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花鱼》 楔子 「阿芯!等一下,我们真的要……闯进去拉白布条抗议吗?」窥见喜筵厅内席开百桌的盛大排场,林菁菁透着几许英气的脸庞闪过一丝惊慌,不自觉地停步迟疑,原本义愤填膺、绝不善罢罢休的慑人气势,顿时被眼前觥筹交错的场景瓦解,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当没来这一趟。 「这还用问?」叶芯璨亮水眸一瞇,倏地沉下脸来嘟起嘴,质疑:「菁姐,妳该不会被里头冠盖云集的盛况给吓住,想打退堂鼓吧?」 「我……」被看破手脚,林菁菁不由得腾红了脸蛋。 「厚!妳不是口口声声要为妳戏台上的娘子罗晓筠的死讨回公道?这会儿怎么裹足不前了呢?难道妳忘了晓筠姐死得有多怨多恨多凄凉?」叶芯说着说着,忍不住眼酸鼻酸心酸酸。 「不!我没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晓筠从十二楼顶一跃而下,血肉模糊的惨状。」林菁菁喉咙一紧,语音哽咽。如果、如果记忆可以拣择,她真希望脑海中只留下晓筠在戏台上美丽深情的旦角身影,而不是自己被警察找去现场协助认尸时,得靠葬仪社人员捡起四散的尸块,像拼图般一块一块拼拼凑凑,才得以勉强认出晓筠变形的样貌。 「唉!都怪晓筠姐爱得太痴太傻太想不开,才会为了爱情连小命都不要。」叶芯摇头叹息,旋即挑起嘴角,咬牙切齿: 「而最最最呕的是,那个害死晓筠姐的爱情骗子杨长风,在接获晓筠姐的死讯后,竟然连到晓筠姐灵堂前上炷香、或者送个啤酒塔还是花圈什么的来吊唁一下都没有,居然还没心少肺地如期举行婚礼迎娶富家千金,完全不在乎晓筠姐下葬不到一个月,尸骨未寒。」叶芯一提起此事,就气到心脏快裂掉。 「虽说大闹喜筵也无法挽回什么,但,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今天,我们若不趁他大摆筵席时闯进去在千名宾客面前拉白布条控诉他的薄幸,让他当众丢人现眼,为晓筠姐出一口气,聊慰她的在天之灵,更待何时!」 「妳说的对!我们这就进去好好教训这个现代陈世美!」 「嗯。」叶芯和林菁菁互看一眼,并肩进入喜筵厅内。叶芯打开皮包取出白布条,跟林菁菁一人拉着一端,分别朝左右方向快跑,将抗议的白布条整个拉展开来,只见白麻布上面蘸黑墨汁写着斗大的── 杨长风始乱终弃,罗晓筠死不瞑目! 这触霉头的一幕与喜气洋洋的喜筵恰成强烈对比,引起在场宾客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可恶!妳们这是存心来闹场的?」一条高大身影飞窜过来,伴随着怒斥,一把抢走白布条,胡乱塞到服务生怀里,大手施压蛮横地扣紧叶芯的皓腕,不由分说将她往外拖。 「好痛哦!」叶芯吃痛险飙泪,不断挣扎地大声嚷嚷: 「放开我!你弄痛我了!喂!你是谁?!干嘛抓着我不放?!」叶芯拚命反抗,奈何就是挣不脱他铁钳似的巨掌,她那一头用橡皮筋束成俏皮马尾的浪漫波浪鬈发,在拉拉扯扯中滑落好几绺,状极狼狈地任由他拖行。这时候,她眼角余光瞄到林菁菁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正被两名大汉像老鹰抓小鸡般从胳肢窝架住提着走。叶芯不甘心忖着:既然明的力气比不过他,不如来暗的,用小人步数摆脱他的箝制……嗯!就这么办!打定主意的叶芯,突然扑上去张嘴狠狠痛咬他的虎口。 「该死!」他没防着她竟学疯狗咬人,低咒一句,松手放开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一对深邃亮瞳,审视从清晰齿痕中泌出的一颗颗殷红血珠。叶芯见机不可失,拔腿跑向电梯。 「你不要紧吧?」耳闻他的咒骂声,两名大汉立刻撇下林菁菁不管,上前关切。 「我不要紧。」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抽出一条大方帕包住伤口。 「菁姐!妳还傻傻站在那里发什么楞!还不快点进到电梯里?!」叶芯站在电梯内按着open键大喊。 「喔!」冷不防被两名大汉架住,有些受到惊吓的林菁菁听到她的呼喊,这才猛回神,掉头狂奔。 「别跑……」两名大汉见状作势欲追。 「不必追了,让她们走吧。」他出言制止。 「……」叶芯抬睫正眼瞅他,呃……酷帅性格脸庞,深邃无辜眼神,身高约一米八五,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色西服,浆白衬衫打白色繁复领花,使他看起来贵气又挺拔……就在林菁菁气喘吁吁闪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瞥,叶芯瞥到他胸前别了一朵盛开的粉紫色蝴蝶兰,垂坠的红缎带上头写着烫金的「总招待」三个字。 第一章 “小姐,妳看中的这款包是该品牌的经典入门款,一点也不必担心会过季退流行。而且,它是全新的,一次都没使用过。”叶芯见店员都在忙着招呼其它客人,遂堆满笑容亲自出马接待。 两年前,叶芯在热闹的西门町开了这间“芯的二手精品店”,专做二手名牌买卖,大至旅行箱,小至钥匙圈都有。开幕时,她只雇用一名叫婷婷的店员,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原本的店面空间已不够用,索性连隔壁店面也一起租下来,打通隔间扩大营业,店员也从一名扩充到六名,由此可见她做生意很有两把刷子。 “妳说它连一次都没使用过?”客人一听,喜得两眼发亮。 “是。我敢跟妳拍胸脯挂保证。”她顿了顿,说道:“今天十点半店门才开,就有一个漂亮的小姐拿这个包进来求售,说是昨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妳若是喜欢,买下它,可说是买到赚到。”叶芯很清楚到二手店的客人无非是想以较低廉的价格买个七、八成新的名牌包,过过名牌加身的瘾,至于要碰到这种全新包得靠运气,因为,可遇而不可求。 “真的?我可以试背看看吗?” “当然可以。喏,那里有镜子。”叶芯指着角落。 “呃……这包款跟我的型很搭耶!”客人露出满意表情,对着落地穿衣镜左顾右盼。 “以妳的身高,可以将皮包的肩带再调长一格,会更好看。”叶芯提出建议。 “嗯,我也有同感。”客人取下包包放在玻璃柜上,抓起有着品牌logo的铜质拉链刷地拉开,睁大眼睛仔细检查车缝线以及内里和暗袋,甚至连防尘袋也不放过,最后,看着标价,告诉她: “我从时尚杂志封面看到超级名模背这款包,觉得好好看哦!也想买一个来犒赏自己,就兴匆匆跑去该品牌的旗舰店找同款包,一看,定价六万二,换算下来等于我一个半月的薪水全没了;虽然心里很想买,偏又买不下手,一个人对着这款心爱的包包天人交战老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家冷静几天再说。今天我跟朋友相约看电影,结果来早了,想说在附近随便逛逛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同款包,最让我惊喜的是,价钱便宜许多。” “是啊,在名牌专店购物,就算妳持有vip卡,也只能享有九五折优惠,不像我们二手店把未曾使用过的全新包一口气下杀到八折。所以,在我们这里买东西,真的俗搁大碗。” “是!的确俗搁大碗。”客人颇为认同地猛点头,说:“这个包我买了。” “谢谢。请问,妳要刷卡还是付现?” “刷卡。”客人从自己皮包里取出信用卡,连同包包一并交给她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叶芯的肩膀,轻喊: “阿芯!” “若彤?嘿!这趟飞中东线,有没有钓个阿拉伯王子或者亲王回来?”叶芯扭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姐妹淘康若彤。当初康若彤到店里闲逛,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不提也罢。”康若彤淡淡嗤鼻。 “怎么了?” “这一趟中东行,没钓到阿拉伯王子也就算了,令我为之气结的是在送餐时,被色胚桃太郎伸出咸猪手,摸了我屁股一把,当时要不是座舱长好说歹说不断安抚我,我真想把餐盘直接盖到他脸上。”康若彤不无夸张之嫌地摇头晃脑。 “空姐、空姐,感觉很时尚很光鲜亮丽,说穿了,也只不过是另类的服务生罢了。”话音甫落,又很戏剧化地挥挥手。 “去去去,我这是干嘛呀!一见面就对着妳大吐苦水。对了,阿芯!我的同事下个月要结婚了,特别清出历任男友送的礼物托我带过来,想换点结婚基金。”经康若彤这一说,叶芯这才注意到康若彤两手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她想帮忙提几个,不巧自己手上正拿着客人待结帐的包包,这时刚送走客人的婷婷接过她手上的包包,说: “这包包就交给我来结帐吧。” “好,那就麻烦妳了。”叶芯转向客人:“我有事要忙,由婷婷为妳结帐,希望很快就能看到妳再度光临。”她欠欠身,和康若彤一前一后穿过排列整齐的玻璃柜,进入位在走道底、不到两坪的小办公室内,叶芯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沙发旁边坐了下来,一摆手。 “请坐。想喝什么饮料自己打开冰箱拿,别客气。” “妳尽管忙妳的,我会款待自己。”康若彤自行从冰箱取出一瓶罐装咖啡,扯开拉环喝起来。 “老天!这个机车包都用到快破皮了,还拿来?不收。”叶芯迫不及待探手入购物袋,掏出一个看起来脏脏旧旧的可可色机车包,不客气地扔在茶几上。 “真是的!我都跟我同事说妳是经营二手精品店,不是做资源回收,她怎么连这种又脏又旧的破机车包也送来估卖?不过,没关系,妳把能收的跟收价列张清单,等一下我连同不收的一并带回去给我同事。” “好。”叶芯又从购物袋里捞出一个九成新的包包,这次她掩不住兴奋的语气大叫: “这个『香奈儿』纽约经典斜纹软呢包,是二○○四年美国限量品,上星期还有一位老主顾跑来拜托要我帮她留意这款包呢!”叶芯小心翼翼地用防尘袋包好,提笔在清单上填写包款和收价。 “真的?太好了!等一下妳就可以联络那位老主顾过来,现买现卖现赚。” “是啊。”她再抽出一个lv长皮夹检视。 “咦!阿芯,妳桌上怎么全是『苦花鱼歌仔剧团』的照片?”康若彤踱到她的办公桌,两手撑开,俯看铺排满满一桌面的剧照、剪报、海报和几张泛黄的参加地方戏曲比赛得奖的奖状。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放下lv长皮夹,整个人往后仰,靠着柔软的沙发椅背。 “好端端的妳叹个什么气?” “我叹气,那是因为我发觉父亲在临终时交给我的『苦花鱼歌仔剧团』是个烫手山芋,我对它充满无力感,简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叶芯挺苦恼地按着额角。 “瞧妳愁成一张苦瓜脸,想必事态严重,能不能请妳把话说清楚一点?” “呃……由于第四台崛起,导致庙会上演野台戏时,戏棚下的观众大量流失;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清凉的钢管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抢食这块酬神大饼,使得戏班子的演出机会大为减少,要维持一个戏班子备感吃力。就拿我来说吧!在父命难违之下,接手『苦花鱼歌仔剧团』,这半年来月月入不敷出,全靠我这个团主掏腰包垫钱。” 话说当年叶家在“宜兰”是拥有大片土地跟十多艘渔船的地方仕绅,叶芯的祖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叶阿舍”,因心肌梗塞撒手人寰,遗留下来的庞大家产就由身为独子、刚从大学毕业的叶芯父亲继承。有一天,她父亲打从戏棚下经过,被戏台上花旦婀娜多姿的身段以及珠圆玉润的唱腔吸引住脚步,父亲对当时有着“台湾第一花旦”之称的母亲一见钟情,展开热烈追求,并且赶在祖父百日内完婚。婚后,由于母亲的缘故,父亲爱屋及乌,一头栽进歌仔戏的戏剧人生里,丝毫未防范掌管渔船公司的经理起了觊觎之心,内神通外鬼,吞掉渔船公司;父亲失去渔船公司,除了感叹人心险恶之外,更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歌仔戏里。首先,父亲着手筹组了“苦花鱼歌仔剧团”,同时提供免费食宿收留贫穷孩子住在家里,跟着高薪聘请来的老师学习歌仔戏,从眼神、表情、身段、手势到唱腔,一点不马虎。除此之外,父亲不惜大手笔更新舞台布景,重新缝制戏服,甚至亲自编写剧本,使“苦花鱼歌仔剧团”所到之处的每一场演出都赢得台下观众如雷的掌声,让父亲从掌声中得到肯定与慰藉。只是,由盛转衰,几乎成为千古不变的定律。父亲见证歌仔戏最风光的全盛时期,也目睹歌仔戏式微没落的残酷事实;视歌仔戏为灵魂的父亲为了筹钱养戏班子,不得不将祖先留下来的庞大土地一块一块变卖,无怨无悔…… “阿芯,我在跟妳说话,妳到底有没有在听?” “嗄?对不起,妳刚刚说什么?”叶芯忙不迭收回飘远了的思绪。 “我说,杀头生意有人做,赔本生意没人做,像这种赔钱的戏班子,换作是我,早就将它解散,叫团员回家吃自己。” “妳以为我没想过解散它吗?不瞒妳说,我想过千百次,每次内心都面临很大的煎熬与挣扎,毕竟它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只好硬着头皮咬牙苦撑,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就凭妳那一点点积蓄,能撑多久?” “就算我撑不下去,也要想办法对外寻求奥援。” “对外求援?嗯,这倒不失是个办法。问题是,向谁求援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半个月前,我翻阅报纸时无意中看到一则『安氏集团』的『薪火相传文化基金会』赞助成立原住民技艺班,免费传授原住民传统编织的新闻,当时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向该基金会申请地方戏曲的赞助,没想到昨天我接到该基金会秘书来电,叫我明天下午两点带着『苦花鱼歌仔剧团』的相关数据前去该基金会与执行长安希彻当面晤谈。为此,昨晚打烊后,我还连夜开车回宜兰,把我妈妈从睡梦中摇醒,母女俩翻箱倒柜,找出一迭厚厚的陈年数据。” “等等……妳说基金会的执行长叫……安希彻?” “是啊,他的秘书林小姐是这么告诉我的。怎么?妳认识他?”她眼眸闪过灿亮光采,心想,要是若彤认识他,一切就好办了。 “我是很想认识他,却苦无机会。根据几个曾经在头等舱服务过他的同事透露,他有一双超会放电的眼睛,同事形容当他抬眸跟她说话时,她的感觉就像触电般,通体游过一阵酥麻。呃……根据传闻,他是个大玩咖,爱混夜店爱把妹,身边的女友一个换过一个。” “帅加多金加美女等于玩世不恭的纨裤子弟。唉!我不禁对明天的晤谈感到悲观。”她眼神黯然,一脸的讥诮与不屑。 “妳……阿芯,我说妳不要傻傻分不清,人家安希彻手上可是握有核不核准赞助『苦花鱼』的生杀大权,妳千万别把妳对他的嫌恶全写在脸上,知道吗?” “拜托!我才没妳想的那么白目好不好?哪有一面巴望他核准,还敢一面摆臭脸给他看的道理?若彤,我这个人向来识时务得很,看在他可能核准赞助金的份上,就算我内心对他这种二世主感到不以为然,还是会从头到尾挤出最甜美可人的笑容与他周旋应对,直到离开他的办公室为止。”她嘴角上弯,弯出一抹狐狸般的狡笑。 “听妳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好啦!现在能不能请妳闭嘴喝妳的,让我专心检视包包填写收价?等一下我还得背熟『苦花鱼』的资料,不然明天安希彻若提问,我却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漏气?” “一旦漏气,那么申请赞助金的计划不就飞了?呃……兹事体大,我这就闭嘴。”康若彤做了一个在嘴巴拉上拉炼的动作,逗得叶芯不禁莞尔。 “叶小姐,请喝水。”林秘书笑咪咪地端上水杯。 “谢谢!”叶芯原以为安希彻的秘书应该是个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的漂亮美眉,没想到竟是个年过半百的胖胖欧巴桑。 “请妳稍候,安执行长会议一结束,马上过来。” “好。”叶芯目送林秘书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她满是好奇地东张西望,发现宽敞的空间是很典型的办公室摆设,不同的是办公桌、椅和占据一整堵墙面的柜子采原木量身订制,走极简风又不失大器。 叶芯放下水杯,走到大片落地玻璃前,远眺101大楼,默默对着窗外的蓝天合十祈求:但愿与安希彻的晤面相谈甚欢,顺利申请到赞助金……这时候忽然传来细微的开门声,她心中“喀噔”了下,想跑回去装淑女端坐好,却已经来不及;当她和来者猛一照面,彼此都吓了一跳,叶芯更是瞠大了眼,等确定站在门口的就是当日喜筵的总招待时,小脸立刻恼红指着他的鼻尖数落: “你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她乜了眼他包扎着纱布的虎口,自作聪明地臆测:“我猜你是在这里上班的职员吧?想必我进来时被你瞧见了,所以趁安希彻还在开会时偷偷溜进来向我索讨医药费,对不?” “……”他不置可否地朝她耸了耸眉棱骨,深邃的眸底兴味盎然。 “我咬伤你,付你医药费天经地义。说吧!我该付你多少医药费?不过,我警告你,别狮子大开口哦!否则小心我再狠咬你另一只手的虎口。”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叶小姐,不是妳向我的基金会提出申请赞助金,约好今天送相关资料过来审核?这会儿怎变成是我跟妳索讨医药费?”照理说,再次见到咬伤自己的她,他应该不会给好脸色,甚至应当面痛斥她不该咬人才对,可他却没这么做,反而出乎意料之外地心平气和,彷佛他和她之间啥不愉快也没发生过。 “你说什么?你的基金会?这、这……不会吧?你该不会是……”叶芯顿感一阵天旋地转,但觉全身血液逆流直冲脑门。 “我是安希彻。幸会。”他笑得一脸好放肆好促狭好得意。 “嗄?”她彷佛被闷雷击中,呆了五秒,见笑转生气地抓起皮包和鼓鼓一牛皮纸袋资料掉头就走。 “站住!”安希彻大声喝住她。 “……”叶芯果真乖乖听话地停下脚步。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他绕到她面前。 “我走,那是因为我大可不必对可预期的结果多费唇舌,浪费彼此的宝贵时间。” “妳所谓的可预期的结果,是指?”他薄薄的嘴唇戏谑地扬起。 “明知故问!”她翻了翻白眼。“我闯入你朋友的喜筵拉白布条抗议,还咬伤你的手,在此过节之下,随便用膝盖想也知道,你绝对不可能核准我向贵基金会提出的赞助申请。既然如此,我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她一双漆黑的美眸迎视他。 “言下之意,我会趁机公报私仇?”他眉峰一拧。 “难道不会?” “当然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旋即,意有所指:“妳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骂我小人?”她护卫地昂起小巧下巴,挑起眉梢。 “我没这个意思。可,妳要对号入座,我也不反对。” “你……”叶芯气到只差鼻孔没冒烟。 “对了,尽管妳准备离开不打算申请赞助金,我还是有必要把『薪火相传文化基金会』对于申请案件的审核制度跟妳说清楚讲明白,免得以讹传讹,混淆视听。” “你请说,我洗耳恭听。” “当基金会接到申请案件,经初审通过,林秘书会联络申请人提供更进一步的数据,交由五位评审委员深入或实际走访查核后,采多数决无记名投票方式决定赞助与否。” “也就是说,身为基金会出钱老板的你,并没有投票权?” “是。所以,妳担心我会公报私仇,我只能说……” “说什么?” “妳真的想太多了。” “这、我、呃……不好意思,我又改变心意了,我决定还是要向贵基金会申请赞助。”她声音很小,以做错事接近认错的低姿态,双手奉上装着数据的牛皮纸袋。 他淡淡笑笑收下,说: “我会请林秘书把资料交给评审委员。” “万事拜托。” “请坐。”他回到办公桌,拉开座椅坐下来后,招呼了声。 “谢谢。”她隔着办公桌与他正面对坐。 “妳……不介意我翻一下资料吧?”他拍了拍牛皮纸袋。 “请便。” “苦花鱼歌仔剧团?嗯,不俗的团名。」他取出数据,眼睛落在摆在最上面的剧团简介── 银白色的苦花鱼,有着流线的体型和有力的尾鳍,使得牠可以在险恶的地形与湍急的激流中活跃自如,为牠赢得“激流的勇士”之封号;再者,由于牠在啃食硅藻时,银白色的身体会侧身翻转,在水中呈现闪烁的亮光,因而又被称为“水中的萤火虫”。我的父亲认为不管是“激流的勇士”或者“水中的萤火虫”,都饶富激励意义,于是,拿牠作为团名。 “令尊很有见地。咦!怎么,妳……”他眼瞳蓦地一亮,斜斜睨住她。 “我、我怎么了?”她被他那双犀利曜眸睨得心坎儿猛一抖,脉搏险些儿停顿。 “妳竟是团主?失敬,失敬。”他好玩地朝她抱拳一揖,坦言:“这完全颠覆了我对歌仔戏团主烫电棒头穿花衬衫嚼槟榔趿蓝白拖的刻板印象。” “其实我也只是挂名而已,所有的团务都交由副团长一手打理。”她如实回答。 “是吗?”正聊到兴头上的他有些扫兴地觑了眼手表。“很抱歉,公司临时出了些状况,今天一早我进到公司就跟各部门的主管一直在开会讨论解决之道。刚才我宣布会议休息半个钟头,然后利用这点时间过来见妳,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必须回会议室继续主持会议。不过,我保证一定会找时间详读妳送来的数据。” “谢谢。那,我走了。拜拜。”她如释重负地站起来,翩然转身准备离去,又倏然止步,吶吶说道: “我想,我欠你一句……”她心里冬冬冬直打鼓,硬着头皮从喉咙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但笑不语,径自睁着两只点漆黑眸,定定望着她。 “真的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为了挣脱而咬伤你,虽然现在才开口关切有些太迟,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伤口不要紧吧?” “伤口很深,血流如注,虎口的肉差点被妳整块咬掉。当时我不以为意,只拿手帕压住止血,直到喜筵结束才就医,导致伤口严重感染发炎,才会事隔多日还包扎着纱布。医生不止一次提醒我,就算伤口愈合了,我的虎口将永远留下妳的齿痕。” “我……对不起!我和菁姐到喜筵闹场的举动是针对杨长风,结果倒霉遭殃的却是你,我想杨长风一定在内心偷笑,额手称庆吧?” “偷笑?额手称庆?不,妳们两个的大动作引人侧目,白布条上面的抗议字眼,席上的宾客都看得一清二楚。筵席散后,长风已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至于我那个面子、里子全输光的表妹,一回到两人的新居,隐忍多时的怒气瞬间爆发开来,使得当晚的洞房花烛夜变成逼供、招供之夜。” “原来新娘子是你的表妹,怪不得你会去当总招待。”若非冲着表哥表妹这层亲戚关系,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岂会放下身段当总招待? “是啊!我曾经答应过表妹要担任她喜筵的总招待,哪知道生平第一次当总招待,就遇到妳带人拉白布条抗议。叶芯,我跟妳还真的是不打不相识,呃……不对,应该说不『咬』不相识才对。”安希彻调侃地故意加重“咬”字的语气。 “哎呀!说什么不咬不相识。我……”她搔头抓腮笑得理亏,忙不迭假好心提醒:“你不是要回会议室继续开会吗?我就不打扰了,拜!”她夺门而出,逃之夭夭。 “……”安希彻一手搓着下巴,呃……这个叶芯,感觉挺有趣的。 “螃蟹拳呀爪八个,眼一挤呀脖一缩,爬呀爬呀过沙河……耶!若彤姐!你输了,罚酒。”婷婷开心地拍着手又叫又跳,其他人也群起鼓噪: “乎干啦!” “干就干!”愿赌服输,康若彤阿沙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故意耍帅地杯口向下,让大家看清楚里头的酒一滴不剩,接着放下酒杯,又摩拳擦掌吆喝: “来!再划。” “还划?若彤,你看你,不管是划哑巴拳、黑白今さ乀或者螃蟹拳,一路输到底,桌上的一打啤酒,至少有三分之二全进了你肚子,我劝你还是别玩了,要是再输再喝下去,小心变成啤酒肚小腹婆。”叶芯举箸夹一筷子炒山苏送进嘴里。今晚康若彤喜上眉梢跑到店里嚷嚷着与同机组名叫麦可的熟男机长看对眼坠入爱河,心花朵朵开的她在叶芯带头起哄下答应作东,打烊后,请大家到海产店吃宵夜。 “我才不信我的莲气真有这么背。”带着七分酒意的康若彤就是不信。 “不是你运气背,而是应验了『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这句话。” “是吗?早知有此一说,我就不玩了。”喝得满脸红通通的康若彤微蹙着眉头,揉着开始发胀发疼的太阳穴。 “不舒服了哦?我就说嘛,你这个人空有酒胆没酒量,偏又爱逞强。”叶芯先念了康若彤两句,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各自回家去吧。” “好!若彤姐,谢谢你的宵夜,拜拜。”店长婷婷代表致意后,带着其他店员鱼贯起身先行离去,这时候醉眼迷蒙的康若彤别过脸朝柜台喊: “埋单!” “一共三千九百二十元。”服务生拿着账单走过来。 “喏!四千给你,不必找了。”康若彤从皮夹抽出四张千元钞放进脱务生手上的赭红浅盘子里。 “谢谢。欢迎下次再来。”服务生说完,转身走开。 第二章 “你……还ok吧?”叶芯见醉醺醺的康若彤站都站不稳,连忙搀扶她一把。 “我很ok,不必你扶,我自己走就行了。”康若彤拨开她的手,像太空漫步似地和叶芯步出海产店。 “出租车!”叶芯站在大马路边拦车,康若彤则是软软地勾垂着脖子,歪歪扭扭撑在她身边。 “怎么搞的,居然没出租车肯载?”叶芯心知肚明,八成是康若彤烂醉如泥的模样令出租车司机退避三舍,唯恐停车载她们,万一康若彤在车上“抓兔子”,把整辆车吐得又脏又臭,就算她们额外给洗车钱,怕就怕那秽吐物气味儿不易散去,依稀可闻。 “阿芯,我……我觉得好难受哦。”康若彤微微作呕的吵着。 “我知道,你再忍耐一下。” “喔。” “出租车!”叶芯看见一辆车顶亮着空车号志的出租车远远驶来,赶紧伸长手去拦,出租车却视若无睹地呼啸而过,让叶芯气得直跺脚!这时一亮银灰色从她眼前飞快驶过,叶芯还来不及眨眼,竟倒退噜,令她感到十分纳闷,不解到底怎么了。驾驶座车门敞开,钻出一条高大、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昂首阔步朝她走来,随着他步伐越来越近,叶芯的黑眼珠也不自觉地越瞪越大,等她看清楚来者,当下愕然。 “安希彻!” “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叶芯。” “太好了!阿芯呃你……终于叫到出租车了?呃……这位运将大哥礼数真周到,豆豆小说阅读网 还下车亲迎我们,呃。”醉到连私家车跟出租车都分不清的康若彤打了个大酒嗝,眯觑一对桃花眼凑前端详安希彻的脸孔,啧啧称赞: “嘿,你这个运将不仅有礼,而且还是个超俊帅的型男呢。” “若彤,他是安希彻,不是什么运将大哥。”叶芯不禁怀疑康若彤是个大色盲,不然怎会把银灰色看成是小黄? “安希彻?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那个你用很不屑的口气批评他……喂!阿芯!你干嘛一直踢我的脚?” “没有哇,我哪有踢你的脚。”叶芯打死不认。其实为了阻止康若彤说下去,她的确趁着黑夜掩护偷偷踢了康若彤好几脚。 “没有吗?明明就有,而且还连踢了好几下……算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噢!被你这么一搅和,害我忘记刚才说到哪了。” “既然忘记说到哪,那就甭说了。”谢天谢地!叶芯捏了把冷汗。 “别吵!我非想起来不可。”康若彤很固执地用力回想。 “呃……我记得好像说到……说到你用很不屑的口气批评安希彻,说他……帅加多金加美女等于玩世不恭的纨裤子弟?