」仿佛抱着最后的希望死都不肯松开。 两名侍卫手上稍稍用力,惨叫一声不由自主便松开了扯着元阆袍角的手,终于还是被拖走了,只是从正厅出去之后,外面王府下人穿梭往来,都好奇的看了过来,不明白未来的王妃何以被拖着出来,唐莺一张面皮瞬间落到了泥地里,她仿佛被无数人指责唾弃,当面嘲笑,终于羞愧的闭嘴不再嚷嚷。 相较于唐莺的哭闹不休,阿莲倒是很安静,她向唐莺磕了三个头,便平静的被侍卫带走了。 元阆颓然坐了回去,自嘲道:「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让大家见笑了!」他疲惫的揉了一下额头,向唐瑛求助。 「唐小姐,京城人尽皆知,父皇已经给你我赐婚,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傅琛不知为何,手指竟然不由自主蜷起。 所有人都注视着唐瑛,只有当事人一脸轻松惊讶:「哎呀,这么大的事情,二殿下怎好来问我?」 第41章 唐三夫人还当她这话的意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不好应下自己的婚事,正欲开口,她戏谑的声音就在厅里响起:「与别人情深意重互许一生的是殿下,请旨赐婚的还是殿下,殿下想娶的那个人也不是我,殿下来问我,岂不问错了人?」 她说:「莫非,殿下以为我是个对婚姻十分随便的女人?」 傅琛大松了一口气。 元阆:「不不,本王并无此意,唐小姐千万别误会!」他愁眉苦脸,似万分为难:「本王敬重唐氏满门忠烈,最开始只想照顾唐大帅的女儿,故而不敢怠慢了她,其后求父皇赐婚也是这个原因,并非与人互许终生!对于本王来说,娶妻更看重家风品德,也诚心诚意想要照顾唐大帅的女儿。既然误会已经解除,赐婚的圣旨也在,唐小姐也知道抗旨不遵的后果,本王实不忍让小姐再受伤害,所以……」 唐瑛半真半假道:「殿下的意思是说,只要把假的唐小姐关起来处置了,咱们就当没这回事没这个人,照赐婚圣旨咱俩凑和成亲得了?」 傅琛:「……」说好的不随便呢? 元阆大喜:「本王正有此意!」他诚心诚意道:「本王诚心求娶小姐,还望小姐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余生好好照顾小姐,再不教小姐受半点风雨!」 「那就多谢殿下的美意了!」唐瑛正色:「我不过随便说说,殿下别当真。」她还埋怨元阆:「我都说了自己不是对婚姻随便的女人,殿下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是……可是抗旨不遵可是大罪啊!」元阆早都想好了要用赐婚圣旨逼近唐瑛就范,故而走到这一步一点都不惊讶,只是让他惊讶的是这一世唐瑛的性情与前世大为不同,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唐瑛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十分光棍的说:「要不殿下就跟陛下说我抗旨,把我斩首得了。反正我们家就剩我一口人,杀起来也不费事!」 元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抗旨还可以这么来? 她却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转头就赖上了傅琛:「看来今日这顿宴是吃不成了,大人不如请我族人去晏月楼吃一顿团圆酒?」她向唐老夫人致歉:「三堂婶对不住啊,侄女儿如今穷得很!等发了俸就宽裕了。」 「能见到你好好的,婶子就满足了,请什么客啊。」一行人说着便要走身告辞,情势突转直下,元阆被她给弄的措手不及。 「唐小姐——」 「唐小姐——」 他忙起身跟了出来,唐瑛果真回身驻足,似也有话要对他说。 元阆大喜,果然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小姐——」 唐瑛俏皮一笑:「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忘了跟殿下说了,既然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物归原主,往后也别再跑来傅府找我讨要腾云了,它可不是路边无主的马儿,谁捡到就是谁的。」 元阆:「……」 元阆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府而去。 二皇子府里一处专门关押犯错奴仆的耳房里,从未笼过火盆,房间里寒气入骨,地上桌上到处都是灰尘。 唐莺被拖出来之时,裘衣也没披,只穿着一身夹袄裙子,被侍卫粗暴的扔进来之后,心里冷身上更冷,抱臂打颤,见到阿莲也被扔了进来,外面有人上锁,顿时满腔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贱婢!都是你!」她扑过去狠狠扇了阿莲一个巴掌。 阿莲的力气不比她的小,若是往日自可与她撕打一番,以决高下。可是此刻却大为不同,生怕肚里的孩子受到伤害,挨了一巴掌竟然未曾还手,下意识捂着肚子直往后缩。 唐莺近来如在云端,对阿莲的关注自然少了许多。 但今日从云端跌落,满腔愤恨之下把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阿莲身上,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急于让她发泄怒气的人,她怕自己想起失之交臂的王妃宝座便要疯掉。 她死死盯着阿莲,紧跟着又扇了一巴掌,却发现阿莲还是往后退,丝毫也没有与之争锋的意思,不由面露古怪。 阿莲只觉得她的目光犹如毒蛇,被盯的毛骨悚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住二郎的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才是她未来的希望,她往后的归宿! 唐莺的目光落在她以手护着的小腹之上,本来就对内宅之事颇熟,阿莲的动作又太过明显,她不可置信的疯狂笑起来:「你肚里揣了个野种?」 冯奎已经答应了要娶她,阿莲仗着肚里有货,对自己的去处早有安排,听得唐莺污蔑她肚里的孩子,顿时破口大骂:「二郎早答应了要娶我,我跟二郎名正言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提起此事,唐莺的愤怒如同岩浆般滚沸,烧的她失去了理智。 第42章 「都是你这个小贱人!」她扑过去打阿莲,手脚并用直往她肚子上招呼。 阿莲左躲右闪,无奈唐莺跟疯子似的不住往她肚子上招呼,连撞带踢,拳脚相向,忽然间狠狠推了她一把,阿莲的后腰的骨头磕到了桌角,顿时疼的跟只虾似的弯起了腰,唐莺趁势将她扑倒在地,骑在她身上重重的朝着她的小肚子打了起来…… 「救命啊……」阿莲只感觉肚子一阵阵的酸疼,骑在她身上的唐莺面目狰狞,早不复往日的温婉,眼神里全是欲置她于死地的疯狂。 「贱人,都是你!当初都是你说我是唐小姐的!都是你!」 阿莲当初的话点燃了她心里的魔障,那时候她心里不由升起一个念头——假如她是唐尧的女儿该多好啊!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假如她是唐尧的女儿该多好,有青梅竹马的俞安相伴,有天神一样的父亲捧在手心疼爱着,还有一位随时随地记挂着妹妹的兄长……也许是肖想的太久,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给了她这个机会! 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的促成,可是在此之前,她内心早就有过那样的念头,无数次。 阿莲在她身下犹如死鱼般挣扎,只感觉肚子越来越疼,不断的哭泣喊救命,可是那些带她们过来的侍卫好像锁了门就离开了,门外静悄悄的并没有说话或者走动的声音。 她绝望的大哭:「二郎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唐莺的内心也是绝望的,从二皇子绝情的推开了她,说要禀明圣意问罪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给予她的幸福如同一场镜花水月,随风而散。 她曾经满怀憧憬的期盼着与之同度一生的男人,那些深情款款的眼神,那些丧父之后的悉心照顾,温柔体贴,原来全都作不得数! 「你去死吧!」她掐着阿莲的脖子,就好像掐住了唐瑛的脖子:「你要是死了就好了!要是早早死了就好了!」她牢牢掐着不肯松手,理智全失,笑的癫狂:「你要是早死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阿莲肚里一股热流涌出,被掐的直翻白眼:「二郎……二郎救我……」 「你还敢吓唬我吗?我不怕你!」唐莺眼中,阿莲的脸终于与唐瑛的那张讨人厌的脸重合了,她面虚气短,还在向她讨饶呢,可是她偏不!偏要了她的狗命!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牢牢掐着「唐瑛」的脖子,疯狂大笑:「你给我死!死!死!」 阿莲的呼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 许久之后,她脱力的松开了阿莲的脖子,朝后坐到了冰凉的地上,却坐了一屁股的濡湿,随手摸了一把,但见满手腥红…… 「死……死人了……」她瑟瑟发抖,抱着双臂朝往后缩,藏到了布满灰尘的桌子下面去了。 在她的脚边地上,躺着的年轻女子死不瞑目,眼珠绝望的凸起,身下一大片血迹,洇湿了裙子。 傅大人今日被唐瑛敲诈,当真乐意之至。 唐氏族人被请到了晏月楼,满桌的酒菜端上来,唐三夫人虽然满面不悦,看架势似乎要对唐瑛的行事说教,但触及到她苍白的带着病气的脸色,想起六七岁回并州那个生机勃勃脸蛋红润的小姑娘,到底也不忍心,轻叹了一口气,拉了她坐下。 「我瞧着,你的身子可是不好?可有找大夫瞧过?」她当年丧夫之后,人前犹能强撑着抚养儿女,只要旁人不要随意提起唐砺,便如同丈夫出征在外似的,假装哄然无事的哄骗自己过下去。 可是但凡有人非要关心她,提起唐砺生前如何如何,那便是在剜她的心,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有些人与事,只有经过厚厚的时间掩埋,熬过无数个痛哭失声的夜晚,才能重新站在人前,不惧旧事。 初见唐瑛,她情绪失控之下才会如此,此刻见孩子要装作无事人一般,她自然再不敢提唐尧之事,只关心她的身子骨。 「婶子别担心,我就是前些日子累的厉害了,歇几日就没事儿了。」 唐松「嘿嘿」笑着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我瞧着小瑛也结实的很,你看她出剑那速度,没见二皇子都被镇住了嘛!」他现在想起小堂妹的身手还是敬佩不已。 唐三夫人:「你别想什么歪门路!」 唐松从小不爱读书,只想习武,可惜无论是家中还是族里都无人支持,还被几位孀居的夫人们联合打压,逼着他去读书。 偌大的学堂盛得下唐枫的抱负,却盛不下唐松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三婶,我没想什么歪门路,就想着小堂妹一个人留在京里,咱们都不放心,不如我留下来保护她。」顺便跟小堂妹讨教几招。 唐三夫人早看出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从根子上掐断了他的念想:「谁说小瑛要留在京里的?她一个人留在京里,谁能放心?等吃过这顿饭,我们就带着小瑛一起回并州去!」 第43章 傅琛:「……」 唐瑛:「……」三堂婶多年专制的老毛病看来是没得改了。 唐三夫人的愿望无疑是美好的,找到了唐尧的女儿,将她带回并州,将来择一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嫁了,又有族中兄弟撑腰,在并州的地界上无人敢欺侮她,也算对得住死去的唐尧夫妻了。 可惜遇上了唐瑛,吃饭的时候还是大团圆一片和谐,等到饭后提起带她回并州,这小丫头就坚决拒绝了。 「三堂婶,我如今在禁骑司里任职,傅大人正是侄女儿的顶头上司,手头也还有负责的案子,哪能无故离职呢?」唐瑛夸大其词,不住朝傅琛使眼色,想要让他为自己作证。 傅琛心中一宽,当即道:「老夫人,唐姑娘的确在禁骑司任职,一时半会没法离开。」 「她进京才多久,怎的就离不开了?」姜还是老的辣,尤其唐三夫人历经世情,性格刚硬不肯回转,一指见血的指出了两人话中可疑之处:「就算是兵临城下,临时换将的事情都有过,她又能重要到哪里去?你们别当我老婆子整日不出门,留在并州那乡下地方就什么都不懂了!」 她眉毛立起,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当场发作起来:「你爹只剩你一点子骨血了,难道还要为皇家效命?我明日便敲登闻鼓,去问问皇帝陛下谁敢不让你离职?」还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傅琛。 傅大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次数不少,从来不以为意,但不知为何,被唐三夫人那凌厉严苛的目光扫了一眼,便如同小时候联合同窗在课堂上戏弄了先生,被先生发现一般羞惭。 他心想:大约那些戳他脊梁骨的官员家眷们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家亲人未必清白,只不过叫嚣几句给外人看——都是禁骑司诬陷忠臣,我们家大人是清白的! 实则有几分色厉内荏。 但唐老夫人不同,她平生行的端坐的正,抚养儿女,怜恤孤寡幼老,对待旁人固然严苛,对自己要求却更高,心底坦荡无私,才更不会畏惧世间魑魅魍魉。 真正持心端正之人,双目炯炯直如烛照,令人无所遁形。 「别啊三堂婶,都是侄女的不是,不应该想着瞒骗您老人家!」唐瑛傻眼了,没想到三堂婶一把年纪火气不减当年,一言不合就要敲登闻鼓告御状。 ——她小时候三堂婶就不好对付,不比别的婶子和善好糊弄,十来年未见,她老人家更练成了火眼金晴。 「您老人家明察秋毫,侄女那点小伎俩那里瞒得住您老人家?」她飞快想着能够说服她老人家的理由:「再说我对并州也不熟悉,回去之后无所事事,说不定还会惹祸!」 唐三夫人铁了心要带她回去:「住久了就熟悉了,还有你姐姐妹妹陪着呢。你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就在我院里。」由我亲自看着,还能惹出什么祸事来? 唐瑛一听头皮都炸了——我的亲娘救命啊! 「三堂婶,我怎好打搅您呢?再说我在京里还有事情未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京里的人都认不全,能有什么事情未了的?」唐三夫人坚持不肯退让。 傅琛有心想帮她,可是每次准备开口之时,唐三夫人便双目如电扫他一眼,仿佛在说:唐家的家务事,你小子识趣点别掺和! 唐瑛见讲道理讲不通,只能耍赖:「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来过京城,等我玩够了就回并州去,以后有的是时间留在并州。」 唐三夫人没想到唐瑛小时候就顽劣淘气,长大之后更甚,气的狠捶了她两下:「不省心的丫头,你一个人留在京里,又无人照顾,让我如何放得下心啊?将来死了都没办法跟你爹娘交待!」 傅大人趁机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唐姑娘留在京里,我会照顾她!」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则是引火烧身,唐三夫人不能对着面色苍白一脸病气丧父不久的唐瑛发火,对傅琛可没什么顾虑:「枫儿,你下去结帐,一顿饭咱们还吃得起,没必要吃人白食还让人对唐家的家务事指指点点!」 「老夫人误会了!」 唐瑛:「……」 「我人老眼不瞎,你当我老婆子是小瑛?小姑娘被俊俏郎君哄几句,就昏了头的事儿又不是没有。小瑛从小在边关长大,一水的黑壮汉子,魁梧的跟熊似的,见到白面小郎君嗓门低一点就当温柔,请客吃饭大方一点就当人家有情有义……我就想问问,平白无故谁会好心帮小姑娘付帐?」难道不是居心叵测? 傅琛满心苦涩:「老夫人言重了,我照顾唐姑娘是因为敬佩唐家人忠勇热血!」他倒是盼着唐瑛吃这一套,见到俊俏郎君就心思浮动,好歹他还有一张拿得出手的脸。 唐三夫人的话给了唐瑛灵感,她忽然向傅琛递了个歉意的眼神,在对方还没明白的情况之下,她已经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头,勇敢的与唐三夫人直视。 第44章 唐佳仪:「……」 唐佳月:「……」 唐枫:「……胡闹!」 唐松:「咦难道这就是小堂妹夫?」 傅大人全身僵硬站在原地,心里明白这是唐瑛的权宜之计,只是不想回并州去,身子却全然由不得自己,感受到她脑袋靠在自己肩头的力量,尤其是当着唐三夫人犀利的目光,更是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被这严厉的老人给打上「登徒子」的标签,将来可就再难洗白了。 唐三夫人气的微微颤抖:「小瑛你……你父兄孝期未过……」 「对不住了三堂婶!」唐瑛紧揽着傅琛的胳膊不肯松开,回忆唐莺当时面对二皇子之时的卑微情状,眉目凄楚:「我不想回并州去,不想离开他!三堂婶,我进京之后,第一次见到傅大人,就对大人动了心,想尽了办法住到了他府上去,好不容易跟他在一起,我再也不想跟他分开了!您若是不相信,可以派人去问问,我是不是入京之后就在傅府住着。」 傅大人如吞黄连:「……」说的跟真的似的,信了你的鬼! 唐三夫人面色铁青,大受打击,似恨不得当场狠狠给她一巴掌:「我唐家女儿,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又在父兄孝中,怎可……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唐瑛知道今日不让她伤透了心,以她的责任心,势必要带自己回并州老家,于是更要加把柴添点火,她一头扎进傅琛怀里,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肢,再也不敢看唐三夫人备受打击的慈爱面孔:「呜呜呜,反正我不管,我就算是死也不要跟大人分开!三堂婶就当我死在了白城!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管那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 傅大人额头的汗都要下来了,若是换个场景或者换个人,他都不介意陪这小丫头演戏,可眼前的唐三夫人可是唐氏族中出了名的贤德妇人,她若是对唐瑛有了成见,往后她在族里可就再也立不住了。 「不是这样子的,三夫人不是这样子的!」他内心有多希望唐瑛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就有多希望她能被族人爱护,而不是背着不知廉耻的骂名走下去。 唐三夫人霍然起身,狠狠将桌上的茶盏砸到了地上:「算我老婆子白为你担心了!我唐氏门里,怎会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她推开雅间的门怒气冲冲走了。 唐佳仪回头看看还抱在一处的小堂妹跟那姓傅的男人,拖了一把还在状况之外看戏的唐佳月:「我们走!」 唐枫多年读书,誓要在自己这代改换门庭,更有唐三夫人这样严苛的母亲,只觉得小堂妹简直伤风败俗,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出去了。 唯独唐松是个耿直的性子,做事全凭好恶,他心里既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竟然还深觉小堂妹说的有理——好不容易在白城的死人堆里挣扎着活下来的,还在意那么多世俗礼节做什么? 不是浪费时间吗? 他拍拍傅琛的肩膀:「好好照顾小堂妹。」又对唐瑛叮嘱一句:「往后有难处了给哥捎个信儿,哥就是跑也跑到京里来,为你撑腰!」 随后重重的脚步声响起,他离开了雅间。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唐瑛赶紧松开了傅琛,尴尬陪笑:「大人,要杀要剐属下一力承担,方才实在是逼不得已。不过您放心,我三堂婶不是多事之人,她这一生气必定是连夜出城回并州,在京里肯定都不愿意多呆一刻钟,谁也不会知道大人您……」 「我品德败坏,在唐氏女儿孝期与之生了苟且之意?」傅琛眉目深敛,冷冷反问。 「大人品性高洁,属下感激不尽,都是属下狗急跳墙,逼不得已,您千万大人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计较!」唐瑛边陪笑边观察地利,只觉得自己今日可能流年不利,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外一个坑,万事都不顺。 她坏笑着小步往门口蹭,哪里似方才伏在傅琛怀里那副凄凄切切的痴情模样,完全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嘛。 傅琛任由她退到了门口,长腿两步跨了出去,「砰」的一声合上了房门,恰恰将欲逃走的唐瑛给堵在了门口。 唐瑛感受到背后靠的极近的男人的胸膛,目光停留在自己头顶上方按着门板的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悄悄咽了下口水——傅大人似乎、好像……很生气啊?! 她对安抚生气的男人不太在行,更何况是被她随便借来一用做挡箭牌的傅大人,这位堪称禁骑司高岭之花,在影部待久了,就能被动接收到许多关于傅大人或真或假的传闻。 「哎呀呀大人——」唐瑛转身,由于身高差距,只能仰头说话,无端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人一头,边陪笑边从他臂弯钻了出来,嬉皮笑脸往里走:「咱们有事儿好商量,做错了事儿的是属下,您要是觉得被利用了生气的不行,那不如……我从窗户里跳下去算给您陪罪了行吗?」 不等傅琛阻止,她已经两步窜了过去,推开了雅间的窗户,一个闪身跃了下去,逃之大吉。 傅琛几个大步跨过去,探头朝下瞧去,她已经落到了地上,笑着向他招招手,翻身上马跑了。 第45章 傅琛:「……」他哪里是生气? 不过是想要借着生气的由头逗逗她而已。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铅云欲坠,寒风瑟瑟,等到临街的铺面掌起灯,雪花扯絮般落了下来,还不见唐瑛的影子。 傅琛撑着一把油纸伞去他们居住的小院,开门的是张青,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意外:「大人,这么晚了可是有事」他收拾整齐,看样子好像要出门,刚刚拉开小院就见到了傅琛。 「唐瑛不在?」 提起唐瑛,张青有一肚子的不快:「自从早晨她跟大人离开之后,就连个影子都没再出现。还病着呢,也不知道回来休息,乱跑什么呀?」 傅琛拦下了他,派人去找唐瑛,自己反而迈进了小院,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张青跟着他进去,点亮了油灯,请他落座。 傅琛坐了下来,怔怔盯着油灯出神。 张青也不催他,等了好一会儿,手边的热茶都凉了下来,傅大人才说:「二皇子今日请了并州唐家的人前来,假小姐已被揭穿。」 「那她人呢?」张青回想傅琛一脸凝重:「难道是二皇子府扣押了她?」不然都大半夜了还不见她回来。 傅琛想起她言辞如刀,逼的二皇子手忙脚乱,还想拿抗旨的罪名来压她,没想到却被她反将了一军,唇边浮起浅浅笑意:「他用什么理由扣押呢?」他猜测唐瑛的去向:「她有事去忙了,大约还在禁骑司呢。」 他迟疑一瞬,终于还是问出了在自己心头团了一天的问题:「那个俞小将军,可是俞安?你家小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郎?」 张青没想到他提起俞安,不过此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大帅跟俞将军都有此意,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成亲。」 傅琛眸光幽深,面上一点强装出来的笑意退的干干净净,内心几度挣扎:「他……俞少将军是怎样的人?」他很想知道,那藏在她心里的是怎样的人。 张青等于看着唐瑛与俞安从小打打闹闹的长大,提起俞安竟也有说不完的话,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外间雪花纷飞,那些白城的过往在眼前缓缓铺开:「……俞安他跟小姐从小玩在一处,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结伴去偷杏子摘花,在街头拉起一帮小毛头打架,他们躲在一边瞧热闹,淘气的不得了……」 「俞安没少为小姐背锅,挨了打转头就笑嘻嘻跑来找小姐,傻小子一个,心里眼里全是小姐……」 「……」 「那时候大概是小姐最快乐的时光了,也是俞安最快乐的时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陪伴着对方长大,成长的岁月里全是对方的痕迹,假如没有意外,白城未破,他们会在边城做一对幸福的小夫妻,打打闹闹的过下去吧? 傅琛忽然起身,不敢再去追问唐瑛的过去。 他走在纷纷扰扰的雪地里,连伞也忘了打,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到自己脸上,身上,张青提着伞追出来,他却已经走远了。 三天之后,他总算在禁骑司见到了唐瑛,那还是鬼工球失窃案不得不与他见面,而且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居然很没出息的拖了晚玉一起过来,缩头缩脑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傅琛抬头看到,面上缓缓绽出一点笑容:「进来吧。」 唐瑛就跟雪地里觅食的雀儿似的,蹦了进来,又警惕的朝外面瞧一眼,那模样戒备不安,好像他门外还埋伏着人手准备捕捉她。 「过来。」 唐瑛隔着案子远远与他对视,笑的狡黠:「大人消气了?」看样子准备情势不妙就跑路,还朝门口的晚玉打了个接应的手势。 「你什么时候胆小如鼠了?」傅琛都要被她给气笑了:「也不怕同僚笑话你!」 唐瑛仔细审视傅大人的表情,见他目光温和,不像是要发作自己的样子,总算放心了,朝晚玉挥挥手,后者站在傅大人的廨房门口就浑身不自在,一得了指示立刻跑了。 「大人宽宏大量,不与属下计较,那是我们做下属的福气。」唐瑛狗腿的斟了杯茶给他端了过来,一脸后怕的小模样:「我这三日连个安生觉都没敢睡着,都不敢回去,生怕大人余怒未消,揍了属下不要紧,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当了!」 她放下茶,手腕却被傅琛闪电般捉住,原本还在絮絮叨叨拍着马屁,没想到已经落入傅大人手中,连表情都僵硬了:「大大大人……」秋后算帐也没这种算法的吧? 傅琛紧握着她的手腕绕过书案,眼神里的暖意几乎能融冰化雪,就连声音也温柔的不可思议:「我那天拦下你,只是想抱抱你!」隔着三天的煎熬与等待,他用力把小姑娘搂进了怀里,紧紧箍着她的腰,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怀里的人儿挣扎不开,脑袋被牢牢按在男人温暖宽阔的怀中,脑子里懵了一瞬,嘟嘟囔囔:「诶诶大人这样就不太好了吧?你这是报复我吗?一抱还一抱啊,这下咱俩就扯平啦,谁也不欠谁了啊……」 第46章 傅琛听着她笨拙的想要用这种方式推开他,止不住的心疼,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白城里一对走街串巷恣意玩闹的小儿女,快乐无忧。 他低下头,直视着怀里慌乱的想要逃避的小丫头,在她耳边宣布:「你说过的,你死也不要跟我分开!」他带着笑意说:「恭喜,你如愿了!」 「不是不是!」唐瑛慌了:「大人我那是戏言啊!戏言!」戏言怎能当真? 傅大人紧抱着人不肯松开,一脸正气的教训她:「为人怎可言而无信?当着长辈的面答应下来的事儿,转头就想赖掉?不都说唐家人一诺千金吗?」 唐瑛:「……不是大人,您不能这样吧?」 傅琛苦思三日,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终于遵从本心,竟觉得之前的思虑都是多此一举,像这样多好啊:「我不能这样,那要不要我派人去把唐三夫人追回来,告诉她你在耍着我玩儿?」 以禁骑司传信的速度,傅大人还真可能半途将人截回来,反正也耽搁不了几日。 「大大人!」唐瑛自己耍赖驾轻就熟,碰上对手来一下子,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大冷的天您忍心折腾老人家?我发誓真的没耍着您玩儿!」她哭丧着脸认输:「大人您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傅大人含笑搂紧了她:「没关系,下次你不但可以告诉三堂婶,也可以告诉别人,说你死也不会跟我分开!」比如二皇子。 他说:「本官不介意!」 说的他好像有多宽宏大量似的。 唐瑛:「……」不不,我很介意啊! 外面忽然冲进来个人,边跑边嚷嚷:「大人大人,那个南越赵世子找来了,嚷嚷着要大人您出去见他呢。」一头撞见房里搂抱在一起的两人,还没看清大人怀里搂着谁,吓的闭着眼睛往外退,结果估算错误,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哎哟——」刘重捂着额头连滚带爬冲了出去,迎面撞上同僚,被对方笑着打趣:「大人,您大白天撞鬼啦?」脸色难看的紧。 刘重:搅了大人的好事,这可比撞见鬼严重多了! 他慌里慌张道:「指挥使大人身体不适,我赶着去找大夫,你赶紧去他房里照应着,可别让大人晕倒了!」 同僚一听,这还了得?! 撒腿就跑,直冲进了傅琛公廨:「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然后捂着眼睛往后退,「砰」的一声撞到了门上,惨叫着跑了。 唐瑛:「大人,您现在可以松开了吧?」也不怕形象崩塌,往后难以御下。 傅琛:「反正大家迟早都会知道你为了跟我在一起,费尽心思进了傅府,是死也不会跟我分开的!」 「大人,您的良心不会痛吗?」唐瑛欲哭无泪:「我不过就是小小的……小小的利用了您一下,您有必要为了报复我连带着自己的名声都不放过吗?」 傅琛松开了她:「走吧,咱们去会会赵世子。」他走到门口,见唐瑛还站在原地没动,戏谑道:「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名声的人吗?还是……你不走是等着我过来抱你?」 唐瑛被傅大人的厚脸皮给彻底打败,跟兔子似的蹦了起来,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大人,自重啊!自重!」 傅琛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唇边笑意渐浓。 有些事情,大可不必深究,回忆终究会被触手可及的温暖所覆盖,层层叠叠堆在光阴的尽头,成为经年流影。 「姚姑姑说,鬼工球已经找到了,但是暂时不方便讨回来,让我跟大人说一声,能拖延就先拖延几日。」唐瑛边走边向傅琛解释她的来意。 傅琛:「若是姚姑姑不派你走这一趟,你是不是就打算最近都不来见我了?」 「哪儿能呢?」唐瑛边往后退边盯着他的手:「大人,说话就说话,不兴动手动脚吧?」 不过傅大人独断专行惯了,一经下定决心,便极难回头,他遗憾的收回手:「你头发乱了,我好心替你弄一下,真是不识好人心。」 唐瑛脚步迟疑了:「真的?」 「难道有假?」傅大人板起脸来挺能唬人。 唐瑛疑心是刚才被他强硬搂在怀时弄乱了头发,站在五步开外自己整理,也没觉得不妥:「大人这般戏弄下属,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傅大人颇为遗憾:小丫头太警惕了! 两人到达司署两部共用的待客厅,发现九公主与赵世子分主客位而坐,聊的热火朝天,沈侯爷敬陪末座,正无聊的打着哈欠。 他见到傅琛双目放光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傅大人来了,快来来来——」还向唐瑛眨眼以示打招呼。 与他的激动不相上下的还有九公主元姝,她已经许久都未曾见过傅琛了。 上次在二皇子府,元阆跟她讲了禁骑司影部之事,当时吓到了她,回去躲着好几日不曾来司署衙门,结果发现没有她的凤字部依旧是井然有序的运转着,打击的她愈发不想来,前两日还跟元阆嚷嚷着要退出凤部,反被元阆训了一顿。 第47章 「当初嚷嚷着要进禁骑司的是你,现在嚷嚷着要退出来的也是你,难道你就不能有点长性?」 元姝公主气弱:「……可是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被拿来当个可有可无的傀儡,难道还要傻呼呼的当下去?」 「就算是个傀儡,你也要做好傀儡的样子,让父皇跟影部的人都放心!」他对元姝的性格太过了解,知道她听不进去什么大道理,便有了另外一个办法:「再说你当初进禁骑司是为着什么?」 元姝:「……为傅琛。」 元阆:「既然为着傅琛才进的禁骑司,谁也没指望你能有大长公主的才干。都知道你为着傅琛去的,目的还未达到你就放弃,难道你不想嫁给傅琛了」 元姝扪心自问,一想到要放弃与傅琛比翼双飞的念头就受不了:「皇兄说的对,我可不能现在就离开禁骑司,免得便宜了别的小妖精!」特别是张瑛那个小贱人,听说她近来跟傅琛同进同出,都快形影不离了。 元阆欣慰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再说你有什么难处,不是还有皇兄我吗?以后司里的事情有问题找皇兄就好。」他还特意派了个壮壮实实的丫环:「她叫春杏,练过武的,以后就留在你身边侍候,跑腿办事尽可以使唤!」 元姝吸取上次的教训,认识到了自己身边的这群婢女皆是花拳绣腿的样子货,便让春杏跟她们比试了两场,结果阿荣她们没一个能比得过,反被春杏按着打,顿时对兄长敬佩不已,连带着倚重春杏,出门便要带在身边。 九公主重整旗鼓,才踏进禁骑司便与赵世子撞上。 赵冀接连好些日子被沈谦拉出去花天酒地,好不容易被南越王逮着清醒的时刻催促他问问禁骑司失窃案的进度,远远见到九公主,还小声道:「沈兄,那小姑娘天真烂漫,模样也不错。」似有意动。 沈谦想起发小被缠的苦不堪言,促狭道:「她便是陛下最宠爱的九公主,只恐世子高攀不起!」 赵冀如同嗅到了荤腥的猫:「九公主可有婚配?」 沈谦:「……当然不曾。」 于是沈侯爷向九公主打招呼,顺理成章的介绍两人认识。 赵世子哄女人的手段是一等一的:「……也只有南齐才能生出公主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小王乍一看惊的都不敢过来,还当九天仙女下凡尘!」 元姝还从来不曾被年轻俊美的男子如此直白的赞美,更何况她中意的傅琛还是个大冰块,除了随时随地制冷,从来也没夸过她一句。 「赵世子过奖了。」她面上浮起浅浅一层绯色,心里竟也觉得这位南越来的赵世子会说话有眼色。 赵冀正色:「小王说的可是实话,发自肺腑!