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命》 第1章 【楔子】 银白色是眼前唯一的颜色,天空是银白色的,树梢是银白色的,地上是银白色的,寂寥与静谧是这里的写照。 一名高大男子穿着一身简便白袍,披散着及腰长发,手里拿着一封书信,站在简陋的木屋前阅读着,他的肩上停了一只仿佛雕像、一动也不动的白枭,不为这静穆的天地添加任何一道声响。 「需要我?」东方冉嗓音低沉的开口,口吻里满是不以为然。 本作品共删除:【9254】字,请谅解。 薄角勾起微乎其微的弧度,就在他转身欲回到屋里时,一张稚嫩的小脸倏忽浮现脑海。 那时她应当是十四、五岁左右,圆润白透的小脸上有着一双灵动大眼,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当时门扉紧闭的屋子。 已经过了五年吧! 虽然他长年居住在毫无人迹的鬼地方,但是每天早晨观天象,夜里观星,还是让他不免要算日子,惊觉时间竟在静穆中悄然消逝。 虽然五年过去了,但是第一眼望见她的那份惊诧依旧回荡在胸腔里,那双纯粹的大眼清澈无比,同有求于他的所有人完全不一样。 算算日子,她也该是个大姑娘了。 东方冉摊开手里摺叠好的宣纸,再仔细的看一遍,眼底闪过许久未曾探访他思绪的兴趣。 「白枭,咱们离开这里一阵子吧!其实出去透透气也好。」他伸手摸着白色老鹰的羽毛,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在东方冉走入木屋后,顷刻间,一阵旋风吹落覆盖在松树树梢的银白,采出翠绿色的嫩芽,此时成为天地间第二种颜色。 【第一章】 春末,艳阳高照的日子特别炎热,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换上轻薄的夏装,挥动手里的扇子或袖摆,制造凉风消暑。 龙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两旁大声叫卖的小贩,形成国泰民安、货畅其流的假像。 至少在东方冉的眼底是如此。 身形高大壮硕的他穿着一身素白便袍,随意束起及腰的长发,以及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让他一出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显得特别显眼。 他左手提着一只用黑色绸缎罩住的鸟笼,一身轻便的行走在龙门大街上,眼睛看见的是热闹喧腾,与他长年居住的地方有着明显的落差。 「请问,这附近有哪间餐馆特别有名?」东方冉拦下一名提着竹篮的中年妇人,口吻亲切有礼。 「这里最有名气的当然是稻禾香,这位小哥,你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要不然怎么会不知道稻禾香呢?」妇人一瞧见他俊美的长相,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我的确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来,大妈告诉你,稻禾香该怎么走?」妇人古道热肠,毫不避讳的拉起东方冉的手,挤开来往的行人,领着他来到路中央,指着前方,「小哥,你看好,待会儿你就顺着我指的方向往前走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会在右手边看到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就是稻禾香了。这个时间的稻禾香一定一位难求,但是你要耐着性子等等,因为稻禾香的主厨煮的饭菜是绝顶好滋味,绝对值得等待的。」她这才放开他的手。 「谢谢你如此热心。」虽然长指沾染到妇人手上的汗水,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或是厌恶,反而心怀感激的对她微笑。 「别客气,快要中午了,赶紧去吃饭吧!」妇人拍了拍他的肩头,直恨自己早已不是豆蔻少女,否则一定会倒追他。 东方冉顺着她的指示往前走,果然见到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在他的右手边,接近午时,稻禾香敞开的木门里坐满一桌又一桌的用餐客人。 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而犹豫,他一派优闲的走进去,瞧见店小二们忙里忙外的招呼着。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其中一名店小二才有空闲招待东方冉。 「这位公子,你是一个人吗?」 「待会儿还有一个人会来,不过就现在看来,烦请你先安排一个人的座位给我即可。」东方冉看着店内的荣景,心想,要小二找到供他一人坐的座位都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两人的座位。 「是,那你……」小二点头称好,接着伸长脖子,很努力的看了看店内,总算发现靠窗还有一个座位。「你这边请。」 东方冉在小二的带领下,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身前的木桌约半码宽,对面坐了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在享用餐点。 「小姐,稻禾香的茶香饭果然名不虚传。」坐在东方冉的隔壁桌,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边舀着米饭一边称赞。 「嗯,还好咱们有耐着性子等空位,不然这回出来没吃到美食就打道回府实在太可惜了。」身穿淡米色绣花衣裙的姑娘坐在她的对面,嗓音甜腻的附和。 东方冉听了,忍不住转头,望向与他平行而坐的女子,只见她的侧脸有着高挺的鼻梁与微噘的粉嫩双唇,尖细的下颚接着修长雪白的颈项。 第2章 他收回目光,没有继续往下瞄,毕竟直盯着姑娘家实非君子应有的作为, 却发现对桌的男子直瞅着她,不断的咧开油腻的大嘴,仿佛向她示好,不禁令人作呕。 朱灵原本与情同姊妹的婢女苳儿开心的谈论桌上的美食,突然瞥见斜对角的中年男子一直看着自己,当下浑身不自在,却又没有其他方法,只好将视线转向苳儿,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苳儿,你瞧这炒饭,炒得可真香。」她舀了一匙金黄炒饭,放在碗里,喜孜孜的说。 「嗯,你快尝一口,这饭真的很可口。」苳儿催促道。 「姑娘们,你们点了什么东西?怎么吃得乐不可支?让我尝一口好吗?」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到她们的身旁,手上拿了一个勺子,扬起油滋滋的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 和乐融融的气氛彼打破,她们两人感觉很不舒坦。 「大叔,如果你要吃东西,请自行点餐,别想吃咱们的。」苳儿仰起头怒瞪着他。 「小姑娘,你年纪小小的,说话这么呛,又怒气冲天,以后可是会找不到丈夫。」中年男子没将苳儿的愤怒放在眼底,依然勾起嘴角,直瞄着朱灵。 苳儿站起身,双手擦腰,「找不找得到丈夫,不干大叔的事,请你快点回你的座位。」 「姑娘,别生气嘛!」中年男子耍赖的说,想要缓和苳儿的怒火,心思却在朱灵的身上打转,色欲油然而生。 「姑娘,你今年应该十七、八岁了吧?」他一脸暧昧的问。 朱灵看了他一眼,粉嫩的双唇微微勾起,「我今年已经二十岁。」 「二十岁是可以婚配的年纪了,不晓得你是否订亲了?」 「尚未婚配。」朱灵有问必答,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瞅着中年男子。 然而她的视线却让中年男子误会,毕竟被有一张甜美小脸的女孩盯着,要他不想偏都难。 「既然姑娘尚未婚配,那么我介绍一人给你认识如何?」 朱灵没有回话,不置可否的微笑着。 「有一名男子在京城拥有十间店铺,一个月的租金收益超过一百万两,家里奴仆成群,嫁给他,不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每个月还有一百两的银子可以零花……你觉得这样的男子如何?」中年男人越说越开心,仿佛她已经答应嫁人。 「只可惜那男人有一名长年卧病在床的结发妻,还有五名侍妾,与三位成年的儿子、两名嫁人的女儿。」朱灵嗓音甜腻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露出诧异的神情。 「对了,我还忘了说,那男子三个月前才迎娶第五名侍妾,当时她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算算时间,也快临盆了。」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认识我?」中年男子深受震撼,五脏六腑几乎位移,肥厚的下颚合不起来。 「陈员外,你快点回去看照你的孩子,尤其是大儿子三日后会闯下不小的祸,我建议你还是回府先安安神,好挺过三日后的震撼。」朱灵笑意不减,拿起桌上的瓷杯,以唇就杯,喝了一口上等的乌龙茶,颇有话已至此的模样。 「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信口雌黄?」陈员外气得火冒三丈,大掌用力的拍桌,大声吼道,「我的大儿子可是我的骄傲,他才不会犯错,让我伤神。」 原本闹哄哄的稻禾香瞬间安静,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中年男子与朱灵,颇有看好戏的心态。 朱灵依旧不改嫺静的模样,端坐在圆凳上,瞅了陈员外一眼,红唇微启,劈头就说:「是福是祸,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固执己见只会害人害己,退一步海阔天空,话已至此,请你回座吧!」接着放下杯子,拿起竹箸,夹起鸡肉放入嘴里。 「我说……」陈员外摸不着头绪,有满腹疑惑。 「陈员外,你牢牢的记着我家小姐说的话吧!三日后,是非对错就会分晓。」苳儿打断他的话,扬起嘴角,一派轻松。 店小二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放下手边的工作,上前询问,「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事也没有,谢谢小哥的关心。」苳儿朝店小二笑道,颇有赶紧化解这场闹剧的意味,毕竟她家主子不是寻常姑娘,倘若这件事不小心传扬开来,对主子而言,是极为困扰的。 「当然有事!」陈员外可不这么认为,怒气勃勃的指着朱灵,破口大骂,「这姑娘诅咒我的大儿子三日后会走霉运,简直是胡说八道!」他早已忘记是自己色欲薰心,先上前打扰她们。 「明明是他先上前找我们说话,错的人是他,不是我们!」苳儿为之气结,双手擦腰,义愤填膺的想要店小二为主仆两人主持公道。 「这……」双方各执一词,店小二不知如何是好,不断的瞄向柜台,祈祷掌柜能出面替他解决纷争。 第3章 「是这位员外先上前打扰两名姑娘。」东方冉站起舟,双手负在身后,走到陈员外的身旁说话。 「这是真的吗?」店小二望向东方冉,仿佛看见曙光,再次确定。 「千真万确。」他勾起薄唇,看着满脸涨成猪肝色的陈员外,缓缓的开口,「陈员外一心一意想知晓这两名姑娘点什么菜色,所以拿着勺子上前打扰,接着还想替这位姑娘作媒,岂料陈员外作媒不成,反而被姑娘气得火冒三丈。」 「公子,你真是明理人。」苳儿笑看着东方冉,然后转头,洋洋得意的看向店小二,这位公子说的都是实话。」 「你……」陈员外的脸色变得铁青,没想到调戏姑娘不成反被讥,还落得全餐馆的人都将他当笑话看,这口怨气,他怎么咽得下去? 「陈员外,你回家去吧!我家小姐说了,要你回去好好的调养心神,等待三日后的噩耗。」苳儿仰起头,睨着陈员外,好心的提醒,绝无恶意。 「这死丫头!」陈员外扬起大掌,就想往苳儿的脸上挥去。 来不及反应,她只有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感觉一阵掌风划过细致的脸颊肌肤,却迟迟没有疼痛感,于是缓缓的张开眼睛。 东方冉抢先一步接下陈员外企图行凶的手掌,露出微笑,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嗓音低哑的说:「陈员外,光天化日之下欺侮小女孩实非良策,还请你听姑娘的话,赶紧回家吧!」 「我……」陈员外看着那双有如千年寒冰的锐利眼眸,一股冷意由脚底窜至头顶,不禁打个冷颤,害怕得说不出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姑娘言之凿凿,你就回去静候三日,倘若无事,皆大欢喜;若有事,也庆幸在三日前做足心理准备,不是吗?」东方冉一脸沉稳的说。 「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陈员外的眉头越蹙越紧,看着被眼前文弱的男子握住的手腕,惊天的疼痛让他感觉骨头在下一刻被他捏碎也不足为奇。 瞧陈员外终于肯收手,东方冉才加深嘴角的笑恿,缓缓的松开手。 发现手腕已经红肿一片,陈员外赶紧趁他改变心意之前,离开稻禾香。 苳儿瞧陈员外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走,开心的看向东方冉,「公子,谢谢你的仗义执言。」 「别客气。」东方冉勾起嘴角,望了苳儿一眼,接着目光转向一直端坐在原位的朱灵。 当水亮的双眼落入眼底时,他平静的心猛然一颤。 这双纯粹、澄澈的眼眸,刹那间与他心底的双瞳合而为一。 朱灵抬起头,他俊美深邃的面容映入眼帘,嫩唇微启,「你……」 怎么可能?她竟然无法看透眼前的男子…… 她早已被迫做了非出自意愿的仪式,照理说,应当拥有强大的力量才是。 从十五岁开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直到眼前这名高大男子出现,才赫然发现自己也有看不透的人,也才知道原来自己并非拥有绝对的强大能耐。 「没吓着姑娘吧?」东方冉了然于心,他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再见盘踞在心头许久的眸光主人,而她竟然毋需他多方探询,毫无防备的出现。 「没有,感谢你的帮助。」朱灵摇头,缓缓的站起身。 苳儿环住朱灵的手臂,笑说:「若没有公子的帮忙,我与小姐这回恐怕是要败兴而归了。」 是呀!她们好不容易能稍稍逃离一点也不令人留恋的华丽牢笼,外出享受自由自在的空气,才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人盯上,白白浪费这次的欢愉时光。 「别客气。」东方冉直瞅着苳儿的脸庞,很努力的不让视线移向朱灵。 他知道,倘若直瞅着她不放,那与方才的登徒子有何分别? 「苳儿,返家的时间将届,我看咱们赶紧回去吧!」朱灵提醒苳儿,然后看向东方冉,轻轻勾起嘴角,「谢谢公子今天的帮助,将来若是还有机会见面,一定会好好的答谢。」 「姑娘言重了,仅仅是举手之劳。」 朱灵没有再回话,等苳儿拿起放在圆凳上的竹篮后,朝东方冉挥挥手,便至柜台付帐,离开稻禾香。 走在龙门大街上,苳儿忍不住开口,「小姐,你方才同那位公子说『将来若是还有机会见面』,难不成你预测不了还能不能见着他?」 「我还真看不出来。」朱灵一脸疑惑。 「什么?」对于主子的不确定,苳儿诧异不已。 下一刻,在接踵摩肩的龙门大街上,朱灵匆匆一瞥,发现迎面走来一名高大男子,俊逸严峻的面容随后隐没在人群中。 「小姐,你看什么?」苳儿瞧朱灵不断的回头,疑惑的问。 「我好像看见五皇爷了。」朱灵微缵眉头,望向苳儿,神情中满是不解。 第4章 「五皇爷怎么会出现在民间呢?小姐,你看错了吧!」苳儿笑着摇手。 「说得也是。」朱灵偏着头,笑说。 近来五皇爷金濬仿佛蛰伏的豹子,静静的待在府邸,足不出户,就连皇帝请剩下的唯一叔叔上朝听政,他都以生病为由拒绝。 对权位从未展现任何兴趣的他,却总能大笔一挥,让一件又一件难以解决的军政迎刃而解,因此皇帝十分仰赖他,时常请求他上朝出主意。 金濬的个性着实让人摸不透,偶尔会勤奋的上朝听政,和宰相上官胤联手出击,替皇帝与文武百官出点子。 但是他脾气一来,怎么也不肯上朝,就算请一百名轿夫扛着华贵的软轿,也是不肯就范。 从一个月前开始,金濬又开始不上朝,连替皇帝拿主意的兴致也全无,让皇帝心烦意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小姐,咱们快走,迟了点,你又会被一群老头正大光明的叨念。」苳儿拉着朱灵的手,往前走去,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 朱灵被动的被拉着走,不住的回首,望向身后的人群,企图从群众中找到一丝一毫金濬出没的痕迹。 突然,晴天响起霹雳雷鸣,响声之大,震动所有人的耳膜,却不期然的打进朱灵的心底。 纤手抓紧衣襟,她感觉到一颗心不断的激昂狂跳。 这是什么心境? 是吉祥?是不祥? 朱灵无法辨别如鱼刺卡在喉头的不舒坦感觉代表什么,但是直觉毫无疑问的告诉她,这声雷响将会打乱宫中表面看起来祥和,一掀开皮内,却见毒瘤横亘的骇人景象。 忙碌的晌午尖峰时刻过去,稻禾香占地宽广的大厅稀稀落落的坐着几桌喝茶吃点心的客人,看起来优闲无比。 「许久不见了。」一道低哑的嗓音突然响起。 东方冉从手里的书册抬起头,薄唇勾起浅浅笑意,云淡风清,一点也没有见到许多年不见的好友的喜悦,淡淡的开口,「皇爷,五年不见,这些年来过得还好吧?」 「就这般了。」金濬掀袍,在他的对面坐下,取过店小二送上来的杯子,自行斟了一杯高山乌龙茶,轻啜一口,才又继续开口,「这回,有劳你帮助了。」 「你在书信上都如此写了,草民怎么敢不下山帮忙?」东方冉轻扯嘴角,自谦的说,却是一贯的平淡以对。 「有了你的帮助,国家的国运、皇宫的未来、百姓的安危,甚至是我的将来,只会变好,不会变差。」金濬举起瓷杯,停在空中,等待他的下一步举动。 「草民没有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国家、皇宫、百姓与我无关,只有皇爷的将来才是我在乎的部分。」东方冉佣懒的开口,毫不保留的阐明自己对国家强盛与否一点也不挂心。 他对一手掌握军政脉动的金濬毫不畏惧,在他的心底,权势如天高的金濬只是朋友,一位能为了他不惜打破惯例,因他而来的生死之交。 瓷杯相碰的声音响起,对桌而坐的两名男子不约而同的扯动嘴角。 一场翻天覆地的争权之战,即将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缓缓的揭开序幕。 这时,稻禾香外的龙门大街繁华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然行走在金濬替人民扛起的一片天下,恣意的、优闲的、丰硕的生活着。 没有任何人察觉山雨欲来,除了缓缓走入高耸的漆红宫门的朱灵。 「参见监正大人。」看守宫门的武装将士声如洪钟的行礼问好。 朱灵轻轻的扯起嘴角,仰首看向逐渐关闭的高耸宫门,缓缓的掩盖她眼底歌舞昇平的民间景象。 一片红,是她眼底唯一瞧见的颜色,让她不禁惊诧。 猛然回神,她自嘲似的在心底取笑自己,眼前的红不过是漆红宫墙的颜色,并无其他不祥征兆。 「苳儿,咱们回府吧!」朱灵回头,笑望着苳儿。 「是。」苳儿拉起朱灵的手,熟门熟路的往属于她们的一方小天地走去。 第二章 一样无聊的日子,一样为了无聊而忙碌的劳动,是朱灵日复一日的生活写照阳光普照大地,金灿的光线筛过茂密翠绿的枝叶,该是纵情狂欢、歌颂春天的好日子。 而疲惫的她还不得闲,从大殿返回属于她的府邸,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蜿蜒回廊上快走,只求多挣些时间工作。 苳儿站在门外的石阶上,远远的看见主子快步走过来,随即挥手大喊,「小姐,陈公公已经等你半个时辰了。」 朱灵并不喜欢旁人喊她「监正大人」,但是碍于礼俗,不能阻止,不过至少她还能要情同姊妹的苳儿喊她「小姐」长、小姐短的,不改从前的称谓。 「我这不是回来了?!」白皙的小脸因为快走而泛红,朱灵没好气的娇睨了苳儿一眼,语气隐含着抱怨的意味。 第5章 「小姐,你也知晓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虽然你是五品官,但是也不好得罪他。」苳儿当然舍不得小姐一早出门,都还没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就得要投入另外一项工作,不过生前担任国师的老爷临死时曾经对她耳提面命,待他死后,小姐在宫里就没有实质的靠山,所以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都要谨慎,最忌讳得罪心眼小的奴仆,就怕哪天奴仆在皇帝的面前说嘴,难保皇帝不会心生芥蒂。 