对!一点没错,你就是这么批评安希彻的。” “若彤,你要是闭嘴,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叶芯万万没料到喝得醉醺醺的康若彤会一字不漏地说出她说过的话,还大剌剌当着她的面出卖她,害她糗得一张漂亮脸蛋刷地狼狈爆红,心虚到不行地转眸溜了眼安希彻,溜见他脸上的表情无一丝气恼,嘴角依旧挂着一弧上弦月般的迷人笑容。 “阿芯,纨裤子弟晚上不都是在夜店泡美眉,安希彻怎会跑来兼差开出租车?真的好奇怪哦。”康若彤困惑地抓了抓脸。 “康若彤!你给我闭嘴!”气到头晕眼花的她再也顾不得要在他面前装优雅装有教养,两手往那小蛮腰一掐,大吼。 “闭嘴就闭嘴,何必目露凶光一副要吃人的恰别别模样?阿芯,不是我爱说你,你就是动不动就鬼吼鬼叫的,才会交不到男朋友。” “闭嘴!你再不闭嘴,我就自己回家不理你,让你醉倒街头喂蚊子。” “嗄?不要,我不要喂蚊子。阿芯,我不说,我闭嘴。”康若彤撝住嘴巴噤声。 “不好意思。若彤她喝醉了,满口醉言醉语,让你看笑话了。”她转向安希彻。 “快别这么说,刚才我开车经过,瞥见你一脸无奈地站在路边,所以把车倒回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拦不到出租车,如果……如果你肯载我们一程,那就太好了。” “好啊,那有什么没问题。上车吧。”他爽快答应。 “谢谢!”叶芯走过去摇了摇已支撑不住、蹲在地上的康若彤的肩膀。“若彤!快起来,我们上车回家了。” “……”康若彤不动如山,继续耍赖蹲着。 “我来扶她上车。”安希彻弯腰将康若彤扶起来时,康若彤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竟巴着他的左臂膀狂吐,吐得他浅蓝条纹长袖衬衫的袖子全沾上肮脏腥臭的呕吐秽物。 “我的天啊!若彤!瞧你干的好事!”叶芯一脸吓坏的表情。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载她们,这个不知好歹的康若彤早不吐晚不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吐了他整衣袖秽物。 “我……人家胃袋直翻搅,一时忍不住就……全吐出来了。”闯下大祸的康若彤霎时酒醒了大半。 “没关系。你不要怪她。”安希彻眉间打起皱褶,屏住呼息,迅速解开衣扣,脱掉衬衫,卷成一团拭净沾污的手臂,然后将它塞进一旁的垃圾桶。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叶芯一面向他哈腰迭声致歉,一面从皮包掏出一瓶香水。“我帮你的手臂喷喷香水,遮盖掉残留的臭腐酸味。” 当她旋开香水瓶盖按住喷头准备喷时,一个猛抬头,乍见只着白色背心汗衫的他,宽肩窄臀双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充满阳刚味,胸前隐隐约约可见的两点,诱惑指数破表,害她微眩的眼差点回不了神,不由分说抓着香水狂喷,顿时,夜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氛。 “够了,别喷了,再喷下去,我都要变成娘男了。”他摇手阻止。 “阿芯,可以走了没?我好困好想睡觉哦。”康若彤趁他们说话之际自行打开后座车门爬进去,此时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地摇下车窗,探出一颗脑袋大声催促。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走。” “上车吧。”他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谢谢。”叶芯回以甜甜一笑,坐了进去,安希彻迈开大步绕过车头跨进驾驶座。 “你住哪里?”他扣好安全带,侧过半张俊脸问她。 “宁波西街。” “宁波西街?离这不远。”他迅即发动引擎,把车平稳地驶在大马路上,这时候叶芯忽然想起来—— “我好像忘了跟你介绍。她叫康若彤,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若彤,他……”叶芯往后探头,这才发现康若彤早已不支醉趴在后座,她哑然失笑,转身坐好。“若彤她醉倒睡着了。” “你们这对好朋友真是有趣的组合,一个醉倒,一个清醒。” “我清醒,那是因为我不能喝酒,哪怕只是浅尝一小口,也会全身过敏起红疹子,奇痒无比;因此朋友聚会喝点小酒玩闹,我都只能作壁上观,正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 “好个众人皆醉我独醒。” “由于我和若彤租住在同一栋华厦,她住五楼我住八楼,有了这层地缘关系,每次聚会只要有我,若彤就像吞了颗定心丸,不断找人划拳拚酒喝到茫,因为她知道我会开车『顺便』带她回家。”她顿了顿,豆豆小说阅读网 继续说:“今天我的车进厂维修,这才领教到身边带着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要叫出租车有多难。幸好你及时出现,不然我真不知道还要在深夜的街头拦车拦多久,才会有司机肯停下来载我们呢。”叶芯说完,掀睫一瞅,辅以娇脆一笑,安希彻正好别过脸敛眸凝睇她,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似磁吸般移不开,一股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在两人心间蠢蠢欲动。 “啊!小心!”叶芯被他灼灼烫人的眼神睇得心脏快没力,落荒别开眼时,窥见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由绿转红,前面的车已减速停住,安希彻若再不把车停下来,恐将撞上前车的车屁股,吓得她惊慌大喊。 “嘎!”忘情到失了神的安希彻听到她的叫声,反应很快地紧急踩煞车。好险!只差十公分就撞上前车车尾。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醉趴的康若彤被紧急煞车惊醒,睁开惺忪醉眼,发觉没事,闭眼咕哝,继续倒头醉趴。 “很抱歉,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开车闪神,害你受到惊吓。”绿灯亮起,安希彻收心摄意手握方向盘,两眼直视着正前方,驾车穿越路口。 “没关系。呃……到了,就是前面二十公尺的那栋二丁挂华厦。” “……”安希彻在华厦门门停妥车,将半身探入后座,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康若彤下车。 “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叶芯在安希彻的协助下,两人合力将康若 彤送上床后,一起离开,搭电梯上八楼。当她把钥匙插入匙孔,打开镂花硫化门,回头问安希彻。 “好。” “欢迎。请进。”叶芯走在前头进屋,约莫十五、六坪的室内,规画出一房一厅一卫格局,她一个人住起来觉得还算宽敞,怎么今天多了他,整个空间好像变得局促了?叶芯随手将包包搁在矮柜上,倒了杯水招呼道靠—— “坐啊,请喝水。” “谢谢。”安希彻接过水杯喝一口,舒适地背抵着沙发,举目打量收拾得一尘不染的简单摆设,蓦地他的目光被挂在墙上一幅色彩缤纷的童颜油画攫住。他踱步上前,睁大一双感兴趣的亮阵子,注视着油画里化大浓妆梳两个俏皮发髻、着古装、一脸古灵精怪的小女孩画像。 “那是我七岁、即将念小学前,最后一次登台客串的剧照,呃……说它是最后一次,还真的是最后一次,因为从那天迄今已二一十年了,我再也不曾粉墨登场过。”叶芯悄悄靠近他身边。 “二十年不曾粉墨登场?这……不就等同于脱离歌仔戏圈?可你的父亲是『苦花鱼歌仔剧团』的团主兼编导,母亲是第一小旦,堪称是歌仔戏世家,有着这样家庭背景的你又怎能想脱离就脱离得了?”安希彻的话意味着他已经看过她所送去的资料。 “说来话长。当年父亲认为我要上学了,就该专心读书,所以不再让我随团登台演出。话虽如此,深深体会『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父母亲,仍然严格规定每天放学写完作业,我就得按表操课练基本功。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不懂为什么邻家小朋友都开开心心玩捉迷藏扮家家酒,我却要辛辛苦苦练嗓拉筋劈腿扎马步?渐渐地,我把羡慕与不满的矛头指向都是歌仔戏害的,这股情绪就像偃塞湖一天一天日积月累,直到升上国中,终于全面溃堤。当时正值叛逆期的我不惜离家出走,表达我不想唱戏。在数不清的争吵、冷战后,父亲终于让步,不再坚持要将我培植为新一代的第一小旦,决定尊重我不唱戏的意愿。后来,我到台北念大学,毕业后也留在台北谋生,天真地以为从此彻底脱离歌仔戏,不料父亲临终前把『苦花鱼歌仔剧团』托付给我。唉!我抗拒了二十年,终究还是摆脱不了歌仔戏加诸在我身上的紧箍咒。”她抬眸瞅了瞅他,接着说: “办完父亲的丧礼,我在父亲房间整理遗物时,看到这张陈年剧照,觉得它弥足珍贵,就带回来请人以油画依样画出来留作纪念。呃……不好意思,我一时有感而发,絮絮叨叨这许多,你一定听得很无趣,对不?” “不,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趣,反而感同身受。因为我们都狠不下心撇开家族责任不管。就拿我来说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志在参加不在得奖的f1赛车手。” “志在参加不在得奖?你这个赛车手会不会太没志气了?”她不苟同地皱皱鼻子调侃他。 “我没志气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因为我是瞒着家里偷偷参加赛车,追逐风驰电掣的剌激感,要是得奖上报,岂不惊动家里?这么一来,下次就休想参加了。为此,这几年,我年年只闯过初赛,在进入复赛时就故意败下阵来。我用相同的手法参加过五次?f1赛车,一直到前年复赛时,有三辆名次跑在我前面的车很吊诡地在同一个大转弯冲出跑道翻车,让落后的我莫名其妙取得决赛资格。由于我这张东方脸孔在一堆金发碧眼的决赛者当中显得格外突出,硬是被记者抓到镜头前接受采访。结果新闻一播出,我隐藏多年的秘密立刻见光死,在我妈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亲情攻势下,我投降并且承诺再也不碰赛车,收拾行囊回台接掌家族事业。” “你跟我,同病相怜。”她心有戚戚焉。 “是啊!”他毫不吝惜地给了她一记无懈可击的迷人笑容,令她看了心头又是一阵小鹿乱撞,精巧的脸蛋飞染两朵红云,衬得她两颗乌沉沉的黑眼珠益发灿亮,使得安希彻不禁看直看痴了眼,赶紧藉由几声轻咳稳住心神。 “咳……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不过,离开前,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浴室清洗一下我的手臂?”安希彻举起被康若彤吐到沾得黏糊糊的左手。 “当然可以。你快进去清洗一下。”她为他按亮浴室的灯。 “谢谢。”他走了进去,打开水龙头打湿手臂抹上香皂,就着哗啦啦的水冲洗干净。 叮咚!叮咚!门钤乍响,叶芯微微愣了下,心想,这么晚了,怎还有访客?会是谁?呋!何必费神去猜?把门打开不就知道了!她走过去开门,猛地愕然—— “达邦哥!你怎么也不先打电话说一声就跑来?” “打电话说一声?多麻烦!我想来就直接来了,难道你屋里藏了个男人怕被我撞见?”李达邦笑嘻嘻地开玩笑。 “胡说!我屋里哪有藏什么男人。”她话音甫落,浴室门敞开,安希彻走了出来。 “阿芯,你……还说你没藏男人,那他是谁?你不要睁眼说瞎话,说他是女的。”李达邦的嘻笑僵在脸上,雨眼蓄满敌意,虎视眈眈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你说他呀……”叶芯怪尴尬地搓着双掌,为两人介绍:“他叫李达邦,是『苦花鱼歌仔剧团』的副团主。达邦哥,他是安希彻,我曾经在电话里跟你提起过,我正在为我们戏班子申请赞助,而他就是『薪火相传文化基金会』的执行长。” “他就是『薪火相传文化基金会』的执行长?阿芯,借一步说话。” 李达邦脖颈上青筋浮凸,把她拉扯到阳台,关上落地玻璃门,痛斥: “阿芯!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你竟这般堕落!”大块头大嗓门的李达邦就算刻意压低音量,所说的话还是透过落地玻璃门清楚地传到安希彻耳里。 “我堕落?” “难道不是?阿芯,你怎么可以为了争取赞助出卖自己?” “我出卖自己?” “你还想否认?阿芯!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而且,衣衫不整……” “你瞎了你的狗眼啦!我哪有衣衫不整?”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他……”叶芯为之语塞。安希彻只着背心汗衫,无怪乎李达邦说他衣衫不整。 “这下子,你无话可说了吧?”李达邦双手交叉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脚。 “嘘!达邦哥,我拜托你说话小声一点,行不行?” “怕什么?我,李达邦,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是有人不爽我说的话,尽管冲着我来。” “是是是!我忘了你老在戏台上演武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好汉。” “你不要岔开话题。阿芯,我跟团员们都知道,你为了戏班子入不敷出大伤脑筋;这几个月我为了分担你肩上的重担,收集了全省大小宫庙举办建醮酬神的庙会日期,更主动出击联络庙住 “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换素衣回中原……”二胡的弦音伴着浑厚低沉的唱腔萦绕在浴着暮色、端坐红色塑料圆凳上的叶芯耳畔,她嘴巴随着曲调轻哼,眼睛则紧盯反串“薛平贵”、扮相风流倜傥的林菁菁,正唱作俱佳地在戏台上卖力演出,现场观众也很捧场地一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今天是“苦花鱼歌仔剧团”在淡水这座香火鼎盛的百年宫庙大庙埕一连演出三天的最后一天,叶芯特地抽空前来坐在戏棚下观赏,为团员们加油打气。这时候,圆润哀怨的女声扬起,叶芯知道扮演“王宝钏”的秀玉登场了,她看着娇美的秀玉抛甩水袖,莲步轻移的婀娜身段……不禁有些感伤,眼角湿湿忆念起她的晓筠姐。 “你看你,眼睛湿红水汪汪,该不会是在为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一掬同情泪吧?”安希彻冷不防冒出话来。 “安希彻!你……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她的表情像是被雷劈到,一对圆圆亮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们旗下的建设公司将在旁边那块空地推出建案,我跟建筑师一起过来勘查整地的进度,远远看到大庙埕在演歌仔戏,就过来瞧瞧凑个热闹,不料一眼就看见观众莫不拉长脖子在看戏,唯独你神情哀伤泛着泪光,显得相当突兀,教人不注意到你也难。”安希彻径自拿了张塑料圆凳挨着她身边坐下来。自从认识她以后,安希彻对歌仔戏有了一份莫名好感,有时开车经过,看见路边在演歌仔戏,他都会把车停下来,当观众看它个几分钟。 “我之所以泪眼凄凄,那是因为我想起以前都是由菁姐演薛平贵,晓筠姐演王宝钏,现在换成秀玉演王宝钏,一时百感交集,差点落泪。”叶芯吸了吸鼻子,再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统统逼回眼眶里。 “我想,你跟你口中的那位晓筠姐感情一定很好?” “嗯。”她不假思索地点头,沉吟着:“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我家我曾向你提及为了不想学歌仔戏,我不惜离家出走、冷战,逼使父亲让步?” “记得。” “当时父亲在对我失望之余,就把原本要栽培我成为新一代第一小旦的全副心力全部转移到晓筠姐身上。唉!说到晓筠姐,真是命运多舛。” 她眼里又涌上一层水雾。 “哦?” “晓筠姐的父亲嗜赌如命,每次赌输就回家打老婆打小孩出气,晓筠姐的母亲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总是咬牙忍痛把眼泪拚命往肚里吞。有一天,晓筠姐的父亲又把身上的钱输个精光,回到家再度对老婆孩子拳头相向,晓筠姐的母亲实在忍无可忍,心中积怨多年的情绪爆发开来,跑进厨房拿了把水果刀,往晓筠姐父亲胸口使劲猛刺。”她顿住话看他一眼,往下续说: “这一刺,刺中心脏,血流如注。晓筠姐和母亲见状,简直吓坏了,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直发抖,等回过神,才跌跌撞撞跑出去求救,却晚了一步,在救护车抵达时,晓筠姐的父亲已经没了心跳断了气。后来,晓筠姐的母亲被判过失杀人定瓛,得入狱服刑,就把晓筠姐托付亲戚照顾;然而,亲戚家原本就不宽裕,要养活一家子已经捉襟见肘,更遑论现在又多了个晓筠姐。有一天,当父亲跟邻居在闲聊时,从邻居嘴里得知晓筠姐的悲惨身世,觉得很可怜,就跑去跟晓筠姐的亲戚表示愿意收留晓筠姐,供晓筠姐吃、住跟学费,条件是晓筠姐得继承衣钵学习歌仔戏。晓筠姐的亲戚听了,二话不说,马上收拾晓筠姐的衣物,当晚晓筠姐就住进我家。那年,晓筠姐八岁,我六岁。我记得晓筠姐很早熟很懂事很乖巧,每天写完作业,除了练嗓练基本功之外,还会主动帮忙洗碗拖地做家事,最重要的是晓筠姐高中毕业后,果然不负父亲所望,成为『苦花鱼歌仔剧团』的当家小旦,和反串小生的菁姐搭档,两人在戏台上郎才女貌的登对模样赢得台下戏迷不少掌声。可惜这一切在晓筠姐跟杨长风热恋后,开始走味变调,最后,落得悲剧收场。” “原来你跟晓筠情同姊妹,怪不得你会带人去大闹喜筵,为晓筠讨公道。” “我不知道大闹喜筵算不算为晓筠姐讨公道。不过,至少替晓筠姐出了口怨气。”她索性打开话匣子,把事情的始末说一遍—— “去年夏天,刚从研究所毕业的杨长风到我的邻居、也就是他的同学家里玩,看到晓筠姐便倾心不已,百般追求,一有空就搭火车到宜兰探望晓筠姐。有时候晓筠姐随戏班子到外地演出,杨长风也经常意外出现在后台,令晓筠姐见了又惊又喜,一步步坠入情网。小两口如胶似漆的恋情看在每个团员眼里,都以为很快就可以喝到两人的喜酒了。万万没想到杨长风变心比翻书还快,竟一脚踢开晓筠姐,要闪电迎娶富家千金当财团驸马爷,害痴情的晓筠姐陷入“爱人要结婚,新娘不是我”的痛苦深渊,天天以泪洗面,终至崩溃跳楼自杀。”她神情哀戚,语音哽咽: “经法医验尸后,大家才得知晓筠姐已珠胎暗结,一尸两命。噩耗传来,我情绪激动得冲去找杨长风,当我站在他家楼下要揿门钤时,忽然想到,就算我当面把杨长风骂到狗血淋头又如何?人家杨长风既不痛也不痒,反倒是我自己气得半死。我认为要修理杨长风这种负心汉,就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丢人现眼,才叫大快人心。所以,我决定压下满腹怒火,耐心等到杨长风结婚大宴宾客时再去闹场。至于拉白布条抗议的事,你在场目睹我就不赘述了。呃……说到这里,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她面露赧色。 “可不可以怎样?” “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被我咬伤的手?” “当然可以。”他腾出左手。 “……”叶芯捧着他的手掌,凑近脸凝视他厚实虎口那一弯半月形的牙印痕,心口莫名拧疼,歉歉然: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使得你的虎口烙下这一弯丑丑的牙印痕。” “丑?不会呀!我一点也不觉得它丑,甚至认为你在我的虎口留下你的牙印痕,的确是个让我永远记得你的好方法。”他瘦削立体的俊脸挂着一抹笑,很温柔的纵容。 “我咬你是为了要摆脱你,不是要你永远记得我,你胡扯一通,简直皮痒讨打。”说打就打,她对准牙印痕打下去。 “哎唷,好痛!我伤口发炎险些醸成蜂窝性组织炎,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好不容易才结痂……”他五官扭曲,表情超夸张的大呼小叫喊痛。 “嗄?!这……这、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不是真的要打痛你,我、我、我帮你呼呼。”她一怔,唇角一颤,忙用指腹来来回回轻抚他的牙印痕,掀唇嗫嚅问道:“还……还痛吗?” “你说呢?”他笑容忒耀眼地不答反问。 第三章 “好哇!原来你是故意吓唬我的?”她捕捉到他眼里闪过一溜促狭的痞光,遂仰起脸庞挑起眉梢,不依地抡起小粉拳往他胸口槌去,他不慌不忙张开手掌接住她的拳头,紧捉不放。 “你……”他双眼灼灼地凝视,看得她浑身着了火般,心跳高速冲撞血脉,一抹红晕从她耳根迅速漫上两腮。 “喂!拜托你们两个嘛帮帮忙,不要像两只麻雀吱吱喳喳一直说个不停,吵得我无法专心看戏。”坐在前面烫米粉头的阿桑把视线从王宝钏与薛平贵这对阔别十八年的夫妻相拥而泣的感人戏码抽离,掉头各赏两人一枚白眼。 “歹势,失礼啦。”叶芯娇容狼狈爆红,赶紧从他的手掌中抽回手,脖子一缩,吐一吐舌头化解尴尬。接着,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站起来,将红圆凳搬离三丈远,避免若再交谈会影响到别人看戏。两人才重新落坐,叶芯的手机就响了,她拉开皮包的拉链摸出手机接听—— “喂!婷婷,有什么事吗……嗄?你说什么……有两名妇人在店里大吵大闹?嗯!我知道了,你撑着点,我马上赶回去。还有,要是她们闹得太不象话,就打电话报警处理。”叶芯脸色沉重地关掉手机,告诉安希“店里出状况,我得走了。”叶芯霍地起身,随即双肩一颓,“噢”了声。原来,她心急神乱不小心勾倒塑料红圆凳,连忙俯身要将凳子扶正,不料她把手机放回皮包后,忘了拉上拉链,这一俯身,使得皮包里的化妆包、零钱包、梳子、笔记本跟原子笔统统掉出来洒落一地,她边捡边“老天,我真是有够笨手笨脚,搞得一团乱。” “我帮你捡。”安希彻弯腰捡起零钱包和梳子交给她,拿满是关切的眼问道:“瞧你慌慌张张的,究竟店里出了什么事?” “婷婷说有两名妇人拿着一个仿冒得几可乱真的lv包,声称是在我店里买的,遭识货的友人指出是山寨包,妇人听了就把包包拿回店里,吵着要退货退钱。婷婷要妇人拿出我们卖出包包时所附上的保证卡,妇人推说卡掉了。婷婷告诉妇人没有保证卡就无法证明包包是从我们店里卖出去的,无法办理退货退钱,妇人居然扬言不退货退钱就要赖着不走,我担心婷婷应付不来,得赶回去亲自处理才行。”她心头乱糟糟,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你不去后台跟团员们打声招呼再走?” “不,没时间了。” “我跟建筑师一行人搭九人座休旅车前来,欢迎你搭便车,我会叫司机先送你到店里。” “不必麻烦,我有开车来。”她往庙埕外快步疾走。 “我陪你回去。” “不必了,你忙你的。” “这……”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按键拨打—— “小林,我是安希彻,临时有事,我自行回台北。”简单交代完毕,他迈开大步追上叶芯。 “我实在不放心你在这种状况下独自开车,所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跟你一起回台北。” “你……谢谢你。”她心窝一阵温热的翻腾,。带着他走到庙旁巷口的停车处,按开遥控锁,坐上mach小汽车的驾驶座,准备把车钥匙插进匙孔,未料因太心慌,导致手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一连插了好几次,都无法顺利把钥匙插进匙孔发动车子。 “你坐过去,我来开车。”他下车绕到左车门。 “好。”她身躯挪了过去,顺从地让出驾驶座。 “……”他扣上安全带,发动引擎开车上路。沿途车子保持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行驶了十多分钟,叶芯始终低头不发一语,出奇沉默。然而,从她不停交握十根手指头把指关节握到泛白,在在泄露她内心焦躁不安的情绪。 “别担心,关于仿冒包的事我会陪你一起处理,必要时,我甚至会派法务室的同仁从旁协助你。”安希彻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谢谢,有你这个朋友真好。”听他这么说,叶芯宛若吞下一颗定心丸,美颜绽笑,紧绷的脸部线条随之柔和舒展开来。 “朋、友?”他混杂着叹息的一记轻笑。 “怎么?我说朋友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我们……不是?”她不禁怔住了。 “不,我要的不仅是朋友。” “不仅是朋友?那是……”她心跳急速攀升。 “是……呃,我干脆直接诉诸肢体语言来表达比较快。”他乜她一眼,突然打转方向盘变换车道,把车从内车道窜出,没熄火停靠路边,她还来不及张口问他怎么了,他蛮横的唇已大军压境侵略性十足地密封她水嫩q弹的唇瓣。这生猛一吻,害她脑筋顿时浆成一团,浑然忘了反抗,任由他湿润的舌堂而皇之滑进她檀口兴风作浪,勾卷吸吮调戏她的小粉舌—— 叭!叭!叭……一台小货车驾驶撞见两人在车内喇舌的火辣一幕,发出怪叫声,狂按喇叭呼啸而过,吓懵了惊呆了的叶芯这才恍然回神,用力推开他,双手羞死地坞住火烫香腮,有气无力地摊靠着椅背,似乎尚未从他无预警强吻的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 “若仅是朋友,我就不能像刚才那样恣意吻你,现在,经由那一吻,你应该明白,我要的绝对不仅是朋友,而是……情、人。” “你……你这人还真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马路边吻我给经过的诸多驾驶看?你、你、你皮厚不知羞无所谓,我可皮薄会害臊会难为情。”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终于找回舌头,兴师问罪。 “那,好吧,下次我会记得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才吻你。” “下次?再也没有下次了。”她粉脸又红上三分。 “不,当然有下次。而且,不但有下次,还有下下次再下下下次……阿芯,你就别心口不一了,刚才我吻你时,我完全感觉不到你有丝毫抗拒,反而欲拒还迎回应我哩。” “你!我说你这个人会不会太自我感觉良好?算了!我的店里还有两个扬言要赖着不走的妇人等我回去处理,这时候我没心情跟你一般见识。” “呃……对不起,都怪我太急于向你剖白情意,耽误了行程。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台北。”话才说完,车子已如脱缰野马般向前奔驰。 “那两名妇人昵?”叶芯一冲进店里,劈头就问。 “五分钟前,那两名妇人听到我要打电话报警就悻悻然离去了。”婷婷不敢恭维地直摇头。“唉!打我出娘胎,今天还是头一回领教到这么卢的妇人。” “哦?怎么个卢法?” “当我用坚定的口吻告诉妇人,要是她们拿不出我们店里在卖包时一定会附上的保证书,就恕不退货退钱。妇人听了当场翻脸,扯开嗓门大声对着正在店里挑包包的几名客人控诉我们店里卖假货大赚黑心钱,是间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黑店,劝大家千万不要在店里买东西,免得像她一样吃亏受骗想退货,竟遭到百般刁难。客人们听了,心里怕怕,把原本看中意准备要结账的包包纷纷放回柜子里不买了。