父王常斥责小王在南越待的久了,免不了见识短浅,小王还不服气,总觉得父王言过其实,自来到京都,涨了不少见识。」于是入内畅聊。 元姝公主多日不见傅琛,贪恋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过:「傅大人请坐。」扫到他身后的唐瑛,狠狠瞪了一眼,大约嫌她多余,居然也跟了来。 赵冀深谙男女之情,本来与九公主聊的好好的,结果见到傅琛前来,小公主就有些魂不守舍,眼神里都是少女恋慕的光芒,心里的小算盘拨的飞快。 他道:「傅大人,小王的东西丢了这些日子,日夜寝食难安,就想来问问,可有追查到什么线索?」 沈谦打个哈欠:……是花天酒地日夜颠倒忙的没功夫睡觉吧? 傅琛向九公主与赵世子见礼,在下首落座,唐瑛便顺势坐在了他下首,听他解释:「世子有所不知,窃贼已经在牢里自杀,一时还没有追查到世子失物的下落,不过已经有了线索,再过几日说不定就能找到失物,赵世子稍安勿躁。」 引兰虽为毒杀,却牵扯到禁骑司内部之事,故而对外只能宣称是自杀。 赵冀再东拉西扯说几句失物之贵重,他自从丢失之后数度难过不已,引的九公主问起来,便讲起自己入京之后,听闻京中有女伎琴艺出众,便前去欣赏琴艺接受艺术的熏陶,结果不慎丢失了亲娘之物,这才不得已报案。 九公主原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头一次听说赵世子竟然如此喜爱音乐,那来自皇室的骄傲便冒了头:「民间有什么好听的琴声?世子那是走错了地方。要说琴艺高超,还得是宫里的乐师。待父皇万寿节,必有琴师献艺,到时候保管让世子一饱耳福。」 赵冀听起来很是感激:「多谢公主殿下告之,到时候小王一定洗耳恭听!」 唐瑛默默低头,差点爆笑出声。 ——天真的公主殿下,赵世子追求的可不是什么高雅的琴声! 沈侯爷大约与她想法相同,憋着笑起身:「既然一时半会还没结果,不如咱们先回去吧?」他看看外面日头:「正好到了饭点,傅大人要不要一起来吃顿便饭?」 第48章 赵世子很是识趣,当即起身:「不如就由小王请客,算是一点心意,因小王的疏失倒累的傅大人忙了这许多日子。」 傅琛目光扫过唐瑛,见她听到吃的心向往之的模样,居然难得好说话:「那就多谢世子了。」 元姝公主才与傅琛见了一面,还没坐够一盏茶功夫,没想到他就要走,面上神情一黯,被赵世子瞧在眼里,他热情相邀:「公主如果也能一起去,就是小王的荣幸了!」 「世子客气了。」元姝笑容灿烂应了下来。 沈谦:…… 赵世子请客,沈侯爷建议的地方,竟是与晏月楼齐名的醉仙楼。 醉仙楼最出名的是自酿的各种酒,常有酒客慕名而来。 过来的时候,九公主坐马车,其余人皆骑马,她撩起车帘见傅琛与张瑛双双骑马,大为不高兴:「春杏,待会儿你找个机会试试那丫头的身手……如果能揍她一顿就更好了。」 她最恨别的女人亲近傅琛,以往傅大人不近女色,气恼的次数也有限,最多恼恨他待自己冷冰冰的。可是如今傅大人忽然之间对别的女人亲近起来,这才让她受不了。 春杏注视着唐瑛的背影,想起自家主子的命令,委婉找了个借口:「公主,若是奴婢揍了张瑛,傅大人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气?」 九公主愣了一下,怏怏不乐的下了马车:「算她运气好!」 赵世子花钱如流水,叫了满桌的招牌菜,还叫了两坛酒。 他站起酒杯,情真意切道:「其实各位有所不知,小王的母亲便是南齐人,在小王很小的时候便只身返回南齐。虽然小王是初次来到南齐,但内心里是把南齐当作第二个家乡。那丢失的东西便是小王母亲离开之时所留,若是找不到东西,能找到小王的母亲也好啊……」 九公主元姝不禁被他打动,几乎是大包大揽:「世子不必伤怀,有禁骑司在,无论是东西还是世子的母亲都能找到。」她用一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注视着傅琛,忐忑的问道:「傅指挥使,禁骑司一定能帮到赵世子,对吧?」 傅琛:「敢问赵世子,可有你母亲的画像?」 九公主激动的差点欢呼出声——这么久以来,傅大人总算是回应了她,虽然也是为着别人的事情。 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凝结在了脸上。 傅大人随手挟起一筷鱼肉放进了张瑛碗中,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避开了她的神线。 元姝:小贱人! 赵世子高兴的一饮而尽:「我敬各位一杯,大家随意。我父王随身带着母亲的小像,待吃过饭小王陪傅大人去取。」 他招呼众人吃菜,还特意替九公主也挟了一块鱼肉:「这家的鱼肉做的特别好吃,公主尝尝。」 元姝:不吃都饱了! 南越王珍藏的小像由傅琛临摹,带到了禁骑司,摊开在他的案前。 小像里的女子穿着一身南越服饰,但眉目赫然便是年轻时候的姚娘。 「赵世子是什么意思?」唐瑛总觉得赵冀贸然提起让禁骑司帮他找亲娘,不是什么好事情。 姚娘踏进公廨,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也许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 她才从大长公主府里回来,只是与大长公主的会晤不太愉快就是了。 大长公主现在见她,逼迫的越发紧了:「不过是你与甘峻套几句话而已,等了你这许多时日,竟是连一星半点消息都没有。」她现在很是急躁:「陛下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还想趁着万寿节再求一求,说不定就能把桓延波大赦回来。 姚娘多年前早已经对自己此生沉浮不大在意,但却不忍心把甘峻拉下水:「奴婢趁着这几日布置万寿节之事进宫,约了甘峻问话,但他对陛下之事讳莫如深,还说各为其主,态度很是冷淡,奴婢也没办法。」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话:「你到现在还护着甘峻?生怕将来他传递消息的事情漏出去,引的陛下忌惮?」 姚娘道:「公主多虑了,奴婢相信消息止于公主,不会再传出去。但甘峻不吐口,奴婢实在没办法。」她忽抬头,欲言又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奴婢从留在宫里的影部的人那边听到一些消息,陛下有一次跟人谈起桓公子,似乎对桓公子不满……」 大长公主听到此话,心中顿时一沉,眉目都瞬间凌厉起来:「姚娘,你该知道本宫的,你若是帮本宫这个忙,那么南越那边的麻烦事儿,本宫也帮你处理了,不然……」 姚娘一路回来,心里都在想着往事,此刻站在傅琛书案前面,端详着那张小像,不由感慨万千。 小像上是她刚刚怀孕之时,南越王喜笑颜开,特意请了宫廷画师来画的,上面还题了年月日,当时他痴迷她,说是以后每年都要给她画一幅小像。 第49章 但是大长公主既然提起「南越的麻烦事儿」来威胁她,就是她的耐心已经告罄,终于按捺不住了。 「先暂时拖几日吧。」姚娘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小像上面女子年轻的眉眼,仿佛回到了南越的夏天。 距离万寿节还有十来日,各地朝廷重臣及藩王也都齐聚京城,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南齐帝每日都要召见各地的重臣与藩王带着子侄入宫,见到新一辈的少年郎,也许是勾起了他的回忆,正逢天降瑞雪,竟忽然提起三日之后冬猎。 禁骑司提到消息,从上到下都忙乱了起来。 傅琛将凤部人手打散,有专职守卫皇帝陛下安危的,也有前往猎宫排查隐患的,更由姚娘往安插在各处重臣及藩王府邸的眼线传密令,急令她们通传消息,从上到下都忙碌了起来。 皇帝心血来潮,倒让下面的人差点忙断了腿。 待到三日之后出发,唐瑛竟然把傅英俊也带上了。 傅琛额角直抽:「咱们是去执行任务,可不是去冬猎。」 唐瑛怜惜的摸着傅英俊的大脑袋:「腾云身体不好留在府里养着,带出去人多眼杂不太好,傅英俊可是许久都没出来放风了,大人就可怜可怜它吧?」 「胡闹!」傅琛对待公事一贯认真,但摊上个玩心不改的唐瑛,也只能随她去了:「你可别让它胡乱跑冲撞了人。」 唐瑛再三保证:「傅英俊可聪明了,才不会往人多处跑。」 姚娘带着影部的人要提前出发,宫里皇帝还未曾起驾,她们已经踏上了前往猎宫的道路。 红香与晚玉见到她骑着一匹马,身边竟然还跟着一匹马,忍不住议论。 「那匹就是野马王?」晚玉有心想要靠近,却被傅英俊喷着鼻子吓唬逼着她的坐骑不得不朝后退。 红香对傅琛之事极为关注,跟刘重等人套了一阵子关系,连这件事情竟也知晓:「听说就是张瑛驯服的,所以她才留在了傅大人府上做个马夫。」她满眼鄙视:「为了哄傅大人开心,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晚玉:「旁人想讨好,也要有她的本事才行呀。」 红香疑心她这是在嘲笑自己,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扭头打马往前面跑去。 晚玉:「……好端端的就翻脸,我说什么了?」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 她可管不了红香的小心思,羡慕的注视着绕着唐瑛的坐骑跑前跑后的傅英俊,喃喃自语:「难怪傅大人对张瑛另眼相看。」 影部的人先行进了猎宫,唐瑛把傅英俊单独关在一间马厩里,跟着姚娘等人挨个检查后宫各殿的安防,与凤部早前到达的人员接洽。 皇帝出宫行猎真是个浩大的工程,再加上京中权贵重臣藩王,前面的车已经出城十里,后面的车驾还在皇城里排队候着。 大长公主也表示自己抱病都要参加此次盛会,皇帝陛下派了内监前来传旨:「陛下怕大长公主身子不豫,猎宫不及皇城温暖,怕大长公主身子受不住,让公主好生在府里养病,不必随驾。」 大长公主泣叩:「皇弟这是厌烦了本宫吗?」 内监回宫复旨,再捎来皇帝陛下的问候,姐弟俩隔空由内监传话数次,总算达成了一致,大长公主得到了随驾名额,心满意足收拾行猎的东西,到了正日子一夜未睡,比之十五岁随驾先皇冬猎还要兴奋,每隔半个时辰必要问一问身边的人。 「陛下可出发了?」 「还早呢主子。」 「先头的队伍可出发了?」 「……」 从天色黑洞洞一直问到了太阳升起,御驾出了皇城,大长公主府里的车驾也终于踏出了府门,她坐在车里,笼着身上的皮裘,满含希冀:「希望这次冬猎能找到机会求陛下让延儿回来。」 馨娘与芸娘随侍在侧。 芸娘向来善解人意:「陛下临在主子一片慈母心肠的份儿上,也一定会同意公子回来的!」 馨娘一如既往的沉默,直到大长公主询问的眼神看过来,她才说:「公子如今在外面其实比在京里要安全许多。前阵子王佑带着一帮疯狗死咬着公子不放,离开京城之后就消停了下来,等过几个月大家都忘的差不多了,主子再求陛下,说不定会更好。」 大长公主思子成狂,一刻也舍不得儿子离开京城,但馨娘说话向来如此,在她面前从来不是装模作样的讨好,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哪怕话不中听,却也忠心与才干并存,倚重多年,不似旁的奴婢随意呵斥。 「我哪里不知道你说的话有道理?」大长公主不由滴下泪来:「可不做母亲的心哪里能饶人?自从延儿离开京城,我日思夜想,就怕他在外面受了委屈。他从小锦衣玉食,何尝受过如此大的委屈啊?但凡有一线希望也总不愿意放弃。」 第50章 大长公主口中受尽委屈的桓延波此刻却只觉海阔凭鱼跃,离了京城各人的视线,还有大长公主的叨叨,起先几日还窝在宅子里养着,才不过四五日便心情浮躁,打鸡骂狗,连身边侍候的一对武婢都没能逃脱被他责骂殴打的命运。 「母亲派了你们来侍候我,可不是监视我的,日日拦着大门不让我出去,难道花的是你们家的银子?」 两名武婢拦在他面前,任打任骂,死活不肯让开:「公子,临行前大长公主有交待,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公子出府,让公子一定在府里养着,待这阵子事情过去了,公子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桓延波哪里是肯听劝的性子:「窝在这小破宅子里,没人陪玩,要不——」他猥琐的目光打量两名武婢:「要不你们俩给本公子暖床?」 两名武婢齐齐后退。 桓延波也觉得败性的很:「算了算了,就你们的姿色,给小爷提鞋都不配,再不让开小爷便死在你们面前。」他趁武婢不备,抽出她们腰间的长剑便要往自己脖子上划上去。 两名武婢吓的面色如纸,齐齐跪在了他面前:「公子万万不可!」 桓延波越过她们二人,把长剑扔在她们脚下:「蠢货!小爷怎么可能自裁?」他负手往前走,两名武婢却吓的不敢再拦着他。 他成功出府,先是去各处逛逛,紧接着便一头扎进了本地的赌坊,直玩到各处都掌灯,还是带来的银子没了,才被两名武婢劝了回去。 「公子,不如先回去吧。」 包子跟谷子跟着他们的马车在外面转悠了一天,到了次日跟上去,发现他又扎进了堵坊,不由乐了:「他这哪里是流放啊?咱们赶紧传信给二哥。」 紧盯着桓延波的可不止包子这一队人,还有二皇子派出去的人,不但盯着他,还有人专门挤进桓延波赌的这一桌,与他套近乎:「公子出手阔绰,又生的富贵气派,定然是哪里来的贵公子吧?」 桓延波哈哈一笑:「算你小子有眼光!」 那人拍马屁的功夫不浅,几句话就将桓延波捧的晕头转向,与之称兄道弟。 桓延波被羁押至今,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快活过了,再加上有人捧着,不知不觉间就将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却是赌瘾上头,任凭两名婢子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 那人诧异:「兄弟,你这两名丫环好不晓事,哪有主子还未尽兴,当下人的敢对主子指手划脚的?」他拖长了调子道:「我家丫环若是这么没眼色,早一脚踹过去了。」 桓延波本来就不痛快,被他撩拨的心头火起,抬脚便去踹两名婢子:「母亲是让你们俩个小贱人来照顾我的,可不是来管东管西的,还不快滚回去拿银子?」 大长公主疼儿子,临行之时给带了不少银钱,除了置办宅子还余下足足五千两,生怕儿子在外受罪,没想到桓延波两日功夫就输了八百两。 两名婢子被踹出赌坊大门,忧心忡忡。 名唤雨晴的婢子道:「公子再赌下去,有多少银子也填不满赌坊的坑,咱们怎么向主子交待?」 另外一名唤雨柔的她出主意:「要不……咱们传信给主子,就说咱们拦不住公子,让主子另派了得力的人来?」 「你说什么昏话呢?」雨晴比她年长两岁,深知大长公主的禀性:「主子别的事儿上都好,唯独在公子的事情上容易犯糊涂,不管公子做的对错,都是旁人的过失。咱们拦不住公子进赌坊,那是咱们两个办事不力,可不是公子……」她几乎可以预见大长公主的态度:「到时候主子固然可以派别人来接替咱们,可是咱们俩回去也没好果子吃。」她一想到落在馨娘手中的下场,就不寒而栗。 「不不,咱们还是先别惊动了主子,能劝则劝,劝不住就再看两日,说不定公子过两日收心就不想赌了呢?」 两人一头说,只得万分愁苦的回去拿银子。 猎宫之内,皇帝带着亲贵大臣妃嫔驾临,忙坏了一干宫人。 后宫之内,除了皇后与万皇贵妃随驾,还有诸多小嫔妃们同行,四皇子生母容嫔入宫多年,今年也难得在伴驾之例。 猎宫不比皇宫大内,多的是殿阁安放皇帝的后宫嫔妃,她带着宫人住进慧妃的偏殿,便有禁骑司的两名女子前来。 「容嫔娘娘若有需要的,一时找不到人,只管给我捎个信儿,小的叫张瑛。」 容嫔是个极能忍让的性子,多少年冷板凳都坐得,能跟着出宫一趟便心满意足,便是有宫人奴婢奉承不到的地方,也不争不抢:「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公务繁忙,就不耽搁了。」还示意小宫女拿赏银。 没想到那叫张瑛的女子却死活不肯接,小宫女在容嫔的示意之下追出来,她还问了一句:「我瞧着娘娘殿里的火盆不旺,可是缺炭?」 小宫女跟着容嫔多年,知道主子的毛病,但见这禁骑司的人态度亲和关切,便小声道:「分到娘娘这里的炭本来就不多,还被慧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抢走了一篓子,娘娘便让我们省着点用。」 第51章 「哦,你先回去吧,天黑了等着。」 小宫女忐忑的回去,又不敢告诉容嫔,直等到天色黑透,殿门被人敲响,那叫张瑛的不但送来两篓子炭,还提了个小锅子:「天气寒冷,厨房送来的饭保不齐就凉了,有个小锅子也好热一热。」 容嫔万料不到禁骑司的人对她如此照顾,待次日元鉴来请安,还高兴的提起此事:「真没想到,都是我儿有出息了。」 元鉴听说,心中感怀张二哥对容嫔的照顾,又听说她连赏银都不拿,便向容嫔解释:「她是儿子的朋友,当初儿子无人问津也对儿子诸多照顾。」光是敢给他支招告御状,又上金殿给他作证,就有再生之恩:「她可不是外面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母亲不可拿她当寻常阿谀之辈。」 容嫔还从未从儿子口中听守他对哪个女子如此赞誉,当下眼神都亮了:「我儿可是中意这个张瑛?你若是中意她,不如求求你父皇?」 猎场里还在紧张的布置之中,傅琛带着唐瑛等人在林间山头巡逻,与此同时,那些权贵大臣们也才醒来,准备洗漱吃早饭。 出来冬猎,大家暂时都脱离了公务,就连皇帝都悠闲的陪着宠妃与儿女一起用早膳。 万皇贵妃人到中年,依旧风韵犹存,挽着皇帝的胳膊从寝殿里出来,见到早早来请安的一双儿女,不由心情大好,先关心女儿:「昨晚睡的可好?有没有冷着?」 她的寝殿里四角都点着火盆,十二个时辰不灭,温暖如春,若不是昨晚皇帝留宿,都准备把女儿叫过来一起睡了。 九公主元姝笑嘻嘻道:「女儿身边侍候的人用心,也没冷着。反倒是皇兄没人照顾,也不知道冷着没?」 万皇贵妃听到此话,犹如一切盼孙的中年妇女般,无论任何话题,三句话之内都能歪到儿子大事上:「都怨你父皇,好好的若不是让你娶个要守孝的王妃,说不定明年这时候我都可以抱孙了。」还嗔了皇帝一眼。 南齐帝与之相处向来随意:「这哪里是朕的意思,可是你儿子向朕求来的婚事,说是一路之上照顾唐姑娘,日久生情,朕这个当父皇的岂有不成人之美?」 二皇子闻听此言,立时跪在了他面前,万分懊恼的说:「儿臣有件事情憋在心里好几日,一直不敢禀报父皇,可是思来想去觉得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求父皇饶恕了儿子,儿子也是被人蒙在鼓里的。」 万皇贵妃先着急起来:「你这孩子,做了什么事儿瞒着你父皇了?」 南齐帝:「说说看。」 元阆于是将自己在白城如何救了唐大帅的女儿,前几日又如何发现了这女子竟以为唐大帅的女儿死在了白城,故而伙同唐小姐的贴身丫环冒充唐家女儿,他请旨之前,还想着请了并州的唐氏族人来安慰她,哪曾想就是这么巧,没想到被真的唐小姐撞上门来,揭穿了假小姐的身份。 「……儿臣也没想到一路悉心照顾,竟然被人愚弄至此,偏偏父皇又下旨赐婚,还是以唐小姐的名义,真的唐小姐如今在禁骑司化名张瑛当差,假的唐小姐被儿臣关了起来,竟然打杀了那丫环,还得了失心疯,儿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跪在南齐帝脚下,听起来懊恼极了:「儿臣敬仰唐家门第,求娶唐小姐的心意是真的,可是如今阴差阳错,却不是儿臣之愿。」 元禹帝王做久了,听到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没什么表情,反而上万皇贵妃与元姝就跟被点燃的炮仗先后炸了。 「什么?竟然还有人敢蒙骗皇儿?她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元姝还见过那病歪歪的「未来嫂子」,说实话她内心里一直觉得配不上自己亲哥,可是真的唐大小姐居然还是张瑛,就是暴打了她身边的奴婢,一直留在傅琛身边,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个张瑛! 「她、她、她怎么可能是唐瑛啊?」元姝心想:若是她做了自己嫂子,还不如原来那个病歪歪的假小姐呢。至少那假小姐没什么杀伤力。 「不行不行,她不能做我的皇嫂嫂!」元姝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就她那个粗鲁的样子,也配?」 南齐帝来了兴趣:「小九知道她?」 元姝公主简直有种被当猴耍的愤怒:「那个丫头刁蛮厉害,连女儿身边的奴婢都敢打。父皇,您可千万别让皇兄娶她,不然万一哪天她一时兴起,连皇兄也打了就不好了!」 万皇贵妃瞠目结舌:「这么、这么厉害的吗?」 二皇子没想到被亲妹妹拆台,连忙阻止:「父皇,不是小九说的那样,是她身边的人太无能了。」 南齐帝还真没想到儿子的婚事能牵扯出这么一件离奇的事情:「既然如此,派人去传禁骑司的张瑛过来。」早膳也不用了,就等着见识唐家这位小姐。 内监前去禁骑司找人,不多时便来回话:「禁骑司值守的人说张瑛跟着傅大人进猎场去了,一时半会可能还回不来。」 第52章 南齐帝叫元阆起身:「此事原不是你的错,待见过了唐家姑娘再做定夺。」 元姝:「父皇别啊,皇兄若是娶了她,可就要被欺压到死了!」 元阆:「一切都听父皇的!」但明显对这位唐家姑娘似有意动:「儿子与唐小姐也有几面之缘,她为人很不错,比假小姐处处强多了。」 万皇贵妃:「陛下,臣妾到时候也要见见这位唐姑娘。」当母亲的头一回没有把关,任由儿子行事,结果差点弄成笑话一场,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由着孩子的性子了。 南齐帝微微一笑:「朕饿了。」 元阆想起唐瑛当时拒婚的模样,只觉得她耍赖耍的理直气壮,也不知到了御前,可还能如同在他府里一般耍赖? 他很期待。 赵冀在京城里正玩的如鱼得水,冷不丁被亲爹拖来参加南齐的冬猎,加之山间寒冷,猎宫供暖不及城内各处销金窟,头一晚就染了风寒,裹着被子在床上抖如筛糠:「父王,大冷的天跑来山里发什么疯?有什么好猎的?想吃野味派下面人去猎就得了,何必劳师动众的折腾呢?」 赵疆疼爱独子,一面遣人去请大医,一面忧虑的摸摸他的脑袋:「为父平日也觉得你挺聪明,怎的生病就说起胡话?」 「这不是太冷了嘛。」赵冀上下牙齿打颤:「明眼人谁不知道,皇帝陛下这是趁着各地藩王都入京都,趁此冬猎警示大家而已。」 「没烧糊涂啊。」赵疆带着笑意给儿子掖掖被角,语重心长的说:「你啊,以后可别在外面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不然父王偌大的家业要交付给哪个?父王还想看着你娶妻生子呢。」 赵冀:「那我昨天的提议,父王同意了?」 昨日来猎宫的路上,父子俩坐在马车里闲聊,赵冀提出「若南齐与南越联姻,儿子娶了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还历数娶到九公主的理由。 「那小公主我见过了,天真好哄。儿子都打听清楚了,她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皇贵妃,兄长也受皇帝宠爱,咱们来这些日子连东宫的大门都没进去,听说太子殿下卧病在床,父王要不好好考虑考虑?」 没想到才过了一夜这小子便催促起来,赵疆还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动了求娶之心,便取笑他:「这么说你是瞧上南齐的九公主了?」 没想到这小子说了句实话:「儿子是瞧上九公主的母国跟她皇兄了。」 一时里太医过来开了药,便有宫人去熬药。 赵疆见儿子并无大碍,便用过早饭之后去陪王伴驾。 赵冀一时冷一时热,正迷迷糊糊躺着,听得殿内进来脚步声,他的近身侍从阮力与来人低低交谈,却原来是两名宫人端着熬好的汤药过来。 打头的中年宫人轻声问:「该喝药了,世子可醒着?」听得阮力说睡着,便探头往床内去瞧。 床上的赵冀意识昏沉之间,只觉额头覆上一只微凉的、细软的手,他此时烧的正难受,舒服的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这只微凉的手掌内。 「要不……还是唤醒世子喝药吧?」来人收回手,轻柔的说完,才发现赵冀茫然的睁开了双眼,怔怔望着她。 她被这双眼睛盯的心头巨跳,一时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只与他四目相对,大气也不敢出。 赵冀烧的连脑浆子也凝固了,眼前这张脸也只停留在眼中,不过片刻又昏昏然闭上了眼睛。 中年宫人正是乔装而来的姚娘,自进入猎宫之后,她时刻派人关注着南越王一行人的动静,听说赵世子病了才过来。直等赵冀再次昏睡,她将药交给阮力,才带着扮成小宫女的手下出来。 赵冀被阮力扶起来灌了一碗汤药下去,又昏睡了一个时辰才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拥被发呆,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好半天才问身边侍候的人:「阿力,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过来?」 「没有啊。」阮力一直在房里守着:「只除了送药的宫人过来。」 「送药的宫人?」赵冀脑子里模模糊糊涌上一张有点不太真切的脸,疑心是自己烧糊涂了,现在那张面孔入了脑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个……是个年纪不轻的宫人?」 阮力:「世子爷还记得?」他笑着讲:「听说南齐的冬猎规模很大,外面都能听到猎场方向传来的咚咚咚的鼓声,听说旌旗招展,不知道有多热闹呢,世子爷可要赶快好起来,到时候也可以参加南齐的冬猎。」 「那个送药的宫人呢?」赵冀的眉头拧着。 「送完药就回去了啊。」阮力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揪着那送药的宫人问什么,况且世子爷好美人不错,可也是鲜嫩的小姑娘,而不是中年妇人。 「那人是不是盯着我看了?」 第53章 阮力笑嘻嘻道:「她摸了世子的额头,盯着看了一会世子,放下药就走了。」 脑子里的那张面孔如同被拭去了浓雾,露出那张有几分熟悉的眉眼,那是他时常在镜中见到的自己的五官眉眼,赵冀猛的坐直了身子,激动的问阮力:「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送药的宫人与我有几分想像?」 「有没有?」 阮力也是随意扫了两眼,只记得那中年宫人很是面善,却没想过缘由,被赵冀追着一问,顿时开了窍,细细端详赵冀的眉眼:「细细一瞧,那送药的宫人与世子爷好像有一点像,不怪小的总觉得那送药的宫人面善,原来是天天对着世子爷的脸……」 他话音未落,赵冀已经赤脚跳下了床,穿着单衣就要往外跑:「来人,给我把送药的宫人找出来。」 从小到大,亲娘的小像他每日必要见个好几次,到了现在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在脑子里描摹出小像的细节,眉眼五官,烧糊涂了没反应过来,但清醒之后回想,却很快就将两者重合。 阮力急的提着外袍跟靴子就追了出去:「世子爷!世子爷等等——」 猎场里,南齐帝带着各路人马都已经冲进了猎场,看台上的皇后娘娘也只是点了个卯便回去歇息了,留下皇贵妃带着九公主与其余妃嫔、重臣家眷一起吃茶聊天,侯着皇帝与众人狩猎归来。 容嫔头一回参加冬猎,元鉴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进猎场,做母亲的一直担着心事,颇有点坐卧不宁的意思,一直伸长脖子往猎场看,引的慧妃取笑她:「老四也不是小孩子,你脖子就算伸出去二里地,也瞧不见他啊。」 「娘娘见笑了。」容嫔讪讪道。 慧妃便教导她:「咱们生的儿子都不及贵妃娘娘的二殿下文武双全,冬猎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身边侍卫环绕,应该也遇不上什么险情,你且把心放到肚里去。」她生的三皇子元颖打小就是元阆的尾巴,连带着她的妃位都是巴结万皇贵妃而来,算是皇贵妃在后宫的得力臂膀。 万皇贵妃欣然接受了慧妃的恭维,乐道:「就你嘴巴甜会说话。」 也由不得容嫔担心,四皇子元鉴书读的不错,但于弓马之上所费的时间就少,也没好的武师指导,更没有参加过冬猎,驱着马儿跟众人一起冲进猎场密林,很快各个小团体便呼朋引伴四下散去,唯独他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硬着头皮往里钻。 他自觉不太合群,听到人声便早早避开,走着走着便往偏僻处去了,待到与几只野猪迎头撞上,便已经晚了。 元鉴手忙脚乱张弓搭弦,张惶之际一箭射出去,力道不足,利箭擦着那只野猪的耳朵飞了出去,却激怒了野猪,朝他发出愤怒的咆哮,似乎是在召集同伴一起来攻击他。 正在元鉴肝胆俱颤之时,斜刺里飞出来双箭,射中了打头的野猪,一把熟悉的笑声传进耳里:「四殿下,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远处张二哥驰马而来,身姿矫健,马儿疾驰之时她手中箭去流星,居然是双箭连发,且箭不落空:「殿下赶紧躲躲,待我收拾了这几头畜生。」说的就好像她收拾几只兔子似的。 转眼功夫,已经有三头野猪被她射中,庞大的身躯在奔跑之中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咆哮声,还有一头野猪疼的一头撞上了树,差点把树干撞断。 不知为何,见到张二哥,元鉴一颗惊慌的心竟然回归原处,瞬间便感觉到了安心。 唐瑛与五名凤部的同僚一起巡逻,由于凤部小道消息传的甚嚣尘上,说是傅指挥使对她动了色心,在公廨里抱着人小姑娘舍不得撒手,于是……大家忽然之间都变的很是谦和,跟唐瑛客气:「你先!你先!」使得唐瑛一名新丁居然成了领头羊。 她冲出来射杀了三头野猪,后面还跟着撒着小欢的傅英俊,其后才是其余五名凤部同僚。 六人合力斩杀剩下的野猪,很快就将陷入危机的元鉴给解救了。 元鉴方才还当自己要被一群野猪的獠牙给捅出满身的血窟窿,生死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总算回魂:「二哥,幸亏你来了!」 凤部同僚:「……」这什么称呼? 唐瑛拍拍他的肩:「你说你箭术不精,也敢往密林里钻?怎么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好一通唠叨。 四皇子殿下脾气贼好,被人唠叨居然还满脸笑意,都快笑成了傻子,让人怀疑他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把训斥都当成了赞美:「我原想着随便转转,没想到越走越偏了……」 凤部同僚互相使眼色——情况有点不对啊? 不是说张瑛跟大人之间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不是说大人抱着张瑛不肯撒手吗? …… 难道都是假的? 内中一人小声嘀咕:「消息肯定是真的,刘大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区别只在于刘大人看到了傅大人抱着张姑娘不肯撒手,可没见到四皇子对着张姑娘笑成了小傻子。 第54章 「哥几个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告诉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皇族坐拥天下美女,何必跑到禁骑司来抢女人呢? 「你去说!」 「你去说!」 大家想到傅大人那张常年在零度以下的面孔,偶尔春暖花开,也算是禁骑司一大奇景,好不容易喜欢上个小姑娘,没想到还隐藏着情敌四皇子一枚,不论做出头鸟去向傅大人报信,恐怕都免不了一顿眼刀子,再严重点说不定还会被开小灶加餐训练,报信的代价太大,都有点踌躇不前。 唐瑛可不知同僚私底下的小道消息刮的满天飞,跟元鉴商量一番,怕他一个人在密林里瞎闯再遇到危险,索性擅自决定:「既然你一个人,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巡逻吧。」 于是禁骑司在禁中巡逻小分队成功加塞一名皇子。 元鉴头一次参加冬猎,原本是孤伶伶一个人,内心对别的小团体成员羡慕不已,此刻纵马跟着唐瑛在林间巡逻,也莫名生出一种加入小团体的错觉,跟着他们巡逻的路线一起走,碰上兔子山鸡之类的小猎物,唐瑛便指点他箭法,居然也在放了两轮空箭之后,射中了一只肥硕的兔子。 「真的是我?我真的射中了?」少年的脸庞浮起两团红晕,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连连追问。 有人下马提了兔子过来,给他看兔子身上所中的箭,元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二哥二哥,还真是我射中的啊!」 不知道为何,他这样笑容明朗的时候,总让唐瑛有点恍惚,似乎能见到另外一张没心没肺的脸,笑起来有几分小孩子的傻气,灿烂的能耀花人的眼睛。 「对啊,你最厉害了!」她不由脱口而出:「以前老骂你笨,你别当真……」 「二哥几时骂过我笨了?」元鉴茫然。 唐瑛定定神:「哦,没骂出口啊,那就是心里在骂了。」 遇上张二哥,元鉴也的确觉得以前的自己又笨又懦弱:「那二哥也没骂错啊。」他提过血淋淋的兔子吊在马鞍后面,尝到了打猎的乐趣:「咱们快走吧二哥。」一夹马腹率先冲了过去。 唐瑛注视着他的背影,自失一笑,跟了上去。 唐瑛与五名凤部的同僚一起巡逻,由于凤部小道消息传的甚嚣尘上,说是傅指挥使对她动了色心,在公廨里抱着人小姑娘舍不得撒手,于是……大家忽然之间都变的很是谦和,跟唐瑛客气:「你先!你先!」使得唐瑛一名新丁居然成了领头羊。 她冲出来射杀了三头野猪,后面还跟着撒着小欢的傅英俊,其后才是其余五名凤部同僚。 六人合力斩杀剩下的野猪,很快就将陷入危机的元鉴给解救了。 元鉴方才还当自己要被一群野猪的獠牙给捅出满身的血窟窿,生死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总算回魂:「二哥,幸亏你来了!」 凤部同僚:「……」这什么称呼? 唐瑛拍拍他的肩:「你说你箭术不精,也敢往密林里钻?怎么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好一通唠叨。 四皇子殿下脾气贼好,被人唠叨居然还满脸笑意,都快笑成了傻子,让人怀疑他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把训斥都当成了赞美:「我原想着随便转转,没想到越走越偏了……」 凤部同僚互相使眼色——情况有点不对啊? 不是说张瑛跟大人之间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不是说大人抱着张瑛不肯撒手吗? …… 难道都是假的? 内中一人小声嘀咕:「消息肯定是真的,刘大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区别只在于刘大人看到了傅大人抱着张姑娘不肯撒手,可没见到四皇子对着张姑娘笑成了小傻子。 「哥几个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告诉大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皇族坐拥天下美女,何必跑到禁骑司来抢女人呢? 「你去说!」 「你去说!」 大家想到傅大人那张常年在零度以下的面孔,偶尔春暖花开,也算是禁骑司一大奇景,好不容易喜欢上个小姑娘,没想到还隐藏着情敌四皇子一枚,不论做出头鸟去向傅大人报信,恐怕都免不了一顿眼刀子,再严重点说不定还会被开小灶加餐训练,报信的代价太大,都有点踌躇不前。 