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娇娘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太和十七年春,宁王起兵叛乱,帝派大将军林青平乱,同年十月,宁王大败,自尽,抄检宁王府之时起出通叛书信,帝大怒,命按察司详查此案,发了谕旨,有牵连谋逆者诛九族,一时朝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今年头一场雪下得格外早,刚十月中就冷了起来,大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应府门前的灯笼上,啪啪作响,街上万籁俱寂,只有打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梆梆梆敲了三下,正是三更时分。 侍郎府看门的小子正在睡梦中,忽听咣咣的砸门声,骂了一句娘,批了衣裳,打着哈气出来开门,门刚打开,便从外飘进一张纸,看门的小子捡起来,见上面有字,不知何意,琢磨大半夜往门缝里塞字条,必是大事,忙去寻大管家应忠,应忠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转身跑进了内堂。 将将四更十分,侍郎府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对主仆,主子是位少妇,穿着件大大的头蓬,风帽遮住头脸瞧不清样子,外头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儿,妇人到了车前站住脚,回头。 她身后的婆子忙道:「二夫人上车吧,老爷一再吩咐叫咱们快些,赶早出了城才是。」 少妇只当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一阵风呼一下吹落她头上的风帽,雪光中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只是脸色有些白,半晌方低声道:「奴家受老爷夫人大恩,本该一生侍奉左右,怎能有难之时却独自脱逃,该着回去跟老爷夫人同患难才是。」 那婆子着急的直跺脚:「二夫人糊涂啊,您纵然不怕死,难道也不思量思量您肚子里的孩子,老爷年近四旬,方得了这一点儿血脉,老爷如此安排也正是为了这个,二夫人若回去是全了你的恩义,却绝了应家的香烟,若应家绝后,这天大的冤情可就再无指望了,老爷夫人纵死黄泉也不能安心,有道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夫人还是快些上车,只要能脱得此难,把孩子生下养育成人,才能为老爷夫人沉冤昭雪啊。」 二夫人腮边两行清泪落下,转身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头方才上车去了。 三日后户部侍郎应学宗因谋逆大罪问斩,全家上下六十七口无一幸免,只应侍郎侍妾前几日病没,送回娘家安葬,得了全尸,不久户部主事裴光升任侍郎之职,此案落定。这场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所有龌龊的阴谋诡计都掩藏在雪下不见踪迹…… 太和三十二年春,冀州府东安县城根下有个槐荫村,因村口一片槐树林而得名,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先头就只几棵野槐,这一大片空地因先头是河滩,后朝廷为了治理水灾,把村子前头的河从上流截死改了道,方露出这一大片河滩来。 这一大片河滩地虽空了出来,却因河水多年冲刷而成了盐碱地,种不活庄稼,见不着收成,也便无人耕种,后来便成了村子里的坟地,谁家死了人,就埋在这儿,垒个坟包,清明忌日的时候摆些香烛纸马的祭奠祭奠,也是个念想。 有钱人大都有自家的坟茔地,讲究个风水以惠子孙,而埋在这儿的大都是穷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没钱立墓碑,就砍了古槐的树枝子插在坟头周围,就算成了,总比乱葬岗子强得多。 后来坟包儿越来越多,槐树也便多了起来,因是坟地里长的,村民都觉不吉利,没人砍伐,便是要砍柴烧火,也尽量走远些,去那边儿的山上,免得招了死人的晦气。 一年一年的过去倒成了气候,如今一眼望过去蓊蓊郁郁,连村子都改成了槐荫村,一到开春时节,枝桠间垂挂着一串串雪白的槐花,远远就能闻见沁人心脾的槐花香。 乡屯里头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槐花榆钱是好东西,荒年的时候能当粮食惦饥,平常日子可以尝鲜解馋。 故此,每年槐花一开,榆钱成串挂在树上的时候,最高兴的就是村子里的孩子,没几天村子里的槐花榆钱就给这些孩子捋没了,尤其低处的树枝子光秃秃的难看。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子就开始惦记村口这片槐树林了。 槐荫村有个叫大狗的小子,从小死了爹娘,跟着奶奶过活,自小就是个贼大胆儿,什么都不怕,最喜欢在村口的槐树林子里头玩,自然不会错过这些正好的槐花,天天一大早儿都会背着大筐来摘槐花,回去让他阿奶给他烙槐花饼。 这天还带了几个小子一起过来,那些小子本来有些怕,可一见大狗嗖一下钻进了林子里,找了棵最粗的槐树,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筐鲜嫩的槐花下来,不免眼馋,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纷纷钻进林子里找自己可心的槐树去摘槐花。 大狗正要再上树摘一筐下来,忽听一声尖叫从那边儿传来,紧跟着王小二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脸色煞白,鞋都跑丢了一只,指着后头,那,那边儿有死人…… 大狗没好气的道:「王小二你傻啊,这里是坟地,埋的不是死人难道是活人不成。」 大狗说完周围几个小子哈哈笑了起来:「王小二,瞧那个怂样儿,死人怕什么,咱们这村子前后的几个坟圈子,哪天不跑上两圈,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去瞅瞅,谁家的坟把你吓成这个德行。」 两人说着往那边儿林子里去了,不一会儿连喊带叫的跑了回来:「真,真有死人,还不是一个,我我娘说这刚死的人变成鬼可要吃人的,快跑啊……」 第2章 几个小子一哄散了。 槐荫村的村民忙着报了官,东安县的县令周知明,是个刚外放到东安县到任还未满一年的县令,深知若在自己任上出了命案,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人命案非同小可,便忙派了衙门的李捕头查看,不一时来回报说,两具尸体都是后脑被钝物砸伤,均是一下毙命。 周县令:「可查明死者身份?」 李捕头:「已然查明,一个是合庆村的货郎赵六,另外一个有些麻烦……」 周县令一见他的神色便知不好,忙问:「是谁?」 李捕头:「却是东城柳府的三公子柳继生。」 周知县一听柳府,心里咯噔一下,说起这柳府还真是走了鸿运,先头也是穷的叮当响,房屋一间地无一垄,又赶上饥荒,为了活命,一咬牙把家里的老小儿子柳有德,切了子孙根,送去宫里当了公公,留下老大继承柳家香火。 也是该着柳家发迹,这柳有德进宫没几年就混出了头,如今混成了管事太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柳家也跟着得了济,成了东安县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也不敢得罪,如今柳家的少爷好端端的死在了槐荫村的树林子里,柳家岂能善罢甘休。 正想着,忽外头当班的衙差快步跑了进来:「大人,柳府的轿子现在衙门外呢,柳家大老爷亲自过来了。」 周知明暗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不敢怠慢,忙道:「快请。」自己也起身迎了出去。 柳家先头家里穷的时候,也没给儿子起个正经名儿,就随口叫柳老大,后柳家老二混出头起了名叫有德,就顺着改成了有善。 虽柳家如今发迹不同往日,这柳有善却是个老实人,深知如今的富贵是从何处而来,对自己在宫里的兄弟言听计从,在这东安县老实的过安稳日子,不曾依仗兄弟如何如何。 平常大都闭门谢客,有来拜访的官员也避而不见,为人极低调,故此,周县令一听柳家大老爷亲自过来了,颇有些意外,却也知道是为三少爷的命案来的。 果然,开口便直奔正题:「继生的尸首在哪里?我要带回去安葬。」 周知明为难的道:「下官能理解您想让三少爷入土为安,却这案子未结,只怕不能把人带走。」 柳有善脸色一沉:「我儿已经死于非命,难道还不能入土为安吗?」 周知明:「大老爷见谅,若要找出杀人凶手,需的仵作验看尸首。」 仵作?柳有善脸色一变:「你是说要让仵作把继生开膛破肚,他已丢了性命,难道连个囫囵的身子都保不住。」 刚要质问周知明,旁边柳府的大管家范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柳有善脸色稍缓:「既是为了找出凶手,也不好为难大人,就请大人即刻召仵作验看尸首之后,再把我儿带回安葬吧,却不能动刀。」 周知明松了口气,忙召了仵作来验看过后,交与柳家带了回去,自己亲自送着柳有善上了轿子,刚要回转,却听柳府管家范良道:「大人,我家老爷中年丧子,悲伤过度,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周知明在东安县任上也快一年了,自然知道柳家这个大管家的厉害,听说是柳公公举荐给自己哥哥的,读过书,人极精明,柳有善对这个大管家颇为敬重,几乎言听计从,柳府的大小事都交在他手里,想来柳公公是知道自己哥哥老实,特意找来这么个人帮着家里料理事务。 周知明自然不敢怠慢:「大管家言重了,柳公子遭逢大难,大老爷为人父,这丧子之痛乃人生最为悲苦之事,悲痛之下说几句重话也是人之常情,岂敢怪罪。」 范良目光一闪:「大人虽不怪罪,却有一句话在下需得说到前头,我们三少爷死于非命,且是被人所害,尸体仵作也验看清楚了,若三日内寻不到真凶,就莫怪我们大老爷着恼了,周大人掂量着办吧,告辞。」 周知明侧头看了李捕头一眼:「可听见了,若三日内找不出凶手,莫说你,就是本官这顶乌纱帽只怕也保不住了。」 三日?李捕头直嘬牙花子:「大人,刚我去槐荫村头的林子里仔细瞧了几遍,都没找见半点儿线索,那林子里都是村子里的坟地,平常少有人去,也就村子里几个皮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隔三差五的往那林子里头钻,不然,这尸首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如今可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别说三天了,就算三个月只怕也破不了这起凶案。」 周知明脸色一沉冷哼道:「破不了案,你这差事就当到头了,到时莫怪本官无情。」撂下话拂袖而去。 等周知明进去,李捕头撇撇嘴骂了句娘:「真他娘晦气,得罪不起柳家就往下拍,自己招谁惹谁了,你们一个个还戳在这儿做什么,等雷劈呢,还不跟老子去槐荫村走一趟,没听见老爷交代吗,案子破不了,老子回家抱孩子,你们几个也甭想着消停,赶紧着,麻利点儿,别他娘的磨蹭」 李捕头带着人匆匆赶往槐荫村,把那天发现尸体的几个孩子叫到村头的空地上,几个孩子吓的直哆嗦。 李捕头来回看了看几个小子开口问:「是谁先发现有死人?」 第3章 几个小子一指中间一个枯瘦的小子:「是,是王小二看见的。」 李捕头走到王小二跟前儿:「你叫王小二?」 「是,是……」哆哆嗦嗦吓得话都说不利落。 李捕头:「你跑林子去做什么?」 王小二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是大狗说这里的槐花开的好,我们就来摘了回去烙槐花饼子,没,没想到,到,会有死人。」 李捕头打量大狗两眼,见这小子虽年纪不大,却生的壮实,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怕的直哆嗦,反而一副不在乎的样儿,且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一看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估摸家里穷的厉害,暗道,莫不是这小子起了歹心,把人打死了?还需仔细问问。 想到此便道:「你怎么知道这片林子里的槐花开的好?不是你小子见财起意动了歹心吧。」 李捕头话音一落,一个老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青天大老爷,您可不能冤枉我家大狗啊,我家大狗来这林子就想摘了槐花回去解馋的,他还是孩子呢,哪能害人性命,不信您问问村子里的乡亲们,俺家大狗是不是好孩子?」 老婆子话音落下,满含期望的看着四周的乡亲,不想,却没一个站出来说话。 王小二的娘生怕儿子沾上人命案,忙道:「大狗奶奶您病歪歪的天天在炕上躺着,大狗去哪儿干了什么?您哪儿知道啊,这片林子里埋的都是死人,谁不知道,除了你家大狗胆子大,天天没事儿总往这儿跑,谁不是绕着走,我家小二回去说了,就是你家大狗撺掇着他们来这儿摘槐花,才看见了死人,你家大狗又会些拳脚,您这会儿再怎么说,你家大狗也脱不开嫌疑去。」 大狗奶奶脸色都白了:「小二娘,你可得摸着良心说话啊,这样的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能扣在我家大狗头上,大老爷您放过他吧,他是个好孩子,真的,老婆子这儿给您磕头了磕头了……」说着就磕起头来。花白的头发,又在病中,身子摇摇摆摆可怜非常。 大狗伸手扶着他奶:「阿奶您快起来,地上凉?」 他奶一把抓住他:「大狗啊你快跟捕快大老爷说,你没杀人?」 大狗:「阿奶,我再混也不会杀人,您放心吧。」说着看向李捕头:「你们如果因为着急破这杀人的案子,就想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可不成,你们说我杀了人,有什么凭据?若没凭据就这般猜疑,便是毁我王大狗的名声,一个人的名声最为要紧,没凭没据的诬陷我,得当着全村的乡亲给我赔不是才行。」 李捕头愣了一会儿,嗤一声乐了:「行,你小子有点儿血性,是个爷们,现如今虽没有真凭实据,但的确是你把这几个小子带到这片林子里来的吧,又有人指认你平常总来这片林子,且,你虽年纪小,却生的壮实又会拳脚,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疑你见财起意杀人灭口也算合乎常理吧。」 王大狗撇撇嘴:「要真是我见财起意,死人身上可没了什么?」 「这……」李捕头不想这小子如此机灵,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 旁边的衙差道:「你小子人不大,这张嘴却能嚼啊,懂个屁啊,就在我们李爷跟前儿冲大尾巴鹰。」 王大狗还要说什么,他奶奶忙拉着他:「你就少说两句,平常嘱咐你别忘外头瞎跑,就是不听,回头有个好歹的,以后我老婆子到了地下见了你那死去的爹娘,怎么交代。」 王大狗低下头不吭声了,瞧着倒是个极孝顺的孩子。 李捕头虽有些奸滑,却也算个孝子,这一瞧见王大狗对他奶奶的样儿,加上这小子生的魁梧却不鲁莽,极机灵,心里便有些喜欢,不禁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冤枉了你,王大狗你今年多大了?」 王大狗:「十二。」 李捕头点点头:「我见你跟我投缘,给我当徒弟怎么样?」 谁也没想到李捕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都愣了,王大狗的奶奶先回过神来,忙拖着王大狗:「快,快磕头。」若是拜了捕头老爷当师傅,往后谁还敢欺负,还能学些本事,将来还愁什么?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儿呢。 不想王大狗却不动劲儿,反而道:「我才不当你徒弟呢,这样的案子都破不了,算什么捕头?我要拜潘大哥当师傅,他才厉害,这样的案子,要是潘大哥来了,保管立马就知道凶手是谁?」 李捕头愣了愣,虽说不大信这小子的话,可万一呢,柳家那边儿可就给了三日,若三日找不着凶手,周县令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的差事也得丢了,一家老小靠什么活着,若真有这样的人,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到了这种地步,最坏也不过如此了,试试何妨。 想到此,忙问:「你说的这个潘大哥在哪儿?」 王大狗往东边一指:「潘大哥就住在合庆村的西头,胡同口种着颗大槐树的那家?」 他一说李捕头不禁道:「这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旁边的衙差低声道:「可不耳熟吗,这小子说的不就是潘仵作家吗?」 李捕头一拍大腿:「可不是,我说王大狗,你嘴里的潘大哥莫非就是潘仵作家的小子?」 第4章 王大狗:「反正就是潘大哥,他什么都知道。」 李捕头心道老潘家的小子记得好像叫潘清吧,小时候见过几回,记得生的极清秀个模样,老潘送到县里私塾上了几年,后来听说不念了,也没见跟着老潘出来学本事,倒不知老潘是怎么个想法,算算今年有十五了吧…… 潘清背着竹篓远远就瞧见胡同口大槐树下的几个孩子,正在哪儿惦着脚往这边儿望,一人手里拿着一串槐花,不时往嘴里塞。 四月正是槐花开的时候,她家胡同口这颗大槐树,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槐花烙饼做菜也还成,这么吃便有些淡淡的苦涩,却是这些孩子的最爱,想来长大之后,这一抹清香里夹杂着苦涩的滋味,便会成为他们童年里最美的回忆。 很奇怪,人越长大童年的事越会记得清楚,哪怕再狼狈的童年也是美好的,究其原因或许是长大了之后,见识了现实的残酷丑陋,便会觉得童年的那种美好弥足珍贵,这是每个人都必须去面对的事情,不管美好与否,这就是人生。 村子里的孩子们正等的不耐,忽瞧见那边儿一个背着竹篓的身影,立马高兴了起来:「潘大哥回来了,潘大哥回来了,你们几个快点儿快点儿,赶紧把摘的槐花拿过来。」边说着边把手里的槐花一股脑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了下去,提着一筐槐花,一纵从石头上跳了下去,跑到潘清跟前儿,把手里的筐往前一送:「潘大哥,你看这些槐花成不成,我叫他们专门捡着大串摘的?」 潘青看了看手里满满一筐槐花笑着点点头:「多谢你们了。」扫了一遭不禁道:「大狗今儿怎么没来?」 那小子一见潘清笑了,一张黑脸不由红了红,心说,潘大哥本来生的就俊,这一笑更好看了,比他们村西头老赵家的三朵花还好看呢。 听她问起王大狗,不禁摇摇头:「平常王大狗来的最早,今儿不知怎么回事儿,上次说他阿奶的病重了,莫非去县城抓药了?」 旁边一个小子道:「大狗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抓药啊,估摸是上回听潘大哥讲的那个闹鬼的故事,吓得不敢出来了。」周围小子纷纷笑了起来。 潘清却不信,王大狗是这些小子里胆子最大的一个,平常最喜欢缠着自己讲故事,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胆大心细的孩子,今儿不来必是家里有事儿耽搁住了。 忽想起爹一大早就被衙门的人叫走了,模糊听见好像槐荫村的树林子里死了人,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大狗没过来,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干系不成…… 潘清承认,这些孩子里自己对王大狗格外不同,因为每每看见王大狗,潘清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时期,孤独渴望却又无奈。 见孩子们都眼巴巴望着自己,知道他们等着自己说故事呢,潘清笑了笑,坐在槐树下的大青石上,几个小子立马围拢了过来,眼巴巴望着她,脸上既想听又害怕,颇为纠结。 潘清心里好笑,略想了想,打算给他们说个轻松些的故事:「今儿给你们讲个有意思的,叫审箩筐的故事,话说某朝某代有个许大人,为官清正,断案如神,老百姓都称许青天,传说他在刚当县令的时候,一天乘着轿子出去,忽见一个十一二的小子怀里抱着个箩筐蹲在路边啼哭,心觉得奇怪,叫下人停轿,唤他前来问,好端端的哭什么?」 那小子答:「我天不亮就起来了,在市集上卖了一早上油饼,好容易赚了一百钱,就放到这个箩筐里,却被人偷了去,想到没钱给娘抓药,才在路上哭的。」 许青天看了那箩筐一眼,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这个容易,既是箩筐把钱弄丢了,就审问这个箩筐不就好了。」 一个小子插嘴道:「这个许青天老糊涂了,箩筐是个哑巴物件儿,难道还能张嘴说话不成。」 旁边的孩子推了他一把:「就你明白,闭嘴,听潘大哥往后说。」 潘青:「说的是,那丢钱的小子也是这般说,许青天却执意要审箩筐,不一会儿功夫,许大人审箩筐的事儿就传开了,老百姓都好奇的不行,成群结队的来县衙想看看许青天怎么审箩筐。 到了大堂却见进口处摆了老大一个盆,内装半盆清水,两侧有衙差肃立说,举凡进去听大人审案的,需投一个铜钱在盆里。」 有个孩子不禁道:「这个许青天是个贪官,怎么审案还收钱。」 潘青笑了:「老百姓心里实在好奇,觉得一个钱也不多,便纷纷投了铜钱进去,忽一人也投了一枚钱进去,衙差却吆喝一声把人捆了起来说,你就是偷钱的贼。」 那人辩驳道:「小的冤枉,小的家里有的是银子,怎会偷人钱财。」 衙差打量他一遭,见此人果穿着一身绸缎袍子,腰上还插着一把白纸扇,打扮的甚体面斯文,不免有些犹豫。 听故事的孩子们插嘴:「是抓错了吧,这人既穿着绸缎衣裳,自是有钱人,怎会当贼?」 潘清:「衙差也怕抓错了,正要放了他。」许大人却走出来说,这人正是偷钱的贼。 几个孩子都摇头:「怎么可能,他穿的那么体面,做什么想不开去当贼。」 第5章 潘清:「衙差也这般说。」 许大人却说:「别看这人穿的体面,走路却总低着头,双目不正,过门槛的时候袍子撩的高高,从此人行动便可看出,是个心地不良冒充斯文者。」接着大喝一声:「再不从实招来,仔细皮肉受苦。」那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许大人命衙差搜身,果搜出了油饼小子的铜钱。 「不对啊,衙门口那盆水是做什么的?」一个孩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潘清:「从一个人的行动虽可知好坏,却并无证据,失窃的是卖油饼的小子,铜钱之中必沾了油,铜钱投进去,油是上浮的,许大人一早告诉衙差,只瞧见谁投的铜钱有油星子冒出便缉拿起来,那盆水是此案的证据,不可或缺。」 「可是,若那贼心虚不敢来,怎么办?」 潘清:「便那小贼不敢来,这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呢,每人投了一个铜钱,盆中的钱也够那油饼的小子给他娘抓药的了。」 几个孩子都笑了起来:「真是青天大老爷,刚我们还以为是贪官,原来是给卖油饼的小子攒钱呢。」 正说着,村口那边儿几个妇人,扯着嗓子喊几个小子家去吃饭,孩子们一哄散了。 潘清方才站起来,把竹篓背在身后,提起那筐槐花,往胡同里头走了过去,那里有她这个世界的家,一个最为平常却温馨的家,让她这个孤寂的灵魂得以停歇,她蛮享受,哪怕这个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也并不影响她对这个家的认同与好感。 想着,不禁笑了笑,在现代,如果想得到她的认同与好感并不容易,职业的关系,她总是能从最细微的地方找到对方极力隐藏的东西,这也让她倍感孤寂。 现代的她是孤儿,得了国家资助,一路念到大学,因为某种原因,她念的是犯罪心理,毕业后在市局刑侦重案组兢兢业业的干了十年,却不想有一天会穿来这里,成了个刚落生的小孩子。 便是如今长大了,也只能靠着给小孩子讲故事来排解无聊,而且,讲的还是些古早的破案故事,那些现代化的案例,自己纵然讲了,这些孩子只怕也听不懂。 虽说对这个世界的家认同,但不意味着对这个世界的某些事情也一样认同,例如,女孩子就该一辈子待在家里等着嫁人,潘清便极不认同。 是的,她是个女的,却披着男孩的外衣,所以,潘清才说这个家有些道不清的古怪,或者,也可以说秘密。 一个女孩子从生下来就被当成男孩养着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只有她跟娘知道,她爹都不知道自己是女的,为什么瞒着爹,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娘带过来的孩子吗。 她爹是县衙的仵作,人极老实本分,对娘很好,也把自己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从不会因为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就对自己不好,并且跟娘成亲之后,也没再要孩子。 总之她爹就是个现代社会里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男人,娘完全没必要瞒着爹,所以,这个潘清想了许多年都没想明白。 提着装满了槐花的筐进了胡同最里头的小院,刚要喊她娘就发现家里来了客,潘清小时候见过,略有些印象,好像是爹的同事,看他穿着捕头的制服,想是衙门里的李捕头,他来做什么?莫非是为了树林子的人命案? 正想着,她爹招呼了一声:「还不过来见过你李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潘清答应一声,放下筐跟竹篓过去鞠躬,叫了声李叔。 李捕头打量她一遭笑道:「哎呦,都长这么高了,记得上回见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这一晃就成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俊,就咱孩子这模样儿,赶明儿娶媳妇儿可得十里八村可劲儿着挑,怎么也不能屈了咱孩子。」 潘仵作笑道:「早呢,早呢,小时候找庙里的和尚批过八字儿,说这孩子不宜早娶,不然,便有要命的灾祸,我这儿不也正愁呢吗,这眼瞅都十五了,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儿啊,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李捕头:「这儿子不着急,你这当老子的倒先急上了,放心吧,瞧这孩子就是个有出息的,将来管保给你娶个贤惠孝顺的儿媳妇儿进门。」 潘清见她娘正在灶房里炒菜,便知这李捕头要在家里吃饭,过去帮着洗菜切菜,云娘看了女儿利落的动作,心里不由酸涩难当,若不是当年的大祸,她该是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却成了乡屯里的村姑,还要瞒着身份,生怕给人知道,实在的委屈。 而这一晃十五年便过去了,女儿一天天的大了,应家的冤枉自己该如何跟女儿说,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指望女儿去给应家伸冤报仇? 当初自己没法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得让应家有后,哪怕自己生的是女儿,也得当成儿子养,如此,方有一线希望,可如今却也不知该如何做。 女儿很懂事,从小到大从没让自己操过心。书念的也好,先生来家里几趟,说要让这孩子考童试,这吓坏了自己,即便自己把女儿当成儿子养,却也知道女子是不能考科举的,万一让人发现,可是杀头的罪过,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应家这天大的冤枉便永远不能昭雪,到了九泉之下,自己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 第6章 可是,不能考科举就不能当官,不当官怎么给洗雪应家的奇冤给老爷正名,这事儿实在矛盾,想着不禁越发愁上来。 潘清见她娘愣神,锅都要着了,忙接过娘手里的铲子,把菜倒进锅里,翻炒几下盛在盘子里,加上刚切好了酱肉,猪耳朵一起端了出去,肉跟猪耳朵都是李捕头带过来的,还带了一坛子酒。 拍开封泥,倒在碗里,看了潘清一眼:「来,来,清小子别光站着,也过来陪你李叔喝一杯。」 潘仵作忙道:「老弟不知,他自小有个胎里带的毛病,不能沾酒,沾了酒浑身起疹子,小时候不知道,给她吃了一颗醉枣,差点儿没命,过后可不敢让他沾了。」 李捕头愣了愣:「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吃酒,这辈子可亏死了,不吃酒也无妨,就坐李叔边儿上,陪你李叔说说话儿也好。」 潘清不好推辞,便挪了凳子过来坐下,给他们倒酒布菜,一边儿听着他们说话儿。说的正是今儿早上的人命案子。 李捕头三杯酒下肚便唉声叹气了起来:「潘大哥,咱们这顿酒估摸是最后一回了,以后等兄弟的差事没了,再想喝酒可不知什么时候了呢。」 潘永山:「兄弟此话从何说起,好端端的怎会没了差事?」 李捕头:「这事儿也瞒不过潘大哥,就是今儿早上槐荫村那起命案,潘大哥也知道,死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柳家的三少爷,柳家哪里肯善罢甘休,撂下话来三日内若找不到凶手就要发难,到时周大人的官位都难保,更何况兄弟了,偏偏这行凶之人极为狡诈,现场我仔细瞧了几遍,都没发现半点蛛丝马迹,我这儿猜着别是那些江湖人做的吧,那些江湖人可是杀人不眨眼,杀了人跑到天南海北的躲起来,往哪儿找去啊,我这儿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潘永山:「老弟不用太发愁,也不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早上我验看尸体的时候,发现都是脑后伤致命,观其伤口圆而大,骨碎血瘾,皆深入骨,其色深赤而发紫兼具青黑,应该是铁器所伤无疑,老弟从这些上头想想,或许能找着一些线索。」 潘清忍不住道:「可是同时毙命?」 潘永山摇摇头:「从伤口的血瘾来看,应是隔日,咱们村的赵三比柳家少爷早一日。」 潘清想了想道:「李叔不如问问村子里的人,近日可瞧见过什么人进了林子?」 李捕头:「这个倒是问过了,那片林子离着城门不远,虽说都是坟地,可从林子穿过去却能省不少路,故此,也常有胆大的行人从林子里穿行,可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人命案啊,这回一死就是两个,真不知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然连着杀人,正因这一连两起命案,我才疑是江湖人做的案。」 潘清摇摇头:「应该不是江湖人,李叔不如在临近的村子找找,可有说话结巴之人?或许能找到真凶。」 结巴?李捕头从潘家告辞出来,心里着实觉着自己傻了,竟然听了一个小孩子的话,跑到潘家来听潘清这么个毛头小子胡说了一通,真真荒唐,杀人跟结巴有什么干系。 从潘家出来又去了槐荫村那片林子四周溜达了一圈,从方向上看,赵三跟柳继生应是从东安城奔着合庆村去了,赵三是个货郎,去城里做买卖晚了回家,走夜路也不奇怪,倒是柳继生,大晚上不在家里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正想着,手下的跑了过来:「头儿,有件事儿小的刚扫听出来,您猜这柳家三少爷大晚上跑出来做什么?」 李捕头踢了他一脚:「少他娘卖关子,快说。」 手下的嘿嘿笑道:「这柳家三少爷也不知什么毛病,家里又不缺银子,那莺燕楼里什么美人没有,一天睡一个都不叫事儿,谁知这位偏偏喜欢有了男人的婆娘,不知怎么就瞧上了合庆村冯老二的老婆,两人好了有一阵子了,那天晚上估摸是趁着冯老二不在家,又打算去风流了一宿,却不想,早上起来从合庆村回城的时候就丢了命,这可不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冯老二?李捕头顿时来了精神,这不明摆着是奸情出人命吗:「去,把冯老二两口子拿到衙门里来审问,十有八九冯老二就是杀人的真凶。」 手下的衙差答应一声,没一会儿就把冯老二两口子拿到了县衙大堂。 李捕头本以为这是典型奸情出人命的凶案,只要拿了冯二两口子来一审,这个案子就能结了,哪成想冯二却大呼冤枉,用了刑仍死咬着不招,更兼冯二的老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男人一晚上没出家门,哪会杀人。 这一下可把李捕头气坏了,冷冷一笑:「冯二,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招了,来人,好好伺候伺候他,让他好生受用一番……」 衙差应一声就要抬刑具上堂,周知县忙出声制止:「且慢。」 李捕头上前低声道:「大人,像冯二这样的刁民,不用大刑是不会招的,若他不招这案子就结不了,柳家那边儿却难交代?」 周知明如何不知柳家难搪,却也不能由着李捕头胡来,自己来东安县任上还不到一年,出了人命案本来就是件麻烦事,若是再出了岔子,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谁能保证大刑之下冯二就能认罪,万一冯二就是个骨头硬的,宁死不屈,加上他婆娘的证词,一旦成了冤案,将来上头查下来,李捕头至多就是回家种地,这罪责还得自己担着,况且,这案子明摆着就说不通。 第7章 想到此,哼了一声:「若动了大刑,冯二仍不认罪又该如何?况,若是奸情出人命,赵六又该如何解释?潘仵作检验尸首的时候说的清楚明白,赵六跟柳继生并非一日毙命,中间隔了一天,若是奸情,怎可能连着两日在同一处杀人作案?就算冯二屈打成招,岂不成了冤案。」 「这……」李捕头办案多年,这么明显的漏洞怎会瞧不出来,只是怕自己丢了饭碗,就想把这个案子早早了结,不想周知明倒较上真儿了。 忙低声道:「大人,从古到今冤案多了去了,大人您可得仔细斟酌,此案牵连柳家,若不尽快结案,只怕后头有的是麻烦。」 周知明看了他一眼:「本官不管古今有多少冤案,但在本官治下,不能让老百姓蒙冤,本官寒窗苦读十数载,蒙万岁天恩,在这东安县任七品县令,便是全县百姓的父母,若不能为老百姓做主,还要本官这个父母官做甚?」 周知明这几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声音极大,李捕头心里正纳闷呢,周知县平常不是这样的性子啊,今儿是怎么了,忽听范良的声音传来:「周大人果然是青天,在下佩服佩服,只是既然说这冯二不是真凶,杀人者又是何人?我们家三少爷的棺椁还停在府中,老爷发了话,不寻到真凶,三少爷的棺椁不能下葬。」 周知明如何听不出来,这是柳家压自己呢,如今虽不是暑天,这死人可也搁不住,若不及时下葬,到时候尸体腐臭,这柳家自己就真得罪了。 想到此,忙道:「还请大老爷放心,三日内,下官必找到真凶以告慰三公子在天之灵。」 范良拱拱手:「那就劳烦大人了,范良告退。」 周知明忙亲自送了他出去,回身看了李捕头一眼,吩咐退堂,把冯二夫妻暂且关押候审, 天黑了才瞧见丈夫回来,云娘一边儿叫潘清把灶上温的饭菜端出来,自己拿了墙上的掸子,到一边儿给他掸身上的土。 潘永山接了妻子手里的掸子:「我自己来,你身子弱别太劳累了。」 云娘心里一暖:「我成日不过在家收拾些家务,有什么累的,倒是你这么早出晚归的,忙活起来饭都喝不上一口,日子长了怎么得了。」 潘永山温柔的看着妻子:「你放心,以后你给我带的干粮,我会记得吃。」 丈夫虽是个糙汉子,却极知道疼人,若没有应家的冤枉,跟这样的男人一生相守虽称不上富贵却也是自己的运气了,只是自己深受应家大恩,若不报此一生如何能安心,更何况还有清儿,她是应家唯一的血脉,给应家昭雪沉冤是她必须做的,只是自己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 潘永山见妻子愁眉深锁,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云娘咱们是夫妻,有什么心事跟我说了,我也能帮着你开解开解。」 云娘抬头看着他,这男人真诚体贴,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自己的心事太大,太难,如何敢跟他说,便岔开话题:「今儿怎回来的这么晚?莫非衙门里又出了命案?」 潘永山摇摇头:「还是槐荫村那起人命案,李得成也不知怎么想的,明知道冯二两口子冤枉,却叫人拿到衙门里动了刑,你是没瞧见,那冯二给打的血乎流烂,都快没人样儿了,却仍死咬着不认,平常日子见冯二那个胆小怕事儿的,想不到骨头这样硬。」 潘清把饭菜放到桌上,听了这话儿笑道:「冯二可不傻,知道若是认了,命就没了,虽说刑法难熬,只要咬牙挺过去,才能有条生路。」 潘永山:「这倒是,人哪有不惜命的。」说着看了儿子一眼:「昨儿李得成来的时候,你说让他找个结巴是为什么?结巴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干系不成?」 潘清挪了板凳坐在旁边给他爹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赵六跟柳继生在同一地点毙命,且都是钝物击打后脑致命,若两人死亡的时间相近,冯二倒有可能因不满妻子奸情,一怒之下杀人,而赵六却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常走夜路回家,从槐树林穿过来到咱们合庆村近的多,他回家心切抄近道走也不新鲜,凑巧看到冯二杀人,被冯二杀人灭口也算说得过去。」 潘永山点点头:「的确,若两人同一日内毙命,冯二的确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但我自己检查过尸体,两人的死亡时间至少隔了一日,且赵六在前,柳继生在后,若是冯二因不满妻子奸情杀人,赵六的死就说不通了。」 潘清:「所以凶手不是冯二,而是另有其人,想来李叔是着急结案,才拿了冯二又用大刑逼供。」 潘永山:「可不是吗,我跟你李得成在这东安县共事多年,之前也颇有些交情,后来却渐渐生分了。」 潘清:「爹爹是看不惯他的为人所以才疏远的?」 潘永山:「无论捕头还是仵作,虽是小吏,却担着人命,心若不正,世上不知得有多少冤案了,只是功利当前,人心易变,也是没法儿子的事,爹不能强求别人,但至少爹得无愧于心。」 潘清点点头,从心里佩服她爹,自己上一世的职业相当于这里的捕头,功利当前诱惑太多,若不能把持自己,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世上哪还有公正与光明,潘清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伟大,但她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 第8章 云娘愣了一会儿方道:「你们爷俩怎么光顾着说话儿,再不吃菜都凉了。」 潘清把筷子塞到她爹手里:「爹快吃。」 潘永山看着潘清,这个儿子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却比亲生的还孝顺,而且,这个聪明机灵劲儿,比自己年轻的时候强远了,想着夹了一筷子菜,闷了口酒,心里熨帖的不行。 放下酒碗:「你再说说,凶手便不是冯二,又跟结巴有什么关系?怎么就不可能是江湖人作案?」 潘清:「爹说仔细验看过尸体,赵六跟柳继生并非死于一日,且都是钝器从后击打致命,若是江湖人大多不屑从后偷袭,且不会在同一地点用同一种手法杀人,而凶手两次都是从后偷袭,必是不想让死者看到自己,说明凶手有不同常人之处,这样的人大多自卑,或许因被嘲笑而起了杀心也未可知。」 潘永山:「即便如此,也不一定就是结巴啊,傻子也会遭人耻笑,不说东安县,就咱们合庆村就有两个傻子,依你说,难道是他们?」 潘清摇头:「李捕头说现场并未寻到作案痕迹,可见凶手掩盖过作案现场,能把痕迹处理的如此干净,又怎会是傻子?李捕头曾问过槐荫村的村民,即便那片林子平常去的人少,林子边儿上却是进村的必经之路,而且隔三差五也会有行人从槐树林穿行,若是傻子目标明显,村民不会不知道。」 潘永山:「你不提我还忘了,听其他人说有个叫王大狗的孩子常在那片树林里摘槐花,李得成问过他可曾见什么人经过?王大狗说每天都能见着三四个人穿过林子,却并未记住长相。」 潘清:「路过之人若无异于常人的相貌,很难一眼就记住的,可见凶手至少外貌与常人无异,既然外貌无异常,必是有看不见的隐疾,以此推断,极可能是因被嘲笑而记恨,起了杀人之心。而看不见的隐疾可能是眼鼻嘴耳这些地方。若是眼疾不可能从后发难一击毙命,若是鼻子耳朵的问题,别人很难知道,也不会因此而自卑,聋子听不见,自然也不会理会别人的嘲笑,而结巴看上去与人无异常,只有跟人说话的时候才会被发现,进而被嘲笑,所以,不妨找一下附近有此隐疾之人,许对此案有帮助。」 潘永山看着潘清两眼直放光,半天才回神来,一拍潘清的肩膀:「怪不得私塾的先生总夸你聪明呢,线索如此少的案子,你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清儿,既然你不上私塾了,不如跟着爹学手艺吧,爹这门手艺虽说上不得台面,却也是咱们潘家祖上传下来的,学好了不指望能大富大贵,吃饱穿暖倒也不难,咋样?」 云娘把刚炒的鸡蛋端上来,听见这话儿本想驳回丈夫,却想到这是潘家祖传的行当,自己至今未给潘家生下个一男半女的继承香火,这祖传的手艺若是在丈夫手里断了,怎对得住潘家的祖宗,虽觉女孩家不适合干这行,却也不好开口拦着,只能寄望于女儿,她知道清儿自小聪明主意也正,丈夫又格外疼她,只她不乐意,丈夫绝不会强求的。 潘清有些踌躇,不是她嫌仵作这个行当卑微,仵作就是现代的法医,作为资深刑警对于法医是极为敬重的,一个案子的破获的关键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法医,尤其,现代社会科技医学极速发达,法医解剖尸体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最精准的死因,就算现场没留下丝毫作案痕迹,只要有尸体或者细微的毛发也能成为至关重要的线索与证据。 但这是极其专业的领域,自己只是因工作中接触多了,才略知皮毛,她更擅长的是刑侦,所以她倒是可以当个捕快,仵作是不成的。 而且,她爹的话也做不得准,听她娘提过,潘家祖上有家规,这手艺传男不传女,就算自己是爹亲生的都不够格,更何况,自己还不是潘家的血脉,这血脉传承古人看的极重,就算爹娘生不出弟弟,潘家还有远房的子侄呢,年节儿的时候来家的那几个,可是都恨不能跟着爹学手艺。 潘清想了想:「爹,这可是潘家祖传的手艺。」 一句话正说在潘永山的心里,潘永山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哪会不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若不是因潘家的家规,自己早把手艺传给儿子了,儿子聪明心细,冷静自持,这正是仵作所需的心性,偏偏不是潘家血脉,便自己视若亲生,潘家门里却不止自己一个,真有些可惜了。 云娘见他脸色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呀,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真想把你的手艺传下去,潘家的子侄儿辈儿里挑一个教就是了。」 潘永山看了潘清一眼,说句心里话,真让她跟着自己当个仵作,也是有些屈才,有道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孩子是个念书的好材料呢,就是不知妻子为什么不让念了,想来妻子总有打算,自己愁这个做什么,就是什么都不让孩子干,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也过得去,何必烦恼这些。 爷俩这话头也就搁下了,转过天一早潘永山就去了衙门,案子没破知县大人哪儿愁的头发都白了,他们这些下头当差的自然要有些眼色,尤其自己还是仵作,得候着大人随时传唤。 再有,潘永山琢磨潘清昨儿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跟李得成透一下,虽觉潘清仅凭寥寥几条线索就说真凶是个结巴,有些异想天开之嫌,却怎么想怎么有道理,只是李得成前次去家里的时候,潘清已然提醒过他,李得成没去周围找有此隐疾之人,反而拿了冯二两口子审问,可见并未听进去。 第9章 正不知说不说呢,刚进了衙门就见李得成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潘老哥,您可是有造化,有这么个聪明小子,简直神了,槐荫村的案子破了,凶手正是城门口的孙铁匠,果真是个结巴。」 潘永山暗道:「城门口打铁的孙铁匠可是四里八乡有名儿的老实人,怎会起了杀人之心?」 李捕头:「可是说呢,谁能想到竟是他,跟老哥说句实在话,先头听你家清小子那话没凭没据,兄弟真没当回事儿,昨儿也是愁的不行了,才从衙门出来没家去,到城门口的酒馆吃了些酒,快关城门的时候才出去。也是巧,路过孙铁匠家,觉的口渴,去他家要了碗水喝,听见他说话磕磕巴巴不利落,鬼使神差的就想起了你家清小子的话,随口问了两句就露馅儿,拿回衙门不等审就全招了,闹半天是因赵老六跟柳家公子都是从他家门口过得时候笑话了他几句,怀恨在心,赶着赵老六跟柳继生走夜路去你们村的时候,尾随到槐树林里用打铁的锤子从后头把俩人砸死了。」 潘永山点点头:「为了别人笑话两句就杀人,真不知怎么想的。」 李捕头:「可见这越是不言不语的老实头,越不知藏了什么心思,若不是你家清小子,谁能往孙铁匠身上琢磨呢,这案子要是破不了,兄弟我这差事可就丢了,我这心里不知怎么谢老哥呢,就替老哥做了个主,给咱清小子找了个衙门的差事,跟兄弟我一样,就凭清小子断案如神的本事,又识文断字,将来指定有大出息。」 潘永山一愣忙道:「这是大事,怎么也得回去跟那娘俩商量商量才好定下。」 李捕头:「商量什么啊,横竖你家清小子也不考秀才了,有个差事总比在家闲待着强吧,又不是大姑娘,小子就得撒出来历练历练才行。」 李捕头一番话真说动了潘永山,虽说因潘家家规不能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儿子,若潘清当了捕头,父子在一处共事,有了案子,自己稍加指点,以清儿的聪明还能学不会吗,如此,既没坏了潘家家规,又不用留遗憾,岂不两全其美。 潘永山拿了主意,家去便跟妻子说了。 捕头?云娘微蹙了蹙眉,心道捕头是男人干的,虽说自己把女儿当男孩养大,到底是女孩家,干这样的差事怎么成,万一被人瞧出身份,岂不麻烦。 潘永山一见妻子的神色忙道:「你若不喜欢,就当我没说,让清儿天天在家陪着你,我出去也能放心些。」 两口子正说着,不想潘清一脚迈进来大声道:「爹,娘,我想去。」 事实上,潘清都快激动死了,自打穿到这儿来,除了看书写字就是给村里的孩子讲破案故事来打发时间,可她才十五,这一生长着呢,她可不想往后的数十年都如此无聊的过下去,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就算没有现代的发达的科学技术,依然会有犯罪,有杀人案,那么,自己所学跟经验就有用武之地。 潘清永远记得自己当年刚入职时,带自己的老刑警说的话,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要做好一生为正义而战的准备,找出每一个案子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护卫公平正义是她们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她必须去当捕头,人生才有意义。 云娘愣了愣看着进来的女儿,她如此坚定的语气神情,让她有片刻恍惚,回过神来又觉颇为不妥,摇摇头:「娘不答应。」 潘永山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刚要替儿子说话儿,潘清凑到她爹跟前儿小声道:「爹,我劝劝娘。」 