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魅郎君》 楔子 【楔子】 头七,乃死者回归之日,亦为死者回来见家人最后一面的机会。 他守在灵堂前,看着家人哀戚的面容,镇定的表情下却是充满期待,激动地等待他身亡的妻子的魂魄归来,然后……复活! 为了让妻子复活,他不惜付出代价与“他”订下约誓,“他”会助他夺回妻子的,夫妻重逢之日即将来到。 只要她的尸身未坏,头七她的魂魄回归之日,我就有办法留下她的魂魄,让她再度活过来。头七那一日,就是你的妻子复生之时。 谁都无法阻止他夺回妻子,就算是地府鬼差也不行! 子时一到,灵堂外的跨院吹来一阵凉风,三道身影在黑暗的跨院上忽隐忽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完全现出身形。 他往门外一望,眼眸顿时闪过一抹精光,满心企盼着。 来了,这关键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第一章 大唐开元五年扬州城 灵镜作坊,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制镜名坊,无论是镜子的质地、镜纹刻绘的精美细腻程度,皆是其他镜作坊难以比拟的。 就算灵镜作坊享誉扬州城,甚至声名远播京城长安,不少达官贵人争相竞购,却不因此而扩展作坊及人手加快产出,以免铜镜品质下降,毁了建立已久的声誉。 灵镜作坊分成前、中、后三段,前院是会客厅堂,中院则是居住的院落,镜坊主人及铸镜师等人的家眷都居住在此,占地最大的后半部就是制镜的工作坊。 它在扬州城最热闹的市集设有一间店铺,专门贩售铜镜,和作坊相距约步行一刻钟的距离。 日正当中,一名十一岁的男孩兴致勃勃的从前院冲到工作坊内,他刚才从娘那儿听说今日来了一名从海的另一头过来学习铸镜技术的大哥哥,觉得新奇得紧。 他进到工作坊内,从左至右瞧了一圈,马上发现到一个陌生的背影,那背影又高又瘦,看起来长他几岁,应该就是那人没错。 他大剌剌的直接来到那名少年面前,非常好奇的与少年四目相对,本以为从大海另一头过来的人应该也像从西域来的人一样,长得和他们中原人不太像,怎么这位大哥哥倒是与他们没有太大差异? 少年初到陌生之地,就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孩子盯着看,感到尴尬极了,“请问……有事吗?” “我叫鉴知阳,你呢?”男孩一开口,口气可不小。 姓鉴?灵镜作坊的主人姓鉴,这位小公子该不会是坊主的儿子吧?“我叫鞍作淳郎。” 他是跟着日本遣唐使来到大唐学习的铸生,今年才十五,因为要在大唐久留学艺,事先学过唐语,虽然说得还不太标准,但沟通交谈只要不是太艰深的用语,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鞍作淳郎?好奇特的名字呀。”鉴知阳小归小,但眸中已有精明之色,就连此刻的笑也不似同龄孩子般纯真,像是在算计什么,“你要在咱们这儿住下,是吧?” “是。”鞍作淳郎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鉴知阳这下子笑容更耀眼了。 镜坊内这年纪的孩子不多,他又是独子,常常感到无趣,现在来了一个会久住的大哥哥,他就像找到一个玩伴,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热闹许多吧,他万分期待。 好什么?鞍作淳郎不解的轻蹙眉头,继续和鉴知阳大眼瞪小眼。不过鉴知阳倒是让他想起家乡的两个小弟,和鉴知阳差不多年纪,看久了倒是觉得有些亲切感,态度便不若初时那样拘谨。 此时另一个更小的身影突然冲入工作坊内,直直扑向鉴知阳,抱住他的腰,开心娇嚷,“阳哥哥!” “哎唷!”鉴知阳被小人儿的力道狠撞了一下,往旁一顿,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站住脚,只觉得自己的腰快被撞断了,“秋儿,你又来黏着我了!” 抱住他的小女娃是坊内镜纹绘师的女儿典秋水,今年才六岁,什么都还懵懵懂懂的,唯一最爱做的事就是黏着他,总是缠得他哭笑不得,要是将她甩下,她还会不依的低声啜泣,像是他欺负她,害得他老是一个头两个大。 典秋水继续抱着鉴知阳的腰,从他后头探出一张小脸蛋望向鞍作淳郎,一双水眸眨呀眨的,显然也对他非常好奇。 好小、好可爱的女娃!鞍作淳郎与她对望,在瞧见女娃对他漾起甜笑时,他倒有些害羞的轻扯嘴角,腼腆的回以一笑。 “唉,被你缠着,我又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鉴知阳对着典秋水碎念完后,朝鞍作淳郎笑说:“咱们往后有机会再聊。” 说罢,他趁机溜出典秋水的“掌控”,跑得可快了,一眨眼就离开了工作坊,溜得无影无踪。 “呃?”典秋水错愕的眨了眨眼,看看大门,又再看了鞍作淳郎一眼,才赶紧追出大门,嘴里叫着:“阳哥哥——” 鞍作淳郎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跑出大门,忍不住噗哧一笑,原来来到陌生环境的隔阂感顿时淡去不少,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笑完之后,他再度瞧着陌生的工作坊。既来之,则安之,留在镜坊的这些年他会好好学习,精益求精,然后等待归家之日的到来。 虽然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不过,他会忍耐的,无论多久都会耐心等下去。 转眼之间,十个年头过去。 “太好了,终于完成了!” 厨房里,典秋水掀开不断冒着热气的蒸笼,虽然早已热得满头汗,就连双颊也被热出红晕,可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 今年十六的她正慢慢褪下女孩的生涩,成为一个娇俏的姑娘家,虽没有让人第一眼见到就惊艳的美貌,但她清甜的笑意却像道温润的流水,缓缓滑入人们心田,让人感到无比舒心。 和她相处越久,就越会被她百看不腻的笑脸给吸引,在灵镜作坊内,她从小人缘就好,坊内上上下下的长辈都疼宠她。 她的爹爹是镜坊内的镜纹绘师典畯,因为娘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逝世,她从小就与爹爹相依为命,跟着爹爹一同在灵镜作坊待下。她希望能继承爹爹的衣钵,同样成为灵镜作坊的镜纹绘师,平时便努力学画铜镜花纹图稿。 典秋水拿起一粒包子,这包子内馅可是她特地调配过的,虽是豆沙包,甜度却只有一般豆沙包的三分之一,就算一口气吃好几粒也不会感到甜腻。 不顾包子刚蒸出来还烫着,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尝甜度,在确定是“那个人”喜好的滋味后漾起微笑,将蒸笼内的包子放一些到食盒内,打算趁热送去。 她在离开灵镜作坊后,就急着往市集上的铜镜铺子走去,原本一刻钟的脚程只花半刻钟就到了。 顾店的伙计陈亮一见典秋水进到铺子里,马上扬起笑,“典姑娘,怎么有空来到铺子里?” “阳哥哥呢?”典秋水左顾右盼着,“他现在不在吗?” 店铺内除了陈亮及几名正在挑铜镜的客人外,就没再看到其他人,没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顿时有些丧气。 她可是专门为他蒸包子的,只因为这段时日为了坊内生意他常常忙得连饭都没法好好吃一顿,吃包子方便,他要是感到饿,随手拿一粒就能填肚子,免得他饿出毛病来。 “少坊主在后头的厢房内。” 原本的坊主鉴展嵩在儿子鉴知阳满二十岁时,就把灵镜作坊的经营生意全都放给他处理,自己则乐得窝在工作坊内和其他铸镜师研究如何再提高铜镜的品质,因此坊内的人还是称鉴展嵩为坊主,而鉴知阳则是少坊主。 鉴知阳对经商很感兴趣,但对铸镜的技术就没那么有心,而鉴展嵩则是相反,这下刚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在厢房内?是有什么贵客到吗?”典秋水好奇的问。 “什么贵客?”此时陈亮倒是扬起一抹暧昧的笑,“是王媒婆来了。” “王媒婆?”典秋水一顿,她可是扬州城最负盛名的媒婆,“她来咱们镜坊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帮少坊主作媒的呀。” “轰”的一声,典秋水的脑袋像突然遭雷劈,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都没办法反应过来。 王媒婆来帮阳哥哥作媒?阳哥哥要娶媳妇了 “不只王媒婆,城内其他媒婆也虎视眈眈,希望能成为少坊主的媒人。”陈亮没注意典秋水的表情变得有些怪,继续说:“也难怪,咱们少坊主少年有成,经商有道,前途无可限量,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若我是未出嫁的姑娘,我也想嫁……典姑娘,你去哪儿呀?” 典秋水一回过神来,心慌的掀起门帘走到店铺后头,想要一探究竟,完全忽视陈亮的呼唤。 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厢房外,轻轻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瞧着厢房内的情况。 厢房里一男一女隔着桌子对坐着,那女的看来四十多岁,有些福态,脸上的笑意极度谄媚,想必就是名动扬州城的王媒婆。 而坐在王媒婆对面的正是灵镜作坊的少坊主鉴知阳,今年二十有一,神采俊朗,同样带着笑意,将他本就好看的样貌衬得更加光彩耀人,就连阅人无数的王媒婆看了也有点招架不住,心儿乱跳一通,真是造孽呀! “鉴公子,要不是我家女儿全都嫁人了,我也真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免得便宜其他人;在扬州城内,像鉴公子这样年轻又有经商手腕的人才,可比沙漠里的珍珠还难求,年轻姑娘能嫁与鉴公子,肯定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好香呢……” “王媒婆谬赞了,在下只是略懂经商之道,赚点小钱罢了,怎比得上王媒婆替众人牵上一段段好姻缘?与其去拜月老求姻缘,倒不如直接来拜王媒婆,您可比月老还要更灵验呀。”鉴知阳脸上笑意不变的夸赞着。 舌灿莲花!典秋水不屑的轻哼一声。 他最会灌人迷汤了,死的也可以让他说成活的,她常常怀疑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是不是客人们都被他那张甜嘴给骗了? 不过,最会骗人的是他那张笑脸,他的表里不一她可清楚得很,别人都被他善于交际的外表给骗了,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青年才俊,姑娘都争着想嫁他。 哼!他哪里脾气好,他根本就是笑面狐一只,最会欺负人了。 “呵呵呵……”果然,鉴知阳的舌灿莲花哄得王媒婆心花怒放,笑得脸皮上的皱纹都在抖动了。“鉴公子将我给比作月老,我可承担不起呀。” “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这事是大家公认的。” 王媒婆笑到开心极了,终于将放在桌上的一叠画卷移向鉴知阳,里头画的可全是她精挑细选未出嫁的闺女。“既然如此,我想帮鉴公子牵姻缘线,鉴公子可千万别错过了。” 不要收、不要收,快退回去!典秋水急急在内心呐喊着。 “既是王媒婆推荐,那肯定条件皆极为出众,在下当然要仔细品鉴,才不会辜负王媒婆的好意。”鉴知阳笑容洋溢的欣然接受。 一见鉴知阳收下那些画卷,典秋水感到自己的心一沉,又闷又难受,接下来他和王媒婆又说了些什么,她已无心再听下去,转身回到前头的铺子里。 她从小是由鉴知阳的娘亲叶如贞带在身旁拉拔大的,几乎是与鉴知阳一起玩到大的,她把他当哥哥,这些年来始终没变,她甚至还想,只要他不拒绝,她可以一直当他是自己的哥哥,到死都不会改变。 但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惊觉原来他已经长大,该娶妻生子了,这本来没什么,但一想到他会和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互许终身,她就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若是真心将他当成哥哥就该祝福他才是,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咦?典姑娘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陈亮看她从里头出来后就僵着一张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好奇的问。 典秋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将食盒塞到他怀里。 第二章 “这是给他的,告诉他趁热吃吧,要不,冷了味道就不对了。”交代完后,她转身离开铺子,不再停留。 “嗄?典姑娘……”陈亮摸不着头绪,满脑子困惑。 没过多久王媒婆及鉴知阳也从里头走出来,两人依旧交谈热络。 “呵呵呵……那么鉴公子,等你仔细瞧完那些画卷后,看中意哪家姑娘再告诉我,我好帮你们牵线。” “当然,劳烦王媒婆走这一趟,辛苦了。”鉴知阳始终一脸笑意,就算王媒婆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哪儿的话,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直到将王媒婆给送走,鉴知阳一回到店铺里,立刻拉住陈亮往里头走,那脚步又快又急,害陈亮差一点跟不上,脚步踉跄了下。 “啊……少坊主,走慢点。” 鉴知阳拖着陈亮又回到厢房内,瞬间脸色大变,没好气的指着桌上那堆画卷,“把这些东西都拿去仓库堆起来。” 从他满二十岁以来,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媒婆上门来骚扰他,每一回他都得按捺着性子与她们周旋,想赶又不能赶,因为做生意就是要圆滑,最忌讳得罪任何人,所以就算他目前尚未有成亲的打算,还是得应付应付,忽略不得。 只是他爹娘都不急了,这些媒婆们到底在急些什么?真是多事! “少坊主,你看都还没看呢。”陈亮对于少坊主这表里不一的真实性情早已见怪不怪,在人前八面玲珑,哄得客人们以为他的性子有多好,人后少坊主脾气可大了。 “你想看?那你拿去看,看中了哪一个,我让王媒婆说亲去,直接帮你讨一房媳妇回来。”鉴知阳冷笑的拍拍他的肩说。 “少坊主,你可别这样玩我呀!”陈亮吓得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赶紧处理这些画卷,“你明知道我已有个青梅竹马,等我挣够了聘金就要娶她过门了,她要是听到你要帮我作媒,可是会气得不理我的。” “那你还多嘴?没听过‘祸从口出’吗?” “是是是,小的受教了,小的马上替少坊主将事情给办妥!”陈亮将画卷抱满怀,赶紧送到仓库去,免得碍了少坊主的眼,最后遭殃的却是他这个小小伙计。 鉴知阳看到放在桌上的食盒,纳闷的轻蹙眉头,总觉得食盒很眼熟,好奇的打开盒盖一看,一粒粒又圆又白的包子散发出熟悉的甜香味。 他拿起一粒包子咬下一口,淡而不甜的豆沙包滋味让他即刻认出来,这是典秋水做的包子。 陈亮在此时去而复返,他马上问:“秋儿刚才有来过?” “喔,是呀,这食盒是典姑娘带来的。” “那她人呢?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依她的性子,应该会在铺子里缠着他好一阵子才甘心离去,怎么这回如此反常? “可能是刚才王媒婆在,典姑娘不便打扰就走了。” “我知道了。”鉴知阳点点头,“你去忙吧。” 在陈亮离去后,鉴知阳继续吃着包子,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有客人,也该等我忙完吧,竟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这一点都不像她会做的事。” 等他回去再找她好好问一下,顺道和她说说话,这阵子事情多到忙不完,他已经许久没与她斗斗嘴了,正好趁机逗一逗她。 想起她,他轻勾起嘴角,原本被王媒婆烦到闷极的心,不知是因为她还是豆沙包而舒展开来,又充满了活力。 鉴知阳突然发现,典秋水似乎在躲他! 这绝不是他的错觉,她是真的在躲他,而不是两人“恰巧”错过。 以前她总是无所不在,随时都能见到她笑着出现在他面前,现在想和她说上一句话却找不到人,她总是“很巧”的先离开一步,害他像个傻子一样满宅子到处绕,宅子内所有人他都见过了,独独见不到她。 一天如此也就算了,但一连好几日都是这样,这事绝对有问题。 “那个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鉴知阳坐在马车内忍不住抱怨,他刚才去拜访完客人正要回到店铺,又想起这阵子典秋水刻意躲避他的行为,让他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两人一块长大,一开始被她缠着,他颇感无奈,但缠久倒也习惯了,甚至偶尔还会捉弄她,看她气得跳脚却还是死赖在他身边不走,就觉得有趣又好笑,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些天她突然一反常态的避着他,他反倒不习惯,总觉得生活少了一个味,心也莫名觉得慌。 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对前头的马夫吩咐,“我要回灵镜作坊一趟。” 马夫顺势掉了头,将鉴知阳载回灵镜作坊。他一下马车进到大门,负责打扫的仆从不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 鉴知阳才不管仆从呆愣的反应,直接问:“知道秋儿在哪吗?” “典姑娘……似乎在后院工作坊那儿。” 鉴知阳即刻迈步往工作坊走去,他就不信自己突然回镜坊的情况下,她还能像泥鳅般滑溜的避开他。 他一来到后院,就见到典秋水坐在工作坊门前小花圃的凉亭内,只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与她一同坐在凉亭内的还有鞍作淳郎。 今年二十五的鞍作淳郎外表敦厚,个性也沉稳内敛,虽然不甚起眼,却给人一种安心感,好像只要靠在他身旁,天塌下来也会有他撑着,不必担心害怕。 此刻典秋水与鞍作淳郎捱得可近了,笑容甜美的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鞍作淳郎脸上也扬着淡淡笑意,意外看到这一幕,鉴知阳心中莫名冒起一股无明火,不懂典秋水哪时与鞍作淳郎如此亲密了? 看着她又往鞍作淳郎身旁靠近,鉴知阳突然快速走上前去,一开口,语气酸溜溜的。 “唷,你们俩何时感情变得如此好了,连我都给瞒住,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典秋水一听见鉴知阳明显调侃的嗓音出现,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一僵,暗叫一声糟,当下就想落跑。 她才想站起身,鉴知阳就迅速插入她与鞍作淳郎中间,一手抓住她的肩,隐隐施力将她再度压回椅子上坐定,另一只手轻放在鞍作淳郎的肩上,笑容洋溢,看起来亲切无害,就像恰巧经过顺道问候一下。 他太卑鄙了,欺负她力气小,居然硬扣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走!典秋水忿忿不平的瞪着身旁根本就是笑里藏刀的可恶男人。 鞍作淳郎明显感到典秋水的不自在,以及她与鉴知阳之间的“暗中角力”,气氛很不寻常,为免两人继续瞪出火花来,他赶紧开口缓和气氛,“知阳,你这时不是应该在铺子里,怎会突然回来?” 他少年时常伴着鉴知阳与典秋水一同玩耍,就像是他们的大哥一样,彼此的称呼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有点事情,就回来一趟。”鉴知阳开玩笑的道:“淳郎,终于让我逮到一回你在偷懒,而这还是托了秋儿的福。” 鞍作淳郎自从进到灵镜作坊学艺后,态度认真又严谨,非到休息时候绝不轻易放下工作,十年来如一日,让坊内的师傅们对他赞叹不已,直说已经许久没遇到如此吃苦耐劳的好学徒。 也就因为这一份认真,鞍作淳郎是新一辈铸镜师中手艺最好、进步最快的,连坊主鉴展嵩也非常看重他。 被鉴知阳这么一调侃,鞍作淳郎有些尴尬的微微红了脸,“是坊主让我来与秋水讨论图稿,互相切磋学习的。” 典秋水正在学着画镜纹图稿,画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绘师所画出的纹样在制作时会遇到什么困难,铸镜师最清楚,所以图稿都需要和铸镜师讨论过后做适当修改,才能将在制镜时会遇到的困难降至最低。 因此坊主才会要她与鞍作淳郎讨论切磋,藉此训练、增进彼此的能力。 见他们俩桌前的确放着好几张镜纹图稿,证明鞍作淳郎所言不假,但他们讨论切磋有必要靠得如此近吗?鉴知阳看了,心中仍感到不悦。 “淳郎,不介意我先向你借个人吧?”虽然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不过鉴知阳表面上还是保持一贯的笑意。 鞍作淳郎倒是识相的没吭声。他知道秋水最近躲知阳躲得可勤了,这一回被逮到,知阳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找秋水好好“谈一谈”。 鉴知阳当鞍作淳郎的沉默代表答应,这下子他的笑容又大了些,“淳郎,多谢了。” “淳郎大哥……”典秋水一边被鉴知阳拉着走,一边不敢置信的瞪着鞍作淳郎,没想到他居然选择帮鉴知阳而不帮她。 直到两人离凉亭有段距离,鞍作淳郎不会听到他们俩的谈话后,鉴知阳才问:“秋儿,为何这阵子刻意躲着我?” “我哪有刻意躲着你?”她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神却不敢直视着他。 “你的性子我还不明白?以前三不五时就在我身边绕的小丫头,这阵子却一反常态不见踪影,不是在躲我又是什么?” “我……我长大了不行吗?”她没好气的辩驳,“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缠着你,你肯定松一口气吧?” 嘴上虽然这么讲,但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微微酸涩。 是呀,她不能再缠着他了,他终究会娶别的女人为妻,到时他的妻子又怎会容忍她继续缠在他身边,没个规矩? 但她又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只好别扭的到处躲着他。 