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到美相公》 第一章 横断山脉是玄钺大陆最长的山脉,绵延长达几千里。要是人也能跟飞鸟一样在天空飞翔,就会发现它很像一条躺在大地上的翠色腰带。 丹霞和南韶是分别位于横断山脉两侧的两个国家。前者是只有弹丸之地的小国,后者则是玄钺大陆最富庶的国家之一,而将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国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宝石。 丹霞国的特产是各种昂贵的宝石,而南韶国从上到下都酷爱宝石,为心仪的宝石不惜一掷千金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是一块寻常的宝石,从丹霞带回到南韶,经过手艺上乘的珠宝匠人进行雕琢镶嵌,其价值总能翻上十几倍,若是有幸能收购到特殊的宝石,一夜暴富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将宝石从丹霞带回南韶并不容易,由于隔着一座横断山,因此只能绕行。这一绕还挺麻烦的,就算最短的路线也得穿越狼牙、锡佰、西固、浩丰等六个小国,道路曲折迂回还只是其一,最要命的是政局还不稳定,改朝换代是常事。 对于携带货物的商人来说,每多一次过境就意味着多一笔庞大的关税,这六国一一走下来,成本至少翻了一倍,若半途遇到政局动荡边境被封锁,滞留异国还只是小事,丢了性命也不足为奇,也因此,这条商道被人称作「带血的宝石之路」。 两年前西固与浩丰两国交恶,彼此封锁了边界,半年后,位于横断山另一端的黎国又发生内乱,掀起了血雨腥风,这条带血的宝石之路因此被迫中止。一年后,宝石在南韶国的价格比之前翻了四五倍,即便如此仍一物难求。 根据百年前的大旅行家燕独行考证,横断山脉共有主峰十三座,全都山势险峻、陡峭难行,商队行旅至此不得不改道绕行,故得名「横断」。 猿锁山是整条横断山脉中最窄的一处,也是横断诸峰中最为险峻的一座,由于它山势陡峭险峻,又多悬崖峭壁,连擅于攀爬的猿猴也犯难,故而得名「猿锁」,整座山头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不但地形复杂又多猛兽,就算最老练的老猎人也不敢轻易深入。 只有极少人知道,险峻的猿锁山中有一条神秘的通道,它直接连接了丹霞和南韶两国。传说这条通道会挪动,每次出现的地点都不尽相同,只有敬奉山神的月族人才能从茫茫林海中找出正确的道路。 由于它的变化莫测,连最有经验的月族向导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踏上这条道无异于去阎王殿走上一遭,因此被称为「阎王道」。 *** 暮春三月玄钺大陆繁花似锦,一派明媚的春光,而猿锁山的春天正姗姗来迟。山上的积雪大多已经化了,吹过山谷的寒风却仍然冷冽,无论是熊还是蛇都还没从冬眠中醒来。对于危险度颇高的猿锁山来说,这已经是最安全的时节了。 一支由商人和随行护卫所组成的队伍,成为开春后第一支踏上阎王道的队伍。按惯例每个人都在临行前签下生死书,表明自己是自愿上路,无论生死与他人无关,并预先支付大笔佣金。 道路早就被疯长的草木所遮蔽,根本分不清哪才是路,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用大刀硬生生的砍出一条路来。只有目睹眼前的情景,人们才明白为什么阎王道会被称为一条「会挪动」的道路。 经过这些天的餐风露宿,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恨不得能一头栽倒就昏睡过去,其中又以负责开路的护卫为最。不过,只要一想到他们正在一步步接近目的地——南韶,心头又忍不住万分雀跃,就连疲劳都减了三分。 对于商人来说,这意味着丰厚的利润,尤其当丹霞国的特产是稀有而珍贵的宝石时,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一个冷静的人疯狂! 对于那些护卫来说,要是一切顺利,得到的报酬会是平常的几十倍之多,就算不幸把小命送掉了,事先预付的那一半报酬也足够家人生活很久了。 当然了,踏上阎王道就意味着把生命置之度外,对于这点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但凡加入这支商队的都有不得不以命搏财的理由,也做好了随时会送命的准备,幸好这一路行来还算顺利,大伙儿一直提拎的心也放下不少。 「要照这么走下去,再过五天就能走出阎王道了。」五天前,负责带队的中年向导曾这么告诉过大伙儿。 算来这天就到了第五天,大伙儿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巴望能快点到达终点,可这一路走啊走,从大清早走到正午,「终点」仍是遥遥无期。 多日来的餐风露宿早就榨干所有人的体力,一旦从满怀希望变成满怀失望,身体的疲惫也就更强烈了。等到中年向导宣布休息时,大多人直接瘫倒在地上。 「少爷你一定累坏了,快坐下歇歇脚吧!」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根本没顾得坐下休息,一脸心疼的望向身旁的少年。 老爷盼子嗣盼了一辈子,年过半百才得了个儿子,取名「守承」,意为不求能将家业发扬光大,只求一生平安顺遂。少爷周岁时,老爷特地请了有名的惠德禅师批命,得了「遇难成祥、一世富贵」这八字。 钱家是炫城的首富,少爷自小就在富贵中长大,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何曾受过一丁点委屈。本以为他这一辈子会像惠德禅师所批的命那样富贵终生,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瘟疫袭击了炫城,繁华富庶的炫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我、我一点都、都不累,倒、倒是连累了老管家……」钱守承嘴里说不累,但从他的喘息声中就能听出他有多累了。 炫城爆发瘟疫后没多久,他的爹娘就相继染病,在被送进官府临时设立的医寮后,不到一个月就过世了。后来才知道那里根本得不到应有的治疗,送进去的人只能无望的等死。 那时钱守承也感染了瘟疫,多亏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将他从钱府「偷」出去藏在家中,并找了偏方给他治疗,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没有步入爹娘的后尘。 他还没走出双亲过世的悲痛,偌大的家业就被有心人觊觎了。 才不过一年时间,钱家就由炫城首富变成了破落户,就连祖宅也被人夺走了。他被赶出自个儿家门时,正是十七岁生日那天,以往这时娘会亲手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他还会收到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可这次他身上仅有一身皱巴巴的衣衫,以及对他不离不弃的老管家。 走出不再是家的祖宅,钱守承瞥见「钱府」匾额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上面还留有被人践踏后的足印。他弯下腰捡起这块在门楣上挂了五代的牌子,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将它挂回原来的位置! 现实告诉他想要重振家业并不容易,最棘手的就是没有足够的本钱。虽然当他发现钱家已无法避免破产的命运时,未雨绸缪的私藏了一些珠宝,而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也贡献出自己的棺材本,可这仍远远不够。 「少爷,是老奴没用,让你一路受苦了。」看着自家少爷变得黑瘦的脸庞,老管家的眼角有些湿润。 「是我这做少爷的没用,让郑伯这把年纪了还跟着我冒险。」钱守承也有些哽咽。 绝望之际,一次机缘巧合让他碰到知道阎王道的人。过去钱家也有跟珠宝有关的生意,因此他不但知道丹霞国盛产宝石,对宝石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走阎王道这件事儿固然万分凶险,但是对于走投无路的钱守承说,却是重振家业的唯一希望了。 对于自家少爷这种以命搏财的做法,老管家心里是不赞同的,却拗不过他的执拗性子不得不妥协。他所能做的唯有豁出这把老骨头,努力追随少爷的脚步了。所幸这一路上虽然跌跌撞撞,总算是有惊无险,眼见这趟冒险之旅快到尾声了,他在心里直呼「多谢老爷夫人保佑」。 「少爷,吃口干粮吧!」郑伯从包裹里摸出两块干粮递给钱守承。 中午的休息时间很短,匆匆吃几口干粮和喝几口水就得继续赶路。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很紧凑,一天下来精力都被榨干了,哪有力气去做狩猎这么奢侈的事儿,大伙唯一的口粮就是随身携带的干粮。 「郑伯,你也吃。」钱守承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却还记得干粮剩得不多了,于是分了一块给老管家。 凭心而论,干粮其实不算小,但他实在饿狠了,一张嘴就咬掉了半个,也顾不得要细细咀嚼,囫囵的吞下肚。 「呃……」就算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可老管家还是没法适应这一幕,望着他家少爷直发呆。 「郑伯,你怎么不吃呀?」钱守承才三口就将干粮吞下肚了,抬头却见老管家一口都没动,忍不住出言催促道。 为了能够存放较长的时间,这干粮几乎没有水分,硬得就像石头似的,牙不好的人根本就吃不了。 「我、我这就吃。」老管家咬了一口难以下咽的干粮,好不容易才和着唾沫咽下去,抬起头却发现自家少爷也盯着他手里的干粮,还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郑、郑伯,你快吃呀!」见老管家发现了,钱守承怪不好意思的挪开眼。 「少爷,这半块干粮给你。」老管家不由一阵心酸,掰下半块干粮塞到他的手里。 他家少爷自幼就锦衣玉食,吃进肚子里的鱼翅燕窝比白米饭都多哩!至于这种粗糙的东西,就算钱家最下等的仆人都不吃呢!老管家看着心酸,差点就忍不住掉眼泪了。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钱守承正要推拒,不料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咕的声音,顿时臊红了脸。 「郑伯年纪大了,胃口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吃半块干粮就足够了。」老管家摸摸他的头顶,慈爱的道:「少爷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才行。」 倒也不是说手头的干粮就真的不够吃了,只是老管家年纪大,经历的事情也多,总会惦记着多留点余地,以防意外。 「真的吗?」钱守承仍有些犹豫。 「傻孩子,郑伯怎么会骗你呢?」老管家故意板起了老脸,将那半块干粮硬塞到他的手里,「还不拿着?!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 「嗯,保证不浪费。」钱守承也实在饿狠了,先前那块干粮不过在胃里垫底罢了,就不再推拒。 「少爷你吃慢点,可别噎着了。」钱守承吃起干粮的样子堪称快、狠、准,老管家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生怕他会不小心噎着。 「唔……」钱守承还真的噎着了,难受得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 「少爷,快喝口水试试!」老管家吓得不轻,又是替他拍背又是喂水的,一阵手忙脚乱。 「好了,好了。」忙了好一会儿,钱守承才缓过气来,老管家那颗提拎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 天上开始飘下雨丝,气温也随之下降不少,不过大伙都没把这点雨放在心里。他们都随身携带着雨具,只等需要时拿出来用即可,何况这雨也下得实在太小了点,真要打伞穿蓑衣还嫌累赘。 「该上路了,大家快点,别拖拉了。」唯有中年向导变了脸色,马跳起来催促大家赶路。 「再歇会儿吧!大伙还没解除疲劳呢!」 「对啊!歇会儿吧!就算迟到一两天,大伙也没啥意见。」 「……」 不想大家非但没有积极响应,有些人甚至还鼓噪起来。 一直以来没命的赶路,一连十几天下来体力大大的透支,眼看行程都到尾声了,也没遇见太大的危险,大伙不免在心里嘀咕:莫不是这些黎族人故意夸大危险,好讹诈高额的向导费? 心里有了怀疑的念头,言谈举止中自然就显得有些异样了,对于这带路的中年向导也不再像先前那样言听计从了。 「只能再歇一会。」中年向导并不愿意久留,毕竟在此地多待一会儿就意味着多一分危险,只是察觉到这些人的不满,只好勉为其难的松了口。 其实他心里也暗暗心惊,总感觉这一路上似乎太过顺遂了,不过根据行程安排,他们至多再一天就能结束冒险了,现在只是多休息一会儿,应该不会出大乱子吧! 「休息啰!」中年向导这一松口,大伙儿立刻爆出一阵欢呼。 不过遗憾的是,他们未能如愿好好休息,因为雨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从行李里翻出雨具,赶紧冒雨上路。 在穿着蓑衣戴斗笠的一群人中,撑着雨伞的一老一少特别显眼。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长途跋涉时蓑衣加斗笠远比雨伞更实用,所以没过多久,这对主仆就被大雨给淋得浑身湿透了。 这场大雨让旅途变得分外艰苦,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会深深的陷入烂泥里,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别提有多恶心了,还得花不少力气将脚丫子从烂泥里拔出来。 负责砍出一条路的护卫,也因为这场雨而变得更辛苦,原本只须用一刀就能搞定的事儿,这下得挥个两三刀才行。 踩下去辛苦,拔脚出来更辛苦,每挪动一步都得使劲,大伙儿走没多久就觉得精疲力尽,可是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再提出要休息了。 才只一会儿工夫,他们的脚下已经出现许多「小溪」,更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在两侧陡峻的山壁上,还有无数条「小溪」正在哗哗哗的往下流。 这雨要是下个不停可怎么办?!眼见雨越下越大,再也看不清前路,每个人心里都充满忧虑与恐惧。 ***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宁逢山中猛虎,也勿惹开春熊」,因为熊都有冬眠的习性,经过漫长的冬眠之后,饥肠辘辘的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捕猎,要是不幸被开春的饿熊给盯上,几乎可说是难逃一死。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招惹一头才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饿熊更危险的,莫过于惊醒一头正在冬眠的熊了。正如一些人起床时会有起床气,正在冬眠的熊被惊扰的时候也会有不小的起床气,不过作为森林王者,牠的起床气可不只是发个小脾气就算了,而是要人用血来偿还的。 「吼吼吼……」一大清早,猿锁山上传来熊的怒吼声,也不知是哪只倒霉的动物惊动了冬眠中的熊。 刚才还在森林里觅食的动物很快就不见了,生怕遭受无妄之灾,可见趋吉避凶不仅是人类的本能,也是动物的本能,就算是山中的猛虎也不敢轻易与被惊醒的冬熊杠上。 照理说,这个倒霉的凶手很快就会成为熊的点心,等熊填饱肚子后便会回到洞穴中继续冬眠,整座山林也会恢复之前的宁静,可随着时间过去,熊的怒吼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更大更愤怒了。 「吼吼吼吼……」 熊的怒吼声伴随着树枝被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森林中。 牠就是猿锁山中最凶残的一只黑熊!黑熊的体格比棕熊要大不少,眼前这头更是比寻常黑熊更大。 别瞧牠长得胖呼呼,一脸迟钝样,跑起来却丝毫不迟钝,简直就像一道黑色闪电。更让人惊讶的是,黑色闪电前头还有一抹飘忽不定的白影。 「吼吼吼……」黑熊恨极了打断牠冬眠的家伙,无数次想要将白影扑杀在那双肥大的熊掌之下,无奈却连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这要换作是人,肯定会疑惑自己追逐的究竟是人还是鬼魅,但是对于嗅觉不错的黑熊来说,就不会有这样的疑惑了。 这野性一上来,黑熊就在森林里横冲直撞起来,细一些的树干一下子就被撞断了,要是更细的就直接被撞飞出去。 这些撞飞出去的树干立马就成了最好的武器,朝前面的白影砸去,逼得那飘忽的白影不得不分心避开这些「暗器」。 原来这白影并非鬼魅,而是一个头顶梳着一对髽髻的稚气少女。 「吼吼吼……」黑熊狂追着,一时间只见断树残枝乱飞。 「真好玩呢!呵呵呵呵……」稚气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条白绫,迎风抖开,有如跳舞一般挥舞起来。伴随着哩啪啦的声音,这些漫天飞舞的断树残枝纷纷被这条轻薄透光的白绫给打落下来。 「吼吼吼吼……」黑熊撞得更疯狂了,更多的树干飞向稚气少女,场面看起来很是吓人。 「呵呵呵……」白绫舞动得更快了,稚气少女的笑声也更清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森林里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木,说是满目疮痍也不为过。黑熊也不如之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了,就连吼声也低了许多,听着倒有些像呜咽。 「再来啊!」稚气少女不但不累,那双美丽的大眼还更亮了,脸上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吼吼吼……」黑熊的吼声中似乎带着些畏惧。 「我说黑炭头,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稚气少女斜睨一眼黑熊,颇为不满的道。 意想不到的是,这没出息的黑熊居然真的掉头跑了。 「喂,你别跑啊!」稚气少女气得在后面直跺脚。 「……」趋吉避凶乃是动物的本能,就算黑熊是森林之王也不例外,牠才不管这稚气少女在后面喊什么,反正也听不懂。 「这会儿才想走呀!已经晚啰!」这回换成白影追着黑熊跑了。 稚气少女只轻轻一挥,手里的白绫就像长了眼睛似的飞向黑熊,将庞大的熊身牢牢的裹住。 就算黑熊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了,但牠仍不肯乖乖接受被俘掳的命运。 「吼吼吼吼……」黑熊吼声震天,还试图撕毁束缚牠的白绫。 「呵呵呵……」稚气少女也不着急,只笑咪咪的站在一旁,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 这条白绫也不知用什么织成的,看上去似乎一撕就会破,事实却是连锋利的熊爪也拿它没办法。倒霉的黑熊不但没能如愿弄断白绫,身上还被自个儿的利爪抓破好几处。 「吼吼吼……」黑熊的吼声里多了几分沮丧。 「只要你乖乖的,就不会伤害到你喔!」稚气少女拔出腰间的匕首——长不过一掌的匕身,薄如柳叶的刀刃,闪着白雪般的光泽。 「吼吼吼……」这柄匕首唤起了黑熊很久以前的惨痛记忆──如果熊也有记忆的话。 「别怕,我的技术可是很好的喔!」稚气少女的笑容越发动人了,两颊还出现甜甜的酒窝。 「吼吼吼……」黑熊想要逃跑,无奈身体被白绫束缚住,根本迈不开脚步,当下发出绝望的嘶吼声。 「不听话是不是?再不听话就把你做成熊皮斗篷!」稚气少女的眼神炽热,看出得对熊皮斗篷颇感兴趣的。 在小恶魔的压制下,黑熊只能俯首帖耳,乖乖地任由她在自己身上造反。 「天上云儿白又白,我给小乖剪黑毛……」稚气少女一边帮黑熊剃毛,一边哼起自编的剪毛歌。 「吼……」黑熊不时仍会低吼几声,却已没了之前的威风。 「小乖好小乖妙,黑白的小乖最奇妙……」歌声中,雪亮的刀锋划过油黑发亮的熊皮,粗硬的熊毛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没过多久,黑熊原本浓密的毛发中间出现光秃秃的一小块,随后又是第二块、第三块…… 「咦,这是什么声音?」稚气少女忽然停止剃毛的动作,转过头朝不明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 奇怪啊!今年的春汛怎么会这么早呢?稚气少女双眉微皱,一脸不解,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一阵不该出现在这山里的声响。 会是什么……她只顾着侧耳倾听,无意中放松对黑熊的控制。 黑熊察觉捆住身体的白绫松开了一些,赶紧乘机逃脱,头也不回的逃回洞里去。等稚气少女发现时,狡猾的黑熊早已溜之大吉,地上只剩下一圈圈白绫…… 第二章 那天傍晚扎营的时候,滂沱大雨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中年向导找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指挥大伙扎营休息。 这时每个人的情绪都低落极了,身体的疲惫也已经到了极致,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得吃好休息足够,才能面对翌日更艰苦的行程,可-- 真能顺利走完这趟旅程吗?听着雨打在简陋帐篷上的劈啪声,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庆幸,那就是这趟所携带的货物都是体积小却价值昂贵的宝石,既不怕日晒也不怕雨淋,只要能顺利走完全程,他们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咸鱼翻身,可-- 真的能活着回去吗?!这一夜谁也没法入眠。 半夜,大伙不得不点起火把拔营上路,因为水已经涨起来了,就算营地扎在地势稍高之处,却也无法幸免。为了减轻负担,大伙听从中年向导的话,将随身的帐篷等杂物都留在营地,身上除了昂贵的货物之外,就只带了供一日食用的干粮。 路上的情况已经变得相当糟糕,积水汇成了一条小河,浅的地方刚好没过他们的脚踝,深的地方甚至已经到了小腿的位置。更糟糕的是,这该死的雨仍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两边都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壁,恐怕只有猿猴才能攀援而上,他们这些普通人就只有望而兴叹的分儿。由于靠近山壁处的地势一般都比较高,一行人就沿着山壁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走在钱守承前面的高个子忽然倒下不动。 “喂,你怎么了,快……”起来!钱守承不及思索就俯身去拉他,却吃惊的发现-- 高个子的脑袋上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当鲜血被雨水冲开后,他甚至能看见嵌在里面的石块。 “呃……”钱守承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的。还是老管家机灵,赶紧喊了中年向导过来。 “已经没救了。”中年向导蹲下身去摸了摸高个子的鼻息,解下他身上的包裹背在自己身上。 对此谁也没有异议,因为他们之前就签订过协议,要是有人在途中发生意外,随身携带的货物一半交给他的家人,另一半则由幸存的同伴平分。 原本山上的土质就特别松软,被雨水泡了一夜后就更松软了,不时有落石从上面掉下来,这倒霉的高个子就是被落石给砸中脑袋致死。 才停留了一会儿,队伍中又有人被落石给砸中,幸亏没砸在脑袋上,只是在肩膀上擦了一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受到不少的惊吓。 “赶紧走、赶紧走,都别傻站着,记得把装石头的包裹顶到头上去!”由于情势紧急,他们甚至没时间将逝者埋葬,就被催促着赶紧上路。 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就这么死了?!钱守承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他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更沉重可,一颗心也沉甸甸的…… “少爷别看了,往前走吧!”老管家眼里也有悲凄。 “郑伯,你说人的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呢?”钱守承喃喃的说。 “少爷还是别多想了,赶紧把包裹给顶在头上吧!”忧心自家少爷的安全,老管家赶紧催促道。 “知道啦。”钱守承依言将装有宝石的包裹顶在头上。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大伙头上,队伍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就连之前最多话的“小八哥”也不再骂这贼老天了,而是紧紧的闭上嘴巴。 虽然不清楚会面临什么事,但眼见中年向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伙儿都意识到情况万分危急,与其花力气在抱怨上,还不如留着力气多赶些路。 