潘永山点点头,换了衣裳去院子里劈柴收拾鸡窝去了。 潘清拉着云娘坐在炕上,云娘看了女儿一眼,她一个妇道人家,遭逢大变,能把女儿平安生下来养大已是不易,虽知该给应家伸冤,却又不知从何处入手,这日日愁夜夜愁,偏就是想不出法子,可面对女儿,心里既着急又愧疚,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当捕头不妥当,万一……」 潘清自然知道她娘忧虑什么,不就是怕她的女儿身被人瞧出来吗,潘清倒没这样的顾虑,据她的观察,这东安县里的读书人大都娘叽叽的,自己本来就是女汉子一枚,当初在刑警队可没人把自己当女的,甚至很多时候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女的,所以她自信不会穿帮。 而她娘是个既矛盾又优柔寡断的女人,一个本性温柔贤惠的女人,如此矛盾优柔的原因必然是她们娘俩不可对人言的身世。 这些年潘清设想过许多,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亲爹造成的,她想过是朝廷钦犯,却又否定了,以她娘的性格,若她亲爹尚在人世,是绝无可能改嫁的,以此推断,她爹必然死了,若是寻常死了丈夫的寡妇,便是改嫁生了女儿也不会扮成男孩养。 她娘这样循规蹈矩的女人却做了如此荒唐的事,可见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这个世界是男权社会,女人没什么地位,无论是当官还是做生意,所有能出人头地的行当,都属于男人,女人除了相夫教子,什么都不能做。 才逼得她娘把自己当成男孩养大,潘清猜想,她娘当初送自己去学堂念书是想让自己当官的,后来半截儿把自己叫回来,估计是扫听了举试规则,不敢让自己去考童试。 第10章 古代的举试相当严格,只验身这一关自己就过不了,所以,从举试当官这条路是绝行不通的。 她娘也不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就把女儿当儿子养大,盼着他去当官的女人,她既然这么做了,必有非做不可得原因,最后可能的就是自己生父是冤死的,娘想替自己的亲爹伸冤报仇,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成,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潘清通过她娘的性格跟平常无意间透出的只字片语推测而得,至于这样的推测是否接近真相,今天倒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想到此,潘清开口道:「娘,捕头虽是小吏,却在衙门里当差,若得机会也能出息,况且,我也不能总在家待着,总的有点儿事儿做,去衙门跟那些老捕头学学如何断案,一则是我自己喜欢,二则也是一样本事,将来说不定能用得上呢。」 潘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娘,见她娘身子微微一震,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生父,那么她的生父是谁?又是什么身份?还需以后自己慢慢去找真相了…… 云娘看着女儿,心里既矛盾又无奈,不想女儿冒险,先不说捕头成天在外头跑,打交道的不是亡命徒就是作奸犯科的坏人,危险自不用说,再一个,共事的都是男人,万一被人看出来怎么办?可女儿说的也有道理,女儿虽聪明从科举出头是绝无可能了,去衙门里当个捕头倒是个机会。 自己瞻前顾后的,舍不得女儿,可应家的血海深仇又该谁来昭雪,清儿是应家的女儿,是老爷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除了让女儿冒险,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想到此,叹了口气:「既你想去,就去吧,只是凡事需谨慎小心才是。」 潘清自然知道她娘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娘放心吧,清儿省的,既然娘应了,我这就跟爹说去。」撂下话站起来跑了。 云娘看着女儿格外轻快的身影,不禁苦笑,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对是不对,低声喃喃的道:「老爷在天之灵,请庇佑清儿平安吧。」 潘永生得知妻子答应了,很是欢喜,转天一大早,打点清楚爷俩就往东安县衙来了,刚到衙门口就见不少人围在衙门外头,窃窃私语,里头衙差肃立。 潘永山便让潘清在衙外等一会儿,他进去瞧瞧是什么案子,何时知县大人能退堂,再领着潘清进去拜见入职。 潘清点点头,扎到人群里,竖着耳朵听看热闹的说什么,应该就知道是什么案子了。 果然,听见两个汉子说话,其中一个道:「刚进去那个妇人是苦主啊,这一大早的就跑到衙门来告状,倒是有什么冤屈,告的是谁?」 另外一个汉子道:「听说是婆婆告儿媳妇儿呢,说丈夫早年没了,好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娶了房媳妇儿家来,实指望延续香火,不想儿子也是短命的,刚娶了媳妇儿没上一年也病死了,留下一门两个寡妇苦撑着过日子。」 先头的汉子道:「没了男人这日子可过得不易,既如此婆婆好端端的告儿媳妇做什么?」 另外的汉子:「说媳妇儿耐不住寂寞,勾了个野汉子家来,婆婆看不过去说又不顶用,一怒之下便告到了衙门里来。」 先头的汉子:「这样的淫妇,还审什么,还不把奸夫淫妇一并拿了治罪不就得了。」 那边儿一个老汉听了插了进来:「真这么容易,也不用耗到这时候了,那淫妇不认罪呢,说自己是清白的,反指认那奸夫是她婆婆勾来的,婆媳两个在大堂上各说各的道理,争执不下,大人正为难,不知该怎么断呢。」 先头的汉子道:「这有什么不好断的,自然是年轻媳妇儿守不住,她婆婆多大年纪了,哪可能勾什么野汉子?况且,若是婆婆勾人通奸,怎会先来衙门告状?」 潘清略往前凑了凑,望见里头大堂上跪着两个妇人,左边儿的一个想来是婆婆,看年纪也就四十上下,头发梳的格外整齐,衣裳也穿的合身儿,从后面瞧上去,颇有几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 右边儿是个年轻妇人,头发有些乱,衣裳也没婆婆的合身,跪在地上蓬头垢面的,一边儿哭一边儿说,委屈非常。 县令周知明给这婆媳俩吵的一个头两个大,这些日子因为槐树林杀人案,自己可是连着好几天都没睡一宿囫囵觉了,夜里做梦都是案子,好容易破了,杀人凶手孙铁匠也招供押进了死囚牢,刚想歇歇,这一大早又来了个婆婆告寡妇儿媳妇儿勾引野汉子通奸。 若儿媳妇招认了也还好,偏偏儿媳妇儿死咬着非说勾引野汉子的是她婆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不可开交。 李捕头见大人眉头紧皱,忙凑上来低声道:「儿媳妇儿于氏不说奸夫是刘三儿吗,大人不如把刘三儿传上堂来,一问不就明白了。」 周知明点点头:「既刘三儿是奸夫,速速拘解到案一审则明。」吩咐暂且休堂,让衙役先把婆媳二人羁押,待把刘三儿拘解到堂再行审断。 潘永山趁着这个功夫进来,周县令一早听李捕头说了潘仵作的儿子如何如何聪明,仅凭简单的线索就推断出真凶唇舌不利是个结巴的结论。 第11章 果然,孙铁匠是个结巴,据他自己供述,的确是因赵六跟柳继生路过铁匠铺的时候,听见他跟邻居说话儿,开口嘲笑他,一怒之下才起了杀人之心,跟潘永山的儿子推断的毫无二致。 此等人才搁在身边岂不大有用处,周县令本就起了收拢之心,正好李捕头举荐潘永山的儿子来衙门当捕头,便应下了,这会儿见潘永山来了,不禁道:「你子潘清怎么不见?」 潘永山忙道:「犬子虽得大人恩典,到底还没正式入职,卑职让犬子在衙外候着呢。」 周县令忙道:「已是公门中人,不用如此拘礼,叫他进来就是。」 潘永山这才出去找到潘清带了进来,潘清整了整衣裳,躬身:「潘清参见大人。」 周县令颇意外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潘永山这么个粗剌剌的汉子,竟然生了这么个清秀文雅的儿子,虽说看上去有些瘦弱,举手投足文质彬彬,眉眼间儿透着书生气,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周县令自己也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金榜,才进了官场,虽混的不大如意,到底也是科举出仕,对读书人自然惺惺相惜。 见他并无功名在身,不禁道:「既读诗书怎不思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反倒来衙门当捕头。」 潘清早跟母亲商量好了托词,躬身道:「回大人话,因幼年有个行脚僧人批过八字,说潘清此生不可入考场,恐有死难之灾,家母深信不疑,便只在私塾里上了几年学,便家来侍奉双亲二老。」 周县令点点头,虽觉潘永山的妻子有些轻信出家人,耽误了儿子的大好前程,可大魏自圣祖开国便以孝治天下,虽觉有些可惜,但母命不可违,倒也无可厚非。 正要勉励几句,外头衙差进来回话说,刘三儿现已拘解到堂。 周县令站起来正要往堂上去,看见潘清,想到什么:「潘捕头你也来一起听听这个案子。」 潘清正想找机会去堂上呢,如此正中下怀,忙应了一声,躬身跟在周知明后头进了大堂。 潘清立在旁侧依次端详堂下跪着的三人,心里便有了计较,奸夫刘三儿一见周县令便高声喊冤:「冤枉啊,小人一向安分守己,从未踏进许家门槛,许家婆媳二人都跟小人无干,必是他们婆媳平日里有了积怨,才胡说八道的诬陷小人清白,大人明鉴,替小人做主,还小人一个清白。」 周县令手里的抚尺一拍:「你倒撇的干净,若与你无干,你们村子里上百的男子,怎不诬陷旁人却偏偏是你刘三儿,上得大堂还要狡辩,可见是奸猾之人,不用大刑是不肯招了,来人将刘三儿拖下去先打二十板子,看他招是不招。」 衙差上来拖到一边儿打板子,没打几下,这刘三儿便受不住,高嚷着:「小人愿招,大人饶命。」周县令叫赦了回来:「还不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刘三儿趴在地上道:「小人见许家守寡的儿媳于氏年轻貌美,便行勾引之事,屡次与其私通。」 婆婆听了高声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可还了我的清白,我就说这奸夫前半夜来后半夜去,我与儿媳又不在一屋里,只听得那悉悉索索哼哼唧唧的动静,若不是儿媳说出奸夫,我这会儿还蒙在骨里呢,可怜我那死了的儿啊,在阴曹地府里都不安生,怪到这几日连着托梦于我,是不甘心当这个王八头呢。」说着又咬牙切齿的咒骂儿媳。 儿媳于氏听了却更是哭了起来:「这刘三儿明明是婆婆的奸夫,与奴家什么相干,正是因奴家多次撞见婆婆跟刘三儿通奸私会,斥骂刘三,方才触怒了婆婆,把这样的脏水泼到了奴家头上,奴家好不冤枉。」 说着又跟她婆婆道:「上有玉皇大帝,下有阎王老爷,婆婆这般胡说诬陷奴家,就不怕有报应吗。」 她婆婆冷笑了一声:「我说的句句是实,怕什么报应,更何况,这本是明摆着的事儿,你正是妙龄,我却已有一把年纪,哪有奸夫肯来找我,自是你勾引来的才是,老爷明察秋毫,任你再胡搅蛮缠也是无用,趁早实话招了,免得板子加身,生受不住……」 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了起来,吵的周县令头疼不已,李捕头凑过来低声道:「大人,这婆婆说的的确有理,况,奸夫刘三儿自己也招了是儿媳于氏,必不会错,这于氏狡辩,想来是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去,一动刑,必回招认。」 周县令深以为然,叫衙差上夹棍,于氏见了刑具,面如死灰,知道自己今日若不招必会受苦,与其受刑不过,落个污秽的名声,还不如一死以证清白,想着,猛地站起来一头往柱子上碰去。 潘清早注意她多时,见她一脸决绝便知要寻死,见她往柱子冲过去暗叫糟糕,于氏一心求死,必是使出了全身力气,若正面拦阻,只怕自己也凶多吉少了,正好自己站在她的侧面,便伸手从旁边推了一把,缓了冲力,堪堪避过柱子,跌到地上。 那于氏却极执拗,一撞不成,爬起来又冲了墙撞去,周县令一看不好,案子尚未审清,却在堂上出了人命,传出去可不妥当,忙喝令两边衙役把人拦住带了过来。 婆婆见了兀自冷笑一声:「可见是奸情败露,羞的没法见人,这才想撞死好一了百了,可怜我那儿啊,平白无故成了王八头,九泉之下怎能安息啊,我的儿啊……」捶胸顿足哭的好不凄惨。 第12章 那儿媳于氏仿佛万念俱灰,竟也不再吵闹,只是木呆呆跪在堂上一声不吭,潘清微微皱了皱眉,这人要是真不想活了,可是什么冤屈都能认了,若这于氏认了勾人通奸,这个案子岂不成了冤案。 想到此,潘清凑到周县令身边低声道:「大人此案有些蹊跷。」 周县令看了她一眼:「有何蹊跷?」 潘清:「大人不知您是否仔细观察这婆媳二人,自打刘三儿拘拿到堂,神情大有不同。」 周县令往堂下看了看,这会儿于氏虽低着头不吭声,可刚才却不然,自打刘三上堂,于氏便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神情,反而婆婆一眼都没瞧过刘三儿,倒有些不合常理。 便道:「你是说与刘三儿勾搭成奸的并非儿媳于氏?」 潘清:「若是于氏跟刘三儿勾搭成奸,必然有些情分在,怎会见了刘三儿咬牙切齿,若有奸情,便掩藏的再深也不免露出行迹,何至于如此恨之入骨,倒是婆婆冷漠疏远的有些刻意,若像她哭诉的那般担忧死去的儿子不得安息,该恨刘三才对,怎会如此?」 周县令只觉大有道理,可不嘛,这婆媳二人对待刘三的神情实在有些不对头,忽然想起什么,摇摇头:「虽有道理却有些说不通,若跟刘三儿勾搭成奸的是婆婆,怎会是婆婆先来衙门告状,如此,岂不是自曝其丑。」 潘清想了想:「大人若不怕麻烦,小的倒是有个法子。」 周县令正烦不胜烦,她一说有法子,顿时高兴起来:「什么法子速速说来。」 潘清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大人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刘三到底是谁的奸夫不审自明。」 周县令点点头:「这个法子妙的紧。」叫了衙役上来吩咐了几句,衙役应着去了,不一会儿抬了一筐东西哗啦啦倒在堂上,众人还以为是什么刑具,不想却是砖头瓦块,匕首铁锤等物,众皆愕然,外头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人弄这些瓦块石头匕首铁锤的做什么,若是要用刑,也没见过这么动刑的?」 「你少大惊小怪,瞧着不就得了,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既叫人搬了这些东西来必有用处……」 周县令却不理会外头百姓一轮,叫人把刘三暂压下去,自己亲自下的堂来,和颜悦色的对婆媳二人道:「此等暧昧之情最难分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非要辨别清楚不可,如今淫妇虽未判定,奸夫刘三儿则确切无误,听地保说你们许家是个清白人家,本官看你们婆媳二人,也都是忠厚老实,温良贤淑,守寡这许多年,名声在外,便有差错想来也是被奸恶之徒引诱,一念之差而误入歧途,这都是刘三儿的罪过,如何能怪罪你们婆媳?」 周县令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婆媳二人心思活动起来,于氏却道:「这么说,奴家能家去了?」 周县令:「此案既审了必要结案才能放你们婆媳家去,倒也不难。」抬手指了指那边的石头瓦块匕首锤子等物:「既是刘三儿的罪恶,只你们二人用这些东西将他打死,就可结案了。」 打死?婆媳二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周县令宽慰道:「你们不用害怕,一切有本官为你们做主。」 婆媳二人听了这话儿方往前去,婆婆犹豫再三弯腰捡了几块砖头瓦块丢了过去,却也只是瞄着刘三儿的屁股大腿等处,尚且不尽全力,明显是念着过往情份,手下留了余地。 儿媳于氏却弯腰搬起一块最大的石头,用尽全力丢了过去,只可惜她一个女人力气微小,这一丢只落在刘三儿跟前儿并未砸中,心里越发恨上来,又去搬了一块大石,要扔过去,那样子恨不能把刘三儿砸成肉泥方能解心头之恨。 婆婆却仍不痛不痒的丢些小的石头瓦块过去,只不舍得下狠手。 潘清微微皱了皱眉,开口拦住她们:「石头瓦块又重又不得拿,且丢过去作用也不大,难以致命,何不用匕首,岂不快捷方便。」 潘清话音一落,于氏顿时清醒过来,弯腰拿了匕首冲着刘三直扑过去,婆婆却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眼瞅于氏的匕首就要刺到刘三,周县令急忙叫人拦住她,看了潘清一眼抚须大笑:「本官已知道刘三儿是谁的奸夫了。」说着一指婆婆:「来人把这恶人先告状的婆婆拖下去严刑拷问,本官倒是要看看动了大刑,她招是不招。」 那婆婆听了哭天抢地的大喊冤枉。 周县令冷笑了一声:「还要狡辩不成,刚本官与堂上衙役看的一清二楚,你儿媳对刘三儿恨之入骨,毫无半点情义可言,倒是你推三阻四,犹豫不前,若刘三儿不是你的奸夫,为何心怀恻隐,必是念着奸夫,旧情不断,不舍痛下杀手,才会如此,还不从实招来,以免皮肉受苦。」 刘三儿早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胡说,跪在地上:「是小的糊涂,实与许家媳妇儿并无干系,而是跟婆婆勾搭成奸,小的也是被这妇人引诱放做下此等缺德之事,望大人念在小的一时糊涂饶小的一命,以后定然改过自新,再不敢与人私通。」 婆婆一见刘三儿招了,心知再抵赖也是无用,只得跪下磕头认罪,并招出了全部实情。 第13章 原来是这婆婆耐不住空房寂寞,便与同村的刘三儿眉来眼去勾搭成奸,先头不过十天半月的刘三儿方才偷摸的去许家一回。后恋着奸情,胆子越来越大,隔个一日两日便去,半夜去,天明走,却仍被儿媳于氏发现,方才曝露了奸情。 于氏痛恨婆婆跟刘三儿的丑事,却碍于自己是个晚辈,不便直言贵圈婆婆,便常守在门边墙下,一瞧见刘三儿翻墙进来,便上前拦住他,严加训斥,不许他进婆婆的屋子。 彼时奸情正热,婆婆恼恨起来便处处找茬儿,一心想把碍事的儿媳赶出家门,她跟刘三儿才好快活,媳妇儿自然不服,婆媳二人吵闹起来。 婆婆恨于氏坏了自己的好事,又怕奸情被儿媳张扬出去,没法做人,索性先跑到衙门里恶人先告状,才引出这样一起荒唐的辨奸案。 奸夫案审明婆婆与奸夫刘三儿获罪羁押,放了儿媳于氏放了家去,令地保好生照应,这厢才县衙才算消停了,衙门外的老百姓热闹瞧完了感叹婆婆恶人先告状的行径一番也都各自散了。 周县令把潘清好生夸赞勉励了一番,便回了后衙歇息,这些日子连着两个案子,着实累的紧了。 送着周县令回了后衙,李捕头看着潘清呵呵笑道:「我就说咱家小子生就一副聪明样儿,是个能成气候的,真叫兄弟说着了吧,今儿若没有咱潘小子,这奸夫的案子还不定怎么着了呢,若判成冤案,可不缺了大德了吗。」 潘清目光闪了闪:「此都是周大人的巧计,潘清不敢居功。」 潘永山点点头:「这话是,清儿初初入职,衙门大门在哪儿还没闹明白呢,哪能帮上什么忙,都是大老爷计策用的好。」 李捕头也醒悟过来,这是在县衙,若自己刚的话传到大人耳朵里,只怕不妥,忙道:「可不是,咱们大人可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 嘴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这两个案子之所以能如此快的破案,跟周县令没半点儿干系,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自己在这东安县里头混饭吃,就得瞧着周知明的脸色,若是能谋到冀州府里就好了。 这小小的东安县如何跟州府相比,若能在府衙里谋个差事,那体面风光大了去了,便是周知明见了自己也不敢得罪,只这府衙的差事历来是香饽饽,没根儿没叶儿的想谋进去,难啊,除了得使银子还得有门路才行,不然有银子也白搭。 至于这门路,李捕头脑子里灵光一闪,忽就得了主意,柳继生的人命案能如此快速破案,虽多亏了潘清提点,到底自己才是这东安县县衙的捕头,这功劳按理说该记在自己头上才对。 柳家虽不是仕宦之族,却比那些仕宦之族还要牛上许多,知府大人曾多次登门拜会柳家老爷,这自然瞧得是宫里那位的面子,若自己能趁机搭上柳家,得柳家老爷垫句话儿,州府里谋个差事还不容易吗。 想到柳继承还未下葬,自己这会儿赶着去柳家吊唁还不晚,哪还有功夫跟潘家父子闲磕牙,支应几句,寻了托词走了。 潘永山纳闷的道:「案子都结了,怎他这个当捕头倒忙起来了。」 潘清:「爹管这个做什么,想是有急事也未可知,出来大半天了,咱们也赶紧家去吧。」 潘永山点点头:「可不是,早上出来的时候,你娘嘱咐说衙门无事便让咱们爷俩早些家去,偏赶上这么一桩案子,倒耽搁到了这会儿,都快晌午了,你娘在家不定怎么惦记呢,快些家去要紧。」 爷俩说着出了衙门往家去了,刚走到胡同口的大槐树下,便瞧见王大狗提着一筐槐花等在哪儿,瞧见潘清便大声道:「潘大哥,大狗等您半天了,今儿要拜您当师傅。」说着扑通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潘清急忙拉住他:「我才多大,哪能当你的师傅,况且我也不没什么可教你的啊。」 大狗却执拗非常:「我阿奶说有没有本事不在年龄多大,有的人活了七老八十一样什么都不会,潘大哥是大狗认识的人里最有本事的了,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潘大哥讲的那些故事,大狗都记着呢。」 潘清哭笑不得:「这世上哪有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的人呢,我给你们讲的那些不过是从说书的嘴里听来的故事罢了,哪儿算什么本事。」 大狗摇摇头:「反正我就要拜潘大哥当师傅,大狗听说了潘大哥要去衙门当捕快了,大狗拜了师傅跟着潘大哥学本事,将来也当捕快,专抓坏蛋。」 潘清有些脑仁疼,当初给他们几个讲故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省的太过无聊,哪想这王大狗竟入了迷,非要拜自己当师傅,自己如今也才十五罢了,挂拉个徒弟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忽听他爹笑了一声,潘清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烫,跟他爹道:「爹您先家去,我一会儿再回去。」 潘永山笑眯眯的点点头:「那爹先去瞧瞧你娘,免得咱们爷俩老不回来,您娘担心。」说着先一步家去了。 等她爹走了,潘清一屁股坐在槐树下的木头墩子上,看着大狗:「我说你小子今儿抽什么风,想起拜师来了,便你想当捕头,也不该给我当徒弟啊,就算你小子想当捕头,也该找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带你才是,我一个刚入职的新人,自己还不摸门呢,哪能带徒弟啊。」 第14章 说着略想了想:「你要真想拜师傅,我给你引荐一个,衙门里的李捕头,入行多年,拳脚功夫也不差,破的案子也多,你拜他当师傅岂不正好。」 潘清想着李捕头是捕快的头儿,在东安县大小也算个人物,大狗既想当捕头,拜他当师傅肯定乐意,哪想大狗一听大脑袋摇的跟拨楞鼓似的:「我才不拜他呢。」 潘清愣了愣:「为什么不拜,你们村前两日那个人命案可就是他破的。」 大狗撇撇嘴:「潘大哥就别哄我了,那案子审的时候,我就在衙门外瞧热闹呢,真听他的凶手就成冯二了,肯定听了潘大哥的才找到真凶的,拜他当师傅岂不越学越糊涂。」 潘清倒没想到这小子粗中有细,瞧着跟个傻小子似的,却心细如发,倒真是个当刑警了料儿,要是在现代以自己的资历带个徒弟也不在话下,可这里却不成。 而且自己这刚入职,衙门里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哪能带徒弟,可大狗这小子是个倔性子,这些道理只怕跟他说不通,得拐个弯许能说通。 想到此,潘清咳嗽了一声道:「大狗你想拜师学本事,这个想法很好,男子汉吗,总要有点儿志向追求,将来才有大出息,但这当捕头也有三六九等,有在衙门里头吃公粮混日子的,也有名满天下破案无数的神捕,你想当哪种?」 大狗忙道:「我要做名满天下的神捕,就像以前潘大哥给我们讲的那个什么四大名捕一样,为民鸣冤除暴安良。」 潘清咳嗽了一声:「那个就是个故事,跟实际还是有些差别的,不过心存正义是对的,但身为捕快还是要以律法为准则。」 大狗眼巴巴望着潘清:「那潘大哥是收下大狗了吗?」 潘清目光闪了闪,忽悠这么个小屁孩实在有些愧疚,可不忽悠怎么打发这执拗的小子真是个难题。 想到此把心里的愧疚往下压了压:「那个大狗啊,要是你想当个在衙门里混日子的捕头,拜我当师傅勉强还能混的过去,可你志向远大,想当名满天下的神捕,我就不成了,你得另寻有大本事的师傅才行。」 大狗愣了愣:「可是大狗长到这么大一直在槐荫村里头,最远就是东安城,认识的人里潘大哥就是最有本事的人,哪里去寻有大本事师傅。」 潘清做了一个莫测高深的表情道:「这拜师傅得讲究缘分,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是说这师徒如父子一般,父子结缘乃是前世所修,师徒亦如此,也就是说,缘份到了,自然就能拜师了。」 大狗却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那大狗跟师傅的缘份什么时候才能到?若是一辈子没到,难道大狗岂不一辈子不能拜师学本事了。」 潘清本来想那似是而非的话哄他一哄,小孩子嘛,拜师也不过一时兴起,过几日许就丢到脖子后头去了,哪想这小子如此难缠。 潘清只得道:「这个缘分天定,非你我能知道的,究竟你什么时候能拜师,还需看你的造化。」见这小子有些蔫头耷拉脑的,潘清又有些不忍,便又安慰他道:「不过有句话叫事在人为,就像拜菩萨一样,心诚则灵,只你有这个心,想来便有机缘。」 大狗略有了些精神:「潘大哥是读书人,我阿奶常说读书人看的书多,学问大,见识也多,潘大哥这么说,想来大狗一定能拜到师傅学本事的,我阿奶病着呢,我得赶回去给我阿奶熬药,潘大哥,大狗先走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潘清忙道:「大狗,你阿奶的病还不见好吗?」 大狗脸色一黯摇摇头:「好好坏坏的这么多年,前些日子好了些,今儿又有些不好。」 潘清:「寻了哪个郎中瞧得脉?」 大狗:「我们村东头的胡郎中瞧的。」 槐荫村这个胡郎中,潘清倒是知道,是个真真儿的蒙古大夫,也不知从哪学了点儿医术,就四处给人瞧病,这个世界也不讲究什么资质,老百姓的日子苦,能混个温饱已是不易,哪有闲钱瞧病,实在病的厉害了也不舍得去城里寻正经大夫,寻个近便的野郎中瞧瞧,吃两剂药好就好了,不好也只能挨着。 去年她娘病了,瞧着就是个寻常伤风感冒,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爹便请了槐荫村这个胡郎中来,谁知越瞧越坏,到底还是雇了辆牛车拉着娘去冀州府的保善堂走了一趟,保善堂有个姓张的老大夫,医术极好,开了个小方子,吃了三服药就好了,可见这庸医误人。 想到此,便道:「你们村那个姓胡的哪算郎中,骗钱的还差不多,你阿奶这个病拖了这么久不见好,可见他开的药不顶用,冀州府城南保善堂有个老张大夫,医术高明,虽说远了些,若能治好你阿奶的病,跑一趟也值了。」 见大狗低下头不吭声,潘清忽想起大狗自幼爹娘就没了,跟着他阿奶长大,大狗年幼,他阿奶年事又高,身体也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家里原有的几亩薄田也因他阿奶的病卖了个精光。 婆孙两个这些年就靠着大狗砍些柴火,或去山上打个野鸡野兔子的卖到集市上换几个钱,勉强度日,哪有闲钱去冀州府瞧病,自己这个主意虽好,却着实为难了这孩子。 第15章 想着便道:「大狗你且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着转身进了院子,云娘两口子正等着潘清家来吃饭呢,见她回来刚要招呼她。 潘清却拉着她娘到一边儿:「娘,上次去冀州府猜灯谜赢的那半吊钱可还有?」 云娘纳闷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连你平日里去山上采药卖的那些钱,娘都给你收着呢,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潘清:「您先把那些钱拿给我,有急用。」 云娘知道自己女儿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极懂事的,断不会胡来,这会儿要钱说有急用,必是真有急事,便也不再问什么,进屋里拿出个蓝布的荷包来,递给她。 潘清掂了掂,冲她娘道:「等清儿回来再跟娘细说。」说着跑出去了。 云娘摇摇头:「这孩子,怎么今儿毛毛躁躁的,也不知拿了钱去做什么?这些可是清儿攒了好几年的。」 潘永山道:「我猜着是给槐荫村那个叫大狗的孩子,那孩子可怜,自小没了爹娘,阿奶又病着,日子过得实在艰难,今儿跑来非要拜清儿当师傅,想是清儿拿了钱去给他的。」 云娘点点头:「怪可怜的,若是能帮上他些,也是件好事,只不过拜师?实在胡闹,清儿才多大,哪能收徒弟啊,若是拜你当师傅还说的过去。只你们潘家祖上立的规矩,这门手艺不能传于外性人,不然倒是能多少几个徒弟,家里也能热闹些。」 潘永山目光闪了闪,虽说潘家祖上有规矩,却也事在人为,清儿虽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却跟亲儿子没两样,他打早就想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他,只是碍于潘家的规矩,不能如愿,如今清儿跟自己同在衙门当差,清儿又聪明,有了案子,自己稍加点拨,既没坏了潘家的规矩,也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了她,岂不两全其美。 自然这些是不能跟妻子说的,潘永山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要说不想清儿有大出息,却早早送了他去私塾念书,可眼瞅着清儿书念的好,却又忙忙的把儿子叫了回来,不许她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潘永山倒是不指望潘清光宗耀祖,就这么一家三口过下去,虽没大富贵,却也安生和乐,未尝不是一种福气,有时候总想着,这一辈子能娶了云娘为妻,能有潘清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他潘永山还有什么可求的。 潘清把荷包递给大狗,大狗倒是有骨气,死活不接,两只胳膊背到了身后:「大狗不能要潘大哥的钱。」 潘清:「这可不是白给你,是借给你的,你阿奶的病不能再拖了,先拿这些钱去冀州府保善堂瞧病,那个老张大夫医术高明,更有德行,断不会多要你诊费的,药也在保善堂抓,你阿奶的病好了,你才能拜师傅学本事去啊,不然哪能放心。」 大狗咬着唇半晌接了过来:「等以后大狗挣了钱,连本带息的还给潘大哥,潘大哥放心,大狗是七尺男子汉,绝不会赖账。」 潘清拍了拍他:「潘大哥信你,快去吧,别耽搁了,这病不是别的,耽搁着就成大症候了。」 大狗点点头:「我家后邻家养着牲口,常往冀州府拉个脚什么的,大狗这就去他家。」 潘清:「快去吧,给你阿奶多盖两床被子,虽是春天,一早一晚的也冷,你阿奶是病人,不能着凉。」 大狗应着,走了两步,忽的站住,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不等潘清反应,已经跳起来跑远了。 潘清这才转身家来,她娘拉着她道:「刚你出去娘才想起来,那孩子日子艰难,咱家虽不富裕,好歹能过得去,娘手里还有些存项,该多给他些才是。」 潘清摇摇头:「娘,他家的日子虽难,大狗却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就刚那些还是我说借给他,他才拿着的。」 潘永山:「三岁看老,这孩子穷的有骨气,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潘清点点头:「困境中才能磨炼出坚韧,有道是烈火炼真金吗。」 云娘笑道:「你这孩子大道理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跟堂上断案的大老爷似的。」 说着脸色微微一暗,看着女儿眼里萦起丝丝愧疚,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若不是那场祸事,如今的年纪也该定亲了,必然也是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可如今却连女儿身都不能露。便如此也不知老爷的冤屈何年何月才能伸张。 潘清虽仍不清楚自己身世具体的秘密,却也大致猜到了,这样的事儿担在她娘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肩上,实在有些不人道。 想到此,岔开话题道:「娘,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云娘回神:「娘早就做好了,就等着你们爷俩回来吃呢,都在灶上温着呢,我这就给你们端去。」 潘清推着她娘坐到桌子旁:「娘做饭累了,先跟爹坐,清儿去端菜。」说着往灶房去了。 云娘待要跟去,被丈夫拦住:「你就坐下吧,这早上忙活,难道不累。」 云娘:「我累什么,天天在家闲着,不过做做饭收拾收拾院子罢了,倒是你跟清儿,以后天天都得去衙门,才累呢。」 潘清端了菜过来,听见她娘的话,知道不放心自己,插嘴道:「娘就放心吧,清儿已经十五了,也该有个差事,更何况还有爹在旁边帮着清儿呢。」 第16章 云娘夹了一筷子菜在她碗里:「衙门里不比别处,别瞎逞能,虽说是一个衙门里头的,需知道人心难测,咱也不害人,可这防人之心却不能丢。」 潘清知道娘是担心自己,也不辩驳一一应了,吃了饭把大狗送来的槐花晒到院子里,前些日子看的药书书里有记,说槐花有清肝明目的功效,她娘常夜里在灯下做针线,眼睛便有些不大好,潘清把槐花收集起来晒干了,打算给娘做个枕头,暑天里枕着或可有用。 潘清看的药书是去冀州府抓药的时候,顺道买回来的,倒是想当郎中,而是为了赚些外快,见这药书上有绘制的草药图谱,想照着图谱去近处的山里找找,可拿回来才知道,书上的药材图谱太过抽象,跟实际的草药差别较大,若照着书上的图估摸下辈子也找不着。 后来潘清想了个捷径,寻了保善堂老张大夫的小徒弟,那孩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的样子,是老张大夫的孙子,因自小跟在祖父身边学医术,已经能诊脉开方子了,去瞧病的都称他小张大夫,对于草药更是熟练于心。 因跟潘清年纪相仿,又看潘清跟他一样是念过书的,颇谈得来,那个,当然,外皮儿的年纪相仿,里子已经能当人家阿姨了。 潘清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小伙伴,以她上辈子的经验,有个当医生的朋友,极为方便,说到这个,猛然想起刚才倒是忘了跟大狗说,到了保善堂见了小张大夫,提一下自己,许能照顾一二,可惜刚才光顾着怎么让大狗收下钱了,倒忘了这茬儿。 话远了,接着说赚外块的事儿,自己索性去问了小张大夫,果然找对了人,小张大夫自小跟他爷爷学医采药,对于冀州府方圆百里内有什么药材简直如数家珍,尤其潘清家所住的合庆村附近的大青山,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不禁告诉她都有些什么药,还告诉了各种药草的生长习性,已经采摘的季节,巨细靡遗,万分周到,且生怕潘清这个半吊子,弄差了,把那新鲜没晒干的药草,拿来一样一样的教她辨认。 潘清本来也不是为了当大夫,只是想赚点儿零花钱,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她可不想手心朝上的管爹娘要钱,故此,专兼着能卖上价儿辨认了一番,回家来照着样儿找。 因有小张大夫的帮忙,才攒下了些私房钱,交给她娘一并收着,本来就是采药攒下的,帮大狗的阿奶治病,也算有来有去。 潘清把槐花晒到院子里竹席子上,又把其他的草药翻了翻,琢磨回头是不是把这认草药的本事教给大狗,也好有个进项,贴补家里些。 收拾好了,抬头隔着窗子见她娘正在炕上改今儿在衙门里领来的制服,因自己较瘦小,便最小号的衣裳穿着也有些肥大,潘清倒不觉得什么,横竖有腰带,往里勉一块系紧些也就是了。 想到此,便走过去:「娘何必费这些功夫,您这会儿改小了,回头我再长高长胖了怎么办。」 云娘放下剪子看了女儿一眼,虽以男子来说,清儿的个头有些矮,若是女子已算高的了,比自己的个头还要猛些呢,况且去年这丫头就见了喜儿,这女孩子身子一见喜儿,就不长个儿了,若说长胖,这丫头好动,成天没个消停的时候,怎胖的起来? 虽是自己的老本行,心里却也有些兴奋,给她娘看的有些不自在,潘清咳嗽了一声:「娘这么瞧着清儿做什么?」 云娘回过神来:「娘是觉得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儿的功夫,清儿就长大了。」 她娘就是心事太重,又不跟自己吐露,闷在心里多年,没闷出病来都是好的,潘清趴在支开的窗屉上:「清儿是长大了,可娘一点儿都不见老,还是那么好看,瞧着也就二十上下,比咱们隔邻的瞧郭家的巧姑还小呢。」 云娘噗嗤一声笑了:「胡说呢,巧姑可才十八,你娘我可都奔四十上走了,况且那巧姑可是咱们合庆村的一枝花,有名的漂亮姑娘,哪是娘能比的,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潘清撇撇嘴:「巧姑算什么一枝花啊,我看是狗尾巴花还差不多。」潘清是真没瞧出巧姑哪儿漂亮了,五官也就算平常,长得人高马大,很是丰满,跟酿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过巧姑的粉丝的确不少,上回自己在外头的槐树底下给大狗几个讲故事的时候,巧姑正挑着担子往家走,路过的时候,大狗几个小子的眼珠子都恨不能黏在巧姑身上。 后来潘清想通了,这村子里男人的审美观跟自己有天壤之别,自己认为的那种美人,这些村汉子不一定喜欢,他们喜欢是胸大屁股也大,有着鲜明女性特征的类型,头一样考虑的是传宗接代,屁股大胸大好生养的女人,就成了大家争抢的美人,巧姑正是这个类型的,所以成了合庆村的村花。 潘永山正巧走过来听见娘俩的话,笑道:「我瞧着郭家那丫头也没多好看,要是咱家清儿换上女孩子的衣裳,往她跟前儿一站,保管把她比到爪哇国去。」 云娘脸色微变:「你怎么也跟着清儿胡说起来,清儿又不是姑娘家,穿女孩子的衣裳做什么?」 潘永山:「我不过说笑罢了,怎么你倒当真了,哪有咱们清儿这样聪明本事的姑娘家啊,我是说郭家的巧姑生的寻常,配不上咱家清儿。」 第17章 说着拍了拍清儿:「你别着急,爹给你瞧着呢,十里八乡的怎么也给你选个漂亮可心的媳妇儿。」 潘清吓了一跳:「爹,男子汉立业方能成家,那个清儿不着急娶亲。」 潘永山:「不是有差事了吗,当捕头虽不能大富大贵,养家活口却不难,赶明儿寻个温柔贤惠又漂亮的媳妇儿娶了,来年给爹添个大胖孙子抱抱多圆满,爹这一想都高兴。」 潘清差点儿给口水呛死:「咳咳咳,爹您想远了,远了啊」 云娘:「我看你是想抱孙子想疯魔了,莫非忘了那年老和尚给清儿批的八字,不宜早娶的。」 潘永山挠挠头:「这一高兴倒忘了这茬儿了,也没干系,我先替咱家清儿挑着,若有合适的先订下,等过几年能娶了再过门,免得好女子都叫人聘了去,到时候咱家清儿岂不要打光棍了。」 云娘:「你呀真是操不完的心,与其想这些没影儿的不如过来帮我烧烙铁,把你们爷俩这衣裳得熨烫平整,明儿去衙门好穿呢。」 天擦黑的时候,怕夜里落雨,潘清把晾在院子里的草药跟槐花收到柴棚子里,刚收拾妥当就听外头有人扣门,潘清开了院门见是李捕头,潘清忙道:「李叔来了,快请屋里坐。」一边招呼一边喊她爹。 潘永山迎出来,让着李德成进了堂屋坐下,李得成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酒坛子跟油纸包的一块酱头肉道:「今儿路过城东的老杜家酒坊,闻见酒香勾了馋虫来,打了一坛子十年陈的老酒,自己吃倒没意思,便来寻潘老哥。」 潘永山道:「我正愁没人陪我吃酒呢,可巧老弟就来了。」说着接了酒放在桌子上,把猪头肉递给潘清:「叫你娘瞧着掂量几个下酒菜,我跟你李叔吃酒。」 潘清应着往灶房去了,把酱头肉放到板子上,挽起袖子,洗了手,就要接她娘手里的铲子,云娘却道:「再两下就好了,你把头肉切了先端过去。」说着低声道:「这李捕头近日倒是走的勤便,虽说跟你爹在一个衙门里当差,之前一年两年的都不见得来一回。」 潘清小声道:「我瞧着李捕头脸上隐约带着些得意之色,想是有什么好事儿。」 云娘噗嗤一声乐了:「难不成你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光瞧脸色就能知道有好事儿。」 潘清:「清儿不是神仙,更不会能掐会算,但是会观察啊,书上说观人于微而知其着,就是说只要从细微之处观察,便大约能猜到别人想的什么。」 云娘摇摇头:「你是欺负娘不识字,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娘可不信,指不定是你胡编了糊弄娘呢。」 潘清:「娘,这个清儿可杜撰不出来。」 云娘:「那你说说,李捕头有什么好事儿,你若说得出,娘就信了你。」 潘清眨眨眼:「清儿猜着十有八九是往冀州府衙谋了好差事,才如此高兴。」 云娘:「就瞧他的脸色就能看出他在冀州府谋了差事?」 潘清:「光瞧脸色自然不成,还需斟酌前后仔细分析,有几条线索可以判定,如李捕头今儿提的酒是老杜家酒坊的,刚他说了去城东的时候路过老杜家得的酒坊,闻见酒香,勾起了馋虫,才买了一坛子十年陈的老酒回来,李捕头家住在城外,若下了差家去从衙门出来走不多远就能出城,何必大老远的饶去城东,可见是去办事了这是其一。」 「东安县连着出了两个案子,从知县大人到下头的捕头衙差,都是几日不得休息,如今好容易破了案,正该家去歇着,却不嫌累的去了城东,自然是有比歇着更要紧的事儿,爹上回吃饭的时候提过一句说李捕头颇有些野心,一直想往冀州府衙里头谋差事,累了几日却仍不回家,除了跑门路谋前程,哪会如此拼命这是其二。」 「城东虽住着东安县几个有名有姓的富户,可老杜家酒坊却并非开在大街上,而是巷子里,从那个巷子转过去不远就是我念过书的私塾,再拐个弯走不远便是柳府,可见李捕头去的正是柳府,柳家的二老爷是宫里的内官,官府的门路最多,李捕头找上门必然是想走柳家的门路,去谋冀州府衙的差事,此是其三。」 潘清顿了顿道:「李捕头从柳府出来,按常理应该原路从街上走才对,却偏偏饶到了巷子里,可见是想躲什么人,我猜十有八九是县令周大人。 因柳家三少的案子刚破,周大人因忙于破案并不曾去柳家吊唁,眼瞅着案子破了柳家也该发丧下葬,必然赶着下葬之前去吊唁一番,也不至于失礼得罪柳家。 若周大人的轿子正往柳府走的时候李捕头正巧出来,远远望见,必会躲避,以免尴尬,毕竟李捕头如今还是周大人的属下,若被上司知道自己另谋高就,若差事不成岂非没了退路,故此绕到巷子里避开了,这才路过老杜家酒坊,被酒香勾起了馋虫,买了一坛子十年的老陈酿来寻爹吃酒,此是其四。 从这四个线索来看,李捕头想的什么,做了什么事儿,不是一清二楚了吗。」 云娘呆呆望着自己女儿,虽说知道自己女儿自小聪明,却也没想到如此厉害,不过照了一面,就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做了什么事,且说的头头是道,仿佛亲眼所见的一般,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第18章 潘清也不管她娘望着自己,径自把猪头肉切了,放到碗里端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见她眼角有些晶亮闪动,像是哭了,吓了一跳忙道:「娘怎么了,是清儿那些话惹娘生气了吗,若气清儿娘也别哭,您打清儿两下出气好了。」说着拉了她娘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云娘忙挣开来,摸了摸眼角,摇摇头:「娘是想不到我家清儿这么厉害,只瞧一眼就能知道别人干了什么,想的什么,若当初你……」说着欲言又止,终叹了口气:「总之,娘没生气,想着我家清儿长大了,聪明又有本事,娘心里高兴。」 潘清:「这算什么本事啊,娘要是因为这么点儿事儿就夸我,回头清儿该骄傲了。」 云娘噗嗤笑了起来,点了点她:「你这张嘴也不知随了谁,死人都能让你说活了。」 潘清凑过去贴着她娘:「自然是随了娘。」 云娘:「娘可没你这么能说,你爹……」说着顿了顿:「把这个端出去吧,这儿我收拾,你去吧听听他们说什么,往后不必从前在家了,衙门里的事儿总得知道。」 潘清点点头:「那清儿给爹和李捕头倒酒去。」说着端了菜就要往外走。 云娘想起什么忙道:「你可不能吃酒。」 潘清应了一声:「清儿省的,娘放心吧。」 望着女儿进了堂屋,云娘才回过头来,心道,终是老爷在天有灵,清儿这孩子才有这样的本事,若得机会,或许真能把应家的冤案平反,还老爷一个清白。 想到此只觉心里涌起万般希望,却忽想起清儿到底是个女儿家,便再有本事,一个女子既不能科考也不能当官,便当一辈子捕头又怎会有机会平反应家的冤案。 念头至此刚燃起来的火苗顿时熄了,却仍点点星星之火是云娘心底最后一点儿希望。 潘清把菜放在桌上,便在他爹旁边站了,李捕头知道潘清吃不得酒不免遗憾道:「可惜贤侄吃不得酒,不然倒能陪李叔跟你爹多吃几杯。」 潘清道:「李叔跟爹是长辈,长辈吃酒哪有晚辈陪席的礼儿,清儿在边儿上执壶倒酒伺候李叔跟爹吃个痛快才是道理。」 李捕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哈哈笑了几声:「到底是念过书的秀才,跟村子里那些小子不一样,说出的话都是道理,可见读了圣贤书的好处,却我那婆娘一肚子不争气,连生了几个都是丫头,若能得个小子,也送去学堂读书识字,将来便没大出息也比我这个睁眼瞎子强,只可惜我李得成是个绝户命,想想还奔什么,便奔来万贯家产,没个承继香火的,不是白费力气吗。」 说着长叹了一声,潘永山劝道:「上回听个老和尚说这儿女跟爹娘也是个缘法,有缘的多早晚也有缘,没缘的便投生了来不定出什么事儿,末了仍是没缘,听人说冀州府的兴隆寺里香火极灵验,上回清儿娘病的时候,我们夫妻去哪儿烧了几炷香祷告一番,果真就好了,瞧见也有不少人求姻缘子嗣的,老弟若着急不如带着弟妹去那兴隆寺里走一趟,许就如愿了也未可知。」 潘清心说他爹还真是迷信,上回不过是赶巧了,潘清可不信她娘病愈是因去兴隆寺烧了香菩萨显灵的结果,若不是保善堂的老张大夫,医术高明药到病除,估摸便再烧多少香也无济于事。 当然也不能说烧香拜佛全无用处,至少是个精神寄托,记得小张大夫跟自己说过,上古医学里便有一门祝由术貌似是跟巫术有些关系,祝由之术是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潘清觉得有些类似现代的精神疗法吧,这是一个神秘领域,就连小张大夫这样的专业人士都难窥其门径,自己一个外行就更别提了。 总之潘清觉得烧香拜佛虽无大用,至少能从精神上得到安慰,从病人的角度出发,也许有些效用,至于那些什么求子求姻缘的,潘清便不大认同了。 以她的常识,生男生女跟求神问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李捕头生不出儿子满嘴里埋怨的都是他老婆,殊不知孩子的性别取决与男方的染色体,所以连生了几个女儿都是李捕头自己的原因,跟他老婆毫无关系。 只是这时候科学并不发达,人们还处在蒙昧阶段,又长期处于男权社会,男人主导便把生不出男孩的罪责推到了女人身上,并且还把无子写在了七出之罪里,以潘清看,七出之罪每一条都混账之极,正该反过来套到男人身上,让他们自己体会体会个中滋味才公平。 正想着,却听李捕头道:「这个何用老哥说,兄弟这些年可没少往兴隆寺跑,香火钱都不知供奉了多少,却没见有用,也找了和尚老道的算命,都说我命中无子,折腾到如今,我也认命了,好在家里那几个丫头倒懂事,模样也过得去,性子也好,针线女工都拿得出手,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给她们嫁个好女婿也一样。」说着若有若无的瞧了潘清一眼。 李捕头这一眼瞟的潘清后脊梁一阵发冷,暗道不秒,这李捕头刚才可是把他那几个丫头从头到尾的夸了一遍,什么温柔贤德,模样又好,手更巧云云,又说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分明是一副媒婆的嘴脸。 