「我知道了,咱们的确不好得罪陈公公,我想我还是赶紧进门招呼他。」 朱灵知道苳儿是为她好,因此没有多说什么,提起裙摆,就往屋里头走去。 坐在花厅里的陈公公一看见朱灵,急忙放下杯子,站起身,双手作揖,遣词用字虽然有礼,却带着淡淡的不悦,「监正大人,你总算是回来了。」 「让陈公公久候,真是抱歉,因为今天下朝时间晚了,所以才迟了些回府。」尽管位居五品官,不过她万分不想得罪皇帝身旁的大红人,所以也不跟他计较什么,直接坐在酸枝木制成的太师椅上。 陈公公坐回原位,「大人,你真是辛苦了。」 「不晓得陈公公今天来府里有何指教?」她勾起嘴角,淡淡的开口。 「今天我是受李贵妃请托,请大人替她排一盘能招送子娘娘入宫的七星阵,好让她顺利的怀上龙子。」陈公公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从袖口里取了一只沉甸甸的锦袋,塞入朱灵的手中。 她低头看着被迫收下的锦袋,了然于心,然后抬起头,「陈公公,为人臣子替主子办事是天经地义的,况且我每个月都收到朝廷发放的俸禄,因此不需要额外的诱因,我也会办事。」 是呀!她明白在朝为官实属不易,更何况她是以特别能力,才能以女子之姿进入朝廷工作,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钱,她不会收,也不能收。 但不着痕迹的退回金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她永远也学不到精髓,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正直而为。 「朱大人,这是贵妃的一点好意,麻烦你收下,奴才才好回去覆命。」陈公公的嘴角微微抽动,心底早已将朱灵从头到脚咒骂一顿,怨她敬酒不吃吃罚酒。 「劳烦陈公公将钱收回去吧!」朱灵十分坚定的重申,站起身,想将锦袋塞回陈公公的怀里。 苳儿急忙上前,扯下主子手上的锦袋,嘴角微扬,缓颊意味浓厚,「陈公公,你快回李贵妃那里覆命吧!明日夜里贵妃安寝前,大人会将贵妃所托送至寝宫内。」 陈公公先看了苳儿一眼,又望向站在苳儿身后的朱灵,微愠且不屑的说:「奴才马上回去覆命,就劳烦大人多多费心。」然后拂袖离去。 「陈……」朱灵张口想留住他,让他将银两带走,却被苳儿制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视线范围。 苳儿转身,与朱灵面对面,语带抱怨的说:「小姐,你忘了在官场上千万不能得罪的人就是……」 「是上头身边的大红人,这点我没忘记。」这些话,朱灵听了不下千百次。 「还敢说你没忘记?老爷过世前千交代万嘱咐,他死后你已经没有身为国师的父亲当靠山,你以女子之姿坐上监正的大位,是多少人心中的刺呀!」苳儿咬着唇,既担忧又愤怒。 是,她的主子是女子,但是她不仅长年钻研天文地理学术,还精通五行八卦阵法,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天眼,那是见着一个人或一件物品,只要肯用心,就能让即将发生的事片段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的强大能力。 这样的朱灵在已故的国师父亲的力荐下,破例以女子之姿担任监正,官拜五品。 为官的短短两年期间,朱灵成功的预告三次水患、两次地震与山崩,让百姓能及早准备,免除了浩劫,因此深受皇帝与达官贵族的青睐和信任,却也遭受不少眼红者的譭谤与暗中设计栽赃。 虽然她每次都能安然的渡过重重难关,但苳儿还是不放心,镇日提心吊胆,只怕哪天主子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要她该怎么面对已故的老爷? 「苳儿,你对我好,我都明白,可是我每个月皆有俸禄,实在不宜再拿额外的赏金。」朱灵对苳儿劫下锦袋这个举动十分不谅解。 「小姐,你是正直,还是不知变通?」苳儿将锦袋放在桌上,「陈公公也是拿钱办事,将钱塞回给他,要他怎么跟李贵妃交代?这钱当然是等你替贵妃排好星盘后一并送回,并在贵妃的面前说几句好话,不仅让贵妃对你增添喜爱,也让陈公公好办事。」 瞧着苳儿面面俱到的做法,朱灵恍然大悟,拉起苳儿的手,感激的说:「苳儿,倘若没有你陪在身旁,我必定得罪许多人还不自知。」 从她有记忆以来,苳儿就如同胞妹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若是没有苳儿作陪,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是她连想都不敢想像的。 第6章 就在朱灵与苳儿一边喝茶一边谈天,享受好不容易在忙碌中挣来的休息片 刻时,一名内侍打扮的公公在大厅外喊了几声,便走入屋内。 「王公公,你怎么来了?」朱灵一眼就认出他是随侍在五皇爷金濬身旁的公公。 王公公作揖,「朱大人,皇爷请你拨冗至皇爷府一趟。」 「到皇爷府?」朱灵扁了扁嫩唇,「王公公,你如道皇爷找我做什么吗?」 金濬在朝廷上一手遮天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他的狂妄、高深莫测,甚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她顾忌不已。 若要问理由,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明,但是直觉告诉她,看似平静的皇宫,是因为他的蛰伏而风平浪静,等待哪天他兴致一来,朝廷将因为他而狂风大作。 「主子的事,做奴才的没有资格过问,还请大人亲自上门询问。」王公公打官腔。 瞧王公公不肯说,朱灵也不好多表示什么,勾起嘴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请王公公稍待一会儿,我梳洗过后,马上与你一同上皇爷府覆命。」 如果可以,她想离金濬远远的。 官场如战场,就让毫无上进心的朱灵心神疲惫,还得在唇枪舌战的早朝后与金濬见面,她万分不情愿。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已逝的父亲为了巩固国师位置,强行将她拉入官场,陪同他随之起舞,这非她所愿,却也无法违抗。 朱灵轻叹一声,只得不去看茶几上待品尝的茶点,站起身,到内室梳洗一番,好再上战场。 朱灵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微风徐徐拂过映着蓝天的湖面,带来沁凉的空气,一座前年才再补漆的红色水阁伫立在池塘中央。 水阁与池缘相接的蜿蜒小桥约莫百来尺长,栏杆上爬满长春葛,别有一番风味。 但是朱灵现下无心欣赏占地千顷的皇爷府,因为注意力全放在与金濬同桌而坐的白衣男子身上,他坐在石凳上,气定神闲的品茗。 「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诧异的开口。 深如古井的黑眸闪过一丝惊诧,下一刻回复平静,东方冉扬起微乎其微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放下手中质地圆润的茶杯,站起身。 「又见面了,监正大人。」 他的目光带着一股魔力,轻易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吸引了朱灵所有的心神,让她呼吸一窒,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卡在喉头,发不出任何声响。 苳儿瞧主子竟然忘了礼节,傻儍的愣在那里,反应极快的赶紧行礼,「奴婢参见皇爷。」 朱灵终于拉回神智,行礼后站在水阁的入口处,等待金濬开口吩咐。 金濬不急着同她说话,反而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与东方冉谈天,「我说,待你看到监正一定会吓一跳。」 「的确是吓了一跳。」东方冉勾起嘴角,魔魅般的狭长双眼瞥了朱灵一眼,然后望向金濬。 原来她是监正!原来她就是监正! 那日受到中年男子的骚扰,她却处变不惊,始终面带微笑的应对,一定是在官场上训练出来的胆量。 当时她直视着中年男子,毋需卜卦摆阵,却能道出他即将遭受的磨难,的确是皇爷口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隐隐中似乎还有一股特别力量的监正。 「只是你与监正似乎是旧识。」金濬肯定的开口。 东方冉勾起嘴角,嗓音低沉的说:「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不是旧识,仅见过一次面而已。」几乎在同一时间,朱灵顾不了礼仪,急忙否认。 瞄了朱灵一眼,东方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笑话她怎么会急着否认,忘了皇爷如今是同谁说话。 「原来你们不是旧识。」金濬轻轻扯动嘴角,看向东方冉,话语里有着藏不住的戏谵,「我说,你是不是应该检讨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姑娘急着否认与你是旧识?」 「我的确应该好好的检讨,得要跟皇爷学习怎么才能增加女人缘。」东方冉的双手负在身后,毫不在意的同金濬说笑。 朱灵再怎么没有交际手腕,也知道高高在上的金濬与东方冉一定是友好关系,所以东方冉才可以完全没有芥蒂的应对。 「朱大人,今天请你到府邸,目的只是想介绍一个人让你先认识。」开场白进行太久,金濬的谈话对象总算由东方冉转至朱灵。 「敢问皇爷,您今天欲介绍的对象就是您身旁的公子吗?」朱灵一扫方才太过冲动的行为,恭敬的拱手说话。 「是,不过没想到你们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见过面。」 「微臣与公子只是在民间见过一次面,那时公子见义勇为,替微臣解围。」朱灵据实回答,强调她与东方冉之间仅此而已。 第7章 「是吗?那我还是为你们介绍一下,毕竟他将来与你会多有接触,趁着还未一同工作时,先认识对方,我想一定有助你们将来的工作进展。」金濬嗓音低沉,徐缓的说。 朱灵愣了一会儿,疑惑不解的望向金濬,「一起工作?」 「东方冉将担任钦天监的左副监,直属你之下,所以你们两人先私下认识对方,我觉得比在官场上熟识要来得好。」金濬明白她的疑惑,替她解答。 「东方先生要担任左副监?」她诧异的睁大眼睛,原以为左副监的空缺会由右副监侯朝光接手,没想到眼前的男子会硬生生的挤下侯朝光,荣登左副监这个高位。 「是,而且皇上已经答应了,三天后诏书一下,东方冉便开始他的官旅生涯。」金濬再次肯定的说,对于东方冉即将上任这件事显得十分期待。 东方冉嘴角微扬,「监正大人,届时请多多指教。」 「客气了,也请东方先生不吝指教,」 「既然来了,请监正大人同桌而坐一起品茗。」金濬率先坐下,伸手指着东方冉身旁的石凳,示意她坐在那儿。 「谢皇爷赐座。」朱灵上前,坐在石凳上,冰凉的温度隔着布料刺激她的肌肤,但是她并未松懈下来,反而绷紧神经,沉着以对。 还记得上回与金濬同桌而坐,一同品茗,是在她爹过世的那年,表面上优闲,心底却是战战兢兢的。 那时皇帝才破格下旨,让身为女子的她接任钦天监主事者监正一职一个月,她的父亲不断的打通关系,才得以陪同她拜见握有朝廷命脉的金濬。 「朱大人担任监正也有两年的时间,工作方面还可以吗?」 朱灵看着金濬,「回皇爷,微臣的工作已经步上轨道,且钦天监里的每位官员皆互相协助与帮忙,让微臣能放心的日日主事观星,其余官场上的应对进退与繁琐事务,全由其他官员协力完成。」 金濬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没有开口。 「监正大人是年纪轻的女孩,居然能执掌钦天监,实非易事,想必监正大人一定下了不少工夫。」东方冉深知金濬那抹微笑代表什么,不过没有点破。 「东方公子谬赞了,只不过我今年二十岁,早已不是你口中的年轻女孩。」朱灵笑说,拿起瓷杯,一口饮下杯中的浓醇高山乌龙,「殷禀皇爷,微臣还有许多工作待做,请容许微臣先行告退。」 虽然工作多得让她喘不过气是实话,但眼前这两名高大男子才是让她呼吸困难的源头。 面对鬼魅一般的金濬,她的确是如坐针毡,心底直发毛,因为最近眼底映入金濬的面容,脑海里总是浮现无法解释的怪异场景。 他站在太和殿前,露出一贯的佣懒微笑,武装禁卫军围绕他身旁,严肃的气氛一触即发,让她不寒而栗。 但是再次遇上东方冉,更令她感到害怕。 在她几乎无所不能的眼里,看不清他这个人的过去与未来,不仅感到不可思议,还令她毛骨悚然。 这时,朱灵赫然发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仰赖自己得来不易却又极度厌恶的能耐?随即哑然失笑。 「既然监正你正忙着,我也就不好耽搁你。」金濬点了下头。 「谢皇爷谅解。」她赶紧站起身,行礼后,跟苳儿一起离开这令人几乎窒息的五皇爷府邸。 直到看不到她娇小的身形,东方冉才微微一笑,她的出现竟让他从未有过波动的心湖掀起涟漪。 向来无欲无求的他并不打算探究这样的情绪究竟代表什么,收回眼神,拿起石桌上的瓷杯,啜饮一口香茗。 「朱灵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不需要我多做说明,我相信凭你的能耐也能一眼看出她的与众不同。」金濬开口。 「她的确是个特别的女孩。」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东方冉便已明白。 「四年前,她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就能以观星的方式,准确的得知淮河将在三天后泛滥,之后的日子,她总是能洞烛机先,预言哪处会有灾难发生,尤其是两年前她托当时还是相国的父亲私下告诉皇帝,要皇帝在狩猎当天多加注意自身安全,而当日一头猛兽竟然猛烈攻击皇帝,好在皇帝听了她的建议,身边加派人手,不然现在的他可就不是能安稳的坐在龙椅上。」金濬缓缓的说。 「所以皇帝才会破格让朱大人担任监正一职?」东方冉恍然大悟,毕竟女子从政是前所未闻的,他想,她一定有特殊的能耐,才能担任这个职位。 「我认为朱灵的能力十分诡异,而且她父亲生前极力将她推入朝廷也是其心可议。」 「怎么说?」东方冉感到不解。 「据说朱灵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从小她父亲就教授她天文地理及观星学,学识方面不容质疑,但是未卜先知这点……」金濬端起瓷杯,一口饮尽。 第8章 牛鬼蛇神之于他,毕竟未曾见闻,不想乱下定论,只能抱持怀疑的态度。 「未卜先知之人的确有,人数却寥寥可数。」 东方冉明白金濬从未见过这样的奇人,所以感到疑惑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样的人,一千万人还不见得能找到一人,且人的眼睛看到什么、心底想着什么,透过言语表达会作假也非不可能。」 虽然长年居住天山上,但是假借鬼神之说赚取钱财的人,他可是听闻不下数百则。 「言归正传。」金濬放下杯子,微笑的望向东方冉,「我信中已经载明,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明白,既然来到这里,这个忙,我必然帮。」不需要金濬多阐明什么,他的心,他了解。 金濬严峻的面容显得云淡风清,那双锐利的眼眸却透幽无可置喙的坚定。 「我要知道,你为何答应下山?你是为何而来?」他不是三岁的孩童,太明白东方冉不愿沾染红尘俗事,因此会愿意进入宫廷替他办事,真正的原因肯定不是为了他。 剑眉微微挑起,东方冉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放下瓷杯后,嗓音低哑的说:「我是为她而来。」 是的,他是为她而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五年前她的出现震撼了他的心灵,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那童稚嫩白的小脸深植他的脑海。 是的,他是为她而来。 但那无关情爱,而是满怀的疑惑,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心从未留驻任何一个人的身形,就连与他长年相处的师父也不例外。 而仅仅看她一眼,为何能让他念念不忘? 这是他最感到疑惑的一点,所以他来了,为了她而来。 「啥?」金濬不明白,东方冉说的究竟是男还是女? 东方冉看了朱灵离开的方向一眼,才悠悠的开口,「我是为朱灵姑娘而来。」 第三章 申时,阳光收敛许多,淡淡的、轻轻的洒落花木扶疏的监正府邸。 凉风徐徐吹来,挂在书房窗户上的竹帘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书房里,朱灵振笔疾书,发出细碎的声响。 半晌,写完最后一份奏摺,她放下狼毫笔,整个人靠向椅背。 事情总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好在贴心的苳儿怕她久坐会腰酸背痛,主动放了加厚的软垫,要不然她猛然往后靠,背部必定会疼上好一阵子。 「真累。」 朱灵瞥了眼堆满桌子的奏摺,虽然绝大部分是钦天监的臣子所写,交由她再次审阅,只有少部分是需要她单独完成,但是每份写好的奏摺她都得一一阅读,疲惫不堪也是理所当然的。 苳儿端着托盘走进来,瞧见朱灵瘫软在椅子上,于是开口询问,「小姐你已经完成工作了呀?」 「嗯,写和审阅奏摺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就等今晚上观星楼记录星宿。」 所有的工作里,朱灵最喜欢的就是这份工作。 虽然夜凉如水,常冻得她喷嚏连连,但是安静的面对辽阔星空,深沉的黑幕无边无际蔓延的孤寂感,总是能让她忘却朝廷上的恼人纷扰。 「苳儿,你怎么端了两碗茶?」朱灵眼尖的瞧见苳儿手中的漆红托盘上有两只茶碗,不禁心生疑惑。 「啊!瞧我这记性。」苳儿俏皮的吐了吐粉舌,急忙将托盘安稳的放在书房正中央的圆桌上,「东方冉公子来了,他说想要见你,我看差不多是你休息的时刻了,所以才端了两碗茶进来。」 东方冉……他来这里做什么? 耳朵听闻他的名字,温文面容上的冷清眼眸倏忽浮现脑海,令她的心没来由的震动。 「他在哪里?」朱灵很努力的压抑对他的特殊情绪,深怕苳儿会发现她的异样,刻意佯装无所谓的口吻。 「半个时辰前东方公子就已经来了,他说不打扰你工作,所以要在这附近走走,待你工作完毕后,要我再去找他。」苳儿据实回报。 「他已经来半个时辰了?苳儿,麻烦你到附近找东方公子,我将书房整理一下。」朱灵边说边站起身。 「知道了,我马上去请东方公子入内。」苳儿转身,离开书房。 朱灵着手整理桌上散放的书籍和奏摺,当她整理得差不多时,刚好听到苳儿说话的声音。 「东方公子,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家小姐让你等了这么久。」 「怎么会?是我没先约时间就贸然拜访,该道歉的人是我。」 东方冉低哑、爽朗的声音传人朱灵的耳里,她竟然能想像他说着温文有礼的话语时,俊雅的面容上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踮起脚尖,将最后一本书放在比她还高的书柜上后,转动娇小的身子, 第9章 面向敞开的雕花木门,正巧看见一身白衣的昂然身形缓缓走了进来。 因为背对阳光,她看不清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是怎样的神情,但仿佛描上白边的高挺壮硕身躯映入眼帘时,她的一颗心猛然狂跳。 这是怎样的感觉?这是什么样的情绪? 从未有过的悸动重击她的心房,她却无法厘清。 「在下打扰监正大人了。」东方冉微笑,深沉的黑眸望向站在书柜前的朱灵。 「东方公子,你太客气了,其实你可以请苳儿告诉我一声,然后进入书房,不需要在外头等半个时辰。」她走到圆桌旁,拉开两张圆椅,「东方公子,请坐。」 「谢谢监正大人,在下不客气了。」东方冉轻勾嘴角,与她隔着桌子坐下。 「东方公子,请用茶。」苳儿灵巧的上前,将托盘上的茶碗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又放了一碗在主子的身前,「小姐,你与公子慢慢聊,我去张罗晚膳。」 「苳儿,你忙。」朱灵点头。 虽然理智告诉她,一定要端出监正的架子,免得被即将担任属下的东方冉瞧不起,但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监正大人的府邸古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恰,方才听修剪花木的工人说,当你接下监正一职时,这里近乎荒废。却没有大张旗鼓的整修,只有命人修补漏洞和种植花木,就我的印象,新官上任总会整修朝廷配置的官邸,好来个新人新气象,为何你不这么做?」