谁也不知道下一块石头会砸在谁的头上,只有祈祷被他们顶在头上的临时头盔够坚固。 所幸之后虽然有人被落石砸中,但都没造成严重的伤害,而更让人庆幸的是,晌午之后,天终于放晴了。 “哈哈,这贼老天终于愿意给个笑脸了,哈哈哈……” “小八哥”脱下身上的蓑衣丢在地上,双手叉腰仰天笑道。 “老天保佑,祖宗显灵啊!” “这倒霉催的天爷,也没见这么哭的!” “……”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仰天长笑者有之,跺地大骂者有之,五体投地跪拜者有之……一时间煞是有趣。 “别松懈了,赶紧走!”只有中年向导的表情仍然很紧张,不停的催着大伙儿上路。 他们此刻所走的并不是一条真正的路,而是一条干涸的河床。这是一条颇为神秘的河,每到春夏两季就充盈,一到秋冬就干涸,谁也不知道河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去了哪里,只知道这河水的盈枯就像南来北往的大雁一般准时。而每年的第一场大雨就是河水即将被充盈的信号。 他这族人就是利用了这点,趁着河床干涸之际带人穿越危险的猿锁山。由于冬季会有大雪封山,真正能走这条道的时间很有限,再加上山中地势复杂、野兽凶猛,旅程中仍存在不少风险。 他们之前也曾考虑过,如果用小船顺流而下是不是会更安全些?为了验证这种想法是否可行,他们曾尝试过好几次,可惜每回派去探路的勇士都没能平安回来,久而久之也就绝了这念头。 每年族中长老都会根据天象与当地气候,推算出河水充盈的大致日期,照说目前还在安全期,可…… 中年向导想破头也想不出,这年的汛期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好不容易这讨厌的雨停下来了,向导大哥你就让大伙儿歇一歇脚吧……”天气一好转,“小八哥”嬉皮笑脸的天性就又恢复了。 “不、不好,想活命的就跟我跑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中年向导已经颤着声音吼了一句,丢下众人拔腿就跑。 “呃,出什么事儿了?” “搞什么呀?” “就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一路上尚算称职的中年向导,怎么会忽然抛下他们,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郑、郑伯,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钱守承忽然指着后面,颤声道。 他的耳朵从小到大都很灵敏,哪怕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由于体力较差,他落在队伍的最末端,也因此第一个听见那种古怪的声音。 大伙儿下意识屏息倾听--嗯,隐隐约约的还听不太清楚哩,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是涨水的声音,大、大、大水就要漫过来了!”终于有人辨认出那模糊的声音是什么,发出恐惧至极的嚎叫。 一语道破乾坤,可不就是涨水的声音嘛?!这消息太过于惊悚了,大伙儿的脑中一片空白。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朝我这里跑啊!赶快!”蓦地,前方传来中年导向的吼声。 只见他已寻到一块凸出山壁的石台,正手足并用的往那上面爬。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哭爹喊娘的朝那里跑去,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一双腿。这种危机时刻谁也顾不上谦让了,钱守承和老管家一个是欠缺锻炼,一个是年纪大了,两人远远的落在后头。 刚才还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声音,这会儿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钱守承甚至能感觉到从后面扑过来的充沛水气。 相比之下,老管家还算是老当益壮,钱守承可就惨了,年少时是养尊处优缺乏锻炼,之后大病初愈又逢家变,这下就显出差距来了。 “少爷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到了!加油……”在这危急时刻,老管家并没有自己先跑,而是拽着钱守承一起跑,还不时出言鼓励他。 坚持、坚持,一定得坚持住,钱家还等你回去光宗耀祖呢!钱守承气喘吁吁,两条腿也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即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放弃。 就在钱守承和老管家与大水赛跑的时候,第一批人已经来到石台下面,正拼命的往上爬。这些人正爬着,第二批人也赶到了,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往上爬。 能往上爬的地方就这么点大,根本无法同时容纳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的结果就是谁也没能爬上去,甚至连伸出手想接应他们的中年向导也被一把拽了下来。 “你走开,我先上!” “我要先上!” “……” 性命攸关之际,谁也不肯退让,就怕不小心落在后头会被大水给冲走,一群人你推我、我挤你。 “咦,你们都在做什么呀?”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呃,这、这是……”众人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石台上竟出现一个白衣少女。 即使她的神情显得有些稚气,仍无法掩盖惊人的美貌,年纪小小就如此美丽,若是长大成人了,还不知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莫非这是山里的精怪?!一瞬间,几乎每个人是的心中都掠过这样的念头。也难怪他们会这样想了,毕竟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险恶之地,出现这绝色的少女本来就是一件诡异的事。 “喂,我在问你们哪,怎么都不回答呀?”见他们没有回答自己,白衣少女生气的噘起了小嘴,瞪着下面这些人道。 “我、我们……”被她的美目一瞥,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感到惭愧,一个个又是弹灰又是正衣襟的。 “你们刚才是在打架吗?我也要参加。”白衣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还卷起了袖子,露出两截嫩藕般白嫩的前臂,看傻了石台下的一干人。 “小、小仙女,救命啊!”中年向导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白衣少女磕起了头。 之前他曾听族中长老说起在濒临绝境时被白衣仙女所救的故事。虽然眼前这白衣少女与故事中的白衣仙女在年龄上有些差距,可是在这危急关头他也顾不得细想了,反正左右都逃不了一个死字,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对啊!可不就是仙女么!”一听这话,立刻有人一拍大腿道,“要不是仙女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二人多高的石台上?” “大慈大悲的小仙女,救命啊!” “求求你,我不想死啊!” “……” 众人纷纷学起了中年向导的样子,拼命的朝白衣少女,不,白衣小仙女磕头。 “一个个都是磕头虫,真不好玩。”白衣小仙女撇撇嘴颇为不快的,随即她的美目流转,计上心来,“不如我们来玩个钓鱼游戏吧!” “这都性命交关了,还玩什么游戏呀?”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白衣小仙女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很简单啦!你们当然是那群笨鱼,我就是那个聪明的渔夫啦!”白衣小仙女小鼻子朝天,得意的笑道。 “呃,这是什么意思呀?”众人闻言更迷茫了。 “这就是钓笨鱼用的鱼线啦!”白衣小仙女又摸出那一条轻薄至极的白绫,执在欺霜赛雪的小手中,食指一点石台下的众人,笑嘻嘻的道:“现在钓鱼开始啦,你们谁要先上钩呢?” “小仙女,还是先钓我吧!”中年向导第一个省悟过来,举起双手大喊道。 “没问题,那就先钓你了!”银铃般的笑声中,那条白绫就像长眼睛似的,缠在他的腰间。 只见白衣小仙女柳腰一摆,玉手顺势一挥,中年向导就轻飘飘的“飞”上二人多高的石台。 一见这情景,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一个个伸长手臂叫起“钓我、钓我”来。 “桃花潭水深又深,笨鱼成群游上来……”白衣小仙女,也就是之前戏弄黑熊的淘气少女,一边用她那条白绫钓人,一边哼起了随口编的“临台钓笨鱼”歌来。 当钱守承和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跑到石台那儿时,就见这些人一个个伸长了手臂,追着一条飞来飞去的白绫,疯了似的又叫又跳。 鉴于事态紧急,他们也没去管这些人究竟中了什么邪,只匆匆的找到一处相对好爬的地方,开始努力的往上爬。无奈两人攀爬山崖的本事实在太差,最多不过爬到一人高就立马滑了下来。 如此几番折腾之后,双脚还是站在原地,水声也越来越近了。 “少爷,我托你上去。”眼见形势紧急,老管家蹲下身子示意自家少爷踩在他身上往上爬。 “郑伯,还是我托你上去。”钱守承一边说一边就要拉老管家起身。 “少爷,这怎么行?我答应过老爷夫人要好好照顾你的,怎么能让你为我冒险呢?”老管家一听这话就急了,哪还肯让他拉起来呢! “郑伯你瞧我这副样子,你怎么可能托得动我呢?”钱守承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毕竟因为他的无能才导致眼下的危机,要是老管家因为救自己而出事,他才真是无颜苟活了。 “这……”老管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有些犹豫了。 虽说这段时间钱守承整个人就像被刀削了似的,瘦了一大圈,但因为之前的基础还在,就算瘦下来仍比常人更富态些,而老管家本就偏瘦,又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在气力方面本就差一些,何况又是一路狂奔之后,这会儿别说是托人了,就连站着都有些发抖。 “那就先烦劳少爷托我上去,等我上去后再来拉少爷。”老管家知道这会儿还是谦让来谦让去的,反而延误了宝贵的时间。 “郑伯你用手抓着石壁,小心点,可别摔下来。”钱守承也不罗嗦,立马蹲下身去。 “好。”老管家小心翼翼的踩上去,生怕踩疼了他家娇贵的少爷。 虽然老管家很瘦,可是对于从来没有做过体力活的钱守承来说,仍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喘大气就会卸了劲儿。 努力了半天,钱守承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老管家的双手也搭上了石台的边缘,却因为石台太高手臂使不上劲儿,更别说是翻上石台了。 “郑伯,你踩在我的头顶上!”钱守承一咬牙发狠道。 “好。”老管家含泪踩上自家少爷的头顶。 这回高度终于够了,手臂也能使上力了!老管家松了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将半个身子攀上了石台。 “水来了!”老管家正欣喜着,耳边忽然听到惊叫声。 “什、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按着石台的双臂顿时失了力气,差点就从上面摔下来。 “郑伯,用力啊!”危急之时,钱守承抓住他的鞋底,用力往上一送。 借着这一送之势,老管家终于爬上了石台。“噗通”,有什么东西被丢上了石台,正好滚落在他身边,他也顾不得这是什么了。转身就去拉少爷,不想石台下只见滔滔河水,哪还有什么少爷呢! “少爷!”老管家惨叫一声,就要往石台下扑。 “回来!”随着一声轻叱,一条白绫缠住了他的身子,硬生生的将他卷回石台上。 却说白衣小仙女原本钓“鱼”钓得正开心,不想大水已经到了,不得不停止“戏鱼”的举动,挥舞起白绫做的“钓竿”,将这些倒霉的“笨鱼”一一钓上石台。 她的本领虽然高强,但到底还年幼,在气力方面欠缺了点,一口气钓了这么多的“笨鱼”,虽然用的是巧劲,也不禁感觉手臂有些酸痛。她正在揉捏手臂,忽然发现有一条“笨鱼”居然要自寻死路。 真要让他自寻短见了,她之前的那番辛苦不就白费了吗?白衣小仙女不假思索的就将那条“笨鱼”给钓回来了。 “砰”一声,老管家被摔在地上,正好压在某个凹进凸出的硬物上,他往身下一掏,居然掏出来一只熟悉的包裹。他立刻认出这正是自家背在身上的那只,那凹进凸出的硬物正是一颗颗宝石。 见此情景,老管家心中立刻明白了:原来少爷就存了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他这把老骨头之心啊! “少爷,郑伯对不起你啊……”老管家抱着装满宝石的包裹,老泪纵横的哀嚎。 他还记得这里面的宝石一颗颗都是少爷亲自挑的,为了买到最便宜又最好的宝石,少爷跑到最偏僻的矿区,跟矿工一起吃住。少爷曾抱着这只包裹骄傲的说“郑伯,你相信我,咸鱼翻身的日子不远了”。 言犹在耳,少爷他却…… “咦,你不是那条还有点小聪明的笨鱼吗?”白衣小仙女认出了老管家那头花白的头发。 她虽然忙着“钓鱼”,却也没忘了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钱守承和老管家所做的一切,她也是看在眼里,还因此对他们有些好感。 这石台虽然有些高,但还不至于高到无法攀援,只要懂得互相协助,就能像这两条不太笨的“笨鱼”一样自救成功。只是其他人都太自私了,谁也不愿意牺牲自己,最后只能沦落到被她钓上来一途了。 “咦,怎么不见另外一条胖乎乎的笨鱼呢?”白衣小仙女找来找去都没看见那条“胖头鱼”的身影,忍不住出言询问道。 “少爷,都是郑伯害了你呀,呜呜呜呜……”她的话触动了老管家的伤心事,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喂,你怎么了嘛?该不是胖头鱼跟你躲猫猫,一下子就躲不见了吧?”白衣小仙女虽然有些调皮,却是心思单纯,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无法体会老管家这种天人永别的痛苦。 “我家少爷最乖了,才不会……”开这种玩笑呢!老管家冲着她怒目而视,话才说一半就忽然想起什么,一改之前的怒容,眼巴巴的望着她到:“是、是你救了他们?” “嗯,我钓鱼来着。”白衣小仙女被他直愣愣的目光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后退半步。 “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家少爷也给钓回来吧!”情急之下,老管家扑着跪上去,只见白影一晃,眼前已经不见白衣小仙女。 “小仙女,你别走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小仙女,我给你磕头赔罪了……”喊了几声都不见她再次出现,这下老管家彻底的慌乱了,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磕、磕、磕”,每一下都是又沉又重,才三下就把额头给磕破了,流出来的鲜血把石台都染红了。 “喂,你不要再磕了!”蓦的,头顶传来白衣小仙女的声音。 老管家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这位白衣小仙女竟站在一枝只有拇指粗细的树枝上。此时树枝随着风而摇摆,她的身体也跟着起伏。 即使她的身量尚未长足,也不至于轻的像只小鸟似的。见此情景,老管家对她的本事又多了几分信心。 “你答应过来我就不磕了。”其实老管家也颇有奸商的本色,只是一直掩藏在忠仆的表相之下。 “我过来,不过你不许再扑过来了。”她可没办法承受比师傅年纪还大的人给自己磕头。不过想起刚才的一幕,白衣小仙女仍心有余悸。 “好。”老管家才点了点头,就见她御风“飞”了过来。 之前因为情势危急,这白衣小仙女又从天而降,众人自然而然的就盼着她会是前来救苦救难的仙女。这会他们人在安全之处,心定下来了,脑子的运转也正常了,便开始有了想法。 “会飞吔,真的是仙女呢!” “听说有一种功夫叫轻功,该不会就是这种吧?” “……” 在场的大多是见多识广之辈,那些护卫本身又有点功夫,见此情景不由议论纷纷。 就老管家而言,巴不得这位是真正的小仙女,毕竟她的本事越大,救回他家少爷的机率就越大。 “白衣小仙女,只有你能救我家少爷!求求你,一定要去救他,否则他就没活路了。”老管家使出了哀兵之策。 “去钓那条胖头鱼没问题,不过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白衣小仙女看似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可一开口就市侩的让人跌倒在地。 “有,这些都给你。”老管家将之前钱守承丢上来的包裹,双手奉到白衣小仙女面前。 这是满满一包裹的宝石,即使是未经切割的状态,仍能看出它们的品相上好,一旦经过精心切割,必然会身价百倍。其中有几颗还被钱守承定位为珍品级的,要不是他们吃住矿区,得到第一时间挑拣的机会,还真弄不到手呢! 这些宝石是他们这趟旅程最大的目的,可现在为了能救回他家少爷,老管家毫不吝啬的将它们奉送给白衣小仙女。因为在他心中,少爷是无价的。 “不能吃又不能喝,有什么好的?”白衣小仙女没有去接包裹,只是伸出一双如玉石般温润美好的小手,从包裹里抓出一把宝石。 当玉雕般的五指分开时,各色宝石从她的指缝中落下,彼此撞击发出动听的清脆声响。一时间“玉”手与宝石相映成辉,竟分不清哪个更好看些。 “不如把那条胖头鱼借我玩几天吧!”白衣小仙女美目一转,巧笑倩兮的同老管家商量起来。 “这怎么行……”我家少爷可不是什么玩具呀!老管家反对的话还没说完,白衣小仙女又一次消失不见了。 “你放心,只要那条胖头鱼还没死,我就一定能救他!”远远的传来了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没有见到活生生的少爷,他又岂能够放心? “少爷,你一定要坚持住啊!”老管家握紧了拳头,替少爷加油道。 此时惠德禅师的那八字就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救赎。老管家一直喃喃着“遇难成祥、一世富贵”这八个字,一边又一遍。 现在大水暂时不会造成威胁了,问题是这石台的位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幸存者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了。之前为了加速赶路,每个人都只带了一天干粮,若不能从石台上脱困,等到干粮吃完了,他们就会活生生被饿死在这里。 每个人都携带了大量的昂贵宝石,将它们带回南诏是这一趟冒险的唯一目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在昂贵的宝石也没法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直到此刻,这些人才体悟到白衣小仙女那句“不能吃又不能喝,这有什么好的”,是多么有道理啊! 第三章 其实在钱守承让老管家踩在自己头顶时,大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当时他就有了“也许今天会死在这里”的觉悟,果然才刚将老管家送上石台,大水就从他身后扑了上来。 危急中,他只来得将装满宝石的包裹丢上石台,几乎在丢出包裹的同时,人就被大水给卷走了。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水,他本能的闭紧嘴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正这么想,先前下沉的身躯居然又浮了起来。钱守承还来不及庆幸,就被一个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腰,回头才发现那是一节树干。 原来是这大水一路奔袭至此,沿涂卷走了不少杂物,诸如树枝、花草、动物的尸体……应有尽有,这才有了这节树干。 “呼……”这下总算不怕再下沉下去了!在那节树干溜走之前,钱守承反手抓住了它,松了口气。 “嘶……”树干上的一根树枝忽然成了竖起的蛇头。 原来那节树枝之所以看起来特别青翠,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树枝,而是一条青碧色的小蛇。 究竟是颜色鲜艳的有毒,还是颜色暗淡的有毒?钱守承的大脑疯狂的转动,却没有答案。 “嘶嘶……”青碧色小蛇吐着蛇信,朝他的方向游来,越游越近,越游越近…… 可怜的钱守承这才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是头部呈三角形的蛇大多是有毒的! “嘶嘶嘶……”红的诡异的蛇信,眼见就要贴到他脸上了,他的鼻端也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 退还是不退?当然是要退了,可——他这要是一动,蛇扑过来怎么办?钱守承越想越觉得可怕,整个人都僵住了,两颗眼珠子瞪成了斗鸡眼。 “嘶……”青碧色小蛇支起了半个身子,大张的嘴巴里露出长长的尖牙。 “妈、妈呀!”就算他能忍着不懂,也不代表这可怕的玩意儿不会扑上来!一想到这,钱守承就忍不住惨叫一声。 “嘻嘻,果然还是一条笨鱼!” 随着银铃般的笑语,一条白绫从身后袭来,硬生生将扑过来的翠影扫了个筋斗。 “嘶……”青碧色小蛇用尾巴卷住树干上凸起处,冲着钱守承的身后又是吐舌信,又是露尖牙的。 要是他记得不错,后面根本就是大水,不可能有什么人才对!该不会是什么神怪的……从小到大钱守承最怕这种东西了,别说是碰到,就算想起也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怎么,还不服气哪?”脆生生的声音中,那套白绫像有生命似的,绕到青碧色小蛇的背后,在七寸处“笃笃”敲了两下。 “嘶——”青碧色小蛇被激怒了,猛扑过去将白绫缠成一段青白相间的麻花。 前一刻还见青碧色小蛇发了狠,青碧色的身子越绞越紧,誓要将敌人缠成一截一截的;下一刻就见白绫活了似的反卷过去,硬是将一条“青白相间的麻花”包成一只雪白的茧。 这不是在做梦吧?钱守承的眼睛眨了又眨,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截了截那只白白的茧。 “嘶——“缝隙里钻出分叉的蛇信,差点就舔到他的手指了。 “啊!”钱守承本能的将身体往后一仰,“扑通”一声又摔回水里。吸饱了水的衣物重的要命,将他整个人往下拖。 措不及防之下,他的眼里也进了水,一时间根本就睁不开,钱守承吓得手脚胡乱挥舞着,慌乱中右手似乎碰到了什么,赶紧死抓住不放。 咦,怎么感觉滑嫩嫩的?有了固定物的支撑,他的身体终于不再下沉了,钱守承这才能腾出手去擦脸上的水珠。 等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仍在先前的那截树干上,只是上面多出了一双脚而已,而他的手正抓在人家的脚裸上。 “呃……”他的视线顺着挽高裤管的腿一直往上望去,从半截欺霜赛雪的小腿望到了那张清丽艳俗的小脸。 “喂,胖头鱼,你傻愣愣的望着我做什么呀?”脚裸的主人——受托来救人的白衣小仙女,秀眉微皱的道。 师父曾说过死盯着她看的都不会是好人,一刀砍了才干净。不过她觉得这条胖头鱼就算笨了点,也还蛮可爱的,一刀杀了有点可惜。 “胖头鱼?这里有鱼吃吗?”钱守承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胖头鱼可不就是你吗?” 白衣小仙女被他的傻样子逗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 “我?!”钱守承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咦,他怎么忽然觉得有点冷呢?他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冰冷的感觉是从他的掌心传来的,而他的双掌仍抓着她的脚裸不放。她的脚裸是冰的哩! 活人的脚裸怎么可能会这么冷呢?钱守承下意识将手挪到那半截欺霜赛雪的小腿上,以确定自己的感觉没错。 “嗯……”他的手暖呼呼的很舒服呢!白衣小仙女发出满足的声音,一双美眸微眯着,露出惬意的神色。 她自小就修习的内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所以皮肤摸起来比常人更冰凉一些,加上卷起裤管的双腿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就更冰冷了。 钱守承之前不过是怀疑她不似活人,这会儿看见她这样子,又怀疑起她是狐狸精之类的了。否则怎么会她一发出这种猫咪般的声音,他的心脏便怦怦跳个不停? 钱守承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神色间更显惧色,一双手也不敢再与“她”有丝毫的接触。 “喂,你怎么不摸了?”白衣小仙女正觉得小腿暖洋洋的好舒服呢!随即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就没了,很是不满的跺了跺脚。 “狐、狐狸……鬼呀!”钱守承又想喊“狐狸精”,又想喊“鬼”,喊出来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狐狸鬼”。 “狐狸鬼是什么玩意儿,我还从没见过哩!”