且大老远跑到自己家来说是吃酒,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把他那闺女嫁出去,相中的莫非是自己? 第19章 正想着便听李捕头道:「贤侄年纪也不小了,虽说老和尚批的八字上说不宜早娶,却没说不能定亲。」说着看向潘永山:「老弟今儿……」 潘清一见不好,若让李捕头说出定亲的话来,再推拒就难了,本来这说亲事大都是男方家主动上门求取,才显得金贵,若女方巴巴的上赶着开了口,男方却拒了岂不更为丢脸,李捕头此人心眼却并不宽大,若两家因此事做了仇往后却多了不少麻烦。 情急之下端了桌上的茶碗举起来道:「清儿以茶代酒恭喜李叔前程似锦。」 潘清一句话李捕头倒真愣了,目光闪了闪道:「贤侄儿这恭喜可是从何而来?」 潘清:「常听爹说李叔胸怀大志,一直想着去州府里谋个差事,今儿李叔来的时候满脸喜色,清儿私下猜着想必八九不离十了,故此清儿先恭喜李叔了。」 李捕头哈哈笑了几声:「贤侄儿当真聪慧过人,猜的不错,此事虽不说十分能成,也有八九分了,贤侄儿敬的酒,李叔干了。」说着一仰脖干了碗里的酒。 潘永山也端起酒碗来敬他,李捕头心里高兴,酒到杯干,喝的很是痛快,几碗酒下肚却又想起刚说了一半的话,怎么就岔过去了呢,待要重新开口。 潘清察言观色,知道他又要提亲事,先一步开口道:「听我们私塾里的先生说,咱们万岁爷乃圣明之君,发了旨意广纳天下贤才,也不拘有无功名,只有真本事从州府中也可层层提拔举荐,以前便有个捕头出身的做了一州通叛,后宫中选秀女,其女因贤名远播儿招选入宫,产下皇子封了一宫主位,惠及母族,成了如今的显贵之族,不知李叔可听说过吗?」 说起这个李捕头眼睛都亮了,岂止听说过,这可是他一直努力想成为的榜样,点点头:「你说的是如今的户部尚书裴大人,裴娘娘听说极得圣上宠爱,年前刚封了惠妃,说起来这位裴大人还是咱们冀州府人氏,裴家的坟茔地就在冀州府南郊,当年风水先生便说是难得的好风水,主着出凤凰的,果真裴家的小姐当了娘娘。」 潘清嘴角抽了抽,心说这风水先生倒是会找便宜,想必他看风水的时候,裴家已经得了势,据潘清看电视剧得来的经验来看,一般得势的大官,只要家里有闺女的,大都会送到宫里,借了娘家的势头,自己再长点儿心机手段,熬出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主着出凤凰的风水,百分之九十都是瞎掰的,不是骗钱就是裴家想借此造势,毕竟皇上也是很迷信的,听见这样的传言,裴家闺女只要长得不太难看,都能接着,反正宫里大得很,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也安置的下。 只是这裴家老爷倒是很厉害,尚书千金当娘娘不难,一个捕头想弄个国丈当可真是个技术活。 」 潘清提起这事儿本是为了打岔,不想倒勾起了李捕头的兴致把那裴尚书从出身寒微到后来飞黄腾达成了国丈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口沫横飞精彩至极,潘清琢磨这李捕头将来若是不当捕头倒是可以考虑当个说书的,绝对有天赋。 本着不失礼貌的原则,时不时附和个一两句也是待客之道,想到此潘清便道:「这裴国丈可真是本事,一个捕头出身的竟能当上一品大员六部公卿,真不知怎如何发迹的。」 李捕头听了却忽小声道:「这个倒是听说过一些,这位裴大人当捕头的时候因缘巧合碰上了进京赶考的举子,被两个地痞缠住不得脱身,裴大人便帮忙赶走了地痞,后来这位举子金榜题名一下子就中了状元,皇上极为器重,没两年便当上了户部侍郎,裴大人依附了去,谋了官职。」 潘清道:「看来那赶考的举子是这位裴大人的贵人了。」 李捕头:「可是,只不过后来宁王起兵谋反,这位侍郎大人却不知怎么跟宁王叛乱有了牵连,被皇上抄家问罪,一家子从上到下都砍了脑袋,没留一个活口,实在是惨啊。」 李捕头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咣一声像是什么摔了,三人看过去是云娘,手里的汤盆子不知怎么没拿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潘永山急忙站起来走了过去,一叠声问:「可烫着了不曾?又见妻子脸色发白,更是着急拉着妻子上下端详检视。 云娘想起有客在,丈夫如此却不妥当,一张脸腾的红了,推开丈夫:「没端着汤盆罢了,不妨事,我再去煮来。」说着转身去了灶房。 潘永山这才回桌上来,李捕头道:「老哥跟嫂夫人还真是恩爱啊。」 饶是潘永山一张老脸也有些发热:「让老弟笑话了。」 潘清把地上收拾了去灶房瞧她娘,在门外瞧见她娘盯着锅发呆,锅里的水已滚了也没动劲儿,见潘清进来方回神,添了菜进去。 潘清:「娘您没事儿吧,是不是上回的病没好利落。」 云娘摇摇头:「娘能有什么事儿,保善堂那位老张大夫可是有名的神医,娘早好利落了。」说着顿了顿道:「刚你们在屋里说的那么热闹,倒是说什么呢?」 潘清道:「没说什么,左不过一些外头听来的故事,拿到酒桌上佐酒下菜寻个乐子罢了。」 第20章 云娘:「刚娘听见你们说什么侍郎大人,又是杀头又是抄家的,听着怪怕人的。」 潘清揽着她娘的肩膀:「娘怕什么,李捕头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儿,跟咱家沾不上边儿,更何况都是旧年间的事儿了。」说着附在她娘耳朵边儿上小声道:「李捕头这些话不着边际,想来是戏文看多了,自己杜撰出来的也未可知,便有几分真,也做不得准,想那些什么国丈侍郎的都是朝廷重臣六部公卿,内中隐情外人如何知道,再说只要当了官,全家老小的性命就都不是自己了,是发迹升迁紫袍加身,还是抄家掉脑袋全在皇上的举手之间,所以戏文里才总唱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云娘看着女儿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低声道:「便那些戏文里的故事是杜撰的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潘清笑了:「娘今儿是怎么了,李捕头的一句酒话,怎就引出娘亲这么些感慨来。」 云娘把锅里的汤盛出来:「别说这些没用了,把这汤端过去吧。」 潘清应着端了汤出去了,云娘望着女儿的身影发了会儿愣终是叹了口气,清儿如何知道,那不是戏文里杜撰出来的故事,正是自己亲身所历,若不是当年那场祸事,清儿仍是侍郎府千金,又怎会跟自己受这些苦。 潘清提起裴捕头是想让李捕头熄了招自己当他家女婿的念头,便他家闺女长得再美,再贤良淑德,自己也不是他家闺女的良配,也不知李捕头什么眼神,一眼就看上了自己这个假男人,摊上这等专坑女儿的亲爹,李家那几个姑娘实在有些倒霉。 好在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估摸李捕头是想明白了,要是他有朝一日也跟那裴捕头一样飞黄腾达,他家闺女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便不会跟裴家小姐似的进宫当了娘娘,嫁给官宦子弟却不难,自己不过一个小县的捕头,娘又不让自己科考,就算绝了金榜题名的机会,嫁自己这么个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小吏做什么。 潘清猜的不错,李捕头先头是很中意潘永山这个儿子,毕竟识文断字,便未考取功名也比那些村汉子强远了,更何况生的又俊,人有聪明,便动了招女婿的心思,有意给自己的女儿订下这门亲事。 可刚一说起裴家的事儿,倒是歇了心思,如今自己谋进了冀州府,就算有了希望,以后若能再借借柳家的光,往上熬熬,万一李家祖上有德,混个一官半职什么的,自己那几个女儿若能攀上官宦子弟,岂不比潘清这个小捕头强得多。 存了这个心思,便只跟潘永山吃酒聊天,一时尽兴,便告辞走了,再没提他女儿的亲事。 送着李捕头出了大门,潘清收拾了桌子洗了碗回来,还没进屋呢就听见他爹跟娘话里提起了自己,便停住脚略听了听。 她爹跟她娘道:「刚吃酒的时候李得成提他闺女几次,像是相中了咱家清儿,要给他女儿说亲,李家那几个女儿,我倒是见过,性子还好,只是模样不大出挑,倒有些配不上咱们清儿,刚我这心里一个劲儿的怕他一旦开口,倒不好驳了他,好在他后来不提了。」 她娘语气有些急:「你莫非忘了,大和尚批得八字咱家清儿不易早娶的。」 她爹忙道:「你别急,这个我哪会忘,不过也不能耽搁清儿一辈子不是,总要娶媳妇儿的,有好的先订下来,免得好姑娘都叫别人挑了去。」 她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清儿还小呢,娶媳妇是终身大事,晚些挑也无妨,明儿一早你们爷俩还得去衙门呢,早些睡吧。」 等着爹娘进去睡了,潘清才去洗漱了回自己屋熄了灯侧身躺在炕上,今儿晚上月亮大,月光从窗棂子间透进来洒在地上,乍一看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槐花。 说起槐花潘清倒是想起大狗他们村那片槐树林,总听大狗说那里槐花开的好,一直没得机会去,明儿从衙门里回来的时候倒是可以从那边儿走。 当捕快毕竟跟刑警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潘清在现代待的地方是重案组,说白了就是专门查大案要案重案的,从省到下县举凡遇上杀人的案子都会拨给他们处理,所以重案组的刑警大都是连轴转的,休假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她们刑警队光棍最多。 想自己这样的大龄女青年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之前倒是有几个,后来也都调走了,刑警苦女孩子大多熬不下去,更何况女孩子的青春有限,若不趁着年轻找个归宿,等年老朱黄想找也找不着了。 领导倒是颇人性化的屡次关心自己的个人问题,甚至安排相亲,都被自己推了,潘清觉得自己的境况实在不适合结婚,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老婆一年到头的不着家,有事儿没事儿还挂个彩,若是遇上亡命徒就更危险了,所以只要自己还是刑警队的一员就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而对于潘清来说,当一名合格的刑警是自己毕生的追求,所以她就没想过结婚,一个人也蛮好的,如今穿到古代来,虽是女的却可以当男人,也不用成亲,这些方面倒是很合潘清的心思。 只不过捕快有些过于轻松,先头连着那两个案子实属罕见,听他爹说他们东安县不大,平常也多是小偷小摸的案子,像槐树林那样的杀人案,一年里也不一定有一起,她爹这个仵作当得很是轻松,一般无大事,只在衙门里点个卯便能家去,捕快却要巡街。 第21章 故此,她爹交代潘清几句便先回去了,潘清跟着其他人去东安县最热闹的街市上溜达了一圈,到下半晌没什么事儿便也散了,倒是轻松的紧,也难怪都想谋衙门的差事呢。 下了差潘清辞了同事们从东安城出来奔着槐荫村大狗说的那片树林子来了,离着老远就闻见了槐花的香味,清幽幽的飘过来,潘清忍不住吸了口气。 前行数步便望见了大狗说的槐树林,临着村子外的道,一大片林子栽的都是槐树,正值花期,绿油油的树叶间簪了雪白的槐花,一串串得从枝叶间垂下来,风过处,荡起满树芬芳。 以前念私塾的时候,家来的时候都走大路,倒不知槐荫村这条路有如此好的景致,且别样清幽,潘清往里望了望,能望见林子里错落的坟包,古人大多信鬼神对死人尤其忌讳,这林子里都是坟,除非清明祭扫想是不乐意来的,况前几日又出了人命案,估计能绕道走的绝不会从这儿过的,倒便宜了自己。 潘清举步正要往林子里进,却见一阵马蹄声响,有些意外,侧头望去,见那边儿道上一前一后过来两骑,到了近前,头先一位下马拱手:「在下有礼了,请问这位小哥可知道合庆村怎么走?」 潘清挑了挑眉,回了个礼,略打量两人一遭,明显是主仆俩,从穿着打扮上看倒像世家子弟,方向上猜该是从冀州府过来的。 因柳府出了位得宠的内官,似这样的人隔三差五倒是能见着几位,只不过若去柳府该扫听东安城才是,去合庆村做什么? 既人家如此客气潘清也不好太过失礼,拱手还了个礼,且难得鸡婆了一下道:「若是去东安城从这边儿道上过去,走不远就是了,若是去合庆村从那边儿绕过去,这边林子对面便是。」 对面的青年男子愣了愣,顺着潘清指的路望了望:这位小哥,在下并不去东安城。」 他后面的小厮插嘴道:「你这人不厚道,既然过了这片林子就是合庆村,何必给我们指那边儿的道,岂不是绕了远路。」 潘清本是好意,自己倒是没什么,却知道古代人对死人颇为忌讳,不然这里也不会如此清净,这才好心的帮他指了那边的道儿,不想人家却不领情,且这小厮如此说,他家少爷并未出声,可见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潘清眨了眨眼:「若两位想从林子里走的确近些,那就请吧。」 对面青年拱了拱手:「多谢。」牵着马进了槐树林,潘清这会儿倒不急着进去了,而是原地找了个木墩子坐下,想着等这主仆俩从里头出来,自己再进去,她可不想败了自己看槐花的兴致。 谁知坐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出来,颇有些意外,莫非这主仆俩竟从林子里过去了,倒是有些胆量,如此倒显得自己有些幼稚了。 潘清摇头站了起来,虽说那小厮有些刺头,那世家子倒生的很是帅气,且气质温文尔雅,又说的一嘴官话,想是京城来的,所以自己才猜他们是去柳府,还鸡婆的提醒了一下,不想人家就是找的合庆村。 这两个人却去合庆村做什么,若是赏景?她们合庆村西边虽临着青山,那山却也并非什么名山,若来看山景,实在不值当,更何况还是从京城大老远跑来,京都美景曾引的多少文人骚客吟咏,哪是东安县能比的。 若是找人,潘清把他们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想了一遍,不得不说,合庆村有些名头的就得属她们潘家了,她爹虽只是个仵作,却是世代传下来的手艺,便都知道潘家这门手艺并不外传,一到年节儿的却仍有不少人提着东西上门来拜师傅。 想跟爹学了仵作验尸的手艺,以后当个一辈子营生,毕竟仵作的确比种地要轻松的多,刚才这位却是世家子弟,便不从科举出仕,靠着家里的势力,谋个锦绣前程也不难,除了得了失心疯,不然绝不会拜师学这个。 潘清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进了槐树林,且行且住的在林子里逛了有半个时辰,眼瞅着天色有些暗下来,才出了林子往家去了。 走到胡同口的槐树下,就瞧见她家院子门口拴着两匹马,潘清愣了愣,走过去围着马转了两圈,嘀咕道:这两匹马瞧着很是眼熟啊。」抬头望自己院子看了看,心道莫非真有得了失心疯的。 想着迈脚走了进去,一进院就瞧见堂屋里已点了灯,他爹在椅子上坐着,下首站着的两人正是刚在林子外遇上主仆俩,瞧姿态很是恭敬。 潘清略想了想先进了灶房,见她娘就问:「娘家里来客了?」见她娘点点头。潘清还是想不通,往堂屋望了一眼道:「外头那两匹马是他们的吧,瞧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是来咱家做客的吗?是不是找错门了?」 云娘:「娘听着话音儿是来寻你爹拜师学手艺的。」 潘清愕然:「真是来找爹拜师傅的?不是说这门手艺不能传外姓之人吗?里头那位是潘家人?」 云娘:「是呢,娘刚一开门也不信呢,可他手里拿着你二叔公的信呢,说是潘家远房的侄儿,虽说隔的有些远,却也是潘家子弟。」 娘嘴里这个二叔公潘清见过几次,是潘家如今最大的一位长辈,说话极有份量,听说在山东那边的衙门里当过仵作,后来因病辞了差事,却没回老家,而是跟着儿子在山东安了家,也就每年潘家祭祖的时候,回来一趟。 第22章 潘清对潘家这个二叔公没什么好印象,记得头一次来就跟他爹起潘家的祖宗规矩,话里话外的点她爹,不能把手艺传给自己这个外人。 对她娘带着个自己嫁到潘家颇有微词,架子端的极足,跟老祖宗似的,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是教训人的语气。讨嫌的紧。 这次不知抽什么风,给爹弄了个徒弟来,说实话,潘清很怀疑,屋里那位是不是潘家人? 云娘把茶壶递给她:「这孩子发什么愣啊,快把这茶拿过去吧,你爹今儿高兴的紧,娘瞧这个徒弟是收定了。」 潘清还是有些不信,提着茶壶进了堂屋,在外头站住脚听了一会儿,倒信了八成,那拜师的青年跟爹一来一往的说都是洗冤集录里的案子,她爹显然兴致极高,这青年也是有问有答,这么听着还真像是来拜师的。 潘永山瞥见外头的潘清不禁道:「清儿回来了,在外头站着做什么,快进来见见你师兄。」 这就成师兄了,够快的,可见爹对着这位有多满意了,潘清迈步进了堂屋,刚进去那青年后头的小厮便指着她惊呼了一声:「是你。」 潘永山愣了愣:「怎么你们认识?」 潘清倒了新茶在杯子里才道:「刚在槐荫村的林子边儿儿上见过,却不知是来找爹的。」 那青年也道:「这位想必便是师弟了。」 师弟?这位也是个不见外的,潘永山却很是高兴:「清儿你二叔公信上应了让你跟着爹学本事,少杰比你大几了五岁是你的师兄,你们师兄弟之间以后多亲近才是。」 潘清目光闪了闪,对这位所谓潘家人的身份更外怀疑,二叔公那个人最是古板,以往多次提醒爹,生怕潘家祖传的手艺落到自己身上。 如今却忽然好心的答应爹教自己,怎么可能如此好心,以潘清猜,肯定是二叔公自己先违了潘家的祖宗规矩,才答应了爹教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所以这位潘少杰十有八九只是挂了潘家的名儿,她爹不见得不知道,却选择装傻,估摸是真想收这个徒弟,也想教自己。 潘家收徒弟倒也没那么复杂,只需选个黄道吉日拜了祖师爷就成,而这个黄道吉日二叔公也在信里选好了,就是三天后,且潘少杰是大老远从京里过来拜师的,以后都得住在潘家,这个潘清倒是知道。 要说潘家的闲屋子倒是有,只是一直空着堆了些杂物在里头,如今夜了也只得明儿再收拾,小厮倒还好,横竖外间屋里随便搭张床也能凑合一宿,潘少杰却有些麻烦。 吃饭的时候云娘跟丈夫提了一句,潘永山便道:「这有什么难的,今儿晚上就让少杰睡在清儿屋里,正好兄弟两人亲近亲近。」 噗……潘清听见这句,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正喷在潘少杰脸上,米粒儿挂的眉毛鼻子到处都是,看上去滑稽非常。 潘清递了毛巾过去:「对不住啊,呛着了。」 潘少杰倒是随和,笑了笑:「不妨事。」接了毛巾擦了把脸。 云娘白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潘清无辜的看着她娘,心说咱娘俩可是知道底细的,她娘不是真让潘少杰跟自己睡吧,自己倒没什么,横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女的,只是她娘能答应吗,古代女子的名节可是看的比命都重,虽说自己的情况特殊,到底还是个女的。 果然她娘道:「我瞧你跟少杰倒是投缘,竟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不若今儿你跟少杰住清儿的屋子,我们娘俩住,也免得你跟我絮叨你那些尸骨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 潘永山点点头:「这样也好。」 一时饭毕,潘清收拾了桌子去灶房洗碗,一抬头见潘少杰跟了进来,不禁道:「你跟过来是想帮忙洗碗吗?」 潘清不过随口说的,不想这位倒是实在,挽了袖子动起手来,看动作很是麻利,倒让潘清愣了半晌:「你倒是有洗碗的天赋。」 潘少杰听了这话笑了一声:「洗碗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潘清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你大老远的从京里跑来,真是要拜我爹当师傅的?」 潘少杰放好碗抬头看着她:「我已经站在此处了岂能有假。」 潘清:「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便是不想读书考取功名,借着家族余荫混个一官半职也不难吧,做什么学这个?」 潘少杰:「我自幼就喜欢这些,洗冤集录都不知看多少遍了,比起考取功名当官,我刚想当一名仵作。」 潘清忍不住道:「倒是独树一帜的想法,你家里不反对吗?」 潘少杰:「我自己想做的事儿,家里反对也没用。」 潘清心说这位还真是任性啊,想来家里长辈对他很是宠爱,不然断不会由着他跑到这儿来拜师傅,只不过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就算潘少杰自幼立志当个仵作,他是京城人,又是世家子弟,若是他真想学这个,还不容易,大老远跑到冀州府来做什么? 转念的功夫,再回神灶房已收拾好了,潘清挑挑眉,对潘少杰这个忽然冒出来却勤快肯干不摆架子的师兄,有了几分好感。 第23章 却想起他哪个小厮不禁道:「拜师还带着小厮的倒是头一回见。」 潘清不过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不想转过天吃早饭的时候就不见了潘少杰的小厮,潘清还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师兄的小厮。」 潘少杰:「打发回去了。」 他一说潘清倒有些过意不去,想说句什么,当着爹娘又不好开口,便只能忍下,琢磨等有机会再说。 吃了饭父子俩去衙门里点卯,潘少杰也跟了去,提着她爹的箱子跟在后头,倒很有徒弟的样子,身上的绸袍子也换成了寻常的布衣,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么一换倒很像回事儿。 还没进东安城呢就听见人们议论纷纷说是城外的山上出了老虎,有个砍柴是乡民被老虎吃了,潘清愣了愣一般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方有猛兽出没,东安城外的山不过是山包包,要说山鸡野兔的倒是常见,老虎怎么可能,自己之前去山里采药连老虎毛都没见过啊。 正疑惑,听见旁边潘少杰道:「此处山势平缓,四周又都是村民,不该有猛兽出没才是,更遑论伤人性命了,想来其中必要缘由。」 潘清看了他一眼,心道,倒是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潘永山道:「既伤了人命自是真的,咱们快些走吧。」 三人在衙门口碰上了李捕头,李捕头看了潘少杰一眼:「潘老哥,这位是?」 潘永山:「这是我收的徒弟,少杰这是李捕头。」 潘少杰上前行礼:「少杰见过李捕头。」 李捕头笑道:「潘老哥倒是好福气,前儿还没听说呢,今儿就得了这么个好徒弟,说起来老哥这本事早该收个徒弟了,恭喜老哥了。」 潘永山:「客气了,以后还得老弟多多照应些。」 李捕头:「这个自然。」说着低声道:「老哥可听说了,咱们这东安县今年可真是不太平,又出了老虎吃人的事儿……」说着走了进去。 潘清一进去就给周县令的小厮叫到了后衙。 周县令正在后衙来回踱步,看上去颇有些烦躁,潘清上前见礼,周县令摆摆手道:「你可听说了?」 潘清:「大人说的是城外山上老虎吃人的事?」 周县令:「本官外放到这东安县任上虽不足一年,却也不曾听说过城外山上有猛兽出没,更遑论吃了乡民,若此事是真,传出去岂不引发骚乱。」 潘清倒是能理解周县令如此急躁的原因,前头那么多知县任上,都不曾有过猛兽伤人的先例,在周县令治下却出了这样的事儿,便不与他相干,上头追究下来只怕也难辞其咎,况且正如周县令所忧,老百姓大都蒙昧,听风就是雨,这件事若不及早处理,待传出去谁还敢上山,若引发骚乱,周县令头上这顶乌纱帽只怕难保。 见周县令定定望着自己,眼里满含希望,倒让潘清有些不安,这周大人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自己不过就是帮着破了两个案子罢了,可不是什么难题都能解决的。 潘清:「敢问大人,这老虎吃人的事是如何知道的?」 周县令:「今儿一早上,城门刚一开,就有个叫赵大虎的跑到衙门来敲响了鸣冤鼓,说城外山上出了老虎,他兄弟赵二虎昨儿一早上山砍柴,不想却被老虎吃了。」 周县令这一连串的大虎二虎老虎跟绕口令似的,若不是场合不对,潘清差点儿笑出来,略咳嗽了一声道:「大人是说那赵大虎一早来告状说他兄弟二虎被老虎吃了,他是如何知道的?尸体现在何处?」 周县令:「正是这点儿麻烦,赵大虎说他兄弟昨儿一早上山砍柴至晚间不见家去,今儿一早天没亮他便上山去找,发现他兄弟被老虎撕咬的东一块西一块血淋淋的吓人,赵大虎怕吓着他兄弟媳妇儿,干脆捡了些枯枝柴草的,把他兄弟的尸体烧了。」豆.豆.网。 潘清皱了皱眉:「举凡有人横死,当有官府查看仵作验尸之后有了定论方能下葬,哪有擅自做主烧了的理,岂不是有毁尸灭迹之嫌。」 周县令:「本官也曾叱问他,那赵大虎言道,他一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从不知这些道理,还说看着他兄弟被老虎撕扯啃咬的样子,实在太惨才堆火烧了,心里难过,跑来衙门里来让本官寻人进山打虎给他兄弟报仇,他言之凿凿,本官倒不好定罪与他,只得先放了他家去候着,正寻思是不是寻几个猎户进山打虎以除后患。」 潘清道:「若果真如他所言没见过世面,怎么有胆子来衙门里击鼓鸣冤,更何况若真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汉子,被老虎吃了,也只会觉得自己倒霉,至多说与邻里知道发发牢骚罢了,怎会特地跑来衙门请大人寻猎户进山打虎,再有他既说他兄弟昨儿一早独自上山砍柴,可见他并不曾跟了去,便今儿一早上山寻到了被撕咬的尸体,又怎会立刻猜到是老虎而不是旁的猛兽,且他既说一早去山上寻了尸体,怕弟妹难过,才堆火烧尸,从他上山寻弟,堆火烧尸,又来到东安城鸣冤告状,算着来去所用时间,至少要到晌午方能来,却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周县令虽也觉赵大虎说的供词有些不合常理,却一时想不出哪儿不合理,如今被潘清一条条的分析出来,清楚明白,真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暗道这小子着实聪明,只凭赵大虎几句供词便分析出这诸多疑点来,便道:「本官也觉赵大虎颇有嫌疑,只是并无证据,他又已烧了尸体,如今死无对证如何定罪。」 第24章 潘清道:「大人莫着急,此案需仔细勘察寻找证据,便那赵大虎再狡猾,只要作案必会留下线索,潘清这就跟李捕头去赵大虎兄弟所住的村子查访,看看他兄弟间平日关系如何,可有嫌隙。」 一提李捕头周县令脸色微沉冷哼了一声:「李捕头就算了,府衙一大早便来了文书,调李捕头去冀州府,此案就不劳烦他了,交由你负责。」 潘清忙道:「大人提拔,小的本不该推辞,只是潘清年纪最小,又刚刚入职,资历尚浅,恐难以服众,怕会辜负了大人一片好意。」 周县令道:「你也不用自谦了,前头两个案子若不是你,只怕如今还悬着呢,衙门里哪个不知底细,若有不服寻你麻烦的,只管来回本官,本官与你做主。」 潘清心知,周县令这是有心提拔自己当捕头,虽说是好意,自己这才第二天上班,就混成了头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道:「那大人可否答应潘清,让潘清仍当一名普通的捕快。」 周县令点点头:「少年人不贪功冒进有此种心性将来必成大器,就依你的意思。」 潘清:「多谢大人。」 潘清出来见李捕头正站在那儿跟他爹说话儿呢,难怪他刚才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原来是知道调去了冀州府,便过去道:「恭喜李叔了。」却并不点明。 李得成心里美的不行,嘴上却仍道:「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运气好些罢了。」站起来走了进去,估摸是打着辞别前任上司的幌子来炫耀的,从刚周县令的态度来看李捕头跟周县令之间并不和睦。 潘永山问起老虎吃人的案子,潘清略说了说,说到赵大虎已把他兄弟堆火烧尸,潘清都觉这赵大虎实在狡猾的紧,毁尸灭迹,死无对证,明明他有杀人嫌弃,却无法定罪,便是在现代科技已相当发达,遇上这种情况只怕也要费些功夫寻找罪证,比对指纹,做更细致的痕迹检查,更别说现在是古代了,虽说潘清在周县令跟前儿说的头头是道,对于能不能尽快破案也拿不准。 却不想他这位新出炉的师兄听了却开口道:「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只这法子我也是在书里看得,并未亲眼见人用过,却也不知真假。」 潘清大喜一把抓住他:「什么法子?先说出来听听。」 他师兄却没说话目光却落在她爹身上,潘永山点点头:「的确还有个法子只要烧过的骨灰不曾动作,可用尸骨复原术。」 尸骨复原术?潘清喃喃道:「爹真有法子把尸骨复原。」 潘永山看了她一眼:「你当我们潘家祖传的这门手艺是做什么的,若没有点儿门道,哪会传这么多代,只不过这尸骨复原术,爹还是小时候看你爷爷做过一次,爹倒还没用过,既此案干系重大,爹便试试。」说着进去禀了周大人。 周县令听了也觉稀奇,从未听说过人都烧了还能复原的,忙吩咐衙差去山上把赵大虎焚尸的现场保护了起来,这边儿又问潘永山需准备些什么才能是施这个尸骨复原术。 潘永山道:「不用旁的,只需两篓白炭,一斗芝麻即可。」不一会儿便拿了来,潘永山叫潘少杰提了两篓炭,让潘清拿了那斗芝麻,几人去了城外山上焚尸的地方。 周县令实在好奇,也跟了去,也不知是谁传了出去,等潘清几人到的时候,平常没什么人的山上,已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看热闹的乡民,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的正热闹。 潘清四下看了看,赵大虎这个焚尸之地倒是选得好,想是怕引燃山林,选在了这个相对空阔之地,瞥见看热闹的百姓中还有刚从山上打猎回来的,手里提着野鸡兔子之类的猎物。 潘清走了过去,跟那几人聊天:「这是今儿打的吗,大伯好本事。」 那猎户道:「俺今儿的运气好,刚进山就打了两只兔子,这肉家去让俺那婆娘腌了做兔丁下酒,皮毛正好给俺家新添的丫头做顶兔毛帽子,过冬的时候戴上,省的冻耳朵,可惜今儿没见着野猪狍子,不然倒是可以换些银钱。」 猎户话音一落旁边的汉子道:「你没听说吗,咱们这山上出了老虎,把人都撕咬着吃了,往后谁还敢上山打猎,难道不怕成了那老虎的口粮。」 那猎户倒是个经验丰富的,听了这话笑了起来:「这可是胡说呢,俺家世世代代在这山下住着,从没听说过有老虎,想这老虎可是百兽之王,出没之地,其他野兽早就四散奔逃了,俺今儿哪还能打到兔子,再说,俺在山上走了一圈,也没发现老虎拉的粪便或是脚印什么的。」 旁边的汉子道:「便你说的有理,可这老虎吃人却是真的,要不然你来这儿做什么?难道不是来看老爷断这案子的。」 那猎户挠挠头:「俺是刚下山的时候瞅着这边儿吵吵嚷嚷来了不少人,才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儿,实不知你说的老虎吃人的案子?依着你说,难道这山里真出了老虎。」 旁边的汉子小声道:「跟你说句实话,我也不大信,想咱们在这儿住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的确不曾听过有老虎,更何况,这赵大虎兄弟跟我是一个村的,虽说不是邻居,却也听说自从他们家老爹前些日子没了之后,兄弟俩一直闹着分家争财产,说起来这赵大虎两口子虽行大却不大厚道,当初他们爹活着的时候就怕自己死后两个儿子挣财产,趁着有口气儿,叫了赵家在长辈来,把家里的房子地都分了,还立了字据。」 第25章 猎户:「既分了家又有字据长辈见证,还有什么可争的。」 那汉子道:「可说呢,先头分家的时候,赵大虎两口子抢着要新盖的房子,把老房子给了兄弟,他兄弟两口子倒是厚道,虽说吃了哑巴亏也没跟大哥大嫂争辩,一家三口搬到了老屋跟赵家老爹同住,比赵大虎那狼心狗肺的两口子孝顺多了,伺候走了老爹,两口子便商量着翻修翻修老房子,却在墙里扒出个陶罐,里头竟是两个光灿灿的银锭子,赵大虎两口子听说了,哪肯罢休,非说哪银锭子是他们老爹攒下的私房,也当分他们一半,二虎两口子如何肯依,兄弟俩为这个打了不少日子了,今儿赵大虎却跑去衙门告状说老虎吃了他兄弟,实在突然,我这儿估摸着十有八九是这赵大虎见财起意,害了自己的兄弟性命,又怕偿命才编了老虎吃人的谎。」 猎户义愤填膺:「天下哪有这样丧尽良心的哥哥,既是图财害命,怎不拿进衙门问罪,却跑到这儿来干啥?」 那汉子:「跟你说吧,这赵大虎狡猾非常,不等仵作验尸,便把他兄弟一把火烧成了灰,便他有图财害命的嫌疑,他兄弟如今已化成了灰,死无对证,他咬死了不承认,如何治罪。」 猎户:「既如此,这些衙差还跑这儿来折腾什么?」 那汉子:「说起这事儿可更奇了,咱们县里有位姓潘的仵作,说有法子把尸骨复原,就能瞧出二虎之前身上的伤口,以此断出是不是老虎撕咬毙命。」 猎虎:「这怎么可能,人都死了尸体也烧成了灰怎么可能复原,莫非这位仵作是神仙不成。」 那汉子:「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来瞧热闹啊,就是想看潘仵作怎么把烧成灰的尸体复原。」说着往潘清这边儿凑了凑:「这位差爷是县衙里的捕快吧,想必认识这位潘仵作,可见过这种法子?」 潘清咳嗽了一声:「那个,我是刚刚入职的,衙门里的人还不相熟,这位潘仵作只照过两面而已。」见那边儿同事宋五回来了,快步走了过去问:「可曾找见了什么?」 宋五摇摇头:「我跟兄弟几个在赵大虎家前前后后搜了不下十遍,什么都没找到,想来若是这赵大虎杀的他兄弟,早把凶器丢到别处去了,怎会藏在家里。」 潘清摇摇头:「这赵大虎做事缜密,疑心又重,断不会把杀人兄弟丢到别处,只有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会放心。」 宋五:「可是他家里已搜了十几遍。」 潘清抬头见那边儿他爹跟潘少杰已准备的差不多了,便道:「先别急,横竖那凶器只要在就跑不了,我倒是好奇这个尸骨复原术。」 宋五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父子俩奇怪,当儿子的竟连自己爹的本事都不知道,转念又一想,貌似听衙门里的人说过,潘仵作这是个便宜儿子,是潘仵作的老婆带过来的,不是潘家的人,所以这么多年,迫于祖宗规矩,潘仵作才没把自己手艺传给儿子,前头这会儿正跟着忙活的徒弟,估摸才是潘家人。 不过这潘清别看年纪不大,本事可不小,前头那两个案子多亏了这位才破了,不然他们这些捕快都得跟着吃挂落,而且刚听知县大人的话头,是想提拔这位继李捕头之后当他们的东安县的新捕头呢。 十五就当了捕头的,自己可从未听过,所以说潘清便学不着他爹的手艺,人家一样饿不死,何止饿不死,将来说不准就能熬出头,他们兄弟几个刚就商量好了,以后就跟着这位混了,没他们的亏吃。 潘清可不管宋五怎么想,她这会儿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头的空场,不止她就连周知县也对这个尸骨复原术很是好奇,不辞辛苦的跟了来,想看看这尸体烧成灰了还怎么复原。 潘永山冲潘清招招手,潘清走了过去,站在潘少杰身边,如此看的更为仔细。 潘永山跟两人道:「这尸骨复原术,当初只见我爹你们的师爷用过一次,其中步骤你们需记清楚了,首先把白炭放在骨灰上排列整齐,记得这白炭需排紧密,不可遗漏一处。」说着已经把白炭一根根排列在骨灰上。又检查了一遍方道:「少杰生火。」 潘少杰应一声,点起火来,此处山高风大,转眼间火头便蹿了起来火红火红的,潘永山观察了一会儿,让潘清把盛芝麻的竹筐端过来跟在身后。 潘清见他爹一边绕着火堆走,一边儿抓筐里的芝麻洒向炭火,周围看热闹的人虽多,这时候却鸦雀无声,都瞪着眼睛,看潘永山绕着火堆撒芝麻。 潘清前头还真不大明白这个尸骨复原术是怎么回事,可是听见火堆噼啪之声,倒是想通了其中原理,之前自己还真有些小瞧爹的本事了,也难怪潘少杰大老远跑到东安县来拜师傅,她爹手里的确捏着不少绝活儿,可惜古人观念保守,对于家传的绝活儿,藏得极严实,轻易不会外传,其实越是如此越是闭塞,也不会得到发展,所以中国才有那么多绝活失传,不得不说这是人类巨大的损失。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功夫,白炭终于烧成了灰,周县令先撑不住的上前探看,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果真有此神奇之术,潘仵作真乃神人也。」 潘永山忙道:「这不过是个验尸的法子,并非什么神奇之术,大人谬赞了。」 第26章 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争先恐后的往前看了看,均称神奇。 周县令看了眼地上复原的尸体痕迹,脸色一沉:「把赵大虎带上来。」 不一会儿衙差便把赵大虎押了过来,赵大虎瞥了眼地上的痕迹,脸色顿时变了变。 周县令指了指地上的炭灰:「赵大虎你先头去衙门告状说你兄弟是被老虎撕咬至死,你怕家去你弟妹禁受不住,方才堆火烧了尸体,本官问你,既是如此,这尸体左肋下与肚脐上方的伤是怎么来的,如此一目了然一看便是斧子砍伤毙命,除此两处并无你说的老虎撕咬痕迹,你待怎么解释。」 赵大虎却极狡诈,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喊冤:「大人,小人冤枉冤枉啊,小人今日一早上山寻找我兄弟,真是亲眼所见我兄弟的身子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在此处,虽没瞧见老虎,可能把我兄弟撕咬的这般散碎,除了老虎小的想不出别的野兽,至于我兄弟肋下跟肚脐上的伤口,小的实在不知,而且,若说是小的用斧子砍杀了我兄弟,怎么不见那看人的斧子,小的实在冤枉,望大人明鉴。」 周县令没想他如此死咬牙硬,到了这般时候竟还矢口否认,这没凶器做证物,赵大虎口口声声喊着冤枉,只他不招认,此案便结不了,如此倒是麻烦。 想着看向潘清:「潘捕快可找到了杀人的凶器?」 潘清看了赵大虎一眼微微躬身:「想来那作案的凶器必然藏在赵大虎家中,请容潘清去搜检。」 周县令道:「本官倒是也想知道赵大虎把凶器藏在了何处?」 既然周县令如此说了,一行人从山上下来直接去了赵家村。 赵大虎两口子跟他兄弟比邻而居,院子都是连着的,中间就隔了一道篱笆墙,赵大虎家的房子却明显新了很多,显见是分家的时候占了大便宜,却还要来争兄弟的财产,实在不是东西。 潘清在赵大虎家的院子里外转了一圈,一边儿暗中观察赵大虎的老婆,发现自己转到院子一侧的角落时,赵大虎的老婆明显有些紧张,可见这院子角大有问题。 潘清便仔细看了看,发现院子角靠着墙堆了几困柴火,潘清抽了一根,显然是新砍的,东安县春日多雨,便晾晒柴火也都放在柴棚子里,更何况赵大虎家的柴火棚子刚自己看过了,也有新砍的柴火,既都是晾晒,做什么还分两个地方,且这柴火捆堆得很有些杂乱,显见是匆忙堆过来的,是想掩盖什么吗? 潘清蹲在地上看了看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青苔,问赵大虎的老婆:「这下头可是井?」 赵大虎的老婆脸色有些白,忙去看他丈夫。 潘清道:「我问你这下头可是有口井,你看你男人做什么?莫非你家里有没有井都不清楚。」 赵大虎的婆娘忙低下头,磕磕巴巴的道:「这下头原是有口井,只是这打上来的井水苦咸,吃不得,便封了井口,上头放些柴草杂物。」 潘清点点头叫衙差把这些柴火挪开,果见一口井,井口已然用砖砌死了,上头还盖了草垫子,故此不仔细观察,真发现不了这里还有口井。 潘清看了看井口的砖,不禁笑了,饶是这赵大虎在狡猾,却也干了件蠢事,这井口明显就是新砌的,如此一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便站了起来笃定的道:「凶器就在井里。」 周县令吩咐人速速打捞,果然不多时便捞上了一把斧子上来,赵大虎见了斧子却仍抵赖道:「这是那天小的收拾柴火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井里去的,若真是小的用这斧子砍死的我兄弟,怎会连点儿血迹都没有,小的冤枉。」 潘清倒是笑了:「赵大虎你以为井水把血迹洗没了,就可以由着你信口雌黄的抵赖了吗?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你焚尸灭迹,也必然会留下痕迹,宋大哥,把这斧子放到日头下一会儿便清楚了。」 宋五应一声,把斧子放到日头下晒着,不大会儿功夫便引了密密麻麻的苍蝇飞来贴在斧子上刃上。 周县令指了指:「潘普快这是怎么回事儿? 潘清道:「虽在井水里泡了半日,看上去已没了痕迹,可积在斧刃上的血气却并未完全消散,日头一晒,血气散了出来,自然会引来苍蝇吸食上头的腥气。 周县令喝了一声:「如今凶器物证俱在,赵大虎你再若不招,休怪大刑伺候。」 赵大虎心知再也抵赖不了,瘫在地上认了罪,他老婆因知情不报是此案从犯,一并压进大牢,问罪量刑,丢下一个七岁一个六岁的一双儿女,无人照看,末了还是两个孩子的婶婶,把两个孩子带了去跟二虎的孩子一处里抚养,亲兄弟一善一恶竟是如此天壤之别,实在叫人唏嘘。 潘清坐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看夕阳,落日熔金染红了半边天,远处的青山隐在夕阳的光影里,拼凑成一副静美的画卷,鼻间花香沁入心脾别样芬芳。 潘清忍不住吸了口气,开口道:「师兄过来半天了却一声不吭,难道跟我一样来看景儿的。」 潘少杰开口道:「这里的景儿的确别致。」 潘清笑了:「算了吧,师兄可是京城来了,什么好景儿没见过啊,我们这小小的东安县只怕入不了师兄的眼。」 第27章 潘少杰看了她一会儿:「看景儿看的是心情,心情好了景儿自然也好。」 潘清倒是很认同:「这倒是。」拍了拍身边的木墩子:「师兄坐吧,既然拜了爹当师傅,就是自己人,以后也不需跟我客气。」 潘少杰倒是随和,真就坐了下来。 潘清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倒有些像我们合庆村的人了。」 潘少杰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昨儿你还不认我这个师兄,今儿怎么变了。」 潘清道:「昨儿我没想明白师兄为什么大老远跑东安县来拜师,今儿想明白了。」 潘少杰:「你明白了什么?」 潘清:「尸骨复原术,你肯定是知道类似这样的绝活只有潘家有,才会大老远的来东安县拜师,不过我很好奇你真想当仵作吗?你家里能答应?」 潘少杰摇摇头:「不知道。」 潘清暗暗点头,这却是句大实话。见他像是有话说,便道:「师兄想说什么?」 潘少杰:「师弟可知道今天师傅用的那个尸骨复原术是什么道理?我想了一天都没想明白,问了师傅,师傅也说不清,只说祖师爷就这么传下来的。」 潘清倒理解她爹,这时候不讲什么科学,把这些都归于了手艺一类,然后代代相传,而古代的仵作其实就是现代的法医,比临床医学还要严谨的一门科学,并不是什么术法,正是因为人们的蒙昧才会觉得今天的尸骨复原术神奇。 潘清记得今天在山上,地上的尸形显现出来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好多都跪下去嘴里念念有词的,估计是在祷告或者也可以说对鬼神的敬畏,从赵家村回来的一路上,还总听见人嚷嚷什么怨鬼显灵了等等,令自己哭笑不得。 倒是没想到潘少杰问起这个来,便道:「师兄没听见外头的人都说是赵二虎的冤魂显灵了吗。」 潘少杰摇摇头:「我自来不信鬼神。」 潘清点点头,也是,若是迷信鬼神可干不了这一行,仵作可是隔三差五就跟死人打交道。 见师兄看着自己,潘清略斟酌了一下言辞开口道:「我也是自己瞎捉摸的,并不知真假,说与师兄参详参详也无妨。」 说着顿了顿才续道:「想来咱们人身上都是有油脂的,赵大虎第一次焚尸的时候,二虎尸体上的油脂借由火溶到了地上,冷却之后便凝固起来,就像娘亲过年的时候炼猪油是一个道理,后来爹爹摆了白炭在上面一烧,洒在火上的芝麻融成了油脂渗了下去与先头赵二虎的融在一起,尸形便显现了出来,通过尸体印子上的颜色深浅来辨别伤口,才看出是刀斧多伤,且一在肋下一在腹部,一目了然。」 说完半天不见师兄出声,潘清疑惑的看过去,见师兄定定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瘆得慌:「师,师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师弟你实在叫师兄自愧不如,只不过师傅说不曾教过你,你倒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潘清目光闪了闪:「刚不说了吗,是我自己瞎捉摸的,并不知真假。」 师兄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若是你自己琢磨的,师兄得说师弟实在聪明,走了回家吃饭,刚师傅让我出来喊你吃饭的,这一说话倒忘了。」 潘清心道她爹这明显是借口好吗,真要是喊自己吃饭的,这么大半天娘早等不及出来叫他们了,估计爹爹就是让师兄出来跟自己说话的。 不过沟通的确很重要,就说了这么一会儿,潘清便从心里把潘少杰当师兄了,不管他将来当不当仵作,至少他这种求甚解的精神,自己颇为认同。 两人回来的时候,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潘清眼睛都亮了:「娘,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云娘:「你爹是虽还没正式拜祖师爷,今儿也算少杰入师门的头一天,又破了那么个大案,该庆祝庆祝。」 潘清道:「娘也听说了。」 云娘:「娘倒是不想听,可架不住左邻右舍的邻居们来串门子说这件事儿啊,把你爹说的都快成神仙了。」 潘永山:「什么神仙啊,不过就是验尸的法子,这个法子我还是头一次使,到底没丢祖宗的脸,只不过这案子能破的这样快,说起来还是清儿在井里找到了杀人的斧子,又辨出了斧子上的血腥气,那赵大虎无法抵赖,方才认了罪,不然还不知要拖几日呢。」 潘清:「我那算什么本事啊,还是爹厉害,师兄也厉害,若不是师兄提及,爹说不准还想不起来这个法子呢。」 云娘笑了起来:「倒是自卖自夸起来,这要是外人听见,不定怎么笑呢。」 潘清:「谁乐意笑谁笑去,本来就是事实,对不对师兄?」 潘少杰点头微笑,倒了酒在碗里,又要给潘清倒,潘永山道:「你师弟吃不得酒,一沾酒身上就起疹子,别管他了,咱们师徒俩吃便是。」 潘少杰道:「我在医书上看过,体内有湿气易出疹,回头寻个郎中瞧瞧吧。」 云娘:「还是少杰书看的多,不过清儿这不是寻常的疹子,是胎里带的毛病,治不好,只不吃酒便无妨。」 第28章 潘清岂会不知她娘的心思,便顺着她娘的话,倒了杯茶举起来:「清儿以茶代酒敬师兄。」 潘少杰倒痛快,端起酒仰脖干了,三日后师兄拜了祖师爷,就算正式入了师门,自己跟他虽师兄弟相称,自己却并不算爹的徒弟,二叔公只是在信里默许了爹教自己,且娘不知跟爹说了什么,爹也不在提及此事,潘清倒是无所谓,反正如今她也忙的很,尤其升了东安县县衙的捕头之后就更忙了。 刚拐过街口,远远便瞧见保善堂外红红绿绿的一片莺声燕语,引得好些男人往保善堂凑,潘清忍不住好笑,看来当个郎中颜值也是很重要的,便是素有神医之名的老张大夫坐诊,也没见过这么多年轻女子来就诊的,而且看她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会儿顺顺头发,一会儿抚抚裙子的,完全不像病人,倒像是趁着春日晴好,来城里逛风景的。 潘清在外头瞧了会儿热闹,才往保善堂走,门口的方海便瞧见了她,忙迎了上来:「潘公子来了,今儿早上我们少爷还说有一个月不见您来冀州府了呢。」 方海是小张大夫的小厮,知道少爷跟这位潘捕头很是投契,彼此以兄弟称之,故此也顺着他家少爷称呼潘清一声公子。 潘清倒无所谓,称呼什么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公子总比少爷好,瞥了眼门口这热闹劲儿不禁打趣道:「忙的这样,真难为你们家少爷还有空念叨我。」 说到这个方海叹口气道:「我们家少爷正是为这个心烦呢,我家老爷应了故人之邀去京里给人瞧病,这才让我们少爷替了老爷坐诊,我们少爷早想着历练自己的本事,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可是高兴了好些日子呢,哪想却来了这些捣乱的,明明没病还排着队的来,打着瞧病的名头,又不好赶出去,引得我家少爷烦不胜烦。」 潘清笑了起来:「这样艳福,别人想还想不来呢,你们家少爷怎么还烦上了,行了你也别发愁了,我进去瞧瞧他,看看怎么个烦心法儿。」 方海引着他进了里头诊间,潘清进来的时候,小张大夫正给一个女子看诊,虽是春日和暖,那女子穿的也有些过于单薄,身子却还故意往前倾了倾,露出一大截儿细白的颈子,手里捏着一方帕子,一双眼含情脉脉的望着给她号脉的小张大夫,露骨非常,一看便不是良家女子。 