东方冉低哑的嗓音如同微风,让人听了神清气爽,就连朱灵也不例外。 「我只是一名官员,身为官员不该铺张浪费,况且屋子虽然老旧了些,但是修补漏洞后,住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而种植花木不仅能让我更加了解每个时辰风的走向和季节变换,还能乘凉、赏景,可说是一举数得。」她娓娓诉说两年前接收这座府邸时的心情。 那时的她面对如履薄冰的官场生涯,很是战战兢兢,但是当才刚丧父的她与苳儿一踏入朝廷配置的官邸时,迎风吹来的是淡淡的木头香气,让她顿时心胸开阔,累积在心底的郁闷与惶惶不安全都一扫而空。 瞧着朱灵开心说话的模样,东方冉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没有发觉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娇美的容颜上,耳朵听着她柔嫩的嗓音。 「那个……东方公子,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朱灵后知后觉的发现一直是她在说话,他完全没有开口,赶紧将话题导回正轨。 「我今天前来是有一项不情之请,希望监正大人海涵。」 「东方公子,你请说,以后我们是同在钦天监工作的伙伴,你不需要对我如此客气。」 「三日后我即将担任左副监,我知道这是位高权重的职位,容不得一丝疏忽,因此斗胆请求监正大人,让我这两天待在你的身旁,看你如何处理钦天监的所有事务。」他的话语里虽然满满的请托,口吻却云淡风清,丝毫没有扭捏,以及居然得跟年纪比他轻上许多的女人学习的不甘心。 朱灵微微一愣,随即绽放灿烂的笑靥,「当然好,能帮助东方公子赶紧熟悉钦天监的事务,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在此先谢过监正大人。」东方冉端起茶碗,掀开盖子,将里头的凉茶一饮而尽。 莫名的,朱灵觉得日乾舌燥,也掀开盖子,想要喝点凉茶润润喉咙,却闻到一股浅浅淡淡的清香,顺着呼吸吐纳,胸腔盈满了沁凉的芳香。 这是什么茶? 她低下头,看着碗中呈现淡黄色的液体,脸上布满疑惑。 府邸里只有一种茶叶,怎么无端会出现这种闻起来芳香淡雅的凉茶? 东方冉仿佛看透一切,轻轻的放下茶碗,瞅着朱灵,细心的解说,「这茶是我从山上带来的,生长在高山上的茶叶滋味温润滑顺、香气逼人,冲泡起来色泽偏淡,跟一般的平地茶叶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闻起来的确非常清香淡雅。」她喝了一口凉茶,顿时茶香味溢满口腔,更有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喉咙,传入胸腔,解除了她从早上开始累积的疲惫。 「这茶喝起来如何?」 「非常好喝,不仅茶香四溢,茶水入口后,竟然还有一股凉意袭上来,让人神清气爽。」朱灵惊艳的赞叹。 「高山茶有一个好处,便是耐久泡,所以我将高山茶叶与香片放入织得较松的布袋里,浸泡在冷却后的滚水中,约一个时辰,就成了监正大人手里的这碗茶。」 「原来是这样。」她望着手里的茶碗,淡淡的金色液体微微晃动着,隐约传来高雅的香气,回荡在她的胸腔中,久久不散。 捧起茶碗,她一口气喝了将近泰半,顿时茶香味与特有的清爽塞满口腔,流至胸臆,让总是无法散去的疲惫感完全消除。 「这茶真好喝,东方公子,你泡茶的功夫真到家。」朱灵看着他,剩下的茶水舍不得一饮而尽,只怕这茶喝完了,下回要再品味,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第10章 「谢谢监正大人谬赞,只是你嘴巴说好,为何不将茶喝完?」东方冉望着她剩下一半的茶水,不解的问。 「这……」将好吃的东西留下来,稍晚慢慢品味,跟小狗把好东西藏起来,之后再品尝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这让她雪白的脸颊隐隐泛红,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微微一笑,觉得双颊绯红的她好可爱,让他不禁想起年少时曾经养过的一只白色短毛猫。 「你……」朱灵咬着嫩唇,面带羞赧,想要开口制止他笑。 「监正大人喜欢这茶,将来我日日必泡给你品尝。」东方冉笑说。 「你?」她好半晌无法回过神来。他怎么懂得她在想些什么? 「监正大人,屋外阳光和煦,可否请你带我到附近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他故意转移话题。 老实说,这小妮子想些什么,全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读心术便能看穿她。 「当然好。」朱灵赶紧点头,既然他都主动换个话题,那么她也不必再执着什么。 东方冉率先起身,来到门口,看着朱灵缓缓起身,朝他走来的模样,莫名的愉悦跃上心头,那是心如死海的他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 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着偌大的宫廷,十步一盏的宫灯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垂挂在回廊上,只有少许房间被允许灯火通明,仿佛白昼。 「小姐,东方公子真的会来吗?」苳儿提着竹篮,与朱灵一同走在穿越御花园的回廊上,不很确定的问。 「东方公子都说他会来了,我想必定不会食言。」朱灵也提着一只竹篮,相较于苳儿,她完全相信东方冉与她订下的约定。 今天下午时分,朱灵与东方冉先从监正府邸的周遭逛起,然后她领着他走进钦天监,替他介绍了正在忙碌的钦天监人员,之后还带着他逛了逛钦天监,告诉他藏书放哪里、奏招摆哪里、观测仪器安置在哪里,就连里头能让人员休憩的花园小亭都不放过。 等他们走出钦天监,已是晚膳时刻,朱灵告诉他,每晚都会登上观星楼记录星宿,东方冉随即开口询问能否跟着前往,她连想也没想,随即一口答应话语中隐含着藏不住的喜悦。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心细如发的苳儿却嗅闻到不寻常的味道。 「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对……」苳儿顿住,望着朱灵。 「我怎么了?为何不说下去?」她疑惑的反问。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问,观星楼并不是人人都能上去,你稍早答应东方公子要带他上楼,难道不怕惹人非议?」苳儿问了另一件让她不解的事情。 「怎么会惹人非议?东方公子即将担任左副监,他上观星楼是理所当然的。」朱灵直觉的认为苳儿太大惊小怪了。 此时,位于宫廷最右侧的观星楼矗立眼前,朱灵的心竟然无法自持的狂烈跳动,根本无法探究自己为何如此异样。 黑色匾额刻着金色的龙飞凤舞的字体,上头写着「观星楼」三个大字,十名士兵分两排站立,以铁网盛住的火球熊熊燃烧,照亮面容严肃的士兵,戒备森严,令人不免停下步伐,不敢前进。 在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之中,一身白衣的东方冉昂然伫立,一派优闲的看着天际。 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不由自主的加快步伐,就在拐过一个弯,穿过三棵大树后,朱灵刚好与转头望向这儿的他四目相接,她的呼吸戛然而止。 一会儿,她很努力的表现出正常的模样,调整呼吸,慢慢的走向他,然后平淡的开口,「东方公子,久等了。」 「不,是我早到了。」东方冉微扯嘴角,摇摇头。 「我想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赶紧上楼。」朱灵将竹篮挂在手肘上,从腰际拿出令牌,看着为首的士兵,「陈副将,这位是即将接掌左副监的东方冉,今夜我先带他上楼观星。」 「原来是即将接任左副监的东方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多多见谅。」陈副将一听方才被他恶言拒于楼外的男子是堂堂的左副监,背脊忍不住发凉。 「陈副将,别客气。」东方冉笑道,然后低头望向朱灵,「监正大人,该上楼了,你与苳儿姑娘手上的篮子交给我来提吧!」 不等朱灵与苳儿应声,他迳自接过她们手上的竹篮,一手拿着一只,准备走向观星楼。 「东方公子,这竹篮很重,苳儿自个儿提,你帮小姐拿即可。」苳儿慌张不已,毕竟她只是小小的女仆,怎敢麻烦六品官替她提东西? 「就是重,才要帮你们拿。」东方冉露出尔雅的微笑,想帮忙的态度却非常坚持。 「谢谢东方公子。」苳儿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请监正大人带路。」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上楼仰望夜空。 第11章 朱灵点头,走在前头,领着东方冉上楼,苳儿则是隔着三步的距离,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一起穿过敞开的厚重木头大门,直往天台走去。 观星楼用一根大柱为基底,再以七百七十七根木头从大柱向外扩散,支撑整栋耸天楼阁,通往天台的阶梯采环绕方式建立,每二十阶就有一盏宫灯与窗户做为照明。 当东方冉跟着脚步不曾停歇的朱灵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时,深沉的黑眸看见的是十尺长的圆形看台,约莫至他胸膛的围栏旁摆了一只雕花铜制的圆柱长管,严峻的脸庞露出诧异的神情。 「怎么会有这个?」他拿起沉甸甸的长管,惊喜的问。 「难不成东方公子识得这样东西?」朱灵的惊诧不亚于他。 「这不是望远镜吗?我记得历代的钦天监里,没有人肯使用外来的东西。」东方冉对于官僚的自视甚高颇不以为意,明明就有如此好用的东西,却因为不是中原人发明而摒弃不用。 「原来东方公子也识得它。」朱灵上前,从他的手中接过属于她的宝贝,白皙的脸蛋堆满笑意,「五年前我同父亲到西域,发觉一名金发碧眼的怪异男子拿着这个东西四处看,我抵不过好奇心,开口跟他借,这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种叫做望远镜的东西,能将远在天边的东西看得清楚,所以我就和那名男子买下这个望远镜。」 「所以钦天监里的所有人都愿意使用这个望远镜观星?」东方冉对钦天监里垂垂老矣的长者备感钦佩,也对新进的年轻官员赞赏有加。 不过,他终究是猜错了。 朱灵摇摇头,粉嫩的唇瓣垂了下来,「钦天监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想使用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 还记得她才担任监正一职时,在钦天监三日一次的聚集晚会上拿出这样东西,眉飞色舞的告诉大家,她从西域人的手里买回来的东西有多神奇,却被一干墨守成规的长者与自视甚高的青年才俊打回票。 他们说西域是番邦,是中原皇帝脚下的奴仆,高贵如中原人怎么能使用从仆人手中买下的器具?所以坚持以肉眼、经验,加上浑象、水运仪象和浑天仪来观测星辰走向。 年轻的朱灵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有自己在夜里观星时,用望远镜清楚的、准确的记录所有星宿运行。 也因为如此,她才能一次又一次准确的推算出哪些地方即将遭遇水患、旱 灾,甚至是虫害。 不过,她屡次正确的推算却依然无法说服钦天监里的官员,同她一般以望远镜代替肉眼观测。 「我明白了。」东方冉微微点头,胸臆间泛起淡淡的、浅浅的不舍之情,因为他可以想见,当人生历练不多的她兴高采烈的推荐来自西域的望远镜时,却遭到群起围攻,那不知所措的模样;也可以想像,当纯真善良的她开心的接受钦天监里年长官员说要替她分担工作,所以要她将观星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其他的大小「杂务」全由他们包办时,她笑着道谢的模样,在老奸巨猾的他们心底却是幼稚可笑的。 「怎么了?」朱灵的嗓音柔和,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拉回远扬的心神,他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只以白铜制成,可以伸缩的雕花望远镜。 「这……」她好不惊喜。 「从此以后,钦天监里,除了你之外,还有我打破规矩。」东方冉低哑的声调里充满愉悦。 「嗯。」她用力点头,因为身旁有个伙伴而觉得踏实,这种感觉真好。 「小姐、东方公子,我已经磨好墨了。」苳儿在他们说话之际,从竹篮里取出笔墨纸砚,贴心的摆好诏录用具。 「苳儿,谢谢你。」朱灵走向矮木桌,从竹篮里取出三个织花软垫,摆放在地上,然后坐在软垫上,仰望着东方冉,「东方公子,如果不介意,就坐下吧!」 「谢谢。」他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与她并肩而坐。 夜风袭来,吹拂着朱灵瘦弱娇小的身子,她却一点也不在意,拿起望远镜,安静的望向无垠天际。 东方冉宽阔的肩头靠在栏杆上,一派优闲的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子,面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完全放松的享受静谧的氛围。 半晌,朱灵嗓音甜腻的问:「东方公子,饿了吗?」 他的思绪被打断,转头,发现她拿着一张大饼,这时就算肚子不饿,也无法拒绝她真挚的笑靥,于是伸出手,接过大饼,放入嘴里咀嚼。 「观星楼真的很不错。」他突然开口。 「嗯。」她点了点头,直视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我想,拥有能恣意上观星楼的权利,是我如父亲所愿,接下监正一职后,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吧!」 东方冉微勾嘴角,没有说话,因为她的心,他竟然可以明白。 突然,朱灵想到什么,转头看着他,「对了,我来同你介绍观星楼,好吗?」 第12章 他微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观星楼高七十七丈,共有七百七十七个阶梯,由一根大柱和七百七十七根木头所组成,根据史书上记载,观星楼之所以会以七十七与七百七十七这两个数字组成,是因为古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观星楼以此为戒,用来告诉钦天监里的所有人,上观星楼细心观测星象、推算天体运行,试图早一步发觉天灾的到来,让百姓们能趁早准备,躲避灾难,实为救人的重要责任。」 听着她柔和的嗓音,望着她小巧脸庞上的嫺静笑容,他可以轻易的感觉到,她的肩上扛着沉沉的担子,那是设计观星楼的人的希冀。 是因为使命,才让她不畏风寒,总是夜夜上楼观星? 是因为义务,才让她两年如一日的不断训练,一爬七百七十七个阶梯却脸不红、气不喘? 兼爱爱人想必是她的写照吧! 东方冉的心口无端平添怜爱之情,深如子夜的黑眸直直望入朱灵黑白分明的大眼,低沉沙哑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中,轻浅的传人她的耳里—— 「从今以后,就由我陪着你观星。」 第四章 「监正大人,请留步。」熟悉的男性嗓音响起。 穿着正五品官官服的朱灵转身,望着快步走向自己的侯朝光。 「监正大人,我有话想跟你说。」侯朝光担任右副监一职,官拜正六品,穿着绣上鹭鸶图腾的官服,在灿灿阳光下显得挺拔万分。 「右副监,你请说。」朱灵将长至腰际的黑发绾起,头戴乌纱帽,露出精致又白嫩的小脸,若非身为女子,想必将掳获不少少女心。 「今天皇上突然任命名叫东方冉的男子担任左副监,难道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侯朝光刻意压低音量,深怕隔墙有耳。 「我想,皇上会任命东方冉担任左副监,一定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若要说事有蹊跷,是否等到确认左副监不适任后再说才合宜?」朱灵摇头,并不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她为人正直,不懂得圆滑,毫无修饰的说出心底话,完全没想到他之所以这么说也许是在吃味。 虽然她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侯朝光进入钦天监已经七年,好不容易爬上右副监一职,又终于盼到左副监暴病身亡,还以为自己的官途总算顺遂,先继任左副监,再娶朱灵,然后取代妻子成为监正,统领钦天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凭空出现东方冉,不费吹灰之力便填补左副监这个空缺。 「监正大人,你说得是,还是得看看东方冉有何能耐,再来定夺。」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总是特别宽容,朱灵毫不矫情的纠正侯朝光的言论,他却一点怒气也没有,反而笑说自己的不对。 她但笑不语,脑海里倏忽窜出一幕景象,是东方冉穿着一贯的白衣,当五皇爷于早朝上面告皇帝后,优雅的出现在大殿上,神情自然的接过皇帝御赐的正六品鹭鸶官服。 他一定不是寻常的人! 一般百姓面见皇帝时,理当诚惶诚恐,朱灵却在他俊逸深刻的脸上完全找不出优闲以外的情绪。 「监正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侯朝光的声音突然窜入朱灵的耳里,令她回过神来。 「怎么了?」 她方才出神,以至于没听到他说的话。 「我说,几天前我便发觉南方的星宿有些异样,但是这几天观察下来,想必是南方将会有灾难,不过灾情预计不会惨重,应该只是下点雨罢了。」侯朝光不厌其烦的再报告一次。 「南方?」朱灵的贝齿咬着下唇,细细思索。 近来她一直注视着东方星辰的走向,反倒忽略了其他地方。 「我想,这异样的走向毋需多加理会。」瞧着她苦恼的可爱模样,侯朝光不禁心花怒放,暗暗庆幸自己有刻意注意南方的问题。 「右副监所言差矣。」低哑、佣懒的嗓音由两人的身后传来,穿着一身白的东方冉缓缓的走近。 「怎么是你?」侯朝光流露出敌意,眼神也不太友善。 对于他毫不掩饰的愤怒目光,东方冉完全不在意,嘴角微扬,狭长的双眸望向朱灵。 「昨日上观星楼仔细的观察,这几日月晕有逐渐扩大的迹象,且天田二星位于角北实有异样,因此我推算南方的确不会有多大的灾难,该注意的应当是北方。」 「北方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请左副监别信口雌黄。」自己的推论被反驳,侯朝光说什么也不善罢干休,尤其是对东方冉。 相对于侯朝光的愤怒,东方冉显得气定神闲,徐缓的开口,「武密日:『辰星守,为水灾。』加上月晕的异常扩大,又正值北方锦河涨潮时期,倘若大雨继续下,势必形成水患。」 朱灵仔细的听着他的推论,柳眉微蹙,沉思好半晌才开口,「我觉得左副监说的有理,但北方占地辽阔,是不是应当警告锦河流过的区域的那些百姓先做好疏散准备?」 第13章 「倒也不需要。」东方冉单手撑在栏杆上,身形俐落的纵身一跃,跳至泥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低头沉思。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朱灵愣住,然后跟着侯朝光走到二十步之遥的阶梯,顺着阶梯走下泥地,来到他的身边。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了?」侯朝光忍不住大骂。 东方冉没有开口,下一刻,右手握着树枝,在泥地上画线条。 刚开始,朱灵看不出泥地上渐渐出现的图样是什么,只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 她紧蹙眉头,随着线条越画越多,突然恍然大悟。 「这该不会是锦河流过的区域图吧?」 她诧异的望向东方冉,没想到他竟然能随手绘出地图。 东方冉刚好画完最后一条线,温柔的看着朱灵,「监正大人好眼力,这就是锦河流过的区域图。」 「你没事画这个干嘛?」侯朝光对于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能画出地图,感到光火。 东方冉扬起一边嘴角,毫不在意的直视着怒气冲天的侯朝光,然后用树枝在锦河的源头画了一个圆圈,「锦河河堤的整修工程在今年才开始,据我所知,目前进行了一成,所以整修的范围只到这里。」 