白衣小仙女一脸兴奋的四下张望,可别说是稀奇的“狐狸鬼”了,就连狐狸都没见到半只。她老大不快的俯下身去,嘟着嘴质问道:“你不是在诓我吧?” 她这一俯身几乎就是将整个身子折成了两半!更诡异的是,她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踩在脚下那根树干竟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她没有半点重量、 “别、别靠近我!”钱守承摸出挂着的玉牌挡在身前,哆哆嗦嗦的道:“这是请高僧开过光的,专、专门用来对、对付妖魔鬼怪。你、你、你别在靠近了,否、否则就别怪我不、不客气!” “胖头鱼,这块牌是要送给我的吗?”她听不懂什么叫做“请高僧开过光,专门用来对付妖魔鬼怪”,只觉得这块晶莹剔透的小牌挺好看的。 也不等他回答,一说完她就抓住了那块玉牌,一拉却没能拉过来,这才发现玉牌的后面还连着一根红绳。她不假思索用一根青葱般得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这根红绳就俏没声息的断成了两截。 “娘啊……”这根红绳是特制的,就算用剪刀也没办法一次剪断,钱守承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衣小仙女也将玉牌挂在自己身上,她的脖子比钱守承的纤细多了,因此这条红绳就显得太长了,她还特意将它“剪”掉一小段。 可怜钱守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戴到大、本来还要传给媳妇儿的玉牌,被一只“狐狸鬼”给强取豪夺了。 “你还没说狐狸鬼是什么呢?”白衣小仙女兴致勃勃的俯下身,与他对望道。 这座山上的动物她最熟悉了,却还没听说有叫“狐狸鬼”的呢!嗯,听这名字就觉得挺稀罕的。 “狐、狐……”玉牌一直在她胸前晃呀晃,晃得他心慌意乱的。心神不宁之下,他的嘴巴也就越发笨拙了,“狐”了半天仍是没说出个所以来。 “你快说呀!狐狸鬼到底是什么呀?”她太急于知道这种神奇的动物究竟是什么了,整个人不知不觉的越凑越近。 这只狐狸鬼一定对他使咒了,要不他的心怎么越跳越快了呢?!钱守承能感觉到自个儿的脸越来越红了。 “胖头鱼,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白衣小仙女不假思索的把一只小手拍在他红通通得脸上。 “……”一种在盛夏里被冰雪覆盖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他的牙齿“咯咯”作响。 “喂,你抖什么呀!” 白衣小仙女凑得更近了,挺翘的鼻尖都快碰到他的脸上了。 钱守承这才发现她的眼珠子不是黑色的,而是带着点碧色,就像传说中的狐狸那样。 “狐、狐狸鬼呀!”凄厉的惊叫中,他的双眼往上一翻,人就晕过去了。 “狐狸鬼,我怎么没看到呢?”如果刚才有一种叫“狐狸鬼”的动物出现的话,以她的修为不应该感觉不到啊! 奇怪,她怎么觉得他眼里的恐惧是针对自己呢?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的,越想越觉得疑惑。这时,她听见脚下传来了划水的声音。 “哼,狡猾的狐狸鬼,我看你还往哪里跑……”白衣小仙女冷哼一声正要出手,却发现发出声音的不是什么“狐狸鬼”,而是不久前晕过去的男子。 咦,他不是晕过去了吗?她虽然武功不错却天性单纯,见此情景不由愣了一下。 “狐、狐狸鬼,你别抓握呀!”她的话还没说完,钱守承就爆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原来他刚才只是装晕,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溜走,这会儿发现落跑的行为被发现了,于是拼命挥动双臂划水,只求能早点逃离这位白衣小魔星。 此言一出,就算她再迟钝,也明白了谁是他嘴里的“狐狸鬼”。岂有此理,她长得很像狐狸吗? “胖头鱼,你给我等着!”白衣小仙女一咬牙一跺脚,恶狠狠的丢出一句。 钱守承哪肯真的等着呀!为了这条小命着想,自然逃得越远越好了。 基于求生本能,本是旱鸭子的他,竟一口气游了十来尺,连歇口气都不用。 “哈哈哈……”大脑袋仰着,屁股也翘着、四肢胡乱划水,她从没见过这么丑得狗爬式游水哩!白衣小仙女忍俊不禁笑了、 钱守承被如同银铃般好听的笑声所吸引,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大笑的样子就如同在春风中颤动的雪白桃花般,美丽而又惬意,只一眼已让他沉醉了。 “好、好美呀!”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四肢也忘了继续划动,整个人就像秤砣似的往下沉。 糟糕,他不会游水呀!一连灌了好几口谁,他才意识到这个早就该想到的要命问题。所幸这时有一条白绫飞过来缠住他的腰间,拔萝卜似的将他从水里拯救出来。 钱守承刚从溺死的噩梦中逃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一条青碧色的影子正飞快的沿着白绫窜上来。他甚至还能听见那愤怒的嘶嘶声呢! 原来白衣小仙女见他溺水,一时情急就挥出了那条白绫去救人,却忘记里面还缠着一条剧毒小蛇。 这条青碧色小蛇被白绫束缚了那么久,一被放出来自然要找人报仇了,而离它最近的自然就成了最佳出气筒。 “蛇、蛇啊……”钱守承颤抖着喊了一声,双眼往上一翻,这回可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被吓晕过去了。 正因为晕过去了,他才没有看见就在那条青碧色小蛇“吻”上他的前一刻,两只白玉般的手指夹住了它的要害。 钱守承晕过去的地方离岸边不远,白衣小仙女索性提着被裹成一只白色大茧的“胖头鱼”直接掠上了岸。 “还真是一条异常胆小的胖头鱼呢!”将钱守承放在地上后,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截了截他那有些丰润的脸颊。 “狐、狐狸鬼,别抓我呀!”钱守承哪曾受过如此的惊吓,就算再昏迷中仍不时发出惊语声。 “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狐狸鬼了?!我可是活生生的人!”白衣小仙女越听越生气,忍不住又截了他一下。 不过她的手指才刚碰到他的脸颊,他就看似无意的侧了一下脸,正好躲过她的禄山之指。 “你该不是又在装晕吧?”白衣小仙女歪着头,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浑身湿漉漉的钱守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白衣小仙女不信邪,又是扒开他眼睛又是捏他鼻子的,还把手伸到他的胳肢窝搔痒,忙了半天,这条胖头鱼除了仍然还有呼吸之外,整个人就像真的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喂,你倒是睁开眼睛呀!”忙了一阵却毫无作用,她一脸挫败的坐在他身边,语气也从之前的威胁变成了哀求。 这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丝来自空气中的异动,这是离尘宫特有的传讯方式,只有修炼过冰心大法的人才能使用。 “糟糕,碧姨催我回去了!”她这才想起这天正好是师父出关的日子,出门前碧姨叮嘱过她一定要赶在师父出关前回去。 师父不喜欢她偷溜下望月峰,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要是师父一发火,一定又要把她关进小黑屋了!对于生性活泼的她来说,关在小黑屋可比什么惩罚都可怕。 “不行,一定不能被师父发现,得赶紧溜回去。”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喃喃自语着,而后朝望月峰掠去。 一开始钱守承确实是吓晕过去了。不过他只是晕过去,又不是死了,被她又是扒眼睛又是搔痒的,这一番折腾下来,他想要不醒也难啊!不过他就算醒了也不敢让她知道呀!生怕又被她换个方式折腾。 于是,她截他的脸——他忍。 她扒他眼睛——他忍。 她捏他鼻子——他忍。 …… 不过再怎么能忍,也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吧!就在钱守承要破功的时候,这只可恶的狐狸鬼,不,小魔星丢下这一句就跑了。 太好了!钱守承心中欣喜万分,却不敢大意,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原来你是真晕呀!”果然,不多久他就听到了小魔星的喃喃声。 幸好他没睁眼,否则要是被她发现他是在装晕,还不知会怎么折磨他。钱守承在赞叹自个儿精明的同时,也忍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走吧走吧!赶紧走!等你走了,我就安全了。他在心里暗自喃咕。 可惜事与愿违,因为小魔星走是走了,却是抱着他一起走的。 因为钱守承比她还要高一些,她只能抱起他的上半身,他的双腿膝盖以下都在地上拖着。 该不会又要将他丢回到水里吧?钱守承吓出了一身冷汗,正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算了,却发现流水声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只要不是被丢回水里,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忍了!他心里松了口气,决定装晕到底。 于是,一双脚的鞋被蹭掉了——他忍。 手肘擦过树干蹭破了——他忍。 手指被虫咬了——他忍。 ……半路上天又下起雨来,牛毛般得细雨打在脸上凉凉的。钱守承忍不住担心起老管家来,不晓得他在那块石台上能否逃过一劫? 奇怪呀!眼前怎么一下子就变黑了?就算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但光线的强弱还是能感觉到的。又过了一会儿,他不仅觉得眼前很黑,还闻到一股很难闻的腥臭味。 钱守承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吸了吸鼻子,感觉这有点像肉腐烂时发出的味道,也像食肉动物身上所发出来的臭味。 既然天这么黑,就算睁开眼睛也不会被发现吧!钱守承偷偷的睁开眼,依稀看见有一块块白得黑的花纹。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呀? 这是天空正好划过一道闪电,不仅照亮了一圈漆黑的山洞,也照在那一圈黑白相间的东西上。 天……天呀!他居然看见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白熊?!这一回钱守承真的是被吓破胆了,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泥,白衣小仙女也被吓住了。 “喂,你怎么了?你倒是跟我说话呀……”摇晃来摇晃去的折腾了好久,就是不见他醒来,白衣小仙女急的都快要哭了。 之前她看见他晕过去了,就思考起该这么安置他的问题。猿锁山上一向有猛兽出没,要是让他在山上待一晚上,只怕会变成一堆被啃剩的骨头。她住的离尘宫里虽没有野兽,但师父猛于虎,他要是被师父给撞见了,结果不会比撞见野兽好多少。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黑熊的洞穴最稳当了。这只大黑熊是猿锁山上的土霸王,只有在遇到她的时候才会吃瘪,整座山上几乎没有别的动物敢惹它,只要他能老实的待在熊窝里,生命就绝对有保障。 白衣小仙女越想越绝对可行,就抱着——不,拖着他往黑熊的老巢前进。在半路上她又发现他在装晕,还故意绕了些远路,让他吃了点小苦头。 到了洞穴,以为暂时可以安心了,却忘了这条胖头鱼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别说是让他与黑熊共寝了,只是瞥见熊就已经把他吓得半死,直接昏死过去。 “胖头鱼,你不要死!哇哇哇……”这回就算再摇晃,也没见他醒过来了。这位从刚学会走路就开始荼毒猿锁山上众生的小霸王,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被骚扰无数次的黑熊总算有点危机意识了,趁着白衣小仙女又哭又闹之时,匍匐着朝洞口爬去。就在它的一只前爪已经伸到洞外之际,一条白绫从后面飞过来,硬是将它缠成一只特大型白茧。 “别、别跑……呃……要是胖头鱼真被你呃……吓死了呃……我一定要你呃你给他偿呃……命!”白衣小仙女,不,白衣小魔星都哭得打嗝了,还不忘威胁倒楣的大黑熊。 “……”要是无辜的黑熊也能说话的话,一定会先狠狠的翻个大白眼,丢出一句“这关我什么事呀”。 第四章 猿锁山的山势险竣,即便猿猴也难攀越。 曾有人在深山迷路时,看见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白衣仙女,于是就有“猿锁山上住着女神仙”的传说。 起初一些心术不正之人贪慕白衣仙女的美貌,偷偷摸上山去想偷香窃玉一把,不是摔断了胳膊就是摔折了腿,甚至还有丢掉一条小命的。于是就算再色迷心窍的登徒子,也不敢打这些女神仙的主意了。私底下还有人偷偷的揣测说,其实这些不是什么女神仙,而是青面獠牙的女妖怪。 十多年前,山下某个村落有一户人家,家里穷得没半粒米,做娘的得了重病却没钱医治,孝顺的儿子不忍心坐视母亲等死,就把心一横上了猿锁山。 他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家里人都以为他死了。就在家里人张罗着要给他办丧事的时候,这小伙子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求得仙丹替他母亲续命。 大伙儿问起事情的经过,小伙子就说他在深山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之下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在一座白玉宫殿里了。一位美丽的女神仙问了他上山的原因,然后又招待他好好的吃了一顿,还让他睡在一张软得像天上云朵似的白床上。 住在宫殿里的日子美好得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小伙子就算睡着了也会担心这是不是一场梦,一但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有一天那位美丽的女神仙问他,愿不愿意一辈子留在山上。小伙子有点想留下,却又放不下家里生病的母亲;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山脚下了,怀里还揣着一只盒子,盒子里就装着一颗仙丹。 等到母亲病愈后,小伙子曾多次上山寻仙,却一直没能找到那座白玉宫殿,只能怅然而归,甚至还因此大病了一场。其他人寻仙也是一无所获,比较倒霉的还受伤而归。 大概是那阵子有太多人上山去寻仙了,惹怒了猿锁山上的女神仙,某天夜里地牛翻身,人们吓得纷纷逃出家门,第二天人们发现寻仙时曾走过的山路,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从此当地人对猿锁山上的女神仙又敬又畏,谁也不敢上山去寻仙了。当然了,这些普通人不会知道,神秘的女神仙其实是离尘宫里的人,所谓的“飞来飞去”不过是轻功与机关的作用罢了。 离尘第一任宫主因为厌倦了江湖的仇杀,一心想寻觅一处净土好避世隐居。她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玄钺大陆,却一直没能找到心仪之地。直到她无意间来到与世隔绝的猿锁山,这才遂了平生所愿。 在考察了猿锁山的大小诸峰之后,这位奇人决定选择望月峰为自己的隐居地。她驱策被她抓来的武林败类,耗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在望月峰上修建了一座白玉砌成的宫殿,取名为离尘宫。 她所选择的这座望月峰独立成峰,不是诸峰中最高的,却是山势最险竣的,进出得依靠那些架设在两峰之间的玄铁链。由于这些玄铁链又细又长,离得远了很难用肉眼看见,而离尘宫的人穿的又都是醒目的白衣,远远望去就像在天上飞来飞去似的。 这位才华横溢的离尘宫宫主,还在望月峰下摆下玄奥的大型阵法,这座阵法能够将望月峰隐匿起来,除非有离尘宫的人引路,否则人们只能远远望见这里有座山峰,却永远无法靠近,更别说是走进离尘宫了。 继十多年前的那位孝子之后,百年来钱守承是第二个走进离尘宫的男人。此刻他本人尚不清楚自己有多么荣幸,还躺在如云朵般柔软的大床上做着美梦呢! 肥肥的樟茶鸭子、美味多汁的蜜汁酥蹄、嫩绿养眼的翡翠菜心……满满的摆了一桌子,还有源源不断的美味佳肴正从厨房里送出来。 “好多、好多好吃的呀!呵呵呵……”睡梦中,钱守承忍不住笑出声。 他张大了嘴巴,正要啃一口香喷喷的鸭子,那只煮熟了的鸭子居然长出翅膀飞了起来。 煮熟的鸭子哪能让它跑了!他一见这情景可急了,不假思索的跳起身去追鸭子。 “嘎嘎……”鸭子在他头顶上绕着圈圈飞,一边飞远一边滴下黄澄澄的油汁呢! 唔,好香的味儿哪!他越闻越觉得香,饥肠辘辘的肚子也叫得更大声了。他蹦来蹦去四处抓鸭子,无奈每次总是差了一截。 哼,他就不信今天吃不到这鸭子!钱守承决定跟这只鸭子杠上了,化悲愤为食量,不,力量。 他蹦、他蹦、他蹦蹦蹦,无数次失败之后,好运终于眷顾他,他构到了那只可恶又诱人的鸭子。 “哼,看你往哪里飞!”这回他学乖了,双手把鸭子抱得紧紧的,张嘴就是一大口。 “唔,好痛!”蓦的,耳边传来略带哭腔的声音。 咦,这只鸭子怎么会说人话?他的心里觉得挺奇怪的,但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也没法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快就咬了第二口,下嘴还是一样的狠。 “唔,好痛!”西门艾本能的挥开了什么,猛的坐起身,整个人还处在迷糊的状态。 每回她本来都会有些小迷糊,得花点时间才能清醒过来。离尘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有这毛病,因此不会在她刚起床时来跟她说些什么。 此时正值夜半时分,夜里寂静无声,她几乎能听见窗外植物生长的声音。银白色月光透过窗酃照进室内,将房间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光晕。 “唔唔唔,好吃,太好吃了!”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传来咂嘴的声音,她的手上也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疼痛感。西门艾循声望去,正好看见钱守承把她的手当成鸭爪子啃的情景。 这下她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也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间陌生的房里醒来了。 之前她盘算着将他藏到黑熊的洞穴里去,一则能保护他不受其他猛兽的袭击,二则入夜后山的温度很低,暖烘烘的黑熊能让他取暖,让他不至于被冻死。 不料她的如意算盘拨得虽好,却没考虑到这条胖头鱼超级胆小,竟然被黑熊给吓得晕死过去。 以为他被黑熊吓死了,她吓得大哭起来。 当时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求师傅出手救他,至于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受惩罚,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压根儿没想过。 一路上她又是扛又是拖的,千辛万苦才将他给弄到离尘宫,两人身上脏得像是在稀泥里滚过似的。碧姨替他把脉后,说他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厥过去了,喂食丹药之后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更幸运的是师父还没出关,让她又逃过一劫。 离尘宫的生活一向都很有规律,晚餐吃过后大家就各自回房,运功十二周天后睡觉。西门艾心里牵挂着那条胖头鱼,哪里静得下心练功呢,才运功二周天就坐不住了。考虑到那条胖头鱼一直在睡,她还特地跑到厨房里去偷了点吃的。 离尘宫不算太大,房间也不多,西门艾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胖头鱼住的房间,只是没想到都过这么久了,他竟还没醒来。 西门艾就将吃的东西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等他醒来。等啊等的,“坐着”不知不觉变成了“趴着”,至于什么时候爬上床睡着了,她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糟糕,被碧姨知道了又要念了!”西门艾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趁着还没被发现,赶紧再溜回去吧!她正想着,不料一股大力从身后扑了上来,措不及防之下,她“扑通”摔下了床,前额正好磕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紧接着又被泰山压顶。 她不但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还找不到能使力挣脱的地方。 “你干嘛呀……”西门艾努力了半天,也只能转过一张脸去。 “鸭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预感到嘴的鸭子又要飞走,钱守承牢牢的按住不放,决定先下“嘴”为强。 “呃……”他居然咬了她的嘴巴?!西门艾整个人顿时石化。 奇怪,这只鸭子怎么还没煮酥就端上来了?!钱守承叼着那块软肉来回咬了好几次。 “好、好痛……”可怜她的嘴巴被咬得又痛又肿。西门艾哪吃过这种亏呀!当下又是觉得痛又是觉得委屈,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听到呜咽声,钱守承赶紧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被自个儿叼在嘴里的,不是什么肥肥的樟茶鸭子,而是……钱守承赶紧松开嘴巴,可就算松开了也没用,罪证还大剌剌的印在人家又红又肿的嘴巴上。 “呃……”可怜他都傻住了,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 “胖头鱼,你欺负我!呜呜呜……”西门艾以为他不理会自己,当下更觉得委屈,眼泪也掉得更凶了。 对于眼前这位白衣小魔星,钱守承内心一直是又害怕又无奈,可都怪自己没本事,没本事就只能受欺负了。他心里巴不得能逃得远远的,才会三番两次的试图装晕逃跑,但此刻这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却让他觉得心疼,恨不得能为她做些什么,好让她不再哭泣。 “乖呀,不哭了!”钱守承轻柔地擦去她小脸上的纵横的泪痕,心疼的发现她的唇瓣上已被咬出一个小口子。 “你坏!”西门艾瘪瘪嘴,含泪控诉道。 “好,我坏。”他用中指轻轻地碰触那个小口子,由于怕弄疼她没敢用力,可即使这样指尖也沾了一抹红,“还痛吗?” “嗯。”她委屈的点点头。 “抱歉,我只是太饿了,不是故意咬你的。” “嗯。”西门艾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随后又想起他装晕骗人的事儿了,“以后不许再装晕骗人了。” “好,不装晕了。”没想到她这么大肚量,钱守承也很爽快的答应。 何况他也觉得一个大男人像女人似的动不动就装晕,其实也挺可笑的,只是之前事出突然,仓促之间除了装晕,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摆脱这白衣小魔星。 “就算真晕也不行。”西门艾想了想又道。 “我尽量吧!”钱守承还真不敢保证,再次面对那只恐怖的大黑熊时一定不会晕倒。 虽然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但是他这分诚意她还是感受到了。于是西门艾决定大人有大量,放这条笨鱼一马。 “你还压着我呢!” “呃,啊?!”钱守承赶紧手忙脚乱要下来,可望着她又红又肿的唇瓣,他忽然又有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你又想做吃人鱼啦?”察觉他眼里又出现先前那种“狼光”,西门艾干脆用手捂住红肿的嘴巴,生怕再被他啃上一口。 “没、没什么!”钱守承像是被火烧了似的,腾一下跳起身,背转身不敢再多瞧她一眼。 “你转过来,我想跟你说话。”西门艾试图绕到他和身前去,可她一绕过去,他就又转身了,弄了半天还是背对着她。 “这样也能听见。”他道。 唉,胖头鱼就是要捆起来才会比较听话。她的手碰到藏在腰间的白绫,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我以后都不绑着你,你也不要变成吃人鱼好不好?”西门艾还是决定将手里的白绫放回到腰带里。 “我答应你。”其实钱守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一看到她那张脸,心中就会生出一种想要啃上去的冲动。 “我不喜欢变成吃人鱼的胖头鱼。”西门艾靠在他的背后,小脑袋刚好在他的肩背上,小嘴里兀自嘟囔着。 憨憨的胖头鱼既有趣又好欺负,要是不幸变成吃人鱼就不好欺负了。 “别叫我胖头鱼,你可以叫我钱守承,谢谢。”钱守承闷闷地道。 “不要。”西门艾瘪瘪嘴,认定他就是她的胖头鱼。 “那我就叫你‘白衣小魔星’好了。”他也出言威胁道。 “不喜欢!”她秀气的前额在他的背上顶了顶,以加强自己反对的语气。 “反对无效!‘胖头鱼’对‘白衣小魔星’没得商量。” 人的心理就这么奇怪,之前她虽然救了他,他对她却又怕又惧,恨不能离她十万八千里,可这会儿她在他背上蹭来蹭去的,钱守承却觉得她好可爱,就像只撒娇的猫咪,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毛。 “钱守承,你讨厌!”西门艾用自个儿的后脑勺顶他的后背。 “讨厌钱守承,你可以喊承哥哥呀!”钱守承笑咪咪的,第一次暴露出内心潜藏的奸商本质。 “西门艾。”这回轮到西门艾郁闷了。 “什么?”钱守承有些恍神,没听清楚。 “师傅捡到我时,我被丢弃在离尘宫西门的一丛艾草旁,所以就叫我西门艾。”她不喜欢这名字,因为这名字一直在提醒她,自己是被丢弃不要的。 “要是你被丢弃在东门外的苹果树下,现在不就该叫‘东门苹果’了?”感觉到她的心绪低落,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 “苹果是什么呀?”他的本意是逗她一笑,不料她却眨巴着大眼,一脸不解的问道。 “就是一种红通通的果子,大概有这么大,又甜又脆的可好吃了。”钱守承用手比了比苹果的大小。 “你真好,还有苹果吃。”她的语气里满是羡慕。 山上的果子大多个头都很小,哪有这么大的。就算偶而能找到大的,也都又苦又涩的。她从没见过一种叫“苹果”的果子,更别说是吃了。 “苹果算什么呀!比它好吃的多着呢!石榴、葡萄、樱桃、西瓜……”钱守承对于吃的涉猎是相当广泛的,当下口若悬河的报出一连串水果的名字,都是西门艾闻所未闻的。 “石榴又是怎样的呢?” “就跟苹果差不多个头,里面是一粒粒红色籽实,就像红宝石似的。” “红宝石也能吃吗?”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曾啃过一颗,硬得要命,差点咬掉她的牙,舔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傻丫头,红宝石当然不能吃了,不过可以把它换了钱买糖吃。”西门艾摸摸她的小脑袋,“石榴籽的味道又甜又酸,可好吃了,就是吃起来费事。如果吃葡萄就方便多了,葡萄是一串串长在葡萄藤上的,没成熟时是青色的,等到成熟就变成紫色的了,当然也有一种青葡萄,就算成熟了也还是青色的……” 西门艾很捧场的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小嘴,一副恨不能马上尝一口的模样。而她这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也大大的取悦了钱守承。 他们两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起劲,不知不觉就从站着变成了坐着,又从背向而坐变成了相对而坐。这个季节山上还很冷,尤其是在入夜之后,说到后来西门艾还缩到了钱守承的怀里。 “钱家有一座水果山,山上种着各种各样的水果,都是精挑细选各地最好最甜的品种种植的,味道可好了。一到秋天水果成熟了,隔着好几座山头就能闻到那香香甜甜的味道了。” “真的吗?”西门艾睁大了美眸,试图想像那种情景,可想来想去只想出了一只像望月峰这么大的苹果。 “等我带你去了水果山,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话才说一半,他就想起那座水果山已经不再属于钱家了。 “怎么了?”西门艾还竖着耳朵等着他的后文,可是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他出声,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水果山已经被人抢走了,再也没法带你去吃水果了。”钱守承委靡的道。 他从小生活在舒适的环境里,哪曾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本以为是注定了的一世富贵闲适,谁知一场突发的瘟疫,将他的幸福人生砸了个粉碎。 先是爹娘相继感染瘟疫过世,随即钱家的危机爆发。他的天真与轻信葬送了挽救钱家的最好时机,若大的家产硬是被有心人给夺走了。 “我太没用了!”钱守承自责的道。 当初爹娘给他取名为“守承”,是希望他能够好好守护住这份祖宗传下来的家业,没用的他、无能的他却将祖业给败光了。 “喂,你别哭行不行,大不了我再帮你去抢回来嘛!”听出他声音带鼻音,西门艾很有义气的道。 “我、我才没哭,他们有很多人,你打不过他们的。”他比她大好几岁,怎么能在她面前哭嘛?钱守承吸吸鼻子,逞强道。 “我会先学好武功再去。我师父的武功很厉害的,学会了就谁也打不过我。”西门艾想了想,又道。 她自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离尘宫,在一起生活的就只有师父、碧姨以及几个中年宫人。师父因为要修习冰心大法,一年中总有小半年是在闭关,而随着她功力日渐加深,性格也越变越冷。西门艾也越来越怕她,每回见到她总像是老鼠见猫似的。 西门艾五岁就开始习武,最早是由碧姨帮她打基础,十岁那年才正式由师父传授冰心大法,如今她就快到及笄的年纪了,冰心大法也算有小成了。然而,这对性格迥异的师徒除了有时会习武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交流,更别说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记得一定要把那些家伙给捆起来,丢进熊洞里去。”钱守承对之前发生在熊洞里的事儿仍念念不忘,巴不得他的仇人也尝尝苦头。 “好啊好啊!丢进去喂黑炭头。”西门艾摩拳擦掌。 她身边一向没有什么玩伴,幸好她颇能自得其乐,自从她能独自下望月峰后,山中的飞禽走兽就倒了霉,各个被她欺负得死去活来。由于缺少与同龄孩子的交流,她虽然快到及笄的年纪了,仍单纯得像小孩子似的,完全不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 钱守承虽然年纪比她稍长几岁,却是万般宠溺中长大,性子娇气的很。自从钱家遭逢变故后,他着实不少苦头,也因此被迫变得坚强起来,但这种强撑起来的坚强就像被揠苗助长的树苗,外表看似壮大了,其实根子还是虚的。 当伪坚强的钱守承遇到真单纯的西门艾,彼此都露出了最孩子气也最真实的天性。 “丢去喂大黑熊,会不会太凶残了?”钱守承有些犹豫的说。 “只是吓吓他们啦!黑炭头很乖的,不会咬人。” “不会咬人……”那只恐怖的大黑熊哪像很乖的样子,他可是差一点就把小命给丢了。 “你要是觉得害怕,山后面还有一群大黄蜂,不如就拿他们喂黄蜂好了。”见他似乎不太乐意的样子,西门艾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了新的主意。 “我才不怕,不过还是喂大黄蜂比较好吧!”钱守承努力做出“我才不怕,我只是很善良”的样子。 “真的不害怕吗?”她怎么觉得他这模样不像是不怕,倒像是很怕。 “当然啦,男子汉大丈夫死尚且不怕,何况是一些大黄蜂呢?”他挺了挺小肚子,故作勇敢的道,他才不要被她看扁呢! “那你再跟我说说那些水果的事儿,除了苹果、石榴、葡萄、西瓜,还有什么呀?”西门艾仍心系那些好看又好吃的水果。 “水果有什么好说的,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就行了。不如我跟你说说我娘做的点心吧!又好看又好吃。” 钱夫人的娘家姓苏,娘家是在炫城开点心铺的。苏家三姐妹各有一手绝活,大姑娘做得一手好菜,二姑娘的刀工绝佳,三姑娘也就是后来的钱夫人,则有一手做点心的绝活。 当年钱老爷就是先喜欢上苏三姑娘做的点心,继而才喜欢上她这个人的。而钱夫人嫁给钱老爷后,能品尝到她手艺的就只有家人了,着实让喜欢吃她点心的炫城人欷吁了好久。 “你懂得还真多呢!”西门艾一脸崇拜的望着他。 “那当然,要是你喊声承哥哥,我就好好说给你听。”他的小尾巴顿时翘得老高,都快赶上天上的喜鹊了。 “承哥哥。”西门艾的美眸扑闪扑闪的望着他。 钱守承从小到大也不知吃了多少美食,在这方面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再加上他的口才不错,就算最普通的食物也被他说得格外鲜美,更何况此时又可以在西门艾面前卖弄。 当下又是鲜得就算打嘴也不放的蛤蜊蒸蛋,又是一咬就一嘴汤汁的笋鲜小笼包,又是酥而不腻的千层脆酥小饼……一样接着一样,说了老半天也没停嘴,还能不重复。 别说是单纯的西门艾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他自个儿也馋得不得了,因此在提到这些食物时,他还得留神不让自己的口水流下来,否则可就丢人啰! 第五章 两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却不知道隔了一扇门的另一边,也有人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炫城最有名的包子铺是大方街拐角的李记,大清早就有人在买包子了,排的队伍一直从街这边排过街那边去,最出名的是里面的四喜包子……” 才一会儿功夫,话题内容已经从“我娘做的点心”转到了“炫城的名小吃”上了。 也难为这小子了,滔滔不绝说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要打住的意思。玄碧脸上先是浮起了一抹笑容,随即很快的消失了。 西门艾生性活泼,一趁她不注意就偷偷溜下望月峰,满山遍野的去溜达,山上大大小小的动物都给她戏耍了个遍。 这些年宫主闭关的时间更多了,性子也变得越发的冷了,只消丢个眼神就让人直打哆嗦,别说小宫主这样的孩子了,就连她看着有时候也会腿软,难怪最近小宫主总是躲着宫主。 玄碧对此看在眼底急在心里,有心想要待这孩子亲厚些,却也不敢太过亲近,一则她毕竟是婢女的身份,两人尊卑有别;二则小宫主修习的是冰心大法,感情过于充沛的话对她有害无益。 冰心大法最忌情绪的起伏,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因此凡是被挑选为继承人的孩子,都必须自小就培养起绝情冷性的性子。不过到目前为止,对于西门艾的培养并不成功而已。 只是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已经造就小宫主单纯而任性的性格。过年后她就到及笄的年纪了,她的言行举止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唉……”真是头痛呀!想到这,玄碧忍不住叹了口气。 目前好歹还有他们几个陪在她身边,但她们总有离开人世的时候,她无法想这单纯的孩子该如何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岁月。宫主选择做那无情无欲的“神仙”,可她却无法漠视,想着得为小宫主好好谋画一下。 就在这时,玄碧忽然意识到屋里已经好久没传出说话的声音了。她放心不下里的情况,忍不住推开房门去查看,这才发现之前还说得开心的两人,这会儿已经蜷缩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睡着了。 “居然这样也能睡着,真是两个傻孩子。”见此情景,玄碧又好笑又有点担心。 本来将陌生男人带进离尘宫,就已经犯了宫主的忌讳,眼前这情景要是再被宫主瞧见,恐怕会一掌劈了这小子。 一想到宫主一掌拍下去,这白白嫩嫩的小子就会变成一摊肉泥,玄碧就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事不宜迟,得赶紧将他们分开才成。玄碧正要冲过去将两人分开,这时她身后掠过一阵冷风。 坏了!她的心猛跳一下,转身果然看见自家宫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宫主,您这次闭关一切还顺利吗?”玄碧不动声色的移动身体,挡在门的位置。 “嗯。”月无尘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我这就去准备梳洗的用具,您也好洗个热水澡解解乏……”玄碧一边故作镇定的说着,一边伸手要去关房门,可—— “这里面是谁?”她的手都已经放在门把上了,月无尘的话让她硬生生的定在当场。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小宫主了。”玄碧故作镇定的道。 “有两个人的呼吸。” “不就是小宫主和我两个嘛!”玄碧强辩道。 一阵风拂过,眼前已不见月无尘的踪迹。 “宫、宫主,您手下留情啊!”这次闭关后,宫主的功力又更精深了!玄碧不由暗暗叫苦,也跟着追进了房间里。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山里的夜晚仍然很冷,地板上虽铺了一层地毯,但是仍挡不住寒意透过薄薄的毛毯往上沁。 地板上的两人越睡越觉得冷,不知不觉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干脆抱成了一团,用彼此的体温来取暖。 这画面乍看就像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动物,要不是实在太担心了,玄碧还真觉得这模样挺温馨有趣的呢! “这是谁?”月无尘的声音仍没有起伏,眼里的冰霜却结得厚了。 “只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子罢了,等天一亮我就打发他下山,您就饶了这无知的小子吧!”玄碧胆战的道。 “玄碧,你还记得离尘宫的规矩吗?”月无尘森然道。 “玄碧,没、没敢忘。”只消一个眼神,就将她吓退了半步,身上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还记得就好。”月无尘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身旁,居高临下望着。 她这徒儿生性活泼,很少有一记刻安静的时候,别看每次在她面前都乖乖的,其实只是在装乖而已,一有机会就会溜出去撵熊打虎。有时候,望着这张就算在睡梦中仍带着几分精灵古怪的小脸,月无尘也会觉得有些迷惑:这跳脱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的? 此刻西门艾正缩在那陌生小子的怀里,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羽翼般的睫毛低垂着,双眸静静的闭起,嘴角微微的上扬,脸上的表情恬静极了。 “宫、宫主……”玄碧哀求地喊道。 “哼,你眼睛瞎了么,这年纪还会是小孩子吗?”月无尘冷哼一声。 从身量来看,这小子已有十七八了吧!若是在山下,这年纪都能当爹了! “呃……”玄碧低下头,不敢与宫主对视。 “哼!”随随便便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脸上的表情还比在她这师父面前更放松、更闲适、更……月无尘心中的不满更大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更冷。 “呃……”似乎感觉到什么,先前还睡得很安稳的西门艾,这会儿不安的动起来,脸上也出现不舒服的表情。 这表情牵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角,月无尘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安抚她,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西门艾,就被一只碍眼的大手抢先了。 “乖……”钱守承轻拍她的肩膀,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因为实在太困倦了,他的眼睛压根没睁开过。 “唔……”西门艾将小脸转到他的方向,在他怀里磨蹭了几下,而后再度恢复平静。 这小子还真是碍眼!月无尘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气,伸出去的手也随之改变方向,目标直指钱守承的咽喉所在。 咽喉是一个人的要害之处,只消轻轻的一捏,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能无声无息的消失。 “宫、宫主,不要啊!”见月无尘面无表情的打量这两个孩子,一旁的玄碧胆战心惊的惊叫起来。 “闭嘴!”说话间,一只冷冰的纤手已扼住钱守承的喉头,只须轻轻一捏,一切就都结束了。 要是喉咙真被捏碎了,这小子的命就葬送在这里了! 也行是临睡前说了太多吃的,也许是因为太过饥肠辘辘,钱守承发现自己被一桌子的美食给包围了。 左手拿着蟹壳黄,筷子上夹着碧玉蒸饺,嘴里还叼着半个酥油小饼,眼睛就已经在瞄盛在梅子表大瓷碗里的鸡丝粥。 “娘的乖儿,你慢慢吃,还有很多哪!”娘坐在对面,一脸爱怜的望着他。 钱守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娘的乖儿,喝碗粥吧!”娘替他盛了碗鸡丝粥,隔着桌子处递过来,一只眼熟的玉镯子在手腕上晃来晃去的。 钱守承一脸幸福的要去接那只碗时,忽然记起这只玉镯子在很久以前被他不小心摔断了,他的爹娘也在去年的那场瘟疫中过世了。 下一刻,娘消失在空气里,美食也跟着消失了,随后消失的是桌子、椅子……甚至是屋子!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旷野中,一条青碧色的大蛇挡住了他的去路。 青碧的蛇皮,分叉的蛇信、三角形的蛇头、不怀好意的眼神,分明就是之前的那条,只是个头一下子大了好多。 “有、有蛇!”钱守承的上下牙关猛打架。 他吓得转身想逃跑,可他的双腿却不像是自己的,就算心里急得要命,仍迈不开步子! “嘶嘶……”青碧色的大蛇吐着鲜红的蛇信,朝他游过来。 救命啊!钱守承想高喊“救命”,可是他的声音就像消失了一样,就算他将嘴巴张到最大,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嘶……”青碧色大蛇越游越近,终于冰冷的蛇信舔到了他的脖子上,随即一股刺痛感传来。 “有蛇啊……”钱守承的恐惧也在此时达到了极点,尖叫声冲破了闭塞的喉咙。 下一刻,他豁然睁开眼睛。 他这才发现根本就没什么青碧色大蛇,自个儿也不在旷野中,眼前只有一个面带煞气的漂亮女人冷冷的瞪着他。 他的第一反应是:咦,西门艾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 随即才意识到不对,这女人只是眉宇间跟西门艾有些相似罢了。何况如果说西门艾只是体温比常人低一些,眼前的女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冰窖了,只是双眸对视了一下下,他就生起一种自己会被冻结的诡异感觉。 “呃……”钱守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头,不敢与这双诡异的眼睛有更多的接触。 可这一低头又让他发现不对劲------一只冰冷的手正掐在他喉咙上!虽然那手没使什么劲儿,却也让他感觉极不舒服,难怪会做梦吧? 虽然这会儿的感觉和刚才梦中的完全不同,但是钱守承仍妄想着这是梦,伸出两根手指在自个儿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好、好痛啊!”会感觉痛就不是做梦了,他的心又提到了半空中。 “放开!”女人说话也像结了一粒粒冰珠子似的冷。 “呃,放开?”真要放开,也该是她放开他的喉咙才对呀!钱守承不解的道。 “西门艾,你敢跟我动手?!”不料对方根本就不理他,只一脸煞气的冲着他身后道。 “西门……”因为被掐住脖子,钱守承不敢动弹,只有利用眼角余光拼命朝外面望去。 原来西门艾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仍抓着那条白绫,而白绫另一端就缠在掐住他脖子的那条手臂上。他之前没有注意到是因为白绫是白色的,衣袖也是白色的,缠在一起教人看不清。 “师父,我不敢。”话虽如此,但是那条缠住月无尘胳膊的白绫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西门艾,你是想护着这小子么?”月无尘森然一笑。 “弟子不敢。”西门艾低头道。 “既然不敢,还不放手?!”月无尘的语气更冷了。 不能放呀!她要是真放手了,他岂不是要被这邪门的漂亮女人活活掐死吗?钱守承吓得都想尖叫了,但碍于他的喉咙还在那女人的魔爪下,不敢真的叫出声。 “……”西门艾抿着嘴角没有出声,似乎在考虑。 西门艾,算我求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放手呀!钱守承吓得拼命朝她努嘴示意。 “师父,你就饶了他吧!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硬把他抓到离尘宫来的。”考虑再三,西门艾还是选择了放手。 糟糕,这回死定了!他心里一阵凉。 “你还记得宫规么?”月无尘没有理会她的求情,只道。 “记得。”西门艾的声音低若无声。 “外人擅入离尘宫者死,带外人擅入离尘宫者死。”西门艾的嘴唇翕动了几次,终于吐出一句。 先前的红晕早就不见了,此时她的脸色就跟死人一样苍白,一向灵动的双眸也变得呆滞。 “我、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呀!西门艾可是你徒弟,哪有像你这么逼自己徒弟去死的?”钱守承不曾见西门艾如此示弱,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侠义之心。 月无尘并不接他的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钱守承本以为已经鼓足了勇气,可被这两道冰冷的目光一扫,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随即消失不见。 “西门艾,你现在就杀了这小子,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月无尘收回了掐着钱守承喉咙的手,对自己徒弟冷冷的道。 “呃……”虽然喉咙上没有了那只威胁性命的手,可是钱守承一点也不觉得轻松,额头的冷汗更是一颗颗的掉下来。 “师傅……” “闭关一个月。”月无尘冷冷的道。 “宫主,您别……”一旁的玄碧看了不忍,忍不住也求情。 “再加一个月。”求情的话还没说完,月无尘冷冷的又添了一句。 “是。”眼见自己的求情反而加重宫主对小宫主的处罚,玄碧只得躬身退到一边,不敢再多嘴。 “西门艾,你还不动手?” “师父……”西门艾无措的望着月无尘,雪白的编贝咬住下唇,绯红唇瓣沁出一排细密的血珠子。 “既然你决断不了,做师父的就帮你一把!”月无尘嘴里才说着,白色的衣袖就朝钱守承的方向挥了过去。 西门艾心中了然,这一挥看似轻飘飘毫无劲道,可真要是被它给挥中了,就算有三个钱守承也承受不住。 “不要!”西门艾尖叫一声,硬是用手里的白绫挡住这一击。虽然这么做就像螳臂挡车般,可她就是没法眼睁睁看着钱守承死在自己的面前! “西门艾,你这是要跟师父动手了?”月无尘看着有如灵蛇般缠住自己胳膊的白绫,脸上辩不出喜怒。 “师父您就饶了承哥哥,我答应您这就让他下山,再也不让他上来……”西门艾畏缩了一下,但仍鼓起勇气哀求道。 “你喊他承哥哥?”这一瞬月无尘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师父您听……”我解释。西门艾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既然想救你的承哥哥,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这回月无尘真动了怒,五根手指在手臂上轻轻一拂,缠在上面的白绫化成片片蝴蝶。 “呃……”见此情景,钱守承不由暗暗心惊。 西门艾使这条白绫的本事,他不但亲眼目睹过,也亲身体验过,就算凶悍如大黑熊,在被白绫捆上之后也只能乖乖就范,可是眼下…… 西门艾知道想从师父手里救人是难上加难,可不管怎么样这祸是她惹的,不试试看总是不甘心。她平时惯用的武器是两条白绫,如今其中一条已经被师父毁掉了。当然啦!就算两条白绫都在她手上,她自问也不会是师父的对手。 “那徒儿就请师傅指教了。”事到临头西门艾反而镇定下来了,取出身上仅剩的那条白绫,恭敬的行了一礼。 “想救人就拿出真本事吧!别指望我会对你手下留情。”月无尘脸上还是冷冰冰的。 “是。”西门艾心中既喜且忧,一双妙目不由瞥向站在一旁的碧姨。 她喜的是师父既然这么说了,必然不会擅自对胖头鱼出手;忧的是自己的功夫跟师父相差太大,动起手来一点胜算都没有;二则是胖头鱼一点武功都不懂,到时若不小心误伤他怎么办? “看着你碧姨做什么?”月无尘见此情景冷哼一声。 “没、没什么啦!”西门艾一脸心虚,赶紧收回目光。 “玄碧,一会你看着这小子,别让他乘机溜走了。”月无尘识破了她那点小心思,冷冷地道。 离尘宫修建在望月峰之上,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出去全凭那些细长的玄铁链,她自然是不怕这小子逃跑,说防止他乘机逃走只是借口,其实要玄碧看顾住他,别让他在她们比武时被误伤。 “是。”玄碧恭敬地道。 “谢谢师父。”西门艾自然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顿时眉开眼笑地道。 “混账东西,教过你的都还给师父了吗?”她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但对于像她这种将冰心大法修炼到高层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很严厉的斥责了。 修习冰心大法必须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否则极易走火入魔。她这徒弟倒好,学了五年都还是鸡飞狗跳的性子,再这么下去别说有朝一日神功大成了,就连心法的第三层都上不去。