小张大夫只略沾了沾便抬起手来:「姑娘觉得哪里不好?」 那女子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奴家这几日总觉着心慌的紧,时不常便扑通扑通的跳,听人说这是了不得症候,便来寻小张大夫给奴家瞧瞧,小张大夫不信摸摸奴家的胸口,跳的可快了。」说着就去拉小张大夫的手,小张大夫忙推开她站了起来:「刚在下已仔细瞧过姑娘的脉,六脉平和并无病症。」 那女子却道:「奴家这心跳的如此欢快,怎会没病,想是小张大夫没瞧仔细,您再帮着奴家好好瞧瞧。」说着又去拉他,小张大夫忙往后避开:「姑娘请自重。」 那女子却极开通,咯咯笑着道:「奴家一点儿都不重,不信小张大夫抱抱奴家就知道了。」说着竟往小张大夫怀里扑了过去,吓的小张大夫一转身跑屏风后头来了。 潘清本来在屏风后头站着,想等小张大夫看了这个病号之后,再出去,不想小张大夫自己倒先进来了,一下子躲在了自己身后,那样子狼狈非常。 没等潘清笑话他,外头那看诊的女子便随后追了进来:「小张大夫你别跑啊,奴家这病你还没瞧完呢。」 进来瞧见潘清眼睛一亮,咯咯笑道:「这位俊俏的小哥是谁,莫非也是保善堂的大夫,既小张大夫瞧不出奴家的病,这位小哥来瞧也使的。」说着就要往前凑。 潘清却道:「姑娘且慢,在下可不是保善堂的郎中,在下也是来求医的。」 那姑娘愣了愣,上下打量潘清两眼:「哎呦,小哥这俊俏的小脸蛋儿瞧着有红似白的,不像有什么病啊。」 潘清低声道:「在下这病外头瞧不出来。」 那姑娘却不信:「既是来求医,怎不在外头排队却从后头进来。」 潘清咳嗽了一声:「事到如今也不瞒姑娘,在下这症候有些难以启齿,不想被外人知道,且是过人的病,若与人接近,只怕会过了病去,这本是在常去逛花楼染的症候,乃自作自受,若过给别人未免有些不厚道,不过姑娘既对在下有意,如今有这症候却不能如愿,不如姑娘告知在下在哪个楼里挂牌,等在下的病好了,便去捧姑娘的场,姑娘不说,那在下就猜一猜,是莺燕楼还是芙蓉阁亦或者……」 潘清话没说完,那姑娘已嗖嗖的退了几步:「你得了病还要逛花楼,奴家可不想被你过了病。」说着转身跑了,那个样子生怕潘清追过去。 方海:「还是公子厉害,几句话就把她吓跑了,要不是公子,我们家少爷不知还要被她缠多久呢。」 小张大夫见人走了,方从潘清身后出来,摇着头道:「这些女子怎么如此不矜持,难道就不顾及名声,明明没病还非要跑来捣乱,倒是吓了我一身汗。」说着抬手摸了把额头,还真是吓出了一头汗。 潘清:「这都要怪洪臣兄太受欢迎,才平白招了这么多桃花上门。况且这些并非良家女子,哪会在乎名声不名声。」 第2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小张大夫:「如此,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潘清:「不若洪臣兄早日娶个媳妇儿进门,回头生他几个胖小子一来给张家继承了香火,二来也可多少赶走些桃花。」 小张大夫瞥了她一眼:「亏得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爹不也早想抱孙子吗,我可听说去你家说亲的媒人都快把你家的门槛踩烂了,也没见你娶个媳妇儿家去啊,有道是已不所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做怎倒来劝我。」有道是已不所欲勿施于人。」 潘清:「我与你不同,我娘给我算过命的说不宜早娶。」 小张大夫却心有戚戚焉的道:「快别提娶媳妇了,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诚不欺我,这女子实在可怕的紧。」 潘清见他那怕怕的样儿,心里好笑暗道这小子别因此留下什么阴影吧,以后要是真不娶媳妇儿,张家岂不绝了后,老张大夫非哭死不成。 却听小张大夫道:「对了,听说你升了捕头,这可是喜事儿,该请客才对。」 潘清摆摆手:「这不过来了吗,只是怕你忙的不得空。」 小张大夫:「横竖这保善堂也不知我一个坐诊的大夫,便再忙吃个饭的空儿总能腾出来的,你等我换了衣裳随你去。」 潘清请客的地方是个小酒馆是个河畔人家开的,临着河搭了棚子,置了些木桌板凳,很是简陋,是小张大夫相熟的地方,潘清跟着来过几次,虽说潘清不喝酒倒是爱这里的景儿,尤其如今正是初春,河畔种了柳树,春风过处,柳丝轻软,映着一弯碧水,颇有几分意境。 且这里的小菜做的极清爽,是潘清的大爱,故此只要她来冀州府必要来此光顾一番的,开酒馆的是两口子,一手酿酒的好本事,这是小张大夫说的,说这酒馆的酒比东安县老杜家的陈酿要绵软清甜,极好入口。 潘清是不大懂这些,不过对小张大夫的品味还是很信任的,毕竟都是老张大夫一手调教得,听人说老张大夫以前当过太医,想必口高的很。 都是熟客,知道潘清不吃酒,老板娘给小张大夫拿了酒,又给潘清泡了一壶清茶来放到桌子上,小张大夫叹了口气:「你这个酒疹的症候,我查了许多医书,倒是有记载,并不是什么难症,大多是脾虚湿热引起的,我给你诊诊脉,吃上几剂药,说不得就好了。」 潘清给他倒了酒:「你若是觉得没人陪你吃酒,扫了兴,便当我这碗里也是酒不就得了,做什么非逼着我吃药,更何况我这是胎里带的毛病,跟医书上记的那些不一样,再说这只要彼此投契,吃酒吃茶有什么干系。」 小张大夫点点头:「这话倒是。」说着端起碗吃了一口放下道:「不过你真打算在东安县当一辈子捕头不成。」 潘清挑挑眉:「当捕头不好吗?」 小张大夫:「不是不好,只是觉得于你而言有些可惜了。」 潘清:「我倒是喜欢当个捕头,别说这个了,对了大狗的事儿还要谢谢洪臣兄帮忙。」 小张大夫:「我爷爷从小就教我,医者当以济世救人为己任,你跟大狗无亲无故的尚能如此帮他,更何况我呢。只可惜也没帮上什么忙。」 潘清:「大狗奶奶病了好些年,又被庸医耽误了病情,能拖上一年已经很难得了。」 小张大夫:「对了,有件事儿跟你说,大狗他阿奶这一走,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了,如何过活,他若有意来我家的保善堂来当伙计也算有个事儿干。」 说到这个潘清叹了口气:「大狗走了,那天去衙门里寻我,说是要去学本事,之前我给他的那些钱,托人写了借据,非要塞给我,说以后连本带利的还,正赶上有事儿,便没多问,后来去槐荫村,才知道他跟个江湖人走了。」 小张大夫:「如此也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走走开了眼界才有大出息。」 潘清点点头,大狗之前不走是因他阿奶病着无人照管,如今他阿奶去了,也便没了牵累,男孩子出去闯闯也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因潘清还要帮她娘买些布料回去,吃了饭便辞了小张大夫,去了布坊买了布料便回东安县了,刚走到胡同口,就瞧见他师兄站在槐树下,见了自己,几步过来,接了她手里的东西。 潘清颇有些讶异:「今儿怎回来的这样早?」自从她爹在山上用了一回尸骨复原术之后,名声远播,若是近几个县里出了什么疑难的案子,需要验查尸体,总会请她爹出马,师兄作为爹的徒弟自然要跟去,故此这一年倒忙的很,像今儿这么早就家来的时候极少。 不见师兄搭话,潘清抬头,看他神情有些不对忙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潘少杰摇摇头:「京里捎了家书说家母卧病,清儿,师兄得回京一趟。」 潘清道:「百事孝为先,既是老夫人卧病,师兄自该家去侍奉汤药以尽孝道。」 潘少杰:「清儿,师兄这一走,便不能在师傅跟前儿尽弟子之劳,师傅师母就劳烦清儿照顾了。」 潘清:「那是我爹娘,哪还用师兄嘱咐。」 潘少杰从自己袖袋里拿出一块玉佩来放在她手里:「若清儿以后去京城,可拿着这块玉佩去京中城东永安街裴府,师兄带你赏遍都中美景。」 第30章 潘少杰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清儿不想问师兄什么吗?」 潘清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心道,还用问吗,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师兄这一去只怕回不来了,像师兄这样的世家子弟,能在外头待上一年之久已经算他家里开通了,借老夫人卧病催他家去,不是为了成婚便是要给他谋个前程,总不能由着他在这小小的东安县里当个仵作吧。 想到此开口道:「清儿祝师兄一路平安。」 师兄走了本就是意料中事,说实话一开始潘清都没想到师兄能在她家待一年之久,自己倒还好,反正师兄来之前也只她们一家三口过日子。 倒是她爹很别扭了一阵,大约也知道早晚是这个结果,再说,师兄既拜了师,以后走到天边儿也是爹的徒弟,别扭了一阵也就过去了。 不过潘清倒是从那块玉佩大约猜到了师兄的身份,那块玉佩上篆刻着一个裴字,而自己大略听人说过,京都的城东住的非富即贵,尤其这个永安街更是有好几位朝廷大员的府邸都坐落于此。 再有这个姓裴的虽不少,可能住在京都城东永安街上的姓裴的人家却不多,据自己所知只有一位朝廷大员姓裴,就是那个李捕头的榜样,也是由捕头发迹起来的牛人,如今的户部尚书兼国丈大人。 潘清之前虽看出师兄是个世家子弟,却也未想到他的家世如此显赫,若他真是裴府的少爷,姐姐是皇妃,亲爹是国丈,他自然是国舅爷了。 这样显赫出身的他竟然想当一名仵作,估计他爹没气死也差不多了,怎么会答应堂堂裴家的少爷跑东安县来拜师学这个,还真是叫人想不明白,不过倒是理解她那个势力的二叔公为什么如此了,想来若能攀上尚书府的少爷,潘家的规矩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大狗走了,师兄也走了,看起来春天还真是个离别的季节。 不过潘清没多少时间感叹离别,因为东安县出事儿了,一连几天发生了数起失窃案,若是寻常人家也还罢了,偏偏失窃的是东安县里有名的富户,闹得人心惶惶,后联名告到了衙门里,要求周县令缉拿盗贼,迅速破案,不然便越级上告冀州府衙。 若这些富户越级上告,对于周县令可是大大的不利,好容易这一年里,破了数个案子,混了个青天老爷的名声,今年吏部考评,终于有了升迁的希望,若是这件事闹到冀州府衙,自己升迁的事只怕就没指望了,这些富户明明白白就是要挟,弄得周县令焦头烂额只得着了潘清来商量对策。 一见潘清便忙道:「自这一个月来,屡发窃案,这窃贼分明是给本官难看,实在可恨,不知潘捕头可有什么对策?」 抓小偷这个事儿对于潘清来说也算轻车熟路了,毕竟她已在这东安县里当了一年的捕快,最近还升了捕头,大案子虽没多少,小偷小摸的案子倒是办了无数,隔三差五就能抓一两个小偷回来,只不过那些都是小偷小摸,跟如今这几起不大一样。 潘清道:「大人莫急,容潘清去失窃之地仔细勘察过后再做道理。」 周县令忙道:「那你速去。」 潘清刚要出去,周县令又叫住她道:「潘捕头,本官对你如何?」 潘清目光闪了闪躬身:「大人提携之恩,潘清铭感五内时刻不敢或忘。」 周县令点点头:「便本官有提携之意,也得你自己有本事才行。」说着顿了顿:「潘捕头,此案事关重大,失窃的几户俱是城中富户,若是一月之内不能破案,只怕会惊动府衙,若知府大人怪罪下来,到时候只怕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潘清:「请大人放心,潘清会尽力而为,争取一月内破案。」 从衙门里出来,潘清带着宋五几个接连去了失窃之地,仔细勘察了一遍,均无所获。 回来衙门之后,宋五给她端了碗茶来,放到桌子上,看了潘清一眼道:「头儿这几起失窃案可不简单,小的瞧着像是江湖人所为。」 潘清喝了口茶:「何以见得?」 宋五:「头儿想啊,失窃的几家都是咱东安县有名的富户,那些富户家里有的是钱,宅子外头都垒了高高的围墙,且都蓄养了家丁看家护院,寻常盗贼哪进得去,也只有那些能飞檐走壁的江湖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高墙进去。」 潘清道:「依你的说法,既是江湖人见财起意,都进去了自然要洗劫一空,为什么只偷一样东西。」 宋五挠挠头:「倒也是,都进去了做什么只偷一样啊,或许是他知道那样东西值钱呗。」 潘清翻了白眼:「李家失窃的是他家供在后院祠堂里的祖宗牌位,宋大哥觉得这李家的祖宗牌位能卖多少银子?」 宋五嘿嘿一笑:「这个除了李家只怕没人会买。」 潘清:「不过宋五大哥说的也有道理,这个人并非寻常盗贼,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高墙进去,且躲过那些家丁,便不是江湖人,也该身怀绝技。」 宋五听见头儿肯定了自己的见解,激动的脸都有些发红,他们头儿虽说入行晚,可前头那几个案子过来,早让他们心服口服了,什么疑难的案子到了他们头儿这都不叫事儿。想到此忽觉自己担心有些多余,以头儿的本事,别说这样的失窃案,便是再大的案子也不在话下。 第31章 潘清看了宋五一眼,这些汉子虽性子粗剌剌的,却有可爱之处,很像她在现代的那些同事,对她有近乎盲目的崇拜与信任。想来自己也同样不能辜负这样的崇拜与信任。 宋五:「头儿也别着急,大人不是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吗,早着呢。」 潘清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咱们从城东回来的时候,隔着院墙瞧见老杜家酒坊院子里有颗老高的树,瞧着有些年头了。」 宋五道:「老杜家那棵树可是有年头了,我记得小时候淘气还偷着去爬过呢,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亏得衣裳勾住了树杈,才捡了一条命,听老人们说老杜家酒坊的风水都靠着那棵树聚起来的,那棵树四季常青,到了冬底下也是枝繁叶茂,所以即便杜家酒坊开在巷子里,买卖也能越做越好,头儿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潘清:「今儿晚上小弟请宋大哥去杜家吃酒如何?」 宋五一愣:「头儿不是不能吃酒吗?」 潘清:「我不吃有什么干系,宋大哥喜欢就好了。」 晚半晌潘清跟宋五去了老杜家酒坊,用宋五的酒葫芦灌了一葫芦老酒,又去街上的熟食铺子里买了一块切好的酱肉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逛了一会儿,等天黑下来又回了老杜家酒坊,站在院墙外头,抬头看了看那颗树,侧头跟宋五道:「你先还是我先?」 宋五大嘴张开半天才回神来:「什么你先还我先?头您这是要做什么?」 潘清:「爬树啊,你看这棵树是咱们东安城最高的一棵了,你也说了老杜家的买卖好,全靠这棵树聚了风水,咱们上去在树上待一晚,也沾沾这老杜家的好风水,说不准以后也能发财。」说着看了看他:「还是我先来吧。」 宋五目瞪口呆的看着头儿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杜家的院墙,又借着墙头爬到了树上,动作利落非常,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还是他们那个文文弱弱的头儿吗。 头儿都上去了,自己也不能在下头看着啊,跟着爬了上去,这棵柏树不知长了多少年了,就连上头的树杈也长得极粗,只要胆子够大坐在上头完全不成问题。 而潘清素来就有贼大胆的绰号,找了个隐蔽却又视野开阔的树杈坐好,往远处望了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城东的宅子尽收眼底。 宋五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头儿您真是要沾老杜家这棵树的风水啊。」 潘清笑了:「说着玩的,风水这东西哪是爬上树就能沾上的,更何况我一贯不信这些。」 宋五:「那咱们这是做什么?」 潘清从怀里掏出酱肉来捏了一块塞到嘴里:「守株待兔。」 宋五挠挠头:「那个头儿你说的这个守什么的兔子是啥意思啊?」 潘清给他粗略说了说守株待兔的故事。 宋五听了道:「这人傻的紧,怎么就不想想哪有天上掉烧饼的好事儿呢,便有让他遇上一回也不过碰巧罢了,哪能天天都让他碰上,不过头儿的意思俺倒是明白了,是在这儿等着那盗贼出来作案,只是头儿怎么知道他今儿晚上还会出来,自从出了这几起案子,大人增派了许多巡夜的人手,那盗贼胆子再大,恐也不会顶风作案,要是他这这时候还敢出来,便是艺高人胆大,小的这点儿拳脚功夫怕不顶用。」 潘清就喜欢宋五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自己有多大本事清楚的很,绝不会为了面子逞能,笑着拍了拍他:「宋大哥放心吧,咱们不下去,就在这树上待着,宋大哥喝酒,至于我吗,难得夜里出来,正好趁机赏赏咱们东安县的月色。」说着把酱肉塞到他手里,从自己腰上摘了装水的葫芦,这是宋五送给自己的。 宋五家住在东安城外的城墙根儿底下,他媳妇儿是个手巧会过日子的,在院子里种了一架葫芦,浇水施肥的伺候的很是精心,等结了葫芦,挑着大小正好的做成酒葫芦,拿去市集上换些钱贴补家用,衙门里的捕快人手一个都是宋五家结的葫芦。 只不过他们是装酒,自己是用来装茶,晒干的槐花煮茶,清热降火,还有淡淡的清香,潘清最喜欢,每天早上她娘都会给她灌一葫芦,嘱咐她别忘了喝,怕她一天在外头跑不得茶吃,其实她这差事哪会渴到,便是巡街的时候,也有的是茶摊子,只是当娘的心都如此,生怕自己的孩子饿着渴着罢了,哪怕自己如今已经是这东安县的捕头了,在娘眼里依旧是没长大的孩子。 想着娘潘清心里暖融融的,抬头,目光穿过古树的枝桠,能瞧见天上的一弯新月,新月如钩,月光如练穿枝过叶的照下来点点清辉,街上万籁俱寂,只有远远传来巡夜人打更的声音,棒棒棒的隐隐约约不甚清晰,想不到这东安城的夜色倒也别样静美,让人流连忘返。 宋五实在不能理解这月亮有什么可赏的,时不常听那些读书人,赏个月,看个花的,不是之乎者也的掉一阵书袋子就是摇头晃脑的写两首自己听不懂的酸诗,依着自己有这功夫还不如去花楼听姑娘唱几首小曲儿呢。 说起花楼的姑娘,宋五不禁想起他们头儿来,头儿哪儿都好,人聪明,脾气也好,对他们这些下头的捕快也很宽容,且从来不要他们的孝敬,之前的李捕头可不成,每个月拿到工钱都得拿出些来孝敬,还要时不时便轮番做东请李捕头吃酒,这位却从不会沾他们便宜,便是自己送她个酒葫芦,转过天都给自己两个小子买了甜糕,若赶上差事在外头用饭,都是头儿掏钱结账,若他们想掏钱,便会被头儿拦下,说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比不得她没媳妇儿孩子牵累,挣的又比他们多,没什么花销,请他们吃顿饭也应该。 第32章 这人若是没有对比还不觉得什么,有前头的李捕头比着,他们这些兄弟私底下都盼着能长长久久的在头儿手底下当差呢,头儿有本事,多难的案子都难不倒,如今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东安县衙的潘捕头的名声,出去一说是东安县的捕快,人家都高看一眼呢,跟过去可是大不一样。 这样的头儿却也有缺憾,就是不喜欢跟他们去花楼寻乐子,宋五他们几个就想不明白,虽说头儿年纪小,也十六了,自己十六的时候家里的大小子都有了,想那花楼的姑娘,唱的小曲儿多醉人啊,男人哪有不爱的,偏他们头儿个别,竟不喜欢跟姑娘近乎。 想着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头儿,白惶惶的月亮映的头儿那一张本就漂亮的脸越发好看了几分,宋五忽的福灵心至,琢磨头儿不跟他们去花楼,大约是嫌花楼那些姑娘长得不好看,虽说自己瞧着挺好,可那是跟自己家里的黄脸婆比,自是好看,若是跟头儿一比,那可是拍马都追不上。 试想头儿对着一个长得还不如自己的花娘,哪有心思听曲儿寻乐子啊,回头他们几个好好商量商量,寻一个绝色的花娘请头儿去开开洋荤,这都十六了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实在亏的很。 正想着花楼的姑娘,却听对面的头儿说了一声:「来了。」 宋五愣了一下忙扒着树杈往外望,却见夜色中,忽的一个黑影窜上了房顶,顺着屋脊数个腾纵跃往不远处一处宅子去了,一转眼的功夫便隐没在一处宅子的院墙后。 宋五道:「这盗贼果真大胆,竟然还敢出来作案。」说着看向潘清:「头儿接下来怎么办,小的去衙门里叫值守的衙差过来捉人。」 潘清:「等你叫了人来,只怕他早跑了。」 宋五:「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作案。」却见头儿把她腰上的皮囊解了下来,从皮囊里拿出个弹弓来。 宋五愕然:「头儿,您拿弹弓做什么,您不是想用这弹弓对付那盗贼吧。」饶是宋五对头儿的本事从心里信服,这时候也觉得头儿有些自不量力,从那盗贼的身形速度就能看出来,身上功夫比那些江湖人都不在话下,就算把衙门里所有的捕快都叫来,一块往上冲,也不见得能对付的了,用这小孩子玩的弹弓,岂不是大笑话。 潘清:「宋大哥不知道,我这打弹弓的水准高的紧,小时候跟村组里的孩子打鸟做赌,没一次输过,宋大哥不信,今儿潘清露一手给宋大哥瞧瞧。」 宋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头儿平常那聪明劲儿今儿晚上怎么一点儿没剩下,这可是一身功夫的江洋大盗,跟村子里的小孩子能一样吗,待要再劝,却听头儿嘘了一声:「别出声,他回来了。」 宋五忙紧紧闭住嘴巴,朝外头望了过去,果见那个黑衣人从刚拿出宅子里窜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潘清估量着那黑影到了弹弓能打到的距离,看准了机会,拉开弹弓上的牛筋儿只听嗖啪的一声,正打在那人的脊背上,那人倒也聪明,知道暴露,几个起落往远处遁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宋五道:「头儿,他跑了。」 潘清:「放心吧,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宋大哥哪是谁家的院子?」 宋五顺着她指的看了看道:「哪不是谁家的院子,是柳府的后花园。」 「柳府的后花园?」潘清目光闪了闪:「倒是没想到这贼竟是柳府的人。」 宋五听了吓了一跳忙道:「头儿这事却麻烦了,那柳家二老爷是宫里得宠的内官,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这宫里的内官别看是奴才,却是万岁爷跟前儿的人,就算那些朝廷大员也不敢得罪,您没见咱们这小小的东安县,时常有达官贵人来走动,便是因这柳府的缘故,都想着巴结宫里那位呢,先头的李捕头不就是走了柳家的门路,谋了府衙的差事,柳府那个大管家,一双眼睛都长在脑瓜顶儿上,咱们大人刚来上任的那一年,曾多次上门,都在大管家哪儿就拦了下来,后来头儿破了柳府三少爷的人命案,才略有了些人情,去年柳府大老爷过寿,虽下了个帖子来,却也是坐在了角落里的末等席上,就这儿,大人还美了好些日子呢,这柳府咱们实在的得罪不起啊。」 潘清皱了皱眉:「依着你的意思,这案子就不能破了。」 宋五:「不破也是麻烦,失窃都是咱东安县有名头的富户,若是真越过大人告到冀州府去,大人升迁的事儿泡了汤,咱们这些底下当差的只怕也甭想得好。」说着叹了口气:「所以说这件事儿怎么办都得落个里外不是人。」 两人从树上下来,回衙门,这大半夜的城门都关了,肯定不能回家了,只能在衙门的班房里凑合一宿,宋五几个都知道头儿好干净,所以自从潘清来了,屋子每天轮流收拾的干净利落,宋五烧了一桶热水来备着潘清洗漱,还十分鸡婆的劝潘清泡泡脚,说泡了脚睡觉舒服。 潘清看了看那桶热水,又看看一副恨不能伺候自己的宋五,觉得自己要是当着他的面儿泡脚,估计宋五不吓晕也得吓傻了,摇摇头:「洗漱泡脚就不必了,宋大哥若得空,不若给我泡一壶茶来,我在灯下看一会儿书,天儿也差不多该亮了」。 第33章 宋五虽想不出大晚上的不睡觉捧着书看有什么意思,却想到头儿虽没那些读书人的酸劲儿,到底也算个识文断字的秀才郎,举凡这念过书肚子里有些墨水的,都跟他们这些粗人的想法不一样,所以看书也不奇怪,便去泡了一壶酽酽的茶来放到桌子上,又把灯挑亮了,也不脱鞋,直接躺在大通铺上睡了。 潘清看了他一眼,这宋五倒是粗中有细,睡觉不脱鞋估计是怕他那双臭脚丫头熏了自己,潘清手里拿的书其实不是书,是师兄做的笔记,除了跟着爹这一年里遇上的案子,还有之前的一些,真不知师兄这样一个世家子弟怎么跑去跟尸体打交道的,还一一详细记录了下来,走之前装订成册送给了自己。 每每看见师兄这一手漂亮的字,潘清都备受打击,自己的字是很练过几年的,虽不能说多好,却也过得去眼,前些年念私塾的时候,也常被先生夸,可是跟师兄一比就看不得了,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潘清虽翻开了书却没看进去,脑子里想着今儿晚上那个人影会是柳府里的谁,何种身份,是主子还是下人,柳府跟其他那些富户不大一样,是凭着柳家二老爷在宫里混出了头,才从穷里头发迹起来的,从心理角度上来说,从贫穷里过来的人,对金银财物的占有欲就越强,就好比历史上那些大贪官,倒到根儿上,大都是寒门子弟,因为过过穷日子,便迫切的想要更多金银增加自己的安全感,把这当成了一生追究的目标且永不满足,就算已经拥有了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依旧不能满足贪欲之心。 这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难道柳家正是如此,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柳府里曾经过过上顿不接下顿穷日子的只有柳府的大老爷,二老爷现在宫里当差,下一辈的几位少爷根本没吃过苦,哪知道什么是穷日子啊,而那位大老爷,潘清自己是没见过,但听说是个矮胖子,而刚那个人影看上去身量高瘦,功夫极好,怎会是柳家的大老爷。 不是大老爷也不可能是底下的几位少爷,基本就可排除了主子作案的可能,那么只可能是下人了,下人有这样的好功夫,便再隐藏也会露出行迹,看来自己明儿无论如何得去柳府走一趟了。 还有一点潘清想不通,从失窃的东西来看,有一个共性,都不是很值钱却极要紧的东西,要不然那些富户也不会如此恼怒,祖宗牌位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尤其古代人对祖宗牌位这样的东西最是敬重。 偷这样的东西既不能换钱,自然不是为了图财,且这么做明显是为了激怒那些失主,愤怒之下告到衙门里,施加压力敦促周县令及早破案。 当次风口浪尖之时,若是寻常盗贼依着常理怎么也会消停一阵,此人却顶风作案,这简直就是挑衅,是知道周县令不敢得罪柳府,方才依仗柳府的势力胡作非为吗,可如此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人绝不会做毫无目的的事,尤其还是如此有风险的行为,必然有其目的,可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潘清支着脑袋想了一宿也没想出来子丑寅卯。 侧头见天已亮了,便琢磨自己怎么去柳府,大张旗鼓的去肯定不行,一个是打草惊蛇,再有柳府的势力在哪儿摆着,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上门查案,不是找不自在吗,周县令也不会答应,却得想个妥帖的法子方可。 潘清叫醒了宋五:宋大哥昨儿瞧见老杜家酒坊的巷子口有个馄饨摊子,咱们尝尝去如何?」 宋五打了个哈欠:「头儿您这一宿没睡啊。」 潘清:「睡不着。」站起来往外走,宋五急忙跟了过去,两人到了潘清说的那个馄饨摊子坐了,要了两碗馄饨,宋五又要了一张大饼卷着昨儿剩的酱肉,就着馄饨呼噜呼噜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底儿朝天。 抬头见潘清跟前儿的馄饨动都没动,眼睛盯着那边儿的柳府大门,宋五心道头儿这哪儿是来吃馄饨啊,分明还是想进柳府查案子的节奏。 生怕潘清想不开招惹柳府忙道:「头儿这柳府咱真惹不起,不然丢了差事都是小事儿,弄不好在这东安县里都站不住脚了,依着小的不若把这事儿跟大人说明白,怎么处理端看大人决断。」 潘清却仿佛没听见宋五说什么而是开口道:「那个婆子你可识得?」 啊?宋五抬头望了望:「头儿若是问的刚从柳府角门出来的那个婆子,倒是知道,她是柳大老爷第七房小妾跟前儿伺候的。」 「第七房小妾?」潘清嘴角抽了抽:「这位柳府大老爷是怕后院太清净不成,纳了这么多小妾?」 宋五:「头儿不知道,这柳家统共就两位老爷,二老爷净了身子,成了宫里的内官,这辈子甭想着有后了,偏偏混出了头,柳府跟着水涨船高,这有财有势的人家哪个不像着子孙兴旺啊,柳大老爷也没旁的事儿,多纳几房小妾回去,是盼着多生几个儿子,好继承柳家的香火,可惜啊虽娶的多,却只得了三位少爷,去年还没了一位,这位七夫人是上个月刚进门的。」 潘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宋大哥真是好本事,这刚纳进门的你就认识这位七夫人跟前伺候的人了啊。」 宋五嘿嘿一笑,压低嗓门:「头儿不知道,这位柳府的七夫人之前是莺燕阁的姑娘,不怕头儿笑话,我们几个去莺燕楼吃酒的时候,这位七夫人还给我倒过酒呢,要说论长相在莺燕楼也不算太出挑,可那屁股却生的大,都说是个好生养的,才被柳大老爷瞧中赎了身子纳进府中,刚那婆子就是之前在莺燕楼伺候她的老人儿,跟到柳府来了。」 第34章 宋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暧昧,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一样,跟这些捕快混了一年,潘清倒也见怪不怪,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尤其古代的男人,妓院花楼满街都是,不就是供男人寻乐子吗,家里的老婆再贤惠,也不如外头的好,不是有句话叫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家花长吗。 当然宋五他们几个是没这份财力,估摸要是有钱有势了就该往家抬了,就像李得成,不过一个冀州府的捕快,前些日子不是也纳了个小的吗,还摆了几桌酒席巴巴的请了爹去。 所以潘清觉得她爹真是这里少见的好男人,对她娘一心一意的,对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比亲生的还疼。 潘清眼见那婆子从馄饨摊旁边走了过去,便站了起来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宋五却大松了口气,虽不知头儿跟着这婆子做什么,总好过盯着柳府。 潘清一路跟着那婆子,眼见那婆子拐进了个挺偏僻的胡同,不禁道:「宋大哥你可知这位七夫人跟前伺候的婆子,跑这儿来做什么?」 潘清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宋五还真知道,指了指里头:「这胡同最里头住的那家姓花,干的也是堆花的营生,听人说花家有位姑奶奶是宫里出来的,旁的没带出来,倒是学会了一门堆花的手艺,就靠着这门手艺,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呢,可见艺不压身,学了这一门手艺倒比带多少金银出来都有用。」 潘清:「堆花?堆什么花?」 宋五:「就是姑娘头上戴的花,不是真的是用纱堆出来的,这婆子来这儿想必是给七夫人买花来了。」果然,不大会儿功夫,刚那婆子出来手上却不见有装花的盒子。 潘清:「既是熟人宋大哥不如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宋五刚说的那么热闹,这一动真格的倒扭捏上了:「那个头儿,虽说认识,如今人家已经从良成了柳府的七夫人,我过去打招呼不合适吧。」 潘清:「又不是让你跟七夫人打招呼,就过去说两句闲话,扫听扫听她怎么空手出来的,宋大哥不去,就只能我去了。」说着举步要往前走。 宋五忙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这怎么说也是查案子,有自己在哪能让头上啊,遂硬着头皮上前:「哎呦,这不是吕妈妈吗,这一向倒是少见了。」 那婆子一见宋五愣了愣继而笑道:「原来是宋五爷,您这是巡街呢。」 宋五咳嗽了一声:「随便走走,吕妈妈这是去花家买花了,怎空着手出来?」 那婆子道:「这不是开春了吗,我们夫人说春天头上得戴牡丹花儿才应景,前儿叫我来花家订了两支,本说好明儿送到府里去的,不想京里来了远客,今儿晚上大老爷在府里摆宴,吩咐夫人弹唱两首曲子凑趣儿,这才遣了老婆子来花家,看看能不能今儿赶出来,晚上好戴,刚花家的姑奶奶说一会儿赶着堆出来,晌午前儿必会送到府里去的,夫人哪儿还候着信儿呢,老婆子不敢耽搁,先回了。」说着蹲身福了福,走了。 宋五回来跟潘清学了一遍,潘清心说这柳府大老爷倒是会过日子,纳个小妾连宴客凑趣的节目都有了,省的去外头寻歌姬舞女的了,自己的小妾就解决了,还真是一妾多用。 如此一来倒是给了自己机会,一会儿这花家送花的小子出来,自己跟他商量商量,替他跑一趟,既省了他的脚程自己也能顺道去柳府里勘察勘察。 得了主意,便推说回家,把宋五打发了,自己又折回来,在花家的胡同口等着,等了不多会儿就见一个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小子从胡同里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个提盒,估摸里头装的就是那婆子说的纱堆的牡丹花。 潘清跟着花家的小子后头走了一段路,发现这小子走的道儿不对,从花家的胡同去柳府,早上自己跟宋五随着那婆子走的可不是这条路,莫非还有近道儿? 可走着走着眼瞅前头便是东安县最热闹的商业街,因平常总来这条街巡视,故此相当熟悉,这小子跑这儿做什么来了,不是去柳府送花吗。 正疑惑见这小子一头钻进了街当的品香茶楼,这品香茶楼是东安县城最大的一家茶楼,里头有个说书的,生的好利落的一张嘴,书上那些看了千万遍的历史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硬是能说的高潮迭起,欲罢不能。 因有这样的好本事,便成了这品香茶楼的台柱子,引得不少茶客来这儿吃茶听书,茶楼的老板人和善极会做生意,便那些不吃茶的小子们趴在窗户上,或站在廊子上蹭着听一会儿,也不会叫伙计赶人,故此生意做的很是红火。 潘清进了品香茶楼一眼就瞧见花家的小子,把提盒抱在怀里,挤在廊角的柱子边儿上正入迷的听着台上的先生说书呢。 潘清这才明白,这小子从花家出来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为的就是跑这儿来蹭一回书。 潘清听了听,今儿说的是三国里最精彩的一段长坂坡,说书的先生技巧熟练,极会拴扣儿,正说到张飞当阳桥上大喝一声吾乃燕人张翼德,只见那桥梁崩断,河水倒流,接着手里的醒木一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一回书就算说完了,就断在这样勾腮帮子地儿,勾的你上不来下不去的,好接着听下回。 第35章 花家的小子抱着提盒往外走,却一步三回头的撇不下,倒是给了潘清机会,潘清上前拦住他,那小子一见潘清身上穿着捕快的衣裳,吓的脸都白了:「差,差爷,小的只是来听书的,并未作奸犯科。」 潘清安抚他:「你别怕,我也不是抓你的,我是想跟你商量件儿事。」说着往旁边的空位子上一坐,指了指对面的板凳:「坐。」 那小子年纪不大,在他的观念里,只有作奸犯科才会招来捕快,所以一看见潘清穿着捕快的衣裳下意识害怕,可这会儿定下神来,发现潘清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子,且瞧着很是文雅,跟平素见得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捕快不一样,乍一看倒有些像城东私塾里念书的那些秀才郎。 便消了些许惧意忍不住道:「你真是捕快?」 潘清挑挑眉:「怎么,不像吗?」 那小子点点头:「不像。」话音刚落伙计提着茶壶过来招呼:「这不是潘捕头吗,您可是稀客,小的这就去叫掌柜的。」不等潘清说什么扭头跑了。 那小子愣了半晌眼睛忽的一亮:「你,你就是我们东安县那个神捕?」 虽说东安县不大,潘清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名,连这个小子都知道自己,对这小子一脸崇拜的表情,有些接受不良,而且对于神捕这个高大上的名誉称号有些愧不敢受,咳嗽了一声:「在下姓潘也的确是衙门里的捕头。」 那小子立马激动了起来:「你真是。」说着四下看了看神秘秘的道:「这么说你上这儿是查案子来的了,是不是刚才那个伙计做了案?刚才我看见你瞅了他一眼。」 潘清对这小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很有些无语:「那个,我刚才瞅他只是打个招呼跟查案子无关,不过我的确是来查案子的。」 那小子一拍桌子:「我就说,肯定是查最近咱们东安城出了江洋大盗的案子对不对?」 江洋大盗?潘清暗暗摇头,琢磨这小子是不是书听多了,这想象力已经修炼到了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级别:「怎么?你也听说了?」 那小子点点头:「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儿,说那江洋大盗功夫了得,能飞檐走壁,任你多高的围墙,只要一纵身就能过去,还有人说这江洋大盗是茅山修过道的,会穿墙的术法,只要念个咒,就能穿墙而过。」 潘清对于老百姓这种芝麻传成西瓜的本事佩服之极,一个失窃案竟然连茅山道士都出来了,不过这小子的反应接下来的事儿倒是好办多了,想到此,看了他怀里的提盒一眼低声道:「事关重大,所以,此案未破之前不可张扬,以免打草惊蛇。」 那小子急忙捂住嘴摇着脑袋,那样儿很是可爱。 潘清也很配合他:「事到如今也不瞒你,昨儿夜里我带着兄弟们,在街上蹲了半宿,黄天不负苦心人,真叫我们给蹲着了,正瞧见那盗贼做了案出来,兄弟们围追堵截,眼看就要逮着了,不想那盗贼蹿房越脊一头扎进了一个宅子里,兄弟们只得回了衙门。」 潘清刻意模仿说书的语气,听的对面的小子跟着紧张起来:「怎么回衙门了,既他进了宅子你们怎么不进去拿人。」 潘清摇摇头:「他进的是宅子是柳府,听说柳府有京都来的贵客,没有确凿证据,不可擅闯民宅这是朝廷的律法。」 那小子:「可以暗里进去查看查看啊。」 潘清心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绕到正题上来了,也不枉自己跟这小子费了半天的话,点点头:「正是想暗里进去查看查看,才想跟小兄弟商量商量,你不是要去柳府送花吗,这花我帮你送进去如何?」 那小子愣了楞:「潘捕头帮我送?可是柳府的人不认识你啊。」 潘清:「既是送花,只要有你手里的提盒就好了,谁还管送花的是谁啊,若是碰上认识你的,我就说我是你们花家新来的不就得了。」 那小子还是有些犹豫,潘清道:「你看着江洋大盗屡次作案,为祸一方,实在叫人痛恨,若不及时缉拿归案,还不知有多少户人家要遭殃呢,作为东安县的一份子,若能出力是不是该责无旁贷。」 那小子听了这话,终于下定决心,把提盒往潘清怀里一送:「你去吧,若是遇上熟人就说你是我们家新来的打杂小工就好了。」 潘清点头应了,却把提盒放到桌子上,看着他:「还有一件事儿需得麻烦小兄弟,咱俩得暂时换一下衣裳。」 这柳府倒是跟潘清先头想的不大一样,从心理角度上来说,从穷里头过来的一旦发迹大都喜欢张扬,土豪这个词不就这么来的吗。 但柳府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有些过于朴素,入目所及是一进进的院落,不过滴水檐上的砖雕倒很是别致,很典型的北方宅子,花木也并不多,唯品种更少,潘清跟着那姓吕的婆子一道走了这么半天,触目所及都是石榴。 古代人最讲究多子多福,所以石榴这种都是籽的便备受青睐,不管深宅大院还是小门小户,大多喜欢种石榴,寓意多子多孙多福气。 不过像柳府这么大个宅子却只种石榴的,潘清觉得柳府这位大老爷想儿子想疯了都有些走火入魔了,就是不知道后头花园子里是不是也只有石榴。 第36章 正想着前头带路的吕婆子回头打量他两眼笑眯眯的道:「花家姑奶奶倒是会找人,真不知从哪儿着了你这么个俊俏的小子来,瞧这俊模样儿,真是比姑娘家还漂亮几分呢,只可惜在花家打杂终没什么出息,老婆子今儿一见你就觉着投缘,不若你认我一个干娘,干娘帮你在这柳府里头谋个差事,怎么不比在花家打杂强啊,你说是不是。」干娘可比花家姑奶奶会疼人,瞧这瘦的,瞅着都叫人心疼。」说着伸手在潘清身上抹了一把。 潘清一激灵,见这婆子神情暧昧,一双眼望着自己含情脉脉的:「干娘最会疼人了,等以后到了干娘手里,保管把你这小身子板调理的顺顺当当。」 潘清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往旁边躲了躲,才堪堪躲过这婆子又伸过来占便宜的手,万没想到这婆子竟然对自己动了这样的心思,真不愧是莺燕楼出来的人老心不老,到了这个年纪还有这样风流的心思,实在叫人无语。 那婆子见潘清躲自己却并不收手,咯咯笑了两声:「你躲什么,莫非是嫌老婆子不够体面,不想认干娘。」 自己今儿可是好不容易才混进柳府来的,为的是查案子,可不是来认干娘的,可要是不答应,这婆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一旦恼羞成怒把自己赶出去,不是白费功夫了吗,若是假意先应承了她,说不准这婆子还能帮帮忙。 想到此开口道:「能认妈妈当干娘小的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记得我家邻居认干娘还给了见面礼,不似这般随口说的。」 吕婆子听了倒是笑了起来:「哎呦干儿子这是问干娘讨见面礼儿呢,这张小嘴倒是能说会道的,叫人稀罕的紧,要见面礼还不容易,我这儿正好有条汗巾子,上头绣的和合二仙,就给了你吧。」说话儿手伸到腰上就要解。 潘清不过随口的托词哪想这婆子骚劲儿上来,竟真要解裤腰带,左右看看,怪不得这婆子如此大胆呢,这个院子倒偏,半天连个人影儿都不见,这还真有些麻烦,要是这婆子非要纠缠自己,还真不好脱身。 正想着忽瞥见自己手里的提盒,有了主意:「干娘先别忙,既干娘答应给儿子见面礼,自然不会赖的,倒是这花,不是说七夫人着急戴吗,干娘还是先送进去给七夫人瞧瞧,儿子回去也好交差。」 那婆子听见这话儿,便也不着急解腰带了,点点头:「是这么个理,你在这儿候一会儿,等干娘把花送进去给七夫人,出来带你往干娘屋子里坐坐,干娘哪儿攒着糖呢,给你吃了甜甜嘴,等到了干娘屋子里,干娘再把见面礼给我也不晚。」伸手接提盒的功夫还没摸了潘清的手一把,才笑着往里头院里去了。 潘清不由松了口气,这老妇女骚起来可真是生冷不忌,就瞧这婆子的熟练劲儿,估计没少认干儿,闹半天这干儿跟干爹都是一个意思,今儿可真开眼了。 这婆子既然走了,自己还在这儿等着她回来纠缠不成,粗略辨了辨方位,从左边的月洞门穿出去跑了。 潘清左走右饶的在柳府溜达了半天,正没头绪,忽听肩膀后头有人说话:「你找什么呢?」 潘清下意识回头,倒吓了一跳,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站的近还罢了,脸还伸了过来,自己这一回头差点儿脸撞脸,潘清迅速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倒愣了愣,是一位公子,瞧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样儿,身子颀长,俊眉修目,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让潘清忍不住想起了上月里陪娘去隆兴寺烧香的时候,那山寺后头盛开的桃花。 潘清一直觉得师兄在男人中算挺帅的了,可跟眼前的少年一比倒略逊了一筹,且这少年虽生的俊美却并不觉阴柔,反而有种难言的英气。 潘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便大略猜到这少年的身份,估计是柳府的清客,举凡大户人家多会养些清客,尤其像柳府这样的人家,柳家是穷底子,柳家两位老爷都没念过书,如今发迹却短不了应酬来往,写个礼单拜帖或是宴客的时候也能陪席,这些清客多是落第的寒门子弟,依附过来不过是为了将来谋个前程罢了,也算一条捷径。 不过清客来说这位是不是有些过于年轻了,而且跟着自己做什么,莫非是觉得自己形迹可疑?正想着,男人却开口了:「我的话你还没答呢?」 潘清目光一闪道:「不知公子可知洗衣房怎么走?」 「洗衣房?」那男子挑挑眉打量他一遭:「你不认识路?」 潘清:「小的自小便有不认路的毛病,且又是新来府上的,故此不大熟悉。」 男子:「新来的?怪不得瞧着有些眼生呢?这大晌午头上你不在前头当差跑洗衣房做什么?」 潘清心里翻了白眼,暗道这人还真是多管闲事,一个清客问这么多做什么:「昨儿送衣裳的时候丢了件要紧的东西,小的是想去洗衣房找找。」 潘清还琢磨着这家伙要是再问自己怎么回答,不想男人却不问了,而是指了指前边:「你从前头的腰子门过去,洗衣房就西边角上的院子里。」 之所以找洗衣房是因昨儿晚上用弹弓打中了盗贼,那弹珠子上沾了朱砂粉,留下的痕迹极难清洗,那盗贼若是柳府中人,洗衣房最可能找到线索。 第37章 只可惜潘清运气不佳,好容易找到洗衣房的院子,还没进去呢就见那边儿柳府的大管家范良走了过来,潘清是东安县的捕头,柳府大管家自是见过,暗叫不好,刚想躲,不想范良眼神极好,老远就打招呼:「刚打老远瞅着有些像,在下还说自己眼花了呢,不想真是潘捕头。」 潘清见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拱拱手:「大管家。」 范良回了个礼:「潘捕头这身打扮是……」 潘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是有些不好解释,只得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今儿早上不小心撒了水在身上,把衣裳弄湿了,便叫宋大哥帮我随便寻了一套先换上。」 范良更是疑惑:「那潘捕头来柳府是……」 潘清心道若直接说来查案子,只怕要得罪柳府,得罪柳府自己倒不怕,可周县令哪儿恐不过去,若不是实话说,又该找什么借口能昏过去呢。 正挠头忽见刚给自己指路的清客走了过来,笑着开口道:「潘兄走的倒快,我不过净手的功夫,怎么就跑这儿来了,花园在那边儿呢,潘兄走差了。」 潘清愣了愣,心说这人倒是自来熟,自己什么时候成他的潘兄了,却见范良忙躬身见礼唤了声:「九公子,子。」说着微微躬身:「老奴不知潘捕头跟九公子相熟,刚失礼之处还望潘捕头莫怪。」 虽说不知道这个九公子为什么帮自己解围,但既然有解围的了,自然要顺坡下驴,潘清道:「大管家客气了。」 范良倒是颇会瞧眼色,客气了两句便退了下去,一时就剩下潘清跟这位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九公子,站在洗衣房外。 潘清略想了想,觉得这种境况下还是先撤吧,横竖今儿这趟是查不出什么了,想到此拱了拱手:「在下衙门里还有差事,先告辞了。」说着转身要走,却不想被这九公子先一步拦住去路。 潘清:「兄台还有事儿?」 那九公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扇子,刷的展开,摇了两下:「在下可是帮潘兄解了围,潘兄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妥当吧。」 这位本就生的不差,如今这一摇扇子,更多了几分倜傥风姿,倒让潘清略闪了闪神。 这九公子笑了一声:「怎么,在下的话可说错了,刚若不是在下帮潘兄遮掩,你这般打扮来柳府,只怕不好解释吧,要知道范良可不是好应付的角色。」 潘清看了他一会儿琢磨这人到底什么目的,既然刚才帮自己遮掩了,必然不会现在又来揭穿自己,既不想揭穿难道想用这个要挟自己,也不大可能,虽仍不知这人的确切身份,但从刚才范良对他的态度就知道此人便是柳府的清客,也是极有来头的或者极受柳老爷看重的,不然范良不会如此恭敬,既受柳府看重,便不可能要挟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 既然不可能要挟自己,那他的目的潘清实在猜不出,猜不出索性直接问好了,想到此开口道:「依着公子在下怎么做才算妥当。」 男子却又笑了:「我与潘兄一见如故,不过随手帮了个小忙,哪至于难为潘兄,不过是说了句笑话罢了。」 一见如故,潘清暗暗撇撇嘴,自己可不觉得:「既公子如此说,在下多谢了,衙门里还有要事料理,这厢先告辞了。」说着拱拱手走了。 