她长大了,不想再缠着他了?意识到这件事情,鉴知阳不但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有口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 “你可以不必改,反正我不介意。”他说不出自己此刻心中那纠结的情绪代表什么,总而言之他不希望两人的距离因此拉开。 “可我介意。”她努力掩饰黯然的神色,转身不让他发现,“不和你说了,淳郎大哥还在等着我呢。” “秋儿?” 典秋水没有停下脚步,迳自回到鞍作淳郎身边,继续讨论图稿,努力将他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鉴知阳错愕的瞧着她的背影,还是不明白她为何刻意疏远他,但肯定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简单,胸中那股窒闷之气更难受了,还伴着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在那之后,鉴知阳与典秋水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 典秋水虽然不再刻意避开鉴知阳,但与他见面时已不复过往那样毫无芥蒂的亲密,开始变得生疏、拘谨,两人之间出现一道无形的隔阂。 她却转而与鞍作淳郎往来频繁,虽然大部分都在讨论镜纹图稿的事,但看在鉴知阳眼里、甚至是镜坊内其他人眼里,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该不会秋水这个小丫头情窦初开,对鞍作淳郎萌生情愫,才会抛下少坊主,开始黏向鞍作淳郎,就这么“移情别恋”了吧? 对于长辈们三不五时的调侃,典秋水总是羞红着脸辩驳,但她越是害羞否认,长辈们就逗她逗得越起劲。 “呵呵……秋水那个小丫头与淳郎?”鉴展嵩一边喝茶一边笑道,“挺有意思的,若是淳郎能够定居大唐,别再回日本,秋水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终究还是咱们镜坊的人。” 第三章 “喀”的一大声,同一桌陪爹娘喝茶谈天的鉴知阳将茶盏重重一放,吓到了二老,他们俩瞧向脸色明显有些怪异的儿子,对他这突然失控的举止颇感到有意思。 “知阳,怎么?这茶盏是碍到你了,非得把它给磕坏不可?”鉴展嵩隐隐带笑的询问。 “呃?”鉴知阳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做了什么,赶紧扬起笑意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磕坏了,才能买新的呀,孩儿最近看到一组新茶具,瞧了挺喜欢的,正愁没机会买。” “咱们要买新茶具,难道还缺这点钱,非得把旧的磕坏才能买新的?”叶如贞接着笑道:“阳儿,不开心就直说吧。” “孩儿没有不开心。”鉴知阳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阵子他已经听坊内太多人笑闹着要将秋儿与鞍作淳郎凑成对,明知道大家只是玩笑话,但他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胸中那股闷气也越积越多,始终找不到出口发泄。 没想到连爹也跟着瞎起哄,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像被雷击中,才会失手在爹娘面前露出异样。 他岂只不开心,简直是怨极了! 原本始终跟在他身边绕的小丫头,现在转而缠在别的男人身边,他内心强大的失落感根本没人能够了解,偏偏又不能发作,只因他根本没立场说什么。 于是他忍,忍到自己都快得内伤了。 “阳儿,你是娘生的,难道还看不出来你是否不开心?该不会是秋儿不再像儿时那般黏着你,你这个做哥哥的一时间难以适应,感到失落?” “谁是她哥哥?”鉴知阳万分不甘的脱口而出,“我才没把她当妹妹看待。” “喔?那你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叶如贞颇有兴致的追问。 “我……”鉴知阳顿住,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确没当她是妹妹,若真当成妹妹那倒好,无论她与淳郎“暧昧”到何种程度,他不但不会吃味,甚至还会与其他人一同起哄,笑看她如何的困窘。 那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又何必为她和别人有暧昧而闷闷不乐? 看着儿子困惑不解的神情,鉴展嵩与妻子互望一眼,心想这孩子平时挺机灵的,没想到遇到男女之事倒开始糊涂起来。 或许是因为两人从小相伴到大太过熟悉了,反倒有些事情瞧不明白,正所谓当局者迷。 “阳儿,你还没回答咱们的问题呀。”叶如贞看他犹如置身在五里雾中找不到出路,就忍不住叹气。 “孩儿想起铺子里还有些事必须赶紧处理,爹娘慢用,孩儿先行一步。”他内心混乱,无法回应,干脆使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逃过双亲的联手夹攻再说。 叶如贞看着儿子走得匆促,像后头有人在追赶似的,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要他好好认清自己对秋水的真正情感,难道真是件那么可怕的事? 鉴展嵩继续悠闲喝茶,语气隐含笑意,“看来是刺激还不够。” “该怎么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叶如贞没好气的瞪丈夫一眼。秋水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是她亲手拉拔长大,她相中这媳妇已经很久了,可不想肥水落到外人田里去。 “一切顺其自然吧,该是谁的跑也跑不掉,就算咱们想插手,恐怕也只会弄巧成拙。”鉴展嵩倒是没这么坚持,打算静观其变。 好不容易从爹娘房里逃出来,鉴知阳大大松了一口气,就算刚才说铺子内有事只是借口,他还是打算先到铺子“避难”去,暂时不想再听到爹娘提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问题。 他快步在院子内奔走,恰巧迎面碰上怀里抱着几张图稿的典秋水,两人没料到会互相碰着,皆顿下脚步,有些尴尬的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典秋水处于自身的矛盾别扭当中,甚至刻意偏过眼神,不敢与他四目相对。她这举动反倒让鉴知阳有所误会,以为她不但刻意生疏他,甚至开始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一时之间怒火中烧,烧得他的理智都快化成一团灰烬。 鞍作淳郎真有那么好?不只坊内长辈想将他们俩凑在一起,就连他爹也乐得起哄,她甚至还因此疏远他! “又要去找淳郎?”鉴知阳冷笑揶揄,“这一招倒好,以公护私,美其名要去讨论铜镜图稿,却正大光明与他幽会。” “连你也拿这事来笑话我?”典秋水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污辱人的话,顿时气得大声回道:“鉴知阳,你真是太过分了!” 他内心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再也克制不了问:“难道你此刻不是要去找淳郎?” “我的确是要去找淳郎大哥,却没你想的那样龌龊!况且我要找谁,你管得着吗?你凭什么干涉?”典秋水气得不甘示弱的回击。 被击中最大的弱点,鉴知阳脸一僵,显得有些狼狈,“你……” “淳郎大哥还在等我,恕不奉陪。”不想再理他,她绕过他身旁继续往前走。 “等等,秋儿!”鉴知阳心急赶紧转身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请你放手,鉴知阳。”典秋水沉下脸,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扣住。 听着她唤淳郎大哥,唤他却是连名带姓,他内心的不满更是直冲天际,“原来咱们已经生疏到必须连名带姓的唤我,连一声‘阳哥哥’都不肯喊了?” “你本就不是我哥哥!” 典秋水这句话像狠狠甩了鉴知阳一巴掌,让他狼狈不堪。 是呀,他本就不是她哥哥,她改掉称呼不正好,他还眷恋她唤他阳哥哥时表现出的亲昵做什么?他何必在乎,又何必感到……心痛? 刺痛一点一滴的逐渐加深,越来越强烈,胸口的胀痛感清晰到他不想在意都不成。 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回不到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鉴知阳松开手,果断的转身离去,不再妨碍典秋水到鞍作淳郎的身边,独自一人越走越远。 典秋水见他那孤寂的背影,心头不由得一阵刺痛,还有一股冲动想追过去,“阳……” 但她最终还是停在原地,一脸的沮丧失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糟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却又无力挽回…… “若薇,你说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典秋水离开灵镜作坊,到“周记酒坊”寻找她的手帕交周若薇,吐场苦水,讲到最后她眼眶都泛红了,泪水就聚在眼角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鉴知阳不理她了,之前是她避开他,现在反倒变成他主动避她,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就马上绕路,这下子两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她好难过,一颗心都泛疼了,她浑身无力的趴在桌上,一脸颓丧,那半死不活的模样看得周若薇忍不住猛摇头。 她虽与秋水同年,但酒坊往来的客人较复杂,所以她比秋水要早熟不少,也懂得察言观色,听了好一会儿秋水所吐的苦水,她很快便抓住要点…… 秋水因为媒婆帮鉴知阳说媒这件事,猛然惊觉自己对他的兄妹之情早已变了样,却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这陌生的情愫,耍起别扭,将鉴知阳越推越远,现在她后悔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周若薇无奈的翻了记白眼,干脆建议她,“你就主动去找他,和他把话说明白不就成了?” 思忖良久,典秋水还是摇头,“不成,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她要是向他吐露爱意,不就弄巧成拙,可能将他推得更远? “典秋水,你真是胆小如鼠!”周若薇没好气的瞪着瘫在桌上像废人似的手帕交,嘴上念归念,还是开始替她想办法,“要不这样吧,咱们就来试探鉴大哥的心意。” 如果试探出的结果,发现鉴知阳对秋水亦有情,便皆大欢喜,若鉴知阳只当她是普通妹子,那就看秋水打算如何走下去。 