自己在她这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开始修习第五层心法了。 “对不起,师父。”西门艾瑟缩了一下,眼圈都红了。 “再加关一个月黑屋子。” “是。”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终于忍不住掉了一颗下来。 “再哭,就再加一个月。”月无尘也发了狠,就不信自己治不了她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 “你这么凶,徒弟怕都怕死了,当然教不好徒弟了。”蓦地,一旁传来钱守承发出的不平之鸣。 “动手吧!”月无尘自恃身分,压根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喂,你找死不成?赶紧闭嘴啦!西门艾趁师父不注意,丢给钱守承一个“闭嘴”的眼神。 “哈,年纪都一大把了,竟然还以大欺小,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钱守承非但没有闭嘴,还越发嚣张起来了。 “闭嘴啦!”这条笨鱼还真是找死!西门艾心里急坏了,也顾不得其他,飞出白绫就要去点他的哑穴。 不料飞出去的白绫在半途被师父轻轻一拂,就像被抽掉骨头的蛇似的,软趴趴的垂落在地上。 “师父,您别跟一条笨鱼计较……”西门艾不敢再擅自动手,赶紧向师父求情,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忽然消失了。她愣了愣,随即明白自己被点了哑穴。 “你不是比西门艾年长吗?既然比她年长,不是以大欺小又是什么?”钱守承无视月无尘那双冰雪般的眸子,挺起胸膛逞强道,“难道我有说错吗?” “没错。”这小子还真古怪,先前还怕她怕得半死,这会儿居然敢出言讽刺了。月无尘难得给了他一个正眼。 这一眼直把钱守承看得身上凉嗖嗖、双脚软趴趴,直在心里暗暗叫苦。 钱家虽然世代都是商贾,却把仁义礼智信看得很重,自从有了钱守承这宝贝儿子后,钱老爷就不时对他灌输这些观念。也因此,钱守承骨子里还是很有男子气概,否则就不可能做出宁可自己被大水冲走,也要让老管家逃生的举动了。 “既然说好了比武,当然要讲求公平啦!否则你还不如直接一掌打死我算了。”他心里害怕极了,却仍挺直了腰杆说。 这条胖头鱼发疯了,碧姨快去点他哑穴呀!西门艾被他的话吓到了,想阻止他再胡说,却碍于师父之前的警告,不敢亲自出手,只得用嘴型向一旁的碧姨示意。 玄碧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脸色。 再等下去,这条疯鱼就会变成死鱼了!西门艾急得都要跳脚了,不料事情的发展大出她的意料。 “你认为怎样才算公平?”月无尘不但没有发怒,还不耻下问。 “我当然知道怎么样才算公平,就怕你不敢答应。”钱守承故作傲慢的道。 他的表情摆明告诉她,这就是一个激将法,不过激将法又怎样,她月无尘从没有不敢做的事。月无尘冰雕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你说,我答应。”就这么简单。 钱守承看见玄碧的腰间系着一把剑,就跑过去向她借了剑。后者因为宫主没有阻止的意思,就顺水推舟的将那把剑借给了他。 “很简单,一会儿就站在这个圈圈里,只要你跨出这圈圈就算输了,必须无条件放我们下山。只要你赢了,我这条命就算输给你,随便你怎么处置都行。”钱守承用剑尖在地上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圈,示意月无尘站到里面去。 “嗯。”月无尘也不跟他啰唆,迳自走进圈子里,一双冷眸朝西门艾的方向一扫,示意可以开始了。 “师父,请指教……”西门艾拿着那条白绫正要开打,不料钱守承忽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她。 这是什么状况呀?他的举动弄得她都迷糊了。 “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跑呀!”他都已经急坏了,她却只顾着发呆!钱守承干脆抓着她往外冲。 “不行,我还没跟师父比试呢……” “比什么比呀!总之你师父这回输定了!”他还真不信她能吃喝拉撒睡都在这小小的圈子里!钱守承兴奋的道。 “我师父的武功很高,我打不过她的。”西门艾皱起秀气的眉头,实事求是地道。 “打不过没关系,就算不打也是你赢了!” “我不明白。”西门艾听得懵懂,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你师父不可能在圈圈里站一辈子的,认输是迟早的事儿,我们现在只是提早撤退而已,不算犯规。”钱守承得意地道。 先前和月无尘谈条件时,他故意少说了“比武的时候”,虽然听起来似乎不能出圈圈就是指比武的时候,其实却是泛指无论何时。所以只要月无尘一出这圈圈就算输了。 这本来是奸商的诈术,钱守承当初就因为缺乏经验,被类似的陷阱骗过好几次。他没想到的是,当初让自己痛恨不已的行为,这会儿却救了他们的命,难怪他爹在世的时候总喜欢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了。 西门艾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到底哪里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能被动地被他扯着跑。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 是了,以师父的武功,就算不踏出圈圈也能要了他们的小命!她虽然省悟到这点,却已经太晚了,先机尽失。 “小心!”西门艾来不及细想,直接扑到钱守承身上想护住他,几乎在同时后背传来了剧痛。 月无尘的含怒出手是何等凌厉,虽然察觉到不对,及时收回七成力,但剩余的三成功力也足以让两人横飞半个房间,重重的砸在大门上。 那扇门本就只是虚掩,被这一砸就顺势打开了。西门艾与钱守承抱成一团,骨碌骨碌顺着走廊滚了出去。 “宫主,您想打死自己的女儿吗?” 迷迷糊糊中,西门艾似乎听见碧姨在尖叫着,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第六章 两人滚出房间后又滚了一段路,才终于停止了滚动。 钱守承晕头转向的爬起身,却发现西门艾竟然晕了过去,嘴角还沁出血来,他既担心又害怕,抱起她往自己肩头一放,就开始了逃亡之旅。 这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总算逃出了这吓人的离尘宫。钱守承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这里四面都是陡峭的悬崖,根本就没有通往外界的路。 几条细长的玄铁链从悬崖这边伸出去,一直延伸到悬崖对面,就算没人告诉过他这是什么,他也猜出这恐怕就是出入的“通道”了。 不时有凛冽的山风从谷底吹起,吹得这些玄铁链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钱守承只是站在悬崖边,就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现在的处境只能用“绝望”二字形容,他才刚戏耍了那个可怕的女人,要是被抓到铁定逃不了一死,可真要他踩着这铁链的话,恐怕踩没两步就摔下去了。 要是不小心摔下去,下场绝对是尸骨无存……钱守承身上的冷汗都把内衣给湿透了。 “唔……”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肩上忽然传来了嘤咛声。 “西门艾,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哪?”钱守承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赶紧征求她的意见。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她的回答。 “西门艾?西门艾?西门……”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他的心跳不由得漏了拍。 他赶紧将人从肩上放下来,这一看可把自己吓住了。她的小脸就像刷了一层灰似的,映衬之下嘴角的血痕就越发红艳了。 炫城闹瘟疫的那年,钱守承见多了这种情况。那些人也是这样,脸色越来越灰白,吐出的血却越来越红,再后来就睁不开眼睛,人也就死了。 “西门艾她该不会也……”钱守承越想越心慌,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她的鼻息虽然有些清浅,但仍算是平稳,钱守承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心神一松懈下来,越发觉得那抹艳红越碍眼了。 他的大手不自觉来到她的唇畔,想要抹去这碍眼的艳红,先前吐出的血有些干涸了,一抹没能抹掉,他不假思索的抹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的嘴唇就像上等丝绒似的柔软,摸起来有种会陷下去的感觉,触手的滑嫩感更是从指尖一直延伸到心底,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摸再摸…… 等钱守承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妥时,她苍白的唇瓣已经被他“蹂躏”得再度恢复红艳。 看起来似乎有些肿,钱守承不仅有些心虚起来。他正想缩回手,不料指尖却碰触到一个更柔软、更滑嫩……还有些湿漉漉的舌…… 钱守承整个人都傻住了…… “师……师父,求……求您别杀胖……胖头鱼!”这时,她的呓语声传入他的耳中。 听到她在昏迷中仍不忘替他求情,一种陌生而又甜蜜的感觉从他心底悄然滋生,两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红色。 “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师父把你抓回去的!”钱守承决定这回豁出去了。 他从没学过武功,连西门艾也打不过,更何况是她的师父。此时唯一能拿来一搏的,也只有眼前这几条黑黝黝的链子了。 打定主意,钱守承也不再浪费时间。他利用她一直攥在手里的白绫,将她紧紧的绑在自己背上,然后双手合十向天上的爹娘祈求。 “爹娘,你们一定要保佑儿子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次难关。” 他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各抓住一根铁链,试着拉了拉,发现它比自己想象的更结实,不禁暗暗的松了口气。 “一定要加油啊!钱守承!”他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 刚开始他走得还可以,铁链摇晃得也不是特别厉害,可是随着离悬崖边越来越远,铁链晃动得也越来越厉害,想继续保持身体的平衡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儿。 “别往下看、别往下看、别……”人性就是这样的,越知道不能往下看,那双眼睛就越忍不住要往下瞥。钱守承也不例外。 一瞥见脚下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的双脚立即被吓软了。更糟糕的是,他还在这时瞥见追兵的身影。 “怎么办呀?”钱守承六神无主的喃道。 “笨鱼,当然是赶紧跑了。” “对哦!”钱守承拼命移动发软的双脚,想抢在对方追上之前赶到对面。 不料身体失去平衡,朝一侧倒去,他想纠正过来却失败了,最后变成了一个横卧半空的“大”字。脸部朝下,就算他有一千一百万个不想看,也不可不面朝下方的万丈深渊。 “啊……”他吓得叫起来。 “胖头鱼你吵死了!” “什么胖头鱼,多难听呀!”钱守承正在抱怨这称呼难听,忽然想到什么,忽然想到什么,惊喜的大叫起来,“西门艾,你醒过来啦?!” “别怕,我师父曾在祖训灵前发过重誓,此生不下望月峰的。”西门艾也看见追兵了,凑到他耳边安慰道。 其实以师父的武功,想要毁掉几条玄铁链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何况就算师父不能下望月逢,还有其他人哪!比如碧姨。不过,考虑到钱守承已经够害怕了,她也不能再加剧他的恐惧了。 “现在怎么办?”钱守承颤声道。 他的脚只是松松的勾着铁链,两人的体重全落在那两只手上,掉下深渊只是迟早的事儿。 “你先想办法抓住这只环再说。”西门艾掏出一只浑圆的玄铁环。 按下机关后玄铁环上就出现了一道缝隙,大小刚好能扣在一跟玄铁链上,等将玄铁环扣上后,又恢复成一只完整的环。 这只玄铁环还是她小时候师父送给她的。那是她的轻功还不够好,没法踩着铁链来往于两边,只能借助这只玄铁环。后来她的轻功越来越好,玄铁环也就被弃之不用了。 之前她为了把钱守承弄到离尘宫救治,才又去将这只玄铁环找了出来,用完后顺手就塞在怀里,没想到这回竟派上了大用场。 “好。”钱守承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两只手挪到玄铁环上。 虽然她受伤后不太使得出力气,但一来仍需要她用内力作为辅助,二来也是考虑他的力气恐怕不足以支持两人的重量,于是西门艾的双手也抓住了玄铁环,好歹帮他分担点。 “你的脚别勾着玄铁链了。”西门艾估量了下跟对面的距离,觉得应该没问题才对。 “不勾玄铁链,还能勾什么呀?”钱守承大惊失色。 “什么也别勾。” “这、这怎么行?”就算勾住铁链没有太大的用处,至少能让他的心里感觉更安全些。 西门艾也不跟他啰嗦,只把足尖插到他两条小腿前,顶着他的小腿往上一抬,于是他的双脚也被迫往上抬起。勾住的玄铁链松开了,他们生命就只维系在抓住玄铁环的四只手上。 “会掉下去的!”这下体重全落到手上了,再也没有能借力的地方。钱守承简直是欲哭无泪。 “别废话,抓紧铁环别放手。”西门艾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道。 “哦。”他从善如流的应道。 下一刻她催动内力,那只玄铁环就像活了似的朝另一端滑去。玄铁环与玄铁链相互摩擦时火花四溅的。 “啊……”钱守承的尖叫声撒了一路。他以为会一头撞上对面的悬崖,吓得闭紧了双眼。 “喂,你是想挂在玄铁链条上晒咸鱼吗?”他听到脚下传来西门艾的声音。 奇怪,她不是被他绑在背后吗?怎么声音会从脚底下传来呢?钱守承不解的睁开眼,才发现他们已经平安来到悬崖对面。此刻,他的脚底距离地面不过三四尺的高度而已。 西门艾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手里还拿着那条熟悉的白绫,想来是自己解开了白绫先一步落了地。阳光洒在她手上,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条白绫和她的手哪个更白皙一些。 钱守承被迷惑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只小手。 “喂,你这条鱼还打算在上面吊多久呀?”见他只顾着望着自己发呆,西门艾忍不住打趣道。 “我、我……”被她迷人的笑容所惑,他的一颗心跳个不停,脸上也感觉热乎乎的。 “还不赶快下来?真是一条傻胖头咳咳咳……”西门艾还想取笑他几句,却咳出一口血来。 “西门艾,你别再吐血了,吐多了会死人的!”钱守承吓得赶紧跳下地,双手扶住她,生怕她又晕过去。 “没事,我只是把体内的淤血吐出来而已,等到淤血吐光,人就没事了。”西门艾撒谎道。 师父的那一掌伤得她不轻,照说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催动内力,可是以刚才那种情景,要是她不冒险催动内力的话,两人迟早会掉下悬崖。 “真的没事吗?”他从没听说过什么血吐光了就没事了之类的说法,因此仍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没事。”西门艾用手指在背后偷偷打了个叉,同时咽下那口已经涌到喉咙的血。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虽然她说过她师父不会离开望月峰。但只是看见她们在对面悬崖上站着,钱守承仍心里直发毛。 “好,确实得赶紧离开。”她也觉得老站在这里不妥,要是提醒了师父派其他人来抓他们就更是不妙了。 不过才走几步路,她就觉得眼前发黑、脚下发虚。 “怎么了?”钱守承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自己,低下头才发现她伸过手来拉住他的衣角。 “承哥哥,背我。”西门艾索性停下脚步,用一双水眸望着他。 “上来吧!”这声“承哥哥”叫得他的心都快融化了。钱守承毫不犹豫的蹲下身,示意她爬到自己的背上来。 十八岁的他身形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后背不够宽阔,臂膀不够有力,脚步也不够稳健,被树根绊到的时候还会踉跄,可是当她趴在他的背上,却能感受到温暖的安适感。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过链桥的时候,当时她还以为只是一种错觉,而这一次她可以肯定这不是错觉了。 精神一放松下来,疲倦感席卷了她。西门艾在他背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站在悬崖的一边,能将另一头的一切尽收眼底,而钱守承和西门艾之间的互动也全落入了月无尘和玄碧的眼中。 “宫主,其实这小子还不错。”玄碧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弱。”不仅是弱,根本就是太弱了。 见宫主仍愿意跟自己搭话,玄碧就知道她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生气,暂时不用担心宫主会派人将两人逮回来了。 “就是因为这小子太弱,才显得更可贵,至少他没丢下小宫主不管。”过了会儿,玄碧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月无尘没有出声。 “宫主,有些话我一直想跟您说,又一直不敢说。但是现在我觉得是说的时候了。” “说。” “我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宫主您也过了三十五岁,宫里其他人的年纪更大,而小宫主过了年才及笄。我们不可能陪伴她一辈子,您想等我们都死了以后,留下小宫主一人孤伶伶的怎么办?” “……”月无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玄碧看出她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更是加紧游说起来。 “现在小宫主不到及笄,还能漫山遍野的抓猴子逗黑熊,让人见了也只会觉得她天真烂漫。可您想过等到她二十五岁、三十五岁的时候,难道还让她去抓猴子逗黑熊,继续她的天真烂漫吗?”玄碧尖锐的道。 “练功。”月无尘想了想才回答。 “我想问宫主一句话,请您据实的回答我。”被小宫主与那小子的行为所刺激,玄碧也决定豁出这一回。 “嗯。”月无尘颔首。 “这门让人觉得冷冰冰的武功,真的比那人更好吗?” 有关“那人”的话题是离尘宫的禁忌,说出这话时玄碧已经有死的觉悟。虽然她不敢与月无尘对视,却仍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正在切割自己。 “要是你觉得不放心,就跟去看看吧!不用特别向我禀报了。”月无尘一拂袖,玄碧就不由自主的跌出了七八步。 “是。”玄碧注意到宫主是说“看看”而不是“抓回来”,这也意味着她的那番话收到了效果。 等月无尘离开之后,玄碧眼尖的发现,原本宫主站的位置旁边有几颗大小不等的石子,这会儿石子都化为粉末了。 原来自己这条命还真是捡回来的呀!她不由一阵害怕。 钱守承本不想打搅她睡觉的,只是他已经在原地转了好久,才不得不向她求教。 “西门艾,你醒醒呀!”他轻轻的推了推她。 “唔,怎么了?”西门艾睡眼惺忪的道。 “我们在原地兜了好久的圈子。” “哦,我看看。”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很快就发现其中的蹊跷,“这是本门设置的迷障,你小心点,别乱走。” “哦。”一听这话,钱守承像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西门艾在他背上直起身子,观察四周的情景后,发现他们才刚进入迷阵没多久。她看看天色,根据当前的时辰推演了一遍,心中大致有了底。 “记得一定要按照我的指示走,要是走错就麻烦了。”西门艾搂着他的脖子抬起身,好让自己能够看得更远。 “你放心。”钱守承点点头。 这处迷阵是她的曾曾曾师祖参悟了天地五行的变化,再结合此地独特的地势而设置的。此后历代都会加入一些变化,以加强迷阵的保护效果。此刻他们所面对的迷阵,不但有了四时八节的变化,还能根据不同的入阵时间产生不同变化。 以前她都是用独门轻功从迷阵上空直接掠过,只是这会儿自己受了伤,胖头鱼又不会武功,只得老老实实用双脚走出去了。 西门艾是个跳脱的性子,本就对阵法之类的没啥兴趣,加上多年不曾正经的走过,因此通过这迷阵着实花费她不少心力。 所幸钱守承表现出沉稳的一面,就算她的指点出现失误,也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幻觉而惊慌失措。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豁然开朗了。 “我们走出……”钱守承欢呼一声,话还没说完,脖子后面就感觉一热,随即是扑鼻而来的浓烈血腥味! 原来西门艾牵动内伤,喷出一口血来,正好喷在他的脖子上。 “西门艾你别死啊!” “傻瓜,哪那么容易死呀!”有人关心的感觉怎么这么好呢!西门艾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撒娇的蹭了蹭,柔滑的发丝擦在他脸上痒酥酥的。 “我这就带你下山去找大夫。你别不出声,跟我说说话。”他一边得顾着自己脚下,一边还得注意别让她在背上睡着。 “嗯。”她嘴里答应着,双眸却已经迷离了。 “我家住在炫城,就在城东头的泡桐巷,巷子两头各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树,就算隔着老远都能看见。每到泡桐花开的时候,总有一些调皮的孩子爬到树上……”钱守承努力从记忆中找出一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 “嗯。”西门艾这回受伤不轻,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用内力疗伤,让伤势不再继续恶化。可是他说的这些事都挺有趣的,让她舍不得不听。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口池塘,我娘在里面养了不少金鱼,已经养很多年了。那些鱼一直养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年……” 起初钱守承专挑有趣的话题说,说到后来话题不够了,也就顾不了这许多了。他从小到大的趣事、炫城的风土人情、瘟疫中失去双亲的事、冒死走阎王道却被大水冲散…… 不管有趣的没趣的、开心的痛苦的,只要他想到了统统都说,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让她再睡过去。 “嗯。”他说的话牵动了她的心,搂着他脖子的小手收得更紧了。 钱守承并不知道这会儿最该做的其实是闭嘴,还很高兴他的口干舌燥能换来她不时的哼哼声,因为这代表人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算伤得再重也有机会救治。 更不知道有一个人曾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等他说起老管家他们的事儿后,又悄悄的离开了。 钱守承走了一路就说了一路,终于把能想到的都说完了,接下去还能说什么呢?他正在犯愁,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块熟悉的玉牌。 这块玉牌是之前西门艾从他脖子上抢走的,这会儿因为姿势的关系从她的脖子上滑了出来,正好垂到他的胸前。 “你知道吗?这块玉牌是我家的传家宝,已经传好几代了。我太奶奶传给我奶奶,我奶奶又传给了我娘亲,以后也要传给我的媳妇儿。”钱守承庆幸自己又找到了话题。 “喂,你说说看做你的媳妇儿有什么好处呀?” “好处?”钱守承一时懵懂。 本以为这番说辞不过像之前那样换来她一声“嗯”,没想到却得到一句长的问话,让他惊喜不已。可是要说到做他媳妇儿有什么好处,老实说他还真没想过能有什么好处。 “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好处吗?”西门艾戳戳他的脖子,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没有吧!”要是家境还没败落,或许还能有点好处,可现在……一想起钱家所面临的窘况,他的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居然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做你家的媳妇儿还真够倒霉的呢!”西门艾冲口就道。 “……”岂止是没有好处,还有不少坏处。若不是这样,沈家也不会退了他与沈莹的婚事,极力撇清与钱家的关系。 她这话虽然说得难听,却点出了事实。只是,就算理智知道她的话没错,但在感情上他还是受伤了。 “你怎么变哑巴了?”聒噪了一路的钱守承忽然变得沉默,西门艾有些不适应,赶紧巴着他的脖子询问。 “没、没有啦!”她的呼吸吹得他痒兮兮的,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胖头鱼,我决定要拯救你。”