「然后呢?」侯朝光不悦的反问。 「推估看来,会泛滥的地方唯有一处。」东方冉指着锦河流域呈现凸出曲线的地方,「此地位于锦河中段,呈现弯曲,又是水流最湍急之处,倘若下起倾盆大雨,控制不住,便会由此处泛滥,因此我认为只需要撤退这里的居民即可。」 「这里是……」朱灵很努力的搜寻记忆中的地图。 「是浣县,也是北方最富庶的城都。」东方冉随即开口。 「这可就不得了了,倘若锦河溃堤,水淹浣县,死伤的百姓与损失的钱财可是非同小可。」她一脸慌张,望向东方冉,「我立刻禀报皇上,请皇上派人通知浣县官员,并派兵支援浣县百姓。」 「嗯,据我推估,五天后将会下大雨,现在派兵虽然迟了些,但还来得及亡羊补牢。」他点头同意。 朱灵转身,打算奔向御书房。 侯朝光伸出手,拦下她。 情况危急,她没时间同他闲聊,疑惑又不悦的瞅着他,不解的开口,「右副监,怎么了?」 「监正大人,请你暂缓行动,我认为这只是左副监一个人的推算之词,如果你现在跑到皇上的面前,要求派兵,并通知浣县官员,想必人心惶惶,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若是五天后没有下大雨,折损了左副监的颜面事小,丢了钦天监的威信事大。」侯朝光才不相信东方冉有如此神力,观看天象就能确切的知晓哪个地点和哪日会发生水患。 「宁可多做准备,我也不想事后懊悔。」朱灵仰起头,坚定的望着侯朝光,纤手一挥,打掉他阻挡她的大掌,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她娇小的身子狂奔而去,最终消失在视线范围,愤怒的火焰在侯朝光的体内熊熊燃烧,而火种是由身旁莫名其妙出现的东方冉亲自点燃。 「倘若五天后浣县未降下大雨,你就等着当官途最短、令后人贻笑大方的可笑之人吧!」侯朝光愤恨的瞪了东方冉一眼,临走之际,还不忘用肩头用力的撞了他一下。 东方冉没有回话的兴致,悬念着五日后的浣县。 皇帝会轻易的答应朱灵派兵吗?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不!他不能在这里瞎耗下去,因为听过许多皇帝昏庸无能的事蹟,这样的皇帝绝对不可能会派兵援助。 他迈开步伐,快步走向金濬的府邸,留下泥地上画过的痕迹,覆盖上飘落的叶子。 锦河流过浣县,替百姓带来不少商机,尤其前任皇帝拨出庞大的经费,在浣县盖了一座仅次于京沪港口的大型港湾,让来来往往的商旅们时常留在浣县休憩及买卖,因此这儿的居民甚多,且个个富裕。 朱灵承皇帝之命,带着左右副监与大军,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浣县,一方面就近观察天文,以应不时之需,一方面替皇帝监督一千名士兵,要他们补强蜿蜒的河堤。 经过两天的努力,总算是在东方冉预告会降下豪雨的这日完成防护工程。 她身穿简便的粉包衣袍,站在山丘上,抬头望着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空,然后低头看向河堤,一颗心狂烈的跳动,那是莫名的慌张使然。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今天会下倾盆大雨。」侯朝光像在看好戏,凉凉的说。 「今天又还没过,所以不能掉以轻心,也许雨来得慢些,难保明天、后天不会降下豪雨。」朱灵不悦的开口。 「我只是……」侯朝光一时语塞。 虽然早已了解她的个性正直又公正,绝对不会因为两人相识较久便放纵他胡乱说话,但是依旧难忍怒气,将所有的错归咎在东方冉的身上。 第14章 「右副监只是心急如焚,监正大人请别见怪。」站在朱灵身旁的东方冉开口说话,虽然无意替侯朝光解套,但是也不想看见她与属下闹僵。 侯朝光一点也需要东方冉替他说话,更加不高兴,怒瞪了东方冉一眼,就要开口怒骂时,一滴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头顶上,顿时闭上嘴。 「小姐,你瞧!」苳儿惊诧的指着天空。 一行人仰首看着,只是转眼之间,夕阳消失无踪,天空涌现翻腾的乌云,大地变得晦暗。 「真的要下雨了。」朱灵低声的说,看向东方冉。 他的侧脸仿佛刀刻,依旧气定神闲,对于自己准确的推算胸有成竹,却没有因为预言成功而放松。 「咱们应该要回旅店了。」东方冉开口说话。 朱灵婉拒了浣县官员的邀请,替他们张罗早已住满大军的驿站,而是找了间乾净的旅店入住,替官员省去麻烦,好全心投入撤离居民与加高堤防的工作。 「嗯,在雨势加大前赶紧回旅店,要不然淋湿了可就不好了。」她颔首,跟苳儿一起走下山丘。 东方冉礼让侯朝光走在朱灵的前头,自己则押后,缓步走在冷风吹拂的山丘上。 随着雨势渐大,侯朝光的脸色也愈发难看,如今天色已完全暗下,应当热闹非凡的浣县夜市却是空无一人。 时间尚早,且前去探查水流情况的王将军尚未回报详细情形,因此朱灵和东方冉、侯朝光坐在旅店大厅的桌子旁边,苳儿站在她的身后,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茶水早已凉透,却没有人有心思喝茶。 「小姐,雨下得好大,应当不会溃堤吧?」苳儿忧心的看着窗外。 东方冉勾起嘴角,「河堤经过修补,我想还不至于会溃堤,所以苳儿姑娘别太担心。」 「左副监,就你推估,这场雨会下多久?」朱灵忍不住询问。 「两天。」他毫不犹豫的说,佣懒的口吻隐含着满满的信心。 「这样的雨会下两天?」朱灵忧心忡忡,眉头微微皱起。 从半个时辰前,大雨仿佛倾盆而下,模糊了眼前繁华富庶的浣县景色,雨水顺着石板路不断的流向低洼处,这样的雨只消两个时辰,位于低处的人家势必水深过膝,更何况是两天。 「监正大人,请放心,早在皇上下命快马传御旨至浣县时,我已经请皇上在御旨上载明,要低洼地区的人民先行撤退,并且请了当地的捕快拿沙包与木板阻挡水势,我想还是稍稍会起作用。」东方冉似乎读得懂她的心思,嗓音低哑的说明。 「好在左副监有先见之明。」得知他早已窥得机先,事先做好防护措施,朱灵顿时安心不少。 她想起五日前贸然上御书房请皇上派兵援助浣县,皇上以「无稽之谈」四个字就想打发她,是五皇爷金濬突然现身,在他的一声令下,一口气派出千名士兵,即刻起程。 金濬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她正在请求皇上派兵?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东方冉请出金濬,事情才得以如此顺利。 朱灵转头,瞥向东方冉的侧脸,对于他的异样感觉在胸臆间蔓延,久久不能退去。 旅店的大门被打了开来,撑了伞却依然被淋得湿透的王将军走了进来。 「王将军,辛苦了,堤防那边如何?」朱灵连忙站起身,急急的追问,根本忘了要给王将军喘口气的时间。 「监正大人,锦河的水流非常湍急,好在几天前你提议着手加高堤防,要不然看这雨势与水流,水淹浣县只是迟早的问题。」王将军接过苳儿递上来的乾布,胡乱的擦拭身体,同时对朱灵的洞烛机先感到万分敬佩。 「我明白了,但真正要感谢的是左副监东方冉的精辟推论,否则这回可就损失惨重。」她转身,望向东方冉,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东方冉轻扯嘴角,并不打算多说什么邀功的话语。 这时,一名士兵打扮的年轻男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还来不及行礼便大喊,「将军……不好了!」 「胡来!监正大人与左右副监都在此,你大吼大叫,成何体统?」王将军劈头就骂自己的属下,毕竟在眼前的可都是钦天监的重要官员,哪容许小小士兵如此荒唐的鬼吼? 「王将军,没关系,在这时刻,礼节是没有必要的东西。」朱灵伸手制止王将军,看着士兵,「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监正大人,方才一名满脸泪痕的妇人慌张的来到河堤,询问驻守的弟兄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她说她儿子在一个时辰前到河堤找狗,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孩子,而半个时辰前她的丈夫为了找儿子也来到河堤,两人迟迟未归,所以她才出门寻找。」士兵不敢有任何隐瞒。 另一名全身淋湿的土兵也匆匆的跑来,在王将军的面前站定,「将军,我们打了灯笼,总算是发现一名孩童抱着一只狗被困在距离堤防有五尺远的大石头上,而妇人的丈夫已经被我们寻获,大吼着要弟兄们快快救他的儿子。」 第15章 瞧手下一个比一个没礼貌,王将军只能感谢朱灵并不在意礼节,要不然他恐怕得因为管教不周而被狠狠的刮一顿。 「这该怎么办?」朱灵胆战心惊,这样的雨势,水流淹没大石头是迟早的事情。 「笑话!不过是一个男孩和一只狗,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难道你们不会自行解决?」侯朝光忍不住破口大骂,指着王将军与两名士兵,「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要救人就快去救,但是如果是为了救一名男孩而折损朝廷训练多时的士兵,就太不值得了。」 他觉得眼前的景象简直是荒谬至极,他们怎么会因为一名老百姓而冒着生命危险进行抢救? 「右副监,你说这话就太没有同情心了。」朱灵板起脸,瞪着他,没想到他连将心比心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东方冉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说:「这位小哥,请你带路,我去瞧瞧有什么方法可以营救。」 她看向他,心底五味杂陈。 外头雨势滂沱,毋需亲眼目睹,就可以预想锦河目前必定是波涛汹涌,而身为文官的东方冉竟然想去河堤帮忙,倘若有个闪失,他必定没命。 此刻她深切的了解,在他总是淡然的面容下,藏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悲天悯人胸怀,不禁更加佩服他。 「左副监,这边请。」王将军举起手,示意他先行,然后对着前来报告的两名属下大吼,「还不快快带路?拿把伞给左副监。」 东方冉知晓情况危急,朝朱灵颔首,便撑起伞,走进雨幕中。 「小姐,左副监真的不要紧吗?」苳儿看着他的身形逐渐远去,紧张得都快哭了出来。 朱灵的胸臆间仿佛塞满了石头,沉甸甸的,无法顺利呼吸,完全没将侯朝光说的风凉话听进耳里,茫然的看着前方黑暗一片的大街。 「苳儿,我们走。」她突然开口。 「小姐,我们要走去哪里?」苳儿傻傻的问。 「当然是到河堤,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她拿着伞,就要跨出大门。 「监正大人,你别胡闹了,难道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侯朝光急忙抓住她的手臂,既慌张又愤怒。 「我当然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但是将士们与左副监都在想办法营救生命岌岌可危的男孩,身为朝廷派来的官员,我的良心不容许我坐视不管。」朱灵用另一只手推开他的大掌。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姐,等等我。」苳儿也拿起伞,跟在主子的后头。 很快的,两道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毫无人迹的黑暗里。 大雨滂沱,仿佛没有停止的一刻,就像朱灵此刻的心情,始终担心着东方冉的安危。 脚步越来越快,她没心情注意苳儿是否跟了上来,尤其瞧见前方隐隐窜出火苗,她知晓大军驻守的河堤就在不远处,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最后甚至是用奔跑的方式,朝前方前进。 第五章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朱灵全身都湿透了,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豆大的雨滴阻碍了她的视线,但是真正阻扰她看不清楚前方的是她自己渐渐丧失的视力。 努力眯起双眼,她企图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好不容易一簇簇火光映入眼帘,让仿佛坠入五里雾的心松懈下来。 下一刻,她再度提心吊胆,因为她着实担忧,而对象是方才头也不回的前去帮忙的东方冉。 「监正大人,你怎么来这里?雨下个不停,而且浪越来越大,这里非常危险,你还是快快回旅店等我们的消息吧!」王将军看见狼狈不堪的朱灵,慌张的说。 「我不打紧。」朱灵挥开王将军想将她拉得离河堤远一些的手,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余力隐藏,疯狂的搜寻着东方冉的高挺身影,却遍寻不着,于是急切的喊道:「东方冉呢?左副监呢?他去哪里了?」 雨滴打在她白嫩的小脸上,但是她一点也不以为意,满心挂念着东方冉的生死安危。 王将军第一次见到总是沉着的朱灵如此失控,伸手指着架高的堤防,「左副监在那里。」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东方冉素白的长衫在狂风中飘荡,一颗心狂跳,仿佛下一刻跃出喉头都不觉得讶异。 丢弃手中一点也起不了作用的伞,她拔足狂奔至高耸的堤防边。 「东方冉,你快下来……」 朱灵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失控了,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她脱序的行径,直盯着低头将绳子绑在腰际的东方冉,继续往前奔跑,不停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顾旁人的阻拦,她用力挥开挡在面前,企图阻止她爬上架高的堤防的士兵们,手脚并用的爬在临时搭建、代替楼梯的陡峭木桩上,企图在东方冉有下一个动作前阻止他。 第16章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腰上系着绳子的东方冉纵身一跃,消失在堤防上,跃出她的视线范围。 「东方冉……别这样……」她放声大吼,不晓得脸上的湿濡是雨水还是泪水,几乎瘫软的四肢隐忍着颤抖,奋力往上爬。 堤防上宽约能容纳五名男子并肩而立,有十名将士拉着另一端系在东方冉腰际上的绳子,险象环生。 「上头的人,快拉住监正大人。」王将军跟在朱灵的后头,仰头对着上面的弟兄们大叫。 距离木桩最近的年轻士兵赶紧放下绳子,抓住她早已布满红痕的小手,用力一拉,协助娇小的她爬上堤防。 无情的狂风、狂肆的大雨不断的侵蚀朱灵瘦弱的身形,好在王将军随后赶到,大掌拉着她细弱的手臂,才让她好好的站立。 「左副监在哪里?」朱灵一脸慌张的左右张望,却只见到波涛汹涌的浪潮不断的拍打堤防,怎么也不见东方冉与妇人口中的男孩。 「监正大人,左副监在那里。」方才协助她爬上堤防的士兵伸手指着右方。 朱灵放眼望去,看见东方冉站在几乎被浪潮淹没的大石头上,而一尺外另一颗几乎要被淹没的石头上站着一名抱着一只狗的男孩。 他半蹲身子,纵身一跃,身形毫不受风力与雨势阻扰,轻而易举的跳到男孩身边,火速从怀里取出另一条麻绳,绑在男孩与小狗的身上,接着再将麻绳与自己腰际的绳子绑缚在一起,仰望远处的堤防。 深邃眼底映入的不是手执火炬的将士,而是那抹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娇弱身形,总是毫无情绪可言的严峻面容露出了难以置信与担忧的神色。 虽然东方冉看不清楚朱灵那总是以倔强做为伪装的白透脸庞究竟是什么表情,却可以猜测她一定是愁容满面、忧心满怀。 薄唇微扬,他的心底泛起莫名的感动。 下一刻,一道高约五尺的恶浪往东方冉的左方袭来,电光石火间,淹没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大水退去,大石头上竟然空无一人,东方冉与男孩、小狗消失不见,让岸上的所有人倒抽一日气。 王将军一看苗头不对,急忙大声下令,「快拉绳子!快点拉!把左副监救上来!」 弟兄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拉动紧握的绳子。 「东方冉……不……」朱灵声嘶力竭的大叫。 她亲眼瞧见原先系在他腰上的绳子因为大石锐利的棱角与巨大的浪涛而被扯断,此刻双脚虚浮,无力的跪在地上,任由泪水不断的滑落。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傻? 为了不认识的男孩赔了性命,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不!他为什么不叫其他人下去救人?为什么要自告奋勇,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朱灵不断的在心底愤怒大吼,她知道也明白,东方冉将每个生命都视为世间最可贵的东西,却还是自私的怨恨他,为了别人奋不顾身,反而害了自己,难道不怕有人会因为他的鲁莽而伤心透顶? 这时,她赫然明白,原来她自以为的大爱竟是如此自私,宁愿看一对父母因为儿子救狗,不幸丧失生命而伤心不已,也不愿看东方冉为了男孩而失去后半辈子。 这时,她才猛然了解,原来她自以为坚定的心早已动摇,始终专注在观星上的注意力已在不知何时悄悄的转移,全落在东方冉一派云淡风清的面容上。 但是现在了解这些,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朱灵紧皱眉头,看着阴暗一片的锦河,只有不断狂打岸边与水面的大浪,一点生机都没有。 突然,一只染血的手掌抓住河堤边,然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不断滴着水珠的东方冉。 他一手死命的扯住环绕在手腕上的麻绳,而麻绳上绑缚的是已经昏厥的男孩和不断发抖的小狗,另一只手撑着所有的重量,企图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堤防。 东方冉求生的意念与救人的意志强烈,让他在与堤防联结的绳子断裂后,沉入锦河之际,还牢牢的抓着绑缚一人一狗的另一条麻绳,一面向岸边游来。 泪水在下一刻完全溃堤,宋灵挥开王将军的手,跌跌撞撞的冲上前,来到将士们急忙协力将东方冉、小男孩和小狗拉上来的地方。 东方冉体力惊人,经过这场惊魂记,依然在士兵将他拉上岸后站起身,赶紧命人将还有气息的男孩与狗送至驿站,交由当地的大夫治疗。 下一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冲入他的怀里,紧紧的、牢牢的抱住他,湿透且泛着冷意的胸膛传来阵阵热度,他低下头,瞧着不顾众人目光的娇柔身躯微微抽搐,这才知道那道火热的温度是她滚烫的泪水。 朱灵紧抿着唇,不断颤抖,千头万绪,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紧拥着他,让自己知晓并没有失去他。 第17章 晴空万里,让人无法相信昨天之前大雨不停歇的下了两天两夜,造成许多户人家水淹及膝。 「小姐,天气果真如左副监所言,放晴了呢!」苳儿推开朱灵暂居的二楼房间窗户,感受阳光射入室内的温暖感觉,不由得心情飞扬。 「嗯,左副监真的非常了不起。」朱灵说的是实话。 她伸手接过苳儿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拭小脸,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东方冉高挺的身形,与那仿佛平静无波的狭长双眼,思绪回到前天夜里。 那晚,大雨滂沱,狂风大作,她至今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疼痛。 最令她难忘的是,当她紧紧拥抱他健壮的腰杆时,小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久久无法忘记他那略低的体温。 她爱他吗?朱灵不断的思索着。 她想,她是爱的。倘若不爱他,为何她会失去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持,不顾众人的感受,激进且执意要爬上堤防,只为阻止他做傻事? 她想,她是爱他的。假如她不爱他,为何会在恶浪卷走他时,双腿虚软,心脏猛然收缩? 原先布满疑惑的心绪豁然开朗,朱灵仰首望着苳儿,微微一笑。 「苳儿,今天我们到外头走走,看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恶水退去,留下满目疮痍,想必一定有许多住在低洼地区的民众今天会返回家中,准备动手清理家园。 