潘清刚走从假山后出来个锦袍青年走到跟前儿望了一眼消失的身影笑道:「这么多年了,我自然极了解你,不成想你竟有这样的癖好,实在出人意料。」 九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说便好,拐弯抹角的做什么,既了解我的脾性自然该知我最不喜绕弯子。」 那青年嗤的笑了:「我还纳闷呢,你好端端的怎么非跑这东安县来搅合什么,你想做江洋大盗,怎么也得找个富庶的州府,寻个贪官巨贾的方能平了你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瘾头,想不到只是路过这冀州府,听了这东安县出了个什么姓潘的神捕,就动了心思,只不过如今这事儿你打算如何收场。」 九公子看了他一眼:「阿康还记得我说过兄弟是做什么用的吗。」 青年愣了愣继而指着他:「你不是让我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吧,我跟你说,别看刚那小子年纪不大,还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却真不是吃干饭的,且不说她潘家家学渊博,便是她在东安县这一年里破的案子也叫人刮目相看,若不是这小子有真本事,周知明哪会提拔他,如今东安县声名远播,周知明升迁有望,说到底可都是这小子的功劳。」 九公子挑挑眉:「所以呢?」 「所以这小子可不好糊弄,不然你以为她今儿乔装打扮跑柳府做什么来了?还不是昨儿你露了行迹,你倒好不遮掩就罢了,反倒一路跟着她进来,给她指路,你这么上赶着助她破案,却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九公子嗤的笑了:「阿康咱们俩认识有二十年了吧,我什么时候厚道过,你要是想不出法子,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不若你出头认了这档子事儿,便是这小子想追根究底把你绳之以法,周知明断不敢得罪你这个靖远侯府的小侯爷,且周知明是个聪明人,正削尖了脑袋钻营门路呢,你只要稍微透出点儿意思,他必能领会,进而把这件事料理的妥妥当当。」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迈脚走了。 第38章 等人走没影儿了,后头的小厮见主子半天不动劲儿,显然是被九爷打击了,不过以九爷那个性子,隔些日子要是不坑小侯爷一回,他们这些当奴才的都不习惯,怎么小侯爷还这么备受打击,遂小心的道:「小侯爷,这边儿儿风大,要不咱先回客居吧,今儿晚上柳府老爷摆了席,小侯爷既住在这柳府,免不了要应酬应酬。」 他们家小侯爷显然很是无奈:「瑞儿,你说你家小侯爷我是不是交友不慎啊。」 瑞儿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小侯爷今儿才有这样的领悟是不是有些晚了。」 小侯爷哼了一声:「晚什么晚,既让我帮他收拾烂摊子,怎么收拾可就得听我的了,你去知会一声,就说我听闻周大人官声又慕潘捕头之名,一直无缘得见,今儿既来了这东安县,怎么也要见上一面才不枉此行。 再说潘清在柳府一无所获,只得出来到品香茶楼寻到花家的小子换了衣裳本想回衙门点个卯家去补觉,不想刚进了衙门宋五就迎上来道:「头儿您可回来了,叫属下好找。」 潘清看了他一眼:「你不去睡觉,找我做甚?」 宋五低声道:「头儿莫不是去柳府查案子了吧。」 潘清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宋五一拍大腿:「真叫属下猜着了,刚柳府那位大管家来了一趟,大管家刚走,大人就吩咐找头儿过去,属下心里掂量着别是头儿去了柳府被人知道,不然好端端的大管家跑衙门来做什么?头儿可得好好想想寻了个妥帖的理由,不然大人哪儿只怕不好应付。」 潘清琢磨刚在柳府范良颇给那个什么九公子面子,对自己也算客气,怎么会扭头就翻脸,跑到衙门来告自己的刁状,难道堂堂柳府大管家貌似没必要干这样两面三刀的事儿。 不过宋五真是一片好心,怕自己被周县令为难才忙着告诉自己这些,拍了拍他:多谢宋大哥告知,潘清这就去见大人。」说着往后衙去了。 宋五挠挠头心说头儿这意思难道是不担心,想想头儿的聪明劲儿,便去柳府勘察,也断不会直接闯进去,如此说大管家来衙门难道不是为了告状的? 潘清也不清楚范良来的目的,到了后衙见了周县令才知是柳府今儿晚上大摆筵席,柳大老爷特意遣了范良过来送请帖邀周大人赴宴的,这可真有些新鲜,柳府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官宦门第,可出了个得宠的内官,真比那些世家大族还牛,多少当官的上赶着巴结都巴结不上,周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即便是这东安县的父母官,柳府又在所辖之内,费了老大力气依然巴结不上,如今柳府忽的送了请帖相邀,还真是叫人想不到,怪不得刚自己一进来就发现一向还算内敛的周县令有些喜上眉梢。 只不过既是邀他赴宴,去就是了找自己做什么? 正想着便听周大人道:「你下去准备准备,晚上跟本官一起去柳府。」 潘清愣了愣:「大人是让潘清随您一起去柳府赴宴,这不妥当吧,柳大老爷邀的可是大人。」 周县令笑了一声:「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话也不瞒你,你道今次柳府夜宴是为何人所设?」 潘清摇摇头:「属下不知。」 周县令:「你可知京中的靖远侯府。」 潘清道:「听人提过一两句,具体的不是太清楚。」 周县令显然很是激动,开口道:「说起这靖远侯府可是咱们大魏最为显赫的世族大家,这靖远侯府的老侯爷当年曾随先帝征战四海,立下不世功业,赐封靖远侯更被先帝御笔亲题世代簪缨,后又为当时的太子,聘了靖远侯府的长房贵女入宫为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中宫皇后,母仪天下的贤后。」 潘清心说是挺显赫的,也的确够贤惠,就冲着皇上这后宫佳丽三千,这个贤后之名也是实至名归,只不过显赫的靖远侯府跟柳府夜宴有甚干系不成,要不然周县令何必说起这些。 潘清听周县令越说越兴奋,怕他兴致勾起来个长篇大论,自己跟这些皇上权贵的毫无干系,实在没兴趣听这些,更何况以自己看这靖远侯府虽显赫,他家的女儿却着实悲催,母仪天下又如何,后宫不还是佳丽三千,倒还不如寻常老百姓家的夫妻,便没有锦衣玉食却能执手白头,就像爹娘。 想到此忙打断滔滔不绝的周县令:「莫非柳府夜宴所请贵客跟靖远侯有干系。」 周县令:「岂止干系,听说这位小侯爷风流倜傥,最喜四处游历,前几日路过冀州府,便在柳府住下了,柳府这宴席就是为了靖远侯府的小侯爷所设。」 小侯爷?潘清倒真有些意外,虽说知道柳府常有达官贵人走动,却也没想到靖远侯府的小侯爷会这么给面子,就算柳府那位二老爷当了内官,到底是奴才,靖远侯府何等尊贵,却住在柳府,可见柳家这位二老爷的确不简单。 若能攀附上靖远侯府这样有实权的世族,对于仕途的确很有助力,此等难得的机会周县令自然不会放过,只不过自己并没有走仕途的想头,且自己一个女的在这个古代社会里能当如今这个东安县的捕头已是机缘巧合相当满足,她可没那么想不开上赶着找死,所以,去柳府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第39章 想到此便道:「因盗贼的案子,属下昨儿夜里跟宋大哥去城里巡视了一宿,不曾家去,恐家母惦念,且潘清也吃不得酒,若随大人赴宴只怕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谁知周县令却道:「你莫推辞,小侯爷难得来咱们东安县,又点名要见你,你若不去岂非扫了小侯爷颜面,至于家里,我刚已跟你爹打过招呼,你只管随本官去赴宴,你母亲断不会责难于你。」 潘清左右推辞不过,只得应了,颇郁闷的出来,迎头看见宋五一脸担心的在外头转圈,不禁道:「宋大哥怎还不回家。」 宋五忙走过来,往里头望了望小声道:「可是那柳府大管家来告了刁状,大人是不是很生气要责罚头儿。」 潘清摇摇头:「不是来告状的,是来下帖子邀大人跟我去柳府赴宴。」 宋五顿时眉开眼笑一拍大腿:「头儿这可是想不到的大好事儿啊,属下还以为大人得责罚您呢,闹半天是请您去吃席。」说着凑近潘清颇暧昧的道:「柳府那位七夫人嗓子最是清亮,唱的小曲儿好听紧,若是听上一曲,真比那老杜家的陈酿还醉人呢。头儿今儿晚上可是有福了。」 潘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宋大哥此话潘清却不认同,潘清倒是觉得嫂子摆摊卖葫芦的吆喝声,比那位柳府的七夫人敞亮的多,虽不醉人却能醒神儿,潘清以为这醉生梦死倒不如清醒的过日子踏实,宋大哥不如家去多听听,细细品味一下,肯定比老杜家的陈酿更有滋味,我困的不成了,就不跟宋大哥磕牙了,先去屋里睡会儿,不然晚上可没精神,真是好端端的去吃什么席……」嘟囔着走了。 宋五挠挠头,自己那婆娘嗓门是大,吆喝起来半条街都听得见,可跟七夫人怎么比啊,不过想想头儿到底年轻,是个还没开荤的童子鸡,又从不跟他们一起出去吃花酒,不知这里的销魂之处,等以后娶了媳妇儿就明白了,不过提起家里的婆娘,后院的葫芦架过了一冬也该重搭了,自己不若趁着还有日头家去搭了,也免得自家婆娘太过操劳,想着转身家去了。 潘清平日便轮到她值夜,也不过在桌子边儿看一宿书,只因她生性好洁,即便属下知道她的习惯,特意收拾,到底都是大老爷们,不说别的,就是那一双双臭脚就够味儿的,所以大通铺潘清一次都没睡过,不过今儿实在困得不行了,也只能凑合凑合,在铺一头寻了个角落眯瞪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周县令的小厮来请自己,潘清只得起来打水洗了把脸,把帽子衣裳整了整跟着小厮出了县衙,随周县令去了柳府赴宴。 柳府的夜宴摆在了后花园的泻芳轩,名儿起的酸,地方收拾的也颇雅,临着一弯碧水,假山倒颇为应景,潘清还以为柳府夜宴得有不少贵客呢,不想除了周县令跟自己就只两位,一位是她白日里刚见过的清客,另一位首席上坐着的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一身白色锦袍,头上束发紫金冠,手里捏着一把洒金扇,眉峰微挑似笑非笑打量自己,想来这位就是周县令说的那位靖远侯府的小侯爷了。 柳大老爷道:「周大人,这位是靖远侯府的小侯爷,这位是九公子。」 周县令忙躬身:「周知明见过小侯爷,九公子。」潘清跟在后头琢磨这周县令也有点儿太上赶着了,虽说急于攀附,也得适当矜持些,要知道有时候越上赶着对方只怕越会轻看。 果然那小侯爷瞥了周县令一眼,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淡淡敷衍了一句:「周大人客气了。」接着便饶有兴致的看向潘清:「这位想必就是东安县赫赫有名的潘神捕了,倒是没想到如此年轻,还真是应了那句英雄出少年,阿九你说是不是?」 阿九?潘清嘴角抽了抽,还有人叫阿九的,倒是没想到这个什么九公子跟靖远侯府的小侯爷如此相熟,如此说倒让潘清开始疑惑这个九公子的身份了,尊贵如小侯爷对柳府大老爷跟周县令都淡淡的,怎却对个柳府的清客如此热络。 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说人的交往都有特定的圈子,这个圈子大都是出身地位决定的,小侯爷既如此抬举这位,那么这位的出身想必也颇耐人寻味。 九公子点点头:「的确英雄出少年,只是听闻潘捕头是个读书人,为何不思科举出仕,光宗耀祖,反倒当了捕头?」 这件事儿潘清已经解释过无数遍了,早已轻车熟路,刚要开口把熟烂的理由说出来,周县令却已先一步道:「这个下官倒是知道,曾寻和尚批了八字说不宜科考出仕,恐有伤命之灾,故遵母命弃了科考之心,家去堂前尽孝,下官怜他之才,便请他当了东安县的捕头。」 既然有人帮自己解释了,倒省了事,潘清索性低头不语,由着周县令表现他惜贤爱才的美德。 小侯爷点点头:「倒真是个孝子,只不过寻常出家人虽也知批命之术到底修行不深,难免有差错,本世子正巧与京郊宝相寺的道慧大师相熟,前儿得了信儿说道慧大师过几日要来冀州的兴隆寺讲经说法,道慧大师乃得道高僧,尤精批命之术,不若过几日本世子给潘兄引荐引荐,让大师瞧瞧,便真是伤命之灾,许也有破解之法,潘兄意下如何?「 潘清目光闪了闪,心说这位小侯爷倒是个爱管闲事的鸡婆性子,好端端的找什么高僧啊,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娘怕自己真去科考戳破女子的身份,寻了托词罢了,真要是让这个叫道慧的高僧批了八字,岂不露馅儿。 第40章 虽说潘清自来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可也敢冒险,从她娘的只字片语中,也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极不简单,万一戳破可是麻烦。 只不过小侯爷既开口了,自己若推拒却不合适,横竖那个高僧还不见影儿呢,没准就是这个小侯爷随口一说罢了,毕竟酒席上的应酬话当不得真,退一步说,便他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到时候寻个借口推脱了也不难,此时却还要顾及这位的体面。 想到此拱手道:「在下先谢过小侯爷了。」 小侯爷摇了摇扇子:「不过举手之劳,潘兄不用客气,本世子也是见潘兄为人,跟周大人一样起了爱才之心,况十年寒窗若不科举出仕,倒可惜了你这满腹诗书,周大人说本世子说的是也不是。」 周县令没想到小侯爷如此抬举潘清,心里虽有些意外,嘴上却忙附和:「小侯爷说的极是。」 满腹诗书?潘清真有些扛不住这四个字,开口道:「潘清虽念过几年私塾,也不过识的几个字罢了,实担不起小侯爷谬赞。」 小侯爷笑了一声:「行了,别谦虚了,我跟你说,我这人旁的不行,却生的一双好眼,是人才还是蠢才,本世子一眼就能瞧出来,潘兄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便成了一方神捕,可见本事。」 潘清忙起身:「不过是破了几个案子罢了,这些本就是身为捕头的职责,这神捕之名,潘清实不敢受,况近日东安县屡有盗贼之患,身为捕头却不能尽快破案,把盗贼绳之以法,闹得东安县百姓人心惶惶,潘清心中着实惭愧。」说着不着痕迹的在柳府人中扫了一遭,果然没瞧出什么破绽来。 潘清想了一路,觉得若盗贼不该是柳府中人,柳府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门路有门路,有什么必要去当贼,更何况偷的还不是金银。 不过这东安县这些失窃的富户中,唯独缺了柳府,实在不合常理,莫非这盗贼故意给自己留下线索,若果真如此,这盗贼行窃的目就更耐人寻味。 虽潘清觉得盗贼不该是柳府得人,却仍心存疑惑,故此,这会儿在席间提出来,是想寻寻线索,若是这柳府中人做的案,就算藏得再深,细微处也难免露出破绽来。 小侯爷笑道:「有潘兄这样尽职尽责的捕头,区区盗贼之患算什么,想来不日便可破案。」说着目光闪了闪:「不知潘兄可有线索?」 潘清微有些讶异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侯爷前头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这句话却有些古怪,莫非这盗贼的案子跟他有关,亦或是小侯爷知道什么底细? 想到此开口道:「并无线索,不过昨晚上在下巡夜的时候倒是撞见了那盗贼作案,只可惜那盗贼身手极好,此不等在下追过去,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了。」 小侯爷:「照潘兄的话,莫不是江湖上的飞贼吧。若果真是江湖人。」 潘清摇摇头:「潘清倒是觉着并非江湖人作案。」 九公子插过来道:「何以见得?」 潘清:「江湖的飞贼作案,图的不过一个财字,既作案偷得也该是金银财宝值钱的硬通货,拿人家的祖宗牌位一不能卖二不能使,偷来何用?」 九公子:「若那失主与人有了仇怨,也可能找了江湖人来偷祖宗牌位,进而羞辱对方。」 潘清:「江湖人做这些营生的莫不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找这些人出手的,绝不是寻常仇怨,若是深仇大恨,直接杀人灭口,岂不解恨,何必偷祖宗牌位。」 小侯爷:「也许就是寻常仇怨,想出一番心中恶气,寻了江湖上的飞贼给对方添堵也说的过去。」 潘清微微摇头,这话谁信,江湖人岂是如此好请的,破财不说,有的甚至要倾家荡产,若不是深仇大恨,谁愿意招惹这样的人。 周县令却道:「既潘捕头昨夜撞见了那盗贼,即便那盗贼狡猾遁逃了去,也该知道他遁逃的方向,循着去抓不就好了,咱们东安城并不大,夜里又关着城门,那飞贼便有天大的本事,天亮之前也绝出不了城,如此瓮中捉鳖岂不容易的多,还是说你没瞧清他遁去了何处?」 潘清看了他一眼,心说周大人急于在小侯爷跟前儿表现,自己能理解,但如此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真叫人无语。 见周县令一脸颜色的看着自己,那意思自己若不说,就等于故意放跑了盗贼一般,既然他非要问,就别怪自己不仗义了,想到此开口道:「盗贼的去向,潘清倒是瞧清楚了,不止瞧清楚了,那盗贼身上还留下了一块朱砂印记,若循迹而去仔细盘查应不难找到,只不过……」说着欲言又止。 周县令着急的道:「只不过什么?」 潘清微微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道:「只不过那盗贼遁逃方向,不是别处,正是这柳府,大人说潘清若循迹来查可妥当。」 周县令脸色一僵低声道:「不可胡说,怎会是柳府。」 潘清:「昨夜并非潘清一人所见,宋五也在,大人若不信一问宋五便知。」 周县令脸色变了几变:「此事不可再提。」 小侯爷却开口道:「这说着半截儿呢,潘兄怎么不往下说了,那盗贼遁逃去了何处?」 周县令生怕潘清说出实话来,忙咳嗽了一声:「今儿大老爷宴请小侯爷,说这些未免扫兴,不如吃酒,下官这里敬小侯爷一杯。」 第41章 柳大老爷笑道:「是啊,是啊,小侯爷与九公子能在柳某府中暂住,柳府可是蓬荜生辉,何必说这些,还是吃酒吃酒。」说着拍了拍手,就见一众舞姬伴着一位怀抱月琴身姿袅娜的女子进了轩阁,随着轩外丝竹声,那女子且歌且舞起来。 潘清看了眼她头上戴的牡丹花,倒真是惟妙惟肖,想必就是宋五嘴里那位五夫人了,眉眼真不算很出挑,且有股子掩不住的风尘气,对于柳大老爷打着生子的旗号纳妾的动机,着实有些怀疑,若真是单纯想要子嗣,以柳府如今的权势财力,多少良家女子纳不来,做什么非弄个莺燕阁的花娘。 尤其潘清想起这位五夫人身边那个吕婆子的风骚劲儿,恨不能立时就把自己拽到炕上去,干儿子认的如此顺溜,也不知已有多少干儿了。 正想着忽觉轩阁外有人盯着自己,看过去发现正是吕婆子目瞪口呆的站在轩阁外盯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潘清不觉好笑,这婆子还真以为自己是花家的小子了不成。忽听旁边九公子道:「潘兄笑什么,可是觉得这五夫人的曲子唱的不好。」他一句话柳大老爷看了过来。 潘清皱了皱眉,心说这不上赶着给自己穿小鞋吗:「九公子说笑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今儿潘清有幸闻五夫人一曲,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柳大老爷这才缓了脸色,冲那五夫人招招手,让她过来席间倒酒,潘清暗暗感叹这小妾的地位实在悲催,伺候老爷不算,还得伺候客人,估摸着若是小侯爷不嫌弃,瞧上这位五夫人想让她侍奉枕席,柳大老爷不仅不会反对,没准还会认为是莫大的荣幸。 好在瞧小侯爷不像有这个意思,反倒周县令也不知是醉了还是高兴过了头,五夫人过来倒酒的时候,趁机还抹了人家的小手一下,而这位五夫人显然是久厉风月,不仅不觉被冒犯,反而微微抬头似有若无的送了一记秋波,两人这番眉来眼去的官司,倒是做的隐秘,若不是自己做的近,只怕也不会发现。 潘清忍不住看了眼一本正经的周县令,心里实在佩服之极,看来这风流不能看外表,这看上去板正的周县令,骨子里竟如此轻浮,以往着实没瞧出来。 正想着忽听小侯爷道:「潘兄怎不吃酒?可是嫌柳府的酒不好吗?」 潘清心里翻了白眼,这些人怎么就跟自己过不去呢,摇摇头:「小侯爷说哪里话来,大老爷招待小侯爷自都是难得的陈年佳酿,怎会不好,只在下碰不得酒,一碰酒就起疹子,还请小侯爷见谅。」 周县令也帮潘清解围:「潘捕头这是胎里带的毛病,自小如此,并非妄语。」 小侯爷挑挑眉:「倒不曾听过有这样的病症,如此,今日不能与潘兄把酒言欢,却是憾事了。」 潘清端起茶来:「潘清以茶代酒敬小侯爷。」 从柳府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城门早已关闭,想回家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在值房里再凑合一宿,转天一早起来点了卯方才家去。 刚到合庆村口,远远就瞧见她娘站在槐树下,不时往这边儿道上望,潘清紧几步过去:「娘在这儿做什么?」 云娘见了她心里松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一去好几天都不着家,娘不是嘱咐过你吗,别再衙门里值夜吗,那些捕快可都是男人,你不警醒着些,被人瞧出破绽来可怎么办。」 潘清拉着她娘往家走:「娘,如今东安县盗案屡发,失窃的还都是东安县的富户,那些富户联名上衙门告状,言道若不尽快破案,便告去冀州府,衙差们都是好几日不回家了,我是捕头更要以身作则,岂能懈怠。」知道她娘担心自己露馅,安慰道:「娘放心,清儿会小心,断不会露出破绽来。」 云娘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倒是认真当起捕头来了。」 潘清知道她娘的心思,岔开话题:「爹呢,昨儿就没见他去衙门。」 云娘:「你们爷俩一个比一个忙,前儿你李叔来了,说冀州府有个案子,请了你爹去。」 潘清微皱了皱眉:「冀州府难道没有仵作,做什么非要大老远请爹跑这一趟。」 云娘:「可是呢,我也是这般说,你李叔却道那冀州府的仵作本事不成,因是个陈年的旧案如今翻了出来,需得验看尸骨,那尸骨已埋了多年,冀州府的仵作无法辨认,方来请你爹。」 潘清:「娘,便真是那冀州府的仵作本事不济,也不该李叔来叫爹,爹是东安县的仵作,东安县隶属冀州府所辖,若真需爹去,也该冀州府衙下个公文借调,李叔不过一个捕快,哪有这样的权限,想来是急于站稳脚,才叫了爹去,爹这一去并非冀州府公派的调令,只怕不妥。」 云娘一听心有些慌:「我也觉着不妥,可你李叔生拉硬拽了你爹去,你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听有稀奇的案子,便再忍不住的,这一去可是连得罪了人都自知。」 潘清:「娘也别着急,爹这些年在衙门里也不是白混的,又素知李叔的为人,便去了想来也不会强出头。」 娘俩正说着便见听后头潘永山的声:「你们娘俩不进屋,站在院外说什么?」 第42章 潘清回头:「爹家来了,娘正担心呢。」 云娘:「你回来了,我这正跟清儿说起李捕头的事儿呢,他这般叫了你去实在不妥,那冀州府明明有仵作,你横插一缸子,算怎么回事儿呢。」 潘永山道:「我赶了半日路,这会儿又渴又饿。」 云娘听了急忙接了丈夫肩上的褡裢递给潘清拿着,进了院就叫潘清提了茶壶给她爹倒茶,自己去灶房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三口子坐下吃饭。 一时吃饱喝足,方才说起冀州府的案子,潘清问:「是什么案子,至于巴巴的叫了爹去。」 潘永山道:「说起冀州府这个案子,还真是一桩陈年旧案。」 潘永山说着叹了口气看向妻子:「你可还记得前些年冀州城杨万松杀妻的案子。」 云娘点点头:「自然记得,这案子拖了两年才结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冀州府谁人不知,杨万松那个妻子涂氏还是咱们东安县的人,涂家虽算不得富贵却也是体面人家,杨家也是殷实人家,当时成婚的时候,好生热闹了一番呢,却不知后来怎出了人命,涂家告到了冀州府,把涂氏的丈夫羁押问斩抵了性命,这一晃有三年了吧,怎么今儿想起这个案子了?」 潘永山:「冀州府如今翻出的案子就是这桩旧案。」 云娘:「这个案子不早结了吗,怎么又翻了出来。」 潘永山:「杨万松虽抵了命,却有个兄弟叫杨万柏娶妻裴氏,这裴氏娘家颇有门路,杨家当年就屡次鸣冤不果,如今有了门路,便翻了旧案说他大哥是冤枉的,状子递到了按察司,按察司发回冀州府重审此案。」 潘清道:「这样的凶杀案,必然要人证物证俱在,审理清楚明白,杀人者认罪画押,方能结案件,如此怎会发回重审。」 潘永山:「据说杨万松先头并未认罪,而是动了大刑才招的。」 潘清:「只要是他杀了人,只要验看尸体,勘察现场,找到铁证,也容不得他不招啊。」 潘永山:「这个案子当年爹也只是听说,并未参与,前儿跟李得成去了一趟冀州府方知底细,当年杨万松跟涂氏婚后感情不佳,时常因为涂氏回娘家而争吵,那次涂氏又要回娘家,杨万松恼怒起来动手打了涂氏,涂氏跑了出去,后一连数日不知去向,涂家寻人不果,便告到了冀州府说杨万松杀了涂氏。」 潘清:「人命案岂可儿戏,这般无凭无据的可是诬告。」 潘永山:「当时的知府大人也是如此说,无凭无据也无尸首,怎能随意诬告杀妻之罪,只是命人寻找涂氏,此事就搁下了,谁知装过年连下了几场暴雨,冀州城外的河滩子被雨冲出了一具尸首,仵作验看之后,与涂氏相符,涂家人闹将起来说从尸体所遗伤痕来看就是杨万松作案,堂上因此动了大刑,杨万松认了杀妻之罪。」 潘清暗暗摇头,这个案子审的不合常理,既是过了一年才把尸体冲出,自是已经腐烂难辨,涂家从何认定是涂氏呢,这个时候可没有基因检测,辨认尸体靠的不过是体表特征,而埋在河提一年的尸体,什么体表特征也没了,只能确定其姓名大致年纪罢了,而只凭这两样就断定是涂氏实在草率。 如此一桩人命案却断的如此草率,只有一个可能,上到当时的知府下到验尸的仵作受了涂家的贿赂,冤判了此案,大约没想到杨万松虽抵了命,他兄弟杨万柏却娶了个有势力的媳妇儿,进而翻起旧案,想必李得成是想通过这个案子搭上裴家,才会大老远的来找爹去冀州府。 潘清:「爹去了两日,可验看了那涂氏的尸首?」 潘永山摇摇头:「涂家人言道,因是冤死的,涂家老太太当年常做噩梦,后寻了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封住了冤魂,曾撂下了话儿说万万不能开棺。」 潘清:「既是按察司发下重审的案子,不开棺如何审?」 潘永山:「虽说那杨家有了裴府当靠山,涂家也并非无权无势,涂氏有个同宗的表哥涂从范是咱们冀州府有名的才子,去年中了解元,想明年就是朝廷大比,都说必然高中,因这个原因,想必知府大人不好太得罪涂家。」 潘清:「这话倒真有些早,不过即便这涂从范真能蟾宫折桂,跟裴家也不可同日而语吧,就算他高中魁首,外放了也不过六七品的官,知府大人一个四品官,难道还怕一个六七品的下属不成。」 潘永山:「爹听说涂家跟前头那位知府大人沾了些远亲,如今那位知府大人,已在京中留任侍郎。」 潘清这才恍然,难怪这任冀州知府如此和稀泥,虽说裴家不好惹,到底杨万柏那媳妇儿也只是裴家的远亲,而这个案子若是翻过来,势必会牵连上一任冀州知府,也就是如今京中留任的那位侍郎大人,这可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命案了,且此案当日既如此稀里糊涂结了案,必是从上到下都得了涂家的好处,如今翻出来,冀州府上下只怕没一个干净的,自然不希望重审,想来涂家那个老太太噩梦是托词,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也是借口,目的就是阻止开棺验尸。 云娘:「你呀一听说哪有人命案就颠颠的跑去,也不仔细思量思量,那李得成是个最善钻营算计的人,跑来找你,必是想从中落个好处,若果真是寻常案子也还罢了,依着你说这案子牵连这么些当官的,你一个小小的东安县仵作,掺和这样的案子做什么。」 第43章 潘永山:「我是仵作啊,仵作的职责就是验看尸首,让案件真相大白。」 云娘白了丈夫一眼:「听你这话,还想掺和不成。」 潘永山:「若知府大人下调令让我去验尸,我也不能推脱。」 正说着忽听院外叫门的声:「这可是潘仵作家吗?」 听着声音有些生,潘永山愣了愣:「这大晌午的谁来串门子?」 潘清去开了院门,见是一青衣小厮,年岁不大,瞧着也就十一二的样子,小厮身后停着一辆马车,车外一个穿着儒生袍的男人负手而立,姿态倒很是唬人,只不过那一身肥肉有些煞风景。 那小厮疑惑的道:「这里可是潘仵作家?」 潘清:「你们找我爹?」 小厮身后的男人这时转过身来,打量潘清两眼,拱了拱手:「兄台莫非就是我东安县的神捕?涂某早慕潘捕头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实乃憾事。」 涂某?潘清心道看这位的排场莫非是爹刚说的那个涂氏同宗的表兄,中了解元的那位,想到此回了个礼:「敢问尊驾是?」 男人没吭声,倒是他那小厮一挺胸大声道:「我家主子是咱们冀州府的解元老爷,今日特意登门拜访潘仵作?」 潘清暗暗点头,这位来的倒快,若他不来自己还不能确定杨万松那个案子就是冤案,他这一来却坐实了,如自己所料不错,这位解元老爷今日登门应该是来行贿的,若一旦开棺,想让爹爹能帮他掩盖验尸的结果。」 「清儿怎这么半天也不进屋,这位是?」潘永山走了过来看了看外头的主仆二人。 涂解元笑眯眯的道:这位想必就是潘仵作了,涂某心慕潘仵作潘神捕大名冒昧登门拜访,还请见谅。」 潘永山仍有些疑惑,不知这个涂某是谁? 潘清低声道:「爹,这位就是前年高中乡试魁首的涂解元,咱们冀州府鼎鼎有名的才子。」 潘永山这才明白过来,拱了拱手:「原来是解元老爷,倒是在下眼拙了。」 涂解元咳嗽了一声:「可否入内详谈。」 潘永山这才回神,忙道:「解元老爷请。」 让着进了堂屋,潘清端了茶来,便站在她爹身后。 潘永山才道:「不知解元老爷这是……」 涂解元叹了口气:「也不瞒潘仵作,涂某今儿来的确是有事相求,想必潘仵作也知前些年我同宗的妹子被她丈夫杀害的命案,当时人证物证已然齐全,那杨万松却仍抵死不认,以至拖到转年,也是老天开眼,连着下了几场暴雨,把杨万松埋在冀州城外的河滩上,我那宗妹的尸首冲了出来,冀州府两位仵作皆查看过,正是我那苦命横死的宗妹,杨万松方才认了杀妻之罪,为我那宗妹抵了性命,也是他作孽在先,两下相抵也便过去了,不想他兄弟杨万柏却翻出了旧案,一状告到了按察司,竟发回重审,实在荒唐。」 说着顿了顿又道:「当年为了我这宗妹冤死的事,家中老太太便被噩梦纠缠,最终寻了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超度了宗妹亡魂,方才安生,和尚曾千叮咛万嘱咐,好容易压住枉死的冤魂,万万不可开棺,如今那杨家却非要开馆验尸,家中老太太一气之下卧病不起,涂某作为晚辈秉承孝心,也不得不插手管管此事。」 这涂解元颠来倒去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 潘永山:「此案在下倒是听说了,既是按察司发回府衙重审的案子,便需开棺也轮不到在下一个东安县的仵作验看尸首。」 涂解元:「潘仵作虽不在府衙当差,东安县却是冀州府所辖,若知府大人下了调令,想必潘仵作也不能推脱吧。」 潘永山:「若府衙下了调令自另当别论。」 涂解元目光闪了闪:「此案早有定论,杨家是胡搅蛮缠方才翻回重审,我那宗妹的尸首已验查过数遍,还能有错不成,潘仵作说涂某这话可是?」 潘永山:「在下身为仵作未验看尸首之前不敢妄下定论,还请解元老爷谅解。」 涂解元呵呵笑了两声:「人言潘仵作虽不善言辞却最是公正,看来传言不虚啊,潘仵作不必多想,涂某今日前来不过并非为了我那宗妹的案子,实是心慕潘仵作与潘神捕大名方才登门拜访,叨扰半天也该告辞了。」说着站了起来。 潘清跟她爹送到门外,瞧着马车去远了,潘永山疑惑道:「这解元老爷好生奇怪,东拉西扯了半天,竟不知他说的什么?」忽瞧见旁边挨着墙根儿一个方正的蓝布包:「咦,这是什么?」 潘清拿了起来,压手的沉:「这大约就是涂解元今儿来的目的,若清儿所料不错,这包里是银子。」说着打开布包裹着的匣子,果然白花花五个金元宝整整齐齐排在匣子里 潘永山一惊,拿过来就要追,潘清拉住她爹:「这会儿解元老爷的车早走远了,哪里追的上,更何况便爹追上,涂解元也不会承认这银子是他的。」 潘永山:「这是为何?」 潘清:「这涂解元是冀州城有名的才子,眼望着前程似锦,想必极看重名声,断不若因宗妹的案子落个行贿的污名,故此他来了这么半天都是跟爹东拉西扯,并未说到正题之上,对于涂氏的案子也只是点到为止,且打着尽孝的名头,如何肯认这银子。」 第44章 潘永山:「本来爹还觉得此案或许是按察司弄错了,当年闹得那般大,又拖了一年之久怎会是冤案,如今这涂解元一来,这案子许真有蹊跷。」 潘清心说,岂止蹊跷,这案子十成十是冤案。 潘永山发愁的道:「他把银子丢到了咱家院外,不能收也还不回去,如何是好?若是传出去,爹这名声还要不要?」 潘清:「爹别着急,此事不难料理,爹只需把里正请来把这银子交与他,只说是不知何人丢在咱家院墙外的,让里长在村里贴了个告示,寻找失主。」 潘永山眼睛一亮:「是啊,这捡的银子,自是要寻失主的,爹这就去里长家走一趟。」说着拿着银子匆匆去了。 潘清扶着她娘进了屋。 云娘道:「那涂解元既是来行贿,你爹如此做岂不是得罪了他。」 潘清:「娘,若怕得罪人,爹便做不得仵作了,更何况就,爹的性子娘还不知道吗,最是善良公正,岂会做昧良心之事。」 云娘点点头:「你爹是个耿介性子,断不会为了银子而昧良心,只是娘还是不明白,冀州府的调令还未到咱们东安县,这涂家怎么就跑咱家来了。」 潘清:「估计有人知道此案捂不住了,势必要开棺重审,冀州府的调令早晚会落到爹头上,生怕受此案牵连,提点了涂家,如此怕开棺,想必那涂氏的尸首大有问题。」 云娘:「那涂氏的尸首可是过了一年才在河滩上被雨冲出来,听说冲出来的时候,早烂的不成样儿了,能有什么问题?」 潘清:「正是因那尸首腐烂的不成样子,才不对,既不成样了,想必那涂氏的亲爹娘去了也辨别不出,何以一就断定是涂氏?」 云娘:「这个倒是听你爹提过,便埋在地里多少年的尸体,哪怕血肉都腐烂没了,光验骨也能断定男女,年纪。想必冀州府的仵作正是根据那尸骨认定是涂氏。」 潘清:「似涂氏这般年纪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不说偌大的冀州府,就是咱们东安县如今还有上报了未寻到的失踪人口,年纪与这涂氏一般的也有几个,怎就断定那河滩上冲出来的就是涂氏?」 云娘:「想来那尸骨中必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特征,方才认定是涂氏。」 潘清:「若果真如此,这位解元老爷就不会大老远跑咱们家来了。」 云娘:「依你说那尸首不是涂氏,这可是人命观天,府衙的仵作怎有这样大的胆子。」 潘清:「娘,不是所有的仵作都跟爹一样,利字当头还管什么人命不人命,若为官当差的都有一颗公正之心,这么多冤案从何而来。」 云娘仿佛想到什么咬着牙道:「是了,利字当头便是恩人也可能变成仇人,良心都被狗吃了,难道就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托生成猪狗。」 潘清:「娘,举凡这样的人眼里瞧见的都是此时的好处,哪会想死后的事儿更遑论下辈子了。」 云娘脸色暗了暗:「依着你说,就由着这样的恶人祸害好人不成。」 潘清:「娘,善恶终有报,只是早或迟。」 云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 一时她爹回来,三口子进屋,云娘忙道:「把银子交给里长,这个案子就跟你没干系了吧。」 潘清摇摇头:「涂家消息灵通,既找上门来,必是得了消息,知道府衙有意调爹过去,才会先一步跑到咱家来。」 云娘:「这可如何是好?刚听你们爷俩的意思,这涂家杨家可都不是好惹的人家,你爹去了哪有个好儿,不若托病吧,好歹先过去眼前再说。」 潘永山却道:「云娘,我可是仵作,验明尸首如实上报是身为仵作的职责,若果真府衙调令下到东安县,我身为仵作断不能推脱。」 一番话说的云娘哑口无言,叹了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明白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只是怕因此惹上祸事。」 潘清:「爹如今名声在外,冀州府谁不知东安县的潘仵作的本事,避是避不开的,不过娘也不用过于担心,爹只是仵作,至于这桩陈年旧案如何断并不归爹管,若调令下来,爹只需前往验看尸首如实上报便是。」 云娘:「娘也不是怕别的,就怕你爹这个耿直的性子,得罪了人也不自知,那冀州府的两个仵作都已验看了数遍,案子结了也有几年了,如今重新开棺,若你爹验尸的结果跟前头不同,岂不是砸了那两人饭碗吗,能不记恨你爹?」 潘清:「他二人身为仵作就该如实上报,若有欺瞒便是渎职,当按罪论处,这饭碗可不是爹砸的,是他们自己砸的,便记恨也该恨他们自己,不该被一时财帛动心,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他们若觉冤枉,那抵命杨万松岂不更冤,若仵作都跟他们一般,世间那还有公理,那些沉年的冤假错案,何日方能得雪。」 云娘愣了半晌:「娘是妇人之见,你们爷俩别听我的,清儿说的在理儿,你们爷俩瞧着办吧,我去做针线了。」说着扭身进里屋去了。 潘清挠挠头:「爹,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第45章 潘永山:「清儿没错,你娘就是担心咱们爷俩,过一会儿就好了,对了,那个盗窃的案子可破了?」 潘清:「虽没破却也有些眉目,只是牵连柳府有些麻烦。」 潘永山愣了愣:「怎会跟柳府有干系?」 潘清:「此事说来话长。」说着把案情跟她爹大略说了说。 潘永山:「你是疑心在东安县接连作案的盗贼是柳府中人?这怎么可能?以柳府如今的名望,怎会做出盗窃之事,若说那盗贼见县令大人发了海捕公文,一时不得逃遁,以下人身份藏在柳府之中,还说的过去。」 潘清自己也想不明白:「柳府这位大老爷虽说并不善驭下,柳府大管家却是个能干的,昨儿去柳府赴宴,见那柳府的一众下人倒极有规矩,以大管家的精明,断不会把来历不明的人,放到柳府当差。」 潘永山:「你既亲眼见那盗贼进了柳府,又一直叫人盯着并未见疑犯出府,必然还在柳府之中,那大管家如此精明,怎会藏匿的住,此案越发蹊跷了,除了下人就是外客了,最近那柳府中可有外客?」 潘清想起昨儿的那位小侯爷跟九公子摇摇头:「虽有外客,却是京中靖远侯府的小侯爷。」 潘永山:「爹听人说过这靖远侯府是咱们大魏一等一的勋贵世族,又是皇亲国戚,那位小侯爷自来有个风流的名声,倒是常往南边去寻乐子,却怎跑到咱们东安县来了?」 潘清也觉得奇怪,那小侯爷一见就是个脂粉阵里头混的纨绔子弟,东安县虽说也有那么几家青楼妓馆,想必还入不了这位小侯爷的眼。还有那位九公子,也该不简单,一人的衣着可以变,气质却无法改变,而气质很大因素是由出身决定的,更何况能被靖远侯府的小侯爷视为好友,岂会寻常,而此二人在东安县连发失窃案时,出现在柳府,难道真是巧合? 潘清想了半宿也没想出眉目来,看来还得找机会去柳府勘察勘察,虽未想出眉目,但跟柳府绝脱不来干系。 潘清却未想到转天自己就多了个属下,且这个属下还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潘清一进衙门就给周县令的小厮叫了后衙,进了客厅愣了一下,心道,这两位还真够闲的,一大早就跑县衙来,难道是嫌柳府的厨子手艺差,跑周县令家蹭早饭来了。 潘清躬身:「潘清见过小侯爷,九公子,周大人。」 小侯爷歪坐在椅子上,手里的扇子摇了摇:「听潘捕头的语气,莫非不大乐意见本世子,还是说本世子多想了。」 潘清:「小侯爷说笑了,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有些奇怪,小侯爷跟九公子一大早就来了衙门。」 小侯爷笑了两声:「并无此意就好,本世子之所以今儿一大早来衙门叨扰周大人,说到底还是冲着潘捕头,你若不乐意,本世子这下头的话便不大好开口了。」 潘清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侯爷扫了周县令,咳嗽了一声:「还是周大人说吧。」 周大人显然很是兴奋:「潘捕头,小侯爷亲自荐一位贤才来咱们东安县,就是这位嗯……」 九公子拱手:「在下卫九。」 周县令:「就是这位卫九公子。」 九公子:「自今日起卫九便是东安县的捕快,大人直接称呼名字便是。」 周县令:「那本官就不客气了,如此,潘捕头卫捕快就交与你了。」 潘清心说真不知这位抽了什么风,明明出身不凡,却非跑东安县当捕快,这哪儿是给自己找了个属下啊,分明给自己派了个祖宗,有小侯爷在后头戳着,有周县令一再耳提面命,自己能真把他当属下使唤不成,更何况这么个文绉绉的书生,哪是当捕快的料啊,这么块烫手山芋还是推了好 想到此忙道:「九公子是读书人,当捕快实在屈才,大人前些日子不说要寻个师爷吗,潘清瞧着卫九公子正合适。」 周县令先头根本就没想到小侯爷会推荐个人来他的东安县当差,凭小侯爷的面子,别说冀州府,就是在六部衙门里头谋个差事那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却不知怎么如此看得起自己。 虽想不通却也知道这是件天大的好事,自己之所以被发到这东安县任职,说到底不就是少了门路吗,这官场里头想混的得意,头一样就得看门路,有了门路,再下心思钻营钻营,方有飞黄腾达的希望。本来自己一直想跟柳府套套近乎,可惜这个近乎却难套的紧,柳府虽在自己所辖东安县内,那柳大老爷却是个不大管事的,府里的事儿大都交给管家范良。 范良虽是下人却极难讨好,且自己再不济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让他像李得成一般,跟一个下人做小伏低,实在有些不甘,况周县令也明白,李得成所谋不过府衙的小吏,自是容易,自己图的却是升迁大事,不是范良能办的,如今能搭上小侯爷这条线,着实让周县令大喜过望。 也就是说,只要把小侯爷推荐的这位卫九安置好了,让这两位在东安县玩痛快了,自己升迁的事儿就成了,所以别说这位就想当个捕快,就是他想借自己的官印当两天县官过过瘾,也不在话下。 第4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这会儿听潘清一说,头脑清醒了些,觉得颇有道理,试着道:「卫九公子想必不知,这捕快的差事并不轻松,除了破案还需巡街,甚为辛苦,公子读的圣贤书,若不嫌弃在衙门里做个秉笔师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谁知那卫九却不领情:「周大人此话差矣,朝廷哪条律法规定读书人不能做捕快了。」说着一指潘清:「潘捕头不也是读书人吗,他能干的差事,卫九因何不能,大人是觉卫九不能胜任吗。」 周大人忙道:「本官并未此意,并无此意。」说着瞪了潘清一眼:「潘捕头你莫不是对卫九公子有什么成见吧,方才推脱,九公子何等贤才,能来咱们县衙当捕头,实乃东安县百姓的福气,以九公子之能加上潘捕头,咱们东安县便有再多疑难案子,也不用愁了。」 潘清目光闪了闪拱手道:「倒是潘清的不是,若因潘清的一面之词,而致使大人错过卫九公子这样的贤才,岂不成了东安县百姓的罪人。」 周大人见她上道,捋了捋胡子:「你明白就好。」 潘清:「得大人指点,潘清不由想起近日屡发的失窃案,潘清无能,如今都寻不到盗贼线索,实在惭愧,想必以卫公子之能,这小小的失窃案必能手到擒来。」 周知明皱了皱眉,暗道这潘捕头今儿怎如此不开眼,这卫九来东安县当捕快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难道真指望他破案不成,更何况东安县这几起失窃案好几日了也没查出头绪,卫九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客,如何能破这样的案,潘捕头这几句话不是明摆着挤兑人家吗。 想到此脸色微沉了沉:「潘捕头,此案颇为复杂,不必急在一时。」 潘清还要说什么,周知明已先一步打断她:「此事不必再提。」转身跟小侯爷道:「难得今日小侯爷前来,闻的小侯爷是品酒的行家,正巧在下前儿得了一坛子三十年陈酿老酒,若小侯爷不嫌弃,今日晌午就让在下做东如何?」 小侯爷倒是颇给面子:「如此,周大人这陈酿今儿就倒偏了本世子了。」 周知明大喜过望忙道:「小侯爷,九公子请。」 小侯爷却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瞟了潘清一眼笑道:「卫九这初来乍到的,跟咱们吃酒却不妥当,论理儿也该与衙门里共事的兄弟们熟悉熟悉,以后一处当差也能更和睦。」 周知明忙道:「小侯爷说的是。」看向潘清:「那就劳烦潘捕头带着卫捕快给兄弟们引荐引荐吧。」撂下话颠颠儿的随着小侯爷去了后衙。那副急功近利的样子,让潘清不由想起李捕头,看来这官场是的确不好混,想混出头,先一样就得不要脸,遇上机会,不管多少人在,也得放下身段卑躬屈膝,千方百计的讨好拍马屁。 潘清记得平日周知明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文人风骨当如何如何,原来这文人风骨都是嘴上说说的罢了。 真想着忽听有人问了句:「想什么呢?」 潘清顺着便应了句:「文人风骨。」说完方才意识到不对,侧头看了眼旁边的卫九,只觉这家伙跑东安县当捕快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来了,这么个软趴趴的书生能做什么,依着自己,好生跟着那小侯爷寻乐子去才是正经。 既然非要来当自己的属下,那就别怪自己了,潘清目光闪了闪开口道:「九公子能来我们这小小的东安县,实在是兄弟们的荣幸,只不过潘清自来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绕,有些话便得问在前头,若有得罪九公子之处,还请九公子大人大量,莫与潘清计较。」 卫九挑了挑眉:「潘兄何必如此客气,请问。」 潘清:「不知九公子是真有心来当捕快,还是觉得新鲜来衙门里寻寻乐子?」 卫九:「自然是心慕潘捕头神捕之名,诚心诚意来当这个捕快的,何来寻乐子之说。」 潘清:「潘清只是一名寻常捕快,担不的九公子谬赞。」说着顿了顿方道:「若九公子当真是来当捕快的,潘清既领了捕头之名,便得尽职尽责,举凡我东安县的捕快,不管来历如何,何人举荐,都需听命与我,不知九公子可有异议?」 卫九:「卫九既来东安县当捕快,便是潘捕头的属下,理当听命。」 潘清点点头:「既如此,那潘清就不虚客气了,新来的捕快先要巡街三日是东安县的老规矩,就从今日开始吧。」 潘清在衙门里也混了一年有余,跟属下捕快默契十足,她这些属下虽都是粗汉子,却最讲义气,一看就知道这个新来的头儿不待见,那还不得挤兑挤兑。 不用潘清说什么,宋五带着卫九去了骡马市,虽说这东安城的骡马市比不得冀州城的规模,却一样臭气熏天,尤其如今眼瞅一天比着一天热起来,牲口又是拉又是尿的,到了晌午头上,大日头这么一晒,顶着风能臭出二里地去,偏偏这骡马市是买卖街,最容易生事,是他们每日巡街不能落下的地儿。 以往都是轮着班来,如今卫九来了,宋五就揽了下来,别人乐不得呢,要不然这一趟骡马市回来,身上那个牛屎马尿的味儿真能熏死人。 宋五琢磨着像卫九这种公子哥儿一看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人伺候惯了的,那是当捕快的料吗,本来为了东安县的失窃案,头儿就够糟心的了,这还来个添乱的,故此对卫九一丝好脸儿都没有,想这公子哥儿知道捕快的差事不好干,知难而退,谁知这位一点儿反应没有,瞧意思倒像在东安县扎根认真当个捕快的样儿。 第47章 一连三天,卫九没怎么着,宋五可有些憋不住了,这天两人从骡马市出来,宋五抖了抖身上的衣裳,这个味儿啊真有些刺鼻子。 看了旁边的卫九一眼忍不住道:「我说你是真想在我们这东安县当捕快不成,你说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这么些年,科考举试才是你该走的正经大道吧,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方能出人头地,像我们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汉子,有把子力气会些拳脚的,没别的本事门路谋个捕快的差事勉强养妻活儿,你好好的读书人,干这个做什么?」 卫九挑挑眉:「宋大哥此话卫九倒不认同,依着宋大哥的话,潘捕头难道不是读书人,这东安县的捕快他能当卫九却不成,是何道理?」 