原本死气沉沉的典秋水终于稍微振作了些,抬起头来,“怎么试探?” “你这个人演不了戏,要是事先告诉你,反倒坏事。”周若薇贼贼一笑,“反正一切都交给我,你只管照着做。” 若是确定鉴知阳对秋水没有心,她会劝秋水赶紧割舍这份情,免得感情越放越深,到时候更痛苦。 不过她有预感,这一回试出好消息的机会……应该不低! 陈亮明显感觉到这阵子少坊主非常不对劲,经常独自一人发愣,面对客人时虽然依旧扬着一贯的笑容,但他看得出来那笑意有些勉强,甚至带有淡淡的倦意。 肯定有问题!少坊主绝对有心事,要不然不会如此反常。 此时一名仆从打扮的男子紧张不已的冲入镜坊铺子,一见到鉴知阳在,即刻冲到他面前,“鉴少坊主,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原本想事情想得出神的鉴知阳顿时回过神来,认出这名仆从是周记酒坊的人,感到有些纳闷。周记酒坊的人怎会找上他? “是你们镜坊的典姑娘在咱们酒坊那儿晕过去了。” “你说什么?!”鉴知阳赶紧抓住酒坊仆从的肩膀,“秋儿怎会在你们酒坊内晕过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也不太清楚,周姑娘只吩咐小的赶紧来报讯,要不鉴少坊主您赶紧随小的去酒坊一趟看看情况吧。” “咱们快走!”鉴知阳没有犹豫的即刻走出铺子,留陈亮继续顾店。 周记酒坊与镜坊铺子相隔约一刻钟脚程的距离,鉴知阳疾走,恨不得直接飞奔过去,想尽快确定典秋水的安危。 好不容易到达周记酒坊,仆从领着他到周若薇所住的院落,指着周若薇的房门,“典姑娘正在咱们周姑娘房里。” “秋儿!”鉴知阳已经顾不得礼节问题,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一脸心急,“秋儿到底怎么了?” 他一进到房内,就见典秋水趴倒在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桌上摆着几瓶小酒壶,而神智清醒的周若薇就坐在典秋水身旁,看到鉴知阳闯进来时那心慌意乱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勾起笑意,心里已经有谱了。 他来到典秋水身边,瞬间一阵浓烈的酒气袭来,瞧她的脸蛋呈现不自然的晕红,他顿时蹙起眉头,忍不住困惑。 她这是……醉倒了?但她从不喝酒的,怎会突然醉得如此离谱? “欸,我是要人去传个消息给能将秋水带回镜坊的人,怎么会是鉴大哥亲自上门?”周若薇故作讶异道。 “周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鉴知阳凝眉质问:“咱们秋儿怎会在你这儿醉到晕过去?” 她一脸无辜的答道:“她不开心,来我这儿借酒浇愁罢了。” 她不开心?是为了什么不开心?鉴知阳一方面气她不该如此伤自己的身子,也怪周若薇,“你怎么不阻止她,还任由她胡来醉倒?” “鉴大哥,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请问有哪条法令规定只许男人买醉,不许女人借酒浇愁?”周若薇微露埋怨的轻哼驳斥。 鉴知阳无心与她多说,只想赶紧将典秋水带回镜坊。他才伸手要将昏睡的典秋水打横抱起,却遭到周若薇阻止。 “等一等,秋水不该由你带回去。” 第四章 鉴知阳蹙眉,心中也冒起一股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家,总该顾及她的名节,还是……”周若薇勾起一抹诡魅的笑意,“你要负起她的名节?” “呃?”鉴知阳一愣,他一心只想将人给带回去,倒没想这么多。 “不愿意吗?唉!我想也是。”周若薇故意叹了口气,“你对她无心,或许也将她当成麻烦吧。” “是谁说我对她无心的?我也从没将她当成麻烦!”他即刻反驳。 “是吗?既然你对她并非无心,也没将她当成麻烦,那又为何这阵子刻意避开她?”周若薇刚好趁这机会弄明白他的真正想法。 “她不再需要我了。”他自嘲苦笑,“现在的她,有淳郎就够了。” 他无法见她与淳郎之间越来越亲近,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什么都没看到,就不会想太多。但他明白,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喔……所以将来秋水若真嫁给鞍作公子,你也不打算吭一声,甚至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俩成亲,也不会觉得……不甘心?” 鉴知阳表情倏变,心在此时狠狠抽了一下,她这话让某个始终迷蒙不清的症结点似乎清明了起来。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是鞍作公子,无论是哪个男人想娶秋水,你都能大方祝贺,心无任何不甘?” 不,他做不到!无论是哪个男人想娶秋儿,他绝不可能祝福,肯定不甘心到了极点!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明白白认清一件事……他不愿见秋儿投入任何一个男人的怀里,成为别人的妻子,替某个他以外的男人生儿育女! 他习惯了无时无刻都能见到她主动来到他身边,对他漾起灿烂的笑意,她的笑容只属于他,谁都不能夺走。 原来,他对她的情感早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样,所以这阵子听到她与淳郎被硬凑在一起时会有古怪的情绪。 那是嫉妒、不甘,直到即将失去,他才意识到她的重要,才发现她早已在他心底占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不容其他人来抢夺。 此生此世,他愿好好守护着她,但是……她愿意让他守护吗? 既然他已经认清自己的感情,那无论如何他都得试试,努力挽回两人越见疏离的关系,只要她还没与任何一个男人许了终身,都有转圜余地! 鉴知阳不再犹疑,将典秋水打横抱起,打定主意要亲自送她回去,“多谢周姑娘一番提点,在下受教了,来日若有机会,当好好报答周姑娘今日之恩。” 周若薇见鉴知阳原本困惑的神色已不复见,甚至对典秋水透露出一股不容错认的占有欲,她暗自欣喜,看来这一对终于有谱了。 “不必说什么报不报答的,我也只不过掀掀嘴皮子,又没做什么。”她轻笑道:“对了,鉴大哥,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你知道秋水为什么不再唤你阳哥哥?” 鉴知阳一顿,这是令他万分介意的事。难道周若薇曾经从秋儿口中听到什么他所不知道的? 周若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非常介意这件事,好心提点他。“你若是喜欢一个姑娘,会愿意喊她妹妹,只将她当妹妹看待吗?” 当然不愿意!鉴知阳瞬间睁大双眸。周若薇的意思难道是……秋儿是因为喜欢他,才不再唤他哥哥? “她不再喊你哥哥,面对鞍作公子时却依旧唤他一声大哥,这其中的差异,值得你细细琢磨。”周若薇选择点到为止,其他的就让他们俩自己去互诉情衷吧。 “我叫下人备马车,好方便鉴大哥送秋水回去。” 鉴知阳在周若薇这儿经历不少震撼,直到带着典秋水坐上马车,他还是迟迟无法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理智思考来龙去脉。 在秋儿心里,她已不想再继续将他当成哥哥般看待,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会演变成后来两人间的误会、生疏。 与她疏远并非他的本意,若是可以,他多么想……多么想就像此刻一般,时时刻刻将她拥在怀里,独享她的柔软馨香…… 马车一路颠得典秋水有些不舒服,她轻蹙眉头,本能的在鉴知阳怀中轻蹭着,想要寻找一个最舒适的位置,“阳……” 她这无意识的轻蹭,蹭得他心都软了,那娇柔万分的低喃更是醉人心魂,几乎要化了他的心,彻彻底底为她折服。 他轻扬起笑,微微收紧双臂,让两人更是贴合。真希望这一段回家之路能够长一些,别太早结束。 她不当他是哥哥了,这样很好,因为他也不想当她是妹子,就盼她能当他的娘子。 原来他之前连看都不看媒婆送来的画卷,不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太早成亲,而是他早就心有所属却犹不自知,直到刚才周若薇的当头棒喝,他才猛然惊醒。 因为他的心底早就有秋儿,除了她以外,其他女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他真要成亲,对象也只会是她,不做第二人选。 “成亲呀……”这下子他倒是一改之前的态度,从原本的兴趣缺缺变得兴致勃勃,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若是她,他心甘情愿,甚至是乐见其成。 不胜酒力的典秋水,隔日被宿醉的头疼给折磨醒了。 “好痛……这辈子我再也不沾酒了……” 一醒来,她亲爹典峻就亲自端了一碗解酒茶来到她房里,看着她喝下。 典峻平素沉默寡言,也不太限制女儿做任何事,但她昨日的荒唐行径,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开口训诫一番。 “秋儿,你要喝酒不是不行,但醉到让少坊主亲自将你给抱回来,那就真的是……太难看了。” “呃?”典秋水错愕的瞧向爹,“我……我是被鉴知阳他……给抱回来的?” 周若薇太不够意思了,居然如此害她!她可是全然信任她。 好不容易等到父亲训示完毕离开房间,典秋水已顾不得脑袋依旧抽痛着,赶紧换衣打算出门一趟,去周若薇那儿好好问个明白。 没想到她才刚出房门走在穿廊上,鉴知阳就从对头迎面走来,害她惊讶一顿,想避开也不知该往哪儿避。 “秋儿,你的头不痛吗?怎么出来溜达了?” 一想起自己昨日是被他给抱回来的,她羞得不敢看他,眼神左右飘移,就是不与他正面对视,“我……我出来溜达也不关你的事。” 鉴知阳见她耳根泛红,分明是在害臊,忍不住勾起笑意就想逗一逗她,“枉费我昨日还抱着你回镜坊,费了多大一番力呀,没想到你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真是无情。” 既已明白她的心思,她这些小别扭就不再让他难受,反倒觉得可爱,也就有心情好好逗弄她了。 “又不是我求你把我抱回来的,你这么做,对我来说才是困扰……”她又羞又窘的低嚷,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这么欺负她不可! 鉴知阳突然伸手捧住她发烫的脸蛋,故意将她的脸转向他,不让她继续逃避下去,轻蹙起眉头问:“你的酒还没退吗?” “怎……怎么可能还没退。”她结结巴巴的回道,一时之间心跳加快,她甚至可以听到心儿咚咚狂跳的声音。 他怎能如此捧着她的脸?就算是亲兄妹也不能这样乱摸的呀! 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态度怎会瞬间大变,本来还理都不理,弄得她都快哭了,现在却主动来见她,还对她做出根本就是调戏的举动? “真的退了?那为何你的脸蛋还是红得通透,像是又醉一回似的?”鉴知阳故意笑道:“还是我比那些酒厉害,你光用看的……就已经为我迷醉了?” 典秋水这下子脸蛋更红了,他分明是在取笑她的不知所措,将她的害羞全看在眼里,捉弄她捉弄得不亦乐乎!“你……你别太过分了,快放手!” 她赶紧将他的手给拍下,转身就跑,一刻都不敢停顿。 