当我看着客人一个接一个跑光光,而路过的好奇民众却在店门外越聚越多时,心想要是再任由这两名妇人继续胡闹下去,我们的店好不容易才累积起来的信誉岂不完蛋?所以我管他什么做生意要以和为贵,决定报警,请警察过来处理。可,说也奇怪,那两名妇人一听到我要报警,马上抓起带来的!——山寨包匆匆离开。” “这……听起来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怪怪的。问题是,哪里怪呢?”叶芯歪着脑袋认真想,但就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索性放弃作罢。 “唼!不想了,风波平息就算了。”叶芯眉弯眼笑,不忘称赞:“婷婷,这件事你处理得宜,表现很棒。” “真的?谢谢阿芯姐的夸奖。”婷婷笑得合不拢嘴,眉梢一抬,这才注意到默默站在叶芯身边的安希彻,猝地瞪眼惊呼: “安希彻先生!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识我?”安希彻有些意外地耸了耸眉棱骨。 “嗯。”婷婷笑着点头。“我曾经在『安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当暑期工读生小妹,见过你几次。”婷婷没说出口的心里话是:每当他从走道经过,所有女职员的眼睛全部有志一同跟着他的身影打转;甚至听说有些心机重的女职员,事先打听好他经过的时间,然后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跟他来个迎面擦肩而过,希望得到他的青睐,好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惜到头来证明一切都是白费心机。 “原来如此。幸会,婷婷。”安希彻跟着叶芯喊她婷婷。 “你好!”婷婷略显拘谨地抬眼注视他,孰知这一抬眼,原本拘谨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笑意渐浓渐满,满到都快溢出眼眶,只好紧咬着下唇,一副很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超压抑表情,径拿两颗骨碌骨碌滚动的眼珠子左瞧瞧叶芯右瞧瞧安希彻,再右瞧瞧安希彻左瞧瞧叶芯,瞧得两人一头雾水。 “婷婷,你干嘛用那种暧昧的眼神不停地转来转去瞧着我们?”叶芯没好气地在心中加啐一句:没礼貌。 “这个嘛,呃……这个嘛……”婷婷感到为难地抓抓腮帮子,欲言又止。 “什么这个那个,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好,那我就有话直说。咳……”婷婷清了清喉咙:“因为安希彻先生的嘴巴沾着你的口红渍。” 婷婷此话一出,站在其他角落的店员一个个凑过来睁大眼看看叶芯再看看安希彻,接下来,不约而同撝着嘴转身笑不可抑。 “……”叶芯将身边的安希彻扳过身面向她,果然清楚看见安希彻的嘴唇沾有她的粉橘色口红渍,不由得脸蛋一热,急忙伸手去揩拭,就在她的指腹碰触到他温润柔软唇片的当下,猛想起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赶紧将手缩了回去,转而从皮包里拿出面纸。 “我帮你把嘴巴擦干净。”表面上,她好心要帮安希彻擦掉口红渍,骨子里却是打着要用力胡乱擦痛他的嘴巴,实则趁机好好修理教训他一顿的算盘。 “谢谢,我自个儿擦就行了。”安希彻俊眸一瞥,瞥见她的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贼笑,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一把截走她手上的面纸,自顾自地擦了起来。 “阿芯姐,我们还在等着听你的说法哪。”婷婷眨巴眨巴着眼睛。 “说法?你们要我说什么?” “说……为什么安先生的嘴巴会沾上你的口红。”这问题,随便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接吻沾上的,婷婷多此一问,无非想藉由这次的抓包,跟叶芯拗个回转寿司或者唱ktv什么的。 “这……”叶芯本以为只要安希彻擦掉嘴上的口红渍,那么这件事就船过水无痕,哪知婷婷带头紧咬不放,缠着要她给个说法,令她无力招架,连忙向安希彻投去求救的眼神,他却当作没看见,袖手旁观,气得她在心中猛翻白眼。就在她一个头两个大之际,有三、五个客人走进店里,叶芯像见到救兵般,马上端出老板架子指示婷婷等人: “快去招呼客人。”客人上门,婷婷等人自是不敢怠慢,分头接待客人去了。 “对了,你是要回公司还是回家?我开车送你。”适时解了围的叶芯急着要送走他,免得客人一离开,婷婷等人见到他,又再度围着她讨说法。 “不必麻烦,我搭出租车回去就行了。”安希彻刚毅的嘴角戏谑地提起,黑沉沉的亮眸深深睇了眼她,摇头哂笑。 “你是第一个希望我快走不留的女孩。拜拜。”他洒脱摆手,帅气踏出店门。 快走不留?呃……形容得倒挺贴切的。只是,为何安希彻一如我所愿走人,我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反而有一股莫名的怅惘拢上心头?噢!不想了,算算时间歌仔戏应该已演完散场了,我这就去打电话给达邦哥,向他解释为什么我戏看一半就落跑…… 两扇落地玻璃自动门从中间向左右滑开,叶芯一踏进银行,先填妥提款单,再走到号码机前抽了一张号码牌,她瞄了下需等待人数显示16的数字,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耐心等候。 叶芯低眉沉思……十分钟前,她接到雪姨来电告知,家里有八、九个名牌包要出脱,叫她这两天找时间去一趟。叶芯一听,眼睛亮了起来,马上跟雪姨乔好时间,约定傍晚五点前去收购包包。 她嘴角向上弯折,折出一朵浅笑。回想起跟雪姨同仇敌忾的结识经过……去年盛夏的一个午后,她汗涔涔排着长长的队伍买电影票,发现前面有人插队,她看不过去,大声斥责,排在她后面的雪姨开口助阵声援,于焉,两个不相识的人同一鼻孔出气,你一言我一语,把插队的人骂得头越垂越低,赶紧走为上策。两人见状会心一笑,颇有英雌惜英雌之感,接着,就天南地北聊了起来;这一聊,才知道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两轮,不过,说起话来却很投机又投缘。后来索性把两人的座位划在一起看电影。 散场后,更不忘互留联络电话,三不五时就相约喝下午茶。也因此,叶芯从雪姨口中得知,雪姨十八岁就飘洋过海嫁给日本黑道大哥,成为“极道之妻”。十年后,黑道大哥在一场两帮人马火并时不幸中弹身亡,雪姨决定离开日本这个伤心地,返回台湾独自经营“慕情酒店”,生意不恶。 有一次,两人在“星巴克”喝咖啡闲聊时,叶芯说出开二手店最怕货源不足,热心的雪姨听在耳里放进心里,回去后就告诉旗下的小姐,若想将客人送的名牌包出脱换现金,可交由雪姨处理,保证卖到好价钱。小姐们一听,果真很捧场地把名牌包委托雪姨,雪姨都会把包包集中起来,等累积到十个左右,就一通电话通知叶芯前去收购。而,贴心的叶芯都会在信封袋写上包款和收购价,然后将现金放入信封内,方便雪姨把钱交到卖包包的小姐手里。今天由于店里已购进几个包,她担心身上的现金不够,为了保险起见,才会跑来银行提款。叶芯想到这里,银行的广播再度播报:“来宾三百三十九号请至六号柜台……” 叶芯看着捏在手心印着三百四十一的号码牌,心想:太好了!再等两个就轮到她了。叶芯略感疲惫地手按住后颈扭扭脖子,这一扭,眼角余光跟一名站在她后面斜对角的年轻男子的眼睛不经意交会,该名男子显得有些惊慌地调离视线,低头假装看报纸。叶芯当男子害羞,也就不以为意地继续扭动脖子,直到广播叫三百四十一号时,她才从座位弹起,朝指示的柜台走去,将存折跟提款单交给行员。行员的办事效率不错,很快就把存折跟两迭千元钞递上柜台。 “谢谢。”叶芯把钞票放进她斜背在胸前的流苏包里,转身离开银行,完全没注意到那名年轻男子放下手里的报纸,悄悄尾随她走出银行,朝门外跨坐在一台未熄火的机车骑士点了个头,机车骑士颔首表示知道了,缓缓骑车紧跟在后。 就在叶芯行经骑楼的大梁柱时,男子见机不可失,一个箭步上前,用力将她推撞向梁柱。 “唉唷!”无故挨撞,叶芯吃痛之下,回头看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冒失鬼撞她,赫然看见有一只手在拉扯她流苏包的肩带,她脊骨一凉,警觉地蹲下去双手护包,两人展开一阵拉扯。 “还不放手!你找死啊?!”男子见她拚死抵抗不肯松手,粗暴地啐了句,狠踹她一脚,痛得她把身体弓得像只虾子,扯破喉咙放声大叫: “抢劫!”她高分贝的喊叫声惊动店家纷纷跑出来探头探脑,一名鲔鱼肚阿伯更是见义勇为地抄起一支球棒跑了出来。 “有人来了!快!快上车!”守在一旁接应的机车骑士见苗头不对,急得大喊。男子听到同伙的催促,连一秒钟都不敢逗留,拔腿奔过去跳上机车,扬长而去。 “可恶!”叶芯顾不得痛,奋勇起身睁大眼睛想记下机车的车牌号码,才发现该机车根本没挂车牌,令她气得直跺脚。 “少年郎好手好脚不去吃头路,只会动歪脑筋抢劫,真的有够『谢世谢症』。”阿伯望着无用武之地的球棒猛摇头。 “谢谢您!多亏您的出现,才将抢匪吓跑。”她再三折腰致谢。 “哪里!哪里!”阿伯客气地笑咪了两枚豆豉眼,旋即敛住笑容。 “小姐!你受伤了。” “嗄?!”经阿伯这一说,叶芯这才低头检视自己的两只手肘跟两个膝盖都擦破皮,正泌出一颗颗鲜红血珠,她装坚强苦笑道:“没关系,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就算是小伤也要尽快就医擦药,免得伤口感染,那就糟了。” “是,您说的是。我这就去看医生。再见。”叶芯向阿伯挥挥手转身离开,呃……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力气跟勇气,竟敢跟抢匪拉扯不休,只知道这会儿她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卡车辗过似,这里酸那里痛。 “阿芯!你这是……”安希彻一下车,倒抽呼息。“出了什么事?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没什么,只是遇到抢匪、差点当街遭抢罢了。”叶芯一派轻松地回答。 “你看你的额头、脸颊、脖子、手肘、膝盖都受伤了,还说没什么!”安希彻气急败坏一抹脸。二十分钟前,他接到叶芯来电,她在电话中甜甜问他有没有空、能不能帮她一个小忙,他都还没答腔,她已吐出一串地址,约他在这间诊所门口见面。他没多问,也没多想即驱车前来,哪知一见面才知她挂彩了。 “这点皮肉伤对我而言算小case,不要紧啦!要紧的是我的皮包在我打死不放之下,很庆幸没被抢匪抢走。”她为护钞成功感到沾沾自喜,咧着嘴儿笑呵呵。 “老天!你简直要钱不要命!”他为之气结地对着她不知死活的笑脸吹胡子瞪眼。 “你……”她护卫地昂起小巧下巴。“我皮包里头原本有十万,加上刚提领的二十万,总共三十万。我亲爱的安希彻先生,三十万不是三十元耶,要是被抢了,你说我得卖多少个二手包才能赚回来?” “没错!三十万你必须卖很多很多二手包才赚得回来。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抢匪身上预藏着刀械或者扁钻什么的,在情急之下捅你一刀,让你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请问,为了三十万赌上自己的性命安危,划算吗?” “这……可是那个抢匪并没拿刀或拿扁钻哇。”经他这一分析,叶芯才开始感到害怕。 “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可就难说了。” “下次?呸呸呸!我拜托你那张乌鸦嘴,能不能拣点吉利的说?”她直呸到嘴巴快歪掉,问道:“我可以上车了吧?” “上车?不,你得先答应我,以后绝不再鲁莽行事,才准上车。” “你……”她迎视上他没得商量、绝不妥协的钢鐡般眼神,如斯忖着:虽然他说话的口气有点冲,听起来有点剌耳,不过,他的出发点是为她的安全着想,不是吗?当她这么解读时,一股被关爱的感觉甜上心头,于是,绽笑如花点头如捣蒜。“好!我答应你,以后绝不鲁莽行事。现在,我可以上车了吧?” “慢着,先别急。你还没告诉我,你在电话中要我帮你一个小忙,这所谓的小忙是指?” “我跟人约好五点到府收包包,这会儿我浑身是伤,怕提不动包包,偏偏今天店里有两名店员同时请假,现在又适逢下班时间,我若叫一名店员陪我去,店里肯定会人手不足,所以只好向你请求支持,呃……我想,陪我去收包包,对你这个日理万机的准接班人而言应该算是小事一桩吧?” “的确是小事一桩,请上车。”他风度极佳地为她开车门。 “谢谢。”叶芯一手攀着车门一手按着腰,十分笨拙十分吃力地小心翼翼坐进车子里。 “你的腰?” “我的腰被抢匪狠狠踹了一脚。” “这个该死的浑帐抢匪!”他青筋猛爆,握拳重槌引擎盖,砰然巨响引起路人掉头侧目。 “我、我、你……下次,我是说,万一,不幸很倒霉真的还有下一次,不管皮包内有多少钱,我保证不反抗,乖乖把皮包双手奉上给抢匪,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勃然大怒的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她连忙出声安抚。 “……”他脸很臭却帅气不减地气呼呼坐上驾驶座,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足足生了三分钟闷气,总算开了金口: “说吧,我们要去哪里收包?” “民生东路五段。” “阿芯!你受伤了?”听到门钤声,雪姨趿着拖鞋趴搭趴搭走来开门,一看见伤痕累累的叶芯,忙拉着她的手,心疼地好生端详。 “我、我走路时不小心摔一跤,医生说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叶芯不想雪姨为她操心,干脆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以后走路千万要小心,知道吗?” “知道了。” “知道就好,来!快进来。”雪姨像在迎妈祖般将她扶进客厅坐在沙发上,还塞了个柔软的抱枕垫在她腰部,让她得以不吃力地舒适坐着。雪姨眉头打结,碎碎叨念: “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受伤了也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要是我知道你受伤,就自己把包包送到店里,不必你拖着受伤的身躯大老远跑来。” “您分文不取帮我收集包包,我已经感激不尽,怎好意思劳驾您亲自送包包去店里?” “阿芯,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根本把我当外人。”雪姨佯怒地当场垮下脸。 “不,不是的!雪姨……”她急得直摇手。 “瞧你急得脸胚子都红了,放心,我是跟你闹着玩的。”雪姨笑咪咪拍拍她的手背,这才想起忘了招呼一直站着的男人,怪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看我只顾着跟阿芯说话,竟把帅哥晾在一旁凉快,你快请坐啊。” “谢谢。雪姨您好,我是陪阿芯来收包包的安希彻。” “嗯,人长得帅嘴巴又甜……阿芯,你几时交到这个帅哥男友?”雪姨对他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雪姨,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男』性『友』人,如此而已。” 听到叶芯将两人似有若无的情愫撇得一乾二净,坐在她身边的安希彻很不满意地从鼻腔嗤哼了声,扭头瞅她,瞅见她眼里闪烁着挣扎、不确定的复杂眸光,当下明白上次他藉由强吻表达情意这招效果不彰,心想得找机会打铁趁热再来一次补强才行。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 “是啊!你们两个俊男美女坐在一起的画面真是赏心悦目,要是凑成一对,该有多好!”雪姨体内的媒人婆细胞活跳跳。 第四章 “雪姨!”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雪姨蹲下身打开矮柜,把里头的包包全搁在另一张沙发上面,说道:“阿芯,我正在麻将间跟朋友摸八圈,就不陪你们了。待会儿你估收完毕要离开时,记得叫我一声。” “嗯,您去打您的麻将,别让三家等您一家。” “那……恕我失陪了。”说完,雪姨转身走进位在走道底的麻将间。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安希彻伸展肢体问着。 “等我一下。”叶芯从皮包里掏出钱、信封和原子笔,一一放在茶几上,别过脸告诉他:“请拿一个包给我。” “好。”他随手抓一个包给她。 “呃……这个机车包做过染色处理……”她上下里外看得很仔细。 “你真厉害,一眼就看出它染色处理过?” “我吃二手名牌包这行饭,凭的就是明察秋毫的眼力,像这种五、六成新的机车包,经过染色处理后就像新的一样,我要是傻傻分不清,以九成新的价钱收进来,准血本无归。”她把原子笔跟信封推到他面前,说: “我手受伤无法写字,麻烦你在信封写上coach机车包,五千元,写完后,数五张千元钞放进信封袋里。” “好。”安希彻依她所言照做。 “你做得很好。下一个。” “喏!就这个白色包。” “哇!是香奈儿cocococoon包耶!”她如获至宝脱口欢呼。 “我真搞不懂,你怎会看到包包比看到我还兴奋?”他一脸被打败的表情。 “你懂什么!这是最新包款,可惜是pvc材质,价钱比皮质少了将近一半,我收……三万。” “看来你对每个名牌包款的年份、价钱了若指掌?” “不了若指掌,我怎敢收包卖包做生意?”她进一步说明:“就拿这个cocococoon包来说吧!pvc质地款售价约四到七万;皮质款则十万起跳。你若写好,就再拿下一个给我。” “嘿!这个包怎么像裹着一张地图?” “你形容得真贴切。没错,它就是俗称的地图包。”她凑上一颗头颅看他握笔写地图包时,忍不住调侃他:“唉!堂堂『安氏集团』接班人,想必所签署的都是动辄数十亿的合约书,不像现在净写些零头数字,真是太委屈你了。” “委屈?不,论工计酬,何来委屈?” “计酬?你……你不是义务帮我?”她怔怔楞瞪。 “当然不是。阿芯,连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我只是你的『男』性『友』人,如此而已。”安希彻借用她的话,来一记回马枪。 “这……好吧。不过,你可别漫天喊价,不然我怕我付不起。” “放心,你一定付得起。”他手指头扫着下巴,笑得一脸算计。 “付得起是多少?你快说出来听听。” “我要你付我……一个吻。”他勾挑起她下颚,炽热的两片唇熨贴住她的,不断轻啃逗咬她的唇瓣,惹得她浑身轻颤,情不自禁逸出呻吟。 “你们两个……”雪姨突然冒出声音,惊得四片胶合的唇瓣迅疾分开来,叶芯更是满脸通红地藏在安希彻背后躲躲羞。 “雪姨。”安希彻干笑一声。 “呃……是这样的,我忽然想到我连水都没端给两位,所以补端两杯水出来。阿芯,我把水搁在茶几上,两位请继续。”雪姨撝着嘴,眼睛笑眯成一条缝,退回麻将间。 “都是你啦!”她脸色扑红,小声娇斥。 “我说过下次会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吻你,谁知道雪姨会像背后灵冒出来?” “四下无人?你忘了,雪姨和三个朋友就在麻将间打麻将,难不成你当他们四个人是空气?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她漂亮的脸蛋红晕未褪,舔了舔唇。 “你未收工就已支领酬劳,现在该上工了。再说今天是周五,八点以后将会涌进一波波逛街人潮,我得把握时间赶在八点以前将这些包包带回店里上架贩卖。” “既然我们都赶时间,那就动作快点。” “原来你也赶时间?” “是啊!今晚七点半我有一个非去不可的饭局。” “饭局?是不是那种找女明星、模特儿或者传播妹作陪的饭局?” “你很好奇我应酬吃饭时身边有没有饭局妹作陪?” “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啦!”她娇憨地笑着承认。 “那你今晚陪我一起赴宴,不就知道了?” “今晚?就凭我现在这副丑不拉叽的模样?” “我一点也不介意。” “你不怕大家见到我倒尽胃口?” “果真如此,那么,满桌佳肴就由我们两个享用也挺好的。不是吗?” “你……别开玩笑了。快点再拿一个包给我,要是误了你这位安家大少的饭局,小女子我可担待不起。”她接过他从包堆里捞出来的一个包,告诉他:“lv铆钉斜背包……” 她动口说,他动手写,两人合作无间忙到六点半,跟雪姨告辞后,满载而归。 “……”叶芯扒两口鸡腿便当,食不知味地放下筷子,支肘托腮。 “唉!男人一有钱,名堂可真多。吃饭就吃饭,干嘛还要花钱找饭局妹作陪?呃……吃好料的还有钱拿,这世上真有如此好康的事?可恶的安希彻,我问他今晚的饭局有没有找饭局妹作陪,竟不肯正面回答我有或没有,害我一个人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咦!不对呀!我胡思乱想作啥?有没有饭局妹陪安希彻吃饭干我底事?这……说是这么说,可,不知怎地,一想到他身边可能坐个妖娇的饭局妹就感到很不是滋味,心有点儿酸溜溜。酸?天啊!我这是在吃醋吗?莫非、莫非我喜欢上他?”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不,若彤说他花心爱把妹,我若喜欢上他,岂不万劫不复?可是,若不喜欢他,为什么他两度吻我,我都没翻脸赏他一巴掌?反而还浑然忘我,沉溺在他的吻——”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叶芯的喃喃自语,她挪了挪身,端正坐好。 “门没锁,请进。”门开启,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令她无法置信,猝瞪眼。 “杨长风!我没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上门来?” “你不请我坐下?阿芯,你的待客之道有待改进。” “坐?哼!对你这种始乱终弃的爱情骗子、杀人凶手,我没轰你出去已算是客气,你不要得寸进尺,妄想我会请你坐下!”叶芯没好脸色没好口气没好字眼儿。 “我以为你棱棱角角的剌蜻个性会随着自己开店做生意给磨圆磨光,没想到你说起话来依然那么直那么冲那么不中听。”杨长风冷冷嗤笑一声。 “就算我说话再怎么直再怎么冲再怎么不中听,我相信也没人为此感到心碎想不开跳楼,你说是吗?”叶芯言词尖锐,讽了一句。 “叶芯!你……”杨长风俊俏的脸颊微微抽搐,志得意满的上扬嘴角顿时往下撇。 “我怎样?”叶芯气势磅礴瞪视着杨长风。“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站在我面前污染我的视线!” “啧……都伤成这样了,还张牙舞爪?”杨长风幸灾乐祸地露出一脸讪笑,大剌剌一跃,屁股坐上她的办公桌角,睁着一双肆无忌惮的眼睛打量她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 “你若不想见我对你张牙舞爪,大可走开,我保证没人拦你。”叶芯一脸嫌恶地斜了个白眼。 “这是你说的哦。”碰了一鼻子灰的杨长风打直腿,往门口边走边嘀咕:“看来你对上星期跑到你店里大吵大闹的两个欧巴桑不感兴趣……” “站住!”她喝住杨长风,眼底燃烧着杀人的怒意。“原来是你叫那两个欧巴桑以买到山寨包当借口,跑到我店里要退货退钱,偏又拿不出保证书,就借故在我店里吵闹不休,破坏我的商誉,吓跑店内的其他客人?怪不得那两个欧巴桑一听到我的店长要打电话报警就赶紧离开。当时我听完店长的转述,总觉得整件事有点怪怪的,此刻我才明白,那两个欧巴桑担心警方介入会当场拆穿她们的谎言,才赶紧快闪走人。杨长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么做,叫『以牙还牙』。”杨长风眼光森冷骇人。“你带着林菁菁闯进我的喜筵拉白布条抗议,害我在上千名宾客面前丢脸,这股怨气一直堵在我胸口,说什么也咽不下去,所以,我一从欧洲度蜜月回来,立刻花钱找了两个欧巴桑随便瞎掰个理由大闹你的店回敬你,一报还一报。” “见你个大头鬼的一报还一报!杨长风!我白布条上面所写的指控,斑斑可考,无一字捏造!不像你含血喷人诬指我卖山寨包,你这个人真是可恼可恶又可恨!”她骂起人来像刀切菜,恨不得一拳x死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怎么?难道你的晓筠姐没告诉你,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叶芯,这次我找人闹店除了报复你闹场外,也藉此警告你,凭我今天的身分地位,以后势必会应邀出席许多公开场合,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又跑去给我拉白布条抗议,否则下次就绝不是找人闹店而已。”杨长风语带威胁。 “哦?那,你想怎样?找人拿球棒捣毁我的店,还是找几个小混混躲在暗巷盖布袋毒打我一顿?杨长风!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叶芯,不是被吓大的,你有什么烂招奥步,尽管放马过来!”叶芯有恃无恐。 “对了!容我好心提醒你,现在有很多报章杂志跟电子媒体新闻台都设有爆料专线,欢迎全民当狗仔去爆料,你敢再对我叫嚣,回头我就找媒体大爆你的料。到时候你这位新科财团驸马爷就不只在千名宾客面前丢脸,而是在全国两千三百万同胞面前丢脸!” “你……算你狠!不过,你最好谨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杨长风危险地眯眼,冷下声道: “叶芯,你开店做生意是在明处,我若隐身暗处搞鬼,在无凭无据之下,你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拿我莫可奈何。不信,咱们走着瞧。”杨长风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瞧就瞧!谁怕谁呀,”叶芯没在怕地对着杨长风的背影反呛回去,旋即把自己重重地抛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气越火大,她抬眸溜眼,溜见办公桌上才吃了三分之一的鸡腿便当。 “被杨长风这么一气,胃口大开。”她决定化气愤为食量,举箸狼吞虎咽起来。 叮咚!叮咚! 听到门钤声,叶芯咬牙忍痛从沙发起身去开门。唉!昨天她跟抢匪力拚造成身上多处擦撞瘀伤,本以为一点皮肉之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孰知一觉醒来,浑身酸痛到差点无法下床,还得用手扶着墙面才得以走进洗手间漱洗;当她从镜子照见自己的左脸颊肿得好像嘴里含了颗卤蛋,吓得整个人往后退一步,急忙低头检查手肘跟膝盖瘀血的部位已变成黑紫,乍看之下,很像是贴了一块块狗皮药膏,模样儿丑得可笑,她担心以这副尊容出去会吓到无辜的路人,逼不得已只好放自己一天假,好好在家休息。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门钤像催命符般声声催,迫使她扬声回道种寒“来了。”她龇牙咧嘴,忍着痛楚加快脚步,打开镂花硫化门。 “厚!就算是一只慢吞吞的乌龟都爬得比你走路要来得快……”站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康若彤劈头抱怨,待定睛一看,当场傻眼。 “我的妈呀!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这……先进来再说。”叶芯掩门关上,慢动作走到沙发边,慢动作坐下来。 “你为何受伤?快说吧!我都快急死了。”急性子的康若彤追问。 “昨天我从银行领钱出来,遭抢匪尾随要抢走我的皮包,我打死不给,拚命护着皮包。” “结果呢?” “结果抢匪跑了,我侥幸保住皮包,却也落得浑身是伤。” “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还好。只是外伤,没得内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叶芯凡事总往好的方向乐观看待。 “那,我就放心了。刚才我打电话去店里找你,婷婷说你在家休息,我挂断电话后,心想你这个人连台风天店都照开不误,今天怎会突然转性想开了?所以跑上楼来一探究竟。” “算你还有点良心记得我这个朋友。”她话说得很酸。 “阿芯,你不要这么说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康若彤涎着笑脸打哈哈。 “是,我知道你这个人有异性没人性,见色忘友。”她抢着接腔下注解。 “是是是!我承认自己见色忘友。”康若彤笑眯一对桃花眼。自从和麦可机长陷入热恋,两人黏tt腻在一起,康若彤索性包袱款款搬进麦可家,双宿双飞。 “呃……在爱情滋润下,你更美了。”她仔细端详康若彤容光焕发的俏脸。 “真的?嘻!我也是这么觉得耶。”康若彤一点也不客气地笑纳她的赞美,且一点也不害臊地深表同感。 “说吧!今天你怎舍得撇下你的麦可机长跑来看我?” “天气变凉了,我趁麦可被公司临时调派飞一趟香港,跑回来收拾几件保暖衣物,顺便看看你。对了!我有个空少同事外表跟你满登对的,哪天有空,我约他出来吃饭,介绍你们认识,大家交个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沉浸在爱河的康若彤不忍见好友形单影只,想当俏红娘。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来相亲这一套?叶芯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婉拒康若彤的美意时,门钤叮咚叮咚适时响起,叶芯解脱似地松了口气。 “这时候会有谁来?”她侧身撑起手肘要起身。 “别别别!你坐着别动,我去开门。”康若彤扭腰摆臀走过去应门。 “你……请问你找谁?” “我找阿芯。”安希彻低沉的厚嗓传入叶芯的耳膜,歪歪扭扭摊窝在沙发的她赶紧拢了拢头发坐正。 “你看起来有点眼熟,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站在眼前这个手捧一束漂亮黄玫瑰花、帅到不行的超吸睛型男挺热络地直呼阿芯,想必跟阿芯很熟?呃……不对,阿芯这个超级宅女,朋友少得用一只手五根手指头就可以数完;至于“苦花鱼歌仔剧团”的团员,上至当家小生小旦,下至跑龙套搭布景的,康若彤全见过,印象中并无眼前这号人物。更何况,康若彤乃外貌协会的死忠会员,要是见过这等觏帅型男,焉有不记得的道理? “我们的确见过面,当时,你醉得厉害。”他扯出无敌笑容。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安希彻?那晚我喝得醉醺醺,吐了你一袖子秽物,第二天酒醒后,阿芯罚我立正站好,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一直骂到她嘴酸才作罢。”康若彤侧身让出空间。“快请进。” “谢谢。”安希彻走到叶芯跟前,双手奉上黄玫瑰花。“祝你早日康复,美丽如昔。” “谢谢。”叶芯将花搁在茶几上,招呼着:“请坐。” “有没有好一点?”他坐下后,径拿一对布满关切的点漆亮眸逡巡着叶芯。 “好?别提了!今天的我比昨天还惨,全身骨头又酸又痛不说,连红肿都转呈黑紫,可说是集酸、痛、丑于一身。”叶芯说得好哀怨。 “摔伤的第二天比第一天更痛,并且乌青转黑,这情形很正常。” “对不起,两位,容我打个岔。”不甘被冷落一旁的康若彤插嘴质问:“阿芯!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耶!跟安希彻交往,竟然口风这么紧?害傻傻不知情的我老担心自己忙着谈恋爱没时间陪你,你一个人会太孤单太寂寞,为此才会想要介绍我的空少同事给你,我、我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彤,不是我口风紧,而是,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接受他。” “你说什么傻话!有安希彻这种超优质型男追求,换作是我,连作梦都会笑,你竟然拿不定主意?” “超优质型男?不对,不对。” “哪不对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根据传闻,他……”她沉吟地觑了眼安希彻。嘿! 明知两女的话题兜着他打转,他老兄倒像个局外人似的,双手环胸,忽儿别过左半张俊脸聆听康若彤说话,忽儿又别过右半张俊脸倾听叶芯回答。 “我说安希彻怎么着?” “你说,根据传闻,他……他很花心爱混夜店爱把妹,换女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听到叶芯当面这么说他,安希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对流言蜚语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十分沉得住气地没吭声。 “阿芯,所谓根据传闻的『传闻』这两个字,通常意味着:造谣、中伤、诋毁、不可考、不负责、无中生有、以讹传讹……诸如此类等等;因此,对于传闻我建议你左耳进右耳出,听听就好,切莫当真。”康若彤媚阵瞥高,撇得一乾二净,接着,识趣表示: “既然有安希彻陪你,那,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若彤,你先别急着走,再陪我多聊两句嘛。” “这……”康若彤似有牵挂地转头看一眼窗外。“不行,天黑了,我得赶回去洗手作羹汤,这样麦可一回到家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晚餐。” “不会吧?以前你只会烧开水冲泡面,现在居然可以下厨煮晚餐?” 叶芯瞠目结舌,颇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慨,同时更叹服爱情力量竟大到足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 “麦可烧得一手好菜,我在他的调教之下,大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潜力。不信的话,哪天我烧几道拿手菜让你尝尝,你就会知道现在的我变得有多贤慧。”康若彤突然凑近脸跟她咬耳朵: “好好享受甜蜜的两人世界。”康若彤淘气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挥挥手。“我走了,拜拜。”随即来去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外,留下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叶芯这才开口: “呃……我注意到,刚才我跟若彤谈论你的传闻时,你一脸无动于衷,好像对这些不利于你的流言蜚语百毒不侵?这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议,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不生气?” “生气?哈!”他牵了牵嘴角,解嘲一笑。“阿芯,你知道传闻有多扯多夸张吗?只要我一个不小心对某个女孩多瞄一眼,跟某个女孩多聊两句,或者和某个女孩笑一下,那些女孩马上被撞见的好事者渲染成是我的新女友,致使我花名在外。一开始,听到这些连我都搞不清楚绯闻女主角是谁的莫名其妙绯闻时,简直气炸了,不断否认,极力澄清。哪知道费尽唇舌好不容易才澄清完一件,很快又爆出一件,搞得我烦不胜烦;后来终于想通嘴巴就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我根本管不住,于是反过来要求自己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原来大财团的富二代除了在物质享受方面令人称羡外,其一举一动就像被饲养在玻璃鱼缸里的金鱼,毫无遮掩地被人窥视被人扭曲被人妄加揣测?我想你心里所承受的压力肯定不小?” “你口中的压力是指绯闻吗?不,既然不予理会,再多的绯闻对我已无压力可言,真正令我感到压力大到快透不过气来的,是大家都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看我正式接班后,『安氏集团』的业绩走势图,是向上扬还是向下掉?若向上扬,我算是『虎父无犬子』;要是向下掉,那么,我就会被讥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听你这么说,显然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你,过的并非我们升斗小民所想象中的那般事事称心事事如意?” “是啊!再多的财富也无法保证事事称心如意。好了,关于我的话题就此打住。今天,我除了探视你,也为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最近我运气背到喝水都会塞牙缝,极需好消息来鼓舞一下down到谷底的士气。”从两个欧巴桑到店里吵闹、遭遇抢匪,连讨厌鬼杨长风都敢来警告她,令她大叹自己真的是衰衰衰,衰到牵丝! “你的『苦花鱼歌仔剧团』所提出的地方戏曲补助申请,经由基金会的评审委员审核后已核准下来,每年贵团将可拿到两百万补助金,为期三年。” “真的?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叶芯雀跃地从沙发跳起来,霎时她发出一声“啊”的惨叫,整个人宛如遭人隔空点穴般定住,表情十分痛苦地把细致的五官皱得嘴歪眼斜。 “你……怎么了?”安希彻的心脏重重一跳,掌心微微出汗。 第五章 “我的右脚抽筋了。” “抽筋?”他吐出屏息三十秒的呼吸,问道:“还痛吗?” “感觉好多了。”她撇唇朝他脆弱一笑,脸上痛苦表情淡去。 “我扶你坐下。”他托住她的手肘让她坐下,随手把茶几上的黄玫瑰花束扫到一角,指示:“来,把你的脚抬放在几上,我帮你按摩一下。” “这,怎么敢当!”她受宠若惊腾红脸……安希彻,这个身家千亿的豪门贵公子要纡尊降贵充当按摩师帮她按摩?该不会是她在作梦吧?她不动声色偷偷捏自己一把。呼!好痛,显然她不是在作梦。 “说什么不敢当。”他黑眸沉沉,以不容她违抗的命令口吻:“经由按摩可以畅通气血促进血液循环,你还不快点照着我的话把右脚放上去?” “喔。”叶芯恭敬不如从命地把裹着焦糖色棉质七分抽绳裤的右脚抬高放在几上,安希彻拉起她的裤管卷至膝上,力道拿捏得宜地一下又一下按抚她细致的白皙小腿肚,叶芯舒服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令她不禁回想起大四那年萌生开二手精品店的念头,为了筹措资金,毕业后不仅白天上班,下了班还马不停蹄赶到补习班坐柜台招生;遇到假日更跑去世贸展馆当showgirl,所赚到的每一块钱都存入银行户头。 每天吃两片土司配牛奶打发早餐,中午吃不加卤蛋不加贡丸的切仔面,晚餐到自助餐也只点便宜的青菜豆腐,什么鱼呀肉呀都舍不得点,省吃俭用到近乎虐待售己的地步,终于,“芯的二手精品店”如愿开张了。然而,从开店初期的跌跌撞撞到今天的业绩蒸蒸日上,这一路走来的个中滋味,她点滴在心头……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他扬阵定睛柔声轻问,孰知这一问,意外触动她心底那根纤细易感的神经,猛想起自己已好久好久好久不曾如此被呵护,因而“哇”地一声,失控的泪水溃了堤。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笨手笨脚捏痛你了?”他脸色登时刷白变灰。 “呜……”这些年来,蓄积在心中的层层压力化为泪水,她尽情释放地飙泪狂哭,哭成一朵带雨梨花。 “阿芯,若是我不小心捏痛你,我郑重向你说声对不起,只求你收住泪水别哭了,你这一哭,把我的心都哭慌哭乱了。”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瘦削的肩膀哭得一耸一耸。 “没有,呜……你没有捏痛我,而且被你这一按抚,呜……我整个人感觉无比舒畅。” “嗄?那你哭什么?” “我哭……那是因为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种被人呵护的fu,才会一时感触落泪。” “原来你喜欢被呵护?那还不简单,从今以后,我会把你捧在手心百般呵护。”他笑着屈指轻轻弹去她脸上的泪珠。 “真的?”她止住泪,晶莹似露珠儿的泪水颤于睫。 “嗯。”他表情十分笃定地点头。 “谢谢你!你真好。”叶芯破涕为笑,两手张开似蝶翼扑围住他颈脖,把脸埋在他左边胸膛一鼓一鼓的位置,聆听他鼓动的心跳声;安希彻则是将脸栖息在她肩窝,径拿一管高挺俊鼻吸嗅她从毛孔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 此时无声胜有声。 忽然,叶芯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破坏了整个美好气氛,她尴尬地忙将脸孔从他胸膛撤走,颓下双肩,坞着发烫的红脸蛋,呻吟: “真是糗死人了。” “不糗、不糗,一点也不糗。阿芯,都怪我不好,没注意到已经快七点了,难怪你的肚子会饿到咕噜咕噜叫。”安希彻话锋一转:“『苦花鱼』顺利争取到补助金,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间餐厅好好庆祝一下?” “照理说我应该举双手附和你的提议才对,可是,今晚不行,改天吧。” “为什么要改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庆祝,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外头天黑了,我担心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丑模样走在路上会吓到路人。” “这就太可惜了。”他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眸戏谑一闪。 “可惜?” “是啊!秋蟹正肥,我来时已订妥包厢,准备邀你一起大啖野生螃蟹……”他动之以“食”,引诱她的味蕾。 “野生螃蟹?”想到肥美多汁的蟹肉蟹膏,叶芯馋得猛吞口水,脑袋瓜紧急提出对策: “也许……也许我可以戴上大口罩遮掩一下,等进入餐厅包厢后再拿掉口罩,这么一来,肯定不会吓到任何人,你说是吗?”她火速打开抽屉取出口罩,朝他扬了扬。 “是。” “好极了!就这么办。”叶芯低落一整天的心情倏地从谷底翻升,当她眉飞色舞地抬起头时,跟他炽热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他像块磁铁般吸引着她不自觉地一寸一寸把脸偎过去,眼看着四片热唇即将磁吸在一起时,她的手机钤声大作,害她吓了一跳,拿起几上的手机接听。 “达邦哥,是你啊。真巧!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你刚好打来……嘘!你别说话,先听我告诉你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难掩兴奋的语气抢话: “我们『苦花鱼歌仔剧团』的赞助金申请已经核准下来。达邦哥!我们将有三年不必每个月为戏班子发薪水苦恼,东挪西凑……咦!听到这个好消息,身为副团长的你声音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喜悦?达邦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没有?没有就好。对了!达邦哥!我和希彻打算去吃螃蟹庆祝,你人在哪里?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可以等你……是哦?你人在宜兰?那就算了,等到你来餐厅早就打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连同你那份多嗑几只螃蟹。好啦!我的话已经说完,该你说了,你打手机给我是……没事?只是问候我一声?达邦哥,谢谢你,我很好……嗯!就这样,拜拜。”她合上折迭手机,告诉安希彻: “你坐一下,我进去换件衣服。” “嗯。” “……”声称人在“宜兰”的李达邦,其实就站在叶芯租屋处大楼门外。他神情落寞地把手机放进口袋,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摊靠在骑楼的大理石柱子上,剑眉微蹙,星目半眯…… 今天,李达邦趁着到三峡宫庙洽谈酬神戏码之便,兴匆匆跑到店里找叶芯,不料却扑了个空,一问之下,才知道叶芯受伤在家休息。 听到阿芯受伤的消息,李达邦的心整个揪着疼唷!六神无主赶至叶芯住处欲探视时,猛然想到正值晚餐时间,应该带个外卖上楼和阿芯一起吃,却不知受伤的阿芯有没有特别想吃点什么?李达邦心想,与其自己胡乱瞎猜一通,倒不如直接去电问叶芯来得迅速确实。没想到手机那端传来阿芯裹着幸福糖衣的甜美声音告诉他,她正准备和安希彻外出吃螃蟹,还礼貌地邀他一起前往。想到这里,李达邦讥诮地摇头哂笑,苦透透忖着:李达邦啊李达邦,洒泡尿照照自己吧。人家安希彻是个帅气有型的豪门贵公子,而你呢?一介戏棚上舞刀弄枪的穷光蛋武生,凭什么跟安希彻争夺阿芯?这是一场还没开始就胜负已定的竞逐,你就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这时候,李达邦眼梢瞥见叶芯和安希彻手牵手从大楼门厅走出来,身形一闪,闪到大理石柱子的阴暗面躲藏,拿两道痛楚、犹不失犀利的眼神看着两人坐进价值不菲的“保时捷”跑车,绝尘而去。 虽说李达邦早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绝非安希彻的对手,然而眼巴巴看着自己从小就偷偷暗恋的阿芯和别的男人亲密地十指紧扣出现在自己眼前,李达邦此刻的心仍被撕裂得支离破碎,但闻他宛若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沉痛的哀鸣,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李达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两条腿酸到再也走不动了,正好看到紧临超商的巷子口有间面摊,于是走进去拣了张最靠外头的桌子坐下来歇歇腿,顺便祭祭五臓庙。 “请问,要吃点什么?”见客人上门,腰围中广的老板搓着双掌上前招呼。 “一碟小鱼干花生米,再切一份卤牛肚跟猪耳朵,再来一盘九层塔炒螺肉以及半打罐装啤酒。”李达邦认为酒菜是每个人在失意时的最佳良伴。 “好,马上来。”老板先切好卤味,接着开大火炒螺肉,在起锅前扔一大把九层塔入锅快速翻炒两三下,熄火,香喷喷盛入盘子,连同卤味跟啤酒一起端上桌。 “……”李达邦闷闷不乐地举箸夹一筷子九层塔炒螺肉送进嘴里,再“啵”一声拉开铝环,仰头灌一大口啤酒。哪知微苦带涩的酒液入喉,竟令他灰败的心情越发晦暗,他直觉是喝太少了,索性卯起来干掉整罐啤酒,他随性地伸手胡乱一抹,抹掉残留在嘴角的啤酒泡沫,再拿起一罐拉开铝环,咕噜咕噜猛灌,奈何依旧浇不熄心中那把烧得炽烈的妒火,反而愁肠百结越喝越郁卒,莫非真个应验了“藉酒浇愁愁更愁”? “唉!”李达邦重重一叹,再喝。 “达邦!嘿!真的是你。”一记厚掌朝着低头喝闷酒的李达邦肩膀重重一拍。 “你……杨长风?”李达邦微醺的脸蓦地一沉。 “是啊,好久不见。”杨长风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刚才开车时,杨长风犯烟瘾想哈根烟,摸遍衬衫和西裤的口袋就是找不到烟,于是就把车暂停路边走进超商买烟,出来时无意间发现李达邦一个人坐在面摊喝酒。 “谁叫你坐下!杨长风!识相的话,趁我还能控制拳头不把你那张堆满虚情假意的笑脸打烂前,还不快滚?!”李达邦结屎面,开口赶人。 “达邦,你……你忘了以前我们是很麻吉的兄弟?”杨长风所言不假,“苦花鱼歌仔剧团”阴盛阳衰、寥寥可数的男性中,除了李达邦就是几个年纪大到足以当父亲的老乐师,因此常常到剧团找晓筠的杨长风很快就跟李达邦成为一对好哥儿们。 “以前算我瞎了眼,才会跟你这种人称兄道弟。杨长风!你给我听清楚了,我跟你的交情早在晓筠含恨跃下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达邦,我承认,我不该辜负晓筠对我的一片情意,然而,我万万没料到生性温驯的晓筠会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跳楼轻生。晓筠的死,大家都把矛头指向我,骂我是负心汉是杀人凶手,叶芯甚至为此跑去大闹我的喜筵,让我在诸多宾客面前丢脸。事情传开后,大家更是不断地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几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达邦,我已经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你就不要再苛责我了,好吗?”凭着两人过去的好交情,杨长风心里比谁都清楚,李达邦是个名副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外加耳根软,只要自己肯低声下气认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李达邦肯定会买账。果不其然,听到杨长风坦然认错,李达邦因怒气而紧绷的脸部线条随着态度的软化放柔了清冷神色。杨长风见哀兵之计奏效,连忙转移话题: “呃……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样,该不会是跟叶芯吵架吧?”杨长风觑了眼桌上狼藉的空啤酒罐,问着。 “吵架?没有的事,人家阿芯还开口邀请我一起去吃螃蟹咧。”李达邦没力地斜了个白眼。 “是吗?那就奇怪了。”杨长风点燃一根烟哈一口,悠闲地夹在指间。 “哪里奇怪?” “我记得你老在我面前叨叨絮絮说你有多么喜欢叶芯,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既然如此,那么,她邀你去吃螃蟹,你理应高兴都来不及的满口答应,怎会一个人窝在这个小面摊喝闷酒?” “我不去,那是因为、因为……”李达邦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怅惘。 “因为什么?” “我……”李达邦张口茫然,抓起啤酒猛灌一大口。 “你怎么了?说呀!”李达邦越是吞吞吐吐,越发引起杨长风的兴趣,遂用感性的口吻哄道: “达邦,以前你有心事都会找我一吐为快,现在我依然乐意当你的心情垃圾桶,所以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这样你的心情或许会好过些,否则像你这样喝闷酒,小心伤身又伤心。”杨长风盘算过自己跟李达邦之间无任何利害关系,因此也就不吝对李达邦伸出友谊之手。 “长风!”杨长风这一番话听在李达邦耳里很受用,空落落的心口涌现一股暖意,不假思索冲口托出: “我不去,那是因为我不想当电灯泡。” “电灯泡?这么说,叶芯交男朋友了?”杨长风斜挑起半边眉毛,续道:“凭良心说,叶芯除了有些莽撞有些得理不饶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外,模样儿倒是出落得挺标致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身边就算有追求者或有交往对象也很正常啊。话说回来,这不都要怪你……” “怪我?” “是啊!怪你对叶芯一味地『爱在心里口难开』,神经大条如她极有可能未曾察觉你对她有意思。所以,我奉劝你,尽快找个时间向她做爱的告白,让她明白你的心。”杨长风将香烟放进烟灰缸捻熄。 “爱的告白?这……”李达邦敛眉沉吟了下,黯然摇头。“算了。” “算了?”杨长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暗恋叶芯多年,一句算了,就此甘心将她拱手让人?” “废话!我若甘心,就不会独自在这里喝闷酒了。只是,我掂过自己的斤两,清楚自己不论学识、长相、财富都比不上人家,不把阿芯拱手让人又能怎样?”李达邦泄气地拿起啤酒罐欲飮,这才发现半打啤酒都喝光了,回头喊道: “老板!再拿酒来。” “好。”面摊老板不敢怠慢,再奉上半打啤酒。 “来!陪我喝一罐。”李达邦将一罐啤酒推至杨长风面前。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台北的警察抓酒驾抓得凶,待会儿我得开车回家,最好滴酒不沾比较保险。”杨长风摇手推辞。 “随便你。”李达邦悉听尊便,自顾自地喝起来。 “对了,我很好奇叶芯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竟让你连跟他较量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甘拜下风?” “说起阿芯的男朋友,你不仅认识,还跟他是姻亲呢。” “姻亲?快告诉我,他是?” “安、希、彻,尊夫人的表哥。” “安希彻?!不,不可能。据我所知,叶芯大闹我的喜筵,当时就是被担任总招待的安希彻表哥一脸铁青将她连拖带拉撵出去的。”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令杨长风的心蓦地一震,继而驳斥: “他们两人的初见面就处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对峙立场,想必在彼此心里留下不可抹灭的恶劣印象,这样的两个人怎会凑对交往?” “这就叫……就叫……”李达邦搓着下巴想了想。“就叫不打不相识。” “达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杨长风神情紧张,不住地皱眉又皱眉。 “开玩笑?你看我这副痛苦、挫败的失恋模样,像是在开玩笑吗?” “这么说……安希彻跟叶芯真的是一对?”杨长风的笑容僵在脸上,内心叫苦不已……话说当他如愿以偿当上财团驸马爷后,有了钱便想更进一步拥有权,正摩拳擦掌准备参加立委选举进军政坛,一旦投入激烈的选战,要是能得到旗下拥有数万员工选票的安希彻的支持,对他而言无异如虎添翼。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杨长风作梦也想不到,向来跟他不对盘的叶芯跟安希彻竟是一对!更糟的是,几天前,他才跑到叶芯的店里呛声,挑明欧巴桑闹场是受他指使,此举也使得他和叶芯当场撕破脸,这……万一、万一叶芯挟新仇旧恨怂恿安希彻不要支持他,将为他的选情埋下隐忧。 “我骗你做什么?”李达邦一抹脸,压低音量道:“几个月前,我亲眼撞见安希彻只穿着背心汗衫从阿芯的洗手间出来。” “有这种事?”杨长风倒抽一口气,忖着:若非两人交情匪浅,安希彻怎会只穿着背心汗衫?啧……这画面未免太暧昧太有想象空间。不!不可以!叶芯绝不可以和安希彻在一起,否则定会波及他的选情,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从中破坏,让叶芯跟安希彻的恋情告吹才行,可,该从何下手?唉!真是伤脑筋。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没、没什么。”