谁知宋五颇不屑的瞥了他两眼:「宋五是直性子人,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别说东安县就是整个冀州府也找不出我们头儿这么厉害的捕头了,自打进了东安县县衙,大小破了多少疑难案子,不然这神捕之名你当是怎么来的,这可是实打实的本事,半点儿掺不的假,所以说我们头儿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虽说也是读书人,可这读书人跟读书人也不一样,像我们头儿这样的,往哪儿一站就叫人从心里服气,可像卫捕快这样儿的,就算后台硬,想把我们头儿挤兑走,俺们也不答应。」 卫九这才明白,这些捕快有意刁难自己,是以为自己要挤走潘清当这东安县的捕头,不禁失笑,却对潘清越发好奇,虽统共没见过几面,不算熟悉,却也看得出潘清跟这些粗汉子并非一类人。 说实话,自己知道潘清就是东安县那个神捕的时候很是意外,即便穿着捕快的制服,也遮不住他内蕴的气质,聪慧敏锐,清秀儒雅,令人一见便很是难忘,一般如此聪慧之人大都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卫九实在好奇她是怎么做到让这些粗汉子如此维护她的。 宋五一口气说完见这公子哥不禁没恼,反而笑了,忍不住道:「你,你笑什么?」 卫九挑挑眉:「如此说来宋大哥这三天日日带我来这骡马市巡街,是潘捕头授意想挤兑走在下了。」 宋五不想他如此直白,愣了一下,觉着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这公子哥后台可硬的很,若是恼恨起来,在那个小侯爷耳朵边儿上吹两句阴风,自己不是把头儿给害了吗,想到此忙道:「这事可跟俺们头儿没干系,是我们兄弟几个自己的主意,你可别冤枉了好人。」急起来一张黑脸都胀的通红。 这是个实诚汉子,卫九也不好再逗他:「我虽来的日子短,却也大约看得出潘捕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断不会背后使绊子,刚不过跟宋大哥说了句玩笑话罢了,宋大哥别当真,再有,也不瞒宋大哥,卫九来东安县本就是慕潘神捕之名而来,之所以当这个捕快也是想近些领略潘神捕的破案时的风采,并无他意。」 宋五一听他不是来当捕头的,顿时放了心,又听他如此诚心之言,便认定卫九也跟自己一样从心里敬服头儿的本事,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蒲扇大的手一拍卫九的肩膀:「卫兄弟虽是读书人却跟那些肚子里都是弯弯绕的酸儒不一样,这几句话说的实在痛快,早知卫兄弟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咱也不会为难兄弟,得,之前是我的不是,今儿下了差去我家坐坐,院子角搁着两坛子老酒一直没舍得吃,我那婆娘虽蠢笨,烧菜的手艺还过得去,兄弟们一起过去乐呵乐呵,倒也自在。」 卫九拱手:「如此,卫九就不客气了,今儿下了差便去宋大哥家尝尝嫂子的手艺。」 宋五见他应的痛快更是高兴,哈哈笑道:「以后都是自己兄弟,客气什么。」一回衙门就跟兄弟几个说明白了,这些捕快都跟宋五一样是豪爽性子,一听卫九不是来当捕头的,加之这连着三天去骡马市巡街,没有一句怨言,便不觉卫九是他们以为的公子哥儿,再有卫九也极会来事儿,从骡马市回来的时候,捎了不少酱肉猪蹄等下酒的东西,说下了差一起去宋五家吃酒,一听吃酒大家更是热络起来。 潘清从外头过来,还没进值房呢,就听见里头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宋五几个的大嗓门夹杂着卫九不紧不慢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潘清挑了挑眉,心道这卫九倒好本事,这才三天就跟宋五几个称兄道弟了。 潘清一脚迈了进去,一见她宋五便道:「俺们几个说好了,今儿下了差去俺家吃酒,卫九兄弟买了好些下酒菜,这卫兄弟也是个实诚人,往后就是自己人了。」 潘清看向卫九,卫九笑眯眯的道:「虽借了宋五大哥的地儿却是卫九做东请兄弟们,潘捕头若无事一起去热闹热闹如何?」 潘清目光闪了闪,倒是真未想到他真能放下身段跟宋五几个结交,且他话堵在这儿了,自己不去倒显得小气,也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点头:「既是卫捕快做东,自是不能缺席。」 宋嫂子勤快手巧,虽说宋家的院子不大却收拾的极干净,宋五一早叫人捎了信儿回来,说下了差兄弟们来家吃酒,一早便料理了几个清爽的下酒菜,再把卫九带过来的酱肉熟食切了半盆端到桌上,虽算不得丰盛却也有荤有素。 宋五招呼兄弟们坐了,卫九往外看了一眼:「潘捕头怎么不进来。」 第48章 宋嫂子正好端了菜上来,听了这话笑道:「潘捕头最稀罕俺家婆娘种的那两架葫芦,每次来家都得去瞧瞧。」正说着就见潘清迈了进来。 跟宋嫂子道:「我瞧着今年这葫芦比去年的长势更旺,想来能多收些。」 宋嫂子:「今年开春雨水足,可不止我家这葫芦,地里的麦子都比往年长得好,眼望着的好年景,估摸着到了年根底下家家都能过个好年,咱老百姓不盼着别的,就盼着有吃有喝没病没灾的过个平安日子,谁知这年景是好,却叫那些盗贼闹得心慌。」 宋五听她婆娘提起这个,皱了皱眉粗声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那盗贼偷得都是东安城的富贵人家,咱家这样的请他也不来的,你心慌什么,还不把我那两坛子老酒拿来,嚼什么舌头根子啊。」看向潘清:「头儿您别在意,俺这婆娘就是个嘴碎没见识的,不知道这案子有多麻烦。」 潘清摇摇头:「宋嫂子说的是,这案子的确拖得有些久了,若是再不结案,咱们这些衙门里的捕快倒真亏对了东安县的百姓。」 宋五:「虽说如此,可这几起失窃案到如今都未有丝毫线索,那天夜里虽撞了个正着,却又失了踪迹,且这两日又不见作案,若他就此隐匿,这案子往哪儿破去。」 潘清看向卫九:「卫捕快可有什么高见?」 卫九道:「卫九刚到东安县入职,这几日倒是对东安县的骡马市熟悉的很,若潘捕头问在下骡马市的事情,在下倒是能说一说,这失窃案卫九也只是略听人提过,哪有什么主意?」 潘清目光闪了闪,心说这家话倒是油滑的紧,竟探不出半天口风,潘清总觉这卫九跟小侯爷跑来东安城很是蹊跷。 尤其如今卫九还来东安县当了捕快,潘清实在想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潘清可不觉得卫九跟大师兄一样,大师兄是发自内心的想当一名仵作,也很适合当仵作,只可惜以他的出身,家中绝不会允许他干这一行。 比起大师兄自己真算幸运,虽是女子却可跟男人一般,虽娘觉得这是无奈之举,但潘清却极庆幸,要不然自己哪能当捕头,跟这些性子虽粗却也直爽可爱的兄弟们在一起共事。 但这些直爽可爱的兄弟并不包括卫九,一个这样出身有小侯爷这样朋友的公子哥儿,怎会甘心来当自己的属下,他的目的是什么?若真对破案有兴趣,潘清相信就算他想进大理寺都不是难事儿,若是对自己有兴趣,这兴趣从何而来?只是因为听外人说起自己的神捕之名,心里不屑,来看自己的笑话,若果真是如此动机,这个连发的失窃案,会不会跟卫九有什么干系,毕竟时间太过巧合,且同在柳府? 潘清想起一句俗话酒后吐真言,酒精有麻痹中枢神经的作用,故此吃醉了酒的人,反应变慢,思考能力,敏锐度,判断力都会下降,故此这句话很有科学根据,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试试。 想到此,端了自己眼前的碗,当然她碗里是宋嫂子特意给她沏的茶,潘清看着对面的卫九:「宋大哥说的好,既进了咱们东安县以后就都是兄弟,之前不知卫兄也是性情中人,得罪之处还请卫兄海涵,潘清这儿以茶代酒敬卫兄。」 卫九目光闪过一丝亮光:「如此在下就承了潘兄的情。」说着一仰脖干了。 潘清这一起头,宋五几个自是不能落后,你一碗我一碗的都来敬酒,卫九倒是极痛快,来者不拒,越发投了宋五几个的缘,一顿酒喝完,俨然已经成了兄弟,亲近非常,若不是怕东安城关了城门,还不知喝到什么时候呢。 眼瞅着外头天色暗了下来,卫九方站起来道:「时辰不早,若再不回去只怕城门要关了,今日不能尽兴,改日在下做东再请几位兄弟们吃个痛快,这会儿可该告辞了。」说着拱拱手,便往外走,只不过出去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宋五忙去扶他,谁知卫九却扶住了门框,侧头看向潘清:「今儿高兴多吃了几碗,倒有些醉了,潘兄正好顺路,就劳烦潘兄送在下一趟如何?」说着一只手臂已经搭在了潘清肩上。 潘清倒没想到卫九瞧着文文弱弱的,力气却不小,竟把她从宋五家拖了出去,也不知真醉的如此厉害,还是装蒜,从宋五家出来这一路上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潘清真恨不能把他丢倒旁边的水沟里去,却实在舍不得这个进柳府的机会,眼瞅前头就是柳府,只能暂且忍一忍了。 远远便瞧见柳府门口有个清秀机灵的小厮,正惦着脚往这边儿望呢,潘清记得他是小侯爷身边儿伺候的,好像叫明路,见了他们急忙跑了过来,伸手要扶卫九,潘清累了一路,巴不得解脱,谁知卫九却推开了明路,仍抓着自己道:「劳潘兄送在下回来,实在过意不去,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已闭,倒不如在柳府暂住一宿,明日点了卯再家去,岂不便宜。」 这句话正说到潘清心里,潘清本来就是想借此机会进柳府探查一番,刚见明路在外迎着,还琢磨怎么寻个借口跟进去,倒不想卫九颇解人意,主动邀自己在柳府留宿,自不会推拒:「如此叨扰了。」跟明路扶着卫九进了柳府。 把卫九放到炕上,潘清略打量了一下这柳府客居,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收拾的很是清雅,院子里栽了一颗桃树,瞧着有些年头了,正是花期,簪了满树的桃花,从窗子望出去,映着夕阳暮色如烟如霞。 第49章 潘清暗道,真没瞧出来柳老爷竟有如此有品位,一个客院都能收拾的如此令人惊艳,而且,能得柳府如此招待,这卫九的身份着实耐人寻味。 潘清看着他端了醒酒汤来一勺一勺的喂到卫九嘴里,那个温柔劲儿瞧得潘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琢磨,听说好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少爷都有分桃之好,故此身边总会养几个清秀小厮,白日端茶倒水,铺纸研磨,到了夜里侍奉枕席,还真是一举两得。 瞧这明路可比那天见得小侯爷身边那个瑞儿,白净许多,说话也温声细语跟个小姑娘似的,莫非这主仆两人……潘清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关系不寻常,瞧着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变的十分暧昧。 发现她暧昧的目光,卫九微微皱了皱眉,从明路手里接了醒酒汤,麻利儿的喝了,递还给他挥挥手:「这里伺候了,下去吧。」 明路躬身退了出去,不知是不是潘清的错觉,总觉这小厮的身影有那么几分幽怨。 卫九道:「扶了我一路,潘兄不累吗,过来炕上坐吧。」 潘清瞟了眼那炕,炕桌已挪到下头,炕一头放着刚吩咐明路拿过来的锦被,瞧这意思莫非这卫九要把寝室里的床榻让给自己,若果真如此,还真是大方。 正想着,却又听卫九道:「我与潘兄一见如故,刚在宋大哥家人多糟杂,却不得说话,今日潘兄留宿在此,倒正好,你我可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潘清一惊,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你,你不是要把床榻让与我,是想让我在这炕上与你抵足而眠?」 卫九挑眉笑了:「莫非潘兄嫌弃在下。」 潘清回过神来:「那个,卫兄好意,潘清心领,只是潘清自小有个毛病,睡姿不佳,睡着了便不老实,若身边有人,总会被我踹到,今日能留宿已是叨扰,若再扰了卫兄好眠,着实不妥,不若卫兄仍去床榻上安歇,潘清在外间的炕上,如此也免得搅扰到卫兄。」 不想卫九却不答应,摇摇头:「睡姿不佳怕什么,且这炕大的紧,便潘兄夜里不老实,也踹不到人,自然,若潘兄仍对在下心存芥蒂,不想以诚相交,却又另当别论了。」 他这般一说,潘清若执意不答应,倒不妥当,只不过这与男人同榻而眠,总有些别扭,况且自己费了这么大劲进柳府可不是为了睡觉的,而是为了东安城的失窃案,需仔细探查柳府。 若依着卫九说的,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还探查个屁啊。 见她犹豫不决,卫九有些不耐:「又不是姑娘,难不成潘兄还害臊不成,过来睡吧。」说着伸手来拉她。 潘清下意识避开,见卫九惊讶的望着自己,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怕他怀疑,走过去,离他稍远些的歪在炕一头。」 卫九不禁笑了:「潘兄睡觉不脱鞋吗,不若让明路端热水来,泡泡脚最是解乏。」 潘清忙摆手:「如此已很是叨扰,不必麻烦了,那个今日实有些乏,真有些困了,在下先睡了,卫兄自便。」说着拖了被子过来搭子身上,转过身闭上眼。 卫九愣了愣,探身瞧了瞧,叫了声:「潘兄,潘兄。」只不见答应,不禁道:「竟真睡了。」 潘清只闭着眼不搭理他,大约觉得无趣,便不再说话,潘清暗暗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着身后悉悉索索像是脱衣裳的声音,饶是潘清也有些脸热。 过了一会儿,听他熄灯的动静,潘清方才睁开眼,因临着窗子,月光透窗而入,倒不觉着黑,夜风浮动院子里的桃花枝,映了一片隔窗花影,像是一副泼墨画动静皆美。 这个小院倒很有意境,可惜这样的意境,若自己一个人躺在这儿静静品味该多好,偏偏旁边多了个卫九,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酒气,可见是吃醉了。 潘清耐心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过了有半个时辰不见卫九有动静,侧头听了听,气息匀称,想是睡实了,潘清试着动了动,不见有反应,方才缓缓坐了起来,慢慢挪开身上的被子,下了炕。 刚要往外走,却听见炕上的卫九咕哝了一声,潘清吓了一跳,急忙站住,回头看去,见他只是翻了身,才放了心,走到堂屋,贴着门听了听外头并无动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出去,沿着上回的记忆往柳府后头的花园子里走。 上次自己去洗衣房,发现洗衣房那个方位,与那日盗贼跳进柳府的方位一致,那洗衣房正临着柳府的后花园,她记得后花园那个院墙根底下是个花圃,若是那盗贼从院墙跳进来,正好是花圃的位置。 好在柳府这宅子的格局规整,只要方向对了就不会转向,没费太多功夫便进了花园,找着洗衣房旁边那个花圃,花圃里栽着数株藤本月季,想是有年头来,根须极粗,刚返青的蔓藤贴着后墙根儿爬到了院墙外头,冒出细小的几点嫩叶,在月光下微微颤动,想来再过些日子伸展开来,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 潘清可不是来看月季发芽的,她站在花圃之中抬头看了看墙头,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个位置,潘清蹲下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半截蜡烛来,又拿出火折子来晃了晃点着,用手轻轻护着火苗,贴近地面照亮,找了找,果然发现了脚印,潘清大喜过望,刚要仔细勘察,忽听一人惊呼:「世子爷您您,看,那边儿墙根底下是不是有亮光,莫不是鬼。」 第50章 潘清身子一僵,暗道也不知是什么孽缘,怎么大半夜也能碰上这位呢,正想着就听小侯爷开口了:「少在爷跟前装神弄鬼,麻溜儿的滚出来,让爷瞧瞧是个什么东西,若迟一迟,爷这匕首可不是吃素的,真飞过去扎个血窟窿,可没你的好儿。」说着弯腰从靴子帮抽出把匕首来,在月光下一晃,寒光森森。 听语气就知道这位不是虚张声势,那个狠辣劲儿清清楚楚,潘清还真怕这位一下甩过来把匕首来,自己要是挨这么一匕首,弄不好小命就没了,更何况既冤家路窄的撞见了,躲是躲不开了,便开口道:「小侯爷,在下潘清。」说着从花圃中站起身来。 小侯爷听了几步过来,凑到潘清跟前认了认,方道:「还真是,潘兄这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跑这柳府的后花园里做什么来了?」 潘清也正琢磨怎么混过去呢,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只能先拖着,便道:「今儿兄弟们在宋捕快家里吃酒,卫兄吃的醉了,在下送他回来,不巧赶上关了城门,便暂留在柳府。」 小侯爷:「哦,原来如此,倒是劳烦潘兄了,不过既是留宿,这会儿已起了更,潘兄不该在屋里睡觉吗,怎么跑到这花园子里来,刚瞧着像是点了烛火,莫非潘兄夜里起了雅兴来了个秉烛夜游顺便欣赏欣赏这柳府花园的夜景。」 这家伙说话夹枪带棒的,听着好像多客气,其实每一句都带着刺儿,潘清咳嗽了一声:「本是在屋子里睡着,却不妨晚上多吃了两盏茶,夜里内急起来,出来寻茅厕,不知怎么就绕到了这后花园来了。」 小侯爷听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潘兄这认路的本事还真是差,找个茅厕竟从客居找到了花园里头来,刚远远瞧见个人影在这后墙边儿上晃荡,还当是见鬼了呢,原来是潘兄,想是找不到茅厕,又内急的紧,寻了这处墙根暂缓一时之急,理解,理解,想必点蜡烛照亮,也是怕这地上有什么虫蛇鼠疫之类的,万一钻出来咬一口可不得了。」 潘清琢磨这家伙当个小侯爷真屈才了,应该去编戏本子,自己不过说内急想找茅厕,他就顺着杆儿编了这些没影儿的出来。 生怕他再扯下去,更胡天儿,潘清忙道:「小侯爷说笑了,在下刚从这儿过得时候,被这支棱的藤蔓挂住了腰带,系在腰上的荷包掉在了地上,黑灯瞎火的瞧不清,这才点了蜡烛照亮。」 小侯爷恍然:「原来是寻荷包啊,瑞儿把你手里的灯笼拿过来,帮着潘兄找找。」 潘清:「不必劳烦了,荷包已然找着,潘清谢过小侯爷。」 小侯爷:「真找见了,若未找见,叫瑞儿多拿几盏灯笼过来便是,潘兄不必客气。」 潘清心说这小侯爷简直罗嗦的令人发指,自己都恨不能把他那张嘴缝上,咬着牙道:「真找见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那边儿月洞门又进来个人,小侯爷笑了起来:「看来这柳府后花园的夜景着实诱人,不然怎么大半夜不睡觉都跑后花园子里来了,不若把柳府的厨子叫起来,掂量几个可口的小菜,筛上一壶热酒,咱们仨就在这花园子里头,便吃酒便赏这园子的夜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潘清咳嗽了一声:「那个,明儿一早还得去衙门点卯上差,这夜景还是两位赏吧,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先回了。」撂下话,转身出了花园的月洞门,往客居去了。 她前脚走了,后脚卫九就要跟了去,却被小侯爷一把拉住:「我说你倒是怎么想的,怎么把这小子弄柳府来了,我可跟你说,这小子精明的很,万一给他查出来,可不好收场。」 卫九瞧了眼那边儿迅速隐没的身影,目光闪了闪:「放心吧,她查不出来。」 小侯爷不禁道:「何以见得,她可都找这儿来了,而且听周知明说,这小子是个拧脾气,遇上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断不会放手的。」 卫九摇摇头:「阿康,你这脑袋除了长了张嘴能吃饭就不能动动脑子,便她脾气再拧,这报案的人若是撤了诉状,她还查什么?」 小侯爷一拍大腿:「是啊,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实在的妙,那些人撤了诉状,这案子还查个屁啊,明儿一早我就叫人办去。」忽想起他刚说得话,不禁道:「我说你这嘴上就不能留点儿德吗,非得说的这么难听,我瞧你在刚那小子跟前儿倒是一点儿脾气没有,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了。」说着嘿嘿一笑凑到跟前来低声道:「你不是瞧上这小子了吧,虽说你自来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可这小子那张脸着实生的漂亮,等闲的女子都比不上,你莫不是动心了。」 卫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阿康我说你最近一双眼珠子总忘瑞儿身上瞄呢,原来是起了这个心思,我记得有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连从小伺候你的人都惦记,阿康你怎么混的连兔子都不如了,唉,若是老侯爷知道,不定多伤心呢,你可是靖远侯府的独苗,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起了这样的心思,卫家的香火不知指望谁呢。」说着似是而非的叹了口气走了。 小侯爷愣了半天方回过神来,瞧见瑞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眼防备的盯着自己,两只手还交叉护在胸前,一副怕自己扑过去非礼他的德行,见自己望过去,忙道:「世子爷,奴才家里就奴才一个,爹娘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这次从京里出来的时候,就给奴才说了门亲事,等回去了就过门,奴,奴才喜欢的是女人,不,不喜欢男人。」 第51章 小侯爷哭笑不得,咬着牙道:「放宽了你的心吧,爷也不喜欢男的,就算喜欢也不是你这德行的。」见瑞儿仍然一副不信防备的样儿,恼了上来,抬腿就是一脚:「滚你娘的。」 瑞儿挨了一脚反倒放心了,琢磨要是世子爷真瞧上自己,断不会如此粗暴,所以自己还是很安全的,知道世子爷的脾气,忙一溜烟的跑了。 小侯爷摇摇头看了眼客居那边儿,心道,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对劲儿。得了,反正自己就是听喝的,做不了那位的主,瞧这意思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的儿走不了,估摸等这位腻了,还得些日子呢,去南边寻乐子的事儿就甭想了,倒是这东安县的莺燕楼有些意思,虽说姑娘们姿色寻常了些,曲子唱的也不如南边的软糯勾人,却也别有一番味道,既然明儿要请这东安县有些头脸的,干脆就去莺燕楼吧,把九爷交代的事儿办了,顺道还能寻些乐子。 潘清刚进客居的院子,后头卫九便追了上来,见她直往屋里走便指了指院子角:「潘兄,这院子角就是净房。」后头的话虽没说潘清也明白,是告诉她,内急不用大老远跑花园子里去。 潘清咳嗽了一声:「多谢卫兄指路,那个已经解决完了。」说着钻进屋里,裹了被子,背着身子窝在炕角儿,闭上眼,打定主意装死,不管卫九说什么都当听不见。 奇怪的是卫九倒没再说话,潘清终是松了口气,今儿晚上这事儿,虽说混过去了,却漏洞百出,若卫九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 不过实在可惜,若小侯爷再晚来一会儿,或者今晚上没撞见他,凭花圃里那些脚印,便能初步推断出盗贼的身份,再仔细勘察推论,这几起离奇的失窃案便有眉目了。 可惜啊可惜,偏偏撞见了嘴碎多事的小侯爷,自己这运气实在有些背。 想着想着倒真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潘清睁开眼,看见眼前一张放大号的脸,一时有些迷糊,直到看到那张脸上的笑方才想起来,自己昨晚上在柳府住的,眼前这张脸是卫九,想到此,猛地坐了起来,却不妨跟卫九的头撞在了一起。 潘清捂着额头半天才缓过来,有些生气的道:「你凑我这么近做什么?」 卫九揉了揉自己额头:「我是见你睡得实,怕误了点卯的时辰,想唤你起来,哪想你忽然就坐起来了。」语气颇有些委屈。 潘清想了想,也觉自己有些过分,虽肯定卫九不会在东安城待下去,但如今也算同事,自己刚的口气不大妥当,便道:「对不住,我这人有些起床气,并非有意如此,卫兄莫介意。」 「起床气是什么?」 潘清还真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早上刚起的时候脾气不大好,过一会儿就好。」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往窗外看了看道:「时辰不早,该去衙门点卯了。叨扰卫兄一宿,实在过意不去,改日潘清做东请卫兄吃酒。」 卫九笑了起来:「潘兄又吃不得酒,做东吃酒就算了,若潘兄当真有心,便跟卫九诚心相交如何?」 自己本无心何必落个攀附之名,潘清相当有自知之明,她一个东安县的捕头跟这位虽不知具体身份,却可断定非同一般的人物诚心相交,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身份尚且不知,便他这个卫九名字都不知真假,诚从何来? 便挂了个应付的笑:「能得卫兄不弃相交,实是三生有幸。」 潘清这句本是场面应付的话,不想卫九却顺着杆儿爬了上来:「如此,以后卫九跟潘兄可否兄弟相称?卫九虚长几岁,腆为兄长,从今儿起便称呼一声清弟了。」 潘清回衙门一路都没想明白,怎么一转眼功夫,自己就从潘兄变成卫九的清弟了,且他一口一个清弟,叫的分外热络,弄的自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只不过进了衙门潘清倒想不起这些来了,知府大人亲发的调令下来了,因着按察司发回重审的涂杨两家的案子,一纸公文下来,不禁调了她爹,连带自己这个东安县的捕头也得一起去冀州府,可见这个案子的确麻烦。 既然调令下来,便不能耽搁,翌日潘永山本说父子俩一起去冀州城呢,不想云娘却道:这孩子自打当了捕头,成日的不着家,前儿一晚上没回来,说是在衙门值守,昨儿家来沾一沾,今儿一大早上说有要紧事得去衙门走一趟,说让你先去冀州城,她办了事儿再去寻你,也不知到是有什么要紧事,这般急急忙忙的走了,问了也不说,倒叫人担心。」 潘永山点点头,见妻子语气中很是担忧不禁道:「我知道你这当娘的疼儿子,可清儿毕竟不是姑娘,哪能天天都在家里头待着,如今他又当了捕头,手下却管着七八个捕快,衙门里一起共事,总要有些应酬,而且,儿子是你生的,什么性子你这当娘的还不知吗,放心吧,清儿稳妥的很,断不会出什么事儿。」 云娘抿了抿嘴,脸色颇几分复杂,丈夫哪里知道,清儿本就是姑娘,只是迫于无奈,才当男孩子养着,如今眼瞅着清儿一日大似一日,云娘心中的焦虑,更不知跟谁说去,盼着清儿出息期望着能洗清应家的沉冤,又怕她出息,让人看破女儿身,却是塌天大祸。 第52章 想着不禁抬头看了看头上的青天,如今也只能盼着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庇佑这孩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待应家沉冤得雪,换回女儿身,寻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安稳喜乐的过上一辈子,只是这个奢望,云娘自己都觉遥不可及。 潘永山见妻子愁眉紧锁,以为她仍担忧清儿,扶着她的肩膀安慰:「云娘放心吧,这次清儿去冀州府查案,我也在呢。」 云娘暗暗叹了口气,丈夫是个老实耿直的性子,若论应对机变可差远了,伸手给丈夫整了整衣裳道:「有你我倒更有些担心,涂杨两家的这个案子都过几年了,如今又重新翻出来重审,那解元老爷还特意跑咱家来,这案子必是十分麻烦,重审怎么也需开棺验尸,调了你去还说的过去,毕竟,这十里八乡,你也算有些名声,却怎么连清儿一并调了去?」 潘永山摇摇头:「清儿虽只在东安县当了一年捕快,却得了个神捕的名头,可比我这个当爹的响亮多了,想来知府大人寻不到破案的线索,才调了清儿过去帮着查案。」豆.豆.网。 玉娘可不信,依着丈夫说,冀州府衙的那些捕快难道是摆设不成,不说旁人,就是李得成之前可就是东安县的捕头,如今也不过府衙里一个寻常捕快罢了,清儿这一去,却越过这些人查案,明摆着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有句话叫小人难防,得罪了府衙的人,以后若是哪个暗地里使个坏,岂不糟糕。 只是这些跟丈夫说也无济于事,况且清儿如今在东安县衙当差,府衙的调令下来,不去也得去,云娘如今真有些后悔,当初答应清儿去当捕快了,这丫头一门心思扎到案子里,云娘觉得她大约都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成日更那些捕快混在一处,日子长了难保露出马脚来,不行等这次她回来,自己需的好好跟她说说,让她仔细着些。 不说云娘这心里忧虑,再说潘清接了调令,昨晚上躺在炕上把涂杨两家这个案子仔仔细细捋了一遍,琢磨着从何处入手,直想了半宿才睡了,一大早起来便奔衙门来了,她一个人去冀州府,连个帮手都没有,岂不是孤立无援,府衙的那些人不添乱就是好的了,指望他们,这案子永远都破不了。 所以怎么也得有个自己人才行,潘清来衙门就是想跟周大人说说,让宋五跟自己一起去冀州城出一趟外差,方才起了个大早,倒是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早的,还没进衙门就瞧见卫九,他背着手立在台阶上,瞧着像是等人的样儿。 晨光落在他身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光亮,虽穿着捕快的衣裳,却遮不住那种从内儿发的气韵,连带他身上捕快的制服都提了数个层次,令潘清不禁觉得这平日看惯了衣裳,原来竟也能穿出如此风采。 潘清得承认,卫九跟那个浪荡的小侯爷均生了一副难得的好皮相,确切的说卫九的皮相比小侯爷更胜一筹,就算跟大师兄比也是各有千秋。 只不过卫九太深不可测,又出现的过于巧合,令潘清不得不疑心,东安县的失窃案与他有关,一个被自己视为潜在嫌疑犯的人,自然不会像他说的以诚相交,只会处处防备。可有时候这家伙却令人防不胜防。 看见潘清,卫九目光一闪走了过来:「清弟来了,为兄正等着你呢。」语气很是亲近,仿佛两人真是兄弟一般。 潘清咳嗽了一声:「卫兄早啊。」 卫九笑了一声:「不早了,我已在衙门口等了清弟半个时辰。」 对于他一口一个清弟,听在潘清耳朵里,很有些不自在:「卫兄等在下有事?」 卫九:「大人派了我随清弟去冀州府,知道清弟必要来衙门一趟,特意在此候着,是想与清弟一起去冀州城。」 潘清愣了愣:「大人派了你跟我去冀州,这不妥当吧。」 卫九颇受打击:「清弟是嫌弃为兄,不想让为兄跟随吗?」 潘清觉着自己刚的话是有些伤人:「那个,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觉得这个案子有些麻烦,不知要在冀州城待几日呢,卫兄若随我去了,万一小侯爷哪儿有什么事儿,只怕赶不回来。」 卫九:「清弟莫不是忘了,为兄如今是东安县的捕快,跟小侯爷有甚干系,况小侯爷来东安县也并无大事,便有事也用不着为兄。」 这倒是实话,潘清还真不知道小侯爷跟卫九跑到她们这东安县来做什么,若说是来看风景的,绝对是胡说八道,东安县的风景怎么跟京都比,这些个看惯了京都盛景的公子哥儿们,是有多想不开才跑到东安县来看风景啊。 这卫九一大早就来衙门堵自己,就是打定主意粘着自己了,潘清觉着自己的运气实在不大好,给这么个狗皮膏药黏上,一时半会只怕脱不了身。 想来自己便进去寻周县令也无用,周县令这人一心想着巴结小侯爷,别说卫九只是跟自己去冀州了,就是卫九想住到周县令家里,估摸都是欢天喜地倍感荣幸。 所以这趟冀州城,卫九是跟定了,想到此颇有些无奈:「既然周大人派了卫兄,那就走吧。」 两人在城门寻了辆拉脚的牛车,一路往冀州城去了。 潘清不大想跟卫九说话,更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总觉着自从柳府那晚上之后,这卫九就越发自来熟了,不知道的还真当自己跟他有多深的交清呢。 第53章 上了车便坐到了赶车的老汉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天。 因潘清常往冀州城去,这些拉脚的车把式又都是东安县的人,故此跟潘清极熟,聊起天来也就没什么忌讳,见她今儿穿着捕头的衣裳,便随口问了一句:「潘捕头这是要去冀州府衙办案吧。」 潘清:「老伯怎知道?」 老汉笑道:「若不是公务怎会穿这身衣裳。」 潘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点点头:「老伯说的是。」 老汉却又神神秘秘的道:「老汉还知道潘捕头这次去冀州府想是为了前些年涂家跟杨家那桩杀妻的案子?」 潘清挑了挑眉:「老伯倒真是消息灵通。」 老汉摇摇头:「不是老头子消息灵,潘捕头不知,老头子正是咱们东安县涂家庄的人,当年这桩案子闹得整个冀州府的老百姓都听说了,我们那个庄子里还有谁不知道的。」 潘清:「老伯是涂家庄的人,如此想必认识涂家那位解元老爷了。」 老伯:「认识不敢当,人家是解元老爷,来往的都是体面人,哪会瞧得上我们这些穷乡亲呢,不过都在一个庄子上住着,虽说涂家那宅院大,到底也见过几回,那宅院里的蹊跷事儿多少也听过几件。」 潘清暗道听这老汉的语气便知,这涂从范的名声应该不大好,如今自己既要接手此案,自是要查个清楚明白,倒是可以趁机问问底细。 想到此便道:「听说这位涂解元跟涂氏虽算同宗,却算不得什么亲戚,怎会屡屡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妹出头。」 那老汉听了,暧昧的笑了两声,凑过来低声道:「潘捕头不知我们涂家庄的人,自是不知这里的缘由,那个涂氏虽生了个好模样却是个水性女子,未嫁杨家之前,便跟她这位解元老爷常来往,后被她爹娘堵了个正着,因着这同宗不能成婚,又怕这么下去两人暗暗勾连,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便忙忙的收拾了嫁妆,寻了杨家这么亲事,把闺女嫁了出去,指望着嫁的远,又有夫婿看着,日子长了便断了。」 潘清心说这奸情正热,涂氏的爹娘越掐只会更热,只要有心离多远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冀州成到东安县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罢了,又不是隔山隔海的,能断才奇怪。 果然老汉继续道:「谁知这涂氏虽嫁了婆家,却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跑回来便跟这位解元老爷热乎上了,竟把杨家她那个正经男人撂到了旱地上,一来二去她那男人听见了些风声,自是不甘当这个活王八,便拦着不让回娘家来,为这个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却怎么也拦不住,恼恨上来索性一刀杀了,埋在了冀州城外的河滩子上,却不想隔了年下了几场大雨,把那尸首冲了出来,涂家不依不饶,这不才抵了命吗,说起来这杨家还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水性杨花的丧门星。」 潘清这才恍然,怪不得涂从范对此案如此上心,又是行贿又是走关系又是威逼利诱的,手段层出不穷,原来是为着跟涂氏的奸情,不过这涂从范虽盯着才子的名头,可看上去并非长情之人,即便恋着奸情,这人都死了几年,怎还如此上心,难道自己看差了。 想到此便问了一句:「这位解元老爷家中可有妻妾?」 老汉点头:「出了那档子丑事之后,也是为了遮掩,娶了邻村柳家的姑娘,后又纳了两房小妾,只是听说都没那涂氏生的好,可生的再好也是别人的妻,这么干可有些不厚道,这样水性杨花的妇人死了也是活该,哪个男人能受的了当活王八啊。」 说着又道:「听说那杨家告到了按察司,要重审这个案子,老汉方猜着潘捕头是为了这个,只是这案子当年不都审过了吗,尸首也找见了,府衙的仵作也验看了,涂家也把尸首领回去葬了,因是冤死的,还请了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这做实了的案子隔了几年又翻出来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内情,潘捕头可否给老汉透些消息,老汉实在好奇的很。」 潘清见老汉一脸八卦的神情,忍不住好笑:「此案未重审定论之前,是不可外泄的,不过老伯既是涂家庄的人,又跟我说了这么多,倒是可以通融一二,我就告诉老伯一些内情好了。」 老汉听了两眼放光,忙道:「什么内情?」 潘清小声道:「那杨家既告到了按察司,自然是觉得冤枉了,既是冤枉,这杨万松杀妻一案自是重新审理,也好还杨家一个公道。」 老汉愣了愣,颇为失望:「这,这就是潘捕头说的内情?」 潘清:「如今我还未接受此案,也知知道这么多,不过老伯刚跟我说的那些,却很是有用。」 老汉顿时激动起来:「潘,潘捕头是说老头子刚说的那些能帮着您破案?」 潘清颇为认真点点头。 老汉:「那个,不满潘捕头,我家那个大孙子如今正在涂解元府上当花匠,想必知道的比老头子还多,回头老头子跟他好好扫听扫听,若能帮着潘捕头破案,也是积德行善。」 潘清:「如此,潘清这儿先谢过老伯了。」 老汉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冀州府衙大门口,方才走了,卫九看了潘清一眼道:「清弟刚才忽悠那老伯帮你探听涂府之事,是不是有些不妥?」 第54章 潘清侧头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的道:「卫兄,刚你在车上也听了大半天,你觉着这桩案子如何?」 卫九:「虽只粗略听了个大概,却也听得出来这案子颇有些麻烦,只是再麻烦堂上审清问明便是,何必让那老汉去寻他孙子扫听,况这种事儿本就不可对人言,那孙子不过涂府的花匠,怎会知道主人的私密事?」 潘清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卫兄倒是很有经验。」 卫九:「我并未与你打趣,说的是实在话。」 感觉自己戏谑的语气有些不妥,毕竟自己跟卫九并不相熟,潘清正了正脸色:「也只有主人才觉自己做的那些事儿藏掖的好,殊不知是掩耳盗铃,涂从范虽只中了解元,却并非寒门子弟,家境富裕,想那涂府上下都算上怎么也有二三十人之多,主子却只涂解元一个,你想想二三十双眼睛盯着一个人,便他有心藏掖,可也得藏得住才成,尤其这些仆人闲来无事,嚼说些主子沾花惹草的风流事儿,也不新鲜。」 卫九:「这涂府的下人着实大胆,敢嚼说主子,不管明里暗里都该严惩,若不如此,哪还有规矩。」 潘清意味深长的道:「想必卫兄府上是个极有规矩的了。」 卫九瞧着她:「清弟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我保证知无不言。」 这话鬼骗谁呢,真若知无不言,他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潘清别开头,不想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卫九却道:「你让那老汉帮着你扫听涂府的事,难道疑心涂从范?」 潘清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你不觉得那杨万松杀妻的动机有些牵强吗。」 卫九摇摇头:「只要是男人,何能忍得了此事,一时激怒杀之后藏匿尸体以求避开罪责蒙混过关也说的通,」 潘清:「若想避开罪责蒙混过关,毁尸灭迹岂不干净,何必埋在城外的河提上,这些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卫九:「咱们刚来府衙,具体案情如何,想来翻阅了案子的详细记录之后便清楚了,此案人命关天,身为朝廷命官若敢草菅人命岂不是知法犯法。」 潘清:「若当官的都是青天大老爷,哪还来的冤假错案,若不是实在兜不住了,又怎会一纸调令把我们父子调到府衙来,想来是这案子牵扯甚广,杨涂两家都不好得罪,才想找人顶缸,如此,不管最后案子如何断,知府大人都都能推到我们父子身上。」 卫九:「你既都明白,为什么还来?虽说府衙下了调令,若真想推脱也不难,最不济还能托病,你不会想说舍不得这个差事吧。」 潘清:「我还真就舍不得这个差事,并非因这个差事多体面,或是能得多少好处,我只是单纯的想好好做个捕快,我爹常说仵作捕快这一行,首要心正,所以即便知道此案干系重大,不管如何都落不上好,爹也不会推脱,潘清亦是如此。」 卫九愣了一愣,深深看了她半晌:「清弟还真是个扭脾气,你当真不怕得罪涂杨两家。」 潘清:「卫兄,潘清是捕快。」 潘清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在多年之后,卫九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每想起都是历历在目,他忽然就明白宋五那些糙汉子会如此维护这么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少年,若仅仅因为她是捕头,只会表面应付,可那些人却是从心里信服进而维护。 卫九一开始想不明白,还觉着或许这个少年有什么了不得驭人之术,今日方才明了,这样铿锵的性子,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 不免收了看热闹的心思,而是正经想了想此事,看来得把阿康叫来,也免得这父子俩真吃了亏。 卫九忧虑的半点不假,这才府衙的一纸调令实实在在的没安好心。 话说冀州这一任知府姓秦,叫秦卜易,已是天命之年,就想着能安安稳稳的冀州府这一任上待上几年,然后致休回乡,颐养天年,在官场混了半辈子,早混成了一根老油条,深谙左右逢源,祸水东引的手段,这涂杨两家的案子倒没什么,可这两边的后台却都不好惹,裴家如今正得势,涂家这边先不说涂从范已高中解元,前途不可限量,便是涂家上头那位侍郎大人,也不是自己能惹的,这两头得罪了哪头,自己头上这顶四品乌纱帽都有些悬。 况且自己虽是冀州知府到底是个外来的和尚,这衙门里上上下下拿了涂家好处的不在少数,方才把这案子糊弄过去,若是在自己手里翻过来,岂不得罪了一众人,虽说这些都是当差的,也怕有一两个狗急跳墙的,若是恨上了自己,也难保安稳。 思来想去的想不出应付之道,却是李得成出了这个主意让秦卜易对这个先头不大瞧得上眼的捕快,另眼相看了一番,只不过他怎么记得李得成前几日还跟自己举荐东安县那个潘仵作,说让他来开棺验尸,还把人给找了来,这怎么一转眼就出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想到此,不禁道:「我记得李捕快先头在东安县当差,那潘仵作跟那个潘捕头也都在东安县县衙,先头听说你还特意找了潘仵作来让他帮着验看尸首,想必颇有交情,如此把这案子推到他父子二人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啊。」 第55章 李得成忙道:「大人,在下虽跟潘永山在东安县共过几年事,却并无什么太深的交清,这潘永山仗着有点儿本事,从不把我放在眼里,至于他那个儿子潘清,我本是好意把他举荐到衙门里当捕快,却不想这小子忘恩负义,倒把我这个恩人挤兑走了,这父子俩就知道出头卖好,方才得了名声,实是名不副实,不过正因他们名声在外,大人这一纸调令方才合情合理。」 秦卜易心道李得成这明摆着是瞎话,他来冀州府的时候,那潘清也才刚入职,何谈挤兑之说,更何况若真如他说的这般,前几日何必找了潘永山过来,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案子攀上裴家,却未想到那潘永山并未应他,让他一番计量落了空,估摸是心里头怀了恨意,才跑自己跟前儿出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也是那潘家父子识人不清,活该有此番祸事,也怨不得自己,毕竟这涂杨两家的案子牵扯甚广,若不找个替罪羊,自己这半辈子官场岂不白混了,至于这李得成可是个阴险小人,如今用得着先放着他,过后再料理也不晚。 想到此秦卜易笑眯眯的道:「此次多亏了李捕快的妙计,不然,只怕本官头上这顶乌纱帽就悬了,等这案子过去,本官再寻机会提拔你当我冀州府的捕头,往后有你在旁边帮着,本官就安心了。」 李得成大喜,忙道:「得大人提拔,属下日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秦卜易点点头,却想到什么开口道:「这潘家父子虽名声在外,到底在衙门当差,若是也装聋作哑的和稀泥,这案子岂不又僵住了。」 李得成嘿嘿一笑:「大人是不知这父子俩的性子,这父子俩仗着有些本事,谁都不放在眼里,最好出头拔份儿,如今大人一纸调令下去,这父子俩得了露脸的机会,自不会退缩,万一他二人明白过来,想往后撤,不是正落了把柄,况且在下听说,潘永山拒了涂家送的银子,那涂解元正恼潘永山呢,这案子翻不翻,潘永山都把涂家得罪了,往后涂解元若金榜题名,也没潘家什么好。」 秦卜易呵呵笑了两声:「李捕快还真是算计的好,这潘家父子遇上你可真是该着倒霉。」 李得成忙道:「属下是为了大人着想。」 秦卜易暗哼了一声,是为他自己着想才是真吧。 两人这儿正说着,衙差进来回说,东安县的潘捕头带着个姓卫的捕快到了,现在外头候见。 秦卜易挥挥手:「让他们进来吧。」 潘清跟卫九进来躬身:「东安县捕头潘清,捕快卫九给秦大人见礼。」 秦卜易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一遭,不免有些意外,没想到潘清是这么个清秀文雅的少年,还有这个叫卫九的,虽穿着捕快的衣裳,可身上那股子气韵着实不凡,看起来这东安县虽不大,却藏龙卧虎,心里忽有些忐忑,弄这样的两个人掺和进来,真不知有何变数,刚自己也见了那个潘永山,这父子俩还真是不大一样。 虽心里有些忐忑,面上却不露,笑眯眯的异常和善:「我冀州府出了位断案如神的神捕,本官这冀州知府也是与有荣焉,一直想见见潘捕头,可惜却不得机缘,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让本官这一把年纪却并无什么建树之人着实惭愧,惭愧啊。」 这是场面话,潘清如何不知,更何况捧得越高就摔得越狠,这个道理她是想当明白的,这知府大人调了自己父子过来本就是寻的替罪羊,哪会有什么好心。 躬身:「大人谬赞潘清实不敢当,破案捉贼本是在下身为捕快的职责所在,是在下应该做的,谈不上什么建树。 秦卜易目光一闪:「潘捕头谦虚了,李捕快可没少在本官跟前夸你,虽听说过你的名声,本官一时倒未想起来,还是李捕快举荐,本官才想起,我冀州府还有个断案如神的潘捕头呢。」 李得成暗骂这秦卜易阴险,案子还未审呢,先把他自己摘出去了,这潘清可比他爹潘永山心眼子多,又识文断字,便不说心里也什么都明白,如此一来,哪会不知是自己使的坏。 果然,潘清看了他一眼:「李叔也在呢,这些日子倒少见了,那日柳府大老爷宴客,潘清有幸列席,大老爷还问起李叔,说怎么好些日子不见,潘清方知,大老爷竟不知李叔高升之事。」 李得成脸色一变,忙看了秦卜易一眼,自己能在冀州府衙站住脚,靠的就是柳府的名头,自己说的模棱两可,让府衙中的人都以为自己跟柳府颇有干系,才没人挤兑自己,秦卜易也才对自己另眼相看,如今给这潘清三言两语的说破,他这张老脸着实有些挂不住。 心里虽恼却又不能反驳,只得勉强笑了一声道:「当初走的匆忙,倒忘了去柳府辞大老爷。」 卫九唇角微扬了扬:「这小子实在有些矛盾,先头说的那般铿锵,仿佛刀山火海都不怕,这会儿却语带讥讽,含沙射影,这么瞧倒像个不吃亏的性子,不过这李得成是什么人?」想着瞟了李得成一眼,形容猥琐,一看就是个阴险小人,微皱了皱眉移开目光。 秦卜易祸水东引达到目的,便看向卫九试探道:「这位也是东安县的捕快?怎没听李捕快提过,看着像个读书人,可有功名在身?」 第56章 李得成也是疑惑的看向卫九,自己在东安县这些年,就算县衙扫地的都一清二楚,何时来了这么一位,自己怎么不知道。 卫九:「在下卫九,新进入职东安县的捕快,虽念过私塾,些许认识几个字却并无功名。」 秦卜易却道:「卫捕快这一嘴官话着实地道,该不是我冀州府人氏吧,想来是京中人,不知府上何处,怎会跑到东安县当了捕快?」 卫九:「劳大人说笑了,卫九虽是京中人,却委实没有什么府上,只是寻常百姓,因缘巧合在东安县谋了个捕快的差事,此次来冀州府,是得了县令大人差遣,随头儿来府衙查案的,这一路上听见人议论这桩案子,想必是个急案。」 卫九把话头引到了案子上,秦卜易也不好再问下去,便道:「此是一桩陈年旧案,本已结案,杨家却不服,一纸诉状告到了按察司,因人命关天便发下重审,只是这案子已过去几年,如今重审,线索物证都需重新侦取,着实有些麻烦,这才调了潘捕头前来相助破案,不知潘捕头打算从何入手?潘仵作已先来了,是否需开棺验尸?」 