唐瑛可不知同僚私底下的小道消息刮的满天飞,跟元鉴商量一番,怕他一个人在密林里瞎闯再遇到危险,索性擅自决定:「既然你一个人,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巡逻吧。」 于是禁骑司在禁中巡逻小分队成功加塞一名皇子。 元鉴头一次参加冬猎,原本是孤伶伶一个人,内心对别的小团体成员羡慕不已,此刻纵马跟着唐瑛在林间巡逻,也莫名生出一种加入小团体的错觉,跟着他们巡逻的路线一起走,碰上兔子山鸡之类的小猎物,唐瑛便指点他箭法,居然也在放了两轮空箭之后,射中了一只肥硕的兔子。 第55章 「真的是我?我真的射中了?」少年的脸庞浮起两团红晕,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连连追问。 有人下马提了兔子过来,给他看兔子身上所中的箭,元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二哥二哥,还真是我射中的啊!」 不知道为何,他这样笑容明朗的时候,总让唐瑛有点恍惚,似乎能见到另外一张没心没肺的脸,笑起来有几分小孩子的傻气,灿烂的能耀花人的眼睛。 「对啊,你最厉害了!」她不由脱口而出:「以前老骂你笨,你别当真……」 「二哥几时骂过我笨了?」元鉴茫然。 唐瑛定定神:「哦,没骂出口啊,那就是心里在骂了。」 遇上张二哥,元鉴也的确觉得以前的自己又笨又懦弱:「那二哥也没骂错啊。」他提过血淋淋的兔子吊在马鞍后面,尝到了打猎的乐趣:「咱们快走吧二哥。」一夹马腹率先冲了过去。 唐瑛注视着他的背影,自失一笑,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不久,三皇子元颖带着大批侍卫过来,见到地上的七头野猪,很是惊讶:「这是谁猎的,怎没有带走?」 今年的冬猎尤其热闹,况且每日独占鳌头不但有彩头可拿,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大大的露一回脸。 有侍卫上前去察看,顿时吃惊于其中一头野猪,双目皆被双箭深深洞穿,只留白色的箭羽在外,过来禀报:「三殿下,单看箭羽也是咱们军中普通的箭,说不定是谁猎了来不及带走的。」 有人拔了一枝箭过来给元颖过目,但见箭的确是京城军中普通箭羽的样式,与他带来的侍卫们所用的箭羽相同,便不作他想,大手一挥道:「都拖回去添在二哥的猎物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拖着七头野猪与元阆汇合,连元阆都惊住了:「三皇弟,你今日可是运气不错啊!」 元颖有一点心虚,但更多的却是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好运气:「我的好运气还不是二皇兄带来的吗?」 当日巡逻完毕,元鉴的马上拴着好几只兔子跟野鸡,兴奋的跟在唐瑛身后回营,一路之上还在向唐瑛请教箭术。 两人兴致高昂,但紧随其后的几名禁骑司同僚可是嘀咕了一路。 几人回到猎宫前的广场之上,但见那里堆着好几十堆猎物,原来是出去狩猎的各队都回来了。 最前面的猎物是一只成年猛虎,踞于众猎位首位,其中一名同僚说:「那是陛下的猎物。」 唐瑛吃惊的问:「陛下的箭术这么厉害?」 同僚奉送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元鉴小声说:「父皇……身边跟着的可都是高手。」 先帝爷文武双全,与先皇后一对伉俪闲来还会切磋几下,但当今陛下文治出色,他在宫里住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亲爹还有早起练拳的习惯。 「哦。」唐瑛秒懂,原来是面子工程。 猛虎之下,还有三大堆猎物比较出众,第一堆尤其占的地盘大,唐瑛忽然觉得其中一部分猎物有点眼熟,元鉴与其余五名同僚都看到了,四皇子还指着其中一头双目被洞穿撞树而亡的野猪:「那个那个……」不是二哥你射死的野猪吗? 其余五名同僚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谁拖过来充数的啊?」 有多事的同僚上前去询问看守猎物的守卫,一脸古怪的回来了:「四殿下,守卫的说那是二皇子的猎物。」 唐瑛:「……」这位的虚荣心也未免太强了些。 她指指元鉴的猎物:「四殿下不把自己的猎物放过去?」又很是懊悔:「早知道咱们就把这几头野猪拖回来了,跟你的猎物放在一起也壮观些。」 元鉴猎的全都是兔子野鸡之类的,他们几人身负巡逻之职,除了救元鉴,都没有猎什么东西,一时之间也没办法给元鉴凑一堆不太寒碜的猎物。 「我就不现眼了,带回去给母亲分几只,也让她尝尝。」提起此事又想起容嫔所提,顿时望着她笑意盎然,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多谢二哥对我母亲的照顾。」 「我们管着内宫安危,捎把手的事儿,这么客气做什么?」她打马就走:「容嫔娘娘肯定等了一整天了,四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众同僚:……啥? 张瑛都跑去讨好容嫔娘娘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傅指挥使头顶的官帽都变了颜色,一时之间都敬佩的注视着张瑛远去的背影。 小姑娘还不知道指挥使大人的厉害吧?! 南齐皇帝元禹早就回来了,他本意也不是要跟臣子一争长短,谁人都知道皇帝不过是开个头,骑着马在林中跑跑松松筋骨,至于陛下的猎物,那就不劳陛下操心了。 他在林子里跑了大半日,回来之后,热水净面,与同行的几位藩王老臣闲聊儿女之事,南越王讲起自己儿子头疼的很:「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成亲,微臣做梦都想着抱孙,这小子前两日还提起,在京里遇上了意中人,非她不娶。微臣就寻思着问出来姑娘家,也好去提亲,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这样的福气,能娶个京里的姑娘回去了。」 第56章 在座皆是人精,听到南越王这话,心里都怀疑他在做铺垫,就是不知道瞧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几名上了年纪的文臣都不曾下场,本来骑术不精,更怕老胳膊老腿吃不消,在营帐里吃茶聊天等了一天,没想到竟然听到南越王意欲联姻的消息,就连老对头经淮与翁闲鹤都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可是你家待嫁的闺女教南越王给盯上啦? ——是你家的吧? 两人用眼神交锋了几个来回,未有定论。 不过是闲聊,南齐帝似乎对南越王的提议也很感兴趣:「既然南越王有心想要给儿子娶个京中闺秀,那到时候朕还可以赐婚,卿若是想抱孙,还是赶紧回头去问问赵世子吧。」 南越王拱手:「微臣多谢陛下的美意,那小子烧的七荤八素,早晨微臣走的时候还没醒过来呢,太医开了方子,也不知道此时好点了没。」 南齐帝挥手:「既然卿挂心儿子,那就早些回去吧。众卿累了一天了,也都早些散了,晚上再聚。」 冬猎晚间还有宴会,所用的都是今日的猎物,还有猎场里养着的新鲜的鹿,到时候现放了鹿血来喝,算是一道大补的菜。 众人散了,南越王急急忙忙往儿子的住处走,结果却扑了个空。 手下人告诉他:「世子爷说要在营地里找一个人,醒过来就带着人出去了。」 「胡闹!」南越王急吼吼开骂:「他明明染了风寒,不在房里休息,跑出去折腾什么?找什么人不能等病好了再找?」又想到儿子的心思,暗想他不会是趁病跑去找九公主吧? 这小子精乖精乖的,从小就会哄人开心,长大了哄女人更不在话下,以病示弱博女孩子心疼也不是没有过:「真是为了娶媳妇连命都不要了,你们还不赶紧去找?」 南越王挂心儿子的婚姻,南齐帝也不例外。 他与群臣分开之后,一抬脚直接去了万皇贵妃的寝宫,早有宫人准备好了热汤热水,万皇贵妃笑意盈盈迎上来替他捏肩:「陛下在外面跑了一天可是累了吧?」 元禹拉着她的手坐下:「这种粗活自有宫人来做,哪里就用得着你了。」闲话几句,便想起了早晨未竟之事:「派人去禁骑司问问,那叫张瑛的回来了没?」 万皇贵妃机灵,派了两个人,一分去禁骑司传召「张瑛」,另外一人去给二皇子报信:「娘娘说陛下传召唐小姐,让二殿下赶紧过来。」 元阆在林子里钻了大半日,刚刚才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听说此事,忙喜孜孜过来了。 他进来问安之后没多久,唐瑛便跟着宫人一起过来了。 传召的宫人是万皇贵妃的心腹,想到这位便是未来的二皇子妃,一路之上对她很是热情,被她几句话套出来意,心里一哂:恐怕二皇子执意要娶的并非她唐瑛,而是唐尧的女儿。 她的身后,到底有什么值得二皇子图谋的? 既然身份被元阆识破,又被他捅到了皇帝面前,唐瑛进来之后便跪地行礼:「臣女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南齐帝与万皇贵妃从她进来之时便不错眼珠的看着,心中皆是同样的想法:果然唐家的女儿理应如此! 当日唐莺入京之时,也曾进宫面见皇帝贵妃,当时阿莲随侍在侧,她紧张的话都快说不利落了,还要做出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待她出宫之后万皇贵妃不止一次在儿子面前提起过:「唐尧是个粗人,听说母亲早亡,也不知道是谁养大的,透着小家子气,做个侧妃都是抬举她了,如何能做正妃?」 可是儿子铁了心要娶唐尧的女儿,还再三与她分析:「母亲也知道,外祖父这边全是文臣,咱们笼络不到武将,唐家历代驻守北疆,带出来许多大将,若是娶到他女儿,便能笼络唐家出来的这些武将,何乐而不为?真要让唐家女儿做侧妃,母妃觉得跟着唐家出来的那些武将们心里会怎么想?」 万皇贵妃勉勉强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却已经在物色侧妃人选了。 唐瑛进来之时,身上还穿着禁骑司的黑色圆领公服,头发全部束起,眉间透着英气,神色坦荡从容,腰肢纤细却少女子的柔媚之色,反如风中细竹,有飒爽之姿。 「朕才听皇儿说有人冒充你,让你受委屈了,平身赐座!」 「谢陛下赐座。」唐瑛起身,坐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之上:「也算不上委屈,若不是怕旁人顶着臣女的名义丢唐家的脸面,臣女也犯不着千里迢迢追到京里来。」 南齐帝很是意外:「这么说,如果没有人假冒你,你便不会入京了?」 唐瑛垂目掩去眸中思绪,淡淡道:「臣女从小在边城长大,父母亲人皆葬在边城,京城于臣女来说并无半点牵挂,入京完全是阴差阳错。」 南齐帝没想到唐尧的女儿居然是淡泊名利之人,看性情便与那假冒的女子天差地别,便笑道:「朕已经下旨赐婚,待你与皇儿成亲之后,在京中也有了牵挂之人。」 第57章 元阆面上笑意渐浓,忙起身道:「多谢父皇。」 没想到唐瑛却起身重又跪了下来,纳头便拜:「启禀陛下,臣女万不敢领受陛下美意!况且这婚当初却不是赐给臣女的,臣女做不来顶替她人成亲之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她此番举动,惊呆了殿内一干人。 南齐皇帝历来赐婚,还从来没遇见过拒婚的,人到一定年纪就爱看年轻人鸳鸯成双,南齐帝也不例外。 万皇贵妃却是气愤——不识抬举的野丫头,难道我儿哪里配不上你? 元阆傻了眼,他领教过唐瑛的无赖,想着她到了父皇面前应该会收敛,没想到她倒是不耍赖了,可是却直不愣登就……抗旨了。 傅琛从猎场回来,因有事要向皇帝禀报,故而问清楚南齐帝的所在,一路追了过来,才到了皇贵妃的殿外廊下,便遇上在外候着的内监刘三。 刘三未向里通报,小声示意:「陛下正在里面召见唐尧之女呢,您说有意思不?原来二殿下府里那位竟然是假的,真的就藏在禁骑司里,大人可知道是谁?」 傅琛假意不知,侧头略想一想,压低了声音:「近来禁骑司未进新人,只除了九公主带进司里的张瑛。」 刘三眉花眼笑,实实也被这件新鲜事情给惊住了,况且马上这件事情恐怕就会传遍猎宫,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先与傅琛说一嘴,还能卖个好给这位年轻的指挥使。 「大人可猜的一点也不错,果然就是贵司的那位张瑛。」他凝视细听,示意傅琛也听里面的官司。 皇贵妃宫里,南齐帝有些不悦。 不过唐家满门忠烈,倒也不好跟个孤女计较:「你这是不愿意嫁给二皇子?」 傅琛侧耳细听,一颗心不由便提了上来。 「是!」唐瑛语声铿锵:「臣女还有几句话想问二皇子,还请陛下允准。」 刘三小声赞道:「真没想到这位唐小姐倒是个性子硬的,一口就拒绝了。」 傅琛一口气终算吐了出来,侧耳再听,殿下南齐帝再度发话。 「你且问吧。」 唐瑛面向二皇子:「臣女听说当初殿下求亲之时,实是因为自白城与那人相遇,一路之上悉心照顾,生了情谊,这才求陛下赐婚,可有此事?」 元阆一时进退两难,若说与假小姐生了情谊,那为何如今还要娶真小姐?若说与假小姐没有情谊,当初的求亲又算什么? 南齐帝在朝堂上见惯了手底下官员们打嘴皮子官司,听得唐瑛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不由兴味起来,也直视着元阆,想要看他的回答。 万皇贵妃不忍见儿子为难,要为儿子解围:「皇子三妻四妾不是正常吗?」 唐瑛似没听到万皇贵妃的话一般,双目湛若辰星,似能直抵人心,紧追着二皇子不放:「殿下据实以答很难吗?」 元阆避其锋芒,硬着头皮道:「当时小王以为她是忠烈遗孤,又见她体弱多病,故而才悉心照顾。」 「悉心照顾到想娶她为妃么?」 万皇贵妃的眉头皱了起来,顿时有些厌恶唐瑛的咄咄逼人,果真如小九所说,这丫头可是个利害人,她正要再次开口,却被皇帝以眼神制止了——小儿女之间的争执,且随她去吧。 万皇贵妃:「……」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挟制我儿了?! 论刁钻唐瑛从来不落人后,二皇子被她反问的面色都不好看起来,她却跟没事人一般不顾殿内神色各异的帝妃及侍候的宫人内监,朗声道:「那人的父亲也是在白城战亡,论出身我与她没什么区别,都是白城战亡将士的遗孤。」 南齐帝:「……」这丫头好利的一张嘴啊。 「不,你与她不同。」元阆忙道。 唐瑛嘲讽道:「我父亲与他父亲的官职不同吗?」 元阆被她一语中地,犹如被人揭了一层面皮,露出内里赤裸裸的算计。 唐瑛趁胜追击:「所以殿下娶妃,看重的不是本人,而是未来王妃的出身背景吗?」她轻轻一笑:「可惜我父兄皆亡,无人撑腰,族中兄弟亦未出仕,又不是那人体弱多病,需要殿下悉心照顾!」她一字一顿:「更没有与殿下一、路、同、行、的情谊!」 她毫不客气的下了结论:「殿下与我,无义无利,臣女想不明白殿下有何必要结这门亲,还请殿下为臣女解惑。」 元阆此人,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称颂,应变能力自也不差,此刻再否认已无济于事,他便咬死了一条:「本王当初求亲,就是敬仰唐家一门忠烈,虽然后来发现自己也是被人蒙骗,可是想要照顾唐小姐,诚心求娶唐小姐的心意却作不得假,唐小姐不能这样冤枉本王,好似本王唯利是图,这可太伤本王的心了!」他辩解不过,索性直接打感情牌。 第58章 唐瑛自有应对:「历来求亲,也要看女方的意思。臣女父亲虽然已逝,可他老人家生前却为臣女订下了亲事。臣女与未来夫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她话锋一转:「陛下不知内中情由便下旨,不过圣旨里所说的殿下要娶的女子也不是臣女,正好她也姓唐,又与殿下一往情深,只要她别顶着我的名义出嫁,臣女很乐意送上一份厚礼!」 殿外廊下的傅琛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未来夫郎」四个字,心中百味陈杂,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听她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既酸又涩,仿佛生吞硬嚼了未成熟的青果子,还带着说不出的苦味,苦的人心疼。 元阆两世头一回听说唐瑛的「未来夫郎」,当下更是不信:「小姐不愿意嫁本王,便编了这么个人出来糊弄本王,本王不信!你且说说,那人是谁?」 唐瑛端端正正跪好,不再与他纠缠,而是面向南齐帝与万皇贵妃,郑重向二人磕了个头,扬声道:「我夫君俞安,乃是俞万清大将军的儿子。他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情义深厚,非我不娶,我亦非他不嫁!两家父亲早已定了鸳盟,只等战后……」她眼圈泛红,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两家父亲早有言在先,直等战后便为我二人完婚!」 「俞万清的儿子……他不是死了吗?」元阆面色灰败,失声道。 他不是傻子,唐瑛此刻所说真假,一听便知。 唐瑛扬声质问:「我夫郎少年英雄,铁骨铮铮,不惧生死,不知道远胜世间多少儿郎!就算是他已为国尽忠,难道我就能因此做那水性扬花,朝三暮四之人?臣女请问陛下,臣女父孝夫孝在身,难道真要臣女嫁给二殿下?」 殿外的傅琛整个人都泡在了冰湖里,只觉得从里到外冰了个透——原来她从不曾有一刻忘记俞安,且以未亡人自居? 殿内,众人静默无言。 南齐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她腰背直如松柏,眉目之间刚烈之意尽显,犹如宝剑锋出,一刹那竟让人不忍直视,逼迫她遵从赐婚的旨意,就是折堕了她那一身忠勇之气,他久已坚硬的心竟生出了不忍。 二皇子彻底败下阵来,哑口无言。 她这次倒是没耍赖,可是她拿大义来压他。 南齐帝温声道:「这件事情是朕的失误,不该在没有问清楚的情况之下就贸然下旨赐婚,朕收回赐婚圣旨。你父与俞家都是忠烈满门,是朕的国之柱石,朕失之已然心痛,原想着好生照料忠臣之后,怎料弄出这等误会,你别放在心上,快快起来坐着回话。」 有宫人过来扶她,唐瑛就势起身,规规矩矩坐好:「多谢陛下。此事原也不是陛下的失误。」不是陛下的失误,便是别人的失误,至于这个失误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二皇子的算计落了个空,而且他心里很清楚,经此一事,恐怕再难娶到唐瑛。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样的容貌,性情却截然不同。 「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失察,请父皇降罪!」 二皇子跪在地上请罪,万皇贵妃心疼儿子,她可不管唐瑛是不是忠烈之后:「怎么能是皇儿的错呢?皇儿一片好心想要照顾唐小姐,唐小姐不领情就算了。」不知好歹的丫头! 「再说皇儿也是受人蒙骗,陛下您可不能治皇儿的罪啊!」她一把年纪,撒起娇来却驾轻就熟,偏偏南齐帝很吃她这一套:「好了好了,不治皇儿的罪,快起来吧。」 元阆谢过父母,起身再次落座,若有所思的看着唐瑛。 南齐帝把人召了来,就算做不成儿媳,可忠烈遗孤还是要好好安抚的,又问起她在禁骑司任职,听说还是九公主带进去的,便笑道:「小九倒是好眼光。」 唐家人的忠心毋庸置疑,入禁骑司倒也合适。 「臣女还要多谢九公主,能让臣女有机会为陛下尽忠!」唐瑛该拍马屁的时候绝不含糊。 南齐帝再与她聊几句白城之事,又转回此次冬猎:「你既是唐尧带大,想来弓马娴熟,不如明日也与皇儿们一起参加冬猎吧?」 「多谢陛下!」唐瑛面上浮起一抹困惑:「说起来倒有一桩事很是奇怪,臣女今日跟同僚巡逻,遇上四殿下被几只野猪围追,臣女与同僚合力猎杀了七头野猪,结果巡逻回营却在堆放猎物之处见到那七头野猪在别人的猎物堆里,臣女因来应召,一路之上还觉得奇怪呢,到底是谁竟然拿臣女与同僚所猎的野猪来充数?」 她提起七头野猪,言之凿凿,二皇子莫名就想到了元颖带着人拉过来的那七头野猪,心下一沉——不会这么巧吧? 「竟有这回事?」南齐帝转头便要吩咐人去彻查。 二皇子连忙阻止:「父皇,不如由儿臣去查?」 万皇贵妃心疼儿子奔波,适时出来拖后腿:「皇儿累了一日,还是让你父皇另派人去查,敢在冬猎的时候作假,查出来一定要严惩不怠。」她早就听宫婢说二皇子收获颇丰,巴不得儿子独占鳌头,在南齐帝与各路藩王面前风光一回,好营造文武双全的「贤王」形象,这种敢于拖着别人的猎物来充数的简直就是儿子的潜在敌手,当然是要趁早查清。 第59章 唐瑛压着腹内翻滚的笑意严肃点头附和:「娘娘说的对!臣女虽然从未参加过冬猎,但敢于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臣女也觉得此人人品堪忧!」 元阆恐怕自己再保持沉默,说不定就要被唐瑛忽悠着三言两语定了罪,当即满面惭色道:「父皇,儿臣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说,三皇弟今日好生英勇,竟然带着人猎了七头野猪。方才唐小姐说起来,儿臣怕是……不如父皇先别派人去查,叫了三皇弟过来问问?」 他倒是聪明,开口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南齐帝万没料到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亏得唐瑛闲聊之时随口提起,若是晚宴之时被人捅出来,岂不大大给他个没脸? 他虎目暗含雷霆之怒:「去把老三叫过来。」 元颖今日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还在二皇子面前卖了个好,洗漱完毕去慧妃殿里请安,喝着热茶吃着点心正讲的眉飞色舞,便有传旨的内监来请。 他放下点心:「大监可知道父皇召我所为所事?」 内监刘三在万皇贵妃的殿外廊下给傅大人找了个座儿候见,他亲自跑来请人:「这个……当时奴在殿外,并不知道陛下召殿下所为何事。」没见二皇子都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他又何必犯傻呢。 元颖高高兴兴过来,才踏进殿门就感觉气氛不大对。 南齐帝虎视眈眈,万皇贵妃眼神冷诮,二皇子目光关切,唯独唐瑛头一回见到他,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只能在心里暗叹皇家的基因传承挑的都是美女,生出来的皇子们模样都不差。 元颖行礼问安,此刻也终于有了几分惶恐:「不知道父皇召儿臣前来,可是有事?」 南齐帝:「朕听说你今日带人猎杀了七头野猪?」 元颖一颗心顿时安稳落回了肚里,面上露出一点压抑不住的得意:「父皇也知道了?」 这就是承认了。 南齐帝骤然发现,唐尧之女与他自己的皇儿放在一起,他此刻竟然偏向于唐瑛多于自己的儿子——实是唐瑛表现的太过镇定,而元颖那掩饰不住的得意有几分扎眼。 「不过朕还听说,有人猎杀了七头野猪,却被别人拖走充数,想问问皇儿可听说了此事?」 元颖想起野猪身上那些箭羽都是寻常京中驻军的制式,便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竟有这等事情?莫不是搞错了?父皇您想,谁会傻到猎杀七头野猪,竟然还不叫人拖回来?不会是见到别人的猎物眼红嫉妒才编的瞎话吧?」 南齐帝和蔼道:「唐瑛,你怎么说?」 唐瑛轻笑:「三殿下所说,也不无可能。」 满殿皆惊,齐齐去看她。 万皇贵妃恼恨此事牵扯出的居然是二皇子的小跟班元颖,可想而知此事也与自己的儿子有了瓜葛,看唐瑛更加不顺眼,终于忍不住冷嘲热讽:「私底下眼红嫉妒就算了,居然敢告到陛下面前,真是胆大包天!」 唐瑛并无一丝惊慌,笑道:「启禀陛下,就算是审案也得听取双方证词,找到证据才能定案,更何况此事不能只听臣女一人片面之词。」 「原来是你告的状啊?」元颖气急败坏:「你到底是何人?就凭你小小身板,居然也能猎杀野猪,岂不是笑话?」 「臣女跟陛下闲聊,才顺嘴提了一句。但是既然陛下要审问清楚,那臣女就要请四殿下与禁骑司五位同僚前来作证,他们都是参与者。另外,其中一头野猪双目被箭羽洞穿,臣女所用的乃是连珠箭,双箭同时射出,共有三头野猪中了连珠箭,敢问三殿下,您身边可有人可同时射出双箭?」 元颖:「连……连珠箭?」 南齐帝目露震惊:「卿习得了你父的箭术?」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唐尧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可同时射出三箭,且箭无虚发。 唐瑛道:「臣女的箭术远远及不上父亲,至今也只能同时射出双箭而已。」 元颖想到野猪身上的普通箭羽,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要挣扎一番:「我身边是没有箭术高手,可是猎杀几只野猪却也绰绰有余。姑娘耸人听闻,也要拿出证据,别随便诬赖人。」顺便偷向二皇子递过去个求助的眼神。 二皇子心里真是恨元颖不争气,也怪他没想到这一层,还当元颖运气好,身边带着的侍卫们身手好,这才满载而归。然而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元颖被唐瑛给扣个「偷盗他人猎物充数」的罪名,而且那七头野猪还堆在他的猎物堆里,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父皇,既然有异议,还是说清楚的好。说不定……说不定唐小姐猎杀的几头野猪还在猎场呢……」顶着南齐帝威严的目光,二皇子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违心。 唐瑛连所用箭术都提起了,定然是亲眼见到了猎物的。 第60章 他忽然有些心慌,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质问元颖:「三皇弟,你告诉为兄,那七头猎物到底是你拖来的还是自己带人猎杀的?」 元颖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没想到他一心巴结的元阆居然会调转方向来问他。 「二皇兄,你怎么可以听到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来质问弟弟?弟弟待皇兄一向恭敬有加,时时事事都想着皇兄,皇兄难道就不相信弟弟吗?」 元阆嘴里发苦——兄弟我倒是想相信你,可你也得拿出有力的证据啊! 元颖原本就不是个有急智的人,更何况他笃定了唐瑛除了说几句之外,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更是虚张声势道:「若是父皇不相信,不如移驾广场,亲自去瞧一眼,那些野猪身上所中之箭,全是儿臣身边护卫所用的箭,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就敢诬陷儿臣!」 他听着「唐瑛」这名字有些耳熟,但由于二皇子真假唐小姐的保密工作做的十分到位,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一时竟也没有与唐尧的女儿联系在一起,还使劲回想眼前姑娘的来历,发现记忆一片空白,着实想不起来。 南齐帝看看天色,也快到开宴的时刻了,若不能及时解决,传出去给各地藩王们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个笑话,当下起身:「那就过去瞧瞧吧。」出来见到外面候见的傅琛,便道:「傅卿也一起过来吧。」 傅琛行了个礼,余光扫了一眼唐瑛,见她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出现,当着南齐帝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便沉默的跟在帝妃皇子身后,一起前往猎宫前面的广场。 广场之上,此刻正有人紧张的码着柴垛,猎宫的晚宴不同于皇城的宫宴,还要在外面燃起巨大的篝火,更有巡守的军士们在几十堆猎物旁边来回走动,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偷拿他人猎物之事发生,等开宴之后南齐帝一声令下,便有人亲自来清点猎物,当场赐下彩头。 见到南齐帝带着两名皇子过来,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猎宫前面巨大的广场之上,猎物堆垛有大有小。 唐瑛指路前面最大的一堆猎物:「陛下,臣女与同僚所猎的野猪便在那一堆里。」还故作惊异:「臣女真不知道这些全是三殿下所猎。」 言下之意,三殿下您就算是不拖别人的猎物来充数,其实也是成绩斐然啊。 二皇子:「……豆_豆_网。」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万皇贵妃还当元颖要跟元阆争今日冬猎第一,不过碍于此事还未有定论,但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善。 都到了这一步,三皇子只能咬死不认:「父皇,那是儿臣所猎,其余是皇兄带人所猎。」 唐瑛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三殿下拖着臣女跟同僚所猎给二殿下充数啊,真是兄友弟恭,令人钦佩。」 二皇子细品,心中更不是滋味。 她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沽名钓誉,伙同三皇子一起拿别人的猎物来凑数,就算是他现在站出来说自己毫不知情,恐怕也难逃干系。 早有侍候的宫人搬来了椅子,南齐帝就势落座,急召四皇子与禁骑司凤部几人,连同三皇子身边的一干护卫前来,众人很快便齐聚广场,听候皇帝陛下的审问。 四皇子元鉴的证词听着总有点可怜:「父皇明鉴,儿子是头一次参加冬猎,骑术与箭术都不大好,也无人愿意跟儿臣结伴,儿臣一个人打马在林中走,哪知道越走越偏,迎头撞上一群野猪,只当自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没想到遇见了禁骑司的人,是他们救了儿臣。尤其张瑛箭术出众,上来就射中了三头野猪。」 堂堂皇子,身边竟然连一名侍卫都没有,对比二皇子与三皇子出行前呼后拥,还真是天差地别。 其余五名凤部儿郎都纷纷作证,给出的理由也是无懈可击:「小的们奉命巡逻,职责所在,若非事出紧急救人,不可能射杀猎物,故而救了四殿下之后,见殿下独自一人,恐再遇危险,便请殿下与小的们一起走了。」 三皇子元颖见禁骑司的都是硬骨头咬不动,便把矛头指向了元鉴:「四皇弟真是说笑了,大家都带着侍卫,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林子里乱钻?难道你没有侍卫?还要编造什么禁骑司的人救你的谎言来抢我的猎物!」 皇子分府,按例自然会有一套班底跟着,从侍卫到管家,婆子丫环长史都配齐了的,但偏偏四皇子出宫开府之时,还是个冷灶头,无人来烧,不说分到府里的奴仆觉得跟着他没前途,往后一辈子没有指望不说,碰上别的皇子府里的下人也要矮人一头,便是应该配备的侍卫都无人愿意前来。 元鉴早都看开了,侍卫可不比洒扫仆人,只要能干活。保护他的侍卫首要的是忠心,他既没有号召力让别人效忠,又何必耽误别人的前程,最后离宫开府的时候,身边也就两个从小跟到大的小宦官算是心腹。 金殿求死之后,户部与工部的人心中有愧,倒是迅速派人修缮了府邸,把没完工的地方都加紧做完了,但也仅此而已,侍卫却依旧不见有人分派下来。 第61章 三皇子上面有二皇子照应着,一应班底虽然比不上二皇子,但也配备齐全,他对这个弟弟又从不关心,哪里知道四皇子府里至今没有侍卫。 元鉴当即叫屈:「父皇,儿臣没有说谎,自从开府之后,儿臣身边并无侍卫,也无人委派侍卫给儿臣。」他垂头道:「平日出门倒也用不着侍卫,参加冬猎就……只能儿臣一个人了。」 南齐帝没想到底下人弄鬼,居然苛责皇子到如此地步,当即大怒:「是谁管着这事儿?你放心,回头朕一定严查!」 三皇子隐隐觉得,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四皇弟自从告了一回状之后便尝到了甜头,俨然化身为一只告状精,逮着机会就向父皇告状,实在有些讨厌。 「父皇,就算四皇弟没有贴身侍卫,可是他也不能撒谎吧?」他心中笃定这些人拿不出强而有力的证据,只能死咬到底:「儿臣带着人猎杀的野猪,凭什么要被诬赖?父皇不能只听四皇弟他们的片面之词,不如也问问儿臣的侍卫!」 南齐帝就着宫人送来的热茶啜了一口,顺势审问了元颖身边的侍卫们,这些人与自家主子一个鼻孔出气,听了前面几人的证词,也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虽然心中发虚,但主子都咬死不认,他们更没道理坦白了。 他们七嘴八舌,把三皇子遇上七头野猪,又如何带着他们猎杀的过程讲的精彩无比,还强行给三皇子加戏,马屁拍的很到位,直将三皇子讲成了箭术超绝的勇士,连二皇子都觉得这些人口里的元颖十分陌生,面色难堪,心中已有定论。 ——恐怕这小子当真是为了讨好自己,这才做出偷机取巧之事。 南齐帝越听面色越不好看,却也强忍怒火听完了这帮马屁专家的供词,难得他还能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除了证词,你们还有别的证据没有?」 三皇子:「父皇,那些野猪身上的箭都是军中普通制式,都是在猎场领的,所以才能被四皇弟跟他们合起伙来诬陷儿臣,四皇弟也太……」他沉痛道:「我知道四皇弟平日就瞧我不顺眼,可你也不能因为嫉妒我与二皇兄关系亲密,就做出这种事情吧?」当真是好兄长模样,就算「被诬陷也还秉承着包容之心试图让弟弟回头是岸」。 「四皇弟,你往后若是想跟我们出去打猎,只管说一声就好了,大可不必做出这等颠倒黑白的事情,咱们都是亲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也别伤了兄弟间的感情啊!」 元鉴本来就不是善辩之人,更何况还被元颖倒打一耙,气愤羞恼之下正要开口,却被唐瑛扯住了袖子轻轻拉了两下。 他侧头去瞧,但见张二哥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着三皇子,似乎并没有因他那些话而失态气恼,反而好像在看跳梁小丑一般:「三殿下说完了吗?」 元颖倒是还想多多教导几句不知规矩的元鉴,不过当务之急是让亲爹相信元鉴品行有问题,竟然还敢打他猎物的主意,当下也不再做无谓的争执,向南齐帝道:「还请父皇明断!」 南齐皇帝:「唐瑛,你可还有话说?」 四皇子:「唐……唐瑛是谁?」 「我啊。」唐瑛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用两句话终结了此次的猎物之争:「陛下,有一事臣女未曾明说,此次禁骑司来猎场用的箭看起来与军中制式一般无二,但箭杆末尾有禁骑司的印记,就藏在箭羽里面。陛下可以派人去查那几头野猪身上的箭羽!」 她还顺便替元鉴谋求福利:「四殿下一个人进猎场太过凶险,臣女等人有公务在身,也就是今日殿下的运气好被臣女等人碰上了,若是没有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您若是心疼这个儿子,还是赶紧给派几名可靠的侍卫吧。 三皇子好像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失声惊道:「你胡说!怎么可能?」 