「嗯,知道了,只是咱们仟么时候要回京城?」苳儿知道一行人可都是朝廷命官,无法离开皇宫太久。 「明天就得要离开浣县了。」朱灵自行推算返回京城的时间,明天起程,刚刚好赶上与皇帝告假的最后一日。 「我明白了,那咱们赶快走吧!」苳儿拉起朱灵的手腕,回头,笑看着主子,「不过在去帮忙之前,小姐,你别忘了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咱们先去用早膳。」朱灵轻轻捏了下苳儿的鼻子,心情与阳光一样美好灿烂。 她们两人走下楼,看见桌上摆满丰盛的早膳,却只有侯朝光一人坐在桌旁用餐,朱灵心心念念的东方冉又不见踪影。 「侯朝光,东方冉呢?」她走到桌子旁,疑惑的发问。 「他刚刚吃饱,就跟着王将军出门了。」侯朝光没好气的说。 他一见到朱灵,俊脸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但是他都还没说话,就听见她用甜腻的嗓音说出他最痛恨的名字,当下怒火中烧。 「嗯,我知道了。」朱灵难掩失落,不过很快的打起精神,与苳儿并肩坐下,一同享用丰盛的早膳。 前天夜里,东方冉一身湿透的与朱灵和苳儿返回旅店休憩,一早又跟王将军冒雨出门查看浣县,并在高处观测天文,一刻都不得闲。 他的行动全是主动同朱灵提起,而这些是出自于他的体贴,并无腧矩之事发生。 「监正大人,外头大雨未歇,十分危险,请你将探视各灾区与在高处观浏天文之事,全都交给我吧!」 「监正大人,别再像方才那般贸然爬上堤防,你是一名弱质女流,就该受男人保护,所以这些苦差事都由我来做,回头我会与王将军一五一十的同你报告,你好好的待在旅店,好吗?」 当时他将伤痕斑斑的大掌放在她的眉头上,脸上布满忧心,深怕她又会做出危险的举动。 朱灵没有违抗的机会,也知道她的举动的确吓傻了许多人,也添了许多麻烦,所以只好乖乖的点头,留在旅店,等待他替她视察各地,再回来向她报告。 只是她还以为天气总算放晴,他应该会留在旅店里休息,没想到他完全闲不下来,昨夜过了子时才回来,今天天未亮又出门,让她没有机会与他说几句话。 「监正大人,你等会儿要不要跟我出去逛逛?已经闷在旅店两天了,是该出去透透气。」侯朝光讨好的问。 「我等会儿要跟苳儿去见浣县县官,询问他有无需要我带话回朝廷。」朱灵婉拒了侯朝光的邀约。 她吃完手里的馒头,然后站起身。 「右副监,我先离开了,倘若有任何官员来报告灾害程度与救灾进度,就麻烦你处理了。」 「我知道了。」侯朝光苦笑一声。 朱灵随即带着苳儿离开旅店,前往浣县官衙。 绿树环绕,鸟儿啁啾,约莫百来名百姓席地而坐,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只碗,当香醇、热腾腾的白米粥吃进肚里,心底和身体都感觉温暖。 东方冉一身深蓝色简便长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与王将军和浣县县官来到此次受灾最严重的李家村,狭长的双眼看见了令他诧异的景象。 朱灵挽起袖子,并绑起及腰长发,毫不畏惧锅炉的热度将她白皙的小脸熏成淡淡的粉色,手执大铁勺,不断的翻搅滚烫的白米粥,专注的小脸布满笑意,完全找不到一丝不耐烦与郁闷。 第18章 「从前我只听说皇上竟破例拔擢女监正,但是自从前几天见面后,才知道监正大人不仅仅是一名传奇的女孩,还是个体贴善良的好姑娘,」老迈的浣县县官露出慈爱的笑容。 东方冉扬起嘴角,感觉与有荣焉,赞叹道:「是呀!监正大人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姑娘。」 前夜狂风大作,他看见她一身素白,摇摇晃晃的站在高处,一心一意挂念若他,让他的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异样暖意。 那日她不顾众人的目光,毫不迟疑的紧紧拥着他,那份柔软的触感,那道温热的滚烫泪珠,以及她仿佛带着香馥的体温,穿过肌肤重重阻隔,渗入血液,在他的体内流窜,久久无法散去。 「今天早上监正大人来县衙找我,很详细的问了我还需要什么帮助,并且说等她回到京城,一定会尽量替浣县争取补助,监正大人、左副监和王将军的热心,我深受感动,实在是无以回报。」浣县县官伸手拍了拍东方冉的肩头,感激不已。 「县官大人,你毋需如此,食君俸禄,为民服务,是我们当官的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东方冉再度看向朱灵,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他非常明白早已无法主宰自己的视线、心情全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变换着,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并不太清楚,但知道这种感觉仿佛糖水化在胸膛里,滋味非常不赖。 「小姐,你看,是左副监、县官大人和将军。」忙着替灾民添粥的苳儿眼尖的发现东方冉一行人,开心的朝他们挥手。 朱灵抬起头,阳光灿灿下,东方冉一袭简单的深色衣袍在风中飘荡,虽然背光,让她看不清他严峻的面容,但是能够想像他一定是微微笑着。 东方冉的一颗心鼓动着,跨过漂流散落的木头,来到朱灵的面前。 「监正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不需要她多做说明,他便明白热心的她肯定是主动来帮忙。 「因为煮饭的人手不足,所以我与苳儿自告奋勇,来这里煮饭给大家吃,只不过我的厨艺不好,只能负责搅动白米粥,防止烧焦。」她扬起嘴角,自嘲意味浓厚。 「是呀!我家小姐只会读书、观星和占卜,其余的事情都不会做。不过她的心是世界上最纯粹的。」苳儿如数家珍,不晓得是在贬损还是褒奖朱灵。 「苳儿,你怎么这么说我?」朱灵拉着苳儿的手,要她别再说下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苳儿噘起嘴,嘟囔着。 瞧朱灵与苳儿一搭一唱,东方冉的心情大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欢愉心境。 「监正大人,县官说今晚要在官邸宴请我们,做为感谢。」 「谢谢县官。」朱灵的视线越过东方冉,笑看着县官。 「今夜老夫将在府邸等待各位大人的莅临。」看她笑得灿烂,县官也忍不住笑了。 圆月高挂,微风轻吹,浣县最繁华富庶的街道上满是来往的人群,一点也看不出接连两日受到滂沱大雨的侵袭。 一千人从县官府邸离开后,朱灵、东方冉和侯朝光分别提着灯笼,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苳儿则是跟着王将军前去采买明天上路时的乾粮。 「县官夫人的厨艺真好。」朱灵看向右手边的东方冉,晚膳的绝妙好滋味依旧在嘴里扩散。 「嗯。」东方冉点了下头。 侯朝光不甘示弱,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前方的人潮推挤着三人,想往他们的反方向前进。 「监正,小心。」东方冉一看苗头不对,想都没想便伸出手,环住朱灵的眉头,用高大身躯护住娇小的她。 可能是一连两日的暴雨闷坏了浣县百姓,仿佛所有的人全都上街透透气,所以突如其来的人潮将东方冉与朱灵推挤至墙边,而侯朝光想上前都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人群往前走去,被迫与他们分开。 「朝光走远了。」朱灵忍不住指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侯朝光。 听到甜腻的嗓音喊出「朝光」两字,东方冉十分不悦。 虽然他早已知道朱灵与侯朝光从小便相识至今,还双双进入钦天监工作,甚至他还听闻侯朝光是因为朱灵对天文历法这方面有兴趣,才会埋头苦读,以求佳人一笑,因此她私下亲昵的喊着他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但他就是心生不满,无暇去想自己的气量何时变得如此狭小。 东方冉将朱灵拉至小巷弄内,让她的背部贴着墙壁,双手撑在她的肩头两旁,只要稍微倾身,他就能紧贴着她。 「左副监,你真聪明,还知道要避到巷子里,我们就在这里等到人潮过去吧!」她偏着头,看着街上一点也没有减少的人群,还以为他是刻意拉着她退到小巷弄内,以免被人潮冲散。 但是企图冷静的面容下是一颗疯狂跳动的心,因为她的脸颊可以敏感的感受到他的呼吸吹拂在肌肤上,鼻子嗅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皂香,打乱了她应该有的沉稳理智。 第19章 左副监—— 她是这么喊着他,她总是这样喊着他…… 东方冉面向朱灵,两人四目相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外头的纷扰瞬间变成安静无声。 「左副监……」她忍不住开口。 「在私下,我希望你能喊我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太过霸道,却无法控制想要与她亲昵的欲望。 在稻禾香时,望着前来找碴的陈员外,她一副气定种闲的模样,让他为之赞赏。 在五皇爷的府邸里,她惊诧的看着自己的模样,令他微笑。 在观星楼上,她看着点点繁星,诉说望远镜的由来的愉悦神情,教他无法忘怀。 在听说浣县即将降下大雨时,她忧国忧民、心急如焚的表情,让他心生佩服。 在滂沱大雨下个不停的夜里,她埋在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令他心疼不已,也令他最难忘。 开心的朱灵,着急的朱灵,忧心的朱灵,严肃的朱灵……她所有的神情塞满他的心胸,让他无法正常呼吸,一颗心无法克制的狂乱跳动。 朱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的开口,「左……」 东方冉倾身,薄唇贴上她粉嫩的唇瓣,感受前所未有的美好从她的嘴里扩散至他的口中。 下一瞬间,他癫狂了,因为感觉到她白嫩的小手轻轻的、怯怯的贴上他的腰部。 他的舌头失控的窜入她的檀口,狂乱的、激动的与她生涩的粉舌交缠,两人在狭小的巷弄内紧紧拥住对方,仿佛只要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就是拥有了全世界。 第六章 一行人返回京城已经五天,朱灵随即着手写长达十页的奏摺,内容除了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浣县如今还需要朝廷支援帮助外,她还大大的夸赞东方冉的能耐与办事效率。 在回到京城的隔天,即将开工的陵墓出了问题,东方冉以朱灵一名弱质女流,实在不宜忙碌了半个月后又得离开皇宫,因此替她揽下这沉重的工作。 夕阳晕染大地,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朱灵依旧坐在书桌前,从早朝后埋首批阅大批等待她签章的奏摺,一直到现在,除了起身随便吃了午膳外,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 「小姐,你瞧,这是王爷妃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苳儿走进来,将手上的红木盒放在书房中央的圆桌上。 朱灵一听是王爷妃夏璎珞送的东西,抬起发酸的双眼,望着那只红木盒,「生辰礼物?我何时又……」 她猛然想起,今天正是她二十一岁的生辰,也只有相识超过十年的夏璎珞才会如此细心,每年都送她礼物。 「小姐,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好吗?瞧你从早上一直坐到傍晚,即使身体黏在椅子上都不足为奇。」苳儿打趣的说,心底其实很替主子着急。 是呀!她的主子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身边却没有人能替她的终身大事做主,难不成她要看着宛如盛开花朵的主子逐渐凋零? 而且主子一忙起来,总是废寝忘食,娇弱如她怎么承受得了卖力工作的摧残? 「我这不就起身了——」朱灵勾起嘴角,放下笔,站起来。 霎时,在她的眼里,尚未点燃烛火的昏暗房间变得模糊,景象交叠着,看不清楚前方。 腰部狠狠的撞上桌角,她忍不住弯下身子,「痛。」 「小姐,你没事吧?」苳儿急忙上前,搀扶着主子。 「没事,只是撞了一下。」朱灵挥挥手,要苳儿别担心,然后在苳儿的帮助下,来到圆桌旁坐下。 「小姐,要不要拆开来看看王爷妃送了什么给你?」苳儿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木盒里装了什么东西。 「嗯。」朱灵点头,伸手取过木盒,打了开来,里头是一件摺叠得十分整齐的淡蓝色衣裳。 「哇,这衣服妤美。」苳儿将衣服摊开,拿到身前,比给朱灵欣赏。 夏璎珞替朱灵挑选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衣裳,裙摆与袖口染上渐层蓝色,领口与裙摆则绣着一簇簇紫色丁香花,十分精致可爱。 朱灵拉起裙摆,端详着上头的刺绣,眼睛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痛,丁香花竟然模糊得只剩下轮廓。 「小姐,你怎么了?」苳儿发现她的异状,连忙慌张的问。 「没什么。」朱灵放下裙摆,笑着摇头,「苳儿,是不是该点灯了?房里有些昏暗。」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取蜡烛。」虽然对于主子的异常反应感到不安,但是苳儿还是动作俐落的准备点灯。 最近主子要她点灯的时间越来越早,她心底充满了疑惑。 在苳儿点燃蜡烛后,室内总算光亮一片,朱灵的眼睛也能看得清楚了,但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苳儿说明她的视力越来越差,因为知道苳儿一定会忧心忡冲。 第20章 「小姐,今天苳儿有替你准备你最爱吃的糕点,要不上观星楼时,你穿着王爷妃送你的衣裳,然后在观星的空档,我们一起吃糕点庆祝你的生辰,好吗?」苳儿决定挥开心中的惶惶不安,笑着提议。 「当然好,就这么说定了。」朱灵附和。 在绽放灿烂笑容的同时,一抹愁绪无端的染上心头,她的脑海里时时刻刻浮现东方冉高挺的身形,令她无所遁逃,任凭思绪受远在千里的他所控制。 那天,他吻上她的温度依旧封存在双唇上,低哑的嗓音仍旧回荡在耳边,他一遍又一遍说着要她喊他的名字。 「从今以后,私底下你都要喊我的名字,不许唤我的官职,懂吗?」 「来,我要听你喊我的名字。」 「再唤一次,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朱灵记忆犹新,记得自己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冉」,而他好看的薄唇愈发上扬。 如果他今天也在她的身旁,那该有多好…… 她贪心的想着,却无法诚实的告诉苳儿。 微风徐徐,吹起绣着丁香花的裙摆,朱灵与苳儿手执竹篮,往观星楼的顶楼走去。 「小姐,你今天怎么了?」苳儿站在阶梯上回头,过了许久才看见朱灵。 她几乎日日跟着主子上观星楼,因此完全不怀疑主子的体力,但是她发现主子爬楼梯的速度越来越慢,仿佛每一步都像是在黑暗中行走,显得小心翼翼。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朱灵仰起头,笑睨着站在上头的苳儿。 要她怎么跟苳儿开口?难道要她亲口告诉苳儿,她的视力每到照明不足的地方就会变差? 虽然她早已明白原因为何,但是找不到时机跟苳儿说明这残酷的事实。 「小姐,一定是你最近总是埋首工作中,身体才会发出警讯。」苳儿噘着嘴,显然对主子拼命的工作颇有微词。 「应该是吧!」朱灵只能苦笑,倘若事情如此单纯,那该有多好。 好不容易她们爬上七百七十七个阶梯后,迎面吹来的是有别于平地的沁凉夜风。 朱灵忍不住瑟缩一下,然后抬头看向东方闪烁的星子,顿时忘却冷意,开心的指着天空,「苳儿,你瞧,今夜的青龙星宿好清楚。」 「是呀!闪闪发亮,真的好美。」苳儿将竹篮放在地上。 朱灵微笑,席地而坐,背部靠在栏杆上,直望着繁星点点,再度陷入忧愁中。 掀开竹篮的盖子,她从篮子里取出一本以蓝纸包裹的记事本,翻开书皮,看着一张张以刚劲有力的笔触写满了字句,还穿插不少图画的书页,思念之绪如潮水一般翻涌。 「这本不是左副监写的浣县水患报告吗?」苳儿偏着头,看着主于这几天不知翻了几百遍的书,疑惑的开口。 被苳儿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跳,朱灵心虚的合上书,慌张的笑说:「我只是觉得左副监的报告写得真好,所以才一看再看。」 当她从东方冉的手中接过这份报告书时,是一行人返回京城的路途中,这显示了他在浣县救灾的时候,还挤出零碎的空闲时间,写了满满一大本的报告。 望着他苍劲有力的字迹,她不由得想起他总是微笑的俊朗面容。 她好想见他,真的好想。 朱灵的心神全都陷入记忆中的他那双深邃的狭长黑眸里,以至于有人悄悄的坐在她身旁,两人的肩头只隔着十指宽的距离,都不晓得。 「想什么?怎么想得如此出神?」低沉的嗓音突如其来的响起。 她惊诧的转头,双眼圆睁,小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你……」 惊讶的望着眼前披散一头黑发的东方冉,她的脑海仿佛塞满了棉絮,无法灵活的运转。 他微微一笑,瞧见她如此讶异的模样,他兼程赶路也算是值得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再过五天才能返回京城吗?」 朱灵的惊诧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她与他商量过,从京城到皇陵,再加上勘查地形、查看风水,并以五行八卦设下重重阻碍,防止盗墓者入侵,种种时间算来,再怎么快,也得要半个月才能完成任务,如今距离预估的时间还有五天,他竟然会出现在她的身畔,令她百思不解。 「再过五天就已经太晚了。」东方冉顾不得苳儿在场,轻抚着朱灵粉嫩的脸颊,扬起好看的薄唇,「今天是你的生辰,为了你,我日夜赶工,马不停蹄,只要能在今天过完前同你说一声『生辰愉快』,都是值得的。」 他低哑的嗓音像是浓醇的茶水,在口腔里回荡,甜得渗入心坎,令她忍不住嫣然一笑,感动不已。 「谢谢你记得今天是我的生辰。」 第21章 东方冉子夜一般的黑眸流露出温柔的光芒,下一瞬间,薄唇贴上她柔软的唇瓣,轻轻的磨蹭,分享彼此的思念。 朱灵紧紧的环抱他的颈子,檀口在他的带领下轻轻开启,任由他火热的舌头窜入其中,恣意的、狂烈的汲取她的甘甜,抚慰他连日来的心心念念。 腿心传来阵阵麻痒,平坦的小腹隐隐发热,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却不由得爱上了这样的感觉。 娇小的身子紧贴着健壮的身躯,隔着布料,磨蹭着彼此的肌肤,就像两头渴爱的野兽,无法克制奔腾的爱意,只想将对方拥入怀中,揉进骨血里才肯甘休。 当两人缓缓的离开对方的嘴唇时,才赫然发现苳儿不知何时悄悄的离开,留下私密的空间给这对狂热的爱侣。 「苳儿不见了。」朱灵找回理智,慌忙的左右张望。 「嗯,我想苳儿是贴心吧!」东方冉笑说。 下一瞬间,他霸道的将娇小的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之间,背部靠上他宽厚的肩头,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恣意的吸取她身上的芳香。 「想我吗?」东方冉一边说话一边把玩她的纤纤手指。 「当然想。」朱灵不想撒谎,毫不扭捏的承认。 他轻勾嘴角,静默的享受夜风袭面,带来她甜腻香馥的气息,一直到粗糙的指腹碰触到她右手腕上异样的凸起,不禁缵起眉头。 「这是……」 他举起她的右手,当宽大的袖子顺着纤手缓缓的滑落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状似结痂的怪异图案。 朱灵急忙缩回手,用袖子盖住手腕,「这没什么。」 她慌张的模样令东方冉的心底掠过一丝不安,但是没有多说什么话,任由怀疑不断的扩大。 他只恨自己的记性不够好,依稀中曾经看过她手腕上那怪异的图案,只是在哪里看过,甚至代表什么意义,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早朝,应该就寝了。」东方冉率先站起身,接着拉起朱灵,两人相视而立。 「嗯。」她轻轻点头,大胆的抚摸他的脸,眼眸无比温柔,『我想你一定累了,所以早点回去休息吧!」 「累?怎么会累?」他不以为然,大掌覆盖在她柔嫩的手背上,「你不晓得吗?