秦卜易说到此笑了一声:「倒是忘了,潘仵作跟潘捕头本是父子,如此,想必更有默契,本官先头可是让这案子愁的日夜难寝,如今得你父子二人相助,想来要此案真相大白也是指日可待。」说着吩咐道:「速去请潘仵作前来。」 不一时潘永山到了,秦卜易便直入正题:「此案乃按察司发还重审的案子,人命关天万不能耽搁,不知潘仵作打算何时开棺验尸?」 潘永山看了潘清一眼:「回大人,潘永山只是仵作,负责验看尸首,至于何时开棺还需根据案情定夺,这却不是在下能决定的了?」 秦卜易:「今日本官把这案子交于了潘捕头,本官相信,我冀州府的潘神捕,必会让此案真相大白。」说着看向潘清:「怎么,潘捕头可有异议?」 潘清:「潘清不敢,只是既大人把案子交于在下,那此案便由潘清全权负责,既如此,还需劳烦大人吩咐下去,关于此案之事都需听在下指挥。」 秦卜易:「这自是该的。」叫人吩咐下去。却仍忍不住道:「那涂氏早已入殓数年,若要开棺需得争得涂家的同意,可那涂家的老太太死活不应,说因是冤死的,入殓之时请僧人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方才压住,僧人特意嘱咐不可开棺,不然冤死的魂魄无依作乱就麻烦了。」 潘清暗暗冷笑,这知府大人嘴里问着何时开棺验尸,却又口口声声说了这许多没用的废话,就是不想得罪涂家,堂堂知府坐到这份上,委实混账的紧。 正想着却听卫九开口道:「大人此话卫九着实不解,杨家上告,按察司发回重审,此乃人命关天的要案,为了案情大白,开棺验尸是必要走的流程,他涂家作为此案被告,若敢拦阻开棺便当问罪才是,哪有由得他们胡闹之理,律法在上,王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涂家不过东安县一个乡绅。」 秦卜易脸色变了几变,疑惑的看向卫九,虽只穿着捕快的衣裳,可刚那一瞬的气势,竟叫自己不觉冷汗森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方回过神来,琢磨自己怎么会怕这么个毛头小子,哼了一声:「卫捕快这番话虽有些道理,却也要视情况而定,万岁爷常言民贵君轻,为民请命方是为官的根本,故此,本官虽是冀州知府也断然不能胡来,若因执意开棺,那涂家老太太有个好歹,岂不又搭了一条人命进去。」 这话着实混账,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卫九还要说什么,被潘清拦住:「依着大人之言,是不能开棺验尸了?」 秦卜易:「并非不能开棺,只是需确定此案的确是冤案,那涂家难逃罪责,方可开棺。」到了这会儿,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想来这位知府大人根本也没把潘家父子放在眼里。 说着脸色也沉了下来:「此案按察司追的紧,本官给潘捕头三日,若案情仍不能大白,就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潘清笑了:「大人倒真瞧得起潘清,如此潘清也不能辜负大人此番好意,好,就三日,刚才秦大人不是问在下,何时开棺吗,那就三日后吧,三日后冀州城外开棺验尸。」 秦卜易眉头一皱:「潘捕头需知,若开棺验尸必要案情大白。」 潘清点点头:「三日内潘清必破此案。」 秦卜易站了起来:「好,后生可畏,只是咱们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若到时此案未破,所有罪责当有潘捕头担待。」撂下话拂袖而去。 李得成假意道:「刚大人在此,李叔不好插言,闲侄也太莽撞了,你一个东安县的捕快如此顶撞大人,便大人不想与你计较,也要恼的,你不知此案底细,那杨万柏的夫人虽跟裴家沾些远亲,这涂府却也不是好惹的,不说涂解元眼望的前程,就说当年断此案知府大人如今已留任侍郎,若你把此案翻过来,岂不是打了侍郎的脸吗,说到底咱们也不过是个当差的,跟这些达官贵人作对,能有什么好处,莫如听李叔一句劝,横竖你是个读书人,这个捕快的差事也是屈才了,索性辞了差事,家去苦读几年,考个功名方是正途。」 第57章 潘清:「李叔还真是为我父子着想啊,只是如今知府大人一纸调令已经落了下来,我父子便想不应承只怕也无法脱身。」 李得成:「这就别怨李叔说你了,有句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说你小小年纪就被外人送了个神捕的名头,这等麻烦的案子自然落到你头上了。」 潘清:「若无李叔大力举荐,想必潘清也不会站在此处,真要好好谢李叔此番举荐之功,以后潘清若有出人头地指日,必当厚报。」 李得成脸色一变指着她:「我本一番好意劝你,却不想你说出话来夹枪带棒,实在不知好歹,亏得之前我还想把女儿嫁与你为妻。」 潘清冷笑一声:「潘清可不敢攀附贵府,令爱还是另选高门贵婿吧。」李得成气哼哼的走了。 卫九侧头看了她一眼,嗤一声笑了:「往日总觉你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却过于稳妥,今日方知,原来清弟也是有脾气的。」 潘清:「这世上何人没有脾气,不发作只是不屑与之计较罢了,却不想他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当我潘清是傻子不成。」 卫九想起什么笑道:「观此人生的甚是猥琐,想必他家女儿也好看不到那儿去,你没娶他那女儿也是好事儿,对了,他如此对你,莫不是因你拒了他家女儿的婚事,怀恨在心,才这般绞尽脑汁的害你父子。」 潘清白了他一眼:「你做捕快着实屈才了,那品香茶楼说书的正愁没有好本子,若有意不若我帮你引荐引荐,你帮他写几个曲折离奇的好故事,也当给东安县的老百姓添了茶余饭后的乐子,免得总是那几段俗套子的书,听的人耳朵都起糨子了。」 潘清本是讽刺他,不想这是个脸皮极厚的,反而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若能得几个钱,为兄还可请兄弟们吃酒,只清弟沾不得酒,倒有些可惜了。」 潘永山听了个稀里糊涂,想起刚才知府大人的话,心里担忧,拉了儿子:「清儿这案子如今尚无线索,你却应了知府大人三日破案,若倒是不能破案如何是好?」 潘清:「此案已寻得眉目,只是有些关节还未想的通透。」 潘永山:「什么关节,如今既不开棺验尸爹也无事,你跟爹说说,爹也好帮你想想。」 潘清:「爹莫不是忘了,娘自己在家呢,我跟爹都来了冀州城,以娘的性子不定觉都睡不好,既暂不开棺,爹不如家去,也免得娘担心,三日后爹来开棺验尸的时候,这桩案子也就清楚明白了。」 潘永山素来知道儿子的脾气,是个有一说一的,既他说了三日便三日,听了儿子这句便放心了,想起家里的妻子,只嘱咐了两句,便家去了。 卫九不禁道:「清弟还真是孝子,如此说是不想潘仵作担心吗?」 潘清看了他一眼:「潘清从不打妄语,这案子我的确已心中有数。」 哦?卫九挑挑眉:「你是说已知案情来由?」 潘清点点头:「不过有件事尚需确定。」说着看向卫九:「既来了这冀州府,我请你吃酒如何?」 卫九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你不是不能吃酒的吗?」 潘清:「说了是请你,我吃不吃有甚干系?」 卫九给她一句话噎住,摸了摸鼻子:「说的也是。」 卫九侧头看了一眼,细柳如丝,春风和煦,水声潺潺,虽这酒馆不过随意搭了个茅草棚子,搭上这番天然的景致,便多了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境,以至于这粗陶碗中难以入口的浊酒,尝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潘清。 潘清喝了口凉茶:「我难得做回东,便酒不好也请免开尊口。」 卫九:「冲着这番天然去雕饰的景致,为兄也不会如此不识趣,你虽不吃酒倒是踅摸了个好地儿。」 潘清:「不是我踅摸的,我也是跟朋友来的,我这朋友虽是郎中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酸儒,跟他吃饭味道其次,景致必要好才行。」 卫九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清弟在这冀州府还有朋友?如此改日我倒是想见见清弟这位朋友了」 潘清却道:「不用改日,今日便能见着。」说着冲卫九后头挥了挥手:「这么半天才来,莫非又被哪家瞧病的姑娘缠住了不得脱身。」 小张大夫俊脸微红:「胡说,哪来的什么姑娘,是给你拿这个去了。」说着把手里一个麻布袋子递给她。 潘清接过,拉开抽绳看了看笑道:「谢了,这回倒是足够我用上一阵子了,多少钱,回头叫我爹送去保善堂。」 小张大夫:「这是你大师兄走的时候特意过来交代的,银子也早付过了,你大师兄对你真好,连这个都想到了。」 潘清:「哪是,那可是我大师兄。」 卫九插进来道:「想必这位就是清弟说的那位郎中朋友了。」 潘清这才想起来:「卫兄是我们东安县新入职的捕快,这是保善堂的小张大夫。」 两人彼此见了礼方落座,小张大夫便道:「这当口你来冀州府莫非为了这个涂杨两家的那桩旧案?」 第5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潘清打趣道:「我瞧你以后也别当郎中了,去隆兴寺门口摆摊算卦得了,这卦真是灵的紧。」 小张大夫:「这哪用算,如今外头沸沸扬扬说的都是这事儿,若不为了案子,你一个干捕快的调你来冀州府做什么?不过若是为了这案子却有些麻烦,这涂杨两家一个后头靠着裴府,一个跟京城侍郎府有干系,想必正是这两边都不好得罪,才调了你过来,明摆着想寻个替罪羊。」说着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个性子,一听查案,便不管不顾的一脑袋扎了进来,殊不知你这一股子劲儿扎进来,岂不正中了旁人请君入瓮的陷阱。」 潘清:「东安县隶属冀州府,知府大人调我一个东安县的捕头,我还能推辞不成,自是要来的,况若一遇上麻烦案子就退缩,还当什么捕快,家去种地算了。」 小张大夫摇摇头:「我是真不懂,以你的本事,便不一定能金榜题名,考个秀才也该不难,做什么非当捕快,若因你娘不能考功名,便来寻我,我让你做保善堂的掌柜如何?」 潘清:「多谢你瞧得上我,我可不是当掌柜的料。至于考功名,也不全因我娘,你也知道我这人平生无大志,就想当个捕快查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吃亏,放心吧,我一个小小的捕快还不够格当知府大人的替罪羊,我只负责查明此案,至于如何断却是知府大人的事。」 小张大夫:「你说的轻巧,这案子到如今过了几年,那涂氏的尸首早已入殓,这会儿只怕就剩下了一副枯骨,便你爹再有本事,能从一副枯骨中验出什么来?」 潘清:「亏了你还是郎中,这尸首哪怕只剩下枯骨也能验出许多线索,有时候尸体倒比活着的人更好,因为尸体不会说谎。」 小张大夫:「听你这么说,莫不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潘清:「今日寻你来可不是为了吃酒,是有一事要跟你扫听,我记得上回你说过,曾出诊去涂府给涂家的老太太诊过病,想必去过涂府了。」 小张大夫:那涂家老夫人有个腰腿疼的积年旧疾,每逢春冬两季便会犯上一回,非针灸熏艾不能解其痛,故此,每逢犯病,隔几日天我便要去涂府一趟,。」 潘清目光一闪:「春秋两季,如此说来,你最近便该去涂府了?」 小张大夫点点头:「刚涂家的小厮来请,明儿便得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潘清:「如此,多个提药箱子的帮手也无妨吧。」 涂府的管家引着小张大夫往里头,穿过中庭眼瞅过了前头的垂花门便是内宅,潘清伸手扯了小张大夫的衣角一下,给涂府的管家瞧见,不禁道:「这位小哥有些眼生,倒没见来过?」 小张大夫咳嗽了一声:「他并非保善堂的人,乃是我的远房表弟,来冀州住些日子,前儿我无意说了句你们涂府的花园子收拾的极好,一听说我来贵府出诊,便非要跟来见识见识,给他缠的没法子只得带他来了。」 管家听了颇为得意的道:「虽说比不得冀州城那些大户宅门,我们府里这个花园子却还算齐整,是我们少爷特意寻人收拾的,不是小的夸口,在这东安县只怕寻不出第二家能比肩的了。」 小张大夫顺着道:「是,是,贵府的花园子着实好,我也走过几家,贵府这花园子当真拔了头筹。」 潘清开口道:「表哥,既然来了我能不能去瞧瞧啊。」 小张大夫轻声呵斥道:「胡闹,表哥是来出诊的,又不是逛园子的。」 那管家深觉自家的花园能得小张大夫如此夸奖,很是光彩,心里头欢喜,听了这话便道:「既表少爷想瞧我们府的园子也没什么,横竖小张大夫要给我们老夫人针灸熏艾,得会子功夫呢,表少爷在旁边也帮不上忙,不若小的寻个小厮带他去花园子逛逛,也免得跟过去怪没意思的。」 小张大夫忙道:「如此劳烦管家了。」又嘱咐让他仔细避开内眷,别失礼等等。 管家笑道:「老夫人这一闹旧疾,少夫人连着几日一早便去隆兴寺烧香祈福,另外的两位小夫人也跟了去,其实,便夫人在无妨,因我们少爷的书斋就在花园子里,老夫人前些年就下了令,不让夫人们来打扰少爷攻读诗书,怕误了我们少爷的前程,也就几个摘花斗草的小丫头总爱往花园子里钻,便碰上也没什么。」 说着唤了个小厮过来让他引着潘清去花园子逛逛。 那小厮年纪不大,瞧着也就十一二的样儿,一脸稚气,大约年纪小性子活泼,又见潘清比他大不了几岁,本就觉得亲切,又被潘清引了几句,话便多了起来。 潘清感叹了一声:「你说你们少爷既冀州府有名的才子,又中了解元,已叫人羡慕的不成了,偏祖上这么份好家业,贤妻美妾,再得个儿女双全,当真十全十美了。」 那小厮听了不禁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呢。」说着压低了嗓门道:「我们少爷是哪儿哪儿都好,唯独一样,膝下子嗣单薄,虽娶了夫人又纳了两位小夫人,这些年也不见有动静,我们老夫人急的什么似的,天天烧香拜佛,就盼着给涂家添香火,偏偏老天不开眼。」 潘清:「兴许送子的观音娘娘这阵子忙,顾及不到你们家少爷,等忙过这阵子去,说不准就送你们少爷个大胖小子也未可知。」 第59章 那小厮听了笑了起来:「你这人说话好笑,这送子的娘娘还能忙的忘了不成。」 潘清:「这有什么好笑,你想啊世界上有多少求子的,送子娘娘便生就千手千眼的神通,也得忙不过来啊,免不得落一两户人家也在情理之中,过后想起来找补找补,你们家少爷岂不就有戏了吗。」 小厮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啊,那么多人求子拜菩萨,菩萨哪忙的过来呢,真没准把我们少爷落下了。」 两人说着进了涂府的花园。 潘清打量了一遭,暗道这涂府的花园子倒真收拾的不差,地方虽不算很大,却也是小桥流水,假山湖石,花木扶疏的。 见那边树木掩映间有一处院子,颇为雅致不禁道:「那是何处?」 小厮:「那是我们少爷的书斋,平日我们少爷便在此处读书,夜里也时常住在书斋。」 潘清道:「你们家少爷倒真是刻苦,怪不得能中解元呢,只可惜青春正健,夜夜独守书房,哪来的子嗣,便你们老夫人烧再多的香,怕也是无用。」说着小声道:「莫非你们家少爷不好女色,要不然这么年轻哪有天天守着书的,跟你说,我就最不耐烦看书,书上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趣的紧,有那功夫倒不如去花楼寻寻乐子,你说是不是。」 潘清做出一副浪荡纨绔的样子来,这本是富贵人家少爷的常态,依她看那个肥猪似的涂从范不是什么好鸟,不近女色,除非不举,不然绝无可能。 那小厮听了吃吃笑了两声:「瞧你年纪也不大不想倒是个色鬼,其实我们少爷也是男人,哪有不好女色的,跟你说吧,我们少爷这书斋礼有个顶齐整的大丫头,伺候少爷好几年了,只是因有个不能见风的毛病,故此终日躲在屋子里,不大出来,我也是那天晌午偶然去书斋送东西,正瞧见她跟我们少爷干那事儿,撞了个正着,瞄了一眼,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潘清目光闪了闪:「吹牛呢吧,便你们家少爷跟相好的丫头干事,还能让你一个小厮撞上不成。」 那小厮有些急道:「谁,谁吹牛了,若是我们少爷跟那丫头正经在屋子里干,自是撞不见的,可那日他们就在廊子上,那丫头白花花的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叫的哼哼唧,不是干那事儿还能做什么。」 潘清面而上不露,心里着实有些惊愕,虽说瞧着那涂从范不像个正经人,却也未想到如此放得开,在院子里就上演活春宫,从小厮嘴里的三言两语便可知道,涂从范很是喜欢那个书房里的丫头,既如此做什么藏着不见人,见不得风,哪有这样的怪病?就算真这样的病,也不妨碍正经纳进屋当小妾啊,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想起刚管家说涂府的老夫人下了令,不叫涂从范的夫人妾侍来花园子走动,说是怕打扰了儿子攻读诗书,既如此,又怎会眼看着儿子跟个大丫头在书斋里成日鬼混而装聋作哑,这说不通吧。 正想着忽瞧见前头书斋的院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个小厮来,正是那日跟着涂从范去合庆村的那个,潘清一惊,若是给他认出自己岂不打草惊蛇。 忙捂着肚子哎呦了一声:「想是早饭吃的不对付了,这会儿不知怎么肚子疼的紧,你们这儿的茅厕在何处?我得去方便方便。」 那小厮见急的那样儿,忙指了指道:「就在那个假山后头,我带你过去。」 潘清挥挥手:「不用,不用,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撂下话,一头钻假山后头去了。 刚转过假山就听见涂从范那个小厮道:「你小子跑花园子来做什么。」 给自己引路的小厮道:「今儿小张大夫来给老夫人看诊,带了个表兄弟来,听说咱们府里的花园子收拾的好,便说来见识见识,大管家让我引路,刚他内急去茅厕方便去了。」 涂从范的小厮:「大管家也是糊涂了,老夫人吩咐不叫闲杂人等来这儿打搅少爷念书,一会儿他出来,带他别处逛去吧。」 潘清从假山的缝隙里望着涂从范的小厮走了,不禁往那边儿的书斋看了一眼,今日这趟涂府倒没白来。 从涂府出来上了马车,出了涂家庄,小张大夫终是忍不住了:「你非要跟我来涂府做什么?那涂氏跟涂府只是同宗,难不成还跟涂杨两家的案子有干系不成?更何况,那涂氏早已死了数年,便当日她跟涂府有些来往,也早已时过境迁,哪还能有什么线索?」 潘清看了他一会儿,小张大夫给她看的心里毛毛:「你,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潘清道:「你说一个男人若有妻有妾,在什么情况下还回在书斋里偷摸的藏个女的?」 小张大夫愣了愣:「想是家里长辈不喜欢这个女的,他又舍不下,才会偷偷藏起来呗。」 潘清摇摇头:「若是家里的长辈默许呢,又是为什么?」 小张大夫想了想:「这个就不知道了,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说着不禁暧昧的笑了一声:「你不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又怕你爹娘不答应,想弄到书斋里藏起来吧。」 潘清白了他一眼:「你是看病看傻了不成,你当我是你呢,我就一个屋子,哪来的书斋藏人?」 第60章 小张大夫眨眨眼:「这倒是,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潘清忽道:「方海说你每次给涂府的老夫人针灸熏艾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能完事,今儿我可是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 小张大夫:「本来半个多时辰已经足够,不想我给老夫人针灸熏艾之后,老夫人又说,有个远房的表侄女,来东安县探亲,住在了涂府,这两日身上总闹着不大好,正巧我来了,就劳烦我给瞧瞧脉,看看是什么症候?」 潘清目光闪了闪:「是什么症候?」 小张大夫:「哪是什么症候,是喜脉,估摸着得有三个月了,上脉早,寸尺有力,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潘清挑挑眉:「才三个月你就能瞧出男女来?」 小张大夫得意的道:「那是,这可是我们张家的祖传本事,莫说三月,只足了两月,搭一搭脉便知男女,必不会错的。」 潘清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比b超还牛。 小张大夫没听清:「你说什么?」 潘清摇摇头:「没说什么,说你家的医术厉害。」 小张大夫笑道:「等以后你媳妇儿有了喜,让我瞧瞧也能早做准备。」 潘清嘴角抽了抽,心说,想给我媳妇儿号脉,只怕这辈子也等不到了:「你可见了那个远房的表侄女?」 小张大夫摇摇头:「床榻上放着帐子,遮的严严实实的,说是怕见风,从脉上瞧着倒不像有什么别的症候,实在奇怪。」 潘清:「从脉象上可能知道病人年纪?」 小张大夫点点头:「虽不能十分准,上下也差不多。」 潘清:「那依你看,这个涂府的老夫人的表侄女,有多大年纪?」 小张大夫:「大致有二十上下吧,不像新婚的妇人。」 潘清愕然看着他:「这个也能从脉上瞧出来?怎么瞧出来的?」 小张大夫俊脸微红了红,有些不自在:「等你娶了媳妇儿就知道了,现在我跟你说了也没用,总之,那位表侄女,至少成婚三年以上。」 三年以上?这涂府还真是挺诡异的。 正想着忽听小张大夫道:「昨儿那个卫九真是你们东安县的捕快?我怎么瞧着不像呢?对了,今儿怎么不见他跟着你?」 潘清心道,本来就是来当捕快的:「你都说他不像捕快了,总跟着我做什么?更何况,今儿我不是来了涂府吗?我来还能假扮你的表弟,卫九来算什么,难道假扮你的表哥啊,回头别人要说你这小张大夫比你爷爷架子还打大,出个诊都是前呼后拥的。」 小张大夫:「你这可是得了便宜卖乖,我帮了你反倒被你说成架子大,日后再有此事,可别来求我。」 潘清忙道:「说笑吧了,怎么就恼了,咱们什么交情啊,以后还指望你给我媳妇儿瞧男女呢。」 小张大夫听了嗤一声乐了:「还总说不惦记娶媳妇儿,这可让我抓着了不是,说,是不是瞧上谁家姑娘了,能让你瞧上的,我还真想不出是个什么样儿的,长的美不美?身姿窈不窈窕?肤色可白净?你跟我说了,我叫爷爷帮你相看相看,你潘家也就你一个独苗,若是能娶个有宜男之相媳妇儿,成了亲头一胎就抱个大胖小子,你爹娘指定喜欢。」 小张大夫一脸八卦的样儿,潘清还真有些不适应,可见这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不管什么秉性,说到女人都是兴致勃勃。 就瞧脸上这副春意荡漾的意思,这小张大夫正是个中翘楚,绝对的闷骚,忍不住道:「张鸿臣,你不是思春了吧?」 小张大夫没好气的道:「你才思春了,别想岔开话题,说瞧上谁家姑娘了?」 潘清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你呢,成天有小姑娘找你瞧病,我可是天天在衙门里当差,身边都是宋五几个那样的粗汉子,哪有你这等艳福。」 两人说笑着了一路,潘清却并未回冀州府,而是让小张大夫把撂在了东安城,至于卫九去哪儿了,她也不想过问,从卫九要跟自己去冀州府,潘清就知道甭指望有帮手了,卫九那就是个公子哥儿,虽说这个公子哥还算蛮能接地气,却仍不是她们这个圈子里混的,猛地扎进来只是图个新鲜罢了,等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兴致了。毕竟东安城这座小庙实装不下这么大一位菩萨。 潘清是来寻宋五的,她没去衙门,知道这时候宋五几个不在衙门,而是去了宋五几个常去的面馆,就在品香茶楼对面,说是面馆做的小菜却也清爽,老板颇厚道,价儿也不贵,要几个小菜一壶酒再加一碗面,也使不了几个钱,吃饱了若是还有时间,还能去对面品香茶楼,蹭一回书听,实在舒坦的很。故此这个便成了宋五几个的据点,只遇上饭点儿来这儿必然能找着人。 果然,潘清一进面馆,就瞧见宋五几个坐在靠窗的位子,正吃酒呢,见了她,忙腾出个坐来,知道潘清的习惯,招呼伙计过来,要了碗打卤面,又去舀了碗面汤过来。 潘清喝了两口面汤,只觉通身舒泰,不禁道:「还是咱们东安城好。」 宋五点点头:「头儿这话说的是,咱们东安城虽不大,可好人多,乡里乡亲的都是厚道人,没那么多坏心眼子,那冀州府是热闹,街上却不太平,上回俺跟婆去逛了一趟,遇上个偷人钱袋子的,俺瞧着那些府衙的捕快就在旁边站着,竟装着瞧不见,气的俺上去把那小偷按在地上,捉了交给那几个捕快,头儿猜怎么着,俺两口子逛了一趟街,刚拐个弯就瞧见那小偷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溜达呢,看见我远远地啐了一口唾沫,把俺气了个七窍生烟,俺那婆娘倒说俺吃饱了撑的,头儿您说,那冀州府衙养了那么多捕快合着都是吃干饭,连贼都不抓。」 第61章 旁边的张龙道:「冀州府那些捕快是跟那些贼都勾好了,那贼按月给他们好处,这贼越多,他们的好处便越多,若是抓了,往哪儿得好处去啊。」 宋五一拍桌子:「这样的昧心的好处拿了,就不怕断子绝孙啊,太缺德了。」 张龙:「你管他们做什么,早晚有报应,对了,头儿不是调去查案子了吗,怎么回来了,莫非那案子查明白了,怎么没听见重审的信儿呢,外头如今可是沸沸扬扬说的都是这案子的事儿,说那杨家既然把状子递到按察司去,必是有冤情,不然哪敢这么折腾啊,可那杨万松杀妻却是审过定案了的,这人命关天的,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潘清:「哪这么快,不过也快了,已经寻到眉目,我今儿回来,是有事儿让兄弟们帮忙,你们几个这几日轮着班去涂家庄给我盯紧了涂家,旁人都不用管,只说是女的,都给我盯住了,看看去了哪儿,不过却要仔细些,别叫涂府的人知道。」 宋五几个点点头:「头儿放心吧,如今咱们东安县太平的很,衙门里横竖无事,我们几个两人一班盯着,管保出不了差错。」 无事?潘清颇有些不解:「前儿大人不还为了失窃案发了顿脾气吗,怎么就太平了。」 宋五嘿嘿一笑:「头儿去了冀州府想必不知,那个失窃的案子了结了。」 潘清愣了愣:「结了?你是说那盗贼抓着了。」 宋五摇摇头:「说起这个俺们几个也想不明白,刚正说这事儿呢,昨儿过了晌午那些失窃的几个富户却跟约好了似的,齐齐来了县衙,说弄差了,家里并未失窃,还一再赔不是,还说闹了这么大个乌龙,连累咱们这些捕快加班值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然后,把之前的状子都撤了回去,这告状的撤了状子,案子自然就了结了,头儿,您说岂不奇怪,那些富户明明白白丢了东西,哪天晚上在老杜家那颗古树上头,我可是瞧瞧真真儿那贼跳进了柳府的后墙就不见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潘清想了想道:「可知道哪些富户去衙门撤状子之前曾去过何处?」 宋五道:「这个俺可知道,前儿晚上小侯爷包了莺燕楼,把咱们东安城有头有脸的都请了去,吃了一晚上花酒,说起来这小侯爷还真是大手笔,一出手就包下了整个莺燕楼的姑娘,吹就拉弹唱好不热闹,也不知卫九去没去,他不是跟小侯爷相熟吗,若是跟了去,倒是造化。」说着一脸羡慕。 潘清对这些男人好色的本质很是无语,实在不想就这种逛花楼的话题,跟他们纠缠,交代完了,吃了碗面,就走了。 虽还不能十分确定,但也大致明白了,近日东安县这几起离奇的失窃案,十有八九与小侯爷卫九脱不了干系,只不过具体谁是始作俑者,还需仔细求证,会是卫九吗? 潘清脑子里划过那天晚上蹿房越脊的身影,那一身功夫可不是一两年能练成的,从哪个身影看,小侯爷跟卫九都有可能。 若是他们中的一个,这动机倒能解释的通,这两人既不缺钱也不图利,才会偷那些既不能卖也不能用的东西,就是为了看她们这些当差的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进而满足他们的恶趣味。 想到此,本来对卫九生出的那么一丁点儿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潘清实不想看见那张嘴脸,可她如今调到了冀州府,怎么也要回去,再说虽心里有了底,可涂杨两家这个案子的案情记录还需仔细翻翻,潘清很想知道,河滩上那个被大雨冲出来的尸体,明摆着就不是涂氏,那些仵作是怎么验的尸首,验尸记录上如何离谱才能瞒天过海,做实了如此一桩冤案。 所以,潘清今天晚上必须回府衙去翻看案卷,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找出来,她跟这些人并无仇恨,但他们却是仵作捕快这一行的害群之马,若不把这些人揪出来,冀州府的冤案便不会止于涂杨这一起。 潘清本来以为回冀州府会撞见讨嫌的卫九,却不想倒未见他,实是一大惊喜,便去寻了负责此案的捕快,要求翻看当年的案卷,本是既定的流程,却不想竟被刁难。 这冀州府的捕头姓吴,是个笑面虎,自打潘清来了府衙面儿上都是还算客气,一听潘清要查阅案卷,也未迟疑,唤了手下一个叫焦二的捕快道:「潘捕头远来是客,此次又是来帮着咱们查案的,咱们府衙自该好好协助,你速去把这个案子有关的案卷搬过来给潘捕头过目,此案事关重大,知府大人只给了三日时间,可不能耽搁了。」 那焦二听了却有些为难:「头儿,不是小的不想协助潘捕头破案,实在有些麻烦。」 吴捕头脸色一沉:「什么麻烦,让你搬个案卷,怎这么多推脱之词,是不想干了吗?」 焦二苦着一张脸道:「头儿您别恼啊,不是属下推脱是真有麻烦,这个案子是一桩陈年旧案,咱们冀州府地面多大,别说几年就是一个月都不知有多少起案子,每个案子从苦主报案查证,审理,断判,最后呈报上面的按察司,那案卷的记录一筐都装不下,若遇上人命案子,仵作验尸也要一一记录在案,就更多了,不说这么一桩隔了几年的旧案,就是去年的案子,现下要查阅,也得去找个一两日,潘捕头要查阅这案子的案卷,总得翻找翻找,若立马叫属下去搬却搬不来的。」 第62章 吴捕头:「你倒是能言善道。」 焦二:「不是属下能言善道,是真有难处。」 吴捕头哼了一声,看向潘清为难的道:「潘捕头,想必你也听见了,咱这府衙管的地面儿大,案子也多,比不得你们东安县,一年里也出不了几起案子,想查阅案卷自是方便些,你看啊,要不然这么着,潘捕头先去歇着,我多吩咐几个人去翻找,尽快把案卷找出来给您送过去,如何?也免得在这儿坐着苦等。」 潘清暗暗冷笑,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根本就是演戏给自己瞧呢,什么地面大案子多,不好翻找,根本就有心刁难,故意推脱,这冀州府衙真是从根儿上就烂了,若衙门里都是这样的人,潘清真觉这大魏也没什么指望了。 心里虽恼,面儿上却带了个若有若无的笑,点点头道:「都是同行,吴捕头的难处,潘清自能体谅,只不过这案子事关人命,又是按察司特意发回重审的案子,刚吴捕头也说了,知府大人只给了潘清三日时间查案,若三日之后依然查证清楚,知府大人追究起来,潘清可承担不起,到时潘清也不好遮掩,自当仔细回禀,这罪责该落到谁身上,就要看运气了,吴捕头说潘清这话在不在理?」 焦二听了不免有些怕,忙道:「你既负责查案,查不清自然该你担责,跟我等有何干系?」 潘清笑了:「焦捕快此言从何而来,潘清何时说与焦捕快有干系了,只是说要仔细回禀大人,具体该谁担责还得凭知府大人定夺。」 焦二一愣:「你,你刚的话明明……」 说到一半便给吴捕头冷眼截住:「焦捕快你是晌午吃多了撑着了吗,胡喷什么粪。」说着看向潘清:「兄弟们都是粗汉子,平日里查案又累的很,说话不中听了些,心却是好心,是担心三日后潘捕头查不清这案子,知府大人恐要怪罪,并无他意。」 这吴捕头还真睁着眼说瞎话,刚焦二那几句话怎么听也是饱含恶意,想把罪责都推到自己头上,让这吴捕头三言两语就给岔过去了,还真是个人才。 潘清破理解的点点头:「焦捕快一看就是直性子,有一说一,不藏着掖着,这样才是条汉子,便说了一两句不中听的话,也并非有意而为,潘清自是能体谅的,只不过潘清虽能体谅,到时候因不能翻阅案卷而致使案子出了差错,知府大人要追究,潘清也是无能为力啊,吴捕头到时也要体谅潘清的苦衷,莫要怪罪才是。」 吴捕头脸上的笑有些僵,呵呵笑了两声:「哪是自然,哪是自然。」 说着瞪了眼焦二呵斥了一声:「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你一个人翻不着,多找几个人一起找不就得了,这样的小事儿还用我教你不成。」 焦二忙转身去了,不大会儿便跟个衙差抬了两个箱子过来放在地上,没好气的道:「这里就是涂杨两家案子的案卷记录,潘捕头慢慢瞧吧。」 潘清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我还想着刚焦捕快说的那么难找,潘清是不是先回屋睡一觉,睡醒了吃顿晚上饭再过来呢,却不想这样快就找着了,焦捕快着实能干的紧,回头若此案查明,潘清必向知府大人为焦捕快表功,论功行赏的话万不能落下焦捕快。」 潘清这番话说的两人脸色讪讪,吴捕头咳嗽了一声:「此案急的紧,既案卷找见了,我等就不打扰潘捕头了。」跟焦二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出了潘清临时办公的院子,焦捕快忙道:「头儿这事儿可有些不好,若这小子查出什么来,兄弟们别说这差事了,就是头上这脑袋只怕也悬了,您可得赶紧想想法子。」 吴捕头皱了皱眉:「慌什么,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你去把梅仵作找来,潘清跟知府大人说三日后开棺验尸,这一开棺可就什么都包不住了,姓梅的这会儿比咱们着急,而且这案子牵连的可不止一个两个,若认真追究,整个冀州府衙的差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干净,更何况上头还有位侍郎大人呢,你我怕什么,快去找姓梅的来,这老家伙主意最多,就算为了他那条老命,也断不会眼看着这案子翻过来。」 两箱子案卷很是杂乱不堪,可见这冀州府衙管理混乱,想也是,涂杨这桩案子本是上头那位知府大人任上出的,能把一个人命案子断的如此草率,可见是个混账之极的官儿,这么位混账的知府却一路官运亨通,如今竟留任侍郎,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天音阁是冀州城有名的戏楼,平日里生意便不差,这几日更因天音阁老板下重金从京里请了两个大角儿云卿入画来驻场唱戏,更是人满为患,整个冀州府的达官贵人差不多都来捧场,着实是一座难求。 二楼正临着扶栏是专为贵宾劈的隔间,每个隔间都不小,容纳七八个人不成问题,如今正中的那个视野最好的隔间里却只有四个人,两主两仆,不是别人正是卫九和小侯爷。 小侯爷侧头往下头看了一眼啧啧道:「这云卿入画本来底子就好,这扮上了戏就更漂亮了,你瞧瞧这柔似柳枝儿的身段,这莺声呖呖的嗓子,这数月不见,倒越发长进了,尤其云卿,牡丹亭这游园惊梦的一折皂罗袍,要唱出此等缠绵哀怨的味道来,着实不易。」 第63章 卫九:「我说你怎么挑了此处,原来是捧场来了。」 小侯爷呵呵一笑:「顺道顺道而已。」说着看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么急着把我招来,不是为了让给云卿入画捧场的吧。」 卫九:「这天音阁可是你要来的。」 小侯爷:「哦,忘了,忘了,想来是最近酒吃的多了些,有些糊涂了,说正事儿吧,你还打算在冀州府待多少日子啊,那东安县莺燕楼那些姑娘着实没几个出挑的,曲儿唱的也寻常,还不济我府里的歌姬呢,实在没趣的紧。」 卫九挑挑眉:「我以为你正乐在其中呢,行了,别说你这些风月事了,说正事儿。」 小侯爷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有什么正事儿啊,真是的……」 卫九:「三日后冀州府衙开堂重审一桩陈年旧案,此事你可知道?」 小侯爷:「这桩案子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冀州府的老百姓都在说这件事儿,我这耳朵都快听出糨子来了,哪还能不知道?说起来潘清那小子这回可捅了马蜂窝,这案子牵连裴府跟林侍郎,翻与不翻到时候都没这小子的好儿,你说这小子瞧着挺机灵的,怎么时不时的就犯回傻啊,难道不知道趋吉避凶才是保命之道吗,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卫九:「她并非不知趋吉避凶只是心里有她自己的原则,她说她是捕快,作为捕快让案情大白,沉冤得雪是她的应该而必须做的事。」 小侯爷愣了愣半晌方道:「这小子倒是个扭性子,怎么,你想帮他?我记得你速来不喜欢管这样的闲事儿,这回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生了龙阳之心,瞧上那小子了吧。」 卫九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不忌口吗?」 小侯爷一口茶呛了嗓子:「我说不带你这么含沙射影的,我也是很忌口的好不好。」 卫九没搭理他,只是轻飘飘的扫了眼下头的戏台。 小侯爷给他的目光刺激到:「我跟云卿入画可没什么,至多就让他们陪着吃过几次酒罢了,真格我可没这癖好。」见卫九那神色忙道:「真的,我发誓,你可千万跟我们家老爷子提这事儿,如今我就剩下这点儿乐子了,若是让我家老爷子掐了,可真是生无可恋,不如弄个绳子吊死了事。」 后头的明路道:「小侯爷,您舍得您那些花楼里的红颜知己吗?」 小侯爷瞪了他一眼:「明路你们家爷的好儿没见你学会,倒是这毒舌的本事学了个明白,哪天把本世子惹恼了,看不拔了你那条讨嫌的舌头下酒。」 明路吐了吐舌头:「只若小侯爷不嫌弃,明路当个哑巴也没什么。」 小侯爷被他噎的哼了一声:「你别跟我耍嘴皮子,你没瞧见你们家爷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姓潘的小子吗,说不准就把那小子弄你们九王府里头去顶了你的差事,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小侯爷一句话当真戳中了明路的心思,明路自小伺候主子,何时见主子对谁这样过啊,竟然为了接近那个潘清跑去当了个捕快,还一路跟到了冀州府来,莫不是真是想把姓潘的小子弄回王府去当差。偷瞄了眼主子,见主子没反驳小侯爷,心里更外忐忑。 小侯爷见明路那一脸忐忑,顿时心情大好,笑道:「姓潘这小子还真是走运啊,竟然让你出手管了这档子闲事,说起来你也不止管了这一档子,东安县那个失窃案我可是帮你平了,如今那些人撤了诉状,还赔了情,那周知明倒是好运道,摊上了个通天的好属下,蔫不出溜就把麻烦给解决了,不然就那几起失窃案,也够他愁一阵子的了。」 卫九皱了皱眉:「你叫那些人撤了状子?」 小侯爷点点头:「你不是让我平事儿,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多省事,没了诉状,案子自然便结了,那周知明可是乐不得呢,我来的时候还给我下帖子,请我去县衙吃酒呢。」 卫九扶了扶额头:「阿康你釜底抽薪之计,是省事了,只是你觉得能瞒过谁?」 小侯爷:「瞒不瞒的过有什么打紧,横竖案子结了,周知明有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再提此事,至于潘清那小子,知道又如何,她一个小小的东安县捕头,还敢与堂堂的九王殿下为难不成。」 其实卫九也觉阿康这么做虽简单粗暴,却最是省事,况且以潘清的聪明,这件事儿本来也瞒不过她,只是如今两人的关系刚有所缓,阿康这番作为,只怕她会认为自己居心叵测,若想交她这个朋友,恐还要费些功夫,没错,卫九很想交潘清这个朋友,他觉得自己跟她很是投契,他那声清弟虽一开始是玩笑,想逗她,如今却叫的很是顺溜。 小侯爷开口道:「反正跟你出来就是上了贼船,你打算怎么管这档子闲事儿吧,只你吩咐了,我就去办。」 卫九:「不用做什么,三日后开棺验尸此案重审,到时候你来听审即可。」 小侯爷愣了愣:「就这么简单,我可跟你说,这案子麻烦的紧,就算姓潘那小子有些本事,短短三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到时候,便我在堂上也不能做的太过不去,若传出去成了个仗势欺人,坏了我靖远侯府的名声,凭我家老爷子那脾气,非一脚踢死我不成。」 第64章 小侯爷发了顿牢骚发现对面的卫九连点儿反应都没有,抬头间却见他一双眼盯着楼下,顺着看过去,见他盯着的是两个中年汉子,一个很是膀大腰圆很是魁梧,另一个却尖嘴猴腮形容委琐,一看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不禁道:「你认识这俩人?」 卫九:「左边那个便是这冀州府的捕头,至于右边儿那个若我所猜不错应该是府衙的仵作。」 小侯爷手里的扇子点了两下:「哎呦喂,这案子还没重审呢,这捕头就跟仵作勾连到一处去了,这可真是要说那杨家不冤,本世子都不大信,而且,瞧两人那阴沉沉的样儿,想必没憋什么好屁。」说着看了卫九一眼:「别是算计着要收拾潘清那小子吧,想想也是,潘清小子这么一插手,案子一旦翻过来,这冀州府上下从捕头到仵作,可一个都别想着好儿,若不思量着未雨绸缪,就等着倒霉吧。」 卫九脸色微沉:「明路叫人盯着他们,我倒是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明路应着去了。 小侯爷呵呵一笑:「我说你还别小看这俩货,这有时候坏事就坏在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因他们在暗,你在明,若是使坏出个什么阴招儿还真是防不胜防,不过这俩人倒是会找地儿,云卿入画一来,这天音阁热闹的紧,他们这打着看戏的幌子商量个什么阴损的招儿想也没人注意。」 不一会儿功夫,戏台上一折子游园惊梦没唱完呢,这边儿明路已经回来了,低声回了。 小侯爷啪的把手里扇子合上笑道:「我说是吧,这俩货一看就不是好鸟,潘清生了那么个俊模样儿,虽是小子瞧着也叫人舒坦啊,这要是毒死了,到时候那张漂亮小脸青黑发紫,这死相实在的不好看。」话没说完,卫九已经站起来走了。 明路要追过去,却给主子一句话定在了原地,一脸的郁闷不甘心。 小侯爷瞧了他一会儿,笑了:「我说明路你伺候你们九爷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性子好你还不清楚啊,这会儿他对那个潘清小子正在兴头上呢,为这个都跑去当捕快了,不就是不想让那小子知道他的身份吗,若是你跟了去,前头这功夫岂不白费了。」 明路:「可是,那冀州府衙里头没几个好人,那个捕头跟仵作竟研究这下毒害人,万一我们爷……」 小侯爷挥挥手打断他:「我说你真傻还是假傻,你们爷可是从宫里混出来,这冀州府衙便再怎么着还能跟宫里比不成,放心吧,他要是能在这儿都让人算计了去,只怕也没咱们大魏的九殿下了,况,你们爷那一身功夫可牛的很,断不会有差错的。」 明路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跟在爷身边这么多年,还没有像这次在冀州一样,爷有事儿没事儿就把自己甩开,都是那个潘清,好端端的读书人不去科考当什么捕头啊,没事儿找事儿,连带把他们爷的兴致也勾了起来。 潘清翻着手里的案卷,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琢磨今儿怎么了,莫不是有人在背后骂自己了,想来自己是有些招恨了,招了冀州府那些心怀怪胎之人的恨。 正想着,就听外头敲了两下门,潘清抬头是焦二,手里提着个食盒子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潘捕头还忙呢,我们头儿说潘捕头大老远从东安县来冀州府查案,实在辛苦,便在馆子里叫了几个小菜,让小的给潘捕头送过来,好歹也垫垫饥。」说着把食盒子里的饭菜并酒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潘清看了眼,还真是色香味俱全,看来这吴捕头还真舍得下本,开口道:「倒让吴捕头破费了。」 焦二笑道:「不破费,不破费,不过几个酒菜罢了,算不得什么,潘捕头快些用吧,这酒正是三十年的老陈酿,真是难得的好酒,是我们头儿特意从家里拿来的,我给潘捕头倒上,虽说春天夜里也寒,吃两杯酒驱驱寒气也好。」 说着很是殷勤的倒了一满杯,热情的招呼潘清:「潘捕头尝尝这酒好不好。」 潘清拿起酒杯,缓缓凑到唇边儿上,眼睛却盯在焦二脸上,见随着自己的手,焦二急速的眨了两下眼睛,抿了抿嘴唇,这是明显紧张的微表情,尤其当酒杯贴近自己的嘴时,焦二唇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两下,可见这酒必有问题。 焦二心里这个紧张啊,眼瞅着酒杯碰到了这小子的嘴,只要他一张嘴喝了这杯酒,绝活不了,这里头下的药可是梅仵作给自己的,只要这小子一命呜呼,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了,自己等人的小命便能保住。 心里暗暗念叨,谁让你小子要管这档子闲事,这小子不死,他们就活不了。 正想着,却见潘清手里的酒杯在唇边上兜了一圈却放下了,焦二未免心急:「你,你怎么不喝?」 潘清看了她一会儿:「想必焦捕头不知道,潘清有个胎里带的毛病,沾不得酒,沾一点儿便浑身起疹子,真能要命,因此这酒是万万吃不得的,想必要辜负吴捕头的一番盛情了。」 焦二愕然:「什么,你不吃酒?」那自己不是白费劲了吗。 潘清目光一闪:「这样难得的好酒,搁久了走了香味实在可惜,好在潘清虽不吃酒,却听说焦捕快是个海量,我这儿翻看案卷看的有些烦闷,正好以茶代酒跟焦捕快聊聊天儿,也免得浪费了这样的好酒,来,来,焦捕快别客气,先干了这一杯驱驱这春夜的寒气。」说着把手里的酒杯送了过去。 第65章 焦二吓了忙往后缩了缩:「我,我,我不吃这酒。」 潘清疑惑的看着他:「怎么,焦捕快是看不起在下,不给兄弟这个面子了。」 「不,不……」焦大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潘清脸色一沉,看了看手的酒:「既不是看不起在下,莫非这酒里……」焦大脸色都变了:「没,没,这酒里什么都没有。」 潘清冷笑了一声:「焦捕快,你当潘清是傻子不成,这酒里到底有什么,还是请知府大人来分辨分辨的好,来人,请知府大人潘清有要事回禀。」 秦卜易刚躺下,搂了自己新纳的小妾打算云雨一番,顺便试试前儿得的药有没有效用,不想这刚起了个头,便来了事儿,外头值夜的婆子说东安县的潘捕头有要事回禀。 秦卜易暗骂了一声没眼色,想到潘清这会儿该翻阅案卷,却说有要事,莫不是干系此案,若自己不理会,岂不给潘清推脱的借口。 想到此推开怀里的小妾,那小妾很是不愿:「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事儿,莫理会,且让奴家好好侍奉老爷。」说着哼哼唧唧缠了上来。 勾的秦卜易心头火一窜一窜的:「小乖乖莫着急,看我一会儿回来怎么收拾你。」说着搂过来啪叽亲了一口,方依依不舍的去了。 心里头火气不得宣泄,本就不爽快,自是没好脸色:「潘捕头不好好查阅案卷,有何要事回禀?」 潘清躬身道:「扰了大人休息实是潘清的不该,只此事干系重大,却不得不请了大人。」 秦卜易颇有些不耐:「倒是什么了不得大事?」 潘清扫了眼旁边面如土色的焦二:「潘清本在此翻查涂杨两家的案卷,正觉有些饥饿,焦捕快提了个食盒子来了,说是吴捕头吩咐他送了酒菜过来给潘清垫饥驱寒,尤其这酒更是吴捕头特意从家里取来的陈酿,是难得的好酒,只是吴捕头大约不知潘清有个起疹子的毛病,自来不能沾酒,潘清又自思量,万不能辜负了吴捕头这一番好意,正巧听说个焦捕快是个海量,便让他吃了,也免得糟蹋的好酒实在可惜,潘清本是好意,却不想焦捕快脸色大变,死活不吃,虽则潘清不想,却也不免疑虑莫不是这酒里有什么东西,才让焦捕快如此惧怕?」 说着顿了顿,见秦卜易的脸色慢慢变的凝重,才又道:「实是不得已才扰了大人好眠,望大人海涵。」 秦卜易暗骂吴有运混账,竟这么公然在府衙里头下毒,却把自己这个冀州知府摆在了何处? 本来自己还能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吴有运几个折腾,毕竟自己在这冀州府任上快满了,没必要得罪人,也就涂杨两家这个案子,让自己有些为难,才调了潘家父子过来顶缸,如此一来不管这案子翻不翻,自己都能摘个干净。 可就是疏忽了吴有运几个会狗急跳墙,想必是生怕翻案,追究其刑责,才想直接把潘清毒死了事,即便想下毒手,也该选个妥帖之处,在府衙里就下毒,还让潘清拿住了把柄,闹到自己跟前儿来,实在蠢得可以。 且,如今这般境况,若自己不主持公道,岂不让潘清觉得自己跟吴有运几个沆瀣一气,想到此冷冷看了焦二一眼:「焦捕快,这酒里可有什么?」 焦二这会儿慌得实不知该如何应付,嘴里也是颠三倒四:「没,没什么?不,不,小的不知……」 秦卜易皱了皱眉:「倒是有还是没有?」 焦二一咬牙:「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秦卜易道:「既如此,你把这杯中酒吃了吧。」 