傅琛适时出来作证:「陛下,她说的情况属实,箭羽之事还是微臣下令,怕司里人太过招摇。」 南齐帝当下派人去查那几头野猪身上的箭羽,禁卫军上前去砍了半截箭杆拿过来,当着南齐帝的面清理完箭杆尾部的箭羽,果然在箭杆之上看到了禁骑司的标记,且七头野猪身上的箭都有此标记。 三皇子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南齐帝面前:「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他从小拍马屁练出来的功夫,见机倒快,一经发现便承认错误:「儿臣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他身边的侍卫们见主子都跪倒了,哪里还敢废话,也纷纷跪倒在南齐帝脚下。 二皇子当真是难堪,但此刻那七头野猪就堆在自己的猎物堆里,就算是之前把自己摘干净了,也免不了连带责任,当下恨恨瞪了三皇子一眼,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倒在了南齐帝面前:「父皇,都是儿臣没有管束好三皇弟,才让他做出此等事情,都是儿臣管教不严之故,还请父皇责罚!」 第62章 万皇贵妃心疼儿子,厌恶的瞪了元颖一眼,向南齐帝求情:「陛下,阆儿也是被老三蒙蔽,他若是知道又岂能发生这种事情?」 元阆:「母妃,三皇弟想要投机取巧,做兄长的对弟弟负有教导劝诫之责,是儿子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还劳父皇操心,都是儿臣的错!」他转身唐瑛,诚恳道歉:「对不住唐小姐,都是本王的过失,你可不可以原谅三皇弟?」倒是个大度谦和勇于承担责任的兄长模样。 唐瑛微微一笑:「二皇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跟陛下闲聊之间随口提了一句而已,不是您要求陛下召了三殿下过来问询的吗?倒也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的,臣女倒是觉得三殿下应该向四殿下道个歉才对。四殿下口拙,但为人善良敦厚,三殿下实不该仗着口舌之利欺侮四殿下!」 南齐帝带着万皇贵妃已经离开,傅琛要禀的公务未完,也跟着去了。 三皇子如同丧家之犬似的跟在二皇子身后,临别之时还愤恚的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四皇子兴奋的小声说:「二哥你瞧,元颖可是气坏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元颖在自己面前含羞忍耻的道歉,模样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了。 他不是一直在父皇面前装「兄友弟恭」嘛,今日可是他自己创造的机会大大露了一回脸。 唐瑛只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眼熟的很,过去很多次做了坏事,都能在那人面上看到这种兴奋的神色,她神色恍惚,一句话脱口而出:「笨蛋!」 四皇子被骂了笑的更欢了,随即还想起一件事情,露出几分迷茫:「二哥,你方才说自己是唐瑛,唐瑛又是哪个?」 反正不久之后恐怕大家都知道了,想捂也捂不住了,该查的她一样摸不到,也没必要瞒着元鉴:「唐瑛就是我,我呢……就是唐大帅之女。」 元鉴指着她吃惊不已:「等等,你不是……唐大帅之女不是在二皇兄府上吗?父皇还赐婚了,二哥怎么又会在外面?」他脑子转不过来了。 唐瑛只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可爱,差点手贱在他脸上捏一把,手都伸出去了,总算及时清醒,又尴尬的缩了回去:「此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二哥你大可长话短说。」 唐瑛:「……四殿下不去参加夜宴吗?」 元鉴:「还是听二哥讲故事比较有趣。」 他这是铁了心要听她的故事? 唐瑛对上元鉴「求知若渴」的眼神,只能按他的要求长话短说:「总而言之就是你二皇兄前去白城,遇见了自称唐大帅之女的女子带回来悉心照顾,还两情相悦请旨赐婚,身为唐大帅独女的我呢,一路从白城赶了过来,就想看看是谁敢冒充我。」 元鉴:「原来不是张二哥,而是唐二哥啊?」他倒是替她担足了心事:「难道你真要嫁给二皇兄?」 唐瑛冷笑:「跟你二皇兄两情相悦的又不是我,我脑壳坏掉了要嫁他啊?」在他肩上拍了两巴掌:「赶紧去参加夜宴吧,我还要回去歇着,跑了一天累死了。」 元鉴一步三回头的去参加夜宴,脑子里热度不减,回想数次与唐瑛相见,恨不得回头再揪着唐瑛问个清楚明白。 少年人总有一腔热血,哪怕是四皇子元鉴也不例外。 他小时候被人欺负,自己身体瘦弱,总梦想有大侠从天而降救了他,没想到长大之后果真遇上了命中的英雄,还是忠良之后。 在夜宴之上与二皇子三皇子碰头,前者要做足姿态,态度亲切自然:「四皇弟赶紧过来坐。」三皇子想到道歉的那一幕就满心不舒服,见他过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摆明了心情不好没办法维持表面的兄弟情义。 元鉴心情好,也不与他计较,坐在三皇子下首,还隔着正在闹别扭的三皇子与二皇子交谈:「二皇兄,我听说晚宴上有新鲜鹿血?」他身后终于有了命中注定维护他的英雄,再也不比往日畏缩懦弱。 张二哥——唐瑛曾经说过,你越懦弱旁人便越要欺侮于你,只有自己立起来了,旁人欺侮你之前才要思量再三,万不可生出怯意,你可是连一条命都肯豁出去的人,还有何可怕 二皇子没想到元鉴近来变化如此之大,不但无视了三皇子的怒气,竟还能一改胆小懦弱与他旁若无人的交谈,不过他们兄弟三个才有点事儿,当着南齐帝的面儿更要表现和睦,当下更是与四皇子热络交谈,引的南齐帝与重臣畅饮之际频频往这边瞧过来,面上似还露出赞赏之意,他便颇觉自己此举暗合了亲爹之意。 冬猎的第一场晚安结束,除了排名前三之人有彩头,只猎得些野鸡兔子的四皇子元鉴也得了赏。 南齐帝赐了两百侍卫给四皇子,全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 此举无疑更加深了许多朝臣对四皇子的印象,还有人回想这位在金殿一心求死的模样,心道:果然还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第63章 往日在宫廷内外形同透明的四皇子殿下也终于入了皇帝陛下的眼,先是入刑部行走,接着收了皇帝陛下的贴身禁卫军,这份荣宠由不得人轻视。 元鉴却知道这份荣宠的由来,若是晚宴结束之后太晚,都恨不得去唐瑛的住处告诉她好消息。 唐瑛回到住处之后,便叫了两桶热水洗澡。 她住的地方比较偏,隔壁便是红香跟晚玉的房间,此刻内外静悄悄的,她们也许去巡逻了,倒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两名粗使宫人抬了热水过来,等她沐浴完毕,便有个中年宫人端了热汤热饭送了过来。 唐瑛刚刚洗完澡,身着中衣随手披了件大氅便盘膝坐下用饭。 她也是饿得狠了,连着刨了两口饭,又喝了一口汤,见那中年宫人还低眉顺眼候在旁边,道:「多谢姑姑,等我吃完会送过去的,就不劳姑姑候着了。」 那中年宫人道:「无碍,大人在外面颠簸了一日,想是累的慌,奴婢等大人吃完了一起收拾。」 唐瑛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用饭,正要再劝,忽听得外面有人进了院子,扬声道:「唐瑛,在不在?」听着竟然是傅大人。 「大人可是有事?」唐瑛身起要去开门,中年宫人忙弯腰往外退:「既然大人有客,奴婢等会再来收拾碗盘。」 唐瑛也没当一回事,拉开门之后,中年宫人便佝偻着腰出去了。 傅琛见到她头发还湿着站在门口,大踏步走了进来,余光中瞥见一名中年宫人,满副心神在她身上打转,只觉得那中年宫人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也没当一回事儿,进来之后又顺手关上了房门。 唐瑛请他坐下:「大人用过饭没?要不然一起用些?」她拿起筷子准备再吃,傅琛见那菜色简单,想要问的话全堵在了胸口,反而起了别的心思:「……你要不要跟我去吃点好吃的?」 「好吃的?」唐瑛来了精神:「走走走。」 傅琛无语:「请问唐小姐,你就要这副样子跟我出去?」 「我怎么了?」唐瑛低头,才发现自己仅着中衣。 傅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尴尬的扭开了头:「一会出去可别冻一脑袋的冰花子。」 「……」在下衣衫整齐,既没露胳膊也没露腿,傅大人您倒是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 唐瑛还真没想到,傅大人竟还有如此面皮薄的时候,她坏劲儿上来便逗他:「大人往日难道没去过那些销金窟?上次去鸳鸯楼,不还看到楼下有露着肚脐跟雪白大腿的舞娘在台子上跳舞吗」 傅琛心道:那能一样吗? 喜欢的人跟街上的流莺浪蝶岂能相提并论? 不过鉴于她在万皇贵妃宫里的话,似乎觉得有些话此刻又不适宜宣之于口,只能留待日后再找机会慢慢说。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办案的时候还能有心情左顾右盼?」 唐瑛:「大人久居京都,阅历丰富,就别笑我这个乡下土包子了!」 傅琛疑心她说的「阅历丰富」不是什么好话,又不好真跟她理论,想要从她眼睛里猜度出话中之意,扭头去看,她正侧头拿着帕子擦头发,乌黑的长发散下来,不开口单看侧影居然有了几分娴静之意,晕黄的灯光之下愈加显的她眉眼如画,他一时瞧的怔住。 唐瑛收拾停当,重新穿戴整齐,跟着傅琛去了外面的营地,却发现凤部不当班的许多人都聚在一起烤肉喝酒,喧闹不已。 刘重见到傅琛带着张瑛过来,根据最新的小道消息,向她招手:「唐姑娘快过来。」 ——凤部不亏是收集消息的机构,南齐帝在广场上审一回案子,几名同僚便凑在元鉴身后把唐瑛的身世弄了个明白,回来便在同僚之中疯传开来。 乖乖!张瑛居然是唐尧之女! 几名曾经败在她身下的凤部同僚想起自己被唐大帅之女打的鼻青脸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再加上那五名同僚的暴吹,什么「连珠箭」接连猎杀三头野猪,骑在马上射野猪的眼睛就跟玩似的……吹的神乎其乎。 众人正在喝酒吃肉讨论的热闹,连带着唐瑛与四皇子关系匪浅,说不定傅大人这次要失手都拿出来讨论了一番,对傅大人的情路不大看好,没想到当事人便带着唐瑛过来了。 「……」 这是怎么说的? 唐瑛小姑娘白天陪着四皇子打猎,晚上陪傅大人吃酒,她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凤部众人心中都暗暗打了个问号,担心小姑娘不知傅大人厉害,借着大人去选肉的功夫,刘重热络的靠过去,小声提醒她:「唐姑娘,咱们都是同僚,说句真心话,傅大人他……反正不要惹怒了大人,不然一身的骨头都不够他拆的!」 唐瑛:「……」过来吃个肉,受到警告是怎么回事? 第64章 「多谢刘大人,我一定注意不要惹怒了傅大人!」在凤部的地盘上,唐瑛表现的还是很乖。 傅琛切了鹿肉过来,亲自上手烤,刘重识趣的往旁边挪开一点。 另有人挪了两坛子酒过来,傅琛示意唐瑛:「喝点酒暖暖身子。」左右张望,还想找个酒盅,唐瑛却已经拿起酒坛,熟练的拍开泥封,美美灌了一大口,赞道:「好酒!」 禁骑司乃是皇帝的心腹嫡系,猎宫里送过来的一应吃食都是上佳,唐瑛又久不沾酒,连着灌了好几口,还未等到傅琛的鹿肉烤好,她却忽然皱着眉头捂住了肚子:「好疼——」一句话未完,「哇」的吐出一口血。 傅琛吓的手中的烤肉都掉进了火里,忙回身去扶她,她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 禁骑司众人都被这突然变故给吓到了,喝酒吃肉的、聊天说笑的都停了下来,齐齐看了过来:「大人,唐姑娘怎么啦?」 傅琛借着火把的光去看,但见唐瑛面如金纸,嘴唇泛青,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看看那酒有没有问题?」 刘重已经从怀里掏出查验毒物的银针去试:「大人,酒里无毒。」 傅琛急问与她一同巡逻猎场的几人:「你们今日出去可有吃东西?」 几人回忆与唐瑛在一起的时间:「大人,中午就着溪水啃的干粮,我们几人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若是中毒也不可能只有唐姑娘一个人中毒。」 傅琛来猎场之前就担心她的安全,是以大部分时间唐瑛随侍在他身边,其余时间也与影部的人在一起,他目光忽然一沉:「去两个人,一个去请姚姑姑过来,另外一个去唐瑛房里,把她的晚饭端过来。我们出来之时,她的晚饭才吃了两口,还在桌上放着。」 他掏出随身的荷包,掏出一粒抑止毒性的药丸喂进她嘴里,又灌了些把药丸冲下去,将人揽在怀里静静等候。 不多时姚姑姑飞奔而来,前去唐瑛房里的人也无功而返。 「大人,唐瑛房里并没有碗盘剩饭,收拾的干干净净。」 姚姑姑翻翻唐瑛的眼皮,又探她鼻息,拿出随身银针在她五指之上放血,又喂了她两粒解毒丹,才松了一口气:「吃到的量少,发现的又及时,还好还好。」 傅琛:「姑姑可猜到谁下的手了?」 姚娘:「都不必猜,还能有谁?」除了大长公主,不作他人之想,连中的毒也都是馨娘出品。 片刻之后,唐瑛悠悠醒转,被姚娘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多大个人了,还敢胡乱吃外面的东西?这是嫌自己命长吗?」 唐瑛委屈:「姑姑,我没在外面胡乱吃东西啊。」她最近几日都跟禁骑司的同僚一起吃饭,也只有晚间自己扒了两口饭,还是在自己房里。 姚姑姑强硬之极,扬起巴掌就要揍:「还敢犟嘴?我说乱吃就乱吃了!」 傅大人也与姚姑姑同个鼻孔出气,就在唐瑛昏睡的功夫两人迅速达成了同盟,就连训话的口吻也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送饭过来你也敢吃?」得亏他去的及时,还想着带她出来吃东西才避过一劫,不然任由她吃完饭再睡一觉,恐怕明天等待他的就是一具尸首了。 傅琛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悸不止,冷汗直冒:「往后要是再胡乱吃东西,就找根针把嘴缝起来,都不必再吃东西了!」 唐瑛还半靠在他怀里,浑身虚软,毫无力气反抗傅大人的「暴政」,连忙捂住了嘴巴——大人你好凶哦! 刘重用眼神与她交流:看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大人凶吧凶吧?! 唐瑛:好可怕! 时间往前推移两个时辰,大长公主在垂虹殿歇中觉,芸娘悄无声息推开了寝殿的门,小声来禀报:「主子,禁骑司里一个叫红香的小丫头过来了,奴婢记得那丫头是姚娘的手下,说是有事要禀报主子。」 大长公主起身拥被而坐:「许是姚娘那边跟甘峻接上了头,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倒是乖觉,跟着进来之后,向大长公主磕完了头,仍旧规矩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属下来见主子,是有要事禀报,还请主子屏退左右。」 芸娘示意殿里侍候的宫人全都退下,殿下只剩下她们三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红香显然忍耐了许久,抬头已经是一双婆娑泪眼,泣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属下也不愿意背叛姚姑姑,来向主子告密!」 此言一出,大长公主顿时坐直了身子,与芸娘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实性,到底是姚娘放出来的,还是这小丫头当真与姚娘离了心? 「小丫头别怕,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红香便将张瑛如何进的禁骑司,如何得了姚娘的青眼想要重点培养,但她不知好歹,连个耳朵眼儿也不肯扎,便被姚娘戏弄,化妆成个小乞丐给扔出了禁骑司,命令她去讨饭。没想到张瑛此人脸皮奇厚,居然做乞丐做的颇有滋味,后来便出了四皇子金殿求死之事,她也是事后才听说张瑛居然以乞丐之身上殿为四皇子作证…… 第65章 「……姚姑姑听说张瑛在金殿之上逼的桓公子被陛下惩处,不但不思主子的恩德,居然还加意培养张瑛,带她去了影部的训练营对她重点培养,属下左思右想,觉得姚姑姑此举不妥,这才不得已跑来向主子禀报!」她适时表忠心:「无论主子在不在禁骑司,属下都只效忠主子,故而不敢隐瞒!」 元衡听到一半便气的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进喧软的被子里,咬牙切齿:「贱人!本宫待她不薄,她居然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糊弄本宫!」 红香连连磕头:「主子,属下也不知道姚姑姑心里想些什么,可是属下一心效忠主子,见不得主子被姚姑姑蒙蔽,姑姑她实不该如此欺瞒主子……」 芸娘走过去亲自扶红香起来:「好孩子,主子知道你的忠心了,往后有你姑姑的消息就来告诉主子,主子亏待不了你的,你且回去继续盯着你姑姑,免得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红香从大长公主的垂虹殿里出来,手心里的凤头红宝金钗头硬硬的硌着她的手心,她缓缓走在宫道上,唇边带着一抹冷笑,心道:且看谁笑到最后! 垂虹殿里,直待红香离开,大长公主的怒气终于抑止不住,挥手就打翻了床头小几上的茶盏,瓷器碎片连同茶水飞溅而起,打湿了芸娘的裙角。 大长公主怒气未消,犹不解恨,赤解下床连着砸了好几个摆件,怒意总算消散了些,却余恨难消:「贱人!贱人!贱人!」想起她的儿子就心疼不已:「本宫养虎为患,居然养出了这样背主的奴才,不但不肯帮本宫一把,居然还落井下石,背后捅本宫一刀!」 儿子就是她的眼珠子,谁剜了她的眼珠子,跟她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芸娘直等大长公主停止砸东西,才上前去劝她:「主子且息怒,若不是红香,咱们也不知道姚娘居然做出这等事情。主子要保重身子,咱们再从长计议。」 大长公主气的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决断之力不减:「还从长计议什么?」她冷笑一声:「姚娘不是看重那个叫张瑛的丫头吗?」提起小乞丐心头便燃起烈烈怒火,五脏俱焚:「先弄死了那丫头,再弄她一个叛国罪,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去叫馨娘过来,让她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务必一击而中。」 「馨娘?」唐瑛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姚娘身上,啃着傅大人烤好的肉:「姑姑是说给我下毒的是馨娘?」她喃喃自语:「我几时有这么重要了?」 姚娘不耐烦的去推她:「别靠在我身上!」她皱着眉头,多年的禁骑司生涯让她嗅觉十分灵敏,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唐瑛清醒过来没多久,当着禁骑司一众糙汉子们探照灯般的目光,再窝在傅大人怀里就不太合适了,她身上没力气,便转投姚姑姑,吧唧就粘在了她身上。 姚娘自己做这种事情熟练无比,轮到被别人往身上粘就各种不自在,推了几次都没推开。 唐瑛还在她肩窝蹭了蹭,跟个浪荡子似的:「姑姑身上好香啊。」 姚娘一巴掌拍在她头顶:「坐直了!」 唐瑛卖惨:「我自小就没娘,有时候想,我娘身上应该也是这样香香软软的吧?」 姚娘已经听说了猎宫广场上的事情,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死丫头!骗老娘很好玩吧?什么唐舒的女儿?见了鬼的唐舒的女儿!」 唐瑛差点被烤肉给噎着,不由自主就坐直了身子,讪讪笑道:「姑姑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不是……那会儿‘我’还在二皇子府里住着,你说凭空冒出来另外一个唐瑛,听着就不像是真的,万一您老不信呢?」她把自己啃到一半的鹿肉双手奉上:「姑姑您吃!」 「你是让我吃你的口水吗?」姚娘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在她脸蛋上拧了一把:「臭丫头还算机灵,没有见个人就掏心掏肺把老底子都奉上!」她们做这一行的如果不谨慎,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唐瑛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副心痛愧疚的可怜样儿:「姑姑疼我,我原就不想瞒骗姑姑的!」她蹙着眉尖,鹿肉也不啃了,忧伤的说:「可是我孤立无援,举目无亲,若是到处去说自己是谁谁谁,保不齐会让别人当我是眼红人家父兄用命换来的富贵,还不如暂时瞒着,静待时机……」当真是迫不得已。 姚娘身不由己的过活了大半生,对「迫不得已」四个字深有体会,拍在她肩头的力气不由便变成了轻抚:「诶你这个小丫头,也是个命苦的!」论出身根正苗红的忠良之后,可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漂流到京中,还被人顶替了身份,真是不必她卖惨就已经很惨了好吧! 「吃吧吃吧,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有点肉才好看!」她揉揉自己捏红的地方,转而换了个方向轰炸:「傅大人就是这么照顾瑛瑛的?」 一心烤肉投喂的傅大人:「……」 第66章 「这丫头自己不长心眼,你既然从我手里把人借调过去,连顿饱饭都吃不到不说,还差点丢了命!你若是护不住她,趁早让她回来,我手底下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傅大人:「……」 刘重与禁骑司一众人等先是受到唐瑛中毒的惊吓,又亲眼看着母老虎发威,看戏的同时都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被殃及池鱼,都小心往远一点的地方挪过去,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哥几个猜猜傅大人会不会放人?」 「要不下一注?」 「来来来下一注,刘大人买放还是不放?」 「不放不放!」 「我买放!」 「赶紧赶紧下注……」 唐瑛听着这帮人不知死活的下注,被夹在傅大人与姚姑姑之间左右不自在,忽然扬声道:「刘大人,借点钱给我也买一注吧!」 刘重:「啊——」 一帮人惊异的看过来,与傅大人警告的眼神撞上,忽啦做鸟兽散,往各自的帐篷里钻了进去。 「天晚了赶紧休息吧,明儿还要换班轮值呢。」 「诶诶这是我的帐篷,你进错了……」 「天冷,咱兄弟俩抱着一起睡不成吗?」 紧跟着帐篷里被重重踹出个人,里面的人破口大骂:「要抱回家抱媳妇去……」 营地里热闹片刻,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姚娘揉了一把唐瑛的脑袋:「小丫头也怪不容易的。」能从白城那个人间地狱活着爬出来留下一条命已然不容易,转头就一脚踩进了禁骑司这个烂泥塘子里:「你最近都先别回来,跟着傅大人吧。」 「姑姑——」 姚姑姑:「吃住都跟着傅大人。」她目光扫过营里最大的帐逢:「反正傅大人的帐篷不小,盛得下两个人,你也别矫情了,还是小命要紧!」她起身拂去裙子上的草叶:「我可还得去禀报陛下,有要毒杀忠良之后,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轻放过。」 傅琛的眸光闪烁:「既然有人想让瑛瑛死,不如就……」 次日,垂虹殿接到消息,刚刚自证身份的唐尧之女被人毒杀。 大长公主未曾参加夜宴,也不知广场之上猎物之争一事,听到消息还替二皇子惋惜:「老二这是还没进门媳妇就死了。」这孩子孝顺,自从桓延波被流放之后,三不五时来探病,就连来了猎宫也不忘她的身体,着人送来好几篓子银丝炭,生怕她受凉。 她哪里就会缺银丝炭了。 「什么?张瑛就是唐尧之女?」 大长公主惊的直接从榻上站了起来,好像屁股下面置了个烧的旺旺的火盆,一刻都坐不住了。 「不是,那贱丫头怎么就是唐尧之女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唐尧之女不是在老二府里吗?」 「说是二皇子府里的那一位唐小姐是假的,伙同她的贴身丫头冒充的。」芸娘有几分心慌:「主子,杀了张瑛不算什么,可是杀了唐尧之女,恐怕要惊动陛下了……」 大长公主很快镇定下来:「别慌,你悄悄去请了二殿下过来。」 元阆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就被芸娘催了过来,路上还问:「可是姑母哪里不适?请了太医不曾?」 「主子身体没事儿,只是听说了一点消息,请二殿下过去。」 元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踏进垂虹殿,见到大长公主衣装整齐,精神似乎也不错,顿时松了一口气:「姑母一大早让芸姑姑去叫侄儿,侄儿还当姑母身体不适,担心了一路。」 「我无事。」大长公主招招手:「元阆你过来,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今早接到的消息,说是唐尧之女被人毒杀,你府上的那一位又是怎么回事?」 「姑母您说什么?」元阆礼行到一半都忘了,神情紧张:「唐尧之女被人毒杀?几时的事儿?」 大长公主急于求证,也顾不得他急迫的神情:「一大早收到的消息,禁骑司一名主事昨晚向陛下奏报,说是唐尧之女被人毒杀,陛下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唐瑛被毒杀?」元阆把大长公主所说在脑子里再过了一遍,还是不肯相信:「姑母别是听错了吧?她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以傅琛之能耐,再加上那丫头身手不弱,也不至于啊。 「昨晚的事儿。」大长公主再问:「你府上的那位怎么回事?不是都已经赐婚了吗?」 提起这件事情,元阆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侄儿被人蒙骗,带回来的那位是假的。」但他心中另有盘算,在元衡面前一改往日温雅,倒是露出几分难得的狼狈:「侄儿敬仰唐家一门忠烈,原还想着照顾好唐家孤女,这才求父皇赐婚,哪知道……」 大长公主见到侄儿倒霉,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焦虑的心绪也散了一大半儿:「这事儿原就怨不得你,只是这婚事——」 第67章 「婚事已经作罢,唐瑛不肯认,父皇也不好勉强她。」他心中猜疑大长公主听到的消息:「难道唐瑛真死了?」 大长公主也不敢确定,叫元阆过来就是想确认一遍张瑛是唐瑛之事:「你若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死了,再等等。」 红香过来的时候,大长公主与元阆一起候着,她见到二皇子,不期然便想起失败的任务,心中百般滋味。 大长公主问她:「听说唐瑛——就是叫张瑛的那个丫头死了,是真是假?」 红香昨晚听到这个消息,表面上有几分伤感,还同晚玉一起安慰从宫里回来的姚娘,实则内心狂喜,兴奋的一夜都没睡着,不知道有多感谢投毒之人,替她除去了心头大患。 原本不知道唐瑛的出身就算了,得知她居然是忠烈之后,还是未来的二皇子妃,心头妒恨都随着她被毒杀而化做了满腔喜意,都被她拼命压抑,不敢在姚娘面前展露一丝一毫,生怕被她瞧出端倪。 她迟疑的扫了一眼元阆,大长公主立解其意:「元阆是自己人,无妨。」 当着同样仇视唐瑛的大长公主,红香的兴灾乐祸再也毋须掩饰:「昨晚姚姑姑见了陛下回来,可伤心死了。坐在那里连饭也不肯吃,妆花了都不管了,枯坐了大半夜,现在还在房里坐着水米未进呢。」她讲的眉飞色舞:「我听姚姑姑的意思,原来还想着重用唐瑛,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让她对主子不恭敬,死了活该!」 大长公主却并未因她的话而高兴起来,反而更为沉重——此事查不到她头上就罢了,一旦查到她头上,以皇帝今时今日对她的态度,未必肯袒护她;就算皇帝愿意袒护她,若是让臣子们知道一点风声,她也不会有好结果。 元阆却是没想到红香这一世居然投靠了大长公主,对于前一世的白月光,他那点子执念早就灰飞烟灭,连点渣都不剩了。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她这副嫉恨的嘴脸,与前一世里不计名份只要生死不悔跟着她的女子也是大有不同,不知道这是她本来的面目,还是今世也发生了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前世与今生红香与唐瑛还都是死对头,连他心里都不免要感叹一声孽缘了。 也许是元阆盯着红香的眼神有点奇怪,时间也有点久,倒是引起了大长公主的注意:「二殿下瞧上了这个丫头?」 「姑母说笑了!」 「这丫头是我的人,你若是想纳她还不容易?只要姑母一句话。」大长公主此刻心绪烦乱,不过万皇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而她所生的儿子是除太子之外最得陛下喜欢的皇子,她既然把宝押到了元阆身上,两人结成盟友便要互相扶持,更别说舍出去一个丫头,说不定还能想办法让元阆替她把毒杀唐瑛之事给悄悄掩了。 「红香,你可愿意服侍二殿下?」大长公主注视着跪在脚下的丫头,口气很是随意,走个过场而已,奴仆下人的婚配不过就是主子嘴边一句话而已,纵然是姚娘当初也还不是由得她在手心里搓扁捏圆。 「属下一切但凭主子吩咐。」红香含羞带怯,暗暗称赞自己心思活络,抱了大长公主的大腿,转头就能攀上二皇子享受荣华富贵,若是将来……她想的心潮起伏,再回头去想傅琛,便又有些不大瞧得上他了——不过是皇帝的走狗而已,空长了一张英俊的面孔,与皇子相比出身到底差了一大截。 「元阆,既然这丫头也属意于你,你说呢?」 「但凭姑母吩咐。」元阆露出几分笑意,似乎还挺高兴。 「本宫累了,红香先回去吧,顺道送送二皇子。」 元阆并不意外大长公主想要往他身边塞人的想法,两人初步结盟,她总想要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牢固一些,这时候他便庆幸大长公主只有桓延波一个儿子,若是她还生了女儿,恐怕就不是塞个女人过来这么简单,而是府里的后院都要由她的女儿作主了。 「姑母好生歇着,侄儿先行一步了,若得了消息一定派人知会姑母一声。」 他告辞出来,红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既心有欢喜又有几分忐忑,暗想自己失败的那次任务,也不知道二皇子当时有没有注意到她的脸,便起了个话头:「奴婢早就听说过殿下大名,有幸……有幸侍候殿下,是奴婢的福份!」 「既然是姑母所赐,长者赐不敢辞,你先安心在禁骑司待着,一切听皇姑母的安排!」果然二皇子并不记得她,态度温和亲切。 红香精神大振,暗想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让这个男人再也离不开她,只要能到他身边去,此后便是鹏程万里,一飞冲天,小小的禁骑司又算得了什么?! 「奴婢静侯佳音。」她拿出自己平生最温柔的嗓音:「殿下公务繁忙,一定保重身体!」 二皇子转头来看她,目光里含着说不表道不明的情愫,那一刻红香心跳如鼓,双目怯怯与他对上,娇羞一笑,只觉得自己两颊作烧,想来面上也必然浮起红晕,如同过去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她的意中人不拘是谁,都必然是年轻英俊有权有势的,而不是某个藩王府里拖着大肚腩一脸油光也许还有口臭的老头子。 第68章 「你也一样,若有难处派人跟我说一声。」他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递了过去:「给自己买几件首饰衣物。」 红香还当自己能收到订情信物之类的,她的目光偷偷瞄向二皇子腰间的玉佩,却又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手足无措的……接过了银票。 元阆当然瞧见了她的眼神,也记得前一世两人定情之时,他送了订情信物,恰是腰间这块玉佩。 他心里冷笑,影部出来的女子惯会哄男人,都是装腔作势的派头,哪有几分真心? 面上却温柔体贴:「银子若是不够花,本王回头再派人送些给你。」 红香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不知道是有点遗憾二皇子简直粗暴送银票方式与心中憧憬的未来良人送礼方式出入太大,还是看出了二皇子对她并未有多少男女情谊,总之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未来的路还很长,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高贵的目下无尘的皇子再也离不开她! 「奴婢多谢殿下惦记。」 两人在垂虹殿前分开,她一路脚步轻快回到住处,先去瞧姚娘,见她头不梳脸不洗无神的靠坐在床上,晚玉端着清粥苦苦相劝,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她关切的说:「小瑛出事,我们都很伤心,不过姑姑也不能消沉下去,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还有小瑛的丧事也要办的。」她似乎在斟酌:「不知道小瑛的遗体在哪里?也要妆裹起来。」 姚娘无精打彩扫了她一眼:「这些事情我都交给傅琛去办了。」她慢吞吞起身往梳妆台前坐了下来:「红香手巧,过来帮我挽发。」总算是打起精神了。 红香边替她梳着头边劝解:「小瑛到底是咱们影部的人,再说又是个女儿家,也不能交给傅大人去处理一应后事,还是我们姐妹去处理比较妥当。」 「让我再想想吧。」姚娘叹口气:「这下子让我去哪里找个人接手这一摊子事儿?」似乎心情败坏到了极点。 红香差点就说:您老看我能凑和不? 不过她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倒也不再心心念念着想要接姚娘的班。 傍晚的时候,傅琛掀开帐篷走了进来,发现某人还跟只蛹似的裹着被子睡的香,被子里只露出一撮头发,闻到他带进来的肉味儿,吸着鼻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只着单衣盘膝坐在床上便向他招手:「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我肚子饿了便带了烧鸡来。」 傅琛板着面孔:「穿衣洗漱再吃。」 唐瑛唉声叹气:「大人真是不懂天冷窝在被子里吃东西的乐趣。」 「蹭的被子全是油的乐趣吗?」 唐瑛:「……」昨晚跟傅大人住进同一个帐篷,她才发现傅大人好像还有点强迫症。 