西门艾一拍他的肩膀,很阿沙力的道。 “拯救?”钱守承迷惑了。 “嗯,娶不到媳妇儿的男人最可怜啦!”这种说法来自某次她偷听两个樵夫的对话,“为了让你不至于太可怜,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你的媳妇儿吧!” 一听这话,钱守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太惊喜了。”西门艾径自拍板决定。 做了这条胖头鱼的媳妇儿,不但能把这块玉牌彻底占为己有,还能吃他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水果。西门艾在心里拨着算盘。 至于他曾提过的有关水果山被人抢走的事,完全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作为纵横猿锁山诸峰的霸王花,从来就只有她抢别人的,至今还没有谁敢抢到她头上呢!水果山被抢走了怕什么,大不了她再帮他抢回来就是。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既然决定了要做他的媳妇儿,西门艾很自然就将他的命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西门艾……”她的求婚很是突兀,他的心却因此而悸动了。 有人曾说过钱家少爷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事实也差不多如此。钱守承出生时钱家就是炫城首富了,爹娘在世时还真没为金钱的事发过愁。 别的富贵人家还会有兄弟阋墙的祸事,钱家却是几代单传,身为钱家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地位无可取代。 从小到大想与钱家结亲的人,快把他家门槛给踏断了,其中也不乏官宦与世家。他爹疼惜他这个儿子,选择同为炫城富户的沈家结亲,说这是“娶妻不如己,一生不受气”。 钱家败落后,他为了保住祖宅,曾登门向亲友求助,不料这些人忽然变了脸,不是避不见面,就是想用点小钱打发他,其中最“阔气”的要属沈家,一出手就甩出一千两银票,条件就只有一个——两家解除婚约,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一起去的老管家当场失声痛哭,大骂沈老爷没良心,沈家当初只是普通的富户,仰仗钱家的扶持才能在短短几年内成为排的上号的富商,再说当初从钱家送过去的聘礼,就远远不只这个数了。 最后还是钱守承劝住了痛哭不止的老管家,用拿回聘礼作为条件,退了这门婚事。说来也讽刺,自从他接手家里的生意后,就被对手打得没有喘息的余地。与沈家的这一仗,还是他的第一场胜利,只是这胜利却比失败更让他觉得悲凉。 这些拿回的聘礼,使得走阎王道的想法得意付诸实行。临行前,他抵押一切能抵押的东西,老管家也拿出一生的积蓄。走阎王道对他来说是背水一战,上路前他就做好了不成功就把命丢下的准备。 也因此,当遇到危险时,他才能毫不犹豫的将活命的机会留给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管家,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被救了起来。 “西门……”想到这,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正想说些什么,不料感性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毫不感性的打断了。 “现在我得调息养伤了,你不许再跟我说话,否则我就点了你的穴道,让你一天都说不出话来。”才多说了几句,她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喉头也有股腥甜。 西门艾决定了,自个儿现在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为了能保护好她的笨头鱼,就算他的话再有趣也得等她恢复后再说。 “哦,知道了。”钱守承垂头丧气的。 “唉,谁叫你这么弱,我要是不把身体养好,还怎么保护你呢?”看见他这沮丧的模样,西门艾心里也挺不好受的,摸惯了黑熊的小手自然而然摸起了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嗯,我知道啦!”被他这一摸,钱守承立刻就从奄奄一息变回生龙活虎。 他爹在世时曾说过,不能让自己女人丰衣足食的男人是可耻的。钱守承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会努力赚钱养家,让她过着富足美满的生活。 就算冰心大法在行功时不拘形式,无论坐卧行止,只要意动就能练习。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像这种调息养伤的事还是需要找安静的地方进行,否则中间出什么岔子可就不妙了。 钱守承和西门艾这两个人,一个不懂武功,一个天真烂漫,还真的就干起了一边行走一边运功的蠢事来。 第七章 自从少爷为了救自己被大水冲走后,老管家千辛万苦才求得白衣小仙女答应去救人。此后,他就一直在石台上望眼欲穿的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天黑了,别说是他家少爷了,就连去救人的白衣小仙女都不见踪影。老管家的一颗心也从一开始的充满希望,变成了满怀绝望。 更让人绝望的事还在后头。石台只是一时的庇护,其实这里本身就是一个绝境,下面是咆哮而过的大水,上面是几近垂直的峭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怎么看都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现在他们身上多少还有些干粮能充饥,但是干粮有限,一旦吃光了仍会面临挨饿的窘境。 之前还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的众人,这会儿面面相觑,谁也没了主意。一群从蹲在那里研究来研究去,结论无非还是一个“等”字。 既然要等待救援,自然食物消耗越少撑得越久,每个人都减少了进食的量。问题是他们手头的食物很有限,就算吃得再少也总有吃完的时候,食物吃完就等于坐等饿死了,真要是饿死了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除了中年向导以及商队所雇用的护卫外,站在石台上的都是商人,对于商人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找到商机,即使是不小的石台也不例外,于是,用宝石换干粮的交易就出现了。 宝石代表着财富,干粮代表着生命,这两者孰轻孰重?幸存者每天都会面临这样的抉择。最初用一个宝石就能换好几块干粮,后来变成哪怕几块宝石换一块干粮,还不一定能换到。 老管家身上携带着两人份的干粮,由于钱守承的胃口比较大,所以这两份实际等于两人半的份,照说这些干粮能为他换到不少宝石,但就算在交易最熟络的时候,他也只是看着石台下的滔滔大水沉默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伙儿手头的干粮也越来越少,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块小小的石台。宝石几经易手之后,都集中到某几个人手中,之前用宝石换干粮的,无非是想弃财保命而已,这时眼见弃了财可是一条仍保不住,自然就不乐意了,眼见就要爆发一场流血冲突了。 危急时刻老管家挺身而出,阻止了这场冲突。他不但将手头的干粮分给大伙儿,还将这些天的发现告诉大伙儿:水里有鱼,能抓来充饥。 在这种危难时刻,鱼钩鱼线是不想的了,铁棒磨成针也不实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会游水的人轮流下水抓鱼。为了防止人被大水冲走,大伙儿解下腰带结成一条长绳,绑在下水者身上以策安全。 忙碌半天下来,虽然收获不算很大,但至少证明抓鱼充饥这条路可行。大伙儿暂时松了一口气,也不嫌生鱼腥腻了,一个个吃得开心。 食物短缺的危机暂时解除,解决由之前不平等交易所引发的争议就变得迫在眉睫了。受到老管家行为的感召,冲突的双方愿意各退一步,经过几轮交锋,宝石换粮食终于有了固定的价格,之前多收的宝石也由受益者退给宝石的原主人。 一切皆大欢喜,石台上再次回复了祥和。此时更大的惊喜出现了,一条由白绫编织而成的软梯从天而降,末端正好垂落在石台上。 “有救啦,有救啦!” “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哪!” “……” 石台上顿时欢声一片。 之前的教训太过深刻,即使在狂喜之中,大伙儿仍存在了几分冷静,这次没有争抢的场面。 由于软梯是用一种很轻薄的白绫编织成的,有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了重量而断掉。大伙儿商量好了每次只上去一个人,这样就算逃生速度变慢了,但安全度却大大增加。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攀上崖顶,他们才见到软梯的主人,也就是离尘宫的玄碧。玄碧冷冷的告诉他们,困守石台是对他们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获救。 他们这才知道,要是之前他们不肯平息争端的话,软梯是不会放去的,那就只有饿死一途了。要是刚才他们为争夺软梯而大打出手的话,就算最后侥幸爬上崖顶,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掉。 一想到自己曾经离死亡这么近,每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鬼门关里转了好几圈,谁也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久待。在要求他们发誓绝不泄露所发生的一切后,玄碧护送他们出了猿锁山,直至最近的小镇。 根据事先签署的协议,出了猿锁山后大家就各奔前程了。由于感谢老管家之前的挺身而出,救了所有人命,这些幸存者在离开前不但拿出一部分宝石作为酬谢,还将自己的姓名与详细住址一一告知,今后如果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必定尽心尽力。 老管家坚决不收那些宝石,只留下写满人名与地址的纸条。对于商人来说,这些宝石固然珍贵,更珍贵的却是人脉。在他看来,敢走阎王道的都是一些有胆量有本事的汉子,就算落魄也只是一时的,咸鱼翻身是尽早的事儿。 老管家相信有了这些人脉在手,少爷重振钱家之路就能走得更容易些,可--少爷他还活着吗,他此刻又在哪里呢? 回想起少爷被大水冲走的那一幕,老管家忍不住落下了泪。 获救后,大伙儿都急于离开险地,只有老管家非但不想离开,还想顺着水流去找他的少爷,只是因为他手头没有干粮了,才不得不一起离开。 在跟大伙儿告别之后,他就心急火燎的去采购干粮,随即背着鼓鼓的干粮袋,马不停蹄的踏上了回头路。 “这主仆两还真是……”玄碧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躲在暗处观察。 她一直很相信物以类聚这句话,又在心里默默的为钱守承加了点分。眼见这位老爷爷又要去送死,只得现身拦住他,告知“你家少爷没事,你只要耐心在客栈里等几天就能见到他了”。 老管家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也没有理由骗自己,也就相信了她所说的话。于是他又折回镇上央小客栈里安顿下来。 信任是一种很难得的品格,看得出这对主仆都有这项品格,玄碧对钱守承也就越来越满意了。 要老管家枯坐在客栈里等,他是做不到了。他每天清晨都会跑到镇口去,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才回小客栈。等啊等的,好几天过去了,还是不见自家少爷的踪迹。 就在老管家在小客栈里干等的同时,钱守承和西门艾却在猿锁山上到处逛兼寻人,饿了就采点野果打点野味,累了就随便找个洞穴休息。 这么一来山上的动物可就遭了殃了,山鸡一家变成了烤鸡、黑熊被赶出了洞穴……诸如此类鸠占鹊巢之事件层出不穷,把好好的猿锁山闹得鸡飞狗跳。 两人几乎把整座山头给过来了,但还是没找到老管家那些人。这么一大帮子人,就算真被野兽吃了也会留下点痕迹,除非他们已经脱险下山了。 找来找去都没有结果,正好西门艾身上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山继续寻找。 他们这厢找得好辛苦,老管家那厢却是等得好绝望,找啊找,等啊等,终于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等到了失踪好久的少爷。 少爷瘦了黑了也结实了,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都快变成乞儿装了。看得出这些日子里,他吃了不少苦。虽说钱家败落了,但是之前老管家仍将他家少爷伺候得妥妥当当的,哪曾让娇生惯养的少爷吃过这等苦头! “少爷,让你受苦啦!我对不起过世的老爷啊……”老管家一看心疼极了,老泪纵横的道。 “嘘……”他的话还没说完,钱守承就朝自己身后努努嘴巴,示意老管家别太大声。 老管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家少爷还背着个女娃,那女娃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少爷望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宠溺。 “少爷,你背着的是谁呀?”老管家压低了嗓子,询问道。 他年轻时做过布庄的掌柜,对面料很有研究,那女娃的衣服虽然灰扑扑的,料子却是顶好的,在一般布庄还不一定能买到。 “是我媳妇儿。”钱守承虽然累得一脸都是汗,表情却愉悦得很。 “媳、媳妇儿?!”老管家失声惊呼。 “嘘--”钱守承赶紧阻止,却已经晚了,背上的人已经被吵醒了,正睡眼惺松的抬起头。 咦,这是哪家闺女,怎么有点面熟呢?映入老管家眼里的是一张略显稚嫩,却称得上倾国倾城的小脸。 “胖头鱼,你怎么不走啦?”西门艾不解的询问。 “胖、胖头鱼?”这似曾相识的称呼唤起了老管家的记忆。 他眯起眼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她寻身灰扑扑的衣裳其实是白色的,只是因为脏了才会看起来像灰色。 对了,这不就是那位答应他去救人的“白衣小仙女”吗?老管家终于想起这女娃到底是谁了。 “承哥哥。”钱守承纠正她道。 “叫胖头鱼多好听呀!好端端的干嘛要改嘛?”西门艾瘪瘪小嘴,不是很乐意。 “……”钱守承只瞅着她不说话。 “喂,你别再闹别扭了行不行?”西门艾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那张仍带点儿婴儿肥的脸,“胖头鱼这称呼很适合你,就像为你量身打造的一样。” 老管家见识过这位“白衣小仙女”把人当鱼钓的剽悍事迹,虽然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自家少爷的媳妇儿,却害怕自家少爷会惹怒她。 少爷长得这么细皮嫩肉,要是她不高兴把他当沙包捶了怎么办? “对对对对,胖头鱼一听就知道长得胖呼呼的,其实也挺可爱的。”老管家越想越害怕,只得昧着良心站出来打圆场。 “不要!”钱守承一听这话可不满了,要不是顾及背上有个她,他还会跳脚哩! 俗话说“女为悦已者容”,这话放在男人身上也同样适用。在猿锁山上,他不介意被她喊胖头鱼,甚至还觉得这代表彼此的亲昵。可是下山之后,沿途被人用“一朵鲜花在牛粪”的目光关注无数次后,他就讨厌起胖头鱼称呼了。 “好嘛好嘛,承哥哥就承哥哥啦!”既然他很在意这个,西门艾得妥协了。 虽然就她而言,仍觉得胖头鱼比承哥哥好听多了,但是她更在意的是他的感觉。 决定了,他不光要把钱家整顿得比以前更好,还要减肥强身,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钱守承双手握紧,目光坚毅。 “承哥哥,我都答应改口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嘛!”见他仍沉默不说话,西门艾拉了拉他的衣袖,讨饶道。 “以后都得喊承哥哥。”钱守承乘机谈起了条件。 “好嘛。”唉~~她一定会很怀念胖头鱼这个称呼的。西门艾遗憾的叹了口气,漂亮的小脸变得皱皱的,眼神也有些忧郁起来。 “那、那个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喊。”钱守承心软了。 “真的可以吗?”一听这话,她脸上的忧郁一下就不见了,还开心的搂住他的脖子不放。 钱守承被她抱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呵呵,承哥哥你真好!”跟黑熊玩惯了,西门艾一向都有些没轻没重,大喜之下差点把钱守承勒得昏过去,吓得赶紧放手。 为了向他赔罪,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的肚子饿了,西门艾决定请她的承哥哥去吃好吃的,而所谓的“请”指的是由她决定在哪家吃,买单的自然不会是她了。 看得出钱守承背了她一路之后已经累了,西门艾没有再让他背,而是跟他手牵手走在大街上。 南韶国一向有礼仪之邦的美称,即使是恩爱夫妻也不会手牵手走在大街上。也因此,当他们手牵手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大街上走过,自然就引起众人的侧目。 西门艾自幼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离尘宫中,对于世俗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全然不懂,更何况以她这种我行我素的性子,就算知道还是不会去在意别人怎么看。 钱守承虽然懂得人情世故,但一来是舍不得让她失望,二来则是见多所谓“正人君子”的丑恶嘴脸,连带对这些世俗礼仪也不屑起来。 这两人一个是不懂,一个是不屑,一路行来视众人的侧目如无物。老管家自问做不到像少爷这么强大,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头。 少爷似乎跟失散前有些不同呢!老管家忽然发现。 之前少爷虽然已经成年,但因为自小娇生惯养,身上总带着点孩子气,让人觉得不够放心。这次相逢之后,老管家惊讶的发现,少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身上也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气势。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微妙感觉,如果一定要有用语言形容的话,有点接近他从小看到的男孩蜕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西门艾的足迹从没出过猿锁山,对于外面世界的认知也仅只于钱守承之前所说的那些。 此处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条长街囊括了吃的、穿的、玩的,她一来到这里美眸就睁得更大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用钱守承的目光来看,除了一些野味和皮毛之外,大多东西都做工粗糙,他是看不上眼的,不过见她这么开心,他也不介意让她更开心些。 西门艾瞧见孩子的手里拿着糖人,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表情,不一会儿她的手里也多了一个糖人;她看见街边有很多人在买甜糕,要不多久嘴巴里也尝到了那甜滋味道…… 她手里很快就被这些小玩意给占满了,而钱守承仍不肯罢休,大有将她注意的东西统统买下来的气势。 以前都是他们用宠溺的目光望着少爷,他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则轮到少爷用宠溺的目光望着他喜欢的女娃了。 “或许有个媳妇儿也不算坏事,呵呵……”看都会少爷又是买糖人又是买甜糕的忙碌样子,老管家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晚上,西门艾抱着新买的布老虎枕睡得正香,钱守承与老管家则坐在桌子前,各自说着失散之后的遭遇,然后一起讨论起钱家的未来。 两人一致认为这里的皮毛品质好且价格低廉,一旦运回炫城制成成品之后,价值翻个七八倍不成问题,再者,装扮成贩买皮毛的商贩,回程也相对更安全些。 第二天,钱守承就用较低的价格卖出最小的一块宝石,卖得的钱除了留作回炫城的旅费外,其余全部用于收购当地的皮毛。等到正式上路的那天,收购来的皮毛已经装了满满五辆马车之多。 逛了这几日,西门艾的私人收藏也从最初的几件,变成一只鼓鼓的大包裹。出发那天,她身上穿着新买的粉色衣裳,小脸也粉扑扑的,虽然这种打扮少了几分穿白衣时的脱俗,却多了几分邻家小妹的可爱。 对她来说坐马车是一种新鲜体验,马这种庞大却温顺的动物更让她觉好奇。赶车的马夫也挺喜欢这粉妆玉琢的女娃,任由她一会儿揉揉马耳,一会儿抓住马尾。 “小宫主,你打算丢下你师父和碧姨了吗?”就在这时,玄碧忽然现身拦住了车队。 其实这些天玄碧常常会来小镇转转,一来是做日常的采买,二来则是看着小宫主。 西门艾来到小镇的次日,玄碧就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将人带走,是见她玩得开心,想让她多玩几天,而她也乘机多观察一下钱守承这个人。 只是玄碧万万没想到的是,钱守承外表憨厚实则狡猾,居然干起了偷偷将人拐走的勾当。 “我……”西门艾有些无措。 这几天她被快乐冲昏了头,只知道不分开就意味着有延续下去,压根没意识到这也意味她离开了师父碧姨她们这些人。 “这些天宫主私下很想你,也很后悔打伤了你。”玄碧告诉她。 “师父说她很想我?”西门艾美眸大睁,小嘴也因为惊讶而张大。 记忆里师父总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对她露出欢颜的时候,即使师父从没打骂过她,但对于生性好动的她来说,关黑屋子的惩罚远胜于受皮肉之苦。 “虽然宫主嘴里不说,但这些日子我总看到她在你屋里发呆。”玄碧上前一步,伸手去拉西门艾。 “你想做什么?!”钱守承不假思索的挡在她面前。 “当然是带我家小宫主回去,总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你。”玄碧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我,我不想回去。”西门艾避开了玄碧的手,摇头拒绝道。 从她有记忆起就住离尘宫里,所见的有除了冷冰冰的师父外,只有碧姨和几个负责杂役的中年侍女,师父不是十天半个月闭关不见人,就是冷着脸督促她练功,她自问已经很努力了,却永远得不到称赞。 过去她还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等到被承哥哥带下山来后,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怎样。她不想回到没有人气的离尘宫,更不想过那种冷冰冰的日子。 “小宫主不想知道自己爹娘的事吗?只要回到离尘宫,你就能见到自己的亲娘了。”玄碧抛出最大的诱惑。 “师父打我时,我似乎听见你说我是师父的女儿,可是这怎么可能嘛!师父一点都不像娘。”西门艾喃喃的道。 师父说她是被遗弃在西门外艾草边的弃婴,但她长大后对这种说法有些存疑。毕竟以望月峰的险阻,外人根本上不去,更别说是将婴儿丢弃在那里。何况以师父那种冷冰冰的性子,就算真有婴儿被弃在望月峰上,多半也是让碧姨带下山去随便找户人家收养,不可能收留她。 何况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娘就是那个在你跌倒时会扶你起来,在你饿时会煮好吃的给你吃,在你伤心时会安慰你的人。她师父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是闭关练功十天半月不见人,就是把她关在黑屋里逼她练功,哪有一点像她的娘了? “只要你乖乖的回宫,自然会知道真相的。”小宫主不仅是宫主唯一的孩子,也是她心中唯一的牵挂!玄碧心中打定主意要带她回去,更不惜为此出手。 “……”西门艾听出来了,要是自己不回去,她的承哥哥就要遭殃了。 而悲哀的是,以她目前的武功就连碧姨也敌不过,更别说是像师父那样的高手了。她生平第一次怨恨起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好好练功了。 “不回去,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炫城的。”钱守承站出来道。 “小子,你这是想跟我挑战吗?”玄碧双眉一皱,杀气凝于眉睫。 “少爷不可无礼,这就是当日将我们从石台上救下的高人。”老管家生怕自家少爷吃亏,赶紧不着痕迹的提醒道。 “不敢,我只是不能让人把西--小艾带走。”钱守承给了老管家一个“我心里有数”的眼神,随即面对玄碧不卑不亢的道。 “凭什么?”玄碧冷哼。 “就凭小艾已经收了我的玉牌。”钱守承没有退缩,继续据理力争。 “什么玉?你给我说清楚!” “少爷,你把那块玉牌送给她了?” 玄碧与老管家齐声追问,只不过一个表情震怒一个表情惊讶罢了。 “小艾收了我的玉牌自然就是钱家的媳妇儿了。”钱守承点点头。 “小宫主,这是怎么回事?”这要是真的就麻烦了。 “嗯,娶不到媳妇儿的男人很可怜,承哥哥对我很好,我不想他变成可怜的男人。”西门艾点点头,承认了钱守承的说法。 “小宫主你知道媳妇儿是做什么的吗?”