鉴知阳没想到自己逗弄得太过火,把人家给逼得逃跑了,“秋儿……” “我不听我不听……”她故意捂住双耳继续飞逃而去,简直把他当成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啧,这胆小的丫头……”鉴知阳失笑的摇摇头,没有追上,就暂时放过她一马。 对于她,他势在必得,她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一世,总有一日,他会将她给紧紧握在掌心内,不再放手,要她再也离不开他。 若她真如周若薇给他的暗示,偷偷喜欢他,他也就不必急在这一时将她给逼得太紧,免得适得其反,反倒吓坏她。 到底该如何将她给牢牢掳获住?他可要好好想想才是。 “若薇,你到底和鉴知阳说了些什么?” 典秋水急急赶到酒坊,在酒窖内找到周若薇劈头就问。 “瞧你紧张的,你和鉴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周若薇一脸兴味的瞧着满面通红的典秋水。 “啊,是我先问你的,你该先回我的话。”典秋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也没说什么,只是替你探一探口风,看他是否对你有意思。” “就只有这样?”典秋水还是非常怀疑,“一定不只,你一定跟他说了些什么,要不然他才不会对我……呃……” “对你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快从实招来。”周若薇贼笑的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跑,非得问出点东西不可。 在周若薇的强力“逼供”下,典秋水只能羞红着脸,将刚才被鉴知阳逗弄的事情简单讲过,听得周若薇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样很好呀,这不就表示鉴大哥对你有意思,你求的不就是这个结果?”鉴知阳一被点醒后就有所行动,周若薇替好友开心。 “可……可是,他突然对我……那样,我好不习惯,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面露羞涩与苦恼,之前他们俩可没如此亲密的举动,他一改与她的相处方式,她反倒慌了手脚,难为情到了极点。 “不习惯也得赶紧习惯,他现在只是摸你的脸,你就羞得逃到我这儿来,到时你们俩成亲洞房,你不就要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周若薇笑着揶揄。 “你胡扯什么?”典秋水这下脸蛋简直是红透了,“八字连半撇都没有,谁说我一定会嫁给他?” “喔,你不想嫁他,那又何必来我这儿吐苦水,哀怨的说他都不理你?” 她真是快被周若薇给捉弄得七窍生烟了,“周、若、薇……” “呵呵呵……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周若薇稍微正经一点,“鉴大哥对你有情,你可要好好把握良机,别再与他闹别扭了。” 能知道鉴知阳对自己有情,典秋水当然开心,但她还是有些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因这对她来说太过陌生,“怎么把握?” “这要问你自己呀,别什么事情都想依赖我。” “喔……”典秋水既甜蜜又苦恼的微噘起嘴,情窦初开的心又喜又慌,既期待又不安,不知她和鉴知阳之后到底会有何转变? 摸着自己始终热度不减的脸蛋,她难掩羞涩的笑意,烦恼的想着再与他见面时到底该对他说什么,还有拿什么表情面对他? 之前不开心时苦恼,现在开心了也同样苦恼,她也真是矛盾呀…… 第五章 当典秋水再度回到镜坊时,鉴知阳已经离开去忙生意了,这让她忍不住庆幸,因为自己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却也有一点失落,他一出门去忙,她又得盼到夕阳西下才能等到他回来。 她坐在房里,因为心有牵挂,根本没有心思继续练习画镜纹图稿,思绪飘呀飘的,就是定不下来,多希望能赶紧见到他。 没想到午时才过后没多久,镜坊内却传来一阵奇怪骚动,就连待在房内的典秋水都听到从前方传来不对劲的喧哗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困惑的轻蹙眉头,好奇的推开门走出去看情况。 她才刚往前院的方向走,就见叶如贞一脸心急的从对头走过来,她内心讶异,只因来到镜坊这么多年,从没瞧见过叶如贞出现如此心慌的模样。 “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秋儿……”叶如贞紧抓住典秋水的手,紧张得眼眶泛泪,“快,咱们快去阳儿的房里!” “阳哥哥怎么了?” “听说刚才有人刻意去铺子内寻衅,伤到阳儿,刚刚才被陈亮给送回来。” “什么?!”典秋水错愕的睁大双眼,也跟着心慌害怕起来,但因感觉到对方的无措,贴心的说:“夫人,我扶您过去!” 她们一同来到鉴知阳的房门外,在这之前已有不少坊内的人聚集过来关心,而大夫也已经在房内处理鉴知阳的伤势,为免妨碍到大夫,只有鉴展嵩及陈亮在房内关注,其他人都在房门外头等待进一步消息。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盼到房门有所动静,鉴展嵩与陈亮一同送大夫出房门,鉴展嵩停在房门口,陈亮继续跟着大夫回药铺抓药。 叶如贞由典秋水搀扶着来到丈夫面前,担心的问:“阳儿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 “唉!”鉴展嵩沉重一叹,“情况还很难说……” 今日去铺子闹事的是镜坊同业“薛记镜作坊”,因为那间镜坊的铜镜制作水准日渐低落,其中一位大买方放出消息要另寻镜坊,被鉴知阳趁机抢下这一笔生意,薛记镜坊主人心怀怨恨,才会有此报复之举。 那名薛坊主买通几名地痞无赖,不但上铺子闹事,还刻意用石灰伤了鉴知阳的眼睛,虽然当下陈亮就赶紧帮他做了紧急处置,还是伤到双眼。大夫刚才包扎处理妥当,只说伤得不算严重,但必须静养一个月,眼伤才能痊愈,不过……视力可能会有所损伤,大夫要他们多多少少心里有个底。 听完鉴展嵩说明状况后,叶如贞急急进到鉴知阳房里,典秋水也跟着进去,只见鉴知阳一人坐在床边,眼上蒙着白布,脸色有些苍白,听到开门及脚步声,原本有些疲累的腰杆又挺直,努力打起精神来。 “阳儿……”叶如贞来到他面前紧抓住他的手,看儿子受伤,她的心也跟着痛,忍不住哽咽起来。 “娘,孩儿没事。”虽然因为眼伤的关系,直到现在他依旧有些难受,还是扬起笑安抚,“只是一点小伤,会痊愈的,娘不必太过担心。” 叶如贞努力忍住泪水,柔声回答,“娘不担心,你安心养伤,就当是趁机休息,你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鉴知阳语气轻松的笑道:“是呀,这样说来我倒是因祸得福,不做事也没人能怪我。” 刚才父亲已经对他说过,养伤的这段日子镜坊之事就交由他全权处理,要他放心休养。 典秋水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好疼好疼,他眼睛受伤了肯定很痛、很心慌,却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娘亲,换作是她,恐怕慌都慌死了,根本就没心思打起精神来安慰其他人。 不知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她好想帮助他,任何一点小事都好,就是无法忍受自己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他一人承受着痛苦。 为了他,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只要她能帮得上忙的话…… 鉴知阳在伤了眼之后就像个瞎子,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他眼睛裹着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在自己房里摸索前进,却还是接连撞到东西,碰倒原本好好摆在几上的小盆栽,甚至连水盆架差点都被他给踢倒,盆内的水溅了他一身。 他就算看不到,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等狼狈。 他厌恶如此脆弱无助的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简直窝囊到了极点,连个孩子都不如! 就当他还在自己房内乱闯乱撞时,房门打开了,他往声源方向瞧过去,不知到底是谁进来。 “那个……阳哥哥,该用膳了。”典秋水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有些别扭的回到原本的称呼叫道。 她先将盛着晚膳的盘子放到桌上后,才来到鉴知阳面前,想扶着他的手领他到桌边坐好。 然而典秋水才一碰到他的手,他马上避开,语气有些僵硬的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为什么来的人是她?他最不想让她见到他什么事都做不了的狼狈样。 他无法容忍自己像废人的模样赤裸裸的展现在她面前,因此,不但排斥她此刻的出现,更想着要快些将她赶走,不让她看到更多他的狼狈无助。 他回拒她的帮助?典秋水内心有些刺痛难过,她是特地为了他揽下这段时间照顾他的责任,没想到他居然不领情。 她在一旁担心的瞧他慢慢摸索到桌边,好不容易才坐下来,她打起精神,心想他刚受了伤,心情不太好才会乱发脾气,她要体谅他才是。 典秋水坐到鉴知阳身边,替他将饭碗摆在他的前方,并且拿起汤匙放到他的手上,“饭在这儿,汤匙在这儿,你想吃什么菜就吩咐我一声,我好替你夹到汤匙内,方便你入口。” “你东西放着就好,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他语气冷淡的拒绝她的好意。 典秋水的心再度感到一阵刺痛,不懂他为何一定要拒绝她的帮忙?现在的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好好吃完一顿饭。 “有我在,你可以更方便些。”她继续振作精神,绝不轻易被他此刻极不友善的态度打倒。“你养伤的这段日子,就让我当你的眼睛吧,你看不到不要紧,有我帮着你看。” “没人要你多事。”他微带恼意的低斥,就是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试问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丑态百出?就算她是好意,就算她不笑话他,他还是无法接受。 “就当我多事吧,反正坊主及夫人都答应让我多事了,直到你的双眼痊愈前,你都归我管。”她也有些恼了,硬是与他杠到底。 镜坊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她算是较清闲的,才主动提起这段时间负责照顾鉴知阳的起居,坊主及夫人更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她绝不会任由他一人摸索老半天,却连一顿饭都吃不好,甚至菜肴掉满桌,光用想的她就无法忍受,她绝不会让他真的面临如此不堪的窘境。 “典秋水,你……” “你要是再有异议,我可以亲自喂你,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她激动的扬高嗓音,赌气意味浓厚。 鉴知阳一怒,也跟她赌气,他摸索着桌面拿起饭碗,只吃饭,完全不吃菜,也就不必开口与她说任何一句话。 典秋水见他居然如此倔强,气得眼眶微泛起泪意,不过她并没有真的落下泪,他倔强,她也就跟着他一同倔强起来,看谁先认输。 接下来几日,她依旧不顾鉴知阳排拒亲自照料他的起居。任由他说多么尖酸刻薄的话语她都充耳不闻,执意与他耗下去。 她不只亲自照料,也亲自帮他煎药,待在热烘烘的厨房内看顾着炉火,一想起这几日鉴知阳的冷言冷语,她又忍不住红起眼眶,紧咬下唇,说什么都不让眼泪有机会落下。 她知道他并不是故意说话伤她,只是因为他眼睛受伤什么都看不到,一颗心惶惶然才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等到他的伤痊愈,他一定又会回复成她所熟悉的那个鉴知阳。 等药煎好后,她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回到鉴知阳房内,一推开房门她就唤道:“阳哥哥,该喝药了。” “你是听不懂我所说的话,还是刻意要与我作对,惹我气恼?”鉴知阳沉下嗓音,语气明显恼火,“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养伤的这段日子,请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典秋水充耳不闻,坐在他的身旁,将药碗递给他,“阳哥哥,喝……” “别过来!” “啊……” 鉴知阳一甩手,本来只是想制止典秋水靠近,没想到却打到她的手,汤碗一翻,又热又烫的药汁瞬间洒上她的手、溅湿了她的裙,害她忍不住痛叫出声。 鉴知阳听到碗落地的碎裂声,心一惊,赶紧朝她的方向摸索过去,顿时懊恼后悔不已,“怎么了?烫伤了吗?” “不……不打紧……”典秋水强忍住手背上的疼痛,不希望他因此自责。 鉴知阳怎会听不出她强忍疼痛的语气,又急又慌,好不容易碰到她的手臂,马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到底伤到哪了?快去水盆那儿泡一泡!” 在鉴知阳的坚持下,典秋水只好跟着他一同来到水盆边,将烫到的左手放入水里,手臂上原本难耐的灼热感才缓了下来。 鉴知阳的手也跟着探入水里,摸到她的左手,心房又刺又痛,真恨自己刚才的一时失控,“秋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从没想过要伤她,听着她因为疼痛而暗暗抽气的声音,他更是万分愧疚。 在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无力,他什么都无法替她做,连赶紧去帮她拿药来抹都没办法,甚至连她烫得严不严重,他都没办法知道。 他厌恶现在的自己,不但给人添麻烦,还害她受了伤,他宁愿烫到的是他自己,也不要她受这不必要的苦。 “不要赶我走……好吗?”典秋水微哽着嗓音,因为手上的刺痛,她再也难以克制自己的泪水,一滴滴逐渐滑落,“让我陪着你,我想与你一同走过这段煎熬的路,一个人熬……太辛苦了……” 她不愿见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沉浸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沮丧失落当中,有她在他身边,至少还有一个伴,她也能给他力量,只要他不排拒她,愿意敞开心胸接纳他的帮助,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鉴知阳伸手慢慢摸索到她的脸蛋,摸到她颊上的湿意,更是心疼不舍,他从来就舍不得让她哭泣,但他还是该死的弄哭她,做出了他最自责懊悔的事。 “别哭了……”他将她轻拥入怀,让她的脸蛋埋在自己的胸膛柔声哄着,“秋儿,别哭……” 他因为眼伤而焦虑不安,她在一旁看着又何尝好过了?他错得太离谱,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承受煎熬,完全没有顾虑到关心他的人其实也同样跟他煎熬着,没比他好过到哪去。 他因为无谓的自卑而驱赶她,只是加倍伤害她也伤了他自己,只不过他一直自欺欺人,直到失手伤害她,犯的过错已经无法挽回才来懊悔不已。 他真是该死!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不会再令她伤心难过了…… 第六章 典秋水一埋首在他的胸膛,更是止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紧抓住他的衣襟低泣着,听到他的温声道歉她反倒哭得更厉害,像是要将这阵子所受到的委屈全都一次哭尽。 “秋儿,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同时也下定决心,不会再将她赶离自己身边,她要陪着他,他就让她陪,只要这么做她能开心,他又何必要硬撑着那没有必要的自尊心,不只对自己一无益处,也连带伤害到她。 他真是蠢,幸好终于清醒,不会一错再错…… 幸好典秋水的烫伤并不严重,泡了水、抹上药,也就没什么大碍。 因为这场意外,鉴知阳的态度有所改变,不再冷言恶语逼典秋水离开,倒是开始反过来顺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 对于他头一次毫无抗拒的让她帮忙用膳,典秋水真的吓到了,之后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整日都笑嘻嘻的,像是巴不得整座镜坊内的人都知道她有多开心似的。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早知如此,她就快快让自己烫上一遍,让他心疼,也就不必与他耗上这么一段日子。 “阳哥哥,今日天气挺好的,咱们坐到窗边晒晒暖阳吧。” 典秋水知道他自从眼睛受伤之后就不想出房,可一直闷在房里总是不好,若能在窗边吹吹外头舒爽的凉风也好。 鉴知阳也不阻止她,由她搀扶着他的手臂,两人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两人像是回到儿时的情景,她总是喜爱黏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像是个小跟班,想甩都甩不掉。 只不过他的心境已经与过往截然不同,单纯的陪伴再也满足不了他,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 她不自觉的倾身,与鉴知阳捱得更近,她身上淡雅的香气像是种媚香,一直蛊惑着他,害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再也难以顾及其他。 多想将她拥入怀里,她身子的柔软始终让他无法忘怀,他眷恋着与她互相依偎的亲密,真希望能光明正大与她亲密无间,谁也无法非议他们。 只要她成为他的妻,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只属于他的妻呀……这是何等美好的想望…… 典秋水将桌上的茶壶与茶杯移到软榻上的小几,握住鉴知阳的右手,将斟了七分满的茶盏放到他的掌心内,“阳哥哥,喝茶。” 他握住茶盏,轻笑一声,“你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继续唤我‘阳哥哥’。” 他听得出来她总是喊得有些别扭无奈,在知道她不这么喊的原因后,他当然也不想她这么喊,也不愿只当她的“哥哥”。 “呃?”典秋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有些慌乱无措,“要不……我该怎么唤你?” “看你想怎么唤就怎么唤。” “我怎会知道怎么唤才好……”她忍不住低声咕哝着。 “要不……就直接去掉哥哥,唤我一声‘阳’就好。”他还记得那一日在马车内,她那声又娇又柔的叫唤,几乎将他的心都给化了,直到现在都还回味无穷。 若是这个称呼,她爱唤他几遍就几遍,他听得可舒服了。 典秋水脸一红,忍不住害羞起来,这个称呼太过亲昵、太过撒娇,她……她才喊不出来。 “怎么不出声了?快点试着唤声来听听。”鉴知阳心情大好的逗弄着她。 “你……不正经,我才懒得与你一同不正经!” 她羞窘的轻斥一声,收回原本停放在他手背上的纤指,没想到鉴知阳却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牢牢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内,那动作之快、方向之正确,着实吓了她一跳,以为他的眼睛已经看得见了。 但不可能呀,他现在双眼还蒙着布条,还有,他如此紧抓着她的手做什么?她摸他是碍于情势,是为了帮他才暂时抛下男女之别,可不表示他就能随意造次。 虽然她已经使力抽回好几下,他却仍没有收手的意思,其实她也挺矛盾,明知他这么做已经逾矩了,她却还是克制不了的怦然心动,又恼又羞又喜,甚至……舍不得他太快放手。 鉴知阳感觉到她不再有抽手的打算,暗暗欣喜,更是没想太快放手,贪恋着掌心内柔嫩且温暖的美妙感受。 “秋儿。”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注意力都放在被他握住的手上,属于他的温度透过掌心烫在她的手背上,真让她无所适从,脸蛋也跟着莫名发热起来。 “假设……我只是假设,若我的眼伤比想像中严重,甚至从此之后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你……会如何看我?” 虽然大夫说他的眼伤并不严重,应该能顺利痊愈,但他还是有些不安,就怕事情会有个万一,让人难以预料。 典秋水一愣,这段日子他的不安焦虑其实她都看在眼里,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她倒是可以理解,知道他始终没有真正放下心过。 他的无助不只在生活上,他的心也非常煎熬,她心疼他,很想给他力量,不让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打倒。 “无论你的眼伤是否能够痊愈,你依旧是你,在我眼中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反握住他的手紧紧相扣,以此让他明白,她对他坚定不移的心意。“而我也愿意继续当你的眼,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离开。”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所做的,她是心甘情愿陪着他,一点都不以为苦,也不觉得麻烦,甚至甘之如饴,只要能与他在一块,她就满足了。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对他的心绝不会改变,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的真挚情意深深打动鉴知阳的心,让他备感欣慰,她始终都在他身边,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她的好,他也真是迟钝了。 