她习惯了胡乱扔东西,进了帐篷发现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便飞快踢飞了两只靴子,边走边解腰带脱外袍,直惊的傅大人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你做什么?」 唐瑛已经一路从门口走到了床边,回头看去,傅大人两只手各捞着一只靴子,面对她扔了一地的腰带外袍似乎隐有崩溃的迹象,她歪着头很是不解:「睡觉啊?我都已经被毒杀了,当然是钻进被窝躺尸了!」 傅大人似乎对她躺尸的前奏非常不满,先是把手里的靴子整齐摆放在门口,然后沿途一路走过来,用指尖挑起她的腰带外袍里面的夹衣裤子兜头扔了过来:「叠好,洗漱完了再睡。」 唐瑛从小就跟着一帮糙老爷们,早都忘了前一世里自己也曾做过精致的猪猪女孩,自我放飞的非常彻底,随手把衣服团巴团巴便要扔到床脚,且振振有词:「叠什么叠?明早起来不穿吗?」 「乱扔着皱巴巴怎么穿?」傅大人不厌其烦都快赶上她奶娘的啰嗦了:「叠起来洗漱了再睡!」 唐瑛已经扑到了床上,爬起来用两只大眼睛瞪着他,气势非常的足:「我要是不叠呢?」 「不叠就别睡!」 傅大人站在床边,摆出要跟她对峙一夜的架势,唐瑛莫名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家庭伦理剧,剧里的妻子事无巨细都要操心,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叨,而丈夫常年做个甩手掌柜不说,卫生习惯还不大好,进门就乱扔东西,鞋子永远在门口乱扔,沙发上不定时会出现他的臭袜子……总之是个跟她一样糟糕的人。 她感觉自己如今就是电视剧里那个不讨人喜欢的丈夫,妻子向别人抱怨的时候总说:「别人都说你丈夫既不出轨也没什么花花心思,下班了就回家,可是你永远不知道我每天要面对同样的事情唠叨一百遍有多崩溃,无数次想要离婚!」 唐瑛「哧」的乐了,暗想亏得自己对傅大人没什么非份之想,不然岂不是要上演家庭伦理剧。 「好了好了我收拾还不行吗?」她将衣服拖过来胡乱折了两下便放在了床尾,抬头对上傅大人苦大仇深的面孔更乐了:「大人您那是什么表情?遇到了什么难题吗?」两条眉毛皱的都快连在一起了。 第69章 傅琛也纳罕自己,平生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就算了,行事还这么的……不着调! 他原以为她装乞丐那是职业需要,现在怀疑是本色演出,大约乞丐不收拾暗合了她的性情? 「你也……是个女人?」傅琛叹一口气,认命的上前拉过她的外袍几下叠好,夹衣上似乎还残存着她的体温,他这时候才觉出自己手里的东西,有些发窘,却仍旧一丝不苟替她叠好了衣服,端正叠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没有屏风只能将凑叠起来了。 唐瑛低头瞟一眼自己的胸部,自从换回女装她就不必再束缚自己,某些地方似乎再次经过了发育,她无赖一笑:「大人不相信我是女人?你要不要看看?」 这跟「你还是不是男人」那句话何其相似。 「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试试,要不要来看?」通常男人们不都是这么反击的么? 没想到傅大人听到这句话居然愤怒了:「你!你!」再次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 刘重大人再三叮嘱,不要得罪傅大人。 唐瑛于是很好脾气的说:「没关系,大人觉得我不是女人,那就当我是男人好了!」 傅大人的表情似乎裂了,他深深瞪了她一眼,大踏步甩了帘子出去了,一直到后半夜才抱着一卷被子摸进来,那时候唐瑛早都已经沉入梦乡——自从上次高烧之后,傅大人特意叮嘱大夫调了安神助眠的蜜丸,效果贼好。 唐瑛苦于被噩梦和失眠纠缠,一试之下被黑甜梦乡席卷,睡的不知今夕何夕,近来每晚临睡前都要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粒药丸吞下去。 这也是傅琛担心的地方。 她服着安神助眠的药丸,若不是他心头牵念非要揪了她来吃烤鹿肉,这条小命早都交待了。 黑夜之中,他站在床头良久,床上的人睡的无知无觉,连呼吸也是香甜的,不同于曾经的呓语不断。 早晨醒来,那没良心的丫头还沉沉睡着,他急于去当值,传令留守营房的属下保护唐瑛,这才离开营房,没想到忙了一天回来,她还真如自己所言,躺了一天的尸。 傅琛在林子里被冷风吹了一天,连理由都替她想好了——唐大帅自小带进军营,她身边全是糙老爷们,谁会教她做个女孩子呢?大约从来没人要求她做个女孩子吧?! 他想了一天,再次踏进帐篷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认栽了,遇上什么人喜欢上什么人,全是身不由己! 「你若不快点来,我就先开吃了。」他背身而坐,一层层揭开食屉开始摆饭,听到身后床上急吼吼的声音:「诶诶大人您别啊,好歹给我留只鸡腿。」 她穿衣洗漱速度非同一般的快,跟打仗似的收拾完毕,很快便坐到了他面前,傅琛才撕下一只鸡腿,她已经飞快撕下另外一只鸡腿往嘴里塞,跟饿狼似的吃相! 傅大人说:「你就不能慢点吃啊?」边说边把手里的鸡腿也递给了她。 唐瑛双眼放光:「两只都是我的?」 「嗯。」傅琛总觉得她面对美食才能露出点孩子气的贪吃模样:「慢点吃。」他吃一口白饭,再瞧一眼对面狼吞虎咽的小丫头,竟觉得白饭也有一番滋味,不知不觉间便多添了一碗饭。 两个人满满一食屉饭菜吃的干净,唐瑛跟黄鼠狼似的啃了一堆鸡骨头,一只鸡翅进了她的嘴巴再吐出来便是两根细细的骨头,连关节处的脆骨都啃的干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你这副样子丢进流民群里大约也饿不着。」他不由调侃。 唐瑛大叹人生艰难:「你可不知道,流民群里抢食还容易些,军中吃饭下筷子晚了可就要饿肚子了,而且各个都是抢饭高手,还膀大腰圆力气不小,想要练就吃饱肚子的技能可不容易。」 见傅琛似乎又要露出同情的模样,她连忙说:「别别大人,您可别再露出这副样子了,我又不是小可怜,大家各凭本事抢饭吃,饿着肚子也是本事不济,怨不得旁人。」如今回忆起来营里的时光,竟然如同隔世,当时大家嘻嘻哈哈互不相让,每日如同斗鸡一般过的兴致高昂,不知道吹过多少牛皮。 往事如烟。 她转了话题:「查的怎么样了?找到那个中年宫人了没?」 猎宫留守宫人外加后宫嫔妃带来的宫人,是个庞大的数字。 南齐帝将追查中年宫人的事情交给了姚娘,并且下了封口令,在嫌犯落网之前不宜声张,他转头便带着众臣继续冬猎。 「现在就看姚姑姑的本事了。」他现在回想中年宫人的背影,但唐瑛却是与她打过照面的。 傅大人热切的提议:「真是忙糊涂了,你画个那中年宫人的正脸,姚姑姑也好办事。」没凭没据,既不能针对大长公主把她身边所有的中年宫人都抓过来,更不能扩大范围把猎宫所有的中年宫人都拘在一处慢慢拷打审问,也实在有点麻烦。 第70章 「大人确定……让我画那中年宫人的画像?」唐瑛古怪的看了傅大人一眼,暗自思量他对自己到底抱有怎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傅大人是个行动派,提起此事立刻翻箱倒柜在帐篷里找出笔墨纸砚,不惜纡尊降贵替她磨墨:「你赶紧洗洗手过来画。」 唐瑛磨磨蹭蹭,总有点于心不忍,怕自己吓到了见多识广的傅大人,被他再三催促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墨汁饱蘸,架势摆的挺足,一笔落下去就知道要糟。 她信马由缰画的挺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完工,余光瞥见傅大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心虚的说:「诶诶是你说让我画的……」 傅大人指着画上那张看不出来眉眼特色的人脸:「我是让你画人像没错,可没让你画张四方盘子里盛仨枣核啊。」 「枣核?」 傅大人指着她画的眼睛嘴巴:「这难道不是枣核?就这副尊荣你觉得能侍候贵人?」连五官端正都算不上吧。 「这是简笔画!简笔画你懂不懂?」唐瑛总要维护自己残存的一点尊严,随手再画个不成形状的发髻,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女人:「这样也不行吗?」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你行你上!」 傅大人接过笔,重新换了一张纸,低头唰唰唰就画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张足以贴在南来北往的城门口的人脸画像就摆在了案上:「你觉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傅大人不但画了一张唐瑛的正脸照,就连旁边都加了文字注解,完全是依照城门口的通缉犯画像格式而来,姓名年龄祖籍口音连带人物特点全都用小字在旁注解。 「我以后一定要奉公守法,不然犯在大人手里,只怕逃到天边都能被抓回来。」唐瑛面无表情端详自己的人脸画像,越看越臭美:「还真别说,大人都没瞧我一眼,居然就画的这般传神,难道我长的就不像好人?不犯一回法都对不住自己这张脸。」 「胡说八道!」傅琛忍不住用笔杆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多瞧你几眼,难道你就会把我放在眼里?」 这个话题就有点危险了,唐瑛连忙转换话题:「指望我画出中年宫人的模样难度太大,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她长的低眉顺目,存在感很低,模样极为普通,而且她从进屋之后可能就有意识的避着我,大多时间都低垂着头,真要在她身上找出什么特点,居然完全想不起来。」 一个人不但存在感很低,还让人找不到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宫里本身就是很离奇的事情。 唐瑛在影卫也混了不是一天两天,那些收集情报的禁骑司影卫长的好的全进了各府邸,但另外有一种丢进人堆里就跟一粒砂落进了沙漠,专事乔装盯梢之事。 「我敢肯定,她肯定不同寻常。」太过反常即为妖:「泰半还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她在禁骑司这么多年听说带走不少人。况且我与人无怨无仇,唯一结怨的就是大长公主,不但逼的她儿子被流放,还杀了她府里不少人,恐怕她早恨我入骨了。」 傅琛暗叹一声,知道她在逃避自己,但他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哪怕知道眼前之人有一身的坏毛病,画个人像跟五岁小儿一样抽象,可是抵不住落进了他眼里拔不出来,还能怎么着呢? 「就算知道是大长公主派人做的,也不能直接冲进她的宫里搜人吧?无凭无据她也不是好惹的。」 唐瑛:「好好的冬猎本来还以为能出来玩几天呢,就算是不能打猎,可也能带傅英俊在林子里跑跑啊。」她回身往床上倒去:「算了算了,我还是继续睡吧。」 傅琛拿她没办法:「你好好歇着吧,暂时先别出去,等姚姑姑的消息。」 正如傅琛所说,姚娘接了这个案子,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大长公主。 她晚些时候过去拜访大长公主,却敏锐的发现大长公主以前急迫的态度隐隐生变,不但再没提让她联系甘峻之事,竟然连禁骑司的事情都闭口不谈,一味提起冬猎之事,倒好像突然之间就放下一切,学会享受生活了。 姚娘想不明白她的变化,却觉得不大对头,似闲聊一般提起馨娘,她却道:「出发之前馨娘有些不舒服,猎宫又冷,怕她病的严重,便没带过来。你若是想她了,等回去之后去府里见她也是一样的。」 她近来对大长公主格外上心,明明来的时候手底下有人见到过馨娘,没想到大长公主却矢口否认。 见姚娘沉默,大长公主笑道:「我听说一个消息,说是有人中毒了,你不会是想栽赃给馨娘吧?」她眸光一沉:「姚娘,你可是公主府里出去的老人了,不回馈旧主就算了,居然还想着往旧主身上安罪名,这不大好吧?」 姚娘也知道此刻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当即陪笑道:「主子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就是问问馨娘,以前备着的许多药丸子都用光了,想找她再配些而已。」 第71章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没这个心思就好。」她也懒得跟姚娘周旋:「反正你若非要本宫不安生,那本宫也要对不住了,说起来南越王那位世子模样生的倒是不错,与他亲爹长的可不大像。」 她居然拿赵冀来威胁她?! 姚娘心里发寒,面上绷的死紧:「是嘛,奴婢还没见过呢。」她起身告辞:「奴婢譬如街边路上的石头又臭又硬,主子可是宫中精美的玉器,不值当的。」 等姚娘的身影离开垂虹殿,大长公主胸膛起起伏伏,恨恨道:「她这是要跟我玉石俱焚吗?」 主仆相争,芸娘大气也不敢出,直等姚娘离开才敢上前去劝大长公主:「主子息怒!陛下这次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查,猎宫从昨晚进出就查的特别严密,姚娘带着人在宫里到处转悠,虽然不见有人特意盯着垂虹殿,但馨娘再藏下去恐被找出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馨娘送走。」 大长公主此次出行带的人手本就不多,也就外面几个侍卫外加几个贴身宫人,她略一思索便吩咐:「派人去找二皇子,让他想办法。他既然想要从本宫手里拿好处,也不能只凭一张嘴吧?」 芸娘派宫人前去向二皇子传话的时候,长淄城内的吉祥赌坊里,桓延波已经输红了眼。 他上了赌桌就忘了烦恼之事,也不知道在牢里被拘的狠了,还是身边陪着新结识的兄弟,开初还是有输有赢,玩的很是开心,可是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他身上的银子被输的精光,催促着两侍婢回府取了两回银子,眼瞧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都被输了个精光,还不肯罢手。 雨晴上前去小声劝:「公子,咱们先回去吧,家里带出来的银票都输光了,再玩下去就只能卖宅子了。」 桓延波霸王一样的人,输红了眼哪还记得自己此刻仍在「流放途中」,一把拉过雨晴的手腕按在赌桌上:「赌这个丫头!模样不错还会拳脚功夫!」 赌桌上哪有什么好人? 一帮汉子兴奋的嗷嗷直叫,还有人上手去摸雨晴的手:「小丫头细皮嫩肉。」结果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大笑:「哟哟,小脾气还挺辣,爷喜欢!」 雨柔急的团团转:「公子,您不能这样!」 桓延波眼一瞪:「再多嘴连你也加上!」 雨晴最终被桓延波输给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大汉拉过去才要揽腰,没想到她抬脚就要踹,被大汉一巴掌扇过去,绑起来塞着嘴巴扛在肩头带走了。 桓延波还要拉她来抵押下注,雨柔撒腿就跑,冲出赌坊还惊魂未定,不知该何去何从。 吉祥赌坊的大门口挂起了灯笼,虽然入了夜,但里面喧嚣不绝,人声鼎沸。 雨柔不敢独自回去,便苦苦守在赌坊门口,只盼着桓延波输光了能从赌坊脱身,没想到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反倒是坐在赌坊门口乞讨的两名乞儿瞧着她可怜,便问她:「姐姐,你在这等人?」 若是往日,雨柔定然不会搭理街边的乞丐,可是如今她满心惶然,哪管开口的是谁,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儿:「我在等我家公子,他输光了怎么还不出来?」 小乞丐似老江湖跟她讲赌坊之事:「身上没银子也不怕啊,要么跟赌坊借贷,要么就打欠条,不弄的倾家荡产哪那么容易出来?我们在外面乞讨见的多了,不少年轻公子穿着光鲜进去,被剥光了打出来,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有了雨晴的前车之鉴,惊魂未定的雨柔既不敢进去,便只能傻等。 她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桓延波的尸体。 凌晨时分,赌客们三三两两从里面晃荡着出来了,只听得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紧跟着便有人惨叫数声,赌客们挤在一处往外冲,她焦急的站在门口盯着人群,盼望能见到桓延波,可是等来等去赌客都跑光了,还不见自家主子出来。 她乍着胆子进去,才发现桓延波半个身子爬在赌桌上,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正在汩汩往外流血,双目大睁,表情狰狞。 「公、公子?」雨柔颤抖着去试探他的鼻息,却半点也感受不到。 深夜的垂虹殿燃着熏香,帐幔低垂,四角笼着火盆,温暖如春,大长公主却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叫了一声:「延儿——」 小榻上守夜的芸娘被惊醒,忙披衣过来:「主子可是梦到公子了?」 大长公主满脸是泪,用力握紧了芸娘的手腕,就好像风中的树叶抖个不停:「芸娘,芸娘,我梦见延儿满脸是血来找我,还说头好疼……」 芸娘忙宽慰她:「主子那是想公子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说有雨晴雨柔那俩丫头看着呢,公子在长淄好好的,主子不用担心。」 大长公主惊骇不已:「不对,延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驸马陪在他身边……是驸马带着他来的……」 芸娘浑身发凉,只觉得这个兆头实在不大吉利,又不敢说破,只能绞尽脑汁开解她。 第72章 二皇子接到大长公主传来的话,幕僚郁敬仪欣喜不已:「早听殿下说大长公主身边有不少能人,不如趁这次机会把人收归自己旗下。」 元阆却很是冷静:「郁先生有所不知,这一位敢对唐尧之女下毒,就是大长公主的心腹,对她死心塌地,就算是本王收归旗下,也未见得对本王忠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背后捅本王一刀子呢,不如给禁骑司卖个好。」他颇为苦恼:「不过有点麻烦,既要让禁骑司知道本王的好,又不能透露出去,更不能让大长公主觉得我出卖了她,还须先生斟酌。」 郁敬仪略微思索片刻,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只怕殿下舍不得。」 「本王有什么舍不得的?」 郁敬仪:「大长公主不是给主子送了个禁骑司的美人儿吗?」 元阆眼前一亮:「你是说通过她让姚娘知道?」 郁敬仪捋着颔下须甚是自得:「反正也是大长公主送过来的人,殿下信任她,没想到她却泄露了馨娘的行踪,这也怨不得殿下吧?」 「还是先生神机妙算!」元阆笑完了才想起另外一桩事体:「也不知道长淄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算日子也差不多到火候了。」郁敬仪早早都算盘好了:「等冬猎结束回京,大长公主府也该办一场丧事了。」不过流放的犯人却在长淄城内出现,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敢不敢大操大办。 郁敬仪表示很期待。 冬猎三日,除开头一日唐瑛在林子里跑了一日,其余两日都窝在傅琛的帐篷里躺尸。且她躺尸躺的很专业,除了傅大人能带着吃食把她挖起来,其余人在帐外叫干了嗓子请她起来吃饭,都听不到动静。 刘重就深深怀疑她在傅大人帐篷内挖了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了,不然为何隔着帐篷就是叫不起来呢? 第四日傍晚,姚娘那边传来好消息,说是抓住了投毒的宫人,请她去陛下的承明殿认人。 傅琛得到消息,亲自陪着她过去,半道上还遇到了四皇子元鉴。 元鉴头一日跟着唐瑛打猎尝到了甜头,回去兴奋了半夜,次日再找唐瑛便不见了人影。 他也曾跑去问傅琛,但傅大人守口如瓶,他只能带着新得的一帮侍卫独自去打猎。好在南齐帝身边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陪着他打猎,教他箭法绰绰有余,连着陪玩三天,虽然不能跟老手相比,四皇子在广场上也能摆一堆猎物了。 三日没见,唐瑛惨白着一张脸,走路佝偻着腰,倒好像大病一场,旁边还有傅琛搀扶着,倒吓了他一大跳。 「二哥你怎么了?」四皇子叫的顺口,反正此刻也没别人,一路小跑着过来,便去握唐瑛的手,只觉触手冰凉。 唐瑛连忙挣开——好小子,手心火热,再握一会儿她不得手心冒汗啊?到时候白瞎了她一番折腾,把手放雪窝里冰镇的效果。 元鉴却被吓到了,就要去扶她另一边:「你这是怎么啦?我都找了你三日,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唐瑛抬起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气弱游丝般道:「四殿下呀,你可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她被元鉴扶着便把自己全身的重量从傅琛身上移到了元鉴身上:「殿下走慢点,我肠子疼。」 元鉴连忙停住,手足无措:「要要不我背你?」 唐瑛:这是个好主意! 她手脚并用才要往元鉴身上爬,身旁却刮起一道冷风,傅大人「嗖」的一下就转到了四皇子这边,挤开了这位老实殿下,俯身就将她抱了起来。 唐瑛:「大、大、大人,使不得啊……」 傅大人面无表情:「你都肯让四殿下背过去,为何就不能让我抱过去?」 唐瑛默默吐槽:背过去是兄弟之义,大人您公主抱算怎么回事? 她弱弱分辩:「要不……要不大人背我过去?」 傅大人也是个固执的人:「既然已经抱起来了,还瞎折腾什么?」难为他怀里抱着个人居然也能大踏步走的飞快,好像恨不得甩开身后紧追不舍的四皇子,很快便到了承明殿门口。 唐瑛要下来,没想到傅大人却说:「你难道不觉得抱着进去更有说服力吗?」中毒差点去了半条命,自己昂首挺胸走进去一看就很假,搀扶着进去说明中毒也不算太深,可是若连路都走不了……那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大人说的有道理。」她软软往他怀里一靠,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那就劳烦大人了。」 傅琛唇角带笑:「不劳烦,只要你别忘了就行。」 唐瑛:原来不是义务做好事啊? 承明殿里,南齐帝高踞帝座,静等嫌犯受害人到齐。 傅琛抱着唐瑛进去,将她放在地上,唐瑛就势往毯子上一趴,气弱游丝道:「臣女、臣女给陛下磕头了!」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连着给南齐帝磕了三个头,头磕下去便起不来,还是傅琛在旁架着她,才不至于彻底匍匐在毯子上。 第73章 南齐帝被她三个头磕的大气也不敢出,连连阻止:「好孩子,赶紧起来,你身子不好,来人哪赐座。」 「谢陛下赐座。」唐瑛撑着地毯试图站起来,却数次未果,傅琛便用眼神向南齐帝请示。 「傅卿赶紧把唐姑娘扶起来。」 傅琛半扶半抱把人弄到了椅子上,宫人还挺有眼色,送来的居然不是鼓凳,而是有靠背扶手的官帽椅,唐瑛便奄奄一息靠在椅子上,顺了好几口气才说:「多谢陛下垂怜,臣女……臣女本来就是死人堆里挣扎着活过来的,这条命……咳咳咳,这条命早该追随父兄而去。只是臣女死不瞑目啊……」她眼里泪珠儿说来便来,顺着惨白的脸颊滚下来,却听她凄凄切切道:「不知道是谁想要臣女的命,臣女……臣女死不瞑目!」 她说几句话,便喘成了一团,本来便瘦弱苍白,拿帕子拭泪的小模样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前几日还活蹦乱跳能发连珠箭的小丫头竟然去了阎王殿走了一遭,捡了半条命回来,南齐帝都不知道传出去文武百官会如何议论。 「你别怕,一切有朕作主!」 不多时,姚娘带人押着一名中年宫人进来,唐瑛抬头扫过去,果然正是当日给她送饭的宫人,虽然此刻穿着一身内监衣裳,且当时五官与现在略有出入,但她深知好的化妆术不啻于换头术,不过影部的人到底不及后世,且听说下毒的馨娘是个科研派,不屑于在女色妆容上头下功夫,所以很容易辨认。 姚娘押着她跪下,向南齐帝禀明:「陛下,嫌犯是在出宫运菜的空车里找到的,她试图伪装成出宫采买的内监混出去,幸得近来出宫查验不曾松懈,才幸不辱命!」 南齐帝:「嫌犯的身份可查明了?」 姚娘似有为难之意:「这——」 「有何不可说?」 姚娘连忙跪倒:「陛下,嫌犯是……是大长公主身边的馨娘,擅制药制毒。」 南齐帝面上瞧不出喜怒之色,只问唐瑛:「小丫头,你可认得她?」 唐瑛靠着椅子扫了一眼馨娘,声轻若蚊:「陛下,当日给我送饭过去的正是这位姑姑,她当时说……」她咳嗽两声,才接着说:「她当时说等我吃完了收碗碟,原本是要候着臣女吃完的,哪知道傅大人来请臣女去跟司里同僚吃烤肉,这才吃了一半,臣女才侥幸逃得一命。臣女不知道与这位姑姑有多大的仇怨,才让她非要置臣女于死地?」 她问的也正是南齐帝想要知道的。 「馨娘,朕且问你,你为何要毒杀唐瑛?」 馨娘多年侍候大长公主,对主子唯命是从,此刻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南齐帝没想到大长公主会派人毒杀唐瑛:「来人哪,去传大长公主过来。」 大长公主自从派人与二皇子捎话,对方便派人不时传话,很快便商量了送馨娘出去的法子,人刚送出去内监便来传召,她忙忙收拾了过来,才踏进承明殿便见到了下面跪着的馨娘,还有惨白着脸色坐在椅子上的唐瑛。 ——小贱人居然没死?! 大长公主眸中几乎都快要冒出火来,真是命硬的丫头! 她强自按捺住情绪上前去向皇帝行了个礼,南齐帝赐座之后指着跪着的馨娘道:「皇姐可知唐尧之女差点被人毒杀,嫌犯是皇姐身边的人,所以朕召了皇姐过来问问。」 大长公主霎那间便想好了对策:「跪着的确是我身边的人,叫馨娘的。只不过我可没让她前去毒杀唐尧之女,而是让她去追查姚娘叛国之罪,也不知怎的竟闹出这等事情?」 姚娘缓缓抬头,高悬在头顶多时的铡刀终于落下,也许是煎熬的时间太过漫长,她一时竟然也不觉得有多难或者震惊:「大长公主追查臣的叛国之罪,不知道可有查出结果?」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大长公主轻松把问题抛给了她。 姚娘苦笑连连:「臣自问在禁骑司夙夜匪懈,忠于陛下与南齐,不知道大长公主的叛国罪又是从何说起?」 大长公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扔到了她脚下:「你自己看吧?」 南齐帝的目光随着滚动的东西转动,目光之中挟雷霆之意,不怒自威:「姚娘,你来说说这是什么?」 姚娘捡起地上的东西,事隔多年竟然连上面的花纹都还记得,她早就预知了自己结局,既不能彻底忠于皇帝,也不能摆脱大长公主的钳制,得个自由身。 「这个不就是南越世子丢的那只鬼工球吗?」既然大长公主都不怕撕破脸,她左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多年前大长公主曾派臣前往南越执行一项任务,只因当时的南越王赵得昌野心勃勃,隐有要与我南齐为敌的动向,还曾屯兵十万在边境上,当时我南齐在北方的战事如火如荼,大长公主便派了臣前往南越离间赵得昌与臣子的关系,并且最好是能挑出一名亲南齐的人。臣千辛万苦挑中了赵得昌最倚重的弟弟赵疆,便是如今的南越王,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进了赵疆的府邸,并且嫁给了赵疆,使赵疆起了不臣之心,与赵得昌离心,任务达成便回到了南齐。」 第74章 殿内众人听她提起旧事,便知当初有多艰难,一场战事被女子消弭于无形,就连南齐帝也对此事还有印象:「当初国库空虚,北方刀兵不断,南齐不好腹背受敌,也是迫不得已。」 姚娘讽道:「此事也算是臣半生在禁骑司立的一大奇功,才升任禁骑司主事。大长公主怎的如此健忘?当初派遣任务的是您,后来升任臣做了主事的也是您,您离开禁骑司也没多久,怎的这么快就忘了?」 大长公主冷冷道:「本宫没忘,只怕姚娘你也忘不了。」她转身南齐帝:「陛下有所不知,姚娘当初与赵疆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世子赵冀。此一时彼一时,她当初心志坚定,忠于陛下忠于南齐,可是如今夫子皆在南越尽享荣华,难保她不动心。」 姚娘:「所以大长公主就以揣测来给臣定一个叛国罪吗?」 影卫乃是他的心腹,南齐帝真不知道姚娘原来在南越居然还有个儿子且将来要承袭王爵,他的目光不由扫向姚娘。 姚娘苦笑。 自从鬼工球失窃之后,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她直挺挺跪着:「陛下也疑心微臣有叛国之意吗?」 南齐帝:「姚卿多想了,你在禁骑司多年,恪尽职守,朕怎会疑心你呢?」 南越不同于南齐各地的藩王,都是天家血脉,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字。 南越原本就是个独立的小国,前朝之时两国交战,败于前朝名将手中差点被灭国,之后才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后来南齐开国帝荡平前朝末期动乱一统天下,南越便顺理成章做了南齐的藩属国。 南齐自立国之后,南越也不是没有异动,南齐曾出兵镇压过,轮到前一任南越王赵得昌,此人野心勃勃隐有不臣之心,这才有了姚娘前往南越的任务。 姚娘道:「微臣自从离开南越的那一天便与赵疆及其子自动断绝关系,多年未曾有联系。大长公主不但使人偷窃了赵世子的随身之物,还意图诬陷微臣叛国,还请陛下作主,还微臣一个清白!」她跪伏在地不肯起来。 「原来赵世子失窃的鬼工球在大长公主手里?此事搅的京兆刑部与禁骑司几方不得安宁,至今仍是悬案,为此还死了一名女子,四殿下在刑部行走,也参与了此案是吧?」傅琛状似随意问四皇子。 元鉴他是个老实人啊! 他二哥说过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说起话来分外诚恳:「禀父皇,此事正如傅大人所说,鬼工球失窃案致使一名女子死在了内狱里,既然球在大长公主手上,难道那名女子的死也与大长公主有关?」 南齐帝:「皇姐——」 大长公主傲然道:「那是为了调查姚娘,本宫怕她与南越王有勾连,这才不得已出手。至于那名女子与本宫无关,人在内狱谁知道是怎么死的,说不准是严刑拷打撑不住了,便把罪名扣在本宫头上,陛下一定要明鉴啊!」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方眼看着要争执起来,南齐帝不由皱眉:「都给朕住口!」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却响起一声细弱无力的声音:「臣女请问大长公主,您查姚姑姑叛国之罪,为何要派人死杀臣女?」 今天不是要审问给她投毒的嫌犯吗? 众位亲,您几位歪楼啦! 南齐帝:「对啊,你查姚娘叛国之罪,为何要毒杀唐尧之女?」 大长公主还憋着一口气想要哄转了皇帝赦了桓延波,既不好提唐瑛装小乞丐在金殿上逼的她气恼窘迫,免得南齐帝想起桓延波的不是之处;更不好提自己暗中派人下杀手,结果被她反杀。 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事情,急中生智之下只能把锅甩给了馨娘。 元衡质问:「本宫让你去查姚娘的叛国罪,你为何要毒杀唐尧之女?」 馨娘本性既不似姚娘言词敏捷,又不似芸娘最知主子心意,柔言软语的侍候着,本质上她是个勤奋踏实的科研派,沉迷于各种手工艺及制药调香不可自拔,敏于行而讷于言,被大长公主问到脸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主子遣她去杀一个小毛丫头,她便去了。 至于小毛丫头的真实背景她并不知道,再说收集情报也不是她擅长之事,那是姚娘份内之事。 唐瑛见馨娘沉默不言,见缝插针给大长公主下钉子:「我死了不要紧,可是家中还有义兄上京,若是他知道我被毒杀,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她似乎拼着一口气要将心里话吐出来,喘息着说:「我义兄就算是……就算是拼一条命也定然要给我讨个公道,将此事传扬天下!到时候旁人不知内情,焉知不会将此事传的面目全非。我唐家世代忠良,父兄皆以身殉国,我一介孤女却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被毒杀,你猜旁人会把脏水泼到谁身上?各地武将又会如何猜度此事?谁下的手又是谁人支使?」眼神若有若无瞟过大长公主,似有所指。 第75章 大长公主被她的暗示给气的差点脑充血,可是她现在跳出来质问唐瑛胡言乱语,岂不坐实了「指使馨娘毒杀唐尧之女」的罪名,只能死死忍着不开口。 馨娘聪慧的大脑里装的全是各种制药制毒调香的方子,可不是诡谲人心,阴谋权术,她被唐瑛问的一愣一愣的:「我……无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杀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南齐帝怀疑的目光几乎要戳破大长公主的面皮。 做皇帝的疑心病重几乎已经是职业后遗症,元禹也不例外。 经由唐瑛提醒,他已经脑补了一长串阴谋,且想的要比唐瑛的提示深远复杂的多,心神俱震的南齐帝厉声道:「既然无人指使,你与唐瑛又有何仇怨非要置她于死地?」 唐瑛咳嗽两声,为自己喊冤:「臣女此前与她从无交集,谈何仇怨?」 「我想杀她便杀了。」馨娘认罪态度良好,但作案动机与理由却无可奉告。 唐瑛一脸气愤,捂着脑袋似乎要晕过去:「你你……你想杀便杀了,还是连个照面都没打过的人,你是拿我当傻子,还是觉得陛下容易欺瞒呢?」 南齐帝:竟然觉得唐家丫头说的好有道理! 凡事有因必有果,馨娘的话从道理上就讲不通嘛。 「傅卿可有主意?」 傅琛随意扫了一眼跪着的馨娘:「此人虽是大长公主家奴,且对大长公主忠心耿耿,但她做出来的事情已经不是大长公主能够包庇的了,不如交由微臣审讯,微臣总能撬开她的嘴。」禁骑司的刑具可不是吃素的。 原本女嫌犯在禁骑司里都交由内狱的春娘来审讯,没想到傅琛自告奋勇要接受,大长公主心中那一点侥幸都被吓没了,谁人不知傅琛心黑手辣,落到他手里的人可不是被扒一层皮,而是剔骨剜肉,血肉模糊只留一口气儿都算幸运。 「等一下,我来问!」大长公主忙忙阻止。 馨娘是她最为得力的下属,要是折在傅琛手里无异于自断一臂,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禁骑司的人拖走,硬着头皮启发这不开窍的奴才:「你是不是见到姚娘看重她,所以才想着杀了她来警醒姚娘?」 唐瑛伏在椅子上连气儿都喘不匀,却偏要撩拨元衡:「大长公主连馨娘杀人的理由都替她想好了,您怎么不去替她杀人呐?」 大长公主被她给气的头顶都要冒出三丈高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小贱人你好端端坐在这里,难道就要让馨娘给你抵命不成?」 