玄碧先前只想让她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这才在宫主面前力保,哪里会料到她这么快就被钱守承拐去做媳妇儿了呢! “当然知道啊,只要做了承哥哥的媳妇儿,这块玉牌就是我的啦!不仅如此,我还能吃到苹果、葡萄、梨子……”西门艾把挂在脖子上的玉牌掏出来给她看,还扳着手指头一一数着做人媳妇儿的好处。 呃,这什么跟什么呀?别说是老管家听得瞠目结舌,就连钱守承本人也是越听越诧异。 堂堂离尘宫的小宫主,居然被一些吃的给拐去做人家的媳妇儿,传出去还真让人笑掉大牙了!一听这话,玄碧差点没昏倒,她决定不再多说废话,直接点了西门艾的穴道,再施展轻功走人。 西门艾一点防备都没有,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中招了,全身能动的就只剩下一张嘴了。 等到钱守承回过神来,眼前早已不见西门艾的身影,只有耳边还回荡着她如银铃般好听的声音。 “我一定会去炫城找你的,承哥哥不要忘了我!” 钱守承追了几步,随即明白自己已根本追不上。他停下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冲着她消失的方向大声喊-- “小--艾,我--一--定--会--等--你!” 第八章 钱守承带着用性命换回来的宝石回到炫城,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重振家业,将钱府的牌匾重新挂回钱家的门楣。从此,再也没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钱家无用的少爷了。 他并不满足于只是重振家业,而是将经商的触手伸出了炫城。经过一年多的经营,钱家重新站上炫城首富的地位,他本人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变成南韶国最成功的商人之一。 就在钱守承志得意满的时候,南韶国面临了十年来最大的旱灾。危机当前,他非但没有囤货居奇,更是慷慨解囊捐出一半身家用于赈灾。当朝廷透过官方管道从邻国购粮失败后,他又不计个人安危跑到邻国,利用自己的管道购回了平价粮食,从而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这次大旱灾过后,无数幸存者为这位当时才二十岁的活菩萨设立了长生牌位。而为了嘉奖他在大旱时的义举,南韶皇帝不仅亲自接见他,还专门赐给他一个六品文官之职。 这六品官的官位虽然不大,意义却非同小可,它意味着钱家从此有了皇上这把保护伞,再不是谁都能凑过来咬一口的肥肉。 圣旨下来当天,钱守承在父母灵位前又哭又笑的,还和老管家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可是一等天亮,他就恢复冷静自持的模样,继续为未来打拼。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等他的小艾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他会给她最好的。 对于这次赈灾的事儿,固然是眼见哀鸿遍野心有不忍,但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机,毕竟他钱守承是个商人啊!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没错,钱家固然损失了半壁江山,却赢得了金钱无法买到的美名,对于经商的人来说,这种美名是一种比金钱更珍贵的无形财富。 果然,灾后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不仅赚回了舍去的这半壁江山,还大大获得利益,钱氏的商号走出炫城开遍了南韶,钱氏的货物也成为大众采购的首选。隔年,钱守承成为南韶历史上最年轻的皇商。 二十一岁的钱守承再也不是当年那条憨态可掬的“胖头鱼”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开阔了他的视野,使他变得睿智而内敛,而退去婴儿肥的脸庞变得菱角分明,显得男人味十足了,当他那双精明的利眸扫过时,就算最狡猾的对手也要胆寒。 炫城,钱家书房。 “少爷,上个月的账簿已经拿来了。”老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将各商铺送上来的账簿放到桌上。 照说以钱家如今的财势,以及钱守承对他有如父亲般的尊重,老管家早就该颐养天年了,只是他放心不下他的少爷,坚决不肯卸下担子。 钱守承没法说服这位执拗的老人,只得配给他两个小厮,专门贴身伺候他。 “知道了,先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再看。”钱守承正在振笔疾书,头也不抬的道。 “少爷,小艾又给你来信啦?”看见他这样子,又瞥见在架子上进食的黑鹰,老管家哪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嗯,信里说她师父已经答应让她下山了。”钱守承开心得双眼都眯成一条缝了。自从小镇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小艾,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了。 其实他刚夺回钱家祖业时,也曾去猿锁山中探寻伊人踪迹,不料却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在山里转了好几天还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只能怅然而归。 那次他再小镇上遇到了故人,当年那位中年向导自那回事件后已不再做向导,而是在镇上开了一家客栈。钱守承想到离尘宫的人总要下山采买物资,而这位中年向导又见过西门艾和玄碧,就把这趟带去的东西留在客栈里,托他帮忙转交。 此后每年的春秋两季,钱守承都会亲自挑选一批精致且适用的东西,由专人送到镇上这家客栈,请掌柜的继续帮忙转交。然而这是后话了。 这趟寻人未果对钱守承打击很大。何况他为了夺回家产日夜操劳,体力早就透支了,哪经得起长途奔波呀!回到炫城,他就病倒了,吃了好久的药都不见好转。 病得晕晕沉沉的时候,钱守承也会怀疑发生在猿锁山上的一切只是一场春梦,醒来就了无痕迹。就在越想越觉得绝望的时候,一只黑鹰带着西门艾亲笔写的信飞进了他的房间。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钱守承拖了好久的病在一夕之间好了起来,让老管家开心得都掉泪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开始了长达两年多的飞鹰传书,西门艾在信里写下师父逼自己练功的抱怨,也写下黑熊有了熊崽子的雀跃欢欣……钱守承也会将浓浓的思念,以及生活的点点滴滴写进信中,与她一起分享。虽然相隔万里,可他们之间不但没有变得疏远,两颗心还越贴越近了。 对于两个孩子之间的互动,他可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深知自家少爷对远在千里的西门艾早已是情根深种、非卿不娶了,否则怎么这么多人都来说亲,少爷就是不为所动呢? 只是眼见三年时光白白流逝,未来的少夫人还在千里之外,老管家心里可急了。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过了年少爷就二十二了,其他同龄人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他家少爷却还没成亲。 虽说这飞鹰传书从来没断过,但总是见不到人,时间久了老管家的心里还是会不安。他这些年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盼望未来的少夫人能快点来,这回总算有点眉目了。 “不用那么急,哪有这么快就到的。”钱守承不禁笑了。 “哪能不急,这回要招待的是未来的少夫人,需要做的事儿多着呢!”老管家越想越觉得还有好多事儿要做,交代了他几句就带着贴身小厮匆匆离开了。 钱守承将写好的信折叠的细细长长的,塞进绑在鹰腿上的竹筒里,又喂黑鹰吃光盘子里的精肉,这才将喂得饱饱的黑鹰放飞。 黑鹰在钱府上空盘旋了几圈,而后像箭一般的往北飞去了。钱守承痴痴的望着黑影消失的地方,一颗心仿佛也跟着去了。 过了好久他才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坐在书桌前,仔细核对老管家送上来的账簿。可是才刚看了一会儿,他一颗心就又溜到她身上去了。 一别三年,不知道她还像原来那么精灵古怪,还是因为修炼了冰心大法,变得跟她师父一样…… 不,不会的,去年年末小艾就在信中说起过,师父已经放弃想她练冰心大法大成的妄念。 “少爷,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您未婚妻的白衣姑娘来找您。”钱守承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小厮进来禀报。 一听这话,钱守承马上猜到西门艾来了。虽然他心里也有些迷惑,怎么才刚接到飞鹰传书,人就已经到了家门口?只是欣喜程度远远大于惊讶,他根本就顾不得细想。 “人呢?”钱守承被狂喜所笼罩,起身时还差点将椅子翻到。 “还在门口等着,我是来报讯的。”报讯的小厮哪见过少爷如此失态,愣了半天才道。 “胡闹,哪能让人在门口等呢?还不赶紧将人请进来!我马上就过去……”钱守承一边叱骂,一边急吼吼的就要往外冲。 不过才冲出几步,就又停下脚步。 “少爷,您怎么忽然停下来了?”措不及防之下,小厮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没什么,你先把人带到花厅去,让人好好伺候着,不得怠慢。我回房换件衣服就过去。” “哦!”小厮答应了一声,就往大门方向跑。 他一边跑一边纳闷。少爷不是每天都换衣服嘛?怎么刚换上没多久的衣服又要换了?要说是弄脏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是脏的呀! 而钱守承一口气跑回松苑,从衣柜了翻出当季的衣物,一连换了五六套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最后他只得挑一套还算顺眼的穿上。 他的贴身小厮钱柜只见少爷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又一阵风似的卷出去,要不是床上还堆着翻得乱糟糟的衣物,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毕竟他家少爷一向年少老成,何曾见他如此慌慌张张的,还像个女人似的挑剔起衣着穿戴来了。 其实他这种心态说破也挺简单的,并非只有女人才会为了悦己者容,男人也会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精心打扮,只为了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对方面前。 由于换衣服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去花厅的这一路上钱守承都跑得飞快,可眼见花厅就在前面了,他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盼着西门艾能来到自己身边,可是等她真的来了,他又忍不住忐忑起来。 她在信上说这回是艺成下山,也就是她的武功比之前更好了,不知是否会嫌弃他太文弱?或是觉得他身上的铜臭味太浓…… 他越在乎对方就越在意她怎么看自己,心里想得越多就越迈不开步子,于是钱守承就只能隔着一扇花窗,痴痴的望着窗里的那个人。 人正坐在花厅里喝茶,桌上摆着不少点心,还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一旁的丫鬟挡住了他的视线,钱守承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一身飘逸的白衣,单是这样就让他看痴了。他的脸越凑越近,一双眼都快贴到花窗上了,一颗心更是怦怦直跳。 “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哪?”蓦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老管家也得到通报,忙不迭的赶过来了。 毫无提防的钱守承吓得跳了起来,脑门子正好磕在窗格上,发出好大的声音。 “没、没什么,我马上进去了!”钱守承回头丢下一句,也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捂着红通通的脑门子冲进花厅去了。 “呵呵呵……”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少爷的脸红的就像猴屁股似的。老管家促狭的笑了。 由于少爷的努力,如今的钱家比以前鼎盛的时候更辉煌了,但是看他整日埋首于账簿中,老管家总觉得心疼。 他就算做梦也想着钱家能像老爷在世时那样,充满了笑与幸福,但实际上这个家一直都很沉闷,只有当少爷收到西门艾的来信时,才会流露出欢喜的神情。 他相信“白衣小仙女”一定能将欢笑重新带到这家里。 也因此,老管家期盼西门艾下山之心不比钱守承少,此刻眼见心愿达成,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你就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少爷和少夫人。” 老管家对身边的小厮下达命令。 “那要是陆爷他们过来找少爷商讨……”小厮记得之前少爷吩咐过陆爷会过府来谈一桩大生意,不禁有些犹豫的道。 “吩咐下去,就说家里有要事,这些日子都闭门谢客。”在老管家看来,没有什么事儿比少爷谈情说爱更重要了,毕竟这可是关系到钱家的下一代。 老管家虽然名义上仍是钱家的管家,实际地位却跟老爷差不多,若不是他坚决不答应,钱守承早就认了他做义父了。 “是。”小厮自然知道老管家在钱府的地位,一听他这么说,哪还敢怠慢,赶紧一溜小跑去办事。 “你们负责打扫暖晴园,记住了,所有的东西都得换成新的,钱不是问题,一切都要用最好的。”老管家继续指派剩余的仆役。 “是。”听老管家说的慎重,那些仆役就更不敢怠慢了,忙不迭的就去准备。 没过多久,现场只剩老管家一个人了。 自从钱家咸鱼翻身之后,找上门来要替钱守承做媒的人不少,只是每次都被已经情有所钟的少爷给拒绝。老管家固然能理解自家少爷对西门艾的一往情深,却也着急钱家的子嗣问题。幸好西门艾没有辜负自家少爷的深情,来的虽然晚了些,但好歹还是来了。 不知道少爷他们谈的怎么样了?这好奇心一上来,老管家也顾不得为老不尊了,学着少爷之前的样子将脸凑到花窗上。 咦,怎么才这会儿工夫就抱在一起了?!老管家先是一怔,随即大喜;照这么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钱家就会响起婴儿哭声了。 “呵呵呵……”一想起会有一个酷似少爷的胖娃娃追着他喊“爷爷”,老管家就不禁心花朵朵开。 “这里面是谁呀?” 这是他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有人学着他的样子也凑到花窗前偷窥。 “当热是我家少爷和少夫人了,他们看起来很匹配吧?”老管家越看越觉得他们相配,开心得合不拢嘴了,哪还能顾及追究这家伙越矩。 “钱守承?” “当然啦!我家少爷可是三代单传,如假包换。你瞧他们多么恩爱啊!呵呵……” “混蛋!”结实的窗格被抓得格格作响,大有随时会断掉的迹象。 “岂有此理,居然敢……”诅咒我家少爷?!老管家哪能容忍自家少爷被人这般诋毁,立马就要找这出言不逊的家伙算账,不料—— 不对呀!身边的这个要是西门艾,那花厅里的那个又是谁呀? 瞅瞅自己身边的白衣女子,再看看花厅里跟少爷抱成一团的白衣女子,老管家的脑袋一整个混乱了。 让黑鹰带信给他的时候,西门艾已经下望月峰,瞒着没说是由于她的私心作祟。飞鹰传书中,承哥哥说了许多外出经商时遇到的趣事儿,相比之下她在猿锁山的生活就显得无趣极了,好不容易师父松了口答应让她下山,她便迫不及待的要去游历一番。 那年她被碧姨带回离尘宫后,就从月无尘嘴里知道当年的事。虽然知道师父其实就是自己的娘亲,但因为从小到大她已经喊惯了“师父”,也就没有改口。 按照西门艾本来的计划,是打算到处走一走,最后才到炫城找她的承哥哥。可等到出发后她还没转几个地方,一双脚就自动自发的转往炫城的方向了。 也罢,就当成给他一个惊喜吧!西门艾无法否认,比起那些有趣的玩意儿、美丽的风景,自己更想见的是她的承哥哥。 除了三年前的那次之外,西门艾再没出过猿锁山,但是经由钱守承之间的飞鹰传书,她对于山下的世界并不陌生,看着他信中所写的,她常常会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似乎自己陪在他身边走南闯北。 西门艾虽然是第一次来到炫城,但是对这里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因为她的承哥哥曾在信里无数次说起过这城市。 方街拐角有间李记包子铺,做的四喜包子最有名了,大清早就有人排队买包子;钱家布庄在明月街与庆辉巷的交界处,远远的就能看见;想吃豆腐脑就去布庄隔壁的那家,别看铺子小小的一点都不起眼,卖的豆腐脑确实炫城最好吃的,要是去晚了还买不到哩…… 当然啦!谈的最多的就是钱家了,从信中西门艾知道了钱家就在城东的泡桐巷,钱家的前院有一口红鱼池,后院有一口用作避难的枯井,南墙根有一个狗洞…… 来到炫城后,西门艾很顺利的找到泡桐巷。这是一条不长的巷子,与最繁华的太平街只有一街之隔,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巷子两头果然各种着一棵泡桐树,天长日久树身又高又直,远远的就能望见。这时已过了开花的季节,树上只有碧油油的叶子,看不到信中所说的铺了一层深紫与浅紫相间的“毯子”之胜景。 她找到钱府的大门时,正好也有人来拜访钱家,门房正一脸为难的说着什么。 西门艾伸长耳朵听了一下,大致是家中有事闭门谢客之类的,来访人虽然不开心,但也只能怏怏地走了。 切,要换作她才不会这么简单被打发走呢!对了承哥哥在信中曾提到过南墙,不如她也从南墙进去吧!西门艾眼珠子一转,心中就有了主意。 当年钱守承为了逃家出去玩,不只一次试图从南墙的狗洞钻出去,无奈因为吃的太好,每次都会被卡在当中进退不得。偏偏这钱少爷总不信邪,三不五时就会去挑战一下狗洞,次数多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要是找不到少爷,就去南墙的狗洞瞧瞧,十之八九能把人给找回来。 为了防止隔壁着火时大火会蔓延过来,大户人家都会把外墙建的高高的,这种墙就叫做“风火墙”,钱府的南墙就是一堵又高又厚的风火墙,以西门艾的轻功要越过南墙自然不成问题,只是……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半途瞥了一眼传说中的狗洞,想象着小钱守承被卡在当中眼泪狂飙模样,她乐的一阵腿软,差点就从墙上摔下来。 西门艾赶紧镇定一下心神,这才没有大笑出声。 她虽然是第一次来到钱家,但是拜之前的飞鹰传书所赐,她对钱家的一草一木都不觉得陌生。 嗯,承哥哥说过他住在松苑,就先去那里好了。辨别一下方向,西门艾正要往位于东面的松苑摸去,不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咦,他趴在那里做什么呀?她的好奇心一向旺盛,当即掠了过去,学者老管家的样子往花窗上一趴。 这一望呀!差点没把她的肺给气炸了,老管家的话就更是火上浇油,直把她的满腔惊喜变成了满腔惊怒。 “哼,好你条胖头鱼,居然敢偷人?!”她的手指越抓越紧,窗格禁不住她的手劲儿,“嗑”一声折断了。 哼!承哥哥,不,这条胖头鱼是她的,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抢走!怒火攻心之下,西门艾全然忘记世上还有一种叫作“门”的东西。 “让开!”老管家只听得一声轻叱,随即自己的身体就像装了机关似的,平平向左挪开好几尺。 西门艾一掌拍在花窗上,一阵细密的破碎声后,整扇花窗化为乌有,她正要掠进去,不料—— “小艾,真的是你么?”让她魂牵梦绕好久的熟悉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里。 西门艾就像被点中穴道似的,别说是掠进去了,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横在他们之间的花窗,已经被她刚才那一掌给拍没了,此时他们之间除了空气再无阻隔,彼此的模样都清晰的印入对方的眼中。 还是那副清丽绝俗的容貌,还是一袭不沾俗世尘埃的白衣,眼前的西门艾就如他记忆中那般美好,只是个子高了些,脸上也少了几分稚气。 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五官,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男儿气概,虽然他的外表改变不少,但西门艾仍一眼认出他就是她的胖头鱼。 真的是他的小艾,真好! 哼,他为什么会去抱别人?! 两人隔着“花窗”痴痴对望,钱守承眼里满是惊喜与爱意,西门艾的却充满了愤怒与背叛的伤痛。 咦,为什么她要用如此愤怒的目光瞪自己?当两人的眼光交会时,钱守承为她眼中的愤怒而不解。 他眼里的惊喜明明不像是假的,可——为什么他要去抱别的女人呢?!除了愤怒之外,西门艾的目光还多了几分哀怨。 在钱守承看来,就连她生气的模样也好看的不得了,但相较之下,他更希望得到一个微笑的拥抱…… 一想起拥抱,他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之前小厮来报告说门外有一位自称是他未婚妻的白衣女子来找他,他一听是自己的未婚妻,又是穿白衣的,就一位那是西门艾了。不料等他换好衣服兴匆匆跑来花厅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西门艾,而是几年前就已解除婚姻的沈莹,满腔的热情顿时化为乌有。 原来这些年沈家商号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等到沈莹的大哥沈亮接手后,经营状况就更差了。沈莹一直以为他至今未娶妻是因为自己,这时又听信旁人的胡言乱语,以为沈家的危机是他故意制造的,这才会突然跑来钱家。 听她左一句“我知道你忘不了我”,右一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不娶妻的”,钱守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位沈姑娘……”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表明态度,不料沈莹竟扑过来紧紧抱住他不放。他急着要推开她,又担心自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到时候就更说不清了。 就在钱守承琢磨该从哪里推开更妥当时,西门艾已经打破花窗,当场逮住他的“犯行”。 唉,眼前这情景想让她不误会都难啊!而更冤枉的是他,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呢!钱守承自觉比窦娥还冤。 “胖头鱼,你还想做什么?”西门艾不怒反笑的道。 “做、做……”钱守承这才发现自己竟将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小艾,你听我解释啊……” “好,那你解释为什么会抱着她?”要是目光也能化为有形的刀剑的话,此刻钱守承已经被截得千苍百孔了。 不对啊!明明是她抱着他不放才对。钱守承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完蛋了,自己的手还放在她手上! 他本想拉开她的手,可这会儿看起来更像是按着她的手不放!钱守承干净抽开手,却已经为时太晚,一切尽入西门艾的眼中。 “守承哥!”沈莹招架不住她那冰锥似的目光,整个人躲到钱守承身后,一只手臂却抱的更紧了。 “放手!” “守承哥,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沈莹,真要是放手了,她的守承哥就再也不是她的了。 “小艾,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西门艾已经从窗边消失了。 要是不能把她追回来的话,也许自己就会永远失去她了!钱守承这下真急了,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扯开沈莹的手,全然不顾后者因此摔倒在地上。 这一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她、留下她;他的眼里也只看到一个方向,那就是她消失的方向! 情急之下,钱守承也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叫作“门”的东西。 第九章 老管家眼见西门艾只轻轻一掌就将结实的花窗击成了一堆碎末,心里那个忐忑呀!生怕下一掌击碎的就不是花窗,而是自家少爷了。 “老爷夫人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少爷呀!”老管家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又拜,嘴里不住喃道。 幸好他想象中的恐怖情景并没有发生,他家少爷好端端的。老管家才松口气,不料花厅里又发生了变故,少夫人一言不合竟转身就走。 这还了得,少夫人真要走了,他家少爷不就得打一辈子光棍?那他肖想已久的小小少爷也就跟着没了…… “少夫人你别走呀……”老管家本能的去阻拦,可伸出去的手连片衣角都没抓到。 