焦二哪敢啊,噗通跪在地上:「大人,大人,这酒是吴捕头叫小的拿过来的,小的实不知这酒里放了什么?」 焦二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喝了一声:「焦二我什么时候让你送酒菜来给潘捕头的,分明是因你白日里受了潘捕头几句数落,心怀恨意起了下毒的歹心,却推到我的头上做什么,焦二你他娘的良心被狗吃了啊。」随着话音进来两人,正是府衙的吴捕头跟那姓梅的仵作。 焦二一听脸色煞白忙道:「头儿,头儿你可不能血口喷人,这酒菜本来就是头儿吩咐我送过来的,说,若是让姓潘的翻了案子,上头追究下来,咱们都得倒霉,才寻了梅仵作来商量个下毒的对策,也好一了百了……啊……」 话为说完就挨了吴有运一脚,这一脚阴狠非常,只听焦二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啪嗒摔在墙上直接晕了过去,再想张嘴说话都不能了。 这一番变故虽有些惊到秦卜易,着实未想到吴有运如此大胆包天,当着自己就敢动手,却也着实松了口气,若不然这涂杨两家的案子还未审呢,却又牵出府衙捕快下毒谋害潘清以图灭口的丑事,上头若追究下来,他这个冀州知府怕也是难辞其咎。 且,虽他早看不惯吴有运勾连府衙上下作威作福,甚至不把自己这个冀州知府放在眼里,早让自己恨得牙根儿痒痒,只是碍于强龙不压地头蛇,才忍耐了这许久,正想通过涂杨两家的案子把吴有运等人的势力连根儿拔了,顺道坑了潘家父子,进而打压一下野心勃勃的东安县县令周知明,让周知明知道,越过自己这个冀州知府往上钻营,门儿都没有。 第66章 自己直接把他钻营的苗头掐了,看他还怎么折腾,故此,涂杨两家这个案子审下来,本是一石三鸟之计,若是这会儿就把吴有运推出去,那后日那场大戏岂不缺了角儿。 想到此自然就坡下驴,咳嗽了一声:「平日便听说这焦二气量狭小,却不想如此胆大包天,不过被潘捕头数落几句,便怀恨在心,起了下毒的歹心,还妄想推到别人头上,实在可憎,幸亏潘捕头机敏,识破了他的歹心,不然若在本官这府衙出了意外,本官真不知如何跟周县令交代了。」说着看向吴有运:「这焦二是吴捕头手下,就交给吴捕头了,势必严查问罪不可徇私。」 吴有运躬身:「请大人放心,在下必还潘捕头一个公道,来人把这厮押下去,待我好好审他下毒之事。」上来几个衙差七手八脚把焦二抬了出去。 秦卜易看向潘清:「时候不早,本官就不打扰潘捕头查案了,三日后待此案审清,本官再设宴款待,以慰潘捕头辛劳,告辞。」说着略扫了眼旁边的吴有运跟梅仵作,迈步走了。 吴有运跟梅仵作急忙跟了出去,到了院外,秦卜易站住身形,瞟了两人一眼冷声道:「今日之事,既是焦二做的,本官便不追究了,只是咱们丑话也当说在前头,这涂杨两家的案子,后日便开堂重审,到时若有差错,便休怪本官不念你二人在府衙辛苦多年,必会秉公办理。」 躬身送了秦卜易,吴有运方道:「梅老弟也听见了,涂杨两家这个案子后日开堂重审,倒时必会开棺验尸,那涂家的棺材里装的什么人,想必梅老弟比谁都清楚,那潘永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涂从范去送了银子过去,他却把银子交给了里长,想必是不会帮忙遮掩的,到时候当着冀州百姓,翻出此事来,只怕你我二人的性命都难保了,不知梅老弟可有什么对策?」 梅仵作阴沉沉的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路了。」 吴有运忙道:「什么?」 梅仵作:「毁尸灭迹。」 吴有运一愣:「你是说把涂氏棺材里的那具尸体……」 梅仵作点点头:「既然后日开棺,明日便会把棺木掘出运来冀州城,依着规矩,涂氏的棺材会在城外的河神庙里放上一晚,那河神庙里香火不旺,也并无僧人,想来夜里失了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吴有运一拍大腿:「这个好,若河神庙失了火,那放在里头的棺材自然也烧了个精光,这烧没了,便潘永山再有能耐,看他还怎样开棺验尸,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商量妥当,急匆匆去了。 他二人刚走,卫九便从旁边的房顶上跳了下去,暗道这冀州府还真是人才济济,眼瞅着下毒不成又想毁尸灭迹,想起刚才从房顶上瞧见的那出戏,忍不住扬了扬嘴角,看起来自己倒是白担心了,他倒是机灵的很。 她这会儿正在挑灯翻看案卷,自己进去反会扰了她,倒不如先去把事情安置好,他可是很期待后日的开堂重审,岂会让一把火搅了自己的兴致,想着,纵身一跃跳到了屋顶上,几个起落出了府衙,等卫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正赶上街口的卖烧饼的档口开门,想起潘清好像挺喜欢吃甜咸的,便顺道买了几个刚出炉的烧饼回来给她当早点。 进了屋就见潘清伏在桌子上睡着,手里还捏着一本案卷,大约清晨有些冷,自己这一开门带了冷风进来,瞧见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卫九把烧饼放到一边儿,回身把门关上,又见她趴在桌子上有些单薄的身子,想都未想,脱了自己的衣裳,轻轻披在她身上。 手划过他的肩膀,碰了她脸一下,那意外滑腻的触感,让卫九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晨光从窗外透了进来,落在她身上,使的那张本来就俊俏的小脸细白细白的越发好看。 让卫九不觉想起刚才的触感,竟鬼使神差的探了过去,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再次感受,潘清却醒了,卫九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忙收了回来:「醒了,饿了吧,刚好街口的烧饼铺开了,我给你捎了几个烧饼回来。」说着把装烧饼的油纸包放到了桌子上,还殷勤的倒了碗水:「吃吧。」 潘清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心里着实不待见卫九,什么东西啊,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跑东安县来添乱,好好的公子哥儿不当,却要去当贼,真不知怎么想的。 只不过这烧饼实在香,这会儿方才想起就昨儿在东安县吃了碗面一直扛到这会儿,昨晚上焦二倒是送了不少酒菜过来,可明显是加了料的,只要自己还想要这条小命,就不能碰。 如今一闻见这诱人的烧饼香,真是勾的她饥肠辘辘,却想到这卫九虽说不是焦二吴有运,挖着心眼子要给自己下毒,却也不是什么好鸟,况,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跟他自来没什么交情,他会如此好心的给自己买烧饼,实在可疑的很。 想到此,别开头:「多谢你的好意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话音刚落肚子却异常不争气的咕噜起来,声音之大,想忽略都不可能,潘清腾的红了脸。 卫九知道她不好意思了,强忍住笑咳嗽了一声:「我去看看给你打些热水洗漱。」迈出门槛的时候微微回头,见她拿了烧饼吃起来,不禁失笑。 第67章 潘清这个人承不得别人的情,本来很是恼卫九干的那些事儿,可见他一个公子哥儿又是买烧饼,又是打水的伺候着,姿态放的极低,便也不好再给他冷脸。 更何况,人家还很是懂事儿的帮自己整理案卷,而且整理的颇有章法,本不指望他能帮自己,如今倒是个意外的惊喜。 卫九手里拿着仵作的验尸记录直皱眉:「这冀州府也太不像话了,如此一个人命关天的案子,验尸记录竟如此草率。」 潘清:「你还懂这些?」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 卫九:「清弟还真是小看为兄,来东安县之前虽未正经当过捕快,审案断案的大致流程还是知道一些的,似这等人命观天的案子,都应审慎断判,人证物证验尸记录不可或缺,尤其这验尸记录,更应详尽注明,如今这上头竟只草草记着尸腐难辨,这哪是验尸记录,分明糊弄了事,若连仵作都说尸腐难辨,那涂家又怎么确定尸首便是涂氏,进而认领回去安葬。」 潘清点点头:「是啊,这样的人命案,查的应付,验尸验的草率,就连当年任上那位知府大人也是断的马虎,也怨不得杨家要上告,若每个案子都如此断,朝廷定下的律法便成了一纸空文,长此以往冤案频出,公理何在?」 卫九抬头看向她:「清弟既有此等忧国忧民之心,为何不科考举试,若能金榜题名,治任一方为民造福,岂不比当捕头强。」 潘清曲指扣了扣桌子上的案卷:「听说断这桩案子的那位知府大人,便是当年三甲及第的状元郎,在冀州府制任一方之时却断了如此一桩案子,可是为百姓造福了,尤其那杨家被他关照的儿子抵了命,媳妇儿找不着,这些年心里不知怎么憋屈呢,你说我若去科考,万一走了狗屎运当了官,也是这么个官儿,可还比当捕头强在了何处?」 卫九摇头失笑:「清弟这可是跟我抬杠呢,以清弟之人品抱负,又怎会是那等混账官儿。」 潘清:「想来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便是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儿,当日寒窗苦读之时,也肯定有一番报国为民之心,只是后来当了官,眼望着真金白银,怀里拥着软玉温香,面对如此诱惑哪还记得当初的抱负,消磨了书生意气随波逐流也不奇怪,潘清尚且拿不准自己若到了那时会如何?卫兄又怎能笃定潘清就是个好官呢,所以,倒不如安于当个捕头的好。」 卫九倒是未想到她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初听着像是抬杠,略一琢磨竟觉颇有道理,的确人心易变,莫说那些金榜题名的读书人,就是他们这样出身尊贵,身份不凡的,面临诱惑一样禁受不住,因是人便有贪欲,有了贪欲,便很难维系风骨,所以古人才说无欲则刚,可这世上除了神仙哪有没有贪欲之人呢。 潘清见自己把他忽悠住了,暗暗好笑,深觉这卫九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奸诈有城府,或许只是觉得好玩,才做出那样的事儿来。 这些公子哥都是利己主义者,闲的难受就四处寻乐子,从不会觉得他的一时兴起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当然,大师兄例外,她大师兄虽也是公子哥儿却跟卫九这些人不同,潘清相信大师兄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扮成贼偷东西还罢了?偏偏还偷了人家的祖宗牌位?这得有多无聊的人才干得出这样没谱的事儿,不过卫九真是那天晚上蹿房越脊的贼吗? 那个贼的功夫可是相当好,跟那些江湖上的飞贼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会是卫九还是那个风流滥情的小侯爷?从身形上看都有可能,或许,自己可以试探一下。 念头至此,状似无意的道:「昨儿从涂家出来顺道回了趟东安县,本是惦记那几起未破的失窃案,看看宋五他们可寻到了什么线索?却不想出了件蹊跷事儿,卫兄可猜得出是什么蹊跷事儿吗?」 卫九抬头正对上潘清灼灼的目光,自是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略想了想,这件事儿横竖遮掩不住,倒不如坦白说了,也免得她觉得自己不够坦诚,进而加深成见。 想到此,便道:「东安县那几起失窃案是我做的,只因听说了东安县潘神捕的名声,想看看清弟是否徒有虚名,却未想给清弟添了许多麻烦,后来清楚了清弟的人品,心里更是后悔,想来既诚心相交,就不该隐瞒,故此,今日便把实话说与清弟,若清弟觉着为兄触犯律法,把为兄抓进大牢关押,为兄也断不会有二话。」 潘清愕然看着他,本来只是试探,倒不想他如此坦白,把事情前后都交代了,且让自己把她抓紧大牢去关押,倒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儿忽回过味来,这家伙着实狡猾,如今那些失窃的人家撤了诉状,苦主都没了,这案子自然不了了之,便他这会儿承认了还有个屁用,自己拿什么名目把他抓进大牢关押,明知如此才来说这样的便宜话儿,真当自己傻呢。 想到此撇撇嘴,没好气的道:「你倒是自来熟,潘清是家中独子却没你这样脸皮厚的兄长。」 卫九见她虽说的话不算中听,那神情却已较之前亲近随意了不少,不觉松了口气,这口气松下来,忽又觉得奇怪,想自己堂堂的九王殿下竟在这么个毛头小子跟前儿,做小伏低的伺候了半天,好话也说了不少,方才得了这么一句不大中听的话,本已与自己平日的性子大异,细细思来竟还有些沾沾自喜,这还是自己吗? 第68章 阿康总说自己不是个好脾气,可自己的脾气到了她跟前竟半分发不出来,着实奇怪,可卫九就是觉着潘清顺眼,怎么看怎么都顺眼,哪怕不给自己好脸儿,说话不中听也还是顺眼,莫非真让阿康说着了,自己起了龙阳之心,瞧上这小子了? 想到此,顿觉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坦起来,虽不像阿康那样风流,却也笃定自己还是喜欢女子的,想来因这潘清生的太过漂亮了些,加之对敬佩她的人品,又喜她机敏聪慧的性子,想与之相交,才不觉生出了亲近之心,若得这样一个朋友,时常聚聚说话谈心实是一桩美事,只可惜自己不能总留在这东安县,等日后回了京,便不能如现在这般时时见面了。 一想到回京心里的不舍便冒了出来,本想着若她去参加科考,将来留在京里也不难,她却无半分举试之心,听她的话音儿,竟想一辈子在东安县当个小小的捕头,如此胸无大志,自己便有心提拔也无用。 正想着,忽听潘请道:「什么时候走?」 卫九一愣:「什么走?」 潘清忍不住翻了白眼:「东安县的失窃案既了了,你也知道潘清不过是虚有其名,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神捕,想必也没什么待下去的必要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捕快还没当够啊。」 卫九这才听明白,她是要赶自己走,顿时有些郁闷:「原来清弟如此厌烦为兄,巴不得为兄早早离开东安县,为兄实在有些伤心。」 潘清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卫九,你当捕快屈才了,去戏台上唱戏倒是很适合你,不如考虑考虑。」 卫九笑了:「上次我记得清弟还说要介绍我去给品香茶楼那个说书的编几回书,怎么这会儿又说为兄适合唱戏了。」 潘清懒得搭理他:「说书唱戏乐子多,都比当捕快适合你。」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气。 卫九见她眼下明显的黑圈,不禁道:你都熬了一晚上了,撑不住便去睡一会儿,横竖这案子明儿才审,也不急这一会儿半会儿。」 潘清摇摇头:「事关人命万不能轻忽,我再翻翻,你若没事儿,去给我沏壶酽酽的茶来提提神,今儿再撑上一日,明儿重审之后就轻松了。」 卫九知她执拗自己劝了也无用,只能出去给她沏茶端了过来,继续帮她捋那些案卷,说起来这涂杨两家的案子,案卷记录是不少,却都是含糊其辞,要紧的线索却并没有多少,不过更让人心惊,冀州是大府,整个冀州府下领的十五个郡县,上百万百姓,都是冀州府衙治下。 说白了,冀州就好比一颗大树,老百姓是枝叶,府衙是这颗大树的根儿,若是根儿都烂了,指望这颗树茂盛绝无可能,只会愈加凋敝最终枯死。 若大魏所有的州府衙门都跟这冀州府一般,那么他们大魏这万里的锦绣江山岂不要断送在这帮混账贪官手里,想到此,卫九不禁暗暗咬牙,自己虽是逍遥王,不大理会政事,却也不能袖手旁观,若眼见这这帮孙子祸害大魏的锦绣河山,岂不愧对他萧氏先祖。 想着抬头看了眼对面皱眉翻案卷的潘清,心里的怒意缓了缓,若大魏的官吏都是清弟这样的,想来山河永固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也便指日可待了,可惜她不想参加科考便无法出仕,一心要在这小小的东安县当个捕头,或许自己可以插手管上一管,也免得浪费了人才。 潘清并不知卫九打算提拔自己当官,她正认真逐条分析案卷中的记录,尽量把所有疑点都找出来,因是陈年旧案,府衙里的人又故意刁难,这案卷混的乱七八糟不说,还有被老鼠咬烂了不少,此等人命案十分要紧,案卷必须仔细收管,不能有丝毫差错,如今却这般缺东少西,这掌管案卷文书的头一个便得问罪。 好在有个卫九帮自己整理挑拣,轻松了不少,不然还真是个浩大的工程,且这人颇有眼色,会来事儿,比宋五那个粗剌剌的汉子心细,不用潘清说话,渴了茶就在手边,饿了他便恰好端饭进来。 如此一天下来,倒很难叫人讨厌,终于把案卷翻看完毕,搁在一旁,抬起头来,见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卫九适时的递了筷子过来:「吃面。」 潘清看了看那碗面又看看他,被那诱人的香味所诱,接了筷子,先喝了一口汤,是熬得浓浓的鸡汤打底,又尝了面条,面条也劲道,这做面的水准极高,她不觉想起了大师兄,说起来大师兄还真是聪明,不禁能跟爹学仵作的手艺,在潘家住的这一年,还跟着娘学了一手好厨艺,把自己这个娘的亲传弟子都比下去了,以至于她娘都有些嫌弃她了。 大师兄的厨艺突飞猛进,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尤其做面食更厉害,有时候自己回家晚了,错过了晚饭,师兄便会给自己做汤面,也不知大师兄那样的出身,怎么如此的温柔贤惠,将来谁嫁了师兄倒真是福气了,潘清一直觉得能下厨做饭的男人,绝对是好男人的升级版,可遇而不可求,也不知道大师兄如今做什么呢?上月捎信来说家里帮他谋了个刑部的差事。 大师兄这人自来低调,他这个刑部的差事想来不会是看门打杂的,必是有前途的差事,而且刑部倒是六部里最适合大师兄的,便不是仵作至少挨边儿,也不枉大师兄的那身本事,看见这碗面,倒越发想念大师兄了,大师兄信里说了几次,让自己得了闲去京里住上些日子,他也好带着自己瞧瞧京都美景,领略领略京都的风土人情。 第69章 以前一直忙着没工夫,或许等这涂杨两家的案子结了,自己许空了下来,毕竟得罪了这么多人,还牵连京中那位留任的侍郎大人,以周知明的趋利避害之心,自己这个东安县的捕头只怕当不下去了。 想到此,却又不觉庆幸这次是卫九跟自己过来,横竖卫九也不是玩票兴致的捕快,丢了差事也无妨,若是宋五岂不连累了他。 卫九见她盯着面发呆不禁道:「怎么不吃?莫非不饿?」 这都什么时辰了,哪能不饿,点点头开吃,不一会儿一碗面就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抬头见卫九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恍惚潘清觉得他这表情有点儿像老妈子,不禁道:「这面不会是你做的吧。」 卫九愣了愣:「清弟忘了我可是男的,圣人云君子远庖厨,怎么可能是我做的。」 潘清撇了撇嘴:「你这可是歪曲圣人之言,君子远庖厨本是孟子劝诫齐宣王实仁术,是治国惠民之道,跟下厨有什么干系。」 卫九摇摇头:「你瞧见哪家的男人会做饭了。可见男人是不能下厨的。」 潘清摇摇头:「据我所知天下那些知名厨子大都是男人,可见男人于厨艺方面是有天赋的,之所以你不去做,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卫九深觉潘清这是抬杠,笑道:「这么说清弟善厨艺了。」 卫九本来是想挖苦她一下,不想潘清却点点头:「不能说擅长,但家常饭菜还是能做几道的,只我在家必会帮着我娘做饭。」 卫九愕然半晌:「清弟还真是让为兄刮目相看,想必谁家姑娘家嫁了清弟可是造化?」 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糟杂,听见有人喊着走水了,瞧着像是城外的河神庙那个方向,哎呦河神庙怎会起火,噪噪杂杂的声音传了进来。 一听见河神庙三个字,潘清蹭的站了起来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看不清楚,只隐约瞧见远处天空有些红彤彤的。 卫九跟出来正看见潘清把自己的下摆掖在腰上,还纳闷呢,暗道莫非她这是要去救火不成,就算长了翅膀飞过去也来不及了啊。 哪想潘清却奔着院子里那颗槐树去了,三两下便爬了上去,那个熟练利落的样子,让卫九瞠目结舌,半天方回过神来,纵身一跃也跳了上去。 这颗槐树长得高,树帽子正好遮在房顶上,潘清爬到树杈上,轻轻松松便能跳到房顶上,手搭凉棚往城外方向望了望,眉头皱了皱,看方向还真是河神庙,明日便要开棺验尸,那涂家的棺材照以往的规矩,今晚上正停在城外的河神庙里。不禁低声道:」莫非那些人狗急跳墙故意纵火想毁尸灭迹……「 却听旁边卫九道:「那涂氏的棺椁今晚上正停在城外的河神庙中,这当口却忽然起火,实在蹊跷,想是有人生怕明日开棺验尸验出什么来,便来个先下手为强,从这火光看,只怕救不得了。」 说着看向潘清:「若这涂氏的尸首被毁,明日这个案子只怕无法开堂重审,清弟却已跟秦知府许下三日之约,若那知府以此来问责,清弟打算如何应对?」 话音刚落却听见滚滚雷声自远而近,紧接着天边儿划过一道闪电,瞬间大雨倾盆而落,潘清笑了起来:「你看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知道这是桩冤案,特意下了大雨来救场。」可见是欢喜之极,那张清俊的小脸上被划破天际的闪电照亮的笑颜,竟如此灿烂,让卫九都禁不住心神微微荡了荡,不禁摇摇头,一个男人长这么漂亮做什么? 正想着,被潘清拉住:「下去吧,你瞧这雷电交加的,这房顶上高,容易招雷劈,还是下去吧。」说着便仍要从上来的那颗槐树下去。 卫九笑了一声:「何必如此麻烦,为兄抱清弟下去便是了。」说着不等潘清反对,一把抱起她跳了下去。 感觉稳当了,潘清急忙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看了卫九一眼:「你还真是做飞贼的料,这蹿房越脊的功夫倒是学的精。」 卫九怀中一空,竟微微觉着有些不舍,听她如此一说,知道是讽刺自己之前在东安县行窃之事,不禁道:「有道是君子不念旧恶,清弟就别再提这些荒唐事了。」 潘清:「好在你还知道荒唐,还算有的救。」转身进屋,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哪怕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淋了个透湿,如今在这府衙之中,也不能换衣裳,这湿衣裳只怕要穿着了。 一转身陡然睁大眼急忙转了回来:「卫九,你脱衣裳做什么?你,你快穿上。」 卫九已经把外头的衣裳脱了,正在脱里头的中衣,见她那样儿,摇摇头:「这衣裳可都湿透了,穿着湿衣裳多难受,你也脱了吧,不然明儿得了伤害,可是能要命的。」 潘清忽意识到自己是有点儿反应过度,生怕给卫九瞧出端倪,试着转过来,哪想自己一转过来,却见他中衣的褂子已经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来,手正在解腰上的汗巾子,那意思是要脱裤子。 潘清吓得又转了回来,忍不住道:「你,你脱裤子做什么?」 卫九:「裤子也有些湿,我脱了搭在旁边晾晾,明儿一早好穿,横竖炕上有被子呢不怕着凉。」说着真上了炕用被子裹住,并拍了拍炕头:「清弟也脱了衣裳过来吧,这会儿还早呢,把湿衣裳晾在架子上,明儿就能干了,也免得捂着湿衣裳着了寒气。」 第70章 见潘清仍背着身子不动,卫九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是男的,你怕什么。」忽想起了什么,摇摇头:「清弟放心吧,为兄并无龙阳之癖,不会对清弟如何?倒是清弟如此扭捏,莫不是害臊了吧……」 「谁,谁害臊了,你不都说了吗,都是男的怕什么?」 说到这个份上,潘清觉着自己若坚持不脱衣裳,说不准卫九就真怀疑自己了,算了脱就脱吧,想当初在刑警队的时候,可是常出差,那些罪犯为逃避法律制裁,专门往山沟里头钻,有时候为了抓人,往山沟里一钻就是半个月,山沟里的村子大都条件艰苦,借宿在老乡家里,累的臭死,大炕上混着一躺就睡了,还管什么男女之别啊。 更何况自己一个现代人,什么没见过,还怕这么个老古董的男人不成,想到此,倒是看开了,利落的脱了外头的衣裳,搭在桌子上,跳到炕一头拽了另一床被子裹在身上。 卫九笑的不行:「湿衣裳穿着可难受。」 潘清白了他一眼:「我里头的中衣是干的,不用晾。」 卫九:「你还真是怪,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裹这么严实做什么,还怕看不成。」 潘清暗道,本姑娘有的你的确没有,你有的,本姑娘也长不出来,自然是不能看的。 怕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索性岔开道:「你说坐在金殿上的万岁爷可知道自己任用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吗?」 卫九:「你想想只东安县一个县衙有多少官吏,大魏州府有多少,州府之下,似东安县这样的县郡有有多少,便是一个州府在册的官员也得上千,若算上捕头衙差这些更是数之不尽。 皇上坐拥九州四海万里江山,便是再圣明的君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莫说这些州府官员,等闲三品以上的官员能都记住名字已是不易,也只能从奏折上知天下事,至于州府官员任免升迁归于吏部掌管,别说这些小官吏,便是冀州知府秦卜易的名字,皇上听都没听过,更遑论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所以这官员最要紧还是自律,朝廷开科举试,便是为国遴选贤才。」 潘清:「可惜这贤才选的有些良莠不齐,遇上好官是老百姓的造化,兴许能过上几年舒心日子,遇上昧了良心的贪官便是百姓的苦难了,就如这杨家便家道殷实不愁吃穿,也说不准祸从天降,连性命都难保。」 卫九侧头看着她,刚的大雨把她头上的发髻打的有些湿,发鬓间松散了些,落下丝丝缕缕的发丝,拂在颊边儿,鸦青的发越发沉的一张脸细白好看,可惜眉头却皱着,神色郁郁也不知是愤慨还是感叹,不禁道:「清弟在此忧虑百姓苦难也是无用,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能解百姓之苦,横渠先生曾言,身为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清弟既寒窗苦读数载,且,既怀忧国忧民之心怎不立报国安民之志,岂不可惜。」 潘清倒是未想到卫九能说出如此一番大道理来,这短短几日已数次劝自己科考举试,忧国忧民,报国安民,自己看起来像是有如此大志向的人吗?怎她自己竟不觉得。 潘清深觉这卫九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一再游说自己当官,就算自己真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也发愤图强立个如此高大上的志向,就能当官吗,这官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自己可是个女的,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女人当官那都是戏文里胡说八道的故事,绝不可能实现,所以他这些话说的再有煽动性也是废话。。 况且,以两人如今一人裹着一床棉被在炕上的状态,实在不适宜说这些国家大事,想到此,潘清看了他一眼:「卫九你觉着现下这种境况谈论如此高远之事,是不是不大妥当。」 卫九低头看了看嗤一声笑了:「我倒觉得现下这种境况很是自在,我蛮喜欢。」 潘清翻了白眼:「你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卫九:「刚那么着急上房去望城外的火势,怎么这会儿却不急了。」 潘清:「急有何用,况,你不是看见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下雨了,可见这冤案已上达天听,若不大白于天下,老天爷都不答应。」 卫九:「若果真老天爷显灵,就该火一起的时候便下雨,等火烧起来,只怕放在河神庙内的棺木已烧的差不多了。」 潘清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河神庙起火?」 卫九:「想必是老天爷显灵。」见潘清一脸不信的神色,不禁笑了一声:「好,好,实话跟清弟说吧,我回来的时候,正巧就听见那吴有运跟姓梅的仵作两人正商量着趁着涂氏棺材停在城外山神庙的时候,放把火毁尸灭迹。」 潘清皱了皱眉:「你早就知道如何现在才说?」 卫九:「你别着急,我已安排妥当,把那涂氏的尸首移到了别处,那停在山神庙里的是口空棺。」说着不禁道:「刚望见城外起火倒不见你多着急,怎么这就恼了。」 潘清:「我刚不着急是因为知道已经起火了着急也没用,若你事先知道却不说,就是你故意隐瞒,我甚至都能怀疑你是不是受了那些毁尸灭迹的好处而装聋作哑,若尸首烧毁妨碍到此案,追究起来还要问你的罪责。」 第71章 卫九忍不住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总想问我的罪。」 潘清:「你把尸首移到了何处,找的是些什么人?需知这是冀州府的案子,若你私下里找人移动尸首,到时候那吴有运拿住这个把柄,很可能说你偷换尸体进而诬陷他们,借此机会耍赖脱身,此案断的如此马虎,可见这冀州府上下一心,想必当初都拿了涂家的好处,若翻了案子,按照律法这些人都需问罪,事关性命,哪怕有一丝机会也不会放过。」 卫九:「原来为兄在清弟心里竟是如此蠢人吗,连避嫌都不知道,放心吧,是阿康的手下。」 潘清愣了愣:「阿康是谁?」 卫九笑了:「就是上次在柳府你见过的靖远侯府世子。」 潘清点点头,那个酷爱吃花酒的小侯爷虽不干正事儿,却有个厉害的名头,的确靖远侯府的小侯爷往哪儿一摆,便借吴有运等人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说小侯爷偷换尸体。 却听卫九道:「清弟,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 潘清看了他一眼:「不好奇。」不用想也知道能称呼小侯爷阿康的,只会比小侯爷身份更高,来头更牛,总之都是这个世界里顶尖的权贵,自己又不想攀附他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做什么,况且,知道了他的身份,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在这样的权贵面前,岂不成了绝对的弱势,这样平等的对话都成了奢求,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卫九倒是未想到她如此直白拒绝,想来以往自己去哪儿之所以乔装成平常人,就是厌烦那些看出自己身份之后,千方百计巴结的嘴脸,还从未遇到过自己想显摆,对方却不给机会的,一时竟有些被打击,往旁边凑了凑道:「你真不好奇?若是别人我可是不会说的。」 潘清不大适应跟他挨太近,略往旁边的挪了挪:「真不好奇,你还是别说了,在我眼里你就是卫九。」 卫九真是这辈子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自己想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可人家却想知道,心里更为郁闷,且潘清一句在她眼里自己就是卫九,把下头的话堵的死死,却也让卫九非常清楚的知道,她真不是迂回婉转,而是发自内心的不想知道自己是谁? 卫九郁闷了一会儿,便想再接再厉,既想与她相交,自当以诚相待,便她不想知道,自己也得告诉她,可刚要说呢,却见潘清靠在炕角儿,闭着眼呼吸平稳,竟睡着了。 灯光下能清晰看到她眼下的黑圈,睡得如此香甜,想必自己现在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卫九怕她这姿势睡着不大舒服,本想把她放到炕上躺好,可刚伸手过去,便见她皱了皱眉,想到她好容易睡着,若吵醒了她,只怕又要去翻看案卷,倒不如让她睡一觉,明儿开堂重审的时候,也能有些精神。 只不过这小子是不是长得太漂亮了点儿,平日看她查案还不觉得,这会儿安静的睡着,眼睑低垂,那张拥在被子里的小脸还真跟个姑娘似的,看的久了竟有些心旗摇荡,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好男风的,若是卫九这样的…… 想到此,暗暗摇头,自己倒是怎么了?以往他可最是厌烦这种癖好,一想到两个男人在一处耳鬓厮磨,甚至同榻而眠便觉恶心的不行,怎么如今自己也想这些了。 可见这男人生的太漂亮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还是别瞧了,眼不见为净,省的意志力不坚定,被这小子漂亮的脸蛋蛊惑,潘清可是个难得一见的贤才,自己绝不能对她动这样的歪心思,得举荐她为朝廷所用。 卫九心里想的冠冕堂皇,可不一会儿仍是忍不住侧头去瞧她,越看越想看,看着看着忍不住凑了过去,这一凑过去,竟仿佛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心中一荡,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只觉即便不跟那些女子一样点了唇脂,却依旧红润诱人,甚是可口的样子,鬼使神差的贴了过去…… 眼看就要亲上的时候,忽听外头明路的声音传来:「爷……」卫九陡然清醒过来。 明路听着里头没动静,琢磨爷是不是睡了,可明明里头亮着灯呢,正纳闷就见门开了一扇,却见爷只外头披了捕快的衣裳,里头的中衣都未见,不禁道:「夜里风寒,爷穿的这样单薄,恐着了寒气。」 卫九挥挥手:「不妨事,说吧河神庙哪儿怎么着了?」 明路只得道:「真亏爷棋高一着,叫人棺材里的尸首换到了别处,要不然这火一着起来非烧成灰不行,那帮孙子狠毒非常,根本不管河神庙里还有几个看守的衙差,半夜里浇了桐油,那桐油易着火折子丢下去,不一会儿就成了一片火海,若不是天降大雨,这场大火还不知要烧多久呢,便这会儿那山神庙也烧的没剩什么了,不过却有好些老百姓冒着雨跑去跪着磕头,不知谁说的,老天爷是怕山神庙里的涂氏尸体烧了,不能为杨家洗雪冤情,故此天降大雨,这些话不一会儿就传开了,估摸着明儿一早,整个冀州城都能传遍了。」 卫九点点头:「知道了,叫人仔细看着那涂氏的尸首,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去吧。」打发走了明路,回神进屋,却见潘清已穿戴整齐,微愣了一下,想起刚才自己的行为,不免有些慌乱:「你,你醒了?」 第72章 基本上潘清认为像卫九这种人,属于脸皮奇厚的那一类人,最擅长的技能便是睁眼说瞎话,所以听见他语气中明显的紧张,颇感意外,纳闷的看着他:「你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卫九给她一句话戳中心事,更有些紧张:「什,什么亏心事,大半夜的我连门都没出,能做什么亏心事。」 潘清仔细瞧了他一会儿,把卫九看的一颗心紧着扑腾了几下,急忙定了定神,唇角微挑了个笑:「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莫非才一晚上就不认识?」 这个神情才是正常的卫九,潘清往窗外瞄了一眼:「刚外头是那个叫明路的小厮吧,你这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厮都能有这样好的轻功,可见对这飞檐走壁的营生很是轻车熟路。」 卫九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却并不在意,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给她惹了不少麻烦,如今让她说两句风凉话也没什么,只要她不知道刚才的事儿就好。 说起来卫九自己都不信,有一天他竟然能对着个男人干出那样的事儿来,想来这两日熬的有些疲乏,精神头不济,偏偏潘清生的又漂亮,自己这一恍惚鬼使神差的把她看成了女的,对,就是因为太疲乏了,等今儿这案子审完,好好睡上一觉就正常了。 提起今儿的案子,卫九便把明路的话跟潘清提了提:「这河神庙刚起火,那杨家冤枉的话便传开了,这传的也太快了点,只怕是有意而为,我这猜着十有八九是杨家。」 潘清听了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听说杨家如今是杨万柏掌家理事,从这一件事儿上就可知道杨万柏可比他大哥聪明的多,知道趁势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舆论,这案子还未重审,老百姓心里已认定了杨家是被冤枉的,肯定会更为关注此案,杨万松这一招等于是用整个冀州城的老百姓来做了监审官,若重审的时候,有半分不合理之处,必会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若还敢偏着涂家,只怕难堵这悠悠之口。」 卫九:「这杨万柏倒是好心机。」 潘清:「这也怨不得他,长兄顶了个莫须有的杀妻之名含冤而死,作为亲兄弟,数年不能为兄伸冤,终是等到了这个机会,自是要万无一失,用些心机也无可厚非。」 卫九:「清弟倒是有颗悲天悯人之心,只是你难道不怕这案子审下来,无论涂杨两家哪家赢了,与你都没半分好处吗。」 潘清:「怕有何用?难道眼看着这样冤案摆在眼前,而装聋作哑,当官的讲究在其位谋其政,只这身捕快的衣裳在潘清身上穿着,潘清就不会坐视,便因此丢了差事也没什么,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卫九不觉肃然起敬:清弟放心,你这样尽职尽责的捕快若丢了差事,这世间哪还有天理公正之说。」 天理?公正?潘清摇摇头,有时候她也觉得力不从心,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这里是等级森严的男权社会,权势金钱加上人的贪欲,有时候公正天理便成了一场笑话,本该最为公正庄严的律法,却在权势金钱贪欲跟前如此苍白,贪官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如今她都不知道这偌大的一个冀州府还有几个好人,这个烂透了膛的地方,腐臭而不可闻,让潘清从心里厌憎,或许此案之后,自己可以去寻师兄见识见识那迁客骚人诗中的京都美景。 想到此,不禁道:卫兄是京都人,想来对京都很是熟悉了,不知这个时节京都有何美景?」 卫九微怔了一下:「若是此时的京都美景可多了,清弟这会儿让为兄说,倒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了,想况,这美景听人说总是无趣,需的亲身体会体会方得真趣,若日后有机会去京都,为兄倒愿意做个向导与清弟同游,一起赏赏京都的四时美景,岂非一桩乐事。」 潘清:「你这个京都人竟说不上来,便是我这个外乡人都耳闻过一些。」 卫九颇有兴致:「那你说来听听。」 潘清开口道:「御河堤边柳,曲江池中鸭,京都城中春来早,朱雀桥头夕阳斜,这不是你们京都极负盛名的景色吗,还用我来说什么。 卫九笑了:「这几句倒有意思,清弟是从何处听来的,我怎没听过。」 潘清微愣了愣,琢磨这是大师兄临走跟自己说的,当时听了这几句,自己便很是动心,又见大师兄说的顺溜无比,还以为是京都脍炙人口的句子,可卫九既未听过,难道是大师兄随口而说。 想想大师兄虽想当个仵作,却也是满腹诗书,跟自己这个半吊子不一样,琴棋书画都颇拿得出手,有时候潘清都觉,以大师兄的颜值才学家世,妥妥就是戏文里跟小姐幽会的才子啊,却偏偏喜欢跟尸体打交道,着实有些可惜。 卫九见神色跟刚才大不一样,眉梢眼角柔软了些许,尤其唇间那一弯笑虽淡却如此动人,半晌方收回目光:「清弟想什么呢?」 潘清摇摇头:「没想什么。」抬头看了眼窗外:「天亮了,这涂杨两家的案子拖了这许久,也该结了。」 卫九穿妥了衣裳走出来就见宋五站在院子里正跟潘清说着什么,见他出来,宋五热情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卫九颇有些讶异:「宋大哥怎么来了冀州城?」 第73章 宋五道:「这不是有要事要报告给头儿吗。」 卫九道:「那正好,今儿涂杨两家的案子重审,宋大哥一起去瞧瞧热闹吧,等审完了,卫九请宋大哥吃酒。」 宋五啪嗒啪嗒嘴:「这热闹也还罢了,卫兄弟这酒倒有些馋人,可惜今儿不凑巧,东安县那边儿还有点儿事得盯着,这酒也只能过后再说了。」说着拱拱手匆匆去了。 卫九看了潘清一眼:「东安县能有什么要紧事儿,让他这么来去匆匆的。」 潘清目光闪了闪:「过后就知道了,走吧,想必这会儿府衙外已是人满为患。」 两人刚走出院子,就见秦知府匆匆而来,后头跟着吴有运跟姓梅的仵作,两人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秦卜易一见潘清就忙道:「潘捕头可知昨儿夜里河神庙不知怎么失了火的事儿?」 潘清:「昨儿倒是望见西南那边儿的夜空红彤彤的,听人说好像走水了,莫非就是秦大人说的河神庙,不过后来落了一场大雨,也算老天慈悲。」 秦卜易却道:「潘捕头有所不知,虽落了雨可那先头的火势极大,也烧了大半的个河神庙,这还罢了糟就糟在,装着涂氏尸体的那口棺材,昨夜正停在河神庙里,梅仵作已去瞧过了,想是火势太急,竟烧成了飞灰,连点尸骨都为留下,前儿潘捕头说今儿重审案子需开棺验尸,如今这尸首烧成了灰,如何验,这案子又该怎么审,本官实没了主意,这才来寻潘捕头商量看看,是不是改日再审。」 潘清心道,这秦卜易想必知道外头如今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杨家冤枉,这一个老百姓如此说并不可怕,整个冀州府的老百姓都说就不一样了,若是此时开堂稍有差错,便能引起民怨沸腾,若再闹大了,上达天听,秦卜易这个冀州知府也就做到头了。秦卜易怕丢了乌纱帽,才过来跟自己商量改日再审。 吴有运却不管这一套,想着反正涂氏的尸首烧了,如今死无对证,管外头老百姓瞎咧咧什么呢,这审案断案总得讲究个证据,自己这个捕头跟梅仵作一口咬定烧了的就是涂氏,这潘家父子再有本事,尸首都没了,还能怎么着。 便呵呵阴笑了两声:「这都定了好了事儿,如今涂杨两家已早早等在堂上,外头的挤满了老百姓,莫不是想来看看赫赫有名的潘神捕大显身手,若是知道不审了能干吗,那些老百姓别看平日里老实,真闹起来可是大麻烦。」 秦卜易皱了皱眉:「吴捕头倒是迫不及待,看起来对这案子颇有信心。」 吴有运:「大人,这案子本就早已审清,那杨家不知听了什么胡说八道,才跑去按察司告状,实是无理取闹,如今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涂氏的本已入土为安,如今倒腾出来,却被一把火烧了,到了这会儿,大人再说不审,恐涂家也不能答应。」 秦卜易冷笑了一声:「吴捕头今儿倒是有底气,不知焦二审的如何了,这焦二不过一个小小的捕快,却敢公然在府衙下毒,只怕这背后有主使者,需仔细审问清楚,把这个背后的主使者拿来问罪,方能还潘捕头一个公道。」 谁知吴有运却丝毫不惧,慢悠悠的道:「说起焦二,属下正要跟大人禀告,想来是自知难逃罪责,昨晚上在牢里自尽了。」 秦卜易脸色一变:「死了?」 潘清暗暗心惊,这吴有运着实胆大包天,竟敢如此公然灭口,怪不得秦卜易要提拔李得成,手下有这么个不听话的捕头,他这个冀州知府做的实在憋屈,这狗咬狗的一出大戏,还真是格外精彩。 吴有运笑眯眯的看向潘清:「潘捕头请吧,在下今儿可得好好跟潘捕头学学查案的本事,免得以后查不清楚,弄成冤案,可是对不住咱们这捕快的名头,潘捕头说是也不是?」 旁边的梅仵作也道:「在下本来也想跟潘仵作正经学学本事,奈何天不从人愿,那河神庙竟起了火,烧了尸首,实在可惜。」 这两人一搭一唱,根本就是得了便宜卖乖,拿话挤兑潘清呢。 潘清深深看了他二人一眼:「我爹总说人命最重,干仵作捕快这一行的拿捏的正是人命,故此首先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若起贪念,以后必有恶报,潘清胆小,生怕将来有恶报,故此时时不敢忘怀我爹的嘱咐。」 说着见两人脸色有些难看,笑了一声:「想必吴捕头梅仵作跟潘清一样想法,咱们这冀州府方能数年无一桩冤案。」 李得成听了不禁道:「这可是睁眼说瞎话呢,若无冤案,今日审的这桩又算什么?」 潘清眨眨眼:「至于涂杨两家这桩案子是不是冤案,尚无定论,不过以吴捕头梅仵作这样的人品,潘清相信应不会有差错。」说着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呢,既然按察司发还重审的案子,也不能轻忽,这开棺还是要开的。」 梅仵作阴沉沉的道:「潘捕头莫不是忘了,河神庙失火,涂氏的棺材已烧成了灰,还开什么棺?」 潘清看着他:「梅仵作既是仵作想必知道,便火势再大,想把尸骨烧成灰烬也不可能,更何况昨夜天降大雨,那火刚烧起来便被浇灭了,如此短短的时间,如何能把尸骨烧成灰烬,若梅仵作不认同潘清之言,咱们倒是可以试试,去城外的乱葬岗子寻几块死人骨头来烧烧看,梅仵作觉得潘清这个提议如何?」 第7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那梅仵作脸色变了几变,却硬着头皮道:「我怎么知道那涂氏的尸骨是怎么烧成灰的,又不是我放的火,反正那河神庙里并未发现半块尸骨,若潘捕头不信,可自己去瞧瞧。」 吴有运哼了一声:「如今重审在即,潘捕头却说要烧什么死人骨头,莫不是想拖延时间。」 潘清挑挑眉:「潘清并非拖延时间,只是在等。」 秦卜易看向她:「等什么?」 潘清:「等涂氏的尸首好开棺验看。」 吴有运:「你莫不是疯了,那涂氏的尸首早已烧成了灰,哪还能开棺验尸。」 正说着外头衙差跑了进来:「大人,大人,按察司的许大人到了,说是来监审的,另外还有位据说是靖远侯府的小侯爷,跟着许大人一起来的,说是听说咱们冀州府衙今儿有大热闹,正好来瞧瞧,还叫人抬了口棺材来,说是昨半夜儿在城外偶然救了个死人,叫人抬过来给大人分辨分辨,可是咱们府衙丢的?」 潘清差点儿没笑喷了,这专爱在女人堆里混的风流小侯爷说话倒是幽默的紧,这死人还能用救这个字眼,实在好笑。 吴有运跟梅仵作两人脸色大变:「怎,怎么可能,明明烧成了灰的?」 秦卜易心里暗惊,按察司的许大人可是堂堂二品大员,封疆大吏,自己上赶着讨好,连眼皮都不夹一下,今儿竟大老远跑来自己这府衙听审实在奇怪,更何况,还有那个靖远侯府的小侯爷,靖远侯府谁不知道,那可是大魏一等一的世族勋贵,是太后跟已故皇后娘娘的母族,这位小侯爷更是侯府这一代的独苗,自小就是个荒唐的主儿,跟九王殿下是如今大魏有名的纨绔,谁敢惹这位那绝对是活腻歪了。 作为冀州知府他自然知道小侯爷去了东安县柳府,他可是递了数次名帖,连点儿回音儿都没有,倒不想这位今儿跑来府衙看热闹,而且还抬了口棺材,难道这小侯爷打算伸手管这桩案子。 秦卜易自是知道涂家后头是侍郎府,杨家却依仗的裴府,正因这两家都不好惹,自己才把潘家父子找来,实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请来按察司的许大人跟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侯爷,忽想起潘清刚说要等尸首,可见早知此事,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潘清其实大有来头。 想着又不禁摇摇头,不可能,之前李得成跟自己说的很清楚,潘家只是世代出仵作,并非什么显赫门庭,也没什么出息的亲戚,加之这父子俩名声在外,自己才借着由头调过来当替罪羊。 虽心里疑惑却不敢怠慢,忙一路小跑的迎了出去。 潘清看了卫九一眼低声道:「你倒是好本事,连按察司的人都能请来。」 卫九笑眯眯的道:「清弟,这算什么,为兄的本事大着呢,以后清弟若有事只管开口。」 潘清心道,这家伙倒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先头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如今却上赶着非要说出来,可惜自己毫无兴趣,管他是谁呢,这件案子了了,自己也算把冀州府的官得罪了个遍,这捕头也就干到头了。 都回家吃自己了,管他是什么身份呢。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俏娇娘》卷一 作者:芯蓉 02、《俏娇娘》卷二 作者:芯蓉 03、《俏娇娘》卷三 作者:芯蓉 04、《俏娇娘》卷四 作者:芯蓉 05、《俏娇娘》卷五 作者:芯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