我只要瞧见你,所有的疲惫都会消除殆尽。」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让朱灵喜孜孜的,噘了噘粉唇,娇睨着东方冉,「没想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他轻扯嘴角,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后,拉着她的手腕,并提起竹篮,就要往楼梯方向走去。 突然想到方才上楼时,眼前一片模糊的可怕记忆,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朱灵赶紧开口,「你先走,我走在你的后头。」 「不,你走在后头,倘若跌跤了,我可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发现,所以我要你先走。」 这是东方冉的体贴和关怀,却不知带给朱灵莫大的恐惧。 「这……」她咬着下唇,心底着实慌张,进退两难。 「怎么了?为何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他满心怀疑,望了她的裙摆一眼,急忙追问,「是脚受伤了,所以走得慢吗?」 「不是。」她立刻反驳,下一刻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点头承认,「嗯,今天早上扭伤了脚,所以走得慢。」 「扭伤了脚?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东方冉扬起一边眉头,心中的疑惑犹如涟漪越扩越大。 她挤出自以为自然无比的笑靥,殊不知看在他的眼底,却是比哭还难看。 「坐下吧!我刚好会推拿,先在这里帮你推拿,让你舒坦些。」他一边说话一边就要放下竹篮。 「不了,我已经请御医替我诊治过了。」朱灵害怕会露出破绽,赶忙摇手拒绝。 「既然请御医诊治过还是会痛,就由我来替你推拿。」东方冉放下竹篮,伸手就要拉她的手腕,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走在你的前头,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了。」她的手负在身后,走向阴暗狭窄的楼梯口。 越来越差的视力茌照明不足的地方是十分模糊的,她很努力的眯着眼,企图看清楚一些,却是徒劳无功。 牙一咬,她决定豁出去了,仗恃着三年来几乎日日上观星楼,楼梯的间隔、长度与宽度全记在脑海里,应当可以神色自若的安全下楼。 就在成功的跨出第十步后,眼前的模糊景象令她看不清楚下一个转弯处的阶梯,下一步不小心踩空,她脚步不稳的向前倾倒。 「小心。」东方冉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臂,一个施力,将她拉往自己的胸怀。 朱灵被吓得脸容惨白,连想都不敢去想,倘若在这里跌倒,想必小命都要不保了。 第22章 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皱起眉头,逼迫她转身面向自己,口吻坚定的质问,「告诉我,你怎么了?」他不容许她有任何推托。 「我只是脚……」 「我不信!你别撒谎!」东方冉愤怒的打断她的解释,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脚扭伤,就会一不小心踩空楼梯的鬼话。 朱灵咬着下唇,低下头,不敢多瞧他一眼。 「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他的神情变得凝重,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怎么了?」她立刻抬起头,瞅着他,既慌乱又紧张。 不会的!他不可能会知道! 是呀!他怎么会知道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东方冉用怀疑的眼神梭巡她的面容,企图从她的眼神流转间找到蛛丝马迹,然而心底的肯定浪潮淹没了抗拒知晓的胆怯,心一阵紧缩,痛得他用力皱眉都还不足以隐忍。 「怎么不说话?」他越不开口,她越不安。 将竹篮交到不知所以然的朱灵的手上,他伸出健壮的臂膀,打横抱起娇小的她,顺着阶梯往下走去。 她这才发现总是藏在素面衣袍里的身形是如此的精壮,力气之大,仿佛现下的他正抱着轻软无比的羽毛,脚步稳健的行走在平地上。 东方冉不顾镇守在观星楼外的将士是如何看待他们俩,朝今天负责管理弟兄的王副将点头示意后,抱着朱灵缓缓的离去。 「冉,我的府邸应该要往这边走。」她战战兢兢的提醒。 刚开始她惧怕他冷着一张脸的模样,一声不吭的任由他抱着,直到他在应该要左转的交叉口右转,才忍不住开口。 「你觉得我会忘记你住在哪里吗?」东方冉俯首,打趣的说。 「也不是啦!只不过你要带我到哪里?」朱灵绝对不会认为他忘了她的住所在哪里,只是他连开口说一声都没有,就带着她往反方向走,让她心生疑惑。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穿过花木扶疏的阴暗石板路后,眼前出现一栋必须踩上五道阶梯才能到达雕花木门的房子。 「这是?」她一脸怀疑。 「这里是我的住所,在我前往皇陵工作时,总算整理好了。」东方冉空出一只手,推开未上锁的雕花木门,走了进去。 他先将她放置在大门左侧的躺椅上,然后走到大厅正中央的圆桌旁,从怀里取出火摺子,点燃一根蜡烛后,再以这根蜡烛点燃散放在大厅左右两侧的蜡烛。 原本仅有月光照射进窗户的昏暗室内霎时变得光亮,也让朱灵能清楚的环顾四周。 「这是你住的地方?」她的话语隐含着淡淡的诧异。 从大门进来,摆着圆桌、几张太师椅和两张躺椅,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铺满织花坐垫,简简单单的摆设一如他这个人,毫无多余的缀饰,就连表情也只有那几种。 「怎么?这样的摆设不好吗?」东方冉扬起一边眉头,反问。 「没有不好,只是这里是皇上赐给你的府邸吗?」朱灵略显迟疑。 他好歹也是六品官,且官职比侯朝光高了一阶,侯朝光的府邸装潢得十分能映衬六品宫应有的地位,反观他的住所,与一般的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装饰的摆设品都没有。 「是我请皇上将这个房子赐给我的,据说先前这里住着一位翰林,待他过世后,此处荒废了十年以上。」东方冉一边说话一边替她倒一杯凉茶。 「为什么你要选择这里?这房子不仅老旧,而且离太和殿和钦天监都有些许距离。」朱灵不懂,他哪里不选,干嘛选荒废了十年以上的老屋子做为住所? 「我想你会懂得。」他勾起嘴角,在她的身畔坐下,「等到早晨,你就会知晓。」 「早晨?」她不解的偏着头,「你的意思是要我找一天早晨来这里拜访你,届时就会知晓你选这个房子的理由吗?」 「不需要找一天,你明天早晨就会了解。」东方冉喝了一口茶,看着她白嫩的小脸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应当是她想错了吧?他言下之意应该不会是今天要留她过夜。 「你没有想偏,因为今晚我不想让你离开,也不能让你离开。」他依然微笑,瞧着她仿佛小兔子误入牢笼的慌张模样,直觉得她实在是可爱极了。 「这……你要我今天在这里过夜?」朱灵吓得小嘴合不起来。 「是,我要你今天在这里过夜,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不能不管的事情。」 「咦?」她皱起眉头,不明了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下一刻,不晓得是她眼花还是看错,怎么觉得他微笑的面容竟然变得沉重? 答案揭晓了,东方冉牢牢的抓住她的右手,掀开袖子,让浮现在雪白手腕上的刺眼丑陋图案显露在他的眼前。 第23章 「别这样!这真的没什么!」朱灵慌了,急忙想要缩回手,无奈她小小的力气敌不过他的一成力道,只能让自己的丑陋暴露出来。 「如果这没什么,你为何会如此害怕被我发现?」他的神情复杂,口吻是绝对的愤怒。 「这……」她无话可说,现下只祈求上苍别让东方冉是个无所不知的男人,希望他以为她手腕上的图案仅仅是丑陋的瑕疵。 「是谁对你做这么过分的事情?是你自愿的?还是你父亲?或是任何人?」他低哑的嗓音无比沉痛,一颗心抽痛,无法克制的揽起眉头。 「我……」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知道这种事情。朱灵不断的自我安慰,同时为了缓和尴尬的氛围,愉悦的开口,「我说了,这真的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东方冉拉起她的手腕,逼她正视那代表摧残的图案,努力隐忍愤怒的声音仿佛从牙关挤出来,「开天眼没有好下场,你知道吗?」 她的眼眸瞬间瞠大,小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却拼凑不出只字片语。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朱灵感觉自己仿佛站在薄冰上,看着脚底下的冰层崩裂,娇弱的身躯瞬间坠入刺骨的无底冰湖里。 第七章 夜风吹拂,明明是春天,却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令朱灵娇小的身躯颤抖,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告诉我,这是谁做的?」东方冉眼神坚定的盯着她,口吻十分坚持,不容许她闪烁其词。 他不需要她开口承认,因为从她惨白的小脸,他早已找到答案。 「告诉我。」东方冉掐住朱灵的下颚,逼她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全是极度隐忍亟欲爆发的愤怒。 朱灵知道自己无所遁逃,拧起眉头,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开口,「是我爹。」 终于被发现了,还是被发觉了…… 内疚的浪潮狂肆的侵袭她纯粹的心灵,她想,东方冉一定对她失望透顶吧! 是她的错,明知道所有的人将她当成先知膜拜,却没有加以反驳,反而是让一件又一件仿佛神蹟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资格还嘴,早已知晓身边的人口中的她是先人临世,不仅能勘查天文地理、卜卦算命,就连天命都能一窥二一,她却没有加以解释,任由所有的人神化她。 没有人知晓,她的「神蹟」、她的「能耐」,全是一场赌注,而筹码就是她的生命。 如此卑劣的事情,她怎么能说出口?如此猥琐的故事,她怎么敢说明? 有如一记闷棍狠狠的打在心头上,东方冉狭长的黑眸里盈满难以置信,心底的愤怒仿佛烈火一般融化了他所有的冷静。 「你说逼你开天眼的人是……你爹?」他很想从她的口里听到反驳的话语。 朱灵默不作声,只是咬着下唇。 「你知道开天眼的下场是后半辈子被衰退的视力所苦吗?」 东方冉紧皱眉头,愤恨渐渐的被慌张取代,因为从她素净的小脸上,他发现她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呼吸也没有加快的迹象,想必是了然于心吧! 「那你爹知道吗?」 原以为自己没有任何激扬的情绪,但是现在他的理智仿佛紧绷的弓弦,只消轻轻一个碰触就会崩断。 「这……」朱灵脸色惨白,眉头依旧紧蹙。 「他知道,对吧?你爹明知道逼你开天眼的下场,却还是一意孤行,对吧?」东方冉再也无法隐忍愤怒,大掌分别握住她窄小的肩头,虽然告诉自己声量不该太大,却还是忍不住咆哮。 她瘦弱的身躯微微瑟缩,眼神慌乱,显然是被他的怒气吓到。 「让我来帮你,好吗?虽然我并不晓得如何是好,但是相信只要我们有心,一定能找出解决的办法。」他的心再次揪痛,低哑的嗓音隐含着无比的沉痛与不安。 朱灵诧异的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找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只有全然的认真与坚定。 「我绝不会让你遭受到任何伤害,就算将来你一辈子看不到,我也会成为你的眼睛,永远不离不弃。」薄唇含住她右手腕上仿佛结痂的图案,东方冉探出舌尖,舔舐着凸起的图案,好像刀子正一片片的割着他的心头肉。 他很努力的让不中用的手停止颤抖,那是得知她开天眼后,惶惶不安的象征。 虽然还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是他深切的明白,只要有朱灵陪在身旁,他就得到无比的勇气,去接受、去找到能帮助她的任何一线希望。 大掌稍微施力,将她娇软的身躯拥进怀里, 第八章 鸟儿啁啾,吵醒了向来浅眠的朱灵,张开眼,只见窗外的天空呈现鱼肚白,射出几束光线。 第24章 她的眼皮又逐渐沉重,就在半梦半醒之际,突然惊觉起身,面容诧异的环顾陌生的四周。 「醒了?」坐在书桌后的东方冉抬起头,笑望着她,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缓步走向她,然后在床沿坐下。 「冉?」昨晚瑰丽的记忆瞬间回笼,朱灵的小脸染着嫣红。 瞧着她脸色的变化,他露出宠溺的微笑,大手轻抚着她柔嫩的脸颊,温柔的说:「我已经替你准备好沐浴的水,现在水温刚刚好。」 「咦?」沐浴?她略显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还是你不想沐浴?」东方冉扬起眉头,还以为昨夜她香汗涔涔便累得睡去,早上起床身体会黏腻,想要沐浴。 「我当然想沐浴,只是十分诧异你竟然会如此贴心,总是在我还没提及时,就先替我想得周全。」他细心的举动令她有甜腻的感觉,暖暖的袭上心头。 「嗯,快去吧!待会儿简单的用过早膳,就得上早朝了。」他边说边替她将落在粉颊上的发丝塞到耳后。 朱灵朝东方冉微微一笑,掀开被子,想要起身之际,才赫然发现自己光裸着身子,急忙缩回被子里,小脸通红。 不需要她明说,他替她取过被自己整齐的挂在一旁的衣物。「沐浴间在左手边,我去大厅看早膳送来了没。」 泰半小脸埋在被子里,她害臊的点了点头,直到高挺的身形离开房间,才敢起身,走进沐浴间,随即坐进注满温水的木桶里,舒坦的洗澡。 东方冉的府邸并不大,除了大厅与和书房打通的卧室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围墙内种植了几百棵榕树,室内摆设十分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有的只是书柜和尚未整理好的书籍摆放在木箱里,这是属于他的住所。 阳光筛过茂密的绿叶,点点散落在石板地上,凉风吹来花草香气,鸟儿高唱,让人一整天神清气爽。 穿着一身白衣的东方冉披散着及腰长发,跨过门槛,走入大厅,率先来到靠窗的木杆前,一只没落锁的白枭昂然立在上头。 「昨晚睡得好吗?」他轻抚着白枭的头顶,温柔的笑了,当它是人类一般同它说话。 白枭当然没有回话的能耐,却是温驯的将头靠向他的手掌。 东方冉嘴角的笑意不减,目光越过白枭,看向窗外,心思飘远。 他的思绪全停留在昨夜阅读的书册内容里,心又是狠狠的一紧,总是波澜不兴的心湖翻腾着无声大浪。 经过昨夜翻遍相关书籍佐证,他的记忆果然不假,甚至更甚他脑海里开天眼后的下场。 「冉,你怎么了?」柔和的嗓音小声的响起。 他回过神来,迅速转身,凝望着素白的小脸,呼吸一窒,久久无法出声。 「怎么了?」朱灵微揽眉头。他怎么会如此盯着自己? 「你……」东方冉的嗓音低哑,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下去。 他还天真的以为,天眼一开,也许只是后半辈子被无能视物所苦,却不知书页上早已清楚的记载,上天对逆天者的反扑竟是如此的严峻。 在得知更残酷的事实后,他心痛得整夜无法合眼,胸臆间翻动的是对朱老的不谅解,更对朱灵的唯命是从感到愤怒与不解。 难道她不知道开天眼的下场? 书页上记载着,曾经与上天交易的结果,不只是在开天眼的十年后离开人世,甚至天眼一开,五年后被视力衰退所苦,往后的日子得过着无能再视物的悲惨下场。 为什么她会答应开天眼?为什么她父亲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窥天命对你而言,是如此重要吗?」东方冉怒火中烧,口吻里隐含着愤怒,怨恨她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这……」朱灵被突如其来的劈头问话吓了一跳,愣愣的盯着他。 「开天眼的人活不过十年,甚至视力衰退,最后丧失视力,这些你都知道吗?这些你父亲都知道吗?而我却是在昨夜翻遍书册,才得知这个残酷的事实。」 昨夜翻遍书册,得到证实后,他虚脱的靠在椅背上,整夜无法入睡,既怒气冲天,又心疼不已。 「我……我都知道,我父亲也知道,因为当我十五岁那年,我父亲带着我越过重重险阻,来到西域的一处大汉,好不容易在荒废的土屋里找到那名女巫时,她曾告诫过我与我父亲。」朱灵坚毅的抬起头,定定的望向东方冉,决定不再逃避他沉痛的追问。 「既然你知道,当时为何没有抗拒?你昨夜为何没有同我说明白?」难以置信的抓着她的肩头,丧失理智的他忘记控制力道,捏痛了她。 「冉,你……」朱灵吃痛的蹙起眉头,想要开口提醒。 「不!」他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眉宇间深深的刻划着凹痕,「你父亲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让你开天眼?」 第25章 「你是不会懂的。」她决定放弃抗拒,接受他过大的力气捏痛自己,因为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轻易的委屈哭出声。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东方冉暴躁的口吻在她柔和的嗓音中逐渐平复,如今眼底抹上心疼的情绪,想听她说完始末。 朱灵沉痛的望了他一眼,从他愤怒的眼神中找到说话的勇气,深吸一口气,云淡风清的开口,「我娘为了生下我而丧失性命,在我年幼时,爱妻甚笃的父亲为了忘却丧妻之痛,把所有的精力与注意力全都放在官途上,那时我一方面为了不让他担心,另一方面也为了派遣无聊,所以看遍了父亲书房里所有的书籍,而我最有兴趣的是天文地理方面的书籍。」 她依然记得,在一次难得陪父亲外出,夜里返家时,举起小小的手,指向方的天际,疑惑的发问,「南边的朱雀星宿排列方式和颜色,怎么跟书里说会有乾旱的模样如出一辙?」 三日后,生产白米最大宗的农年县爆发三十年来最严重的旱灾,一连十个月都没有下雨,导致粮食严重缺乏。 朱灵一次又一次的预言,总在不久后一一印证,让朱灵的父亲颇感诧异,直觉自己唯一的女儿一定是奇才。 「我十五岁那年,爹因为一次严重的失误,几乎丢掉官职,好在皇帝从小受到父亲许多暗中帮助,所以以停职三个月做为处分,但是爹深知自己的乌纱帽已经摇摇欲坠,因此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她轻浅的开口,但当时父亲当日担忧的神情依旧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东方冉没有出声,深黑的眼瞳盈满担忧与心疼。 「爹被停职的那三个月,他想起我有勘查天文的资质,于是带着我上天山,想见被称为『天山老者』的人,欲请老者收我为徒,教我更高深的天文地理学。」 朱灵想起十五岁那年,鲜少出门的她被父亲拉着爬万分险阻的高山,她细嫩的脚皮都磨破了,却连抱怨或喊痛的勇气都没有。 听到「天山老者」四个宇从她的嘴里吐出,他不禁愕然,下一刻却笑话自己,他不是早已知道他们父女俩曾上天山探访? 「你父亲要你学更高深的学问做什么?」他总算开口问话。 「我爹说,他希望我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钦天监女监正。」当时的诧异情绪,她依旧记得,完全将父亲说的话当作异想天开,却忘了他想稳住乌纱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听起来很荒谬,不过你的确是做到了。」 朱灵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容,个中苦楚不是一语能轻易的道尽,她想,就连料事如神的东方冉都难以明白她这些年来尝试的苦涩滋味。 「这些日子来,我想你的辛苦一定是一言难尽。」他低沉的嗓音隐含着心疼,大掌轻轻抚着她柔嫩的脸颊,心底的难受不比她少。 「谢谢你。」她偏首,肌肤紧贴粗糙的掌心,扬起甜腻的笑靥。 他拉着她来到摆着简单菜色的圆桌旁,一起坐下,然后不解的问:「你说你父亲带你到天山,结果呢?最后怎么又会跑到西域?」 