杨长风已经没心情叙旧,起身告别:“很抱歉!我约了朋友到家里谈事情,不能再陪你聊下去。” “既然你约了人,我就不留你了。”李达邦无所谓地夹菜配酒。 “你……喝这么多,一个人没问题吧?” “安啦!区区一打罐装啤酒醉不了我的。” “那么,你今晚……” “我的小货卡就停放在阿芯住处附近,等我喝够了自会折回去,今晚我就睡在货车上,等天亮再开车回宜兰。” “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杨长风挥手告别,甫转身,眉头不自觉深锁,脚步更是显得无比沉重…… “叶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瘦高斯文男一见到叶芯出来,立刻趋前递上名片。 “陈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叶芯从印着“天韵传播公司』执行制作陈翰的名片上抬眸诧问。 “咳,事情是这样的……”陈翰握拳轻咳了声,说道: “我们公司着手筹拍的八点档偶像剧『缘来爱上你』,有一场男、女主角在二手精品店,两人不约而同看上一个名牌包的场景;为此,我跑遍台北知名的二手精品店,觉得贵店的装潢格调最棒最符合我们的剧情所需,所以冒昧前来商借场地。” “你要借我的店拍戏?很抱歉,这……恐怕不方便。”虽然叶芯嘴里这么说,但听到陈翰推崇她的店最棒,叶芯不由得把得意全写在脸上。当初店面扩大重新装潢时,不论动线、墙面、地砖、照明灯具或者橱柜的木料挑选,她全程参与,不断地跟设计师再三讨论。完工后,整间店面洋溢着一股低调奢华风,完全符合她的要求,让她满意极了。 “不方便?” “是啊!我开店做生意,怎么可以把上门的客人拒于门外,封店供贵剧组拍戏?” “原来你所谓的不方便是指这个?”陈翰顿时松口气,露出一丝腼腆笑容。“不好意思,这都怪我没把话说清楚。” “哦?” “只要你肯慷慨出借,我们剧组可以等贵店打烊后再进行拍摄,绝无封店的问题。” “若不必封店,我倒是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叶芯正在评估时,刚卖掉一个名牌包的婷婷为客人结完帐后,代叶芯问道: “能不能请问你这出戏的男女主角是?” “丁宝妮和徐凯强。” “你是说『漂亮宝贝』丁宝妮和徐凯强?”婷婷喜得灿亮眼。 “阿芯姐!他们两个是偶像剧的一哥一姐,由他们搭档演出的每一档戏都很夯,有着极高的收视率。”婷婷不愧是追星一族,对当红偶像动态如数家珍。 “是吗?”叶芯对偶像兴趣缺缺,不过,要是丁宝妮和徐凯强真如婷婷所说的拥有高收视率,不就意味着两人主演的戏有着庞大的收视群?那么,她若答应出借店面拍摄,对“芯的二手精品店”而言,不就等于透过戏做免费的电视宣传?再者,她不止一次从报章杂志看到,只要曾在收视率佳的偶像剧入过镜的场景都会吸引大批粉丝们怀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前去参观消费,带动可观的商机……叶芯越想越觉得出借店面拍戏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 “叶小姐,我们剧组为了感谢店家提供拍摄场地,除了支付场地费之外,在片尾都会打上赞助厂商的名称做为回馈。”打蛇打七寸,陈翰很懂得店家巴不得在电视上强力曝光的心理,很上道的祭出甜头。 “好吧!在不影响做生意的前提下,我答应出借场地。”听到陈翰做出这等承诺,叶芯觉得自己再不答应的话岂不是傻瓜。 “一言为定!等敲定拍摄日期,我会通知你。” “好。” “谢谢你。我就不打扰了。”陈翰临走前看了婷婷一眼,问道:“你叫?” “我叫婷婷。” “你很大方,模样也很上镜头,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当临演在剧中轧一角?” “我?我……行吗?”婷婷感到很意外地曲指轻点自己的鼻尖。 “当剧中的男女主角看上同一个皮包,两人僵持不下时,女主角会找店员过来评评理,这个店员若由你来演,肯定驾轻就熟。” “天啊!这么一来,我不就可以跟最喜欢的丁宝妮和徐凯强演对手戏了?”婷婷简直不敢相信幸运之神如此眷顾她,所幸她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冲昏头,转而问叶芯: “阿芯姐,我可以当临演轧一角过过戏瘾吗?” “下班后是属于你的私人时间,你想尝试当临时演员,我没意见。” “那……我就接下这个戏约喽?” “嗯。” “太好了!拍摄时,我一定拜托导播给你一个特写镜头。”施这点小恩小惠对陈翰而言,不过是掀掀两片嘴皮子罢了。 “真的?这真是太谢谢你了。”婷婷眉眼笑弯弯地哈腰致谢。 “不客气。bye。”陈翰挥手告辞。 “bye-bye。”婷婷热情地送陈翰至门口,心里已经喜孜孜开始计划……等戏上档时,一定要号召所有的亲戚朋友坐在电视机前观赏她的精湛演出。 万头钻动。 第六章 “发生什么事了?”黑鸦鸦的人群在“芯的二手精品店”外头挤爆的景象令安希彻为之一愣,猜想该不会阿芯又推出什么“买大包送小包”或者“满千送百”的促销活动,吸引客人前来疯狂大抢购吧?不,不对!已经十点半,阿芯理应拉下店门,在里头核对今日的账目,外头怎会出现满坑满谷的人群?满腹狐疑的他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寻得一空隙,马上眼捷手快侧身钻进去,跟大伙人你推我挤。 “喂!你踩到我的脚啦!”一名胖妹扯开嗓门大叫,火冒三丈地睁大一对眯眯眼瞪着安希彻。 “对不起,对不起……”安希彻致上一迭声抱歉。唉!短短不到十公尺的路程,竟耗掉他七、八分钟才挤到最前面,他仰天长吁一口气,再度举步要往前走时,突遭一名警卫伸出手臂硬生生将他拦下,冷道: “不准进去。” “我要进去找店老板。” “我管你是要找店老板还是店小二,上头交代里头正在拍戏,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进去。” “拍戏?”这一个星期,安氏集团在上海、北京所投资的百货公司相隔两天开幕,安希彻这个未来接班人特地飞去剪彩,接着又马不停蹄飞到海南岛主持观光饭店的破土仪式。白天公开行程结束,晚上还要跟公司派驻在当地的高阶主管餐叙听取简报,天天忙到他的后脑勺一碰到枕头即睡着。不过,纵使再忙,只要一抓到空档,他就透过越洋电话和叶芯传情。 记忆所及,叶芯不曾对他提及此事,今晚,他下飞机回到家把行李一丢,就直奔过来找她,不料却遇此大阵仗。 “是啊!这些人全是冲着男、女主角,从全省各地闻风而来的粉丝。” “原来如此。”安希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开口拜托:“警卫大哥,能不能麻烦你进去告诉店老板,说安希彻找她?” “不行。这人潮挤到爆,我若离开进去传话,万一场面失控,这责任我可担待不起。” “……”警卫的顾虑不无道理,安希彻也不便强人所难,遂探手入皮夹克口袋掏出手机打给叶芯。在吵杂的人群中,他一手捣住耳朵,然后几乎是用吼的告诉叶芯他被堵在门外,正站在店里看演员排演看得很起劲的叶芯一听到他被挡驾,立刻飞也似地冲出去,嘴巴嚷嚷着: “警卫先生!他是我的朋友,快让他进来!” “好。”警卫点头放行。 “幸好你这个时候来演员们还在排演,不然等正式开拍,就算我想出去带你进来,恐怕都不行呢。”叶芯边说边带着他小心翼翼跨过横在地上的电缆线,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等等!婷婷她怎么也跟着一起排演?”安希彻停下脚步。 “婷婷是临时演员,在剧中所饰演的角色正是她的本行——店员。虽说只有几句台词的戏分,却已经让婷婷紧张到睡不着觉。” “呃……婷婷看起来表情僵硬,的确有些紧张。”安希彻看了眼手里捧着剧本、嘴巴不停背台词的婷婷,正当他打量婷婷的同时,下意识感受到有人也正在从头到脚打量他,他凭直觉斜眼一睨……睨见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他不以为意地调回眼神跟在叶芯背后隐没在转角,留下微炫着眼、差点回不了神的丁宝妮在心中os:每个男人见到她莫不惊艳看直了眼,唯独这个帅透的男人看她的眼神竟然就像看路上长相平庸的路人甲路人乙般,并未对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貌多看一眼! “阿芯,店内有一堆摄影、灯光器材和工作人员也就算了,怎么连你的办公室也被占用沦为化妆室?”安希彻看到在办公室走动的梳头师化妆师,俊眉很不客气地深深打结。 “无所谓啦!总不能叫演员们到洗手间梳化吧?反正我只答应出借一晚,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这么多人,我就不能……”安希彻乌邃的眸停驻在她粉嫩嫩的唇瓣。 “你就不能怎样?” “我就不能为所欲为抱你亲你了。”安希彻凑近她的耳畔低喃。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不正经!”叶芯听了,心跳加剧,脸儿绯红,借着轻打他一记手心来掩盖羞涩。 “阿芯姐,我真羡慕你有这份好心情跟安先生打情骂俏,不像我紧张到胃痉挛兼频尿。呃……说出来不怕你笑,从打烊到现在,我已数不清自己究竟跑几趟洗手间了。”婷婷眉心垮垮地凑过来说话。 “别紧张。这剧中的店员角色跟你现实生活的工作相同,等于在演你自己,你只要把平常的工作态度跟应对表现出来就行了。”叶芯出言安慰。 “我也不想紧张哇!可,不知怎地,一想到要跟两个偶像巨星演对手戏,心情就轻松不起来。唉!也不知那天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地,怎会答应当临演接下这个角色?” “偶像巨星又如何?不也跟我们一样吃喝拉撒睡?”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一直把偶像巨星当神只,只差没烧香膜拜的婷婷,绷紧的神经一根一根松弛开来,脸上浮现自信的笑容。 “阿芯姐,经你这么一说,我整个人豁然开朗,不再紧张兮兮了。” “好极了!继续保持这种心态,我对你的演技有信心。” “谢谢。” “对了!你不是在排演,怎么跑进来?” “排演已经告一段落,导演宣布休息十五分钟,休息过后,就要正式拍摄……”婷婷在圆板凳坐下来,告诉化妆师:“我的鼻尖出油,麻烦你帮我补补妆。” “没问题。”化妆师熟练地挑高婷婷的下巴,拿粉扑沾蜜粉按了按出油发亮的鼻尖。这时候一阵香风袭来,丁宝妮现身门口,坐在沙发上的助理忙不迭地起身让座,偏偏丁宝妮对助理献殷勤的动作视若无睹,径自在婷婷旁边的凳子坐下来,助理一刻也不敢怠慢地端上蔘茶,再努努嘴示意丁宝妮的专属梳化师过来打理妆发。丁宝妮啜一口蔘茶,侧过半张脸巧笑倩兮问道:“你叫婷婷?” “是。”偶像巨星不端架子主动开口攀谈,令婷婷受宠若惊。 “那位男士跟你的老板站在一起,看起来好登对哦。”丁宝妮言不由衷地觑了眼躲在角落窃窃私语的叶芯和安希彻。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 “你的老板开二手精品店,那,她男朋是做什么的?”丁宝妮不动声色摸他的底,显然她亲近婷婷是别具心肠。 “他叫安希彻,是安氏集团的接班人。” “你说安氏集团?那个旗下拥有金控、百货、饭店和建筑事业的安氏集团?”丁宝妮高亢的语音逸着见猎心喜……第一眼见到安希彻就觉得他举手投足贵气十足,一打听,果然自己没看走眼,安希彻真的是帅又多金。丁宝妮禁不住再度拿眼瞟了瞟……不知安希彻对叶芯轻声细语些什么?逗得叶芯灿笑如春花。丁宝妮见状,嘴角使坏一撇,在心中冷哼:笑吧!在你还笑得出来的时候就尽情笑吧!不久,你恐怕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你的男朋友就要琵琶别抱投入我怀里。呵……我丁宝妮看上的男人,绝对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绝对。 “丁小姐,我可以跟你合照吗?”捏着照相手机的婷婷不大有把握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 “当然可以。”丁宝妮爽快答应,还热络地跟婷婷来个脸碰脸。 “谢谢。”婷婷笑着将手机镜头对准两人自拍,乐陶陶认为原来偶像巨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遥不可及。 “宝妮!要开录喽。”场务探头进来喊。 “知道了,我随后就出去。” 安希彻眼睑不安地颤了颤,挪了挪身躯,盖在身上的驼色羊毛毯顺势滑落腰际。叶芯怕他着凉,倾前抓起羊毛毯要帮他再盖好时,安希彻正巧张开一对漆黑眼眸,咧着嘴露出一丝窘笑。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闭目小寐片刻,谁知道竟真的睡着了。”他左瞧瞧右瞧瞧,发现为了腾出空间,迭放在一起的桌椅已恢复原状,一干妆发师、助理人等也全不见人影。问道: “戏已拍完收工了?” “再不拍完,可能有人要翻脸了。” “这么严重?” “是啊。”叶芯耸了耸肩,娓娓道来: “正式开录后,丁宝妮就频频突槌,莫名其妙笑场不说,还一下子忘词一下子吃螺丝,要不就是眼神没到位,使得和她演对手戏的男主角徐凯强一遍又一遍重新来过。原本剧组一抵达,场务就跟我讲,剧中男女主角在二手精品店邂逅的戏,导演预计个把钟头就可以拍完,保证不会耽搁太晚;孰知丁宝妮ng连连,时间往后一延再延;畏于丁宝妮乃一线大咖演员,工作人员个个敢怒不敢言;最后,连看起来像个好好先生的导演都受不了的动怒爆粗口。说也奇怪,导演一发飙,丁宝妮立即判若两人,把十分钟的戏一气呵成拍完,在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莫不额手称庆,总算可以收工回家了。”叶芯会如此知之甚详,那是因为体贴的她一再催促忙了一个礼拜的安希彻先回家歇着,但他说什么都不肯,执意要留下来陪她。 为了让他合眼稍作休息,明知道他对凑热闹不感兴趣,叶芯偏故意问他要不要去前面看剧组拍戏?安希彻不加思索回答:与其看剧组拍戏,还不如坐下来打个盹儿。叶芯一听,正合心意,就叫他闭目打盹儿,即径自往外走。她先在办公室门外站了几分钟,再晃进去看他时,他已经发出均匀的呼息声睡着了,她拿出一条羊毛毯盖在他身上,这才安心出去看拍戏,因此,把丁宝妮狂吃ng的一幕全看在眼里。 “导演一骂就骂出丁宝妮的演技?早知如此,应该拜托导演早一点开骂,那么整个剧组就不必为了丁宝妮一个人耗通宵。说到耗通宵,让我看看现在几点了?”安希彻抬腕看表,低呼: “嗄?已经清晨三点多了!阿芯,经过今晚这一折腾,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把店借人拍戏。” “有何不敢?” “你……”安希彻一脸被打败的表情。 “我承认把店借人拍戏,我不放心,得耗着等剧组收工的确很累。 可,累归累,等戏上档播出,我的店在荧光幕亮相的同时,也潜藏着无限商机。” “什么商机?” “我记得电影『艋舺』大卖座,举凡在片中出现的场景都成为影迷蜂拥而至的热门观光景点,因而带动周边店家、小贩的生意。”叶芯顿了顿,笑嘻嘻说: “一旦戏上档造成轰动,果真有粉丝到店里,只要每来十个当中有一个掏钱跟我买包,每个包假设卖一万元,我可以从中获利三成,等于有三千元落袋……”叶芯一厢情愿地屈指算得正起劲时,却见到安希彻莫名其妙翕着俊鼻东嗅嗅西闻闻,令她感到很纳闷。 “你在闻什么?” “你没闻到?” “我……”叶芯见他回得正经八百,也跟着用力吸鼻子……她满脸困惑。“没有啊!我什么也没闻到。” “怎么没有?明明就有……有一股很浓很浓很浓的铜臭味。” “你说铜臭味?”叶芯先是一愣,随即发现他一脸促狭地憋住两颊鼓胀到快爆的笑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糗她?! “敢笑我铜臭味,看我饶不饶你!”叶芯板起脸孔佯瞋,扬手作势要打,安希彻好整以暇张开巨掌稳稳接了个正着,笑着把她的手反扣于背,亲昵地拿鼻子摩擦她的鼻子,戏谵笑称: “君子动口不动手。” “放开我!我叫你快点放开我……唔……”叶芯抗拒欲挣脱,奈何徒劳无功,因为,他温润的唇已密密实实覆盖住她的唇瓣,制伏她的嘴,更收服了她的心。 “让我们举杯一起打拚把杨长风送进立法院好不好?”杨长风的竞选总干事起身,登高一呼。 “好!冻蒜!冻蒜!冻蒜……”席间冻蒜声不绝于耳。 “……”安希彻擎杯碰了碰嘴唇,意思意思即放下酒杯。唉!他吃过数不清的饭局,就属今晚最无聊。昨天中午,表妹跑到公司千拜托万拜托,拜托他无论如何都要出席今晚杨长风为参选立法委员,在五星级的“丽晶饭店”席开八桌,宴请选区地方桩脚的餐会,为选战开跑热身。安希彻对于吃选举饭一向敬谢不敏,不过,要参选的是自己的表妹婿,于情于理,身为表哥的他实在不便也不该推辞,只好勉为其难答应。而,今晚的这场饭局,果然不出他所料,打从服务生端冷盘上桌那一刻起,一个接一个像在玩车轮战似的宾客轮番站起来敬酒赠吉言的结尾,都不忘振臂带动全场宾客高呼冻蒜来炒热气氛,听得安希彻索然无味,食欲全无,脸色一点一点往下沉之际,又有一个顶着电棒头的壮硕中年男接棒,口沫横飞发言: “长风第一次参选,对选民而言是张新面孔,需要各位大力相挺,陪长风勤跑基层和每一位选民握手搏感情;除此之外,婚丧喜庆跑红白帖,更是选举时非去不可的『眉角』。我坚信,只要选民的奇檬子一爽,自然就会把选票投给长风,让长风高票当选,你们说对不对?” “对!冻蒜!冻蒜……”唉!又来了。与会宾客三句不离冻蒜,令安希彻渐感不耐,他告诉坐在身边的杨长风: “我出去打个电话。”不等杨长风回应,安希彻已掉头离席。 圆弧造型的“丽晶饭店”走罗马竞技场风格。安希彻一踏出位在三楼的宴客厅,置身走廊就可以居高临下将布置得美轮美奂的中庭尽收眼底。 其中最令人称道的是饭店大厅正中央那座水柱喷出可高达五公尺的巨型彩色喷泉,淙淙流水声,不知洗涤了多少下榻旅客在旅途中所沾染的尘埃。 此时,安希彻静静望着泉水不断流泄而下,溅起的水花宛若珍珠般在池面跳舞,憋了一整晚的闷气,这才稍稍舒解开来,他倚着廊柱掏出手机拨打“阿芯,是我……怎么你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好像嘴里塞了一颗卤蛋……嗄?被我说中了!你正在吃茶叶蛋……婷婷把当临演的酬劳全部拿出来,托她妈妈卤了一大锅五香茶叶蛋请大家吃……凡是进到店里的客人,不管买或不买,都人手一颗茶叶蛋?嗯!听起来感觉满温馨的……是吗?婷婷特地留一颗要给我……婷婷这女孩真有心,等一下我一定当面向她致谢……阿芯!我打算再待半小时就离开过去找你……别提了!这种吃饭配冻蒜的选举饭,说有多难下咽就有多难下咽,莫说是五星级饭店主厨料理,就算是满汉全席也教人食不知味……你说什么?店里一口气进来好几位客人,你得帮忙招呼……喂……喂……”安希彻一连喂了好几声,无奈手机那端的叶芯已挂断,他不禁对着手机摇头哂笑。 “好个叶芯,这世上大概只有你敢挂我电话。”尽管安希彻嘴里犯嘀咕,可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宠溺的笑痕;他瞥了眼手表,唉!出来透气解闷已超过一刻钟,就算内心有千百个不愿意,还是该回宴客厅了。于是,他边往回走边持续想着:阿芯这妮子,只要生意上门,管你天王老子一律撇下,接待客人要紧;为此,他小小抗议过好几次,每次阿芯都轻轻松松单凭一句——客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岂可怠慢?堵得他哑口无言。呃……相较起过去他所交往的女孩,只要他说往东绝不向西的百依百顺,叶芯可说是很有主见很有个性……他刚毅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冷不防与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我没撞伤你吧?”安希彻往后退一步,顺势一把扶正栽进他怀里的柔软娇躯。 “我说你……”无缘无故挨了一记撞,吃痛的丁宝妮心里一把无名火从瞳底爆冲出来,正准备把这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狠狠臭骂一顿时,突地怔了一个楞……原来撞她的不是别人,竟是她朝思暮想的安希彻!话说,那天,丁宝妮在“芯的二手精品店”第一眼见到安希彻,心中竟没来由地惴惴评然。当晚拍戏时,丁宝妮整个心思都悬在该怎么横刀夺爱,把他从叶芯身边抢过来,以致于演出失常,一再吃ng,最后,连好脾气的导演都被她惹毛飙三字经,她才惊觉再ng下去,众怒难犯,这才收心摄意恢复演出水平。丁宝妮收工一回到家,就卯起来打电话向素与企业家第二代有交情的圈内女星打听安希彻,得到一个共同结论,安希彻不是夜店咖,从不泡夜店,至于层出不穷的绯闻,都未经他本人亲口证实,纯属江湖传说罢了。没想到半个月来,丁宝妮想方设法急欲结识安希彻,却苦于无人可从中穿针引线而苦恼不已,此刻,竟误打误撞撞个正着!令她霎时转嗔为喜。 “我没受伤,只是有点疼。”丁宝妮手揉额角,噘嘴抱怨。 “深感抱歉。”安希彻朝她九十度折腰致歉:“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走路分心想事情……” “快别这么说,安先生,很高兴再度与你见面。” “再度见面?你是说……我们曾经见过?”怪不得他觉得她很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姓啥名啥? “你……”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丁宝妮打死也不信天底下居然有男人在见过她的绝世容颜后,竟将她忘得一乾二净!丁宝妮火速拾掇挫败心情,嫣然绽笑。 “不久前我在『芯的二手精品店』拍戏时见过你。” “啊!没错!”安希彻灵光一闪。“你是剧中的女主角,叫、叫……” 这下可糗大了,他一个字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我叫丁宝妮。”丁宝妮暗自在心中叹气,这个安希彻将她忘得真彻底。 “丁小姐……” “请叫我宝妮。” “宝妮……” “安表哥!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先行离去。”杨长风突然蹦出来插话。刚才安希彻说要出来打电话,一直没回座,杨长风不放心,跑出来一探究竟。 “不告而别,不是我的作风。”安希彻淡淡敛眸,解释着:“当我打完电话要回宴客厅时,一个不小心撞到……”说到这里,安希彻一拍额。 “差点忘了为两位引见。”他微侧着脸,告诉丁宝妮: “我为你介绍,他叫杨长风,是我的表妹婿。长风,她是……” “我知道,她叫丁宝妮,是影剧圈公认的漂亮宝贝。”杨长风不等安希彻介绍,就猴急地抢着接话。 “幸会!”丁宝妮脸上挂着一抹无懈可击的甜美笑靥朝杨长风点点头,心底却是恨得牙痒痒:可恶!好不容易逮到跟安希彻独处说话的机会,偏偏杀出杨长风这个白目程咬金。 “幸会!宝妮小姐本人比电视上还美。”杨长风讨好地奉承一句,紧接着表示:“安表哥,你真是交游广阔,连当红的偶像剧小天后都跟你有交情,如果、如果……”浑身上下选举细胞活跳跳的杨长风开始拨打如意算盘。 “如果什么?” “如果宝妮小姐能够冲着与安表哥的交情,在我成立竞选总部时光临,一定可以帮我争取到不少年轻族群的选票。” “长风,你若如此盘算,铁定要失望。因为我和宝妮今天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交谈,我跟她之间严格来说并无一丝丝交情可言。”安希彻能体谅杨长风为胜选得挖空心思,努力争取每一张选票,却不能认同杨长风没弄清楚状况就乱套交情要丁宝妮站台表态支持。 “姑且不论我和你的安表哥有没有所谓的交情,我认为身在影剧圈,最好少沾政治,免得被贴上蓝、绿标签。”丁宝妮明亮的眸底稍纵即逝一抹黯然。唉!虽然安希彻说两人并无一丝丝交情是实话,可听在丁宝妮耳里,还是感到很不是滋味。 “关于这一点,请宝妮小姐放心。这次,我以无党籍身分参选,不会涉及敏感的蓝、绿问题。”着眼于丁宝妮拥有庞大的粉丝群,对挹注选票将有莫大帮助,杨长风继续鼓动簧舌极力拉拢。 “这……”丁宝妮若有所思地望着安希彻,那眼神充满暗示,暗示只要安希彻开口邀请她参加杨长风竞选总部成立大会,她一定义不容辞,甚至,在选情最后一夜,安希彻若要她陪杨长风扫街拜票都没问题,关键就在于安希彻肯不肯为杨长风开这个口?肯不肯为杨长风欠她一个人情? “长风,既然宝妮有所顾忌,你就别再为难她。”安希彻转而催促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宴客厅了。”安希彻笑着向丁宝妮摆摆手。 “再见。”语毕,安希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再见。”丁宝妮悻悻然踩着毛短靴朝另一头前进。 “长风,你不走,还楞在那里做什么?”安希彻走了两步,发现杨长风没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回头问。 “我……我想去上个洗手间。” “那就快去吧。”安希彻不疑有他地快步疾走,杨长风眼看着他进入宴客厅,立即拔腿追喊: “宝妮小姐!请留步。” “阁下叫住我,还有何指教?”丁宝妮没好脸色转身,现场既无安希彻,她也就不需惺惺作态陪笑脸装客气。 “指教?不敢。只是对于出席我的竞选总部成立大会一事,能否请你再考虑一下?” “考虑?不必。”丁宝妮决绝地睨了眼,表情明显不耐。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杨长风犹不死心。 “我说你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罗唆耶。”丁宝妮骄慢脾气提了上来。 “你先别光火,我只是不懂你为何要拒绝这种利人的同时也利己的美事?” “利人利己?” “是啊。”杨长风不疾不徐地说:“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刚才我从你凝望安表哥时,那种情意藏不住的眼神,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的安表哥。” “我的眼神真有那么露骨?”丁宝妮倒抽呼息,连杨长风都看出来她对安希彻有意思,那……安希彻看出来了吗? “眼睛是我们人体最诚实、也最容易泄露心中秘密的器官,不是吗? 话说回来,凭安表哥的身家背景以及出色的仪表,我敢说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女孩在见过安表哥后不被电晕的。” 第七章 “是啊,从小到大,只有我丁宝妮电晕别人,直到遇见安希彻才初尝被电晕的滋味,这滋味感觉很……风水轮流转。”丁宝妮解嘲一笑: “好吧!既然被你看穿我喜欢你的安表哥,那么,我就姑且听听你所言的利人利己是怎么个利人利己法。” “以我的浅见,倘若你喜欢安表哥,就不该错过任何一个与他见面的机会。” “你是说,安希彻一定会出席你的竞选总部成立大会?” “他百分百会出席。” “那又如何?”丁宝妮不以为然地轻耸了耸肩。“就算我在你的竞选总部成立大会露脸,也如愿和安希彻见了面,问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和他顶多礼貌性地点头寒暄两句,这对于我想要与他进一步交往发展恋情,可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不过,仔细想想,我的出席的确利人,利你这个参选人,有我这个漂亮宝贝加持,应该可以上报搏版面,打响你的知名度。”丁宝妮嘴角展开讥讽的笑。 “你说的一点没错。以我岳父绵密的政商关系,我的竞选总部成立大会,届时一定贺客盈门,若无计划,你跟安表哥见面的确也只能点头寒暄而已。” “你说计划?”丁宝妮的眼睛猛一灿亮。 “是。只要你答应出席,我会想办法制造你与安表哥独处的机会作为回报。” “什么计划?快说来听听。” “既然要计划就要计划得天衣无缝,等我想好了,一定马上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丁宝妮打开皮包拿出纸跟笔,写上一串阿拉伯数字,交给杨长风。