唐瑛做出个惊恐的表情往傅琛身后藏,好似被她给吓到了:「大、大长公主掌禁骑司多年,谁人不知大长公主之威。原来这就是大长公主的逻辑,臣女真是大开眼界!我没被毒死那是运气好,可不表示贵府的下人没做恶,要不要我老实坐在这里再给府上奴才毒一回?!」 她面色惨白好似从阴间爬出来的,半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说几句便要倒一口气,说不准那句话就要断气的模样,唯独一双眼睛好像钢锥一般令人生寒,直扎大长公主的面门,句句把她与馨娘绑死在一处,令南齐帝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老实人四皇子也跳出来反对:「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杀念已起便不能姑息,更何况这狗奴才是实实在在投过毒的。她今日在宫里能给唐瑛投毒,明日说不定就能给后宫娘娘们投毒,后日是不是就连父皇也要加倍小心?」 两个人一唱一和,直让南齐皇帝心惊肉跳,连带着看大长公主的眼神都不对了。 宫里最怕的是暗中投毒,馨娘的手艺可是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当初大长公主还在皇帝面前洋洋得意的炫耀过她手底下的这位能人,皇帝吃过大长公主敬献的药丸子,都是出自馨娘之手。 凡事总有一体两面。 南齐帝信任大长公主的时候,便觉得她手底下有这样能人如虎添翼,但反过来想,这位手艺超群的能人今日敢在猎宫对唐尧之女投毒,明日未必不敢在宫里投毒。 元鉴是个老实孩子没错,他说的话也颇有道理。 南齐皇帝瞳孔微缩,瞬间又放松下来,下了口谕:「傅琛听旨,朕命你主审馨娘毒害唐瑛一案,将嫌犯押回禁骑司听审,务必要追查到底!」 傅琛跪倒:「臣领旨。」他听出来了,南齐皇帝这是对馨娘动了杀心。 连傅琛都听出来的事情,大长公主更是洞察明白,大冬天的她后背不由出了一层冷汗,过去好几次姚娘的那些话都在耳边回荡,她本来便疑心皇帝对自己不满,通过馨娘一事更是有了深刻的体会——果然皇帝先是流放了她的儿子,接着再斩她的臂膀,接下来呢? 元衡心中充满了恐慌与愤怒,可是都不适合当着满殿的人质问,只能眼睁睁看着禁骑司的人将馨娘拖了下去。 偏偏馨娘是个死脑筋,她若是巧舌如簧编出一段与唐家的旧怨说不定都能蒙混过去,可是她的沉默却恰恰坐实了受人指使,殿内谁人不知她是忠仆,除了大长公主谁又能指使得动馨娘 第76章 大长公主心中暗恨殿内这一干人,怨毒的目光扫过姚娘,却拿着帕子悲悲切切的控诉:「陛下,我让馨娘查姚娘叛国之罪,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禁骑司毕竟是极其重要的部门,我虽然已经不在禁骑司,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人蒙骗。姚娘她……她这样子,似乎也不太适合在禁骑司当差吧?」 姚娘所知机密之事太多,如果不留在禁骑司又失去了大长公主的庇护,跟元衡闹翻之后更不可能留在大长公主府当差,恐怕很难善终,而南齐帝也不可能让她带着朝中机密离开。 她暗叹一声,果然大长公主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偏执,这是根本就不给她留活路。 「陛下,微臣愿意辞去禁骑司主事一职。」姚娘镇定的说:「不过微臣离开之后,只恐禁骑司生乱,想推荐唐瑛接任主事一职。」她向南齐帝磕了三个头:「微臣一生忠于南齐,忠于陛下,离开之时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要见一见南越王与南越世子,还请陛下允准!」 唐瑛吓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还是傅琛适时扶了她一把:「不不不,陛下,臣女可没那么大能力,只想留在姚姑姑身边多学两年。」 南齐帝:「朕允了。」他没再看地上跪着的姚娘一眼,转而对大长公主说:「朕乏了,皇姐身子不好,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又叮嘱了一句:「唐瑛忠君体国,待养好身子便入禁骑司升任主事,都散了。」 唐瑛:「……谢陛下隆恩!」随即被傅琛半搀半抱离开了承明殿,身后还紧紧缀着四皇子。 元鉴一路跟着傅琛与唐瑛回到营地,唐瑛进去的第一时间便冲到面盆前去洗脸,往水里滴两滴药,仔细洗干净脸上惨白惨白的颜色,由于最近几天吃的好睡的香,连黑眼圈都没了,皮肤里竟然还透出了一点粉润。 「你你……」元鉴跟过来是不放心她的身体,没想到亲眼见证了她的活人变脸术,顿感大受欺骗:「你你你……」 唐瑛拽着他指过来的手指往下压了压:「你什么你?你是盼着我被毒死啊?」 「也不是啦。」元鉴组织语言,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可是你欺骗父皇,父皇要是知道岂不是欺君之罪?」 「馨娘投毒是真,我中毒也是真,请问我欺骗陛下什么了?」 「你往脸上涂毒药……」装的气息奄奄,连他都被骗过去了。 唐瑛振振有词:「女人出门化个妆有问题?我这个叫西子妆,看起来就是病病歪歪的妆容,走的是楚楚可怜的风格,我都被人差点毒死了,还不能楚楚可怜一回?」她支棱着二郎腿坐下来,还顺手捞过桌上的肉干大嚼特嚼,怎么样也与「楚楚可怜」相去甚远。 傅大人抚额,唇角的笑意不住蔓延——真是胡说八道的丫头,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一身的市井匪气,四皇子岂是敌手? 承明殿里人都散尽了,南齐帝静坐良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跪了一个人。 那人出现的无声无息,跪的也是无声无息。 他垂头跪在那里,好像雕塑一样。 南齐帝皱眉:「甘峻?」 甘峻跪在他脚下,连着向他磕了三个头:「求陛下给姚娘一条生路,微臣敢用性命担保,她绝不会叛国!」 南齐帝皱眉:「朕并没有赐姚娘死罪。」 帝心深不可测,甘峻伴驾多年,深知皇帝口中说出来的话未必发自内心,禁骑司的影部主事更是掌握着南齐的许多隐秘之事,更何况还有南越世子这条血脉,姚娘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全身而退的。 他跪在那里,卑微之极,几乎是在哀求南齐帝:「陛下,姚娘既辞去了影部主事,不如就让她去竹林寺做太妃娘娘的影卫吧?」 竹林寺有位身份特殊的太妃,乃是已经过逝的太后的幼妹,今上登基之后,太妃便被送进了竹林寺礼佛,对外宣称是为先帝祈福。 禁骑司凤部营帐里,唐瑛从娇弱女恢复成抠脚大汉,除了发愁自己未来的职场路,厚着脸皮向傅大人请教,还畅想姚娘的退休生活:「姚姑姑老说窝在京城地界上憋气,这下子可以到处走走看看。」以她的身家与能力,不要太逍遥啊。 元鉴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对皇室的人了解比较透彻:「姚姑姑真的能离开京城吗?」 通常知道皇帝秘密太多的人,要么就是他身边正在效忠的心腹,要么就是永远的闭上嘴。 傅琛凝目不语。 唐瑛跳起来:「不是吧?要杀人灭口?」这也太特么不人道了吧? 活着的时候鞠躬尽瘁,连安稳退休都混不上,职业生涯的结束就意味着生命的临终点,有天理没? 傅琛:「不必杀人灭口,姚娘知道应该怎么做。」 唐瑛:「……我要去找姚姑姑。」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姚娘做些什么,自从入了禁骑司,姚娘虽爱逗弄她,却着实待她不错。 第77章 傅琛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唐瑛心情烦躁,还当他要拦着自己,没想到傅大人拿过自己的大氅兜头将她罩住了:「我陪你过去。」 元鉴与姚娘并不熟悉,便起身告辞。 两人过去的时候,晚玉正守在姚娘门口不敢进去,见到唐瑛高兴坏了,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瑛瑛你没事啊?前两天都在传你被人毒杀了,姚姑姑伤心的连饭也不肯吃,带着人追查嫌犯……」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见唐瑛伸长脖子往姚娘房里看,可惜门窗紧闭探不到里面光景,又发起愁来。 「姑姑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肯见。红香劝了一回,被她骂了出来,这会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好像找到了依靠般:「瑛瑛你敢进去不?」 别瞧着姚娘不着调,但对手底下这帮人很是严苛,晚玉胆子又小一点,平日跟着红香嘻嘻哈哈没正形,一旦姚姚娘发火便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唐瑛一来就敢驳回姚娘的要求,进了影部跟在姚娘身后也从来不改胆大的作派,晚玉十分羡慕她的胆量,关键时刻就想把她推出去顶雷。 唐瑛也不负她的期望,抬手就在门上敲了几下:「姑姑,我进来了。」 房里很安静,半点声息也没有。 唐瑛:「姑姑不在?」 晚香:「姑姑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门口守着,没见出去啊。」 唐瑛试着推了下门,发现好像从里面闩上了,她抬脚便踹,坚实的房门挨不住她两脚,在几人面前轰然倒塌,她踏着扬起的浮尘踩着门板的尸骸走进去,迎面差点撞上砸过来的一个茶壶和暴怒的声音:「混帐,谁准你踹门的?」 她侧身避开,茶壶砸中了门框,哗啦啦碎了一地,姚娘身着中衣披散着头发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脸上的脂粉卸的干干净净,盛怒之下不免露出一点中年女人的行迹。 「姑姑别恼,再恼眼角的小细纹都要跑出来了。」唐瑛流里流气的样子简直太欠揍了,她还凑近了细瞧姚娘:「啧啧,我要是到姑姑这个年纪,估计跟风干的橘子皮似的,都没法看了。」 傅琛唇角带笑,心道:你若是风干的橘子皮,大约也是很欠揍的那种橘子皮吧? 姚娘连忙摸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反应过来之后「啪啪」两巴掌便拍在她脑袋上,简直是骂出了傅大人的心声:「混帐丫头,我看你就是欠揍!」 唐瑛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耍起了无赖:「姑姑既然看着我欠揍,那不如多打几下?」 姚娘在她肩头狠拍了几巴掌,光听声音就知道力气不小,再加上唐瑛情真意切的喊疼,吓的晚玉摸着自己的肩膀直往后缩,感叹唐瑛胆子大。 她可不敢这般堂而皇之的踹开姑姑的房门,惹恼了姑姑。 房里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唐瑛被姚娘几巴掌拍倒在床上,她还佯装不支在姚娘床上滚来滚去,跟只猴儿似的,惹的姚娘狠打了几下,被她闹腾了一场,竟也渐渐露出些笑模样。 「你个泼皮,不在傅大人营房里好生养着,跑我这里来闹腾什么?」 唐瑛索性躺在她身边,揪着她的袖子遮住了脸:「傅大人闷的很,还是姑姑好玩,不如我搬过来跟姑姑一起住?」她很不放心姚娘,唯有使出这一招。 姚娘如何不懂她话中之意:「你来了哪有我的好日子过,恐怕会搅得我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了,还是留在傅大人那里的好。」 她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小丫头一张脸,只听得她闷闷的说:「都是因我之故,才拖累了姑姑。」 傅琛苦笑,她对谁都心软,唯独对他却似乎准备狠心到底了。 床上的姚娘在她盖着的脸蛋上揉捏了两把,力度之大足以让她的脸蛋变形:「谈不上谁拖累谁,没有你我与大长公主也早晚有这一天,只不过赶巧了而已。」 她没想到赵疆会带着赵冀入京都,更没想到皇帝也有裁撤禁骑司的意思,大长公主抛弃了她却又逼着她站队……林林总总凑到一起,只能叹一句命该如此。 赵疆从儿子那里听说了送药宫人之事,其后几日打猎也是心不在焉,除了必要的护卫,其余人全都撒出去暗底里寻人。 但南齐皇帝的后宫把守严密,并非随意进出之地。 父子俩忙忙叨叨几日,却在冬猎快要结束的前两日接到一封信,约了他们在猎宫外的北峰山脚下相见。 赵疆见到熟悉的笔迹,连忙询问送信之人,门口的护卫说是个小丫头,送了信就离开了,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儿。 他心潮起伏:「儿啊,她她……你娘她……」 赵世子抢过信:「真是我娘写的?」 父子俩等不到约定的时辰,早早便收拾停当,真奔北峰脚下,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见到远处一匹马疾驰而来。 第78章 马上的女子望之若三十出头,轻扫蛾眉淡搽胭脂,到得父子俩三步开外才勒住了马缰,与父子俩打了个照面,眼尾便红了:「冀儿都长这么大了!」她当年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小肉团子,聪明又可爱,刚会喊娘。 这句感慨,在她心里存了好几日,那日送药过去,便想说了。 赵冀从小没少被父亲抱在膝上讲述他亲娘的事迹,在南越王赵疆的心里,他娘无一处不好,他有时候会想,也许是父母分开太早,还来不及厌倦。 「孩儿见过母亲!」赵冀跪了下来,仰头注视着马上的中年女子,而赵疆则伸出了手:「来静仪,我扶着你。」 姚静仪,当年府里的姚侧妃,他独子的亲娘。 赵疆亲自扶了姚娘下马,她下马之后笑道:「一别多年,王爷倒是发福了,让我都不敢认了。」俯身去扶赵冀:「冀儿快起来!」 赵疆没想到一家三口还有团聚之日,摸着大肚腩直笑:「好!好啊!冀儿五岁的时候,有一次调皮被我训了,他收拾了个小包袱就悄悄离开了王府,说是要到南齐来找亲娘,闹的府里人仰马翻,差点没被他吓死……」他絮絮说着,好像恨不得一气儿把过去多年的经历都倒出来,讲给姚娘听。 相比赵疆,姚娘与赵冀母子俩都很是沉默,母子互相打量,姚娘轻抚儿子的脸颊,发现他的眉眼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越看越不舍,眼里涌上的泪意被她逼退,握着儿子的手舍不得松开。 「冀儿这一路上可玩的开心?」 赵冀:「父王留的那张小像太过久远,应该重新给母亲再画一张才好。」他回握着姚娘的手,带着些说不出的期冀,像小孩子一样央求道:「母亲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南越,去年宫里新晋的画师最擅画人像,好不好?」 赵疆的目光一直未从姚娘面上移开,见她眸中痛色一闪而过,眼眶一红险险掉下泪来,心里便凉了,面上还要装出几分重逢的喜意:「你这孩子,才见面话都没说几句便提画人像,父王留着的那张小像有何不好?」 赵冀嘻嘻一笑:「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每次看着那张小像,总感觉母亲不像我的母亲,倒好像我的妹妹,比我年纪还小呢。」 赵疆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记:「没个正形你!」 睽违多年,相聚的时光却过的飞快。 当夕阳西下,染红了枯草深林,姚娘起身向两父子道别。 赵冀依依不舍:「母亲,回京之后儿子能去母亲府上探望吗?」 姚娘摸摸青年英俊的脸颊:「万寿节过后,我儿跟王爷尽早启程回南越吧,此去山水迢迢,好生保重!」 赵冀满心失望:「母亲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姚娘:「母亲还有事……等以后有机会了,母亲一定去南越探亲!」她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向赵疆拜别,打马离去。 赵疆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还痴痴望着她去时的路:「当年你母亲说,想做南越王的正妃……」后来他终于爬上了南越王的位子,可是心爱的女人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相聚不过两个时辰,赵疆恨不得把这些年的过往都通通讲给她听,也期盼着能听到她这些年的经历,当年为何非要抛夫弃子回到南齐,这次又为何出现在南齐猎宫之中……种种过往,只要她愿意讲,他就愿意听。 可是她没有。 自始至终,姚娘都只含笑听着他们父子说话,讲赵冀小时候的事情,讲南越之事,却绝口不提她这些年的经历。 「父王,我们还能见到母亲吗?」 「也许吧。」赵疆心想:傻儿子,你母亲恐怕只是来与我们告别而已。 他不忍说破令儿子伤心。 赵冀也想: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子,难道是我素日太草包之故? 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就算是亲娘再嫁生子,也要把她抢回南越去,也算是慰劳父王多年相思。 「父王,您赶紧跟南齐皇帝提亲,等儿子跟九公主的亲事订下来之后,您老就先回南越,儿子留在南齐多学习学习他们的治国之道,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去,可好?」 赵疆前一刻还满心酸楚与心爱的女人分别,后一刻就听到儿子也要留在南齐,几乎失态:「你也要留在南齐?南齐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回去!」 赵冀:「……不是就儿子一个吗?」联想到亲妈绝然离去的背影,又觉得亲爹有点可怜,连忙哄他:「等儿子在南齐好生学学,回去之后更好的治理南越,让南越的上京比南齐的京都更为繁荣,好不好?」 他平时不务正业,王宫之中教导世子的都是南越的饱学之士,也没见他有多敬重,至多是糊弄着把每日功课做完就跑去玩耍了,可从来不见一心向学。 赵疆:「……」 第79章 当晚开宴,当着南齐文武群臣的面,赵疆便向南齐帝提亲。 南齐帝疼爱九公主不假,可是更爱他的万里江山,又听说南越世子想留在京都学习,当下一口答应了,心里也感叹赵疆识时务亲南齐,比前任南越王赵得昌要好太多,这还是姚娘的功劳。 二皇子心里百般不情愿,他还指望着这个妹妹能与傅琛联姻,可惜轮不到他做主。 夜色已深,晚宴结束之后,南齐帝前去万皇贵妃的寝殿留宿,顺便提一提九公主的婚事。 「什么?陛下要把姝儿嫁给那个南越世子?我不同意!」万皇贵妃又哭又闹,就是不肯:「陛下,臣妾只有一个女儿,让她嫁那么远,一辈子连面也见不着,陛下您忍心吗?」 南齐帝:「胡说!南越王还能带着世子来给朕贺寿呢,姝儿出嫁又不是坐牢,怎么就见不到?」他好声好气哄着皇贵妃:「你想啊,将来南越的后宫可就是姝儿做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万皇贵妃:「姝儿在京里招个驸马,不论是谁家的孩子,进了公主府难道不是姝儿做主」 南齐帝真觉得女人只有针尖大的心,只会执着于琐碎小事,看不到国家利益,联姻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可保边境安宁,若元姝生下嫡子,未来的南越王与南齐便是真正的兄弟藩邦。 他预感到再说下去还是白费口舌,索性摆驾回承明殿。 白天喧哗的猎宫在夜宴之后便渐渐陷入了深寂。 姚娘沐浴更衣,穿上她最喜欢的衣衫,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唇,像要去赴最隆重的约会,打扮的漂漂亮亮。 灯下的女人虽然已经过了二八妙龄,可是依旧乌发如云,肌肤如雪。 灯芯摇晃了两下,她身后站了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双手抚上她的肩膀。 「姚娘——」 姚娘笑的灿烂:「阿峻,你是来送我的吗?临死前能见你一眼,我心愿已足。」 她手边放着一只白瓷玉碗,里面盛着大半碗琥珀色的佳酿,酒味在房间里飘荡,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酿,令人闻着便有几分醺然欲醉,然而甘峻却端起玉碗推窗泼了出去,涓滴不剩。 「阿峻你做什么?」姚娘猛的站了起来,气苦道:「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时。我自己不了结,难道还等着陛下派人来了结吗?」她忽然面色古怪,连道了两声「也好」,颓然又坐了回去:「陛下派你来了结我,我以后就再也不心虚,不觉得再亏欠你了!」 甘峻大掌按在她肩上,语声沉稳如磐石:「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姚娘吃吃笑了起来,直笑出了泪花:「阿峻,你怎么还是像当年一样天真?你不看着我死,难道让我跟你私奔吗?」 十六七岁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瓷瓶:「也罢,我原本还想着无人送行,饮一碗玉液春,送送自己。」她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子,絮絮叮嘱:「我在不了以后,你多照应我那小徒弟唐瑛,她接手个烂摊子,还不知道怎么着呢……」话未说完,药丸子连药瓶子一起被打翻在地。 气的姚娘要打他,甘峻抓住了她的手,沉声说:「我去求了陛下,让你去竹林寺做太妃娘娘的影卫,陛下答应了,特来让我传口谕。我说了不会看着你死的。」 姚娘傻呆呆看着他:「你……没哄我?」 甘峻轻抚她的眉眼:「我几时哄过你?」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骗过她,句句发自肺腑。 姚娘忽尔扑进他怀里大哭,一边哭一边使劲捶他:「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等着看我笑话……没良心的!」 甘峻任由她捶着,常年习惯了面无表情,偶尔笑一笑总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得劲,他于是便放弃了挣扎,用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弯腰抱起了坐着哭的妆都花了的女人,大踏步向着床榻而去…… 次日早晨,唐瑛听说姚娘要去竹林寺做太妃的影卫,高兴的拦腰抱起姚娘转了好几圈。 「姑姑,真是太好了!往后我还可以去竹林寺看你,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都给你送过去,咱们还可以时常相见。」 「腰!腰!」姚娘被她颠的头晕,只觉得腰上的骨头都要被这小王八蛋给颠折了,连忙拍她的肩:「赶紧放我下来,疯疯颠颠的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唐瑛没想到姚娘的腰板竟然如此脆弱,放下来的时候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她的脖子:「姑姑,你房里有蚊子啊,脖子上咬了好几个包,你没放驱蚊的药包吗?」抬头看到姚娘床帐上悬挂的一串驱蚊药包,顿时对制药包的人大为不满:「太医院这些人,制个驱蚊药包也敢偷工减料,下次可别犯在我手上。」 姚娘眉眼含春,一夕之间精气神都回来了,指尖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真是难为傅大人了!」 第80章 唐瑛不解:「关傅大人什么事儿?」 姚姑姑老喜欢牵三扯四,她想整治太医院偷工减料的药徒,关傅大人什么事儿? 姚娘吃过早饭将身上小印交给唐瑛,便离开了猎宫,先去京城收拾东西,紧跟着便往竹林寺去照看那位太妃,随行的还有两名禁卫军陪同,也不知算是押解还是照料。 唐瑛跟红香晚玉等人将姚娘送出猎宫,红香便借口有事走了,晚玉跟前跟后,好像丢了魂魄,还是下值的宝意过来将她带走,唐瑛才觉得消停了。 她还在奉旨养病,得等到回京之后才会接手影卫主事一职,此前还想享受消散的时光,晃晃悠悠回凤部营房,才靠近傅琛的帐篷,便听到里面一片打砸之声,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声音在大声质问。 「你为何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你若是早日点头应下,父皇又怎么会把我许配给南越世子?」 「都是你!都是你!」 热闹的好像在唱大戏。 唐瑛抬起的脚收了回去,准备沿着帐篷悄悄溜走,省得搀和到九公主与傅琛的恩怨里面去,谁知道还没退出去两步,便听到身后一个粗豪的嗓门大声说:「唐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影部主事是有品级的,她这也算是升官了。 唐瑛僵着脖子扭头,朝刘重呲牙裂嘴抹脖子的威胁他——再喊老子打的你满地找牙! 刘重好像被她吓到了,陪笑道:「唐大人怎么不进去啊?傅大人一定等了很久!」嘴里说着他却从背后重重推了唐瑛一把。 唐瑛踉跄着一头撞了进去,差点摔个跟头,被人拦腰扶住,才算没丢脸。 帐篷里果然如她所料一般被砸的乱七八糟,元姝公主跟个疯婆娘似的在撒泼,她带的两名侍女远远站着不敢靠过来,大概是怕殃及池鱼,被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给惊到,待看清来人——特别是来人还被傅琛揽着腰,更是暴跳如雷,纤长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去。 「你进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外面的刘重:当然是来砸场子啊! 他心里暗暗给唐瑛打气,期望她旗开得胜,尽快从九公主的魔爪之下把傅大人解救出来。 可惜事与愿违,面对一心追求爱情却被安排了一桩糟心的包办婚姻、化身泼妇来找傅琛麻烦的元姝公主,唐瑛可不想与她硬碰硬:「我这就出去啊,现在就出去!」她充分展现了自己能屈能伸的良好品质,举手投降,转身就要往外走。 刘重急得跺脚:别啊……唐大人您可别一上场就认输! 他站在门口准备好了随时再把唐瑛推进去,冒着被唐瑛打的鼻青脸肿的危险也要给指挥使大人找个好帮手,可不是让她一上场就认输的。 帐篷内,任由九公主砸东西连眼睛都不曾眨过的傅大人松开了揽着唐瑛腰肢的手,却改抓住了她的手,语声温柔:「瑛瑛,你要去哪儿?一会吃完饭还要歇中觉呢,身子还虚着,别到处乱晃,回头又嚷嚷头疼。」 唐瑛全身都竖起警惕的汗毛:「……」大人您这是想干嘛? 刘重在帐篷外面乐的几乎一蹦三尺高:大人您真是高明! 元姝公主指着唐瑛吼的帐篷顶都快被她掀翻了,怪叫道:「瑛瑛?你居然叫她瑛瑛?!傅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哪点比她差了?」 唐瑛举手认输:「不是我让他叫的。」公主你要相信我,我也不想的。 「你给我闭嘴!」元姝看到她就来气,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在眼前,更何况她这句话分明就是在炫耀。 唐瑛大约知道高瓦数电灯炮有多碍眼了,她倒是想溜,可是傅大人的手就跟铁钳子一般钳的她手腕死紧,她也没有壁虎断尾求生的本领,在头脑发昏的九公主面前倒是很怂:「好好我不说,公主您说。」 「傅琛你说!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待!」元姝公主尖利的嗓音在帐篷里回荡,躲在外面听壁角的刘重掏掏耳朵,暗自感叹傅大人今日好涵养,居然没有拂袖走人,任由九公主撒泼。 傅大人对元姝公主的愤怒充耳不闻,翻起被元姝踢翻的凳子,擦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体贴」的扶着唐瑛坐下:「瑛瑛你坐,身子不好可别累着了。」 只有唐瑛能感受到肩膀上来自傅大人双臂不容抗拒的力量。 唐瑛翻了个白眼,认命的坐了下来。 「傅琛你说啊——」九公主大清早起床,听到父皇将她许配给了南越世子,差点昏倒,跑到万皇贵妃处又哭又闹,反被万皇贵妃训了一顿:「你自己没本事让傅琛去向你父皇求亲,难道是我做母亲的没帮你吗?」 九公主被亲娘堵的说不出话,憋着一腔怒意冲到禁骑司的营地里找傅琛算帐。 傅琛嘲弄的目光在帐篷里面巡梭一遍:「九公主觉得自己比她差在哪了?」不等元姝回答,他便给出了答案:「公主来了没一刻钟,下官的帐篷里就乱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但瑛瑛在下官的帐篷里住了这些日子,却完全不影响下官起居,公主说呢?」 第81章 元姝只觉得腔子里燃着熊熊烈火,一张口便要喷出火球,烧的她的声音都紧绷成了一条尖利的直线,刺的人耳膜生疼:「她住在你这里?你们两个同吃同住?」 「九公主您误会了!」唐瑛觉得「同吃同住」四个字从字面上理解是很符合她跟傅大人这几日的相处情形,但吃是同桌而食,住是一人睡床一人打地铺,与元姝话中的内涵大是不同。 「贱人!」元姝只觉得眼前的丫头就是在看她的笑话,大步冲过来照着唐瑛的脸就要扇下去,却被傅琛给攥住了手腕,年轻俊美的男人眉眼间藏着冰雪般的冷意,一开口好像能从嘴巴里刮出雪粒子,打在她脸上生疼:「请公主自重!恐怕是陛下都不赞同公主对瑛瑛的评价,下官不介意传一回话!」 元姝公主痴迷傅琛不是一天两天,以前他对所有女子一视同仁,极容易给她错觉,仿佛傅琛只是于男女之情上淡漠而已,并非针对她,但他对待唐瑛亲昵的态度打破了她的幻想,她歇斯底里闹了一场,在他眼中跟泼妇有什么两样? 他甚至为了维护唐瑛都要去父皇面前告状,元姝公主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气的都快要晕过去了,倒退了两步,扶着桌子直喘息:「傅琛,你好狠的心!」无数恶毒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恨不得把定对狗男女撕成碎片。 「你以后最好早晚祈求菩萨保佑,别犯在我手里!」她撂下一句狠话,掩面哭着跑了,身后侍女连忙跟上。 帐篷里只剩下唐瑛与傅琛一坐一站。 「大人,您可有些不厚道啊。」唐瑛曲着二郎腿,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按理来说大人帮过我,我不应该小肚鸡肠的计较,但一码归一码,若是有人敢找大人麻烦,让我充个前锋去对阵,那我一定义不容辞。可是大人与九公主之间的儿女情长,拿我当挡箭牌不太好吧?」 傅琛低头,眉目深敛,眸中雾霭沉沉,好像藏着万般心事,轻声问:「难道瑛瑛就没拿我当过挡箭牌?」 「呃……」唐瑛:「大人您是不是有点爱记仇啊?」 傅琛毫不讳言:「是啊,我特别爱记仇。」他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搅散了眸中雾霭,仿佛拨云见日,遍洒金芒,令人不敢直视他的笑颜。 唐瑛目光飘移,小声嘀咕:「笑这么灿烂,也不怕引人犯罪。」 傅琛耳力惊人,自然听到了她的嘀咕,面上笑意顿时愈发深浓,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朗声大笑。 唐瑛拿眼刀子扎他,可惜傅大人似乎对她冷着脸的样子分毫不在意,还拉她:「明日便要回京了,不如趁着今日无事,我带你去玩玩?」 「方才大人不还说我身子不好,不宜久站,吃过饭要歇中觉嘛?我才不去。」唐瑛就跟粘在凳子上似的不肯动,心里还想:凭什么你让我坐就坐,让我出去就出去啊? 傅大人似乎觉得她耍小性子也分外有趣,居然就上手掐着她的腰将人架了起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你若是不怕丢脸,我便抱着你出去,刘重可还在外面呢。」 唐瑛磨牙:刘重个王八蛋! 「放我下来!」她脚下生风,刮出了傅琛的帐篷,紧追着十步开外的男人奔了过去:「刘大人等等!」 刘重是听到傅大人说要带唐瑛出去玩玩就溜的,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落进了唐瑛眼中。 他也不怕丢脸,反正在唐瑛面前早都没什么脸面了,边跑边说:「唐主事,您身体不好,可别走那么快啊。」 唐瑛冷笑:「刘大人留步,我还有事情要与大人商量呢。」 刘重忙向后面出来的傅琛求救:「大人,唐瑛刚才可没准备进去,还是下官在身后推了她一把,才把她推进去的,大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傅大人摸摸鼻子,好像听不到下属的求救,仰头看看天色:「时间还早,也不忙着现在就进山,先切磋切磋功夫,就当热身了。」 刘重几乎要哭出来:「大人……」您这是过河拆桥! 傅琛一声呼哨,留在营房里的凤部儿郎们呼啦一下便涌了出来,听到傅琛的提议,互相挤眉弄眼,暗自打听。 ——刘指挥使又惹大人生气了? ——不知道啊,反正他肯定是皮子痒了找抽呗! ——兄弟们要不要来下注啊? 刘重被堵在人圈里孤立无援,只觉得听傅大人的墙角代价有点大,他急中生智拉了俩垫背的:「扈斌、姚顺,你俩前两天不是还说要找个人切磋切磋吗?眼下机会正好,快过来。」 扈斌与姚顺半年前离京出任务,冬猎的前一日才从外地赶回来,这几日忙着轮值,没听到多少八卦,还没机会见识过唐瑛的身手,面对站在对面的瘦弱的少女,总觉得刘重在开玩笑:「大人,跟小姑娘比试胜之不武,要不您先上?」 刘重:「咱们一起上!」 第82章 扈斌与姚顺被刘大人的无耻给惊呆了:「一起……上?」大人您脑子没毛病吧? 刘重:「要不你们俩先上?」 其余禁骑司成员有上次败于小乞丐之手的,后来得知小乞丐是唐瑛假扮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极愿意见别的兄弟也被揍,憋着坏给扈斌与姚顺出主意:「要不你们先上去一个,要是觉得吃力再一起上?」 高壮的扈斌:「……真打啊?」小姑娘听说是唐大帅留下的孤女,你们可别欺负人家啊。 直到傅大人发了话:「既然是切磋,那就别顾虑太多。」 扈斌站在唐瑛对面,摆个起手势还要尽量柔声细语的解释:「我会点到为止的,姑娘若是觉得吃力就喊一声。」 唐瑛:「……」禁骑司还没见过这么啰嗦的同僚。 她抱拳:「兄弟,拳脚无眼,咱们还是都别留余力了。」率先动手,向扈斌肋下踹去…… 一盏茶的功夫,先是扈斌败于唐瑛之后,高壮的汉子被她打倒在地,还没明白自己为何会倒在地上,紧接着姚顺也被她打败,好歹还能站着,就是站姿不太好,佝偻着腰抱着肚子,都怀疑肠子被小丫头给踹断了。 唐瑛连败二人,朝着刘重勾勾手指:「刘大人,该你了。」 刘重哭丧着脸想跑,可是周围的人墙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还有几个没良心的已经小声下注:「我赌十两刘大人输!」 「我赌二十两刘大人输!」 「诶大家全都押唐瑛赢不大好吧?」 刘重:「……」 刘重想哭。 见色忘了下属的傅大人抱臂看戏,等他挨了唐姑娘一顿臭揍之后,傅大人路过他的时候还轻飘飘说:「刘大人既然这么爱看戏,不如去把戏台子打扫干净了。」 戏台子? 刘重一条腿生疼,都怀疑被小丫头给打折了,脑袋肿成了猪头,看人都有点困难,脑子还晕晕乎乎的,直等傅大人与唐瑛并肩骑马走了,身后还跟着摇头摆尾的傅英俊,他才回过味儿来。 