「我们找到了天山老者的居所,可是他老人家不肯出门,只说了八个字。」朱灵想起那日从屋里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说了政变她往后生命的八个字。 东方冉微蹙眉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天山老者同父女俩说了哪八个字?因为他便是人们口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天山老者呀! 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跟她承认,便被她接着说出口的话狠狠的敲痛心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珍惜咫尺,纵横未来』,是天山老者唯一说的话,那时我父亲一味的认为这八个字是天山老者对他的开示,因此在下山的路上突然抓住我的手,告诉我,他有救了。」朱灵一五一十的叙述始末,却不知东方冉听得胆战心惊。 「开示?你父亲说这是天山老者对他的开示?」他诧异的看着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口。 对于他的异样,朱灵略显疑惑,但还是点头,继续说下去,「我爹说天山老者要他『珍惜咫尺,纵横未来』,就表示要他珍惜在身边的我所拥有的资质,靠着我的资质,将来一定能让他纵横官场。」 「什么?」东方冉难以置信,这明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呀! 当时他透过窗棂瞧见灵秀的朱灵,只是想用这八个字告诉朱老,毋需太在意功名利禄,珍惜身旁孝心十足的女儿,无欲无求,才能舒坦的度过未来的每一日。 岂料利益薰心的朱老竟然曲解他的意思,害得朱灵往后五年无法过着平凡女孩的生活,成为父亲稳住乌纱帽的牺牲品。 是呀!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跪在屋外,口口声声要他帮助的朱老,心中充斥着权力欲望,他说的任何话语对朱老而言,都能转化成一保仕途顺遂的箴言。 第26章 「所以……你父亲自行解读这八个字后,决定将你对天文地理的资质发挥到最大极限,进而接触旁门左道?」他脱口说出的每个字都狠狠的敲痛心坎最脆弱的部分。 「嗯,在下山的途中,爹提及曾经听说西域有一名能上达天听的女巫,她能替与上苍有缘的人开通天眼,从此以后只消瞧见一个人或一件物品,未来的画面就会像翻书页一般,快速的在眼前翻动。」 十五岁的朱灵对于父亲当时的话语感到可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一窥天命,但是当父亲拉着她朝西域前进时,却没有任何抱怨。 女巫一见到她,惊为天人,污秽的手拉着她的手腕,告诉父女俩,她身上藏有一股不寻常的灵气,一定能开通天眼,一窥未来,而她嘶哑的嗓音又一再告诫,开通天眼一事必须瞻前顾后。 她父亲在女巫说完话后,拉起朱灵的手,一脸哀求,表现出对女儿的牺牲感到万分抱歉的模样,不过朱灵却在他的眼里发现了无边的贪婪。 「女儿,你娘因为你而过世,我这辈子的两个希望已经殡落了一个,而当上国师是我的另一个希望,我知道你孝顺,所以你能替爹完成梦想,对吧?」 「女儿,你想,倘若你能一窥天命,再佐上你对天文地理和卜卦的专长,只要爹以国师的身分在皇帝面前替你美言与神化,想必你一定能成为女监正,掌管钦天监,到时爹也能沾你的光,就没有人能觊觎我的乌纱帽,我们父女俩联手,一同纵横官场,这也是天山老者的开示呀!」 心仿佛坠入无底冰洞,让十五岁的朱灵心灰意冷。 那时的她明知道女巫一再告诫,天眼一开,她注定二十岁后视力衰退、活不过二十五岁,是老天对能窥天命的先知者沉重的反扑与教训,但她还是在被父亲殷殷期盼的眼神注视下,点头了。 「倘若这是爹的愿望,女儿必定替你实现。」 朱灵很努力的隐藏惧怕,用最平静、最平稳的口气说话,然而对于未来悲惨的下场,很努力的忘却。 仿佛回到十五岁那年的心境,她所踏的地板像是倏忽破了一个大洞,让她还来不及呼救,便即将坠入无底深渊。 这时,是东方冉刚健有力的臂膀紧紧的环住她颤抖的身躯,她感受到他的体温,抬起头,看见他以温柔又坚定的眼眸定定的望着她,让她仿佛得到援手,帮助她脱离困境。 「灵儿,昨夜我已经说过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虽然这件事非常棘手,但是你相信我,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会有解决之道。」他的下颚靠在她的头顶上,暗暗起誓,就算要他失去生命,他也一定要救她脱离上天的反扑。 朱灵没有回话,牢牢的圈住他的腰杆,小脸埋入他宽厚的怀里,内心的惧怕逐渐被他的体温所融化。 每天面对好像永远处理不完的事务,让朱灵心力交瘁,若她经手的繁杂事务整理成书册,铁定能塞满一整间大厅。 她靠着椅背,阅读各地官员送至朝廷的奏摺,被少府院分类属于钦天监管辖的五百三十二封奏摺中,有一封奏摺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会是这种表情?」东方冉缓缓的走进她的书房,看见她咬着嫩唇,一脸疑惑。 「冉,这封奏摺上写了一件启人疑窦的事情。」朱灵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接。 枱面上,朱灵与东方冉依旧维持监正与左副监的上司属下关系,私底下,他们两人约好,互相喊对方的名字,表示亲昵。 「上头说距离京城徒步约半个时辰的栗县里有个李家村,从五个月前陆续发生二十多件强盗杀人事件。」她急忙开口。 「强盗杀人事件怎么跟钦天监扯上关系?」东方冉一脸不解。 「这封奏摺已经先交由其他官员处理,却总是以事件光怪陆离为由互相推卸,最后流转到钦天监。」朱灵仔细的瞧过奏摺,上面清楚的记载曾经交至何人之手,也是因为这奏摺的封面破损,才引起她的注意,「光怪陆离?二十多件强盗杀人事件怎么会扯到光怪陆离?」他拿起奏摺,快速流览,然后陷入沉思。 「很奇怪吧!曾经目睹强盗杀人事件的人都说是三名身穿蓑衣、脸上毫无血色的人所为,且三人动作飘忽,仿佛会瞬间移动,让目击者吓傻了眼。还有,死者没有任何流血,只有在脖子上出现两个并排的小洞,更增添事件的诡异气氛。官府与朝廷不是没有动作,反倒是每每派出捕快或将士缉捕三人,不是被杀,就是追缉到荒废的坟场便找不到三人的踪迹,因比有人陆续指称,这是五个月前海南赶屍道士遗失了三具强屍所干的好事。」朱灵的口吻里是全然的不可思议。 「我不认为这跟鬼怪扯得上任何关系,你想,若是鬼怪,有必要抢劫吗?」东方冉勾起嘴角,对于鬼神之说,显得不以为然。 「说得也是,鬼应该没有用钱的必要。」她突然惊呼,瞠大的双眼看着他,「所以你觉得这是有人装神弄鬼?」 第27章 他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既然如此,我赶紧将这封奏摺交给皇甫将军,让他请人去办这件事。」朱灵起身,就要往外冲。 「不需要。」东方冉拉住她的臂膀,低下头,瞳眸里尽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今晚,我就到李家村一探究竟。」 圆月高挂天空,距离京城徒步不到半个时辰的栗县,原本应该是农忙结束,村民全都坐在外面乘凉、休息的时间,如今却风声鹤唳,毫无人迹。 朱灵、东方冉和素有「玉面罗刹」之名的皇甫邵将军三人,各自提着一只灯笼,走向荒废的坟场。 东方冉低下头,瞧着单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的朱灵,忧心忡忡的问:「还好吗?」 他其实不想带夜里视力大大衰退的她前来,却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只能答应让她同行。 「嗯,今晚月光很亮,视力方面完全没问题。」她很努力的压抑害怕的情绪,尤其是毫无人迹的荒凉村落,每每夜风一吹,该死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总会让她胆战心惊。 有监于上回的浣县事件,制止东方冉再做任何会危及生命的傻事,她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所以明知他为难,还硬要跟来。 突然,女人拔高的尖叫声划破宁静,气氛很不寻常。 皇甫邵二话不说,拔腿奔向声音的来源。 东方冉随即将灯笼塞到朱灵的手上,不待她回过神,便背起她,尾随在皇甫邵的身后,前去查看。 当东方冉追上皇甫邵时,皇甫邵此刻也停下脚步,举手示意东方冉别出声。 朱灵的视线虽然略显模糊,但是不难看出百步之外有一麈老旧的木屋,声音就是由里头传出,下一刻,三名身穿蓑衣的高大身影从屋里走出来,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哪里跑——」皇甫邵大喝,同时飞跃起身,扑向那三人。 三名身穿蓑衣的人看见皇甫邵,不疾不徐的以功夫到家的瞬间移动方式,直奔前方的荒废坟场。 「灵儿,抱紧了。」东方冉拔足狂奔,务必要逮到装神弄鬼的三人。 风在朱灵的耳边呼啸而过,一旁模糊的景象不断的后退,脸颊冰冷,此刻她才赫然发现,东方冉的脚力完全不输武功天下无双的皇甫邵。 是他太高深莫测?还是她不懂他? 摇摇头,她不想多加猜想,因为敌人就在眼前,看向前方,不但杂草丛生,被挖开的土塚与石碑也东倒西歪,景象骇人,皇甫邵已跟上三人的脚步,手执长剑,对着行踪飘忽的敌人展开攻势,尽管以一挡三,动作依然俐落,完全没有败阵或是疲惫的迹象。 其中一名蓑衣男子发现东方冉与朱灵的踪迹,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杀气腾腾的冲向他们。 朱灵还来不及反应,东方冉已手脚俐落的躲过他的攻击,伸手扯断一旁的枯枝,然后再闪过男子的另一波攻势。 咻的一声,东方冉手里的枯枝先是打中蓑衣男子的右手,让他吃痛的松开握剑的手,接着再来一记攻势,打中他的喉咙,让他的脖子渗出一道血迹。 放下朱灵,他的大掌却不忘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腕,用力踹了下男子的腹部,脚尖勾起掉在地上的长剑,剑尖指向他。 「别动,有什么话,回到县衙再说。」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东方冉在月色映照下泛着淡米色的高挺身形,这才很确切的明白,她的他竟然是个身手不凡的男子。 这时,皇甫邵也制伏了另外两名男子。 捕快们正好赶了过来,赶紧将三名身穿蓑衣的男子铐住,带回宫衙,待县官好好的审问。 第九章 朱灵在简陋的旅店房间里来回踱步,心底七上八下,完全无法安稳的坐着,直到稳重的脚步踏在老旧的木梯上,发出嘎嘎声响,才急切的打开房门。 「我回来了。」东方冉勾起嘴角,脸上没有一丝疲惫。 她转身,回到房里,替他斟了一杯水,急急的问:「结果如何?」 「他们三人曾经是某个门派旗下的弟子,因为素行不良,被逐出师门,五个月前来到李家村干下装神弄鬼的勾当,且犯案地点不只栗县,甚至遍布半个中原。」他喝了一口水,才说出三名蓑衣男子的自白。 「他们真可恶,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同你一起去县衙,狠狠的踹他们几脚。」朱灵气呼呼的说。 「瞧你如此娇小,搞不好还没踹到他们,就自行跌跤了。」东方冉一把将她拉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才不会。」她噘着嘴反驳。 长指轻轻掐了下翘鼻,他露出宠溺的神情,「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睡下,要不然就失去了刻意留在栗县的用意。」 为了让她好好的休息,他决定投宿栗县的旅店,明天天一亮,城门打开后再进京城,准备上朝事宜。 第28章 而且他刻意不让她随着押解的犯人回衙门审问,也是想让她多些时间休息,没想到这小妮子完全不领情,还是睁着眼,等他回来才肯乖乖的睡觉。 东方冉打横抱起她,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在硬邦邦的木头床上,低下头,像是面对孩子一般的轻声哄道:「乖乖睡,我就在隔壁,所以别害怕。」 「冉,」朱灵的小手突然拉住他的大掌,白嫩的小脸染上嫣红,羞怯的开口,「我想要你陪我。」 微挑眉头,他微笑的说:「真是爱撒娇的女孩。」 在床沿坐下,大掌抚摸她柔白的小脸,两人四目相接,感觉到温暖的氛围环绕着彼此。 他手腕上的一道红痕突然映入眼底,她急切的坐起身,拉住他的手,看见长约一指宽的乾涸血渍,让她好舍不得。 「这里受伤了。」她抬高他的手,蹙起眉头,望着他。 「只是小伤,不足挂齿,也不需要注意,让它自己好就成了。」相较于朱灵的心疼模样,东方冉却是显得毫不在意。 她咬着嫩唇,对于他的回话颇不以为然,可是手边没有药物,也不能做什么治疗行为。 「心疼吗?」瞧她气结的神情,他很是得意。 她颔首,「看见你受伤,我当然心疼。」 「那……灵儿,可以帮我舔舐伤口吗?我想,这样我手腕上的伤会好得快一些。」 「这……」朱灵吓了一大跳,双眼圆睁,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 「好吗?」东方冉伸出手腕,靠近她的嫩唇,霸道的要她只能接受。 她娇睨了他一眼,舌尖温柔的轻舔伤口。 他的下腹一阵火热, 「我的灵儿。」东方冉伸手抚着早已昏厥过去的朱灵,温柔的眼神隐含着一丝心疼与愧疚。 对她,他有说不出的心痛与抱歉。 那天听她亲口说出五年前她父亲曲解天山老者的话,他的心口像是被狠狠的刨了一个深深的伤口,每每瞧见她柔美的睡脸,总会渗出大量的血液。 「我一定会帮你,绝对不会让你轻易的离开我。」他曲起长指,划着她柔白的小脸,声音虽然轻浅,却是坚定的誓言。 从栗县返回京城后,东方冉已经持续忙碌了两个多月,朱灵也同他一般,为了钦天监的工作忙得团团转。 但上天的反扑没有因为她卖力的工作而放慢速度,反倒随着她的视力逐渐衰退,渐渐看不到未来的片段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她不以为意,因为已经不想再当先知者,倘若将来她因为不再拥有先知能力而失去监正的职位,一点也不觉得惋惜。 侯朝光忧心忡忡的站在御书房外,不断的瞄向掩蔽的门。 半晌,门从里头被打开,身穿正五品官服的朱灵走出来,她将及腰长发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模样看起来十分清爽。 「监正大人,方才王爷……不,是皇上有同你说什么吗?」侯朝光急忙上前,走到她的面前。 「你觉得皇上要跟我说什么?」朱灵反问。 虽然她逐渐丧失先知能力,但是不难看出侯朝光对于新任皇帝金烽多有顾忌,其中的理由,她大约能猜得一二。 两个月前,五皇爷金濬在一个晴朗无云的早晨,命令手下的百万军马与栽培十多年的武功高手包围占地千顷的皇宫,自己则站在通往太和殿必须踩过的一百阶石梯才能抵达的高台上,静待皇帝出现。 金濬功高震主,当他一贯的深色衣袍、一贯的冷然面容,昂然站立在象征权力地位的太和殿前时,众人不是惊诧他的离经叛道,而是点头,觉得该来的总是会来。 但是他让不懂他的人都失望了,那日,他扬起几近残忍的嘴角,在百万大军与朝廷的众臣面前,毫不留情的狠刮了皇帝一顿。 接着而来的,是皇帝点头如捣蒜,愿意退位,皇位继任人选非金濬本人,而是皇帝的弟弟金烽。 当时的夺位之争在没有任何短兵相接的情况下结束,朱灵却无法忘怀,站在金濬左后方的东方冉始终神情冷然,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似乎早有预料。 「我只是想问问而已。」 侯朝光的声音,成功的拉回朱灵飘忽的心神。 「是吗?既然右副监没什么事好讲,我先行离开了。」她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情得做,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同他说话。 瞧他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她跨开步伐越过他,准备离开。 「你一定很得意吧?」侯朝光知道自己的话一旦说出口,会显得度量狭小,但还是忍不住。 听着他嘲讽的话语,她疑惑的停下脚步,转头,不解的看着饱,「你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如监正大人,怎么会不了解我的意思?」侯朝光讥讽的说,走上前,与她面对面,「你的爱人东方冉押对宝了,五皇爷金濬与他是多年好友,交情自然不在话下,而两个月前五皇爷的心腹登基为王,如今整个朝廷全都掌握在五皇爷派系的手上,你说,将来东方冉必定飞黄腾达,你身为他的爱人,不也是麻雀变凤凰!」 第29章 是,侯朝光就是嫉妒,痛恨朱灵明明是他的青梅竹马,如今东方冉甫出现,她的心全往东方冉的身上靠近,教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况且金烽与金濬交情甚笃,难保金濬不会在金烽的面前拉东方冉一把,捞个一品官做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侯朝光才会管不住自己的脚,每每当朱灵或东方冉被皇帝召见,他总是躲在一旁,企图探听他们说了什么。 「侯朝光,你说这话未免太过分了,左副监不是会仗着与五皇爷交情而攀权附贵的人,我也绝对不会上演麻雀变凤凰的戏码,所以请你管好你的嘴,别再胡乱说话。」朱灵怒瞪着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东方冉的名誉。 因为她知道东方冉不是贪念权贵的人,倘若他是侯朝光口中的贪婪男人,从接任左副监后所做的任何事情,他为何总不邀功,反而把功劳推给她与钦天监? 「时间会证明一切,东方冉的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露出来,到时可别后悔莫及。」侯朝光眼神坚定的看着她。 「这一天绝对不会到来,东方冉是个正直的人,无欲无求,并非你口中贪得无厌的人,这一点,我心底清清楚楚。」朱灵毫不迟疑的挺起腰杆,态度坚持。 「我会拭目以待。」他露出讥嘲的笑容,决定静待那天的到来,而那天也会是他与朱灵真心相爱的日子。 她怒瞪侯朝光一眼,大步离开。 对于东方冉,朱灵是全然的相信,她知道他不是爱慕名利的肤浅男人,在他的心底,有更大的理想与抱负,那便是倾尽自己的能力,帮助所有需要他帮助的人。 她穿过小桥与池阁,来到她的住所。 「监正。」已贵为皇后的金烽之妻夏璎珞站在树丛间,瞧见朱灵的身形,急切的开口。 朱灵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发现是夏璎珞,急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夏璎珞走出树丛,急急的拉着她的手,「灵儿,我有话要问你。」 阳光映照下,朱灵这才发现夏璎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甚至眼眶泛红,仿佛刚刚才哭过。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刚刚是不是哭过了?」朱灵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慌张的开口。 「方才皇上下朝后,来房里同我说话,他说三日后决定要带兵攻打绥远国,这是你占卜后发现这样做比较好吗?」夏璎珞急切的问。 「皇上要亲自带兵?怎么会?」朱灵诧异得双眸圆睁,紧蹙眉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难道不是你提议的?」 「这……」朱灵的思绪翻涌。 她怎么会忘记,前夜她将注意了很久的金烽本命星走向做了归纳,赫然发现金烽的本命星闪着异样光芒,因此打算上书,请金烽绝对不能亲自带兵,前往蠢蠢欲动的绥远国。 就在她欲将告诫化为文字,提醒金烽时,东方冉从她的身后出现,取过她手里的奏摺。 「我待会儿也要面见皇上,这奏摺就交由我帮你送达吧!」 朱灵记得东方冉是这么说的,然而她的奏摺内容是被金烽视为危言耸听,因此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东方冉掉包了? 不安的浪潮充斥她的心胸,脑子乱哄哄的,不晓得如何是好,一道低哑的嗓音突然窜入她的耳里,她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 「是我请皇上带兵出征。」灿烂阳光下,一身白衣的东方冉勾着嘴角说话。 第十章 雪花纷飞的寒冬,带兵出征历时八个月的金烽浩浩荡荡的返回京城,扛着胜利的旗帜,他却没有丝毫喜悦的神情。 