“喏!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杨长风把纸条对折放进西装口袋。 “那就有劳你多费心了。”丁宝妮扑下两排浓密长睫,状似困惑地提眸轻唤:“长风。” “什么事?” “我想你应该知道安希彻身边已经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叫叶芯吧?” “是,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叶芯。”杨长风坦承不讳。 “太好了!原来,你跟我一样讨厌叶芯。这么说来,我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战友?”丁宝妮满意地飞起一双桃花眼,伸出手示好。“谢谢你。” “不客气。祝你把安表哥抢到手,也祝我赢得立委席次。”杨长风握住丁宝妮白皙软嫩的纤手。 “说得好。拜拜。” 霹霹趴趴——— 下午一点,经由高人挑定的良辰吉时一到,躺卧地上蜿蜒似巨龙的鞭炮被点燃,霎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夹带炮花四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刺鼻的硝烟味。杨长风的竞选总部正式成立,前来道贺的宾客川流不息,各界所致赠的花篮更是把竞选总部妆点得花团锦簇。 并不急于和大家挤在同一时间向杨长风致意,安希彻慢条斯理主持完公司的内部会议,直至近六点才驱车前来。当地一声,茶褐色的落地电动玻璃门往左右敞开,安希彻正要进去时,碰巧和从里头并肩走出来的杨长风、丁宝妮打了个照面。 “安表哥,让你这个大忙人亲自前来,真是不敢当。”杨长风张臂给安希彻一个大大的拥抱。 “说什么不敢当,你的竞选总部成立意味着选战正式开跑,我这个当表哥的,再忙也要前来向你道贺,祝你旗开得胜。”安希彻祝贺完,面向丁宝妮。“我很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你。” “呃……站在个人立场,我真的不想和政治扯上边。不过,杨先生和我的经纪人交情匪浅,偏偏我的经纪人昨天得按照既定行程飞香港,不克前来。临行前,经纪人再三拜托我一定要代表他到场献上祝福,所以我就来了。”反应很快的丁宝妮算准了安希彻不可能知道她的经纪人是谁,再说就算安希彻知道了,也不致于跑去求证,因此丁宝妮老神在在地全推给经纪人。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长风好说歹说硬拗你来。” “安表哥,就算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硬拗宝妮来。实际上是我的经纪人好友为了表达对我的祝福,才会拜托宝妮代他前来致意,也正因为宝妮的莅临,使得今天的成立大会少了政治味,多了点星味。”杨长风附和丁宝妮经纪人的说词后,随即开心的表示: “安表哥,你来得正好。” “哦?”安希彻不解地轻哦了声。 “事情是这样的。宝妮的助理家有喜事,借宝妮的车子做为迎娶的礼车,这会儿宝妮要离开,我打算开车送她回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招呼一下总部里头的宾客,我保证速去速回。” “这……” “杨先生,你不必这么客气,我搭出租车回去就行了。”丁宝妮听了直摇手。 “这怎么可以!你特地前来道贺,我怎么可以让你独自搭出租车?反正有安表哥在,他会代我招呼宾客。” “不,你是今天的主角,应该留下来接待宾客,至于开车送宝妮回家的差事就交给我。” “安表哥要代替我送宝妮?” “嗯。” “太好了!那就有劳安表哥了。” “小事一桩。”安希彻侧过脸告诉丁宝妮:“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丁宝妮趁安希彻不注意时,悄悄竖起食指和中指向杨长风比了个大大的v字。 “昨天我到旗下的百货公司做例行性视察,经过一楼的某家日系化妆品专柜时,看到该专柜贴满你的海报和人形立牌。”安希彻依照丁宝妮告诉他的地址,手握方向盘将车往南京东路方向行驶。豆豆小说阅读网 此时正逢下班时间,车流量大,交通为之打结,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为了打发无聊的塞车时间,安希彻打开话匣子。 “嗯,我是该日系化妆品的代言人。”谢天谢地!他总算留意到她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丁宝妮眸底满是笑意,坦言:“多亏这家日系化妆品株式会社的社长发掘我,让我有机会踏进影剧圈。” “你是经由日本人发掘才出道的?”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红灯亮起,安希彻缓缓把车停了下来。 “是。”丁宝妮双眼晶灿,唇边勾笑地回忆着:“三年前,我利用暑假在一家驰名海内外的小笼包餐厅打工,当我把热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桌时,察觉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目不转睛盯着我瞧,甚至连我走开去忙别桌客人的点菜、上菜,依旧强烈地感受得到老先生的眼睛像盏探照灯如影随形追逐着我,气得我在内心把老先生呸到嘴巴快歪掉,偷偷暗骂他是个不要脸的色老头,哪里知道他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哦?老先生是如何从一个不要脸的色老头摇身一变,变成你的贵人?” “话说那位老先生直到结账时才透过身边的翻译跟我表明身分,原来老先生是日本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大老板,经过一番打量,老先生认为我很适合为他公司即将在台推出的洗面奶拍广告,问我有没有兴趣。” “你答应了?”红灯转绿,安希彻左转直奔南京东路。 “不,当下我没答应。”丁宝妮摇摇手,戴在她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随着她的手势摆动,闪闪发亮;她娇眸一溜,溜了眼安希彻深邃雕刻似的俊俏侧脸,往下续说: “每次打开报纸的社会版,时常看到居心不良的坏蛋打着拍广告的幌子到处骗财骗色的新闻,使得我不敢贸然答应,于是希望老先生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老先生一口答应,留下他的名片和在台的联络电话就走了。后来经过我多方查证确定无误后,才回电答应接拍广告。不瞒你说,当时我纯粹抱着好玩以及拍支广告留作纪念还可以顺便赚笔外快的想法,依着导演的要求,在镜头前面一遍又一遍洗脸,差点把脸洗到脱掉一层皮,才大功告成。孰知广告拍好后,经由电视密集大放送,有制作人注意到我这张新面孔,捧着合约书上门找我签约拍偶像剧;更幸运的是,我初试啼声的第一部戏,一上档就打败该时段的其他剧集,勇夺收视冠军,我也因此迅速窜红,戏约一档接一档,荷包赚饱。”丁宝妮眸光熠熠。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没有老先生的赏识,邀我拍广告,让我在电视上露脸进而出道演戏,今天也许我只是个朝九晚五领微薄薪水苦哈哈度日的上班族。”丁宝妮眨了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笑露两朵小梨涡。 “呃……我像只小麻雀,一路吱吱喳喳讲个不停,你一定觉得我很聒噪吧?” “聒噪?一点也不会。只是,听完你的星路历程,你也到家了。” “这么快就到家了?”恨不得他漫无止境一直开下去的丁宝妮把脸贴着车窗往外看,她所居住的“香格里拉花园大厦”就矗立在眼前;她抑住内心不断窜升的眷恋与不舍,转脸邀请: “我就住在8栋顶楼,你要不要进去喝杯咖啡?” “谢谢,不必客气。” “喔,那……谢谢你送我回家,晚安。”他坚定的口吻令丁宝妮不得不摸摸鼻子下车。 “晚安。”他帅气一摆手,开车呼啸离去。丁宝妮望着他的红色车尾灯没入车阵,她涂着粉色亮彩唇蜜的小嘴儿一噘,噘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安希彻驾车朝叶芯的店奔驰至半路。 “咦!怎么老觉得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不断闪啊闪的刺我的眼?”他有些纳闷地放慢车速,低头扫了眼副驾驶座底下的车地毯,这才发现原来刺他眼的是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手链。他侧身大手一捞,一眼就认出是丁宝妮的钻石手链,他皱住眉头。 “丁宝妮掉了这个贵重的钻石手链竟浑然不觉?这下子只好再折返把手链还给她。”安希彻表情无奈地回转车头。 “叮咚!”安希彻按门钤后,枯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丁宝妮来应门,他望着精雕繁复枝叶的硫化铜门,猜想:莫非丁宝妮出去了? “算了,改天再来。”当他转身欲离去时,忽听到丁宝妮的娃娃音灌入耳里:“希彻?” “你、呃……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安希彻看见丁宝妮裹着一件及膝白色浴袍,满头都是泡沬。 “快别这么说,请进。” “谢谢。”安希彻穿过玄关进入客厅。 “你请坐。” “不了,我是专程……” “哈啾!”丁宝妮撝紧双手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指着湿答答的泡沫头。“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每次从外面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洗头洗澎澎。刚才我把头发冲湿抹上洗发精搓揉,隐约听到门钤声,急急忙忙抓起浴袍胡乱套上跑去应门,这一耽搁,害你在门口罚站,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依我看,你还是快去把泡沫洗净吹干头发,万一感冒就糟了。”本来打算把钻石手链交还就走人的安希彻,心想来都来了,多花个十几二十分钟等她一下也无妨。 “嗯。”丁宝妮甜笑点头。“那么,你坐一下,我很快就好。”说完一溜烟钻回浴室。 “……”安希彻仔细打量着挑高三米三的客餐厅,采开放式设计,展现空间的大器感;他脚下踩着熏衣草紫的羊毛毡地毯,搭配一组月牙白与粉藕双色混搭的弧形沙发,看起来高雅不落俗套。他仰头瞅着天花板正中央悬着一盏手工锻造彩绘仿古玻璃吊灯,折射出金橘色的亮光,营造一室浪漫唯美气氛,真不愧是偶像剧小天后的家。安希彻拣在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来,从茶几底层抽出报纸,架着二郎腿,摊开报纸埋首详阅。 “滴答!滴答!”挂在墙上的咕咕钟的钟摆规律地左右摆动,分针随之一格跳跃过一格……这时候,安希彻已将报纸从头版看到分类广告,他放下报纸捏了捏眉心,再打直两条长腿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瞥了眼咕咕钟,脱口而出: “不就是洗头吹干头发?怎一个小时了,丁宝妮还不出来?换算时间若从台北搭高铁南下,都已经到台中了。”安希彻老大不高兴地起身,来来回回踱步,决定再等十分钟,十分钟过后,丁宝妮再不出来,他就直接去敲浴室的门催她快一点。 “抱歉,让你久等了。”彷佛接收到他的最后通牒似,丁宝妮披着一头中分乌溜秀发,套白色短版刷毛帽丁,着印碎花宽松抓褶长裤,脂粉未施地现身。 “你的确让我等很久。”安希彻神情冷峻,毫不掩饰心中的极度不悦。 “对不起。”丁宝妮感受到他动怒了,赶紧提出解释: “我把头发洗净吹干后就开始卸妆。说起这卸妆,可一点也马虎不得,务必要卸干净,不能有一丁点残留,才不会阻塞毛细孔……” “宝妮!”安希彻厉声喝止。“今天我不是来听你谈卸妆护肤,是来送还你掉在我车内的钻石手链。”安希彻没好气地掏出钻石手链搁在几上。 “嗄?”丁宝妮先是怔了个楞,接着低头察看手腕,这才惊觉戴在手腕上的钻石手链不见了,她俯身拾起失而复得的钻石手链,娇憨轻笑。 “我这个人简直迷糊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竟然掉了这么有纪念性的钻石手链都未察觉。”丁宝妮将钻石手链重新戴上手腕,说道: “每当我拍一档偶像剧或者拍一支广告,杀青时,我都会买一颗一克拉裸钻放进保管箱存起来,等存到足够的数量就拿去珠宝店请师傅镶成这条钻石手链戴在手腕上;因此这条钻石手链对我而言,纪念意义远大于它的价值,幸好是掉在你车上,要是掉在别人车上,恐怕早就被暗杠私吞,再找不回来了。”丁宝妮仰起俏丽脸蛋,睁着一双含情透亮的大眼睛,由衷表示: “希彻,谢谢你。” “不客气。”安希彻淡扬唇线,无意再逗留下去。“钻石手链已物归原主,我也该走了。” “你……你要走了?不,不可以。” “不可以?”安希彻挑起眉梢。 “我、我的意思是……你特地送还我遗落的钻石手链,我应该请你吃顿饭聊表谢意,绝对不可以让你饿着肚子离开。” “今天下午公司举办每个月例行庆生会,我不仅k掉一大块覆盆子白巧克力蛋糕,还吃了葡萄提拉米苏慕斯塔、熏鲑色拉松饼,肚子到现在还撑得很哪。”他舒展迷人笑容。“你的谢意我收下,至于吃饭——就免了。” “那……我送你下楼。” “好。”安希彻不便婉拒。于是,两人一起搭乘电梯下楼,安希彻快步走到停放在大楼旁边的银色“保时捷”跑车,打开车门。 “希彻!”默默尾随在他身后的丁宝妮突然开口喊住他,并且趁他回头之际,整个人飞扑上去,两臂像麻花交缠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接着踮起脚尖,献上两片粉嫩红唇胶封他的嘴。这始料未及的惊天一吻,令安希彻一时呆若木鸡,直到丁宝妮的一根粉嫩小舌试探性地滑入他口中,他才一个猛回神推开她,模样有些狼狈地钻进车里,声音隐着怒气: “你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随即把车开得像脱弓的箭矢般飞射出去,丁宝妮则一脸意犹未尽地轻轻抚触着尚留有他余温的唇瓣,娇眸斜瞟一眼十公尺外的大树后面,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相机镜头闪光。 “我们在海南岛兴建的观光饭店不久前才调高百分之七的工程预算,怎么这么快又要追加了?”安希彻从手上的工程预算明细表中抬起头,询问端坐在对面、负责海外投资事务的廖襄理。 “国际石油价格居高不下,带动原物料成本不断上涨,豆豆小说阅读网 加上日本遭逢九级强震,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展开漫长的灾后重建,使得与重建相关的建材,包括钢筋、水泥、砂石等价格节节上扬;加上大陆方面调涨工资,才会导致我们所编列的预算不敷使用,迫不得已只好再追加预算。”廖襄理托了托金边眼镜,提出说明。 “我听得出来你语多保留,似乎在暗示工程竣工前,不排除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五次追加预算的可能性?”安希彻目光鸷猛地问着。 “是。”廖襄理老实点头。 “既然建材长期看涨,工程多拖一天,成本就不断往上垫高,釜底抽薪之计,唯有将工程提前完工。” “你的意思是?” “我授权你扩大招募工人赶进度,促使工程早日竣工,让饭店提前开幕对外营业……”安希彻说到这里,赫然看见叶芯没敲门就闯进他的办公室,一张精致的脸垮得像被倒会似的,他察觉有异,决定先支开廖襄理: “廖襄理,临时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完毕,再请您过来讨论细节。” “好。”廖襄理顺着他的眼神转头往后看,随即很识趣地起身,打从叶芯面前经过时,还不忘跟她点头打声招呼,然后轻轻带上门退出办公室。 “你怎会突然跑来?”安希彻绕过办公桌,上前执起她因盛怒而微微发颤的小手。 “你是真不知我的来意,还是故意跟我装蒜?”叶芯眼里燃烧着杀人的怒焰,悍然甩脱他的手,从皮包中取出八卦周刊,用力摔在他的办公桌上,嘴角一勾,漾开最甜的恶劣笑容。 “恭喜你成为封面人物。” “封面人物?”一头雾水的安希彻捡起周刊瞄了下,倏地,狠狠一惊,低咒一句: “该死!”原来这期八卦周刊的封面正是丁宝妮热吻他那一幕,并以斗大标题写着:丁宝妮当街拥吻男友晒恩爱。安希彻忍不住在内心惨吟: 丁宝妮,我被你害惨了。不过,惨吟归惨吟,当务之急得先想办法浇熄叶芯的怒气才行,他伤脑筋地一抹脸,开口安抚: “我和宝妮之间真的没什么。” “你和丁宝妮嘴对嘴亲吻的照片都上了封面,还说你跟她之间没什么?我最最最亲爱的安公子希彻先生,你想不想知道狗仔是怎么报导这则绯闻的?如果你想知道,我很乐意念一段给你听。”安希彻不安抚还好,这一安抚,反而令叶芯更火冒三丈,一把抢过周刊翻到折角的页数,大声念出她用红笔打勾的内文: “安希彻显然知道丁宝妮常被记者盯梢跟拍,所以送丁宝妮回到住处时,刻意不下车即驱车离去,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再开车折返,以为这样就可以甩开记者,神不知鬼不觉上楼找丁宝妮,两人独处了一个多小时,丁宝妮才素颜与安希彻双双现身,当他打开车门时,两人一个情不自禁、旁若无人拥吻超过三分钟之久……”一边念一边打翻醋坛子的叶芯念不下去了,气咻咻地把周刊亮至他鼻尖。 “狗仔不仅报导详尽,还附上多张照片,真可说是图文并茂。”叶芯深吸一大口气,指着右上角的照片。 “你看,这张拍的是丁宝妮下车,而这张拍到你折返进入大楼的背影,另外这张则是丁宝妮送你上车的素颜照;从这几张照片上所显示的时间,掐指算算,你在她的住处足足待了快一百分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鬼才相信你跟她之间没什么!” “谁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一定有什么?你忘了,那次康若彤喝醉酒吐脏我的袖子,我借用你的浴室清洗,出来时被李达邦撞见,请问,那时候我跟你之间可有什么?”安希彻予以驳斥。 “这……”叶芯被他一语封死。 “那天长风成立竞选总部,我前去道贺。走到门口时,碰巧遇见长风准备开车送丁宝妮回家。长风一看到我就拜托我代为招呼总部里头的客人。然而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皮笑肉不笑与人说客套话寒暄,所以我就主动表示愿意代长风送丁宝妮。”安希彻话说从头。 “你送丁宝妮回家后,为什么隔了半个小时又折返?” “我之所以折返是因为我开了一段路后,才发现丁宝妮的钻石手链掉在我车子里,不得不将车折返,把钻石手链送还给她。” “不就是送还一条钻石手链,有必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这会不会太扯了?” “是很扯。可是,没办法,谁叫我去的不是时候,丁宝妮正在洗头,听到门钤声,她顶着满头泡沫跑出来开门,就当着我的面打喷嚏,我担心她着凉感冒,只好坐在客厅等她洗好吹干头发。” “看不出来你遗挺怜香惜玉的嘛!”叶芯倔着气酸他一句,安希彻不置可否耸了耸肩,续说: “谁知道丁宝妮又是洗头又是吹干头发又是卸妆又是洗澎澎,弄了一个多小时才从浴室出来。我一见到她,马上掏出钻石手链还给她,她为了表达谢意要请我吃饭,我谢绝她的好意,打算离开时,她坚持一定要送我下楼上车。” “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丁宝妮这个当主人的基于礼貌要送你这位贵客下楼上车;我比较不能理解、也比较不能接受的是她怎么会送着送着就和你在街头吻起来了?” “不瞒你说,我也很意外丁宝妮会扑上去吻我。” “丁宝妮扑上去吻你,你就不闪也不躲,乖乖束手就擒任凭她吻?你不会推开她,叫她放庄重点?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其实你也满心期待她的吻,所以来者不拒?” “不!不是的。”他矢口否认。“当时我有点吓傻,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立刻抽身钻进车里驾车驶离。” “真的是这样?” “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长风。” “问杨长风?算了,我一见到他,心里就有气。” “你不肯去问长风,就表示你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并且大人大量不再追究这件乌龙绯闻?” “我……”叶芯心绪严重纠葛,粉唇嚅动老半天……今天下午,八卦周刊的忠实读者康若彤打电话告诉她——安希彻劈腿闹绯闻,还故意卖关子说欲知详情速速去买一本刚上架的镜周刊。叶芯挂上电话抓起皮包冲进超商买了一本,一看到封面,简直气到快抓狂,跳上出租车就杀往“安氏集团”总部大楼。途中她捧着周刊一字不漏详细阅读三遍,还拿红笔勾出重点。下车后,也不理会接待小姐请她等一下,径自朝安希彻的办公室前进,正在气头上的她气到连敲门的基本礼貌都忘光光,就闯入安希彻的办公室。叶芯平心静气回想……刚才安希彻看到周刊封面时一脸错愕的表情,似乎对自己遭周刊狗仔偷拍一无所悉,接着叶芯更进一步想到安希彻针对她所提出的疑点有问必答,且答得不假思索,听起来磊落又真诚,不像是在说谎,让她不禁质疑这篇绯闻报导到底有几分真实性。毕竟,周刊的狗仔记者是躲在暗处偷拍,并未亲耳听到安希彻与丁宝妮两人的交谈,所刊登出来的报导内容,极有可能是狗仔记者看着照片平空杜撰,看图说故事。思及此,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好吧,我相信你的说词,不再追究此事。” 第八章 “我的好阿芯,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他如释重负地一声重喘。 “嗳!你先别高兴。”她吊了吊白眼,附上但书:“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下次你若胆敢再犯,我会连听你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跟你切。”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但愿如此。不过,我真的搞不懂……” “你搞不懂什么?” “我搞不懂丁宝妮为何吻你,莫非……她看上了你?”叶芯吐露梗在心中的疙瘩。 “丁宝妮吻我,应该只是恶作剧,觉得好玩罢了,你别瞎猜。” “嗯。”叶芯随手将周刊扔进字纸篓,说道:“很抱歉,我冒冒失失闯进来打断你和那位……廖襄理的谈话。现在,误会冰释,你赶紧再找廖襄理过来延续未竟的议题,我走了。” “不,你不要急着走。”安希彻捉住叶芯的手腕,将她抱坐在大腿上,用嘴唇轻轻刷过她白皙细滑的颈脖,栖息在她发烫的瑰颊,低喃: “你好香。”他炙热的呼息喷吹在她脸上,麻麻痒痒地搔得她禁不住一阵轻颤,情不自禁努起艳红色小嘴,一下又一下啄吻他的唇。 叩叩叩!听到敲门声,叶芯面孔红啾啾,火速从他腿上站起身,有些心虚地摸摸头发拉拉衣服。 “进来。”安希彻等她脸上的红晕褪去,才扬声回应。 “安先生,各部门的干部已齐聚在会议室等你了。”他的秘书林小姐手握门把将门推开,站在门口催驾。 “知道了,我随后就过去。” “是。”林秘书转身忙别的去。 “厚!好险,差点被撞见。”叶芯吓得汗湿手心。 “撞见就撞见,怕什么?”安希彻的手又不安分地偷渡到她腰肢。 “怕什么?怕羞。”叶芯瞋白他一眼,拍掉他的手。“我走了,你快去开会,别让一票人等你一个。” “小的遵命。”安希彻抱拳作揖,逗得她呵笑的嘴角往上翘,拎着皮包往外走。 “你又来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叶芯眸底冒着火,高度警戒地昂起下巴。 “今天我不是来找你吵架,而是来跟你握手言和的。”对于她的出言不逊,杨长风难得展现好风度地不予计较,自行在椅子上坐下来。 “握手言和?算了吧!你我之间不存在这四个字。”她打鼻翕喷出轻哼。 “叶芯,我知道晓筠的死造成你对我怨之入髓;可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有朝一日,你和安表哥的恋情若修成正果,到时候就算你再怎么讨厌我,都无可避免地得认我这个亲戚,未来我们势必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你若坚持不肯讲和,以后在家族聚会的场合碰面,你我互摆臭脸,让家族的长辈看了心里作何感想?” “我和希彻八字还没一撇,你不必杞人忧天。” “不,我不是杞人忧天,是未雨绸缪。叶芯,我真心希望你能跟我一样往前看,而不是一味地回头,把自己囚禁在怨结里。”杨长风说到这里,突然神色哀哀:“上星期三是晓筠三十冥寿,我暂时放下繁忙的选举行程,到她的坟前献花致意。” “献花?原来晓筠姐坟前那束白色蝴蝶兰是你放的?”叶芯圆睁两颗震愕的眼珠子。那天叶芯从台北回到宜兰已过中午时分,她、李达邦、林菁菁三人拎着罗晓筠生前最喜欢吃的炒米粉、白斩鸡、干煎虱目鱼、四神汤等上山祭拜时,看见罗晓筠坟前摆着一束盛开如展翅欲飞的蝴蝶兰,三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开始猜测记得晓筠姐生日、还比他们早一步携花上山祭拜的是谁?三个人想破头就是猜不出来。最后,林菁菁一口咬定,上山献花的一定是晓筠姐生前的爱慕者。如今谜底揭晓,送花人竟是杨长风,简直教人跌破眼镜。 “唉!都怪我不好,我若不执意婚后晓筠必须离开戏班陪我住在台北,而是答应晓筠可以留下来继续唱戏,或许就不会发生这场悲剧了。” “你曾向晓筠姐求婚?”叶芯不由自主张大嘴巴。 “是。而且不止一次。可惜每次一触及婚后住哪就卡住,吵架收场。”杨长风神情黯然,彷佛勾起他内心最痛的伤似地眯觑起眼追忆过往: “晓筠说令尊收养她、教她唱戏,就是希望她能够把歌仔戏传承下去,她不能自私地为了追逐爱情追逐婚姻,辜负令尊对她的殷殷期许。为此,她还反过来要求我跟她一起留在戏班,说我可以帮忙搭布景或者跑跑龙套什么的,相信戏班也不差多我这张嘴吃饭————” “真的吗?晓筠姐真的对你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叶芯狐疑地打岔,同时提出警告:“杨长风,我警告你,别以为死无对证,你就瞎掰一些话来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开脱,小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杨长风,若有欺瞒,愿遭天打——” “行了!我没兴趣听你发毒誓,只想听听你怎么回答晓筠姐的要求。”叶芯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毒誓。 “我回答晓筠,我是爱上她,不是爱上歌仔戏,叫我为了她留在戏班打杂,这种日子不是我想要的,我连一分钟都过不下去。于是,就这样三番两次起口角争执,导致晓筠和我之间出现一道鸿沟,一道她不想跨过来,我也不愿跨过去的鸿沟,直到我在台北遇见我现在的太太。” “我从未听过晓筠姐提及此事,否则我一定会告诉她,我父亲养她教她是出于她乖巧肯学又吃得了苦,是块不可多得的唱戏的料,并没有要求她得像签卖身契般,一辈子守着戏班唱到发白面皱。我相信晓筠姐若找到好归宿,就算婚后不能再登台唱戏,不仅我父亲,整个戏班都会为她高兴为她献上深深的祝福。”叶芯感伤地闭睫再睁眸。 “如今,晓筠姐走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纵使如此,有些话堵得我心慌,不吐不快。”叶芯神色一凛。