感情傅大人这是记恨他偷听壁角,所以才放任唐瑛揍他,还让他打扫自己的帐篷? 刘重:「……」下次偷听一定要小心点! 上次没赶上唐瑛揍人这次全程围观的禁骑司儿郎们噤若寒蝉:「……」傅大人喜欢的小丫头好凶! 心狠手黑,与大人真是……天生一对! 大长公主自折了得力臂膀馨娘,又与姚娘撕破了脸,原本还想着她在禁骑司立不了足,就算是认了儿子,南齐帝也不大可能容忍她带着皇室秘密前往南越,要么被赐死要么自裁,以打消皇帝的疑虑,哪知道等来等去,却接到红香的秘报,听说南齐帝令她前往竹林寺去保护太妃,气的双眼充血,砸了殿内的好几个摆件才算暂时压下去了火气。 她喘着粗气问:「姚娘既然离开了,你就应该顶上去做主事了吧?」 馨娘的事情她查来查去,二皇子倒是信守诺言想办法要把人送出去,可是不知谁人走漏了风声,竟然教人逮个正着。 她隐约查到一点不确定的消息,好像是从禁骑司传出去的。 禁骑司的人神出鬼没,二皇子的安排能被他们查出来也不奇怪,大长公主倒没疑心到二皇子跟红香身上,只是觉得这个皇侄待她倒是诚心,就是手头的人难免无能了些,只是皇子府卫,到底比不得禁骑司训练过的人员,专事打探还是差了一着。 红香眼底浮起说不尽的怨恨:「属下无能,陛下提拔了唐瑛接替姚姑姑做主事。」 大长公主的声音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又是这个丫头!」 红香巴不得大长公主更记恨唐瑛几分,大家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才能更好的攀牢大长公主这条线,找机会把唐瑛拉下来,当下便添油加醋讲了唐瑛许多坏话,诸如「得了主事的位子趾高气昂,连属下也不放在眼里,她进禁骑司可是比我还要晚呢,这就开始支使人了……」还有「属下听到她说要给大长公主好看,说主子既然已经从禁骑司退出来了,还当自己掌着禁骑司呢」等直戳大长公主心窝子的话,直听的元衡火冒三丈,恨不得撕烂了唐瑛的嘴。 「呵呵,本公主没找她算帐,她倒惦记上本公主了!」元衡冷笑数声。 其实她这话有误,真要细论唐瑛与大长公主会的孽缘,还是桓延波起的头,在巷子里殴打四皇子元鉴,被路过的唐瑛救了一回,见不惯他太过跋扈挺身而出去金殿上作证,自此便被大长公主恨上了。 大长公主恨的方式不是扎小人或者背地里咒骂,而是直接派人去了结唐瑛,没想到却遇上了扎手的,连着折了好些侍卫在唐瑛手里,于是这仇就越结越深。 再加上这次折了馨娘,于是新仇旧恨大长公主一股脑儿全算在了唐瑛头上,反正都是她的错! 第83章 她若是不为元鉴出头,岂不没她什么事儿? 后来种种,都是她无视大长公主的威严,胆敢反抗的结果。 大长公主大半生顺风顺水,就连朝中重臣也对她礼让三分,南齐皇帝更是对她客客气气,结果就遇上了唐瑛这么个扎手的丫头,简直是恨到了极致,怀疑这丫头就是她的克星。 馨娘被押下去审问了,以她的忠心,定然不会吐露背后的自己,元衡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但现在她越想越气,就连芸娘的安慰都不管用了,只觉气冲斗牛,恨不得唐瑛立时死在她眼前。 「去把汪献找来。」 芸娘一听便暗道不好,生怕大长公主做出糊涂事儿来,姓唐的小丫头现在如果出了事儿,恐怕皇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大长公主。 「主子,这样不好吧?咱们以后慢慢找机会再整治这丫头,总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馨娘现在还没出来呢。」 大长公主吐出一口浊气:「馨娘是出不来了。可也不能由得这丫头逍遥,总要给她点教训!」 芸娘见她执意如此,只能使个小丫头去叫汪献。 汪献是公主府里的侍卫长,总领着公主府的安危,深得大长公主倚重,对她也很忠心。 「公主召属下可是有事?」 「知道姓唐的丫头吧?」 汪献这几日也听到传言,有几分迟疑:「她就是以前的张二,扮乞丐杀了府里侍卫的那个丫头?属下听说她是唐尧之女,可是真的?」 大长公主眉梢一挑,露出几分戾气:「就是那个丫头。你这次也别派不中用的去了,亲自去替本公主给她点教训,也别让她抓住什么把柄。」 汪献:「属下遵命。」 他出得垂虹殿,芸娘从后面追了上来:「汪侍卫长留步。」 「芸姑姑可还有事?还是……大长公主还有吩咐?」 芸娘满腹担忧:「唐家那丫头身手不错,一而再再而三气的主子砸东西,你要小心!」 汪献是个武人,习惯了听从命令行事,脑子里一根筋,可没那么多弯弯绕:「放心,我一定让大长公主顺了这口气。」他是大长公主府的奴才,主辱臣死,敢让大长公主气的压不下火,还折了他那么多弟兄,她别想活着离开猎宫。 芸娘:「让她长个教训。」可千万别弄出人命啊。 汪献:「一定!」一定让她长个教训,这辈子闭上眼睛都忘不了。 他大踏步离开,芸娘心里却隐隐不安,总觉得汪献答应的太干脆了,他到底明白自己的叮嘱了没有? 明日便要回京,南齐帝昨日晚宴便发了话,今日不必众臣与藩王相陪,他要随意松散松散,让众臣都陪陪家眷。 傅琛今日也不必轮值,与唐瑛双双骑马踏进猎场,先是遇上沈谦与南越世子赵冀。 沈谦难得见到傅琛带着姑娘出游,瞥见披风兜帽下面那张雪白的小脸,厚着脸皮要跟上来一起玩:「阿琛等等我,正好我与赵世子也闲的无聊,不如一起玩吧?」 唐瑛心道:赵世子未来的世子妃可刚刚砸过了傅大人的帐篷,这两人还是情敌的身份,往后被赵世子知道九公主痴恋傅琛,不知道心中有何感想,便不太情愿他们一起。 「大人,沈侯爷不靠谱,还是别跟他们一起吧?」 傅琛可不知道唐瑛在替他规避与情敌见面的次数,免得太熟将来知道九公主与他的旧事而尴尬,还当唐瑛只想与他独处,顿时心花怒放,拒绝沈侯爷很干脆:「沈侯爷,你骑术跟箭术都烂,我怕进了林子你就跟丢,你还是跟赵世子在外面草甸子里跑跑马儿就算了。」 沈谦气的嗷嗷直叫:「傅琛你别瞧不起人!」 傅琛:「就是瞧不起你了,你待如何?」 在沈谦的哇哇大叫声中,傅琛笑着与唐瑛打马跑远了,身后还跟着令他眼馋的傅英俊。 赵世子眼珠一转生出个坏主意:「沈兄,他们不让咱们跟,不如咱们悄悄跟上去,看看他们做什么?」他也眼馋傅琛身后的宝马。 他此举正合沈谦之意:「好,跟上跟上。」 沈侯爷可不是禁骑司那些儿郎,对傅琛言听计从,他座下又是宝马,虽然比不上傅英俊,却也是万中挑一的好马。 赵世子打马在后,边跑边问傅英俊的来历:「我瞧着傅大人身后那匹马可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没套马鞍笼头居然也不乱跑,还真有灵性。」 提起野马王,沈侯爷有一堆话要讲,迎着风讲的断断续续,却也让赵世子听了个七七八八。 「天山的野马王?」赵世子羡慕的眼珠子都绿了:「要是我能找来一匹母马,不知道能不能跟野马王配种?」 沈侯爷大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第84章 唐瑛自从入京,便诸事缠身,先是为着生计而发愁,后来惹上元姝公主,阴差阳错进了禁骑司,却又招惹了更大的麻烦——被大长公主给惦记上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猎宫,却也不得空闲专心游玩,还差点丢了小命,只能藏在帐篷里挺尸,也是很无奈了。 难得出来游玩,她将诸事丢之脑后,兴致颇高的骑着马往密林深处钻。 可惜今日天晴气朗,是个约会的好日子,那些端庄些的老臣们不用陪王伴驾,都猫在住处歇歇老胳膊老腿,顺便跟老妻闲话当年,反而是年轻一辈的要么带着自家的妻子,要么约上中意的姑娘,再或者三五少年郎陪伴二四小女娘们,带着零丁几个护卫往林子里钻,明为打猎实则维护夫妻感情或借机亲近中意的姑娘,使得唐瑛冲进林子连着撞见好几拨人之后,脑子里不期然浮起一句话:争渡,争渡,惊起鸳鸯无数。 她很无奈:「怎么都扎着堆的出来啊?」 傅大人跟在她身后,见她每次撞见年轻男女,便下意识打马往偏僻的地方跑,也觉好笑——明明是个泼皮无赖的模样,在某些地方却细心的惊人。 「最后一天功夫带着心仪的人出来跑跑马散散心,也不枉跟着陛下来猎宫一趟。」他这话是替唐瑛撞见的那些「鸳鸯们」解释,可是说完之后却又惊觉这话倒好像给自己的出行下了注脚。 唐瑛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也习惯性装傻,打个呼哨往更偏僻的地方钻,傅英俊摇头摆尾跟上去,跑出一串轻佻的小步伐。 沈谦与赵世子一路跟上去,同样惊动了好几对「鸳鸯」,有年轻的贵公子揽着小女娘教习林中射兔,教的人三心二意,学的人面红过耳,连冬日的野树枯草都快要冒出粉红泡泡;还有借着林深草密,夫妻俩同乘一骑,甩开了侍从喁喁私语,连着被两拨人马撞破。 唐瑛与傅琛算是「善解人意」,打眼一瞧便掉转马头换了方向,并不搅和人家小夫妻的甜蜜时光,但沈侯爷却是个嘴贱的,张口就来:「经三郎,你们夫妻俩在家里甜话儿还说不够,大冬天非要跑到猎场往一匹马上凑,我都心疼你们胯下那匹马。」 经三郎便是经淮的三孙儿,成亲将将半月,又是青梅竹马的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平日就不大瞧得起眠花宿柳的沈谦,没少当面呛他,逮着机会沈侯爷可不得找补回来。 赵世子唯恐天下不乱,反正他是个混不吝的,又混了个南齐的驸马当,也不管认识不认识,跟着沈谦打趣人家:「你们南齐人成亲之后都不顾礼节,把闺房之趣搬到野外来了」 经三郎自命为端方君子,可不似他祖父经淮擅长和稀泥,更不似沈谦与赵世子都是外面喝花酒练出来的腔调,张口就透着一股欠揍的气息,直惹的他顾不得新婚妻子的窘迫,弯弓搭箭便要射过去。 「经三郎,风度!注意风度!在你媳妇面前可别跟莽夫似的说不过就要动手……」沈谦打马就跑,身后赵世子连同一众侍卫呼啦啦窜了出去,经三郎的箭射了出去,却连半个人都没射中便歪落草丛。 「不学无术的混帐,仗着祖宗荫庇才得了爵位,真不要脸!」经三郎恨不得朝着沈谦那张得意的脸上啐一口。 两人年龄相仿,还曾是同窗,就因为沈老侯爷活着及时行乐,早早给儿子腾出位子,只懂吃喝玩乐的学渣沈谦地位便高出他一大截,想想就令人心生不平。 沈谦却完全不觉得破坏了一对小夫妻的甜蜜时光有多缺德,打马跑出去还留下一串响亮的笑声,洋洋得意向赵世子科谱经三郎:「那人便是左相经淮的三孙,都快读成个书呆子了,张口闭口圣人之言,读书的时候最爱教训人,每次听到他开口,我就觉得他张嘴便要吐出一堆砖头厚的书,听得人头晕,太可厌了。」 他颇为感慨:「我以前还怀疑他成亲之后对着媳妇也是那副德性,暗暗同情他媳妇的日子不太好过,现在看来这小子成亲之后也算开窍了嘛,居然会带着媳妇出来玩。」 也是,连发小傅琛都懂得讨小姑娘开心了,经三郎成亲之后开了窍也不奇怪。 赵世子双眼冒贼光:「沈兄一路追着傅大人,难不成也是想要追上去搅和他们的独处时光?」 「世子不敢?」沈谦笑的鬼头鬼脑:「你若不敢趁早留下来,我独个儿去。」 「反正九公主也不情愿跟本世子出来玩,我也无处可去,不如就跟着沈兄。」他大清早倒是派人约过九公主,但派出去的人没见到九公主本人,就直接被她身边的侍女拒绝了。 两人不怀好意,一路追着傅琛与唐瑛的脚步往密林里钻,岂不知另有一人佯做打猎,也循踪追了过来,便是大长公主府的侍卫长汪献。 唐瑛打马在林间跑的起了一身热汗,苍白的脸颊也染了一点绯色,回头笑道:「傅大人,不如咱们也来比赛,以一个时辰为限,看谁射中的猎物多?」 第85章 傅琛:「赢了能讨要彩头吗?」 唐瑛防备的盯着他:「大人您又算计什么呢?」她摸摸腰间荷包:「我可穷的很,再说赌金银之物也忒俗了,大人想来也瞧不上。」 「我若是输了,敢应你一个要求,你若输了敢应我一个要求吗?」 唐瑛干脆拒绝:「不敢。」谁知道你会不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 傅琛笑的无奈:「你倒是干脆。」干脆堵死所有的可能性。 唐瑛打马往前:「傅大人您也太小瞧我了,我可不吃激将法。」她张弓搭箭,以一枝射向树桠间鸟雀的箭拉开了比赛的帷幕:「比赛开始了,大人也不缺彩头,玩个乐呵而已。」 树桠上那只鸟应声而坠,傅英俊扬蹄跑过去,凑近了闻闻被穿胸而过的鸟雀,「咴咴」叫两声,摇头摆尾很是兴奋。 傅琛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箭术与骑术都是上佳,原本定好的一个时辰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唐瑛玩的开心,傅琛也舍不得叫停,两人便不停歇往林子里钻,玩了差不多快两个时辰,直追的沈谦与赵世子累出一身臭汗。 沈谦边跑边埋怨:「傅琛是不是脑子坏了?讨女孩子欢心就应该弄些胭脂水粉衣衫首饰,再不济学人家两人共骑在林中散个步谈谈心,拉拉小手也好啊。他是不是傻啊,带着小姑娘往深山老林里钻,说是出来行猎还真是行猎啊?」 没瞧赵世子带着的一队侍卫们连枝箭都没射出来,便满载而归了,可都是一路上追着他们两人不劳而获的结果。 赵世子持不同意见:「沈兄,傅大人这叫投其所好吧?」 傅大人不在身边,沈谦大呼其名:「胡说!瑛瑛身体不好,是我就让她好好休养,大冬天折腾什么啊?在马上久了都要被颠散架了。」他太久没有高强度运动过,陪王伴驾入林打猎也不指望争得头彩,都是随意划水,在马上坐久了颠的半个身子都木了,瑛瑛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竟然也能受得住,碰上不解风情的傅琛,真是可怜。 这时候他反而觉得经三郎比傅琛还要聪明些。 傅大人不知沈谦诸多抱怨,两人背着满满两个箭囊,猎场经过众人好几日接连不断的洗劫,大家伙们都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小猎物们保护着高度的警惕,听到马蹄声便要藏起来,反倒是添了打猎的难度,但唐瑛箭法精准,又许久未曾痛快行猎,手早痒痒的不行,兴致高昂的猎了许多兔子雉鸡之类的小东西,纯为着开心,只捡了两三只兔子带着,其余都任其随意堆放,不知身后还有沈谦与赵世子一路追踪,碰上傅大人棋逢对手,玩的十分尽兴。 不知不觉间日头向西,看日影应该早都过了午时,他们路过一处小溪,唐瑛跳下马来,掬着清亮的溪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提议:「大人,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歇歇脚吧,顺便烤两只兔子来吃。」她笑意盈盈:「我比大人多猎了一只兔子,也没别的请求,就麻烦大人洗手做羹汤,烤两只兔子权充午饭,如何?」两人以计数而论输赢,唐瑛赢了傅琛极为高兴。 傅琛见她玩的尽兴,自相识以来浮光掠影似的笑意似乎都落到了实处,见到她真心实意的高兴,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心情变好,笑道:「这有何难?本官烤的兔子可是禁骑司一绝,今儿就让你见识一番。」 他果然从马背上解下两只肥硕的兔子,扒皮开膛,在溪水之中清理收拾,唐瑛已经捡了枯枝熟练的生火,只等猎物上架。 两人头一次合作,居然有几分默契,一个收拾猎物一个拾柴生火,等到青烟散去柴火烧的旺盛,傅琛的兔子也清洗干净,他从荷包里拿出盐巴洒上去,穿在树枝上架起来开烤。 隔着一丛火与架在其上开烤的猎物,两人相对而坐,面上都浮着浅浅笑意,于两人来说都是难得放松的闲暇时光。 唐瑛的目光粘在傅大人不断翻转的兔子身上了,烤的油滋滋往下滴,肉香味逐渐散开,待烤的焦黄喷香,傅大人又往兔身上抹了作料,将一只烤好的兔子递过去,温声道:「你先吃。」 身后马蹄声疾驰而来,有人高声喊道:「打劫!放下你们手中的烤肉!」 没脸没皮的沈谦骑着马直直冲过来,眼看着要冲进火堆,他勒起马缰,马儿前蹄高高昂起,他利落的跳下马,抢过傅琛手里的兔子啃了一口:「好香!」好像在京城的酒宴上一般招呼狐朋狗友:「赵世子赶紧过来,灌了一路的冷风,也该吃两口热乎东西了。」 赵世子能跟沈谦混的如鱼得水,骨子里两人是一丘之貉,丝毫也没有因为不熟悉还跑来蹭吃而生出丁点的尴尬之意,他毫不客气的撕下一只油汪汪的兔子腿啃了一口:「真是谢谢傅大人了。」难得这时候倒想起礼貌了。 傅琛瞪着两人:「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谦丝毫没有因为打搅到发小与姑娘的独处时光而生出一点愧疚之意,撩起袍子坐在伏倒的枯树上,理直气壮的数落他:「阿琛你也真是的,明知道瑛瑛身体不好,还偏要带她出来往林子里钻,就不能体贴一点?哪怕带她去晏月楼吃顿好的,也比跑到林子里啃兔子的强啊。」他边吃边数落,别提多恣意了。 第86章 傅琛:「瑛瑛?」他将手里烤的另外一只兔子递给唐瑛,抽出一根烧的正旺的枯枝,看样子是准备给沈侯爷来一下子,好让他长长记性。 沈侯爷从来都很识时务,立刻跳起来往赵世子身后躲,再三强调:「唐姑娘!唐小姐!」 唐瑛:「……」 傅琛将枯枝丢进火堆继续烧,沈谦小声跟赵世子嘀咕:「小气吧啦的,不就是个称呼嘛。」 唐瑛撕了只兔子腿给傅琛,四个人分食了两只兔子,傅琛起身用沙土填埋了火堆,对着沈侯爷毫不客气的说:「吃饱了就滚吧!」 沈侯爷做伤心欲绝状:「阿琛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傅琛又好气又好笑:「你信不信我还能做的更绝情一点?」 「我信!信!」沈侯爷用眼神向唐瑛求助,似乎等着唐瑛开口留下他,却被赵世子拖走了,两人走出去好几步,还能听到赵世子的话:「沈兄,我听说傅大人一把年纪还在打光棍,你也可怜可怜他吧。」吃人嘴软,傅大人的烤兔肉味道不错,再加上他那日与姚娘分别之时,姚娘将鬼工球重新交到他手上,听说是禁骑司追回来的,便存心要与禁骑司打好关系,说不定将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沈谦被他拖上马,一阵风似的跑了。 傅琛:「……」 唐瑛:「……」 两人翻身上马,看看天色还早,便打马在林子里走,有了赵世子那句话落在耳中,唐瑛总觉不是滋味,她才起了个头:「傅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大人眉目深远,似能猜中她接下来要讲的话,截断了她的话头:「不当讲的就不要讲。」 唐瑛怏怏闭嘴,随意驱着马儿在林间行走,吃饱了之后有点犯懒,箭囊已空,呼吸着林间冷冽的空气,发现地势愈加险峻,仗着自己骑术高超,也不当一回事,辨认方向准备回去。 傅琛颇为气恼。 自相识以来,好不容易两人能有段平和愉悦的相处时光,最重要的是小丫头似乎暂时放下了心头负重,结果被沈谦跟赵冀这俩混帐跑来搅局,好气氛一扫而空。 他真是心慈手软了一回,居然没逮着沈谦揍一顿。 傅琛一边跟唐瑛在林子里转悠,一边心不在焉的在心里把沈谦拖出来鞭挞,未曾注意林间风声里有轻捷的脚步声,等到耳边响起箭头破空而来的声音,唐瑛的坐骑已经被射中,马儿剧痛之下受惊,疯跑起来。 唐瑛原本坐在马上有些昏昏欲睡,变故来的太快毫无防备,差点被从马上颠下来,猛拉缰绳也未能阻止发疯的坐骑,身后传来傅琛的吼声:「松开脚蹬——」可惜那马儿不辨方向,已经直直朝前冲去。 遮蔽道路的树枝从眼前一掠而过,似乎是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头,没想到前面竟然是断崖,慌不择路的马早就失去了辨识环境的能力,前蹄踩空嘶叫一声掉了下去,马上的唐瑛反应不可谓不快,意识到座骑失控之后就松开了脚蹬,却还是随着座骑一起往下落去,紧急之下她跃着座骑借力往上跳去,不但没够着断崖边的枯枝,反而握住了紧随而至跃下马赶来捞人的傅琛,顺势把傅大人也一同拉了下来。 唐瑛气怒大喊:「你添什么乱呐?」风把她的话撕扯的断断续续,傅大人似乎属螃蟹的,钳住个东西就不舍得撒手,握着她的手死紧,连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 两人腰间都悬着长剑,然而下坠之势不减,都来不及抽出长剑制止下坠之势,特别是傅大人竟然还自作主张钳着她的手就算了,还用力把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她听到头顶男人的轻笑声,好像落崖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他说:「总算抓住你了!」 头顶有碎石掉下来,唐瑛还听到崖上傅英俊激烈的嘶鸣声,可惜都顾不得了,只能任由自己不住往下坠。 崖边伸出许多横七竖八的树枝,两人一起砸下来,于是这些好不容易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树遭了殃,压断了不少树枝,减缓了下坠之势。 傅大人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唐瑛只能感觉到身体往下坠,砸下去的时候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却并没有受伤,反而是傅琛重砸下去想来也不会轻松。 趁此机会,唐瑛抽出长剑往崖壁上插去,想要阻止下坠之势,哪知道这山崖之上石头非常坚硬,竟然一路划出火花都未曾插进去,不过是几息之间,傅琛重重砸在了一株巨树之上,唐瑛在他怀里也感觉到了树身的震荡。 他说:「可算是停下来了。」唐瑛从他肩头探出去往下看去,但见下面足有十来层楼高的样子才能到崖底,这棵孤树从山石缝隙之中伸出枝桠,恰如一个大掌将两人盛在掌心。 「大人,你……不要紧吧?」唐瑛惊见他唇角有血迹,暗想两人一路砸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砸坏了傅大人的内脏:「能能动不?」 第87章 「不碍事。」傅琛「嘶」的吸了口冷气,感觉到左肋背部巨痛,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拦着他们的不止有伸出来的树枝,还有凸出的石头,他肯定受伤了。 唐瑛见他皱着眉头,便猜想他伤的不轻,试着要从他怀里脱出身,没料到这人死性不改,居然牢牢环抱着她,还露出一点笑意:「别动!」 「压着你伤口了?你松开我瞧瞧你伤哪了?」两个人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总要想办法下去的。 傅琛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想抱抱你,真不容易啊。」 唐瑛气的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只觉掌心濡湿,傅大人「哎哟」一声,她吓的赶忙收回了手,才发现拍了一手的血,不知何时他竟然连肩头也撞伤了,只因穿着禁骑司黑色的公服,便不大看得出来洇出的血迹。 「快快起来,我瞧瞧都有哪受伤了?」唐瑛慌了。 他们今日跑的比较远,早就离猎宫远了,且吃过烤肉傅琛还把碍事的沈谦跟赵世子赶走了,此刻挂在树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偏傅琛不肯起来,躺在树上哼哼:「你看了也没用,此处也没药,且让我躺会。」还试图把唐瑛牢牢按在怀里。 唐瑛给气的恨不得再捶他两下,却因为他的伤都在暗处,就怕自己一拳头下去捶到伤口处,气的破口大骂:「傅琛你脑子有病吧?我掉下来就掉下来了,你扑过来干嘛?反而被我拉下崖,不知道的还当你殉情呢……」 傅琛任由她破口大骂,好半晌忽然说:「瑛瑛,如果我真是为你跳崖殉情,你会不会像永远记得俞少将军那样记得我?」 唐瑛怔住了。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掉了眼泪,大骂道:「你神经病啊?!你们都犯一样的毛病,以为自己慷慨大义的去赴死,留我一个人活着就是对我好,怎么不想想这世间就剩下我一个孤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都神经病啊!」 爹爹这样,大哥这样,俞安这样,现在连傅琛也说这种话。 长久压抑的痛苦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被亲人抛弃在孤岛上的恐慌压的她再也喘不过气来,傅琛的一句话就轻轻揭开了旧伤疤,唐瑛哭的气噎难禁,看他像看仇人一样:「你们以为牺牲了自己就能保我一世安稳,怎么不问问我?我愿意被你们丢在世上吗?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透过模糊的泪水她仿佛看到了父兄慈爱的脸庞,还有俞安没心没肺的脸,于是愈加生气。 傅琛没想到一句话就勾起了她的泪水,还从来没见她失态至此,当下惊的手忙脚乱,慌不迭来哄她:「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哭啊别哭……都是我的错……瑛瑛别哭……我起来还不行吗?」 唐瑛受他照顾良多,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没有感觉。 可是她心中压着血海深仇,压着许许多多的人命,哪里敢轻易答应别人什么? 唐瑛从来都不是哭哭啼啼的女儿家,不过是毫无防备之下从山崖上掉下来,又被傅琛的话触动了心肠,没控制好排山倒海的情绪而已。 待到反应过来她居然当着傅琛的面哭了,还不管不顾指责他,顿时尴尬的捂住了脸,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太丢脸了! 「我没事。」她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从傅琛怀里脱出身,坐了起来,语音还带着一点微微的哭腔,可是神魂已经归位,七魄重聚,又是那个外表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唐瑛,眼尾还带着一点红意,极力维持着仅剩的尊严说:「你赶紧起来,看看都伤哪了?」 傅琛坐了起来,忽然一言不发把她按在自己怀中,从头顶到肩膀到后背,轻轻拍着,好像安慰失恃的幼儿,哑声说:「瑛瑛,别一直把我往外推,别让我太心疼。」 少女的肩膀背部的骨骼纤细的不可思议,哪怕她穿着冬衣,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底下支棱的骨头,此刻四下无人,只有山间风声轻悄掠过,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不由决了堤。 「瑛瑛,我只是比俞安晚了一步认识你,这不是我的错。」他从来心高气傲,可是面对这倔强的少女,似乎所有的尊严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文,他几乎是在哀求她:「别推开我好不好?」 唐瑛低声但坚决的说:「你松开,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傅琛发了狠不肯松开:「你告诉我,为何一定要推开我?你告诉我啊?」 唐瑛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整理自己烦乱的心绪,终于忍不住暴躁起来:「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入京吗?什么狗屁假的唐家小姐,充其量只是个引子而已,我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那些以换防为名的调令,那些不断拖延的军械粮草,到底是谁想要置我父兄于死地?置白城青壮儿郎于死地?」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推开我的?」 傅琛不由低头去看她,少女眉目凛然,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我要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无意儿女情长!」 第88章 「没关系,我等你。」他长松了一口气,生怕她提起抗旨拒婚的理由来拒绝他,要与俞安生死相许之类的话,他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做不得假,也没办法跟一个死人争她心中的一席之地。 还好她没有。 傅琛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戳自己心窝子拒绝的话,立刻「哎呦」一声:「好疼。」还配合着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痛的情真意切。 果然只要提到伤口,唐瑛便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的伤处,两个人又往树的主干挪过去,她检查了一番他后背的伤口,发现外伤严重不说,搞不好还伤了肋下骨头,便不敢轻忽:「我们先想办法下去再说。」 她要背着傅琛下去,没想到傅大人还要逞能:「我先下,你跟在我后面。」 唐瑛拦他不住,只能紧随其后,两人在崖壁的缝隙间艰难攀爬,一刻钟之后总算是落到了谷底。 谷底积着厚厚的落叶与野草,只是日头偏西光线难免有点暗,唐瑛点起一堆火取暖,拉过傅琛坐在火堆旁边替他处理背后的伤口。 傅琛能感受到身后背上忙碌的小手,半开玩笑道:「这点小伤其实不算什么,往日执行任务比这个还重的伤都受过,我带的手底下都是一帮糙老爷们,处理起伤口简直让人怀疑是在公报私仇,定然是我平日待他们太严苛之故。」 他后背之上有好几处旧伤疤,还有一条从肩背到后腰处的伤口,狰狞的样子可以想见当初有多凶险。 唐瑛时常在伤兵营打杂,致命的伤处也见的多了,倒不觉得有多可怕,有条不紊的处理伤口,止血的伤药傅大人倒是准备的齐全,就是没有干净的布条,唐瑛让他别转身,褪下自己的中衣撕成两寸宽的布条替他包扎伤口。 傅琛满脑子跑马,一时想到这布条的前身曾是她的贴身之物,现在却与自己肌肤相贴,四舍五入相当于两人肌肤相贴,一时又觉得这想法太过龌龊,只能深深藏在脑海深处,见不得人…… 他想的不少,唐瑛手底下速度也不慢,很快便处理好了外伤,又拿过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替他套在身上:「我不太会处理骨头,肋下的骨头若是真断了尤其麻烦,就怕扎穿内脏,不过说不定只是骨裂,我去削根棍子当拐杖,不行咱们先出去再说。」 傅琛见她跟只小蜜蜂似的忙前忙后,他倒生起懒怠的情绪,巴不得两个人在这寂静的谷中多住几日,或者多留半日也好:「不急,我伤口疼,先歇一歇再说。」 唐瑛冰凉的小手覆上他的额头,很是忧虑:「不行,咱们最好是赶在入夜回营地,到时候有御医还有好药。实在不行我背着你走。」 「就你这个小身板?」傅琛伸展长腿:「我怕到时候半截身子都要拖到地上。」 唐瑛板着脸凶道:「反正多长一截腿也没见得比我更聪明,要不就砍掉算了。」也许是被他舍命救过,跟着她一起跳崖,又在他面前崩溃哭过,连带着怀揣的秘密也一股脑儿倒给了他,她反而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没想到傅琛反而被她凶出了一脸笑意:「你聪明,你最聪明了。」 唐瑛总觉得他说的是反话,细心端详傅大人的表情,见他一脸无辜的模样,似乎真是诚心诚意在夸奖她,她冷哼一声扭头去瞧天色,嘴角微翘,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突然,傅琛拉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别出声,好像有人来了。」 与此同时,唐瑛也听到了脚步踩在落叶之上的声音,而且应该不止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本能察觉到了危险。 唐瑛匆忙左右环顾,发现正对着火堆的背后有个小小的洞穴,她搀着傅琛起来,拖着他过去,要将人塞进了那天然洞穴。 傅琛不肯:「说不定是禁骑司的人。」 唐瑛:「别傻了,禁骑司的人如果找过来,也是大声呼喊,而不是悄悄摸过来。说不定这些人跟放冷箭的人是一伙。你可别拖我的后腿。」 说话的功夫,脚步声越来越近,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二十几名黑衣人,藏头露尾蒙着面,手中钢刀寒光逼人,领头的做个包抄的手势,一帮人训练有素的缩小了包围圈。 唐瑛也懒的费话,抽出长剑守在洞穴口,撮指为哨,霎时山谷里回荡着她的哨声,这帮黑衣人顿时迟疑了起来,怀疑她在呼唤帮手。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就算是她招唤帮手,应该也没这么快,咱们速战速决?」 领头之人打个手势,便有四人率先扑向唐瑛。 唐瑛的剑招绝无炫技式的花哨,却招招皆是杀意,不等四人靠近便主动迎击,傅琛坐在洞穴之内,眼睁睁看着她瘦削的身影奋勇直前,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领头之人扬声道:「傅大人,你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却让个女人在前面顶着,还是个男人吗?」 第89章 「咦?」唐瑛还当这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没想到人家点明了是找傅琛的,百忙之中居然还回头问他:「大人,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傅琛摊手:「我得罪的人太多,自己也不记得了。」他与领头之人喊话:「诸位既然与我傅某有仇,不如放这位姑娘离开,傅某奉陪到底?」 与唐瑛动手的四人手底下动作慢了一瞬,只听得领头之人笑道:「闻听傅大人不近女色,原来外面都是谬传啊?真没想到傅大人也懂怜香惜玉。既然如此某便成全傅大人的一片心意。姑娘,你可以走了。」 唐瑛挽个剑花直刺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面门:「实在对不住,许久未与人切磋,手痒的不行,还是等我打完这一局再走也不迟。」 那领头之人没想到遇上个不开窍的丫头:「真没想到傅大人艳福不浅,居然还有美人愿意陪葬,某定然成全你们。」 唐瑛一剑刺中一名黑衣人腹部,拧腰避开刺往自己腹部的剑:「错了,京中谁人不知傅大人花容月貌,难道不是我艳福不浅吗?」 傅琛喷笑。 「牙尖嘴利的丫头!」领头之人:「既然你们决意要做一对同命鸳鸯,那某就成全你们!」他打个手势,其中五人直奔唐瑛,另外五人却是奔着傅琛而去。 短短几句话之间,唐瑛已经利落解决了两人,原本压力骤减,没想到眨眼间又奔来五人。 她边战边往后退,原本便离傅琛藏身的洞穴不远,不等那五人奔到傅琛身边,她便已经退至洞穴处,将十几人都挡在了洞口,大有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黑衣首领没想到她不但不识时务,竟然负隅顽抗,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死活的丫头!」 唐瑛气势如虹,背靠山壁洞穴,面前应对十几把剑居然毫无惧色:「不知死活的鼠辈!」还能抽空与人对骂。 唐瑛落崖之后,汪献傻了眼。 他奉命针对的只有唐瑛一个人,没想到傅琛居然会跟着跳下去,藏在隐身处发呆的汪献心想:这位傅指挥使该不会是在禁骑司呆久了,脑子出毛病了吧? 汪献在暗中观察了一盏茶的功夫,发现傅大人与唐瑛都没从崖边爬上来,便小心从隐藏的地方冒出头,迎面就撞上了一张马脸。 全身漆黑站在崖上毛发反光的野马王静静看着他,汪献被吓了一跳,暗暗怀疑这匹来自天山的野马王已经修炼成精,居然懂得守株待兔。 