西门艾的行动如行云流水般,眨眼间就已在几丈之外了,急得老管家望着她的背影直跺脚,只恨自己的手不够长。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是钱守承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少爷,你怎么……”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到钻起窗子来了?老管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钱守承追着西门艾的背影跑远了。 “小艾,你别跑!” “小艾,你听我解释!” “……” 钱守承一边追一边喊,真恨不得爹娘生他的时候能多给双腿或者多给张嘴。 这场追逐战也惊动了钱府的仆役,大伙儿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机灵一点的就跑来向老管家打听情况。 “老管家,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还不帮少爷一起追?!”老管家灵机一动,发动全体人员对西门艾进行全方位的围追堵截。 哼,他就不信这么多人会堵不住一个人!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去解决花厅的那个麻烦。 “沈家,哼哼。”老管家嘿笑。 他家少爷敦厚善良,即使经历家破人亡的惨剧仍不失赤子之心,为人做事也总会给人留三分余地,从不赶尽杀绝,就算在清算当年谋夺钱家家产的那笔帐时,也只追究了首恶,并未波及其他人。 严格说来,除了解除两家婚约之外,沈家并没做更多对不起钱家的事儿,充其量不过是明哲保身见死不救而已。既然少爷连其他人都放过了,自然不会去追究沈家。 不过少爷不追究,并不等于沈家人就能把心思动到他家少爷身上。既然沈家人都把主意打到少爷头上了,他也不好意思不接招啦! 总之,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他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妨碍少爷的幸福! 老管家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会儿却一点都不慈也不善了。 其实早在钱守承撇下沈莹追出来时,西门艾就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否则以他那种龟速哪能追的上轻功卓绝的她呢?只是要她就这么原谅他,那是不乐意的。 毕竟谁都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情郎抱着别的女人,何况是早把这条胖头鱼归到自己势力范围内的西门艾呢! “小艾,你先站住听我说呀!”钱守承追在她后头大喊,每回遇到西门艾,他就只能认栽。 先前一见她转身要走,顿时就慌了,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把她追回来,哪还顾得上冷静思考呢? “你说,我听着呢!”西门艾站在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小艾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抱她。”见她愿意停下脚步听自己解释,钱守承心中一阵狂喜,赶紧抓紧机会解释。 “我看见你让她抱你!”西门艾哀怨的望着他,一脸“你居然让一只狐狸精抱了,你伤了我的心”的表情。 那哀怨的眼神扯得他的心都疼了,只要能让她脸上再次绽开笑靥,要他做什么都成。 “真的是她扑过来抱住我,我没有骗你。”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 这时再回想当时的情景,两人相拥的姿势确实有点古怪,再结合他当时别扭的表情,似乎理解为那只狐狸精死抱着他不放更为合理些。 “哼,她说想抱你就给她抱呀?”西门艾吃味的道。 “我只是把她错当成了你,这才……”越描越黑指的就是像钱守承这样。 “不小心?你这胖头鱼是不是还想着不小心入错洞房呀?”西门艾气得从屋顶上飞下来,踮着脚尖,揪住他的耳朵怒吼道。 她本不想踮起脚尖,毕竟这会让她的气势变弱很多,无奈等靠近了才发现这家伙不但人变瘦了,还高了许多。曾几何时,这条胖头鱼的胸膛也变得这么宽厚了,让人有一种好想靠一靠的冲动。 我在生气,我在生气……西门艾不断的提醒自己,以对抗那种想靠上去的冲动。 “小艾,我想娶的只有你!”好多年没听到“胖头鱼”这称呼了,真教他怀念啊! 之前屋顶的风吹啊吹,吹得她的衣袂飘飘恍若飞仙,钱守承有一种它会乘风而去的担忧,而今被她揪着耳朵,他这才感觉踏实了些。 “哼,油嘴滑舌!”西门艾斜睨他一眼,心却因为他的话而悸动,双颊更是生起薄晕。 “小艾,你真美。”对于她从衣袂飘飘的白衣仙女变身为揪耳朵的母老虎这件事,钱守承还挺开心的。 “老实交代,不许转移话题!”西门艾狠狠的瞪他一眼,其实内心因为他的赞美而飘飘然的。 这些年钱守承一直担心西门艾会变成像她师父那样的人,美则美矣,却冷得像跟冰柱子似的,没有一点儿人气,幸好如今再见面,她还是那么鲜活,还是那么生气勃勃。 “真好,呵呵……”一想到这,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直往两边咧。 “不许傻笑、不许装疯卖傻、不许回避话题、不许沉默……”西门艾气恼之下一连说了十几个不许。 “是、是、是、是。”钱守承从善如流的回应,眼里仍满是笑意。 “现在我问你答,不许说多余的废话,否、则、我、就、把、你、变、成、风、干、鱼!”西门艾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戳戳戳。 “没问题。”钱守承看出她已不太生气了,这心神一定,性格中属于商人的狡猾就冒出来了。 “之前你说错把她当成我了,是因为我们长得很像吗?”她问出了一直在心中盘亘的疑问。 “一点都不像。” “既然一点都不像,为什么你会把她错当成我呢?”总之她就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不会罢休的。 “是这样的。”钱守承只得将整件事从头道来。 先前他在书房忙碌,有小厮过来通报说门外有一白衣女子自称是他的未婚妻。由于之前已经接到她的飞鹰传书,知道她要过来,再加上来访的女子不但穿白衣,还自称是他的未婚妻,他就像自然而然的以为来者是西门艾了。 不料等他兴冲冲的跑到花厅才发现,来的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而是早就退了婚的沈莹。更要命的是,还没等他弄明白对方的来意,沈莹就扑过来抱住了他,而西门艾也好巧不巧在这时候出现了。 这会儿钱守承已从之前急得大脑一片混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属于商人的狡猾开始冒出头,言谈中不动声色的表明,他是多么努力的在为两人的未来打拼,又是多么在意她。 “这么说这只狐狸精是你的未婚妻喽?”西门艾酸酸的道。 “是前未婚妻。”他特别在“前”字上加强语气。 “她长得很美吗?” “没有特别注意,但我知道一定没有你长得美。”她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 他说这话也不全是恭维,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西门艾不但拥有绝世容颜,还比俗世中的美人更多了一分脱俗的气质。 “那——要是她长得比我还美呢?”西门艾的嘴角开始往上扬起,揪耳朵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可还是不忘问上一句。女人嘛!在这方面总是有些小心眼,就算清丽脱俗的西门艾在深陷情网时也不例外。 “在我心里没人能比你更美了。” “讨厌!”嘴里虽然说讨厌,其实这回答让她很满意。 也因此,当钱守承将她揽入怀里时,西门艾并没有拒绝,甚至还有些开心,就在这时,她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脂粉味,柔软的身体顿时就僵住了。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钱守承关切的问到。 “你身上好臭!”她嫌弃的推开他,捏着鼻子道。 “臭?”他一怔,随即明白一定是沾到沈莹身上的脂粉味了,赶紧将外衣扒下来,丢得远远的。 “哼。”算你够机灵。西门艾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就原谅我这一回吧!”钱守承当然没错过她的那抹笑意,当即打蛇顺杆子上的凑过去,还眨巴着眼睛装可爱。 一时间只听四周噗嗤之声不绝,以老管家为首的一干偷窥者,见此情景纷纷忍俊不禁的笑出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西门艾忍着笑丢出八个字。 “小艾你别走!” “走?我不会走,”真要走了,不是便宜了那只狐狸精吗?“当然啦!前提是——你能追上我!” “小艾,我真的只喜欢你一个!”钱守承听到前半句正高兴,再听完后半句,一张脸立刻垮下去。 “来追我啊!追上了我就相信你!”西门艾白衣飘飘的,又一次掠上了屋顶,还不忘抛一个媚眼给他。 练过半吊子冰心大法的她,其实很没有魅惑男人的本事,这媚眼与其说是媚眼还不如说是眼抽筋,但即使如此,对钱守承还是很管用。 “追!”钱守承被这“媚眼”一砸,整个人都酥了一半。这一刻别说是去追妻了,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豁出去了。 “大伙都去帮少爷啊!” “是!” 老管家一声令下,钱府上下全体出动,叠板凳、架梯子、开窗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家少爷早一点抱得美人归。 起先西门艾专挑那种难走的地方窜,这可苦了追在她后头的钱守承,又是翻墙又是钻窗的,真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八条腿八只手。 手脚不够快,跟不上她的速度,只能使出他最擅长的甜言蜜语了。于是他那积压许久的情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 渐渐的,西门艾跑的地方变得平顺了,速度也慢下来了,钱守承也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 这下就算最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要不了多久这未来的钱夫人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了。 没想到关键时刻,沈莹又出现了,还盯着钱守承不放。 西门艾见了,恨不得剜了那双讨厌的眼睛,可—— 她的胖头鱼变得如此英俊,觊觎他的狐狸精一定不止这一只,就算她今天能剜了这只狐狸精的眼睛,也难保明天、后天、大后天……不会继续出现新的狐狸精。 嗯,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才行,她可不想将大好的光阴都浪费在赶狐狸精上面。西门艾眉头紧皱的想。 得想个法子让别人明白胖头鱼已经有主了,叫所有狐狸精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陆行易早在几天前就约好了要去钱府谈一桩生意,不料当他依约前来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他正站在钱府门口郁闷,忽然瞥见府里飞出一道白影,飞檐走壁的朝前方去了。 哇~~这毛贼也太大胆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出手,还穿着一身嚣张的白衣,似乎唯恐别人看不到似的。而更让他惊叹的是,那贼不但是个女的,还漂亮得要命。 “妙龄佳人甘做贼,真是世风日下呀!”陆行易年少学文,等到十多岁时才从商,身上就更多了几分文人的迂。 他摇头晃脑感慨了半天,随即才意识到遇见这种情况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喊“抓贼”。所幸胆大包天的妙龄女贼仍在相隔不远的屋顶上,他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抓……”陆行易亮开了嗓子,才要大喊,忽然有人从背后撞了他一下,撞得他差点跌倒。 “搞什么,莽莽撞撞……”他正嘟嘟囔囔的抱怨,忽然觉得手上一空,攥在手里的马缰绳被人给夺走了。 “小艾,你等等我呀!”哒哒马蹄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我的马呀!来、来人,抓偷马贼啊!”陆行易终于喊出了那声迟了好久的“抓贼”。 就在这时,钱府大门里涌出一大帮人。 “快、快、快帮忙抓……”陆行易以为来了帮手,不禁大喜过望,不料—— “少爷,我看好你!” “少爷加油追啊!赶紧抱得美人归!” “……” 那帮人冲着偷马贼的背影大喊大叫,为首的赫然是曾和他有几面之缘的老管家。 偷马贼=钱守承?陆行易因为惊讶过度差点跌倒,现在回想起来那偷马贼的背影还真的有些熟悉哩! 来钱府以前西门艾就知道,泡桐巷与炫城最热闹的太平街只隔了一条街。这会儿她站在屋顶,居高临下看得更分明了,那一块此刻正人头攒动热闹得紧。 想要昭告大众的话,还有什么比热闹的大街更合适呢?她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的笑。 “小艾,等等我呀!”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还有钱守承那焦急的喊声。 “有本事你就来追我啊!只要追到了就听你的。”西门艾抛给他一个“媚眼”,坚决不妥协。 钱守承无奈,只有把马催得更急,不料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两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屋顶较起了劲。 太平街是炫城最热闹的街市,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不管是本地的还是过路的,都喜欢来这里溜达溜达,顺便买点东西回去。到了每月初一和十五还会有集市,到时街道两边都会设立临时摊位,卖的东西不但种类多价格也很便宜,因此每逢这两天,太平街上的人潮总是络绎不绝。 钱守承是追得发了狂,根本就没想到这天正是十五;西门艾则是压根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 街上的人首先看到的是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西门艾,一时间“抓飞贼”、“抓白衣女贼”的呼声此起彼落,随后他们才听到马蹄声,看到狂奔而来的一人一马。 一转到太平街上,触目所及的都是汹涌的人潮,钱守承这才省悟到这天正是有集市的日子,心中不由一凛:坏了,闹不好要出人命。 “让开!”他一边大喊着提醒路人注意,一边竭力勒紧缰绳,无奈马儿已经跑得发了狂,压根收不住脚步。 人群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争相逃命,可是哪里来得及呢? 接下去的一幕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一直被炫城人所津津乐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两道白绫从天而降,分别将肇事的一人一马卷入其中。“砰”的一声,有什么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什么也看不清,等到尘埃落定,他们才发现地上多了两只“大白兰”,还有一个…… 之前是因为看见有人在屋顶上,大伙儿又因为逆着光看不清脸,才会误以为是飞贼,这会儿照了面才发现,哪是什么飞贼,根本就是女神仙嘛! 一时间,太平街上静得连掉跟针都能听见,众人都屏息看着她。 够震撼吧!西门艾还以为这些人纯粹是被自己露的那一手给震住了,不由暗暗为自己临时加的那一掌而得意。 要没有这临时起意朝地上拍了一掌,就没法形成这尘土弥漫的效果了。 只见西门艾的手轻轻一勾,缠在马儿身上的白绫自动飞了回来。 先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在场之人还以为这匹马不死也得重伤,没想到这白绫一解,马儿嗷嗷了几声又重新站起来,看起来毫发未伤。 现场顿时惊起了一阵欢呼。 “小艾,还有我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来解救,叫“钱守承”的大白兰终于等不及了。 “哼,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再找狐狸精!”西门艾俯下身去,恶狠狠的瞪着他道。 “不敢不敢,太座你最大。”被缠成大白兰的钱守承四肢没一处能动的,只能用脸颊讨好的蹭蹭她的指尖,以示讨饶。 “这回就饶了你,要是再敢有下回,我就打断你的腿,至于那只狐狸精嘛……就、剥、皮、吃、肉!”这是她在前来的路上听到一对吵架的夫妻说的,这会儿就现学现卖了。 “是、是、是。”自从他发现爱上了她,一颗心就全在他身上了,哪还会有二心。 原来小艾这么在乎他呀!呵呵呵……钱守承总算明白她闹着一场是为什么了。她的独占欲让他开心不已。 原来不是女神仙下凡,而是家中老婆倒翻了陈年醋罐子呀!那些看得呆掉的人们总算回过神来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自然得解开他身上的白绫了。西门艾勾勾手指头,白绫就像有生命似的收了回来。 “下回可不能这么吓我了。”再多来几次他一定会短命。他这才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身上的白绫一松开,钱守承就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你不够信任我!”西门艾白了他一眼。 “我不管,下回不许再这么做了。”钱守承这才想起,她在三年前就敢把凶猛的大黑熊捆着玩了,何况是三年之后?可就算知道她不会有危险,他仍然会为了她而揪心。 “真的没什么危险。”她用的是巧劲,也就是所谓的借力使力,并没有耗费太大的力气,危险性也极低。 “我会担心。”千言万语化为四个字。 “嗯。”西门艾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 此刻软香温玉在怀,钱守承浑然忘了置身何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惟愿岁月静好,一生能如此。 自从那日大闹太平街后,炫城首富钱爷家有母老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炫城。 据说,这只母老虎虽然美若天仙,却有殴夫的恶习,还当街放话说要扒狐狸精的皮。 据说因为母老虎太凶悍,她家夫婿吓得穿了件中衣,就逃到大街上来了…… 这消息一传开,想把女儿送给钱守承做妾的人立马少了大半。 西门艾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对于她来说,只要能达到驱赶狐狸精的目的就好,她甚至还认真考虑时候该在门口钉一块“狐狸精不得入内”的木牌哩! 番外篇 并非不爱 山中无甲子不知寒暑,眨眼之间三年过去了。当年还不到及笄年纪的西门艾,也在这年的年初度过了她十八岁的生日。 如果说十五岁的西门艾只是在眉宇间有点月无尘的影子,那么十八岁的西门艾与月无尘已有五六成相似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只是后者的气质更为清冷,让人不敢亲近罢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西门艾身上少了几分稚气,却还是精灵古怪的,每当她的美眸流转之际,总让人感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当年她被玄碧点了穴道强行带回离尘宫后,虽然还会像以前那样逗得大黑熊抱头鼠窜,身边人却能感觉到她发呆的时候变多了。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只黑鹰,之后除了被月无尘逼着练外功,就是围着这只黑鹰打转,又是喂食又是训练的,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多了起来。 半年后的某一天,黑鹰忽然飞不见了,西门艾则多了立在望月峰高出眺望远方的习惯。玄碧等人误以为她是在怀念飞掉的那只鹰,心里直诅咒那只忘恩负义的鹰。 一个月后的某天,黑鹰忽然飞回来了,西门艾的心情也由阴转晴了。玄碧曾不止一次发现她偷偷摸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津津有味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于是心中就有数了。 此后那只黑鹰仍不是就会消失再回来。每次黑鹰飞回来的那几天,西门艾的心情都会特别好,就连总是闭关的月无尘也能看出,她深深的思念着远方的某个人。 当年她们都商量好了,等西门艾满十八岁,就让她下山去。可是眨眼间她十八岁的生日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月无尘仍没有放她下山的意思。 西门艾虽然没有提要下山,可谁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山上了。 “宫主,您想把小宫主留在这里多久?”在西门艾十八岁三个月又九天那天,玄碧终于挑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她的冰心大法还没大成。”月无尘淡淡的道。 “宫主您也只修炼到第十层啊!”玄碧轻声道。 冰心大法一共分为十二层,第一层到第三层只能说是初窥门径,三层以上才能算真正入门,突破第六层才算是小成。如今月无尘已经修习到第十层,除了那位创立离尘宫的奇女子外,是历代宫主中修习最高者。 相比之下,西门艾显得逊色多了,自从一年前她勉强突破第四层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就算再关黑屋子,也是没用。 “宫主,其实您心里也很清楚,小宫主生性跳脱,并不是修习冰心大法的理想人选。就算您把她关死在黑屋子里,她也到不了您现在的修为。”玄碧叹了口气道,“何况您一直不放小宫主下山,真的只是为了冰心大法吗?” “……”月无尘张了张嘴没出声,平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狼狈。 “就算您嘴里不说,我也知道您的心里很关心小宫主。可是您想过吗?您总这么藏着什么也不说,小宫主又怎会知道您对她的关心呢?”玄碧语重心长的劝说。 她的宫主虽然武艺高强,却是一个拙于言辞的人。眼见着对母女虽已经知道彼此的身份,却还是不怎么亲近,玄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需要知道。”月无尘言简意赅的道。 “是啊!就算小宫主不知道,您对她的关心也不会因此而减少。就像当我们很在乎一个人时,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她留在自己身边。”玄碧委婉的道。 月无尘虽然没说什么,但玄碧已经看出她在思考这句话。 那天夜里月明星稀,西门艾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月无尘忽然推门进来。 “师父?”该不会又要关进黑屋子了吧?西门艾弹跳了起来。 “嗯。”月无尘点点头。 “我、我一直有乖乖练功。”言下之意就是“我没有偷懒,别关我黑屋子”。西门艾虽然生性跳脱,无奈最怕她这师父娘,每回见到她就跳脱不起来。 “明天下山去。” “呃?”西门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天你就下山。”月无尘又说了一遍。 “师父,您不要我啦?”这三年来西门艾无时无刻不盼着师父能说这句话,可真的听到这句话,她却又觉得委屈起来。 “不会。”月无尘的话还是那么清冷,眼底却有一种淡淡的暖意。 “那……我今天要跟师父睡。”西门艾嘟着小嘴,感受到那股暖意,她的语气不自觉带着小儿女的撒娇。 “嗯。”上次一起睡时,西门艾还不到两岁呢!望着女儿娇憨的样子,月无尘不自觉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月无尘第一次知道西门艾睡觉时不单会磨牙,还会呓语,说的大多是不许胖头鱼忘了她之类的话。 听了半宿,总算有了朦胧的睡意,才合上眼,睡在身边的西门艾忽然坐起身。月无尘倒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躺着。 “不行,要是师父明天又反悔了怎么办?”西门艾越想越不踏实,心里不踏实自然就睡不着。 不如……睁着眼睛躺了半天,她忽然心中一动。 嗯,说做就做!西门艾悄无声息的爬起身,写下“师父,我先下山了”的字条,又从衣柜里摸出一只小包裹,随即包裹款款逃家去也。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呀!”居然连包裹都一早打好了!见此情景,月无尘不由暗自叹息,却没有阻止。 要是那条胖头鱼胆敢辜负她的女儿,她就亲手活撕了他,再拆了他的一身鱼骨头!躲在一处隐蔽的角落,目送女儿渐行渐远,月无尘完全忘了她曾发下的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