“杨长风,你可知道令大家最气愤难消、最无法谅解你的是什么?那就是悲剧发生后,你竟然铁石心肠,连到晓筠姐灵前上炷香都没有!” “你以为我不想去吗?你错了!其实我很想很想很想跪倒在晓筠灵前,向她说声对不起,请求她的原谅,偏偏就是提不起勇气。我怕我若去了,会遭大家责骂追打。本来我想过一阵子等大家气消了,再去向大家请罪,孰知你竟跑去大闹我的喜筵,我因咽不下这口气,也叫人到你店里找碴,使得你我的关系越闹越僵。”杨长风深谙叶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不惜放下身段,低声下气: “叶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讲和,好吗?” “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 “好,我敬候佳音。”杨长风从口袋摸出一张餐券递给她。 “如果你愿意跟我讲和,欢迎你出席我的募款餐会。” “星期六晚上七点,在你的竞选总部『办桌』?”叶芯念出餐券上的时间地点,当她瞄到餐券上印着一万元的金额时,忍不住讽了句: “想不到你这个堂堂财团驸马爷参选,也需要办募款餐会筹措竞选经费?” “我承认我根本不愁竞选经费。然而办募款餐会,一来可以从餐券的销售了解大家对我的支持度,二来可以壮大声势,吸引新闻媒体采访,增加曝光率,提高我的知名度,一举两得。” “啧……瞧你侃侃而谈的模样,似乎还真的满适合从政当民代,为民喉舌。”她把餐券放进抽屉。“这张餐券我收下,但不保证我一定会出席。” “依我看,不如这样吧,你若出席我的募款餐会,就视同你接受我的握手言和之议?” “好。” “那,咱们就此说定。”杨长风起身。“我还得去跑行程,先走一步。” “你忙你的,我就不送你了,再见。” “再见。”杨长风大步走到门口,忽想起了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对了,安表哥并不知道我来找你,我希望你先不要告诉他,到时候你若出席,当场给安表哥一个大大的惊喜,如何?” “好啊!我也很想见到希彻惊喜的表情。” “好极了,再见。”事情比预期顺利,杨长风的嘴角坏坏一撇,嘿嘿狞笑。 天人交战。 穿着一袭口领蜜桃色洋装搭珍珠白蕾丝小外套的叶芯对着镜子检视脸上的淡妆,半晌,状极满意地抓起缝珠花手拿包,迟疑片刻又颓然放下,拿不定地忖着:虽然我十分认同『冤家宜解不宜结』,可是为什么当我打扮妥当、准备出席杨长风的募款餐会,罪恶感竟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好像我这么做背叛了晓筠姐似?呃……还是不去算了。她脱掉小外套坐下来,屁股一碰到椅子,霍地又跳起来。 “不对!我应该出席,以行动化解和杨长风之间的不愉快,没必要扛着怨慰过日子。”她重新穿上小外套,又趔趔趄趄,去或不去,形成两股力量在心底角力拔河…… “阿芯,好久不见。” “若彤?今天是周末耶!你怎么舍得丢下你的机长男友跑来找我?” “别提他,我跟他分手了。”康若彤平板的音调听不出情绪起伏。 “分手?你跟他不是爱得难解难分,怎会说分手就分手?”叶芯一脸吃惊,拔高分贝追问。 “他有小三,而我呢?无法忍受和别的女孩共享一个男朋友,干脆一刀两断成全他。分手快乐,相信下段恋情会更好。” “他有小三,你不生气还成全他们?天啊!你跟晓筠姐同样惨遭男友劈腿,处理的方式却有着天渊之别。晓筠姐选择跳楼轻生,你却选择分手快乐?”叶芯感慨万千……真个是性格决定命运。 “不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千万不要轻生,一定要分手快乐。”康若彤嘻皮笑脸拿肩膀撞了撞她。“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拜见未来公婆?” “才不是呢!我是要出席募款餐会与人握手言和。” “你要跟谁握手言和?” “除了杨长风,还会有谁?” “哈!你总算开窍想通肯原谅杨长风了?” “嗯。”她淡淡笑笑。“几天前杨长风来找我……”于是,叶芯将当天两人的谈话内容转述一遍给康若彤听,听得康若彤猛点头。 “由此可见,杨长风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狼心狗肺,至少还残留那么一点点良心,记得晓筠姐的三十冥寿,专程去献花祭坟。” “就因为他献花祭坟的举动,使得我对他的愤怒与厌恶减去大半,也使得我愿意跟他来个大和解,只是……”叶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只是怎么了?” “只是我这么轻易就饶过他,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死去的晓筠姐。” “你想太多了。”康若彤扁了扁嘴。“坦白说,我对于你将晓筠姐的死一古脑儿全怪罪在杨长风头上,深感不以为然。” “为什么?” “我同意杨长风有错,但请问,晓筠姐就无辜没错吗?当然不是。晓筠姐错在凡事只会默默往肚里吞,不肯找人吐露心事,等到心事层层迭迭积压到临界点,再也承受不住就选择逃避,一死百了。”康若彤神情略显激动地直言: “阿芯!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当然是再好不过了。问题是,未必每一对相爱的男女都可以像童话故事中所描写的那样,从此公主与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这么说,你是举双手赞成我和杨长风讲和喽?”康若彤的这一番话让叶芯听了很受用,心中那股莫名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是。”康若彤很肯定地用力点头。“杨长风主动释出善意,希望与你握手言和,你何不顺着他所搭起的阶梯下?这么一来,你不仅赚了里子,更赚到面子,不是吗?” “嗯,有道理。” “对了,募款餐会几点开始?” “七点。” “七点?”康若彤看看表,大叫:“都七点二十了,你不快去还楞着做什么?” “那你……” “我?你放心!我会自行打开你的冰箱,搜括里头所有好吃好喝的,绝对不会跟你客气的啦。”康若彤不由分说将她往外推。 “快去、快去!要是去晚了,就只能吃『菜尾』了。” 蓝白相间的帆布棚架底下坐满了宾客,围着铺上大红桌巾的圆桌大快朵颐,三名总铺师在后头满头大汗吆喝一群阿桑,赶紧将刚从大蒸笼中取出热腾腾的“佛跳墙”端上桌…… 今晚的募款餐会,安希彻自掏腰包花百万认了十桌,邀请公司的一级主管前来打牙祭兼冲人气,做足面子给杨长风。 “烧哦!”阿桑嘴巴喊烫地摆上“佛跳墙”,后脑勺绑着一根马尾的服务生撕开盅上的透明薄膜,手执大汤瓢将料多味美的“佛跳墙”一碗接一碗目入碗里。这时候安希彻不经意瞥见隔壁桌的杨长风在接听手机后,一脸焦急地朝他这桌探头探脑,似是在捜寻什么,直到绑马尾服务生分盛好“佛跳墙”,抬起头和杨长风眼对眼对了个正着时,安希彻很清楚地看见杨长风隔着雨张桌子对绑马尾服务生猛使眼神,绑马尾服务生像接到指令般会意点头,旋即走到安希彻身边的位置,拿起桌面上的空酒杯倒酒,不料,手一滑,刚添八分满酒液的杯子滑过安希彻身上,溅湿他笔挺的西服,评一声,掉落地上摔个粉碎。和安希彻同坐一张桌子的公司同仁见状,连忙放下吃了一半的“佛跳墙”,十几只眼睛全投射在他身上,廖襄理急忙问道: “安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 “对不起!对不起……”绑马尾服务生见自己闯下大祸,一脸吓坏表情地弯下腰道歉。 “没关系。”安希彻好脾气地抽出手帕擦拭。 “发生什么事了力”听到骚动声,杨长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看到安希彻西服上的大片酒渍,脸色极为难看地指着绑马尾服务生破口大骂:“我说晓雯!你、你真是有够笨手笨脚,竟然把酒泼洒在我的贵宾身上!” “我、我……”名叫晓雯的绑马尾服务生无措地绞着双手,都快吓哭了。 “安表哥,对不起。”杨长风深深一鞠躬,解释着: “本来我要求外烩每桌派一名分菜倒酒的服务生,外烩告诉我,吃『办桌』又不是在饭店吃筵席,并无每桌派一名服务生的惯例。更何况,今晚席开一百多桌,等于需要一百多位服务生,一时间叫他们去哪调派这么多人手?如果我坚持要这么做就得自己想办法。最后我只好抓公差找公司的女员工前来支持客串服务生;而晓雯是我办公室的约雇行政助理,平时表现优异,我才会指定她到你这桌服务,没想到她会泼了你一身酒。” “幸亏是酒不是热汤,顶多衣服弄湿弄脏而已,所以,你就不要再自责,也不要再责备晓雯了。” “这……谢谢安表哥!”杨长风摆一副冷脸孔用命令的口吻:“晓雯,你还不快点说谢谢?” “谢谢安先生。” “好啦!没事了。”安希彻将口巾搁在桌上,打直长腿站起来。 “各位同仁,吃『佛跳墙』要趁热,一旦冷掉,美味也就跟着打折扣,你们快端起碗继续吃,我去洗手间清洗一下。”说完,安希彻径往洗手间方向走去,杨长风一分钟也不浪费地退到角落,掏出手机拨打。 叶芯从出租车上下来,前脚甫踏进会场,就被眼前满坑满谷的宾客给愣住。她滚动两颗乌晶乌晶的黑眼珠溜全场一眼,保守估计现场少说也有上千人,令她不禁暗暗伸了伸舌头。唉!财团驸马爷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就是不一样,连一张索价万元的募款餐券都能吸引这么多人买账捧场。她更进一步想着,…:要是这些宾客回去帮杨长风美言两句,拉个十几二十张选票,她敢说就算杨长风躺着选也稳当选。话说回来,杨长风爱怎么选或者会不会当选干她底事?今天她来,并不是单纯来吃一顿,而是来跟杨长风握手言和的,总不能随便找张有空位的桌子坐下,一定要和杨长风打个照面才行。问题是,她该如何从一千多人当中找出杨长风?若要一桌一桌逐桌找,说不定还没找到杨长风,餐会就结束了。为今之计,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找站在前方不远的接待人员问一下。嗯!就这么办。就在叶芯打定主意要上前时,冷不防冒出一只巨掌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她小吓一跳,迅即回头: “杨长风!” “我没吓着你吧?” “没有。”死鸭子嘴硬的叶芯在心中加了一句:没有……才怪! “今晚我两眼紧盯着大门口,殷殷企盼你的出现,盼到餐会开始上菜,仍不见你的踪影,我仍然不放弃,不断催眠自己:快来了,你就快来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餐会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我才不得不面对现实,心想:你应该不会来了。没想到就在我准备放弃时,竟远远看到你出现了。”杨长风感性地伸出手—— “叶芯,谢谢你来。” “虽然我曾几度兴起不来的念头,不过,我很高兴最后我还是来了。”叶芯眸底闪过一丝细微的抗拒,犹豫了半秒,缓缓将手交到他手里,正式宣告两人握手言和。 “呃……叶芯,不好意思,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杨长风扬了扬提在手上的黑色西装—— “刚才粗心大意的服务生把整杯酒泼洒在表哥的西装上,这会儿表哥正在洗手间清洗酒渍,我想我的身高体型和表哥差不多,这件西装从买来后就一直挂在竞选总部里一次也没穿过,此刻正好派上用场让表哥换下身上沾污的西装。” “嗄?之前希彻遭喝醉的若彤吐了一袖子,现在又被服务生把酒泼洒在西装上?啧……希彻真是流年不利,衰透了。” “你说谁吐了表哥一袖子?” “没、没什么。杨长风,你把西装给我,由我送去给希彻,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当希彻知道我藉出席募款餐会与你一笑泯恩仇,他的表情会有多惊宜!” “好!那就麻烦你了。”杨长风把西装交给她。“你往前直走到底右转,就是洗手间了。” “嗯。” 安希彻扭开水龙头浸湿手帕,用力拧干后,对着镜子擦拭西装上的酒液污渍,相同的动作重复好几遍,他低下脸拿鼻子嗅一嗅……酒味消失了,只是西装也湿了一大片,穿在身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当下他也没辙,狼狈就狼狈呗。他朝镜子里的自己两手一摊,耸了耸肩,离开洗手间往回走。 “希彻!我们又见面了。” “宝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我也很意外。” “近来好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上次遭狗仔偷拍的教训,这回安希彻学乖了,他警戒地四下看了看,只见整条走道无一根可供人藏身的柱子,他这才撤离心中的那道防线。 “你担心有狗仔跟踪?提起狗仔,我深感抱歉。那天晚上我大概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胆大妄为地在街头吻你,害你、我成为八卦周刊的封面人物,我相信照片注销后,想必带给你莫大的困扰吧?” “还好。” “真的还好?你的女朋友没为此醋劲大发?”丁宝妮的笑容从唇边消失。 “阿芯是个讲理的好女孩,只要我跟她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 “谢天谢地!她没跟你闹翻,不然,我可就罪过了。” “不提这些。”安希彻绕开话题:“长风见到你来参加他的募款餐会,一定很高兴。” 第九章 “『缘来爱上你』即将在下周二上档,最近我没日没夜在摄影棚拍戏,拍累了就倒在躺椅补眠,因此当长风打手机邀请我出席今晚的募款餐会时,我告诉他没空,他却毫不气馁,天天照三餐打电话请求我一定要来露个脸亮个相,哪怕是短短五分钟他都铭感五内。我感受到他满满的诚意,所以向剧组硬拗到两个小时的假,匆匆赶来出席这个餐会。” “我代长风谢谢你的情意相挺。”安希彻顿了顿。“宝妮,我已逗留许久,该回会场,不陪你聊了,谨祝你的『缘来爱上你』收视长红,再见!”安希彻扭头要离开时,忽闻一声惨叫—— “啊!” “……”他诧异回头,看到丁宝妮脚下打了个踉跄,整个人倒栽葱往前仆,他见状及时出手捞抱住她,孰料丁宝妮竟顺势扑开双手环绕住他脖子,笑着将整副娇躯贴进他怀里。 “安、希、彻。”叶芯感觉心底像破了一个大洞,睁大一双心痛、难堪、愤怒、受伤的眼,从齿缝冷冷迸出他的名字,声音听起来有些破碎。 “阿芯!你听我说……”安希彻脊骨飕飕地窜起恶寒,忙掰开丁宝妮交缠的双臂,抽身上前捉住叶芯气到冰凉的手。 “我不想听!”叶芯忿忿甩脱他的手,把西装往他身上扔过去,拔腿狂奔。 “阿芯!”安希彻任由西装掉在地上,急起直追。 “……”丁宝妮极其优雅地弯腰捡起西装,弹了弹灰尘,扯唇绽笑。 “可怜的希彻,这回,你恐怕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对不起!借过……”落在叶芯后头苦追的安希彻,一边嚷嚷一边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寻隙穿过迎面而来准备端菜上桌的阿桑们,阿桑们唯恐手上的“炸烹大花虾”被他撞翻,鸡飞狗跳地各自护着菜肴,左闪右躲,一场混乱。 “少年~,这里是在『办桌』,不是在办运动会,你走路不好好走,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哇!”一名年纪较大的阿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咒骂。 “……”隐隐约约听到咒骂声的安希彻,对于自己造成这场混乱,内心也感到很不安。照理说他应该停下来跟阿桑们说声对不起,然而,此时此刻,他整颗心全悬在叶芯眼底那抹哀痛欲绝的眸光上,连半秒钟也不敢稍作停留,快马加鞭追着叶芯跑出会场。 “阿芯……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把人给追丢的安希彻满脸焦急地拉长脖子东张西望,终于瞥见站在马路边伸手拦下出租车的叶芯。 他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正弯身要坐进车里的叶芯,接着,从皮夹子抽出一张五百元钞票塞给出租车司机。 “不搭了,谢谢你。”司机大哥难得遇到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眉开眼笑收下钞票,咻地把车开走。 “你太过分了!凭什么打发出租车走?”叶芯被他的擅自作主激怒,拚命用眼睛射飞刀。 “阿芯!你别生气,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哈!贵人多忘事。”叶芯双瞳喷火。 “你忘了?不久前我拿着八卦周刊跑到你的办公室兴师问罪时,曾立下但书,下次你若再犯,我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跟你切?现在,请你闪一边去,不要堵在我面前阻挡我叫车。” “……”安希彻霎时静默,一动也不动地扯起嘴角,笑得好理亏。 “你……哼!”叶芯脚一跺,竟不顾危险冲进慢车道拦出租车,吓得安希彻赶紧扣住她的手腕,硬将她拉回来。 “安希彻!你放开我……”叶芯敌不过他的蛮力,怒眼赤红。“我警告你!听说丁宝妮出现的地方,就会有狗仔出没。” “我管他有狗仔出没还是有牛仔出没。”安希彻豁出去了。 “你不管?”她眉一挑,笑得有点坏地提醒: “你这位『安氏集团』准接班人,就不怕继与丁宝妮街头拥吻登上周刊封面后,又闹出和我在街头争执拉扯的新闻?安希彻,贵集团乃股票上市公司,你这位准接班人三天两头就有负面新闻出现在媒体版面,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贵集团旗下的股价因你而下挫,一点也不担心贵集团形象因你而受创?”叶芯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安希彻敛眸思索了下,松手放开她。 “好,为了维护集团形象,我答应让你走。不过,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 “关于这一点,只怕由不得你。安希彻,你给我听清楚了,这回我是吃了秤铊铁了心,非跟你分手不可。”叶芯心意已决地撂下话,拦了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像逃离灾难现场般坐进车里,嘴巴催促司机: “快开车。” “喔!”司机二话不说,踩油门把车开走。 “……”安希彻眼巴巴看着出租车红色车尾灯消失在转角处,他双手插入裤袋握成拳,仰望缀着疏疏落落星辰的夜空,心口空凉。 “为什么阿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还来不及掰开丁宝妮交缠住我脖子的两条手臂时闯进来?这时间点未免太巧合,巧合得令我宛如哑巴出黄连,有苦说不出。唉。”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叶芯瞪着大剌剌坐在她办公室里头的安希彻,余怒未消:“我明明交代婷婷不准你再踏进店里一步,可这会儿,你不仅踏进来,还跑到我的办公室里翘起二郎腿?可恶!这个婷婷究竟是怎么搞的!”她气急败坏地转身要去找婷婷算账,安希彻眼捷手快冲了过去,将伟岸的身躯挡在门口,害她差点一头撞进他胸膛。 “我若执意要进来,你认为个头娇小的婷婷阻止得了我吗?阿芯,惹你生气的是我,你大可把所有怒气统统发泄在我身上,何必迁怒无辜的婷婷?” “这……”冤有头债有主,叶芯想想也对,仰起脸庞。“我已经宣告我们分手了,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是希望你能够在听完我的解释后,收回分手这句话。” “收回分手?你当分手是可回收的资源不成?”她一道冷眼横过去。 “还有,你这个人是不是听不懂国语啊?到底要我说几遍,我不想听你解释!”她赌气地两手撝住耳朵。 “阿芯,我求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他拉开她的手。 “你说我不讲理?我哪里不讲理了?”她心里不禁一阵光火。 “在法庭上,哪怕是个冷血的杀人嫌犯,承审法官也会给予辩解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狠心说分手?” “这个嘛……”她沉吟着,心想:听他解释反正也没什么损失,遂同意道:“好吧,你说。” “昨天,我从洗手间出来巧遇丁宝妮,基于礼貌,我和她闲聊两句,当我正要离开时,听到她大声尖叫,我愕然回头,看见丁宝妮整个人往前仆,我连忙出手扣住她的腰稳住她……” “啧……原来,阁下英雄救美?”她故意将尾音拉高拖长地嘲讽,倏地,脸一沉,严词诘问: “当你稳住丁宝妮后,不就该抽手放开她?我不懂你为何不这么做,反而跟她像连体婴抱紧紧?安希彻!本以为经过一夜思考,你应该可以编出一个足以让我信服的解释,想不到你竟是用这种连小学生都不信的可笑说词来敷衍我搪塞我。我、我真是受够了,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糟糕,把叶芯气得浑身发抖下逐客令。 “阿芯!”他的两道浓眉皱成一直线。 “不要叫我。”她语气冷得惊人:“安希彻,你再死皮赖脸不走,我就打电话报警。” “好,我走。”他藏不住满溢的失落,定睛深深瞅着她。“我会耐住性子等待你回心转意。” “嗄?你要跟我订婚?”闻言,李达邦震惊到差点把小戽斗下巴震掉到地上。 “声明在先,是玩假的。” “等等——你使出夺命连环call,把我从宜兰call来,就为了叫我陪你玩假订婚这种无聊把戏?”李达邦扬起一边眉毛,用力耙了耙大平头。 “请问,我们这是要玩给谁看?” “安希彻。” “他?为什么?” “为了快刀斩乱麻,终结我和他的这段恋情。” “你跟他吵架闹翻了?”李达邦心中游过一丝窃喜,暗忖:阿芯和安希彻感情生变,这是否意味着他仍保有一线希望? “嗯。”叶芯在李达邦左侧的位子坐下来,坦言: “半个月前,希彻和一个叫丁宝妮的漂亮女演员在街头拥吻遭狗仔偷拍,上了八卦周刊的封面,当时我简直气炸了,拿着周刊跑去兴师问罪,结果我却天真又愚蠢地听信他的说词原谅他。只是,作梦也没想到,我对他的信任换来的竟是亲眼目睹他与丁宝妮再度旁若无人缱绻厮缠……”叶芯鼻头有酸意,眼底有委屈,语音哽咽。 “对此,安希彻有没有提出任何解释?” “有。他说他是因为不忍见丁宝妮摔跤,才会出手扣住她的腰。” “他的解释合乎情理,听起来没啥不妥,不是吗?呃……阿芯,你该不会坏心眼希望他袖手旁观任由那个叫丁宝妮的在他面前摔一跤吧?话说回来,你可别忘了,以前你也常常走路心不在焉险摔跤,好几次都亏我出手接住你。” “我没忘,甚至清楚记得,每次当我一站稳,你就立刻抽回扶住我的手,不像希彻拿摔跤这种老掉牙的烂理由当借口,来掩饰他与丁宝妮的搂搂抱抱。” “如果丁宝妮站稳了,安希彻还跟她抱在一起,那么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小暧昧。不过,你别伤心,我这就杀到他的办公室,把他抓起来海扁一顿,为你出气。”李达邦霍地从椅子上弹起身。 “不可以!你不可以扁他!”一听到李达邦要海扁安希彻,叶芯的心就莫名揪疼,不假思索脱口制止。 “怎么?我扁他,你心疼?” “我、我、我才一点也不心疼呢。”被李达邦一眼看穿,不擅说谎的叶芯酡红着脸结结巴巴否认,旋即故作轻松表示: “达邦哥,你不要因为老是在戏台上演武艺高强、到处打抱不平的大侠,演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大侠,动不动就抡起拳头要扁人好不好?”她好气又好笑地巴住李达邦的臂膀硬拉他坐下,出言警告: “我阻止你扁他不是心疼他,而是担心你要是真敢动安希彻一根寒毛,他庞大的律师团不把你告到关进监狱,绝不会善罢罢休。” “只要能为你出这一口气,就算被抓进去关,我的眉头也绝不会皱一下。”李达邦再度“大侠上身”。 “是!我知道你是一个讲义气、肯为我两肋插刀的铁铮铮汉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被抓去关,我们『苦花鱼歌仔剧团』怎么办?” “是哦!我一时气昏头,没考虑到我们『苦花鱼』的大大小小剧务都由我一个人负责张罗处理,我若镇铛入狱,『苦花鱼』可能面临停摆、解散的危机。” “所以,为了『苦花鱼』,你绝对不可以鲁莽行事。” “这……阿芯,我要你摸着良心回答我。刚才你说要终结和安希彻的这段恋情,是真心话还是在说气话?” “我是说气话或真心话?呃……应该一半一半吧。”叶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剖白: “我承认我喜欢希彻,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他一次又一次背着我跟丁宝妮偷偷摸摸搞暧昧,我怕要是再有一次,我会崩溃,才决定要跟他分手。” “安希彻知道你要跟他分手吗?” “知道,我跟他说了。” “既然你都跟他说分手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找我玩假订婚?” “说到这个,我就有气。” “怎么了?” “我都表明要分手了,他却不当一回事。每天店里打烊,我一走到店门口,就看到他驾车守候在对街,注视着我上车,然后亦步亦趋跟在我的车后面送我回家。” “他表现得如此深情如此体贴,你感到窝心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兴起玩假订婚的念头?”李达邦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怕自己迟早被他的深情体贴感动,重新接纳他,投入他的怀抱,所以才找我陪你玩假订婚,好让他对你彻底死心,对不对?只是,我不懂,你为何挑上我?” “因为希彻很清楚我忙到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我要是随便找个张三或李四帮忙,他一定不信,但,你不同。” “哪里不同?” “你跟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一定程度的感情基础,我若要跟你订婚,感觉并不突兀,他比较容易相信。对了!我连你要跟我订婚的道具戒指都准备好了。”她伸手探入皮包,摸出一枚造型简单、黄澄澄的金戒指,自行套在无名指,掩下浓睫瞥了眼腕表。 “十点,该打烊了。”她走过去将桌上的纸、笔、账本一一收进抽屉,有些不放心地问: “达邦哥,我没给剧本没排演,临时找你和我搭档合演这出假订婚戏码,你应该……没问题吧?” “开什么玩笑!我李达邦可是硬底子演员,没剧本就当即兴演出,没在怕的啦!” “好极了!那么,该粉墨登场喽。” “希彻,快恭喜我吧。就在五分钟前,我接受达邦哥的求婚,你看!达邦哥送我的订婚戒指,是不是很美啊?”叶芯和李达邦手牵手越过马路,走向叉着长腿斜倚在红色保时捷车门上的安希彻,一脸喜孜孜地将戴着金戒指的无名指伸至他眼前,炫耀地晃了两下。 “你说什么?你刚接受李达邦的求婚?”安希彻的表情像被雷劈到。 “是啊!达邦哥他为人忠厚老实又吃苦耐劳,嫁这种老公最安全最幸福了。”叶芯使足劲儿一味地甜笑。 “从头到尾,我只听到你说李达邦忠厚老实又吃苦耐劳,就没听到你说喜欢他爱他。阿芯,你这是在找老公还是在找长工?把我都弄胡涂了。”看着她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李达邦身上,安希彻俊脸铁青,语带讥诮。 “很抱歉!我这个人行事一向低调,不喜欢把什么喜欢啊什么爱啊挂在嘴上嚷嚷,不像某人连亲吻都要高调登上八卦周刊的封面。”叶芯管他面容铁青到快爆掉,不甘示弱地狠辣反击。 “你……”他强忍愠意,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只是你有必要为了故意气我,采取这么不理性的方式,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吗?阿芯!