幸好还不迟,他还有机会紧紧抓住她,好好珍惜她,除了她以外,他知道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能够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 他只想娶她为妻,不作第二人想,只认定她一人。 难熬的一个月终于过去,今日鉴知阳终于要拆下眼上的布条。 他既期待,也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就怕复原程度不如预期,甚至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 大夫来了之后,就由鉴展嵩及叶如贞在房里陪着鉴知阳,典秋水及坊内其他关心的人就暂时在房门外头等待消息,希望一切顺利。 没过多久,大夫从房里出来了,鉴展嵩及叶如贞也跟着走出来,他们俩的表情说不上是好或不好,让人捉摸不清,连带的众人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坊主、夫人,阳哥哥他可好?”典秋水再也忍耐不下去,一脸心急的率先询问。 鉴展嵩与叶如贞对望一眼,依旧无法从他们俩的表情中看出一点端倪,之后鉴展嵩才对典秋水说道:“秋水,你想知道,就自己进去瞧瞧吧。” 不是他们刻意卖关子,而是刚才儿子已经特别吩咐想自己告诉秋水,给她一个“惊喜”,他们俩才装模作样的搞神秘。 典秋水闻言心焦的进到房里,迫不及待想知道鉴知阳的伤是否顺利痊愈。 “阳哥哥!” 她来到桌前,就见坐在桌边的鉴知阳微低着头,还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像是非常沮丧的模样。她的心一突,忍不住慌乱起来。难道他的伤势…… 听到典秋水的声音,鉴知阳没有抬起头,捂住眼的手也没有放下,另一只手往她的方向摸索,嗓音有种难以掩饰的沙哑,“秋儿……” “我在这儿!”她赶紧伸手让他握住,眼眶微红,痛心不忍。难怪刚才坊主及夫人一点喜色都没有。 虽然泪水慢慢泛出,但她告诉自己,不要紧的,无论他变得如何她都不会离开他,绝不离开! 鉴知阳听典秋水突然没了声音,偷偷从指缝观看情况,发现她紧抿着唇,一脸难过得几乎快掉下泪来,他才惊觉糟糕,这个玩笑开得太大,惹得她又伤心了。 其实他的眼伤已经完全痊愈,没有任何异样,他本来只想逗一逗她,再给她一个惊喜,可没想到却将她给弄哭了。 “秋儿。别哭。”他赶紧站起身。懊恼万分的捧着她泪湿的脸蛋柔声轻哄,“是我不好,不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向你道歉,别再哭了好不好?” 她一落泪,他的心也跟着拧了起来,又疼又难受。早知如此,刚才他就不逗弄她了,伤了她也害了自己。 “呃?”典秋水泪眼婆娑的瞧着他晶亮有神的双眼,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的眼神是落在她脸上,而不是失焦的状态,“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完全好了。”他心疼的接连抹去她两颊的泪水,但那晶莹的泪还是一颗颗往下掉,看得他都急死了。“你不必再替我担心,不必再当我的双眼,所有磨难都已过去,这是件好事,你别再哭了。” 典秋水先是呆愣,在终于接受他的双眼已经痊愈的事实后,心中一把火倒是生了起来,忍不住气愤。 她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却拿这事来捉弄她,害她白揪心一场,真是太可恶了! “你讨厌、讨厌……”典秋水继续落泪,还气恼的捶打他的胸口,非得将内心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不可。 鉴知阳自知理亏在先,便由着她打,完全不阻止,愧疚心疼的柔声哄着,“秋儿,我知道错了,我向你保证再也不这么吓你,原谅我好吗?” “谁要原谅你?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痛了,好不容易眼伤好了,现在换成心伤磨人。”他耐心的一再安抚,还摆低姿态装可怜,挺怕她真的不原谅他,两人就这样闹翻。 “你活该!”她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已露出些许笑意,虽然脸上的泪一时间还是止不住。 一见典秋水泛起笑意,鉴知阳才暗暗松下一口气,他爱怜的继续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而她也不再使性子捶打他,两人间的气氛慢慢转变,微甜又暧昧。 睽违一个月再见到她的娇颜,他总觉得她似乎变美了,带泪的水眸闪闪动人,连笑意也更是甜美,那张饱满的红润艳唇更是散发诱人气息,扰得他心思浮动,情难自禁。 他黯下双眸,还是压抑不了内心的渴望,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终于品尝到她的柔软甜美,虽只是轻轻触着,却足以醉人心魂,舍不得太快结束这极度美妙的滋味。 典秋水睁大双眼,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她做出如此亲密之举,虽然心跳得异常快速,明知两人不该,却没有推开他,羞怯万分的轻抓着他的衣襟,闭上双眼任由他点点轻吮,双唇时而离开,时而贴合,辗转缠绵,万般轻柔,却引出她万分悸动。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鉴知阳才眷恋难舍的停下,免得一发不可收拾,就怕会吓坏她。 她红着脸蛋,水眸泛着娇羞之意,瞧着他满足得意的笑脸,她更是羞窘无比,转身就想逃出房去。 “等等,秋儿!”他赶紧从后头抱住她,圈住她纤细的腰,低头在她耳旁轻语,“嫁给我,当我的娘子,可好?” 被他的气息给紧紧缠绕住,她感到自己的脸蛋似乎变得更烫了,此刻的她羞得完全不敢转头看他,故意娇嚷,“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第七章 能嫁给他,可是她梦寐以求,她明明快压抑不了内心狂喜,却还是强忍着,不想让他轻易就得到她的允诺。毕竟她是姑娘家,还是得稍微矜持些,况且……她想从他口中听到他之所以想娶她的理由,那最重要的一句话…… “秋儿,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若不是在意她、喜欢她,他怎会对她做出这些亲密之举?他从来不是什么风流种,也非玩弄女人的烂男人。 “你对我有什么心意,我又怎么知道?”她就是要装傻装到底。 “我的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人。”虽然将自己心意表达出来真是很难为情,但为了安抚心上人,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了,“我想要你的笑颜只为我一人绽放,想要你的心里同样只有我一个人存在;我早已喜欢上你而不自觉,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意,此生要是错过你,我肯定会懊悔一辈子。” 终于听到他坦白爱意,典秋水心花怒放,得非常努力才能克制脸上展现笑意,但双颊已绯红,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说喜欢她……她要的,也只不过是这句简单的答案,代表着他赤裸裸的真心,不再有任何遮掩…… “秋儿,你的回答吧。” 她娇羞的睨了他一眼,拐个弯回答他,“要提亲找我爹说去,看我爹答不答应吧。” 抛下这句话之后,她就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害羞的一溜烟的跑出房去。 “嗄?”看着她飞逃出去的背影,鉴知阳先是一愣,之后轻笑出声,明白她刚才的意思。 她答应嫁他,但也得按照规矩向她爹提亲才行。 那有什么难的?他马上禀明自己的父母向典峻提亲去,肯定水到渠成! 鉴知阳说做就做,即刻向父母禀明想娶典秋水过门的事情,叶如贞早已盼了许久,当然笑呵呵答应,鉴展嵩也没有任何意见,乐见其成。 为了以示慎重,由鉴展嵩亲自向典峻提婚事,典峻一听到鉴展嵩的来意,没有太大的表情,倒是将女儿给唤来问她的意思。 女大当嫁他当然明白,对象还是鉴知阳,年轻有为,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他还是得确定一下女儿的心意,免得将女儿误嫁过去,惹得女儿闷闷不快,他这做爹的也不会好受。 想想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希望女儿能嫁给心仪的郎君,两人恩恩爱爱白首到老。 典秋水没想到鉴知阳这么快就有动作,听到爹爹的询问,她红着脸蛋娇羞回答,“一切但凭爹作主。” 这态度很明显了,典峻当然也就欣然接受鉴家的提亲,两方决定三个月后挑个好日子成亲,镜坊上下更是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办喜事。 鉴知阳要成亲对鉴家可是一件大事,鉴展嵩在两人成婚前挑了一个好日子祭拜先祖,向祖先告知这桩美事,保佑这对即将成亲的孩子顺利白首,美满一生。 而在祭祖的同一日,鉴知阳带着典秋水进入前院厅堂正下方的一座密室里,这座密室历来只有鉴家人能够进入,典秋水即将成为鉴知阳的妻子,算来也是鉴家人了,鉴知阳才会将她给带进来。 典秋水好奇的跟着他走下楼梯,进到地面下的暗黑密室内,等鉴知阳点起密室两旁的灯火后,她才终于能够看清里头的样貌。 一间方正的密室内,左右两方的架子上摆着鉴家历来做过的镜子,能收藏入密室内的镜子皆是工艺顶尖的极品,也代表鉴家一路走来的历史痕迹。 而密室最里处有一个单独的小檀木桌,桌上只用镜架放着一面非常古老的圆形铜镜,那面铜镜很大,镜身有一尺五寸宽,差不多与典秋水的肩膀同宽度,镜背的花纹是以镂刻技法刻出的蟠螭纹样,弯曲的蟠螭神兽覆满整个镜背,又多又复杂。 典秋水在镜坊这么多年,当然对各个朝代的镜纹有一定的概念,她一看就惊喜的睁大双眼,“这……是战国时期出现过的“透雕镜”吧?” 她惊喜的原因除了这面镜子工艺精湛外,一千多年前的战国古镜可是难得一见,况且这面镜子还不是掌心可握的普通小镜,而是一面大镜,制作难度更高,更是珍贵。 “不愧在咱们鉴家住了多年,一眼就瞧出它的历史。”鉴知阳笑意盎然,也替自己未过门的娘子感到骄傲,“听说它是咱们鉴家先祖在战国时期做的镜子,在制作时还曾经以人祭镜,才成就这一面铜镜。” “以人祭镜?你是说……像传说中干将莫邪剑那样,以人投身熔炉内?”典秋水讶异的双眼又睁得更大了。 “没错,听说这面铜镜带有灵性,是咱们鉴家传家之宝,还有先祖们曾经见过‘镜灵’出现。” 真的假的?典秋水有些紧张的四处张望,就怕突然冒出的身影吓到她。 “怕什么?你就当它是守护咱们鉴家的守护灵,不就好了?”鉴知阳好笑的看着她瞬间变脸,真是胆小。 话虽如此,但历代只有几个人见过,是否真有镜灵存在也是存疑的,或许只是那少数几人眼花看错也不一定。 “喔。”典秋水还是赶紧靠到鉴知阳身旁比较安心些。“就只是做个镜子而已,为何得以人祭镜?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我也不清楚,一千多年前的事,很多都失传了,许多细节早已不可考,只知咱们鉴家只做过这么一次以人祭镜的事,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过。” 