他是个特别忠心负责的下属,估摸着唐傅两人可能落下崖应该都变成两块大肉饼了,他蹭到崖边探头往下瞧,山崖太高下面光线也不是很好,自然什么也没瞧见。 汪献决定下崖去瞧一眼,顺便掩埋个尸体什么的,给自己这次的任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前脚走,后脚野马王便踢踢踏踏跟着,就缀在五步开外,直吓出汪献一身冷汗:妈的这匹马会不会忽然开口说人话? 一人一马沉默的寻找下崖的路,好几次汪献都挽弓瞄准了野马王,但这匹马好像很有灵性,每次都能险而又险的避开,似乎对于风声有着精准的把握。 汪献有几分气馁,有暗暗发愁,不知道这匹马几时想开不再跟着他。 好不容易到了谷底,忽听得忽哨声不断,紧跟着他身后的野马王却「咴咴」两声,扬蹄越过他一头扎进了谷里,跑的飞快。 汪献紧跟着野马王跑过去的时候,还未靠近便听见兵器相交的声音,探头出去顿时惊住了——唐瑛不但没死,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来,居然还在谷底与人恶战。 她身周堆着十几具尸体,如同军事掩体一般把傅琛挡在后面,而她自己正挥剑与四名黑衣人恶战,身上挂彩,显然已经苦战过一阵了子。 名满帝都的傅指挥使拄着长剑似乎正试图爬过尸山去接应唐瑛,但他好像受了重伤,爬的不甚灵便,还被唐瑛骂的狗血淋头,试图用暴力语言阻止他爬过来。 其中一名黑衣人:「丫头,你就这么护着姓傅的?等他死了你再找个相好的不就完了吗?」 「放你娘的臭狗屁!」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唐瑛哪块心肝脾肺,原本力竭的她竟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唰唰唰」三刀极速切了过去,竟然把黑衣人拿刀的右爪子给削了下来…… 汪献连着派出去好几批大长公主府的侍卫,但自己却从未与唐瑛交过手,验勘过府中侍卫们身上的伤口,早就对唐瑛的身手好奇不已,没想到今日碰上现场杀人,他打定了主意要渔翁得利,便抱刀在旁观战,丝毫也不在意傅琛投过来的冰冷目光。 一不做二不休,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连同傅琛一起了结,也好给自己招惹麻烦。 唐瑛看着瘦弱,但战力惊人,当最后一名黑衣人死在她剑下的时候,她再也支撑不住,朝后跌坐在尸体堆上,背靠着长眠的手下败将,大口大口喘气。 第90章 汪献面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只觉得自己替主子解决了长久以来的烦心事,他抱着刀一步步向唐瑛走过去,竟然未曾注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野马王绕到了他身后,等到他听到脑后的风声已经太迟,长刀未曾出鞘,后背已经被傅英俊扬起的前蹄踢中,他惨叫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起来,重重落在了唐瑛面前。 一柄长剑抵在他脖子上,靠着尸体而坐的唐瑛目光冰冷,招呼已经爬上来的傅大人:「大人可认识他?」 傅琛轻笑:「这位不是大长公主府里的汪侍卫长吗?」 傅英俊小跑着过来,高高扬起前蹄,看它的样子似乎准备再补几蹄子把汪献给踩成肉泥饼。 汪献疼的全身都在抽搐。 唐瑛连忙阻止,傅英俊不满的「咴咴」两声,终于放下了它那对儿堪称大杀器的蹄子,还探头过来跟个委屈的孩子似的把大脑袋往唐瑛脸上蹭。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唐瑛另外一只手摸摸它的大脑袋:「好小伙,回去给你吃糖豆。」 汪献怀疑自己的脊梁骨被傅英俊给踢折了,两腿使不上力气,飞出去的同时长刀也落到了远处,原本胜券在握,没想到却被一只马给算计了。 他气的额头青筋根根绷起,靠着尸体而坐的唐瑛却好整以暇的问他:「说吧,我的马是被你射中的吧?」 「是又怎么样?我应该多射几只才对,这么高的山崖也没把你给摔死……」他疼的说话声气儿都不稳。 唐瑛呲牙一笑:「那就不算枉杀了你。」她干脆拿剑在他脖子上的动脉轻轻一划,长剑锋利无比,汪献的脖子立刻就变成了血泉,他连忙捂住了脖子吓得失声尖叫:「你敢杀我?」 「杀的就是你。」唐瑛:「反正我又不认识你!」 她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可不是京中那些只会拿绣花针的娇小姐们,连只鸡都不敢杀,何况杀人。 汪献死不瞑目。 一双眼睛恐惧的瞪着天空,倔强的不肯闭上。 唐瑛全身脱力,背靠着尸体,身上好几处刀伤隐隐作痛,她说:「傅大人,我觉得你还是打消息自己那些傻念头的好,我可是个麻烦不断的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残酷的现实让她的心肠不觉间又硬了起来。 傅琛轻笑:「彼此彼此。难道你以为禁骑司是什么太平地方不成?」 停了一刻,他说:「自从进入禁骑司,这些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说不准哪天小命就要交待在外面,能活着见你一日,便我心悦你一日。说不定就连我心悦你也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但我是个自私的人,瑛瑛。」 「自私吗?」唐瑛不觉得。 「我可以为了往上爬而转投禁骑司,也会为了喜欢的姑娘不择手段,哪怕我不能给自己心悦的人安稳的生活,可是中意了就不会松开手,打小执拗的毛病,改不了。」他揉一把脸,似乎还有几分沮丧:「你再多了解我一点就会发现我有多自私。」 唐瑛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拄着剑起身,主动向傅琛伸出手:「先离开这里吧,傅大人,感情问题远远比不上生存重要。」 太阳西沉,两个人要是再不离开猎场,万一身上的血腥味引来豺狼虎豹就麻烦了。 唐瑛与傅琛互相搀扶,站在傅英俊面前。 她摸摸傅英俊的大脑袋,野马王亲昵的舔舔她的手掌心,唐瑛蹭蹭它的脸:「傅英俊,今天就指望你了啊。」 傅英俊平日最讨厌有人骑它,但今日很是奇怪,居然温驯的任由唐瑛爬上背,又伸手拉傅琛一起上来,它才慢吞吞的往前走。 唐瑛一夹马腹,它便听话的小跑起来,既不似平日摇头摆尾的得瑟模样,也不似野外撒欢的跳脱,反而跑的轻而稳,坐在马背上的人甚至不觉得有多颠簸,减震能力是一流的。 他们当日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刘重等人在营房里急的团团转,已经到了傅大人轮值的时候,他居然不见回来。 刘重肿着一张猪头脸见到受伤的两人,婆婆妈妈问了半日。 傅琛遣了心腹去请相熟的御医来给两人治伤,又指点了出事的方位,留下十来人处理谷中尸首,顺便追查这帮黑衣人的来历,次日随着南齐帝回京。 唐瑛一直窝在营房里没有出现,反正她本来就是在养伤期,连回京都是窝在马车里不曾露面。 大长公主等了许久,不见汪献回来,也不能留下继续等,只能留两名侍卫在猎宫等候汪献。 她回京之后又等了三日,没等来汪献的好消息,却接到儿子桓延波被人在赌场打死的消息。 报信的是雨柔,当日桓延波出事之后,她带着其余家仆把人抬回宅子里,左思右想只能亲自回京报信。 第91章 「什么?你是说延儿被人打死在赌场了?」 大长公主不可置信,指着雨柔手指头都在颤抖:「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看护公子的?」她终究还存着侥幸心理:「是不是伤的很重?是不是……有没有请大夫?」 雨柔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跪在她脚下连头都不敢抬,哭着说:「是奴婢的错!公子非要出去玩,我跟雨晴拦不住,便只能跟着公子出门,哪曾想到公子出门就直奔赌坊,玩了好几日都不曾收手,还把雨晴输给了一个大汉……奴婢劝不住公子,便在赌坊外面等候,哪知道等来等去,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子就被人给打死了……」 她不断磕头,直磕的额头都是血:「奴婢无能!求主子示下,现在该怎么办啊?」 大长公主忽然吐出一大口血,直喷了雨柔一眼,直朝后倒了下去,砸到了榻上,芸娘来不及扶她,听到她的脑袋重重磕在瓷枕上,吓的直扑了上去。 「主子——」 她的主子已经双眼紧闭彻底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芸娘急的团团转:「现在可怎么办呢」 大长公主昏过去之后,房里乱成一团,芸娘急难之下派人去请二皇子,雨柔茫然跪坐在原地,惴惴不安了一路,惩罚没领到,先把主子给气吐血了。 二皇子来的很是迅速,身边还带着御医,进门就问:「听说皇姑母吐血了,发生什么事了?」 芸娘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泪眼婆娑迎了上去:「二殿下,主子忽然吐血晕倒了。」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当着御医的面儿没敢把桓延波在长淄城内被打死的消息讲出来。 御医望闻问切一番,掏出银针急救,大长公主悠悠醒转,拉着元阆的手死死不放。 「皇姑母可是有话要跟侄儿说?」 大长公主点点头。 御医连同她身边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只除了傻呆呆跪在地下的雨柔连同贴身照顾的芸娘。 大长公主泪流满面,语声哽咽:「延儿他……延儿他死了。」 二皇子讶异道:「桓表弟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当初押解他的衙差也是打点过的,一路之上应该会对桓表弟多加照顾的。皇姑母先别急着哭,会不会是消息有误?侄儿之前还担心表弟路上吃苦头,特意叮嘱衙差每逢驿站便传个信儿回来,昨儿侄儿还收到消息,说桓表弟一切都好。」 大长公主一窒,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芸娘揣度主子心意,噗通一声跪在二皇子脚下,将如何瞒天过海,在半道上买通衙差换了个人,而真正的桓延波留在长淄,没想到却在赌坊里被人打死一事讲明。 元阆一时紧皱着眉头,一时又长吁短叹,听完之后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为难的紧:「若是桓表弟没有被流放,谁敢对他动手?就算是真动了手,也能为表弟讨回公道。可现在他明明在流放途中,却死在了长淄的赌坊里,不必去查别人,表弟的身份先就禁不起追查。」 大长公主捶胸大哭:「都怨我,为着怕他吃苦,便做出了瞒天过海之事,如果不是我,他如今还平平安安在流放的路上……」 她要强了大半辈子,最后全都找补到儿子身上了。 二皇子也是一脸伤心,似乎与大长公主感同身受:「皇姑母疼爱表弟,我知道的。可是如今怎么办?」 大长公主紧握着元阆的手,仿佛他是自己一生最后的指靠:「我不能让延儿白白死了!元阆,你最孝顺姑母,能不能派人去长淄替我查访,看看到底是谁打死了我的延儿……」她说一回,又禁不住伤心起来:「我可怜的延儿啊……」 数日之后便是南齐帝的万寿节,二皇子也不能随意离京,但他极会投机,握着大长公主的手真诚的说:「皇姑母,别人去我也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一定查清楚表弟的事情。」又露出几分为难之意:「只是父皇的万寿节,到时候还要皇姑母替侄儿掩饰一番,不然让父皇知道了皇姑母竟然瞒天过海找人替换了流放的桓表弟就不好了。」 往大了说是欺君,视国家律法如无物,若是让那些御史们得到消息,还不得把大长公主嚼的渣都不剩。 大长公主又掩着帕子呜呜的哭了起来,泪水涟涟模样好不凄惨,一辈子在宫里修炼的礼仪全都喂了狗,哭着的样子与民间痛失爱子的母亲没什么区别。 芸娘握着大长公主的手陪着流眼泪:「主子,二殿下去查固然好,可是大张旗鼓的查下去,若是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办?」 大长公主儿子都死了,一生期望都成空,至此整个人都崩溃了:「延儿都已经死了,我有什么可怕的?」她挣扎着要起身:「我要收拾收拾去宫里求陛下为延儿做主!」 元阆慌忙拦住了她:「皇姑母,万万使不得!父皇不能随便派人去长淄查桓表弟之死,不然让御史们与朝中重臣如何作想?」 第92章 唐瑛接到包子的传信,说是桓延波被人打死在长淄的赌场上,已经是大长公主大闹金殿之后了。 那日傅琛恰好在宫里当值,在殿前恰逢其会见到了大长公主撒泼,连公主之尊都顾不得了,求着南齐帝为桓延波报仇。 南齐帝原本还当是桓延波在流放途中出了意外,还有些同情大长公主,后来听说人是在长淄出事的,顿时疑惑起来。 「朕记得桓延波流放之地与长淄不在同一个方向,敢问大长公主,他何以会死在长淄?难道押解犯人的衙差竟然带着他去长淄瞎胡闹?」 大长公主就跟犯了魔怔似的,连过去十分之一的机敏都没有了,儿子的惨死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 她跪在御前不住磕头,为此南齐帝也听了一遍偷龙转凤的故事。 他听完气的狠拍了一掌书案,指着大长公主喘着气好半天才骂出口:「糊涂!都说慈母多败儿,往日你护着他便罢了,朕念及他年幼不予严惩。皇姐倒好,视国家律法为无物,想怎么践踏便怎么践踏!你请回去,我恐怕不能派人去查,不然朝中重臣该如何看我?」 大长公主心灰意冷,哭的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未施脂粉,打扮的也很敷衍,竟然比平日瞧着似乎要老了十来岁,她瞪着高坐上位的南齐帝,声音如同地底下冒出来的:「你真的不帮我?不帮你的亲外甥?他可是你亲亲的外甥,你以前那般疼他,难道都是假的?」 ——这是跑到宫里撒泼来了? 南齐帝只觉得脑壳疼。 「不是我不帮,而是你们做事也太过鲁莽,朕也没办法帮你们!」 傅大人站在殿内一角装柱子,内心也深觉大长公主一辈子所有的蠢都在今天犯了。 他入京之后被管家催着又找擅骨科的大夫看过了,说是可能伤到肋骨了,好在并没有断,暂时没什么大碍,需要卧床静养,结果次日他便顶着管家不赞成的眼神去禁骑司办公了。 傅琛手头的事情丢不开,他又不想因伤而影响公事,故而便带伤轮值,司里的下属们都很是体谅,处理些杂物便有下属连热茶都给斟好了,只差给他喂水喂饭,但进了皇宫便只能做个木头桩子,在南齐帝身边杵一日。 唐瑛回来之后便一头扎进被窝睡了个昏天暗地,被张青揪起来教训了一通,她笑嘻嘻接受,但看起来也没什么悔改的迹象,还向他显摆:「我以一敌二十,厉害吧?」 张青运气好几回,才好险忍住了没在她脑壳上狠敲一回。 傅琛下值回来,将大长公主在金殿犯蠢当趣闻讲给唐瑛听,才把她暂时从张青的魔爪下解救了出来,省得再被他按着灌一碗一碗的汤药。 唐瑛身上大小伤口不少,这几日结疤有些发痒,听着傅琛讲起桓延波被人打死在赌场,她一边痒的坐立难安,一边还惦记着四皇子元鉴:「等到大长公主府里办丧事,四皇子合该去桓延波灵前上一柱香,以庆贺这么多年被压迫的苦难日子终于结束了。」 她眨眨眼睛,显露出几分呆气:「不过……大长公主府里丧事能办吗?」 谁人不知桓延波还在流放途中呢。 这也是二皇子心里的疑问。 桓延波的尸体还在长淄城里,大长公主强撑着病体去御前碰了一鼻子灰,回去的马车上满心怨愤,无力的靠在车壁上:「芸娘,你说怎么办?」 芸娘:「……」她是个最没主意的,以往都是听大长公主吩咐,偶尔也会听馨娘的指挥。 马车到达大长公主府,元阆已经站在大门口候了足足有三刻钟,冻的面色青白,见到公主的车驾立即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去扶她:「皇姑母小心点。」 姑侄俩进了正厅,元阆也问了一句:「皇姑母,桓表弟的丧事怎么操办?」 遗体还没有运回,正好这段时间避开了南齐帝的万寿节。 大长公主半边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元阆身上,危难之中见真情,只觉得这个侄子当真是孝顺又贴心,此刻还愿意站在她身边,她既心酸又感动,直恨不得这便是自己的亲儿子。 「他人还在流放的途中,又不能大操大办……」大长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无时无刻不觉得痛苦揪心,好不容易用别的念头搪塞了,可是一不小心便又提起了儿子,根本就绕不开。 二皇子:「等表弟的遗体被拉回来,父皇的万寿节也差不多过了。侄儿拼着父皇不高兴,也一定给姑母把这件事情办好了。」 大长公主:「好孩子,皇姑母总算没有看走眼。」 依她的心思,最后送儿子一程必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可是偷龙转凤换了流放的人说不定瞒不过去,万一到时候招来了御史台的人,那帮疯狗咬起人来没数,搅了儿子的安宁就不好了。 她轻拍元阆的手,眼泪如同溪水流之不尽:「好孩子,难为你了。你放心,姑母必定不会亏待了你!」她如今得力干将陆续被折,馨娘被押往内狱审讯,汪献离开多日还不见踪影,想来凶多吉少。 第93章 元阆早就伸长脖子等她这句话,当下便道:「咱们骨肉血亲,姑母说什么亏待不亏待的,侄儿只是想着姑母为父皇这些年劳心劳力,理应多多孝顺姑母。姑母若有需要,侄儿就算是跑断了腿也要给姑母办下来。」 大长公主府里暗暗预备白事所需之物,唐瑛养伤的同时,也在暗搓搓准备到时候参加葬礼,顺便带上四皇子去灵前给桓延波上三烛清香,也好让他来世别再作恶,为祸人间。 大长公主这次是真的病倒了。 不同于半年前的「卧病在床」,还能赏花调香,听曲看戏,关起公主府的门就没断过娱乐活动,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卧病在床,靠着参汤提起,才能有精神说两句。 元阆往大长公主府里跑的更勤了,帮着准备一应物事,俨然是大长公主的另外一个儿子。 大长公主府里的下人们都对他渐渐认可,尤其听说桓延波已经丢了性命,都在私下议论自己未来的命运——没了少主子的大长公主府将来由谁继承,他们要在谁手里讨饭吃。 在元衡度日如年的盼望之中,南齐帝的万寿节终于来临。 躲在小院里养伤的唐瑛也不得不带伤前往禁骑司接任影部主事一职,还无可避免的见到了甘峻。 她对甘峻早有耳闻,皇帝身边的影卫,影部的主事之一。 甘峻在宫里与她相见,也没绕什么弯子,直截了当说:「说起来姚娘是你师父,那我就算是你师公了。」 唐瑛下巴都差点被惊掉:「姑姑她知道吗?」这年头还有上赶着当师公的? 「不必她知道,你知道就好。」 唐瑛:「不经过姑姑同意的师公,您觉得还是师公吗?」 她被冒充被赐婚就算了,好歹也算有些缘由,可甘峻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背着姚娘给人当师公,唐瑛很难相信皇帝的影卫主事居然这么不靠谱。 甘峻似乎也没觉得被唐瑛否定是多么大的事儿,不过他似乎决意要当唐瑛的师公,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先是把影部内务跟她讲了一遍,然后便将此次万寿节要负责之事给唐瑛分派了一遍,最后还说:「宫里的规矩比较多,你也是头一回负责这么大的事情,有事派人跟我通个气。」 看在他对自己关照的份儿上,也不管唐瑛心中九转十八弯,对甘峻有多少猜测,面上却保持着微笑,还很识时务:「甘师公,往后有事儿还要麻烦您多多关照。」人情社会,不管姚娘与甘峻的关系如何,至少先把眼前的关卡糊弄过去再说。 圣人万寿节提前三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宫里各司都忙的团团转,御膳厨房大宴的菜单子早几个月就在讨论,御用的画师连着好几日出入宫禁,除了要给圣人画像,连带着皇后与贵妃都有此殊荣;宫廷乐师谱写的新曲子排练了好几个月,就等着宫宴上表演,宫里每日都能听到吹拉弹唱的声音;连花房里的小太监们也往各处跑,不但要给各宫主子送新开的花,还要准备宫宴上摆的鲜花……平日沉寂的皇宫好像忽然之间便热闹了起来,每天都有新鲜事情发生,够宫人们嚼半年舌根了。 唐瑛佩着剑带着一队手下在后宫之中巡逻,沿途遇到贵人轿辇,便避让一旁,等过去之后,宝意便小声讲给她听,哪位是哪宫里的主子,育有哪个皇子或者公主,再或者……委婉暗示得不得宠。 宝意就是个话篓子,初次见面就敢带着入宫当值的她喝酒暖身,再次相见她比宝意的职位还高,这位好像也没什么心理不适,照样兴兴头头带着她在各宫转悠,路过冷宫听到里面传出凄凄切切的声音,便「啧啧」摇头,一脸的不赞同:「真是可惜了,进宫时候花容月貌,没几年就成了疯婆子,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世间至高的富贵与权势,多少人趋之若鹜,不过是各人追求而已。 唐瑛面无表情听着她一路叨叨,只觉得新结痂的伤口又痒又疼,很想找个地方认真挠一挠。 遇上前往亲娘宫里去请安的元鉴,她总算暂时得以解脱,下令让宝意带着别人去巡逻,她有几句话要与四皇子讲。 好几日不见,元鉴看起来心事重重,被唐瑛半道拦住还吓了一跳。 「四殿下可是遇上为难之事了?走路都在恍惚。」 元鉴左右看看,他身边跟着的小路子机灵的往远处走走,留出空间给他们说话。 「二哥,我昨儿在刑部看卷宗,发现一件吃空饷的案子,主犯已经被处暂,牢里还有一名从犯好像是疯了,但我觉得案子有疑窦,去牢里跟从犯说话,总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疯。」 「吃空饷?」唐瑛很感兴趣,连连追问:「吃的是哪里的空饷?」 元鉴讲了个地名,离着白城十万八千里,但她随即便联想到了白城:「四殿下可知道吃空饷之事在军中算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 元鉴:「我没带过兵,还真不知道是不是普遍现象,不过父皇的意思好像要大刀阔斧的整治军中不正之风。」 第94章 唐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双目顿亮:「陛下有此雄心壮志,我们做臣子的当然要配合,可惜没有陛下的口谕,禁骑司不便插手。」若是能给她插手去查兵部与户部,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蚂迹,找到白城覆灭的推手。 元鉴在刑部行走也没多久,尚处于学习之中,不过却另有自己的见解,他凑近了小声道:「这事儿才有端倪,还不见得有什么,说不定到后面就需要禁骑司了,二哥也别太着急,总有你们禁骑司立功的时候。」 他还真没想到唐瑛居然热衷于往上爬,若是以前他还是个书呆子的时候大约会对醉心功名的人瞧不起,但事实证明人无自保之力,便只能任人鱼肉,如今再看唐瑛,便觉得她极有上进心,比许多男儿都强。 唐瑛拍拍他的肩,凑近了鬼头鬼脑道:「桓延波死在了路上,听说要运回京里办丧事,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吧?」 大长公主消息封锁很是严密,唐瑛也还是亲自派人盯着才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元鉴还是头一回听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连睫毛都能数得清:「你是说……你是说桓延波死了?真死了?」 唐瑛:「消息确凿!」 元鉴:「那大长公主岂不是要病倒了?」他倒挺有同理心:「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没想到忽然之间死了,说不定要疯。」完了又开始担忧唐瑛的处境:「二哥你可要小心点,小心她针对你。」 两人靠的极近,四皇子这时候才注意到唐瑛气色极差,嘴唇勉强有点血色,但面色苍白,倒比上次在禁骑司的营房里涂了白粉洗掉之后的面色还要差,好像短短几日生了一场重病。 「二哥你怎么啦?」他关切的凑近细瞧,还握着她的肩膀不松手。 唐瑛:「没什么事儿,就……跟一帮人打了一架,虽然打赢了也赢的很是辛苦。」 忽听得身后有一把嗓音冷冷道:「你们俩在做什么?」 元鉴与唐瑛齐齐回头,由于两人凑的很近还差点撞了头,但见几步开外,傅大人正不悦的瞧过来,活像跑来捉奸的丈夫,头顶都快冒出新鲜的绿色儿。 四皇子看看傅大人,再瞧一眼唐瑛,眉头皱了起来:「我与唐大人说说话,不知道傅大人是什么意思?」 小路子焦急的跑了过来,生怕被主子责备,慌忙解释:「主子,我已经跟傅大人说过了,您跟唐大人有事情要讲,可是拦不住傅大人。」 傅大人听到他的话,倒好像火上浇油,过来的态度更为坚决,眼神跟刀子似的要片人,小路子不由自主便缩着脑袋往后退,总感觉要被傅大人的眼刀子给切成片。 唐瑛:「……」总觉得傅大人好像有点奇怪,他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什么误解? 她好像……并没有答应傅大人什么吧? 「大人,我在执行公务,正好遇上四殿下,不知道大人来后宫可是有事?」 傅琛磨牙:「执行公务需要靠那么近吗?」 唐瑛:……傅大人好像有点不讲理啊。 她拍拍元鉴的肩膀,示意他先走:「殿下不是急着去探望娘娘吗?赶紧去吧,咱们改天再约。」 元鉴对她的话一向比较信服,当下也不再跟傅琛多说,带着小路子走了。 唐瑛与傅琛对视,一个是满腹委屈与醋火,总觉得她与四皇子举止亲密的过了头,更有一桩旧事横亘心头,偷了他案头的花送去讨好四皇子;一个是茫然无辜,完全不懂傅大人的情绪为何如同过山车般忽高忽低。 还是唐瑛打破了沉寂:「大人这时候在宫里转悠,真没别的事情?」 这次的万寿节办的格外隆重,不止是宫里的人忙起来,还从外面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与民间艺人入宫表演,多了这么多人,禁骑司跟禁卫军自然忙上加忙,安全成了首要问题。 傅琛就没闲的时候,这不是路过赶巧撞上了嘛。 「我看是你没别的事儿,才跟四皇子在宫里闲磕牙吧?」傅大人今日跟吃了枪药似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冲,全无前两日和气生财的模样。 唐瑛:「闲磕牙也是我公务的一部分啊。」她扭头就走,才不管傅大人满心不愤,估摸着宝意她们巡逻的方向,抄个近路去追。 腊月十二日,万寿节。 宰执、皇子、藩王、宗室、百官入宫朝见皇帝,并为皇帝祝寿。手执笏板,行大礼朝见天子。 彼时集英殿的彩楼上百鸟和鸣之声不绝,犹如鸾鸟与凤凰翔集宫中。 宰执、皇子、藩王宗室文武重臣、以及各藩属国亲王使臣、副使高坐殿上,各卿监的正副长官及百官、各藩属国使臣的随行官员坐在殿下两廊。 诸人面前各有红面青墩黑漆矮偏桌,每桌分别置环饼、油饼、枣塔等陈设的糕点果品,各色果子酒水。 第95章 教坊乐队列于彩楼下的彩棚之中,最前排列拍板、十串一行;其次是清一色的表面绘画的琵琶五十面;接着列有箜篌两座;高高的鼓架上安放两面大鼓,彩绘花底之上绘有金龙,鼓棒由金箔包裹,两手高举,交替击鼓,宛若流星。其后有竭鼓两座,安放于小桌上面,杖鼓应和羯鼓的节奏一起擂动。 其次列有箫、笙、埙……龙笛之类的乐器,齐待宴开。 前朝重臣齐聚焦英殿,后宫内外命妇聚于皇后宫中,齐为皇帝贺寿。 大长公主病的起不了身,竟是连寿礼都不曾送入宫中。 同样卧病在床的,还有东宫太子,不能亲为南齐帝贺寿,便派了十四岁的皇长孙元奕进宫为皇帝贺寿。 东宫太子抱病多时,连带着皇长孙元奕也是闭门苦读,除了偶尔入宫向帝后请安,在外几乎绝了踪迹,万寿节正式亮相人前,才让一众皇子们惊觉——原来不知何时,竟是连皇长孙也长大了。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只比成年的叔叔矮了半个头,看身形尚是少年人,但神情却沉静内敛,眸光清湛,坐在本应该是太子的位子之上,引的朝中重臣与诸皇子纷纷猜测南齐帝的心思。 按辈份,元奕的座次理应排在众皇子之后。 然而,他代表着东宫太子,竟然越过诸皇子而居首位,连南齐帝似乎都不觉得皇长孙僭越,反而向藩属国诸人介绍:「此乃朕之长孙,聪慧机敏。」 藩属国诸王及使臣便齐齐恭维,夸赞皇长孙龙子凤孙,天纵英姿,殿外彩棚之下鼓乐齐鸣,殿内和乐融融,一派盛世气象。 二皇子元阆居于元奕之下,宽袍大袖之下,手握成拳,面上却仍能做平静无波状,向元奕询问太子身体:「皇兄近几日身子可好?冬猎回来之后,忙着府中琐事,也没空去探望皇兄。」 元奕举杯向二皇子致谢:「多谢二皇叔惦念,近来天气不好,父王不耐寒冷,便不能为皇祖父贺寿,才遣了侄儿来。」 其余皇子居于二皇子之下,三皇子心道:小鬼头,你若是心里有点谦虚的意思,便该把首座让于二皇兄,小辈居于叔叔座前,竟然还能坐的安稳,当真是狼子野心! 南齐后宫虽以皇后为尊,但实则万皇贵妃更为受宠,隐隐压了皇后一头。 皇后向来以和为贵,从不与万皇贵妃别苗头,有时候甚至避其锋芒,加之东宫体弱,常年闭门养病,竟教朝中不少臣子生出南齐帝想要换太子的想法,也有不少攀附二皇子与万家的臣子们,竟结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他们甚至觉得凭着万皇贵妃的宠爱与二皇子的声望,换太子指日可待。 有文彩斐然的甚至连二皇子登上东宫之位的贺文都偷偷在心里想过无数遍,没想到临了南齐帝杀了个回马枪,把皇长孙元奕给拉出来亮相,还当着藩王与藩属国诸王与使臣大加夸奖,一时里倒让依附二皇子与万家的这帮臣子们傻眼了。 陛下您这是何意啊? 傅琛与唐瑛今日皆有公务在身,一个在前殿负责皇帝陛下的安危,另外一个则在后宫守卫皇后的安危,更亲眼见证了后宫内外命妇们的八卦能力。 皇后端庄,万皇贵妃美艳,东宫未至,太子妃却出现在后宫宴会之上,大家齐齐起身向着集英殿的方向遥祝南齐帝寿辰之后,待到重新落座,便不可避免的开展了唇枪舌箭模式。 万皇贵妃带着无精打彩的九公主,皇后关切的问:「姝儿近来可是身子不适,怎么瞧着气色不甚好?」 九公主要远嫁,于万皇贵妃来说便是剜了心头肉,然而于皇后一脉来说却是大好事,况且听说那位未来的九公主驸马入京之后便直奔鸳鸯楼,简直让一直担心元姝要嫁给傅琛的皇后大大松了口气。 万皇贵妃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皇后伪善的关心背后是如何嘲笑她的女儿,当下面色转冷。 九公主一双喷火的眼睛却直视佩着飞鸾站在殿内一角轮值的唐瑛身上,随即想到冬猎之时在傅琛帐篷里受到的侮辱,心不在焉向皇后回了一句:「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冬猎之时不慎着凉,歇个几日便好了。」 向来与世无争的太子妃今日也跳出来为婆母助拳,笑道:「九皇妹才得了一位佳婿,可要养好了身子出嫁,不然南越路途遥远,听说气候与咱们南齐大是不同,实在不行便请御医开几幅汤药调理调理,省得半道上不舒服就麻烦了。」 万皇贵妃一口百花酒几乎噎在喉咙里,见爱女一脸惨白的模样,心疼不已,当下转动酒杯,淡淡道:「太子妃一向在东宫忙着照料太子,竟也有闲心操心姝儿,本宫替姝儿谢过了。」 太子妃往日内敛温婉,也秉承了皇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风格,向来极少与万皇贵妃争执什么,但今日却大为不同,好像腰杆忽然间硬了起来,掩唇一叹:「太子殿下的身体向来有御医操心,臣妾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眼瞧着奕儿也大了,今日还上殿为陛下贺寿,听到九皇妹订了亲,算算奕儿,竟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臣妾便有些羡慕。」 第96章 她此语顿时引的殿内外命妇齐齐竖起了耳朵。 皇长孙选妃,可是一件大事情。 而且太子妃公然与万皇贵妃做对,提起皇长孙便满含了骄傲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唐瑛站在殿内一角,将一众议论声都尽收耳中,心中也在思量朝局变化,眼瞧着皇后派与皇贵妃一派互啄,心中不由感慨。 天家亲情都寡淡的很,都是为着皇帝屁股下的宝座,大家争的跟乌眼鸡似的,三皇子的亲娘慧妃为万皇贵妃助拳,皇后与太子妃婆媳一心,殿内壁垒分明。四皇子亲娘容嫔恨不得缩在角落里,大有「神仙打架可别降罪于我等凡人」之意,摆明了两不相帮。 她注视南齐皇帝后宫这一团乌糟糟的乱麻,心头思量四皇子元鉴提起的吃空饷案子,也不知道这是孤例还是南齐军中普遍的弊端。 回头还是要催促元鉴赶紧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蚂迹。 前朝后宫,众人各怀心思,热热闹闹的为南齐帝贺寿。 大长公主府里,芸娘扶着面如土色的元蘅起身喝一口水,宫里闹的动静太大,隔着皇城似乎也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元蘅喝一口水,靠在芸娘肩上歇一口气,有气无力的问:「延儿……到哪儿了?」说一句便觉心头巨痛,击溃了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身都要散了架一般,恨不得瘫在床上闭眼便至天荒地老,忘却尘世间一切烦恼。 芸娘掐着手指算,轻声道:「估摸着过两日公子便能回家了,主子还是要打起精神才好啊。」 大长公主苦笑,一行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本宫……本宫……」一句话竟说不下去了。 芸娘服侍了她躺下,她睁着双眼怔怔瞧着帐顶,珠泪流个不住,良久才道:「我好像听到了宫里的鼓乐声,今儿是万寿节吧?」 往年的万寿节,她都是皇后宫中的座上宾,无数内外命妇趋奉,数不尽的春风得意。 芸娘替她掖掖被角:「主子好好歇息,外间的事情都不必再管了。」 大长公主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如死灰:「我哪里还能管得了啊……」她一会又念叨:「阆儿宫宴罢了会来吧?」每日见到二皇子,似乎也能让她得到片刻的安宁,渐渐对二皇子便生出了依赖之心。 芸娘:「二殿下说会来的。他担心主子身体,若是得空便会过来,等主子睡醒二殿下便过来了。」 殿内点着熏香,熏的元蘅的脑子有一点糊涂,却又有点清明,她忽道:「本宫瞧着阆儿是个可靠的,不如把馨娘手底下那些人,还有其余人手都交给他,我是懒得再管那些琐事了。」 大长公主掌管禁骑司多年,同时也给自己发展出了一套班底,譬如京中的鸳鸯楼,还有好几个地下钱庄等,虽然禁骑司经过一番自查之后损失了一部分,但派往各钱庄及暗中的人手还有一些。 桓延波被流放之时,原本为着不引人注目才少派了几个人,就怕他是个向来喜欢排场的,到时候弄的声势浩大弄出动静招京中注目,哪知道还是出了事儿。 「早知道就多派些人手给延儿……」大长公主悔恨之极,不但心中恨毒了唐瑛,竟连南齐皇帝都怨上了:「若是他多疼延儿些,何至于弄的延儿有家不能回,连命都没保住?」她哭一回,又怨一回,恨不得南齐帝也尝尝失子之痛,好能知道她今日之痛。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一世牵绊》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一世牵绊》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一世牵绊》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