乖,听话,快把戒指拔下来退还李达邦。” “你说我是为了故意气你才嫁给达邦哥?安希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横过一枚大冰眼。 “我把喜讯第一个告诉你,与你分享我的喜悦,本以为可以得到你满满的祝福,哪知道你这么没风度,不肯给祝福也就算了,竟然怂恿我退还戒指?真是有够扫兴。达邦哥!我们走,别理他。”叶芯挽着李达邦坐上她的车离开,安希彻恨恨地踢一脚轮胎发泄满腹怒气,随即钻进车里,驾车一路尾随。 “阿芯,你再去看一下安希彻离开了没?”李达邦抵挡不住瞌睡虫侵袭,掩嘴盖住一个大哈欠。 “喔。”叶芯蹑手蹑脚躲在厚厚的窗帘布幔后面,伸出食指挑开一小块缝隙往下瞧。 “他的红色保时捷仍停在楼下大门口。奇怪?前两天他都在我上楼之后就离开,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他怎么还赖着不走?” “我猜他大概打算等我前脚走,他后脚才跟着离开吧?” “为什么?难道他已识破我们在玩假订婚的把戏?” “他若识破,早就安心回家睡觉了,何必苦苦守候在楼下大门前当一尊门神?” “你是说,他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叶芯神色紧张地把心悬得老高。 “嗯,所以,他才会守在楼下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我有没有留下来过夜,如果有,就意味……”李达邦顿住话,意在言外地望着她。 “意味着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叶芯没啥耐心地催促。 “咳……”李达邦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意味着我俩已生米煮成熟饭,订婚是来真的。” “那,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就表示订婚纯属你一时意气用事,随时都有可能反悔取消。”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你不许走,一定要留下来过夜。” “你要我留下来过夜?阿芯,我们讲好是玩假订婚,没必要来真的吧?”李达邦的眼睛如日月星辰般明亮起来。 “什么来真的?”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我留下来过夜?” “是啊!我是要你留下来过夜没错。咦!你没事干嘛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还有,这跟来真的有什么……”叶芯突然开窍,两颊臊红的嗔怪: “达邦哥!你想到哪去了!我要你留下来过夜,是指我睡房间床上,你睡客厅沙发。” “是!你睡床上我睡沙发。”会错意表错情的李达邦怪难为情地咧着嘴呵呵傻笑化解尴尬,叶芯则笑着直摇头,趿着夹脚拖进入房间,取出一个枕头和一条羽绒被搁在沙发上。 “晚安。”李达邦拍拍枕头和衣躺下,把羽绒被拉到下巴。 “晚安。”叶芯关灯回到自己的床上,拥着暖呼呼的羽绒被,不禁担心夜凉如水,安希彻穿得暖不暖?会不会冻僵了?她如斯想着,忽听到: 叮咚!叮咚!叮咚……门钤大作,还夹杂着碰碰碰的急促拍门声。她匆匆跳下床开灯,睡在客厅的李达邦也被吵醒,正揉着惺忪睡眼,叶芯凑上脸孔透过门上的猫眼看来者是谁,只见她倒抽口气,紧张兮兮小声告诉李达邦: “是安希彻。快!你快把枕头棉被拿进去我房间。” “好。”李达邦骨碌起身,一手抓羽绒被一手抓枕头钻进房间。 第十章 “谁啊?”叶芯一直等到李达邦放好枕头、羽绒被,掉头走出她的房间后,这才大声回问。 “是我,安希彻,快点开门!”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叶芯一脸老大不高兴地把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跟他说话,不料安希彻竟蛮横地拿肩膀把门撞开窜上前,不由分说就朝李达邦挥出一记右勾拳,这一拳打得毫无防备的李达邦眼冒金星踉跄倒退两步,然而武生出身的李达邦自是身手了得,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说时迟那时快,重重一拳回敬安希彻。 “住手!快住手!我叫你们住手!听见没?!”叶芯见两个早就互看不顺眼的大男人你一拳我一拳演出全武行,完全不理会她的劝架,深怕再打下去会闹出人命,于是顾不得形象,站外八字叉腰大吼: “你们两个再不住手,我发誓这辈子就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听到她的怒吼,两个大男人这才悻悻然松开拳头分开来。 “希彻!你……天啊!你的嘴角流血了!”叶芯想都没想就飞身扑向安希彻,快动作抽出两张面纸轻轻按了按他破皮流血的嘴角,拭净令她怵目惊心的血渍。 “一点点皮肉伤不碍事,你别为我担心。”安希彻曜眸炯炯然亮了起来。他会心地朝她牵了牵嘴角,露齿一笑,孰知竟牵动撕裂的伤口,痛得他眉眼鼻嘴全皱在一起,像坨梅干菜。 “你看你,痛到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还说不碍事。”叶芯真情流露的话语听得李达邦差点昏倒,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卯起来对她眨眼睛眨到眼睛都快抽筋,奈何叶芯的眼睛和全副心思全在安希彻身上,根本无暇理会李达邦;倒是安希彻把这一幕全瞅在眼里,令他不由自主回想起募款餐会时,杨长风也是频频朝晓雯使眼色,呃……不知怎地,他老觉得自己和丁宝妮之间的诸多巧合,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暗中策画、操弄,可惜他始终找不到该从哪个点做切入去抽丝剥茧。此时看到李达邦朝阿芯猛使眼色,给了他应该去找晓雯好好谈谈的想法…… “你在想什么?想到出神?” “没什么。”安希彻告诉叶芯:“虽然挨了几拳,嘴角破皮流血,不过我觉得这一切很值得。阿芯,明天公司有事,我得早起,我先走一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他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神情愉悦地吹着口哨离去。 “挨拳头还一脸开心说值得?这……达邦哥!一定是你出手太重,把希彻打到脑筋秀逗了!” “依我看,脑筋秀逗的不是他,是你。” “我?”她点着鼻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错!就是你。”李达邦没好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安希彻迟迟等不到我下楼,却等到你关掉屋子里的灯,惊觉我要留下来过夜,才会气急败坏跑上楼狂揿门钤,还一冲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饱我一记老拳。由此可见对于我们的假订婚,他已从半信半疑转为相信。眼看着计划即将成功,你偏沉不住气,一看到他嘴角流血就不顾一切扑上去露了馅,使得整个计划功败垂成。” “我、我、人家我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嘛!那你怎么也不偷偷掐我一下或者踩我一脚提醒我?” “哪没有?我拚了命对你挤眉弄眼,搞得我都快颜面神经麻痹,但你就是连瞅都不瞅我一眼,这会儿反倒是怪罪起我来了?”李达邦不客气地屈指弹了下她脑门。 “我……”原来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叶芯心虚地岔开话题:“达邦哥,你没伤着吧?” “嘿!你关爱的眼神终于施舍在我身上了?”李达邦先是把话说得很酸,接着,拍拍胸脯—— “安啦!我李达邦天天打拳练功夫,可不是练假的,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耐揍禁打,绝不是盖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我可不甘心。”李达邦两臂交抱于胸,继续疲劳轰炸抱怨: “阿芯!好歹在这场假订婚的闹剧中,我是扮演你未婚夫的角色,哪有未婚夫跟人打架,当未婚妻的丝毫不关心自己未婚夫的伤势,反而忧心忡忡跑去关切对方伤势的道理?就因为你这个少根筋的反应,泄露你的心里只有安希彻,根本没有我这个未婚夫存在。聪明的安希彻看在眼里,嘴上不拆穿,心里肯定很清楚,我们的订婚是玩假的,是唬弄他的,所以他才会放心地欢喜地吹着口哨离开。唉!看来,你当真浑身上下没『戏胞』,你放弃演戏卖二手精品算你有自知之明……”说到这里,李达邦手机钤声响起,他握着手机喂了声。 “菁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什么?你在等我回去要煮宵夜给我吃……很抱歉我和阿芯聊得太起劲,一时聊过头没赶上回宜兰的末班火车……现在我正躺在阿芯家客厅的沙发上准备睡觉……菁菁,我保证明天一早就回去,好啦!就这样,你也快去睡觉吧。”李达邦关掉手机。 “被爱好幸福哦!” “你说谁被爱?”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口中的被爱好幸福,说的当然是你,不然还会有谁?”,“你倒说说看,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爱我这种穷戏子?” “林菁菁。” “你说菁菁?别开玩笑了。” “厚!事涉感情,岂能随便拿来开玩笑。”叶芯一本正经。 “达邦哥,我们戏班子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菁菁喜欢你,唯独你这个木头人不知不觉,一直处在状况外。” “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怪不得每次我若回去晚了,菁菁都抢着帮我把冷掉的饭菜加热,还会帮我缝钮扣,更不厌其烦叮咛我天冷了要加件外套,别冻着了。”李达邦扳手指细数林菁菁对他的好,心里暖了一片。霍地,他整个思绪跌入儿时的记忆,忆及自己第一次见到叶芯,当时她穿着一条滚着白色蕾丝花边的膨膨裙,活脱脱像个从城堡里走出来的小公主,这鲜明的印象一直深深烙印在他心版上,导致长大后的他,明知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集,仍顽固地爱慕着她。呃……说到交集,就拿歌仔戏来说吧!叶芯对歌仔戏摆明了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事业,她是在毫无选择余地之下,心不甘情不愿接受了它,不像林菁菁和他一样热爱歌仔戏,愿意无怨无悔为它奉献青春、奉献一生。唉!直到这一刻,李达邦这才总算厘清真正跟他心灵契合的是林菁菁,真个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达邦哥,菁菁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你再不加把劲儿追求她,哪天她要是被人追走,你可要嚎啕大哭捶心肝了。” “我知道。回去后,我会好好加油把菁菁追到手,而你也要跟我一样好好加油才行。”想通了的李达邦彷佛打通任督二脉般,浑身舒畅。 “唉!假订婚的计划已经被我搞砸了,你还要我加油?” “搞砸?不,你没搞砸,而是让你和安希彻暗潮汹涌的紧张关系有了转圜的空间。” “你是说?” “从你看见安希彻嘴角流血就马上把我这个假未婚夫抛诸脑后的行为看来,你对安希彻用情很深,你应该再给自己,再给安希彻、再给你们两人的这段恋情一次机会。”李达邦语重心长: “阿芯,安希彻帅又多金,是很多怀抱嫁入豪门梦的女孩梦寐以求的对象,有些时候就算他不主动追求,我相信也会有许多女孩主动投怀送抱。” “你这是在暗示我,我撞见他和丁宝妮紧紧搂抱在一起,有可能是丁宝妮自己投怀送抱?是我冤枉他了?”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透为什么你都扬言要跟他分手了,他还每天晚上准时出现,然后驾车尾随在你车后,直到确定你安全回到家才离开。”李达邦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不说了,我很困,想睡觉。”李达邦手枕脑后在沙发上躺平,不一会儿就发出滚雷般的打鼾声。叶芯怕他着凉,从房间抱出羽绒被盖在他身上,悄然转身关灯躺回床上,两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事实真的如达邦哥所猜测的那样,是丁宝妮大胆示爱,主动对希彻投怀送抱?是吗?是这样吗?”叶芯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睁眼到天亮。 丁宝妮爬上二楼阶梯,俏立在“香榭大道法式餐厅”入口,她举目逡巡餐厅内媲美“凡尔赛宫”的华丽装潢,很快就瞧见安希彻独自坐在临窗的绝佳桌位。这时候,漂亮又浑身散发明星光采的她,吸引不少正在用餐男士纷纷搁下刀叉对她行注目礼。虽说她早已习惯不管在何时何地自己都是众所瞩目的“娇”点,不过,今晚她特别在意自己的吸睛度,因为打从昨天接到安希彻邀她共进浪漫的法国餐,她惊喜万分地答应后,就决定今晚一定要打扮得美如天仙赴约,好让安希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希彻。”丁宝妮挂着美丽自信的灿烂笑容,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到安希彻前面。 “宝妮,今晚你好美,请坐。”安希彻笑望着她,很绅士地赞美一句。 “谢谢。”丁宝妮坐下后,另一名男服务生上前,将印刷精美的菜单摊开来递给她。 “呃……请给我一份香煎鸭肝牛柳。” “安先生,您?”男服务生别过脸问安希彻。 “我要一份鲜干贝佐香槟酱汁。” “好。”男服务生退开。 “希彻,坐在这个位子,透过玻璃窗刚好看见一街之隔的『安氏集团』总部大楼耶。”丁宝妮笑得很美很甜地一边看着服务生陆续送上面包、浓汤以及一小碟腌橄榄,一边在心里算计着……只要她紧紧抓住安希彻的心,“安氏集团”总裁夫人的头衔将是她的囊中物;以后,她再也不必日夜颠倒轧戏,每天只需珠光宝气喝下午茶逛名牌店血拼,当一个人人羡慕的豪门少奶奶就行了。 “我就是相中从办公室过个马路就到这家餐厅,加上它的食材新鲜菜式正宗,自然而然成为我请客户或者朋友吃饭的首选,也因此成为这里的常客,每次来服务生都带我坐这个位子。”他指着腌橄榄: “对了,这里的腌橄榄咸香可口,你一定要尝尝看。” “好!”听到他的建议,手持牛油刀、在撕下的一小块面包涂上奶油的丁宝妮立刻放下面包,改拿着叉子叉起“腌橄榄”送进嘴里,频频点头迎合: “吃起来真的如你所说的咸香可口,很开胃。”丁宝妮很捧场地再叉起第二个“腌橄榄”往嘴里送时险些噎住,只见面向餐厅入口而坐的她怔楞看着杨长风匆匆进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座位。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你能在紧凑的拜票行程中抽时间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安希彻的笑容里有着大度量。 “今晚,你不只邀请我,还邀请长风一起来?”丁宝妮一直以为是她和安希彻两人共进浪漫法国餐,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不是。 “我认为接下来要谈的事,两位都在场比较好。” “先生,这是我们的菜单。”服务生将“香煎鸭肝牛柳”以及“鲜干贝佐香槟酱汁”端上桌时,发现又来了一位客人,回头送上餐单给杨长风。 “谢谢。我只要一杯矿泉水。”杨长风并未接下菜单。 “好。”服务生应声走开。 “长风,你不点餐?” “不了。我刚跑了一摊喜筵,已吃了六分饱,刚才下车时,我交代我的助选员半个钟头后来接我,继续预定的夜市拜票行程,到时候不可避免得吃臭豆腐喝珍珠奶茶什么的,我的胃得预留一些空间才行。” “你赶时间?那,我就不罗唆……”安希彻调整了下坐姿,单刀直入:“长风,你为何处心积虑要拆散我和阿芯?” “嗄?没、没这回事!绝对没这回事!”杨长风脸色丕变,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来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超完美计划,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错,不然安希彻怎会这么问? “我早就料到你会作此反应。长风,若无十足把握,我是不会无的放矢,对你提出这种指控。” “……”杨长风和丁宝妮挺有默契地同时转头互看一眼。 “几天前,我约晓雯晤谈。” “你约我公司的员工晤谈?”杨长风的心宛如自由落体般快速往下坠,笑得很牵强地打趣:“莫非安表哥想挖角晓雯?” “长风,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安希彻危险地眯眼。 “……”讨了个没趣的杨长风赶紧识相闭嘴。 “一开始,晓雯对我的问话闪烁其辞,我看得出来她有所顾忌,于是我承诺只要她说实话,若因此而饭碗不保,我会在公司为她安插职位。这时候,晓雯才无后顾之忧地向我坦承你拿正式职员做为交换条件,叫她在募款餐会服务时,一接收到你使眼色,就装作不小心把酒倒在我身上。” “使眼色?我真不敢相信晓雯为了跳槽到你公司,居然连使眼色这种字眼都捏造得出来。” “使眼色不是晓雯捏造,而是我亲眼看到你一脸焦急地朝她猛使眼色,不巧晓雯正低头盛汤没看见。长风,都怪你太心急,以致于没注意到我在一旁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也使得你的诡计留下破绽无法得逞。” “安表哥!我……”事迹败露,杨长风窘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别急。让我把整件事情的疑点,经由查证、破解后,还原真相说给你听。”他慢条斯理握杯喝一口水。 “表面上,你跑去向阿芯示好,并邀请她出席募款餐会,还交代她不要告诉我,好给我一个惊喜。骨子里,却是派人拿着阿芯的照片,在阿芯店门口站哨,一看到相片中的人出来就尾随她,一旦确定她开车往餐会会场,即打手机通知你。你一接到通知就对晓雯使眼色下指令,指示她把酒倒在我身上。等我离开座位去洗手间清洗酒渍,你马上打手机叫丁宝妮前往洗手间,跟我来个不期而遇。接着,等阿芯一抵达,你拿着西装跟阿芯表示要送去洗手间给我,其实你知道,以阿芯的直率个性,一定会说由她拿去给我就行了。长风,环环相扣的步骤全按照你的沙盘推演顺利进行着。这时候,在另一头,算准了阿芯即将出现的丁宝妮故意绊脚让自己差点摔跤,当我伸手去扶她时,丁宝妮顺势紧抱着我不放,让刚好进来的阿芯撞见误会我。长风,我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知有没有遗漏什么?” “……”杨长风听得面如灰土,无力、也无法反驳。 “希彻,说穿了,我也只是被长风利用的一颗棋子。”丁宝妮见苗头不对,急忙撇清,跟杨长风划清界限,以求自保。 “被利用的一颗棋子?宝妮,你这么说实在太客气也太低估自己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丁宝妮听出了安希彻的弦外之音。 “什么意思?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安希彻直视丁宝妮那双会说话的汪汪大眼。 “我透过关系向拍到我和你在街头拥吻的狗仔求证,狗仔告诉我,有个年轻女孩打周刊的爆料专线电话,叫周刊派狗仔前往你的住家楼下埋伏,保证可以猎取到独家新闻。至于那个打爆料专线电话的女孩是谁?你、我心照不宣。宝妮,你可真会玩心机,故意将钻石手链掉在我车上,当我把钻石手链送还给你时,你又是洗头又是卸妆又是洗澡,足足耗了一个多小时。我猜你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要让埋伏在楼下的狗仔可以大作文章,写我在你住处待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我和你做了些什么?引人好奇,也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最后,再配合你下楼送我上车时在街头公然吻我的亲密动作,彷佛在昭告天下我们是一对打得火热的恋人,藉此破坏我和阿芯的感情,然后你再伺机趁虚而入,对不对?” “对!”丁宝妮满不在乎地翘起朱唇冷笑。 “瞧不出来你扮起柯南还有模有样,还真有本事厘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好啦!现在被你识破,看来我想跟你共谱恋曲是没指望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在你身上煞费苦心。幸好台湾的富二代多的是,我这个专猎黄金单身汉的猎人得赶紧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恕我不奉陪了。”丁宝妮见大势已去,拍拍屁股丢下烂摊子落跑,杨长风不得不硬着头皮收拾残局: “安表哥,我……我始终无法忘记叶芯大闹我的喜筵所带给我的奇耻大辱,为此,我甚至不惜花钱找两个欧巴桑到她店里找碴,以牙还牙。” “原来欧巴桑闹店是你主使的?” “是。”杨长风点头全招了。 “找碴风波过后,我还跑去对叶芯恶言相向,使得我和叶芯之间的嫌隙雪上加霜。有一天我在无意间遇见达邦,从达邦口中得知叶芯和你正陷入热恋这个令我感到忧心又不甘心的消息。” “奇怪?我和阿芯热恋,你忧心什么又不甘心什么?” “我忧心叶芯若成为我的表嫂,以她对我的坏印象,将来我们两家财团若有合作方案,叶芯一定会因为讨厌我而从中阻拦。” “长风,我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只要能为自家财团赚进大把大把钞票的投资方案,我岂会把财神爷拒于门外?更何况我的行事作风一向公私分明,从来不会把私人的爱憎情绪和公事混为一谈,你的忧心在我看来既无稽且多余。”安希彻大手一挥。 “好了!说完你的忧心,换说一说你到底不甘心什么?” “我不甘心叶芯跑到我的喜筵撒野,害我沦为大家的笑柄,结果她却因此得以认识你,进而和你发展出恋情,钓上你这个金龟婿。所以,当我发现丁宝妮对你有好感,想更进一步亲近你时,就和丁宝妮达成协定,由我负责制造你和丁宝妮见面的机会,一来藉此换取丁宝妮为我的选举造势站台,二来藉由丁宝妮把你从叶芯身边抢走,让叶芯尝尝失恋的痛苦滋味。”杨长风懊悔不已。 “如今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实在很惭愧。安表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真心悔改,我会在阿芯面前为你美言两句。” “谢谢!谢谢你!”杨长风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杨长风随即接听。 “你的车子已停在餐厅门口?好!我知道了,我马上下去。”杨长风挂断手机,向安希彻表示: “不好意思,我得去跑下个行程,改天我请你和叶芯吃饭,届时再向两位郑重道歉。” “好。再过几天就要投票了,你好好冲剌,好好加油。”安希彻拍拍杨长风的臂膀。 “谢谢。那,我走了。” “阿芯,你可以坐过来了。”安希彻等杨长风离开后,突然冒出这一句。 “多亏这家餐厅的高椅背沙发,让坐在这头的人完全看不见坐在背后那头的是何许人。”早一步抵达餐厅,并且从头到尾和杨长风、丁宝妮两人背对背比邻而坐的叶芯,边说边走过来坐下,一脸沮丧。 “我觉得自己好傻好天真,竟然被杨长风和丁宝妮耍得团团转。”前天安希彻到店里,把他所查证到的真相告诉她时,她还嗤之以鼻,认为是他编造出来的脱罪之词,直到刚才坐在隔壁桌,竖起耳朵听杨长风和丁宝妮对于安希彻所说的话都默认,叶芯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只见她双手垂下,半低着头。 “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更不该欺骗你。” “误会冰释就好。可,欺骗?你欺骗我什么?”他霎时愕然。 “我……为了故意气你,也为了让你死心,就央求达邦哥和我携手在你面前演出假订婚。” “我还以为你欺骗我什么,原来你是说这个呀。”他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稳稳放下。 “知道我欺骗你,你……一点也不生气?” “实不相瞒,当你带着李达邦走到我面前,说你接受李达邦求婚的喜讯,我压根儿不信,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我守在楼下,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都等不到李达邦下楼,却等到你屋子里关灯准备就寝,我才惊觉李达邦要留下来过夜,那么,订婚之说极有可能是来真的。当下,我急得油煎火烧般,拔腿奔上楼狂揿你的门铃,那时候我又气又急又妒,以致于情绪失控,才会一进门就跟李达邦扭打在一起,结果……” “结果我只顾着你的伤势,丝毫不关心自己的未婚夫,让你看出破绽。”叶芯主动接续他的话。 “说实话,你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他不忘小亏她一下。 “厚!你敢亏我……咦!”猝地,叶芯美眸瞪凸,往窗外瞧了一眼,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最后索性把脸伏向玻璃窗,紧盯着“安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大门上端横着的广告牌,不知何时已从原本不断地跑出“安氏集团关心您”变成不停地跑出“阿芯嫁给我”。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没错!的的确确是“阿芯嫁给我”几个大字,她既惊且喜,亢奋得心花怒放—— “你在向我求婚?” “是。”安希彻从口袋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求婚戒指,递到她眼前。 “阿芯,请你嫁给我。” “哇呜!好漂亮好别致的戒指!”她发出一声惊呼。 “我认为『苦花鱼』对我俩别具意义,所以,要求珠宝设计师将戒围打造成两条尾鳍交叉的苦花鱼,然后在两个张开像要亲吻的鱼嘴嵌上一颗心形钻石。” “这位珠宝设计师真的好用心,刻意将白金喷砂再打磨勾勒出鱼鳞片,使得戒指上的两条苦花鱼生动得彷佛要跃出水面似的。”她赞不绝口,更爱不释手。 “阿芯,我还在苦苦等你点头答应嫁给我哪。”全身上下秤秤没几两耐心的安希彻很清楚结婚需要一股傻劲一股勇气一股冲动,因此,他不打算给她太多考虑的时间。 “呃……好,我答应嫁给你。”叶芯但觉心在云端飘,羞答答地伸出葱白纤指,让他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这时候,从开幕迄今只播放法文情歌的“香榭大道法式餐厅”事先应安希彻要求,破天荒改播放蔡依林、陶喆合唱的“今天你要嫁给我”,逗得叶芯噙住满眶快乐的泪水,嘴角带着满是幸福的微笑,深情凝睇着安希彻。 “各位!为了庆祝我求婚成功,今晚,我请客。”安希彻搂着她的肩,大声宣布。 啪……用餐的宾客纷纷起身鼓掌,向这对准新人齐喊: “百年好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