因为在金烽的脑海里,他不再是从前的他,坐在马背上,仰首看着耸天宫门,只有「陌生」两个字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官员分别站在太和殿两侧,垂首等待金烽返回寝宫梳洗,随即上朝检讨此次战役夺得辽阔的绥远国后该如何利用。 回音甚大的太和殿没有预期的欢欣鼓舞,而是各个官员报告完自己的想法后,张着一双冷然眼眸的金桦随即下朝,没有同许久不见的文武百官闲话家常。 「监正大人,皇上变成这样,你得要负最大的责任。」一名老臣在退朝后,站在大殿门前,瞪着朱灵,不悦的说。 「是,这件事你应该要负责,你身为监正,竟然没发现皇上的本命星闪着异样光芒,还让皇上带兵出征。」另一名隶属于钦天监的王大人也开口附和。 「你们别再挖苦监正大人,她也很不好受。」随后而来的是侯朝光,开口制止那两人。 「原来是右副监,我想应当由你来担任监正这个职位才是,虽然八个月前在皇上出兵五日后,你才注意到皇上的本命星闪着异样光芒,也随即修书派快马送给皇上,而皇上当时以已经出兵就不该动摇军心为由不回宫避灾,但是你的确是成功的预测了皇上的安危。」王大人打躬作揖,心底打着如意算盘,想巴结前途光明的侯朝光。 第3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别这么说,监正大人也只是当时没有多加留意,皇上发生这件事时,监正大人也非常懊恼,所以别再落井下石。」侯朝光走到朱灵的身畔,拍了拍她的眉头,语重心长的说:「别在意别人说的话。」 朱灵瞥了他一眼,冷冷的开口,「谢谢右副监的安慰,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转身,离开是非之地。 八个月前,东方冉曾在金桦出兵前三日,在她与夏璎珞的面前说了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眼前的危机不一定是危机,此时的岌岌可危,将会是稳固皇上政权与皇后位置的最好转机。」 「毋需担忧,也毋需阻止,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离开。」 他说的话犹在耳畔,两个月前前线却传来金烽中箭落马,箭头上喂了绥远国歹毒的毒药。 听当时人在皇帝身旁的皇甫邵传话回来,说是称为「断肠药」的毒物并不会让人死,不过药物渗入体内后,每到夜里,身体就有如千万只蚁啃咬着骨肉,让人痛不欲生,最后往往中毒者受不住折磨而自行了断。 断肠药不仅让中毒者承受椎心刺骨之痛,最恶毒的是中毒者会丧失对过往的记忆,从前的居所、家人,甚至爱侣,都忘得一乾二净,因此断肠者不只是中毒,被遗忘的亲人、爱人也为之断肠。 当金烽中毒一事传回中原时,引起轩然大波,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替皇帝观本命星的监正朱灵。 朱灵并不在意任何人诋毁她,因为她一直坚信着,东方冉既然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有他的道理,时间会证明一切。 但是,她能等得到吗? 脚步突然顿住,闪过脑海的念头令她呼吸一窒。 再过四个月又是她的生辰,将届二十二岁的她能等得到东方冉预测的未来吗? 预告了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她,这时才开始惧怕死亡,从前她总认为距离二十五岁还有许多日子,然而自从她心上有了东方冉后,每一日都会好好的珍惜,认真的过每一刻。 一直以为暂停衰弱的视力又在这个月逐渐恶化,有时候白天乌云密布时她连书册上的文字都看不清楚,这是不是表示她的离去已经确定了? 朱灵摇摇头,不想思考这些事情,继续往前走,然后看见东方冉、金濬和宰相上官胤三人站在东方冉的住所前说话。 她不想打扰他们,转身就要离开,却在下一刻听见一串熟悉的字眼,让她无法自持的停下脚步,诧异的转身,双眼圆睁的看着三人。 「所以你还没告诉她,你就是众人口中的天山老者?」金濬嗓音低哑的发问。 「是,我还不晓得该怎么告诉她这件事。」东方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沮丧。 「你快点告诉她吧!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得说。」上官胤拍了拍东方冉的肩膀,替好友加油打气。 怎么会听到「天山老者」这四个字?朱灵心想,该不会自己的耳朵不好,听错了? 脚步虚浮的她往后一踩,竟然不小心踩空,整个人向后跌,疼痛的感觉从臀部传来,她咬着唇,一时半刻站不起来。 「灵儿?」东方冉转身,瞧见她跌坐在地上,急忙跑向她。 瞧见他快步接近自己,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痛,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知道还无法接受他就是掌控了自己命运的刽子手。 曾经她十分怨恨天山老者,都是他说出的那八个字,让她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还在离世前的五年里饱受失去视力之苦。 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她早已注定好生命长短的日子里吹进微风,没想到她自以为让她得到救赎的他,竟然是她埋怨了多年的天山老者,这是多么可笑的下场。 「灵儿,你听我说。」东方冉抓住她瘦弱的手臂,逼她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却赫然发现她已经泪痕斑斑。 朱灵咬着下唇,撇开眼,不想看他。 「灵儿,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被你父亲逼得开天眼,始作俑者竟然是我时,心痛得无法自己。」他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低沉的嗓音里不难听出无比的沉痛。「我一定要救你,不,我一定会救你,我要你永远陪着我。自从下山后,我变得越来越贪心,短短的五年时间,我还要不够,我要你陪着我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下辈子我们都还要在一起,所以请你相信我,对你,我是认真的,迟迟不开口同你说明我的来历,是因为我害怕你会弃我而去。」 东方冉拥着她的臂膀是颤抖着,心底的害怕与担忧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她的眼前。 「那你现下要同我说明白了吗?」他的慌张,朱灵感受到了,抬起头,清澄的目光定定的望着他。 「是,我会同你说明白,其实这真的是个很简单、很无趣的过去,但是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东方冉微微扬起嘴角,只要她不逃离他,要他掏心挖肺,他都在所不辞。 第3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忙碌了一整天,朱灵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来喘口气时,东方冉穿着简便的黑袍,敲了敲她的房门,然后推门入内。 「今天过得还好吗?」他梳洗过了,及腰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一只白枭优闲的停在他的肩上。 「还可以,只是累了点。」她开心的来到他的跟前,伸手摸着白枭的头顶。 「灵儿,今夜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只要是你想听的、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东方冉握住朱灵的手腕,微微一笑。 「那我要你从怎么上天山、为何会与五皇爷当好朋友开始说起。」朱灵回以一笑,跟着他,来到放置在窗边的躺椅旁。 「嗯。」 他推开雕花窗户,让白枭飞回房里,然后在躺椅上坐下,再让她坐在他的双腿之间,背靠着他宽厚的胸膛,牢牢的将她抱在怀里,下颚靠在她的头顶上,大掌抚着她细嫩的手背。 「五岁那年,我母亲将我丢在天山山脚下,至于她怎么会丢下我,以及我在原地站了多久,说老实话,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我师父带着我到天山上,同他住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木屋里的书多到让我看了十年才全部看完,然而那些书我全都搬来皇宫了,因为它们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资产。」 五岁那年开始,东方冉的师父教会他读书、写字、观星、占卜,甚至是武功。 长年覆盖白雪的天山山顶毫无人迹,在他二十岁那年的某一日,五名樵夫突然闯入,他隔着门告诫在屋外的他们,五日后山脚下将会淹大水,那是他前天观星时发现的事情,于是好心的告诉了五名樵夫,「天山老者」之名竟不陉而走,陆续有许多人上天山来找众人口中的天山老者,但是因为山路陡峭或是迷路,多数人没能找上东方冉,因此他的隐居生活过得还算惬意。 「好笑的是,那时我才二十岁,刚好染上风寒,喉咙不适,声音变得沙哑,就被称为老者,让我哭笑不得。」东方冉低沉的嗓音里有着促狭的意味,「至于五皇爷,是在我师父过世后,我下山挑选书籍时碰巧遇见他,两人说了些四书五经的见解,欲罢不能,于是我邀他上山同我住了一个月,与他的认识也是如此简单。」 「你为何会下山,来到宫中?」朱灵百思不得其解。 「我下山的理由只有两个,其一,是五皇爷写信给我,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找个适当的时机、适当的方式,将宅心仁厚、学富五车的王爷金烽推上皇位,建立安平盛世,让黎民百姓过好日子。」东方冉直言不讳,虽然事关谋反,但是他不想对她隐瞒。 「所以在你担任左副监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要拉前朝皇帝下位?」朱灵诧异不已,转头望着他,但心念一转,想起金烽铁腕般的办事能力与爱民如子,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 他勾起嘴角,继续说下去,「其二,是因为我想再见到你。」 「咦?」她一脸疑惑。 「五年前我曾透过门板的空隙瞧见你,是你那双纯粹的眼眸吸引了我所有的心神,那天我会说那八个字,全都是希望你爹多加珍惜你这个孝顺的女儿,因为我瞧你累得面容惨白,却还是乖顺的跟着父亲跪在木屋前的雪地上,他的未来只要有你的陪伴就是幸福,没想到我弄巧成拙了。」对于她,他只有深深的歉疚。 「别说抱歉,倘若这是上天注定好的,那么再多的抱歉都是枉然。」朱灵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眼神温柔,对上苍的感激溢满心胸。 东方冉依然觉得亏欠了她,伹是她柔声的安慰让他无比窝心。 「自从五年前你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想起你,一开始那不是爱情,而是对你有着深深的好感,五皇爷邀请我下山时,我盘算着也许在宫廷里能见你一面而来到京城,没有其他目的,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 「不过咱们第一面不是在宫廷见着,而是在稻禾香,对吧?」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刻,仿佛昨日才发生,依旧历历在目。 「是,在稻禾香里,我就认出你了,因为你的眼眸依然如此纯粹,好像一点灰尘都染不上似的清澄。」 东方冉吻住她粉嫩的唇瓣, 「累吗?」 他用打湿的温热毛巾,替她拭丢脸上的薄汗,坐在床沿,眼底有着藏不住的万千柔情。 「嗯。」她颔首,脸颊贴着柔软的毛巾,粉嫩的双唇扬起浅浅笑意。 注视着染上红晕的小脸,他笑问:「同我回天山好吗?」 「咦?」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朱灵感到诧异。 「官场有太多是非,并不适合纯真的你,咱们回天山,过着虽无锦衣玉食,却恣意优游,而且只有彼此的生活,好吗?」他嘴角的笑意不减,一点也不担忧她会放不下宫廷里的权力与金钱游戏,因为明白那并不是她渴望的。 第3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但是……皇上如今受断肠药之苦,与我情同姊妹的皇后也因为皇上而消瘦不少,咱们这样说走就走,难道不会太自私?」朱灵对夏璎珞感到无比愧疚。 「我曾说过,危机就是转机,当时我会自作主张,让皇上御驾出征,是有我的用意,不出一年,结果绝对令人满意。」东方冉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总是把别人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生活重要。 朱灵黑白分明的眼瞳望着他,在他狭长的眼底看到了肯定,那是一种对于他的能耐的自信。 「五皇爷会放你离开吗?」她想起了金濬是如何的看重他。 「他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圆满达成,今天早上我也同他表明离去的意思,他没有开口挽留,只有说了声『我知道了』,而我也推荐了不错的监正人选,相信那人将来会替你做好监正的工作。」 东方冉与金濬有多年的交情,懂东方冉如金濬,他怎么会以为东方冉愿意留在官场一辈子?带着朱灵回天山生活,才是属于东方冉的生存之道。 那时,东方冉从金濬那句话里,明白眼前的朋友是推心置腹的,将来他们的友情不会中断,反而是源远流长。 朱灵清澈的眼眸深情的望了他好一会儿,心底涌现无比的温暖。 「嗯,我同你上天山,过着只有我们的日子。」她绽放笑容,淡淡的说,如同她渴望的未来生活,是平淡却又充实的甜蜜生活。 【尾声】 银白的雪花覆盖来时路,一阵微风吹拂过树梢,洒落不少刚刚才下的细雪。 白枭从天空盘旋而下,站在木屋前,十分有灵性的望着朱灵。 「怎么了?」朱灵坐在铺着软垫的木造躺椅上,察觉白枭的视线,于是看了它一眼,随即发现它的脚上绑了一封信。 她轻轻拆下那封信,低头一看,娟秀的字迹写了「东方夫妇启」字样,勾起嘴角,打开信封。 她发现这封信里有两张纸,一张是夏璎珞写给自己的,另一张则是金烽的笔迹,写给东方冉的,于是她将写给东方冉的信放回信封里,剥了手里的甜橘给白枭吃,便迫不及待的展信阅读。 夏璎珞字里行间写满了对手帕交的思念,然后提及五年前皇帝丈夫受断肠药之苦,却坚定了两人的感情,如今药效已完全退去,他虽然忘了两人甜蜜的过往,但是现在他们的感情胜过从前。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情比金坚感动了所有的大臣,大臣们不再老是上书,要皇帝另纳妃子,好充实后宫云云,夏璎珞在书信里断言,这一定是东方冉所说的「危机就是转机」。 朱灵将信纸摺叠好,嘴角的笑意不减。 这时,东方冉由屋里走出来。 她随即将信交给他,望着身穿白袍的他站在自己的身旁展信阅读的模样。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与她在离开皇宫的前一夜,好友们替他们办了简单却温馨的婚礼,那夜他们一群人喝着薄酒、吃着小菜,举杯之间全无离情依依,而是对他们的满满祝福。 离开那日,天空万里无云,她缓缓的放开早已找好婆家的苳儿的手,不断的回首,泪流满面的坐上马车,他们第一个前往的地点不是天山,而是千里之远的西域。 然而她无法忘却,当东方冉找上曾经替她开天眼的女巫时,那女巫摇摇头,证实了她将来的宿命。 「天眼已开,便无法回头。」 东方冉狂怒的喊着,要女巫替他们想想办法。 女巫叹口气,一脸无奈。 「我替你们招来天神吧!」 「倘若天神愿意撤销对她的惩罚,那活不过二十五岁的诅咒将会消失,但是我要说,我活了一百年,替五个人开了天眼,这五个人包括你在内,全都在将死之际回到我跟前,要我帮忙,而我招了四次天神,天神却没有一次首肯,所以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那天夜里,女巫摆了奇怪的法器,围绕着朱灵与东方冉,口中念念有词,神奇的是,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原先平静无风的大汉卷起狂风,扬起的沙尘仿佛直达天际。 女巫当时放大音量吼着,就在下一刻,狂风竟然绕过三人,往反方向离去。 东方冉在女巫的老迈眼中看见了悲伤,顾不得其他的站起身,仰首朝毫无星子的夜空疯狂的大喊着。 「老天爷,求祢救救她。」 「我愿以我的生命来延续她的生命。」 「我愿与爱妻同寿,我不求两人相爱到白首,只愿称施舍时间,让我们相爱。」 「老天爷,求你。」 嘶声力竭的嗓音里,朱灵听到了仿佛野兽的悲伤狂吼,滚烫的泪水由眼眶滑落,模糊了眼底身穿一身黑的颓废身形。 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倾盆而下,落在荒凉的大汉上,打湿了东方冉的脸,稀释了朱灵脸上的泪珠,一滴滴被乾燥的沙子吸收。 第3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时,女巫欣喜若狂,拉着朱灵的手,老脸上满是喜悦。 那夜的雨持续下了一个时辰,据女巫所说,是老天爷给了她一个特例,要她跪在地上感谢上天对她的厚爱与原谅。 当时的大雨打在身上,疼痛的感觉仿佛封存在朱灵细致的肌肤里…… 她瞧见东方冉已经将手上的信阅读完毕,嘴角微微勾起。 「要天黑了,我们进屋里吧!」东方冉嗓音低哑的开口。 「嗯。」朱灵点头,打算站起身。 他伸出健壮有力的臂膀,一把抱起娇小的她,牢牢的圈在怀里,俯瞰着她,笑说:「明天就是你二十七岁的生日了,咱们明早下山找书时,找个馆子吃饭庆祝,好吗?」 「好呀!明天我们就吃些好吃的。」她绽放甜腻的笑容,点点头,十分满意他的安排。 是呀!明天她就满二十七岁了,她想,那一夜老天爷是肯接受东方冉的条件交换。 当时她还怪他怎么拿自己的寿命来换她的生存,他却捏着她的下巴,淡淡的,却充满柔情的开口—— 「没有你,我不愿独活。」 「笑什么?瞧你自顾自的傻笑,也说出来让为夫的听听。」东方冉将朱灵放在木头的圆凳上,蹲下身,双手拉着她嫩白的小手,嘴上的笑意不减。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好爱你。」她主动亲吻他的脸颊。 「我何尝不是?!」他捏了捏她的小脸,「对了,咱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夜里点满蜡烛,这样你看得清楚吗?」 虽然老天爷让步,让他用寿命添补她的,但是她的视力在夜里依旧十分模糊,不过不曾恶化就已经是万幸了。 「看不清楚,可是我知道,就算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只要握着你的手,我就拥有全世界的风景。」朱灵拉着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我的手不会放开你,永永远远都牢牢的牵着你,直到我们死去的那日,我依旧会拉着你的手,共赴下一个轮回,而下一世我们依然要相爱,你说好吗?」东方冉吻着她白嫩的手背,对她的满腔爱意,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减少,反而越来越浓烈。 「那……」她拉起他的手,在上头啃了一道齿痕,接着淘气的笑望着他, 「我可要在你的手上做记号,将来我们轮回转世后,我才能以这个痕迹认你。」 东方冉忍不住低笑出声,拉过她的手,张开啃,作势要依样画葫芦,「那我也要在你的手上做记号。」 「讨厌!」朱灵想缩回手,无奈力气比不过他,只能娇睨着他。 低下头,他火热的薄唇贴上她柔若无骨的手背,仿佛将最深沉的爱意全数灌入她的骨血中。 窗外,白雪又缓缓的飘下,木屋里一对有情人紧紧的拥着对方,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接下来是男人低哑的嗓音,徐徐的念着书本上记载的文字。 平凡却充实的生活,在天山上日日上演,抛弃了宫廷里的权力斗争、锦衣玉食,他们只要拥着彼此,就算粗茶淡饭、粗衣布裙,也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幸运。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