他们代代相传保存这面铜镜,就算经过战乱迁徙都不曾抛弃过,并且定时祭拜,几乎将这面铜镜当先祖牌位看待。 鉴知阳之所以特地带典秋水下来这一趟,也是因为父亲吩咐他按照鉴家规矩来祭拜铜镜,就顺道带她来开开眼界,反正她在成为鉴家媳妇后,终究要踏进这个地方。 突然间“咻”的一声,一阵凉风从楼梯上方吹下来,灭了四周灯火,也吓了典秋水好大一跳,她一面尖叫一面扑进鉴知阳怀里,“啊……是什么声音?” “噢呵呵……”鉴知阳笑着轻搂住她,拍拍她的肩,柔声轻哄胆小的人儿,“没事的,只是风声罢了。” “阳,你会不会觉得……这里似乎特别冷?”都是他刚才说什么镜灵,让她感到毛毛的,似乎这密室内真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存在。 “这密室在地下,一年四季都有凉意是再正常不过。”鉴知阳的语气非常寻常,一点都不受影响。 “喔……”她有些沮丧的应答。真的只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无论是不是,她都不想再继续待在这有些阴森的地方。“阳,咱们还是上去,好不好?” “好,就依你的。” 鉴知阳带着典秋水转身离开,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什么不寻常的景象,他纳闷的停下脚步,再度回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 “怎么了?你在瞧些什么?”典秋水纳闷的询问。 “没什么。”鉴知阳收回视线,“咱们走吧。” 他刚才一度以为古镜在黑暗中散发微弱的金色光芒,但当他再度转头瞧向古镜时,却什么异样都没有。 想想也是,镜子怎么可能发出金色的光芒?是自己眼花了吧。 不久后,鉴知阳与典秋水大喜之日终于到来。 镜坊上上下下一片热闹,来恭贺的客人络绎不绝,鉴展嵩及叶如贞开心招呼客人,就连一向沉默的典峻也难得挂着淡笑,心情愉悦的接受来人贺喜。 而身为新郎官的鉴知阳当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人,完全掩饰不了内心的喜悦,欢欢喜喜接受众人的祝福。 直到夜已深,客人才逐渐散去,鉴知阳终于能回到新房,面对他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夜。 一进到贴满大红囍字的房里,龙凤红烛摇映,洋洋喜气一片,而他的新娘子静静坐在床边,头上红巾掩住她的面容,让人极欲一探究竟。 他来到她面前,迫不及待掀起她头上的红巾,一张精心妆点过的脸蛋终于展现在他眼前,令人心神荡漾。 她娇羞的抬眼瞧向他,朱红小唇欲语还休,只因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太过炽热,几乎让她无法招架。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鉴知阳终于哑着嗓音,俯身对她低喃,“秋儿,你真美!” 她羞涩紧张的闭上眼,下一刻柔唇就被他给掳获,一吻再吻,这回已不再像上次一样只是浅啄轻吻,而是切切实实的唇舌交缠,亲密无间。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松开她身上的喜服,美好的雪肩在衣裳下若隐若现,引人无尽遐想,他更进一步吻上她纤细的颈项,渐渐向下延伸,引来典秋水害羞敏感的轻颤,忍不住轻吟出声。 “嗯……阳……”她有些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脸蛋也早已红得通透。 “别怕,放心交给我吧……” 她随着他躺倒在床,羞怯的任由他引领着她,激起她体内一波波陌生情潮,只为他一人绽放娇媚。 漫漫长夜,他们俩的亲密纠缠就像是永无止境,谁也舍不得轻易放开谁…… 新婚燕尔,刚成为夫妻的鉴知阳与典秋水当然希望时时刻刻都能腻在一起,共享缠绵甜蜜,要是能不出房门就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这种事情只能想想,鉴知阳依旧有镜坊的生意要忙,只陪了她三日,就又开始忙起生意。 典秋水也明白他身上肩负的责任,当然不会怪罪他为了生意奔波忙碌,至少他会尽可能的别太晚归来,好争取一些两人夜里相处的时刻,这对她来说已心满意足了。 而她在鉴家的生活没有太大改变,除了向公婆请安,多花些时间陪婆婆说话解闷之外,她继续练习画镜纹图稿,希望能够尽快出师,绘出足以吸引人且有特色的纹样,好继承爹的衣钵,也替镜坊再添一份力量。 “淳郎大哥,你这会儿有空吗?”工作坊内众人都在认真工作,典秋水拿着最近新画的图稿找到正在熔炉边准备铸镜原料的鞍作淳郎,漾起一抹柔笑问。 鞍作淳郎沉默的瞧着她,在成婚之后她的气质慢慢转变了,从原本还带有稚嫩之气的少女,慢慢多了一抹娇柔妩媚。 她正在蜕变当中,而使她蜕变的关键正是她的丈夫,看到她红润的脸色,不用想也知道婚后的她很幸福。 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鞍作淳郎即刻抛开心中那不必要的情绪,对典秋水淡笑,“坊里热,咱们出去外头谈吧。” “好。” 两人来到工作坊外头,一如过往般在亭子内讨论图稿制作的可行性,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改变,他就变得拘谨起来。 他还是把她当成从前那个典秋水,只把他当普通大哥的典秋水。 两人讨论到一半,鞍作淳郎还是忍不住问:“秋水,既然你已嫁给知阳,那就好好当镜坊的少夫人就好,何必继续辛苦的练习画图稿?” 别以为画张图稿很简单,为了求新求变求突破,一张图稿总要绞尽脑汁、再三琢磨才有办法完成,就算是以极大心力精心绘制出的图稿,也很有可能被打回票。 第八章 若是之前还说得过去,以外人的身份待在镜坊内,学习必要的技术是应该的,但现在她既已成为鉴家人,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安安心心当她的少夫人就好。 “谁说我嫁给他后就得放弃我所好?这两者并不冲突,夫君也很支持我继续努力,相信我总有一日终能出师,得到众人认可。”典秋水斗志高昂的回道。 他们镜坊的镜子大致上可分成两种,一种是一次批量产出的铜镜,价位普通;另一种是客人指定图稿,专门量身订制的铜镜,通常只铸一面,铸成之后镜模就会销毁,因此造价不菲。 而她的目标是像爹一样帮客人专门绘制指定的铜镜图样,通常这类客人要求极高,常在细节处挑毛病,想让这些客人满意点头可不是件容易事,但爹却能在最短时间内让客人满意,有些客人甚至直接指定要他绘制,她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达到像爹一样的境界。 鞍作淳郎看她依旧如此有活力,没有因为成亲而变得事事收敛,有些感慨道:“阳对你很好。” 多数的丈夫都希望自己妻子能乖乖在家相夫教子,若不是家中过不去,是绝不希望妻子抛头露面工作的,像鉴知阳这样鼓励典秋水继续努力的丈夫真的不多,更显得难能可贵。 “他对我当然好。”一提到新婚丈夫,典秋水不自觉露出幸福笑意,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得意忘形,赶紧一整面容,“淳郎大哥,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她已经被坊内的不少长辈取笑,就爱拿她与知阳新婚正黏的事情调侃,她可不想连淳郎大哥也逮到机会来趁机取笑她。 “这是哪儿的话。”鞍作淳郎淡淡一笑,可没取笑她的打算。 “对了,淳郎大哥,你也已经二十有五,难道……没打算找个与自己投缘的好姑娘成家吗?” “与自己投缘的好姑娘哪有那么好找?”鞍作淳郎避重就轻的回答。 “我就认识一个不错的姑娘,至于投不投缘……淳郎大哥也得和她相处了才知道。”典秋水睁着一双水眸,颇有兴致想当一回媒人。 鞍作淳郎讶异的微微挑眉。她哪时改行做媒婆了? “周记酒坊的周若薇有时会来镜坊找我,淳郎大哥你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吧?” 若薇某回到镜坊找典秋水偶然见过鞍作淳郎一面,就被他的沉稳内敛给吸引,频频抓着她问他是谁,就这么将他给记下了。 她知道若薇对鞍作淳郎颇有好感,而她此时新婚正甜蜜,也希望身旁的人能幸福美满,若薇更算得上是她半个媒人,她当然要试着牵线,希望他们也能得到幸福。 周若薇?鞍作淳郎脑中马上出现一张笑容灿烂的脸蛋。这一个姑娘他有印象,感觉是个挺开朗大方的女子,应该不难相处。 但就算印象不错,他对她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失笑的摇摇头,“你还是别乱替人牵姻缘线吧。” “真的不行?你连试都没试过,为何不给自己及若薇一点机会?”典秋水有些沮丧。 “我并不打算在大唐成亲,所以也不想给任何一位姑娘希望,耽误她们宝贵的年华。” 在大唐,他只是个过客,终究要回日本去的,他不希望在大唐留下任何牵挂,到时真要回去才不会走不了。 “你真的不留在大唐?我听爹他们说,也是有不少随着遣唐使船来到大唐的人最后就留在这儿落地生根,不再回日本去。” 她知道公公非常欣赏鞍作淳郎的手艺及认真的态度,三不五时就会试着游说他在大唐定居,别回日本去了,况且等到下一回日本遣唐使船再来,不知是什么时候,连会不会再来都还是个问题。 鞍作淳郎来到这儿已经十年,日本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还是没有遣唐使船出现,鞍作淳郎不就白白浪费这么多年光阴在等待上?倒不如看开些,若真有好姻缘就定下终身,免得到最后不但家乡回不去,还得光棍一辈子。 “我不知道那些留下来的人是怎么想的,至少直到现在,我还是希望能够回家乡。”鞍作淳郎非常笃定的回答。 就因为如此,他心中始终藏着一个秘密不曾说出口,默默在一旁看着典秋水与鉴知阳结为连理,而他……只能祝福。 多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他看着典秋水从一个小娃儿慢慢变成娇俏的姑娘家,看着她在面对他总漾着甜美无比的笑意,让他感到如沐春风,就算学艺的日子再累再辛苦。只要一瞧见她的笑容。他就又有力气再努力下去。 他早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给摆在心上,只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他来大唐是要学艺,不是来谈男女私情的,也很清楚她只将他当成普通大哥看待,并无其他特别感受,所以他对她始终仅止于礼,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 他们俩……就只能是朋友,他很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一直将对她的情感封藏在心内,没让任何人知道。 就算只能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就算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不是他,只要她活得开心就够了。 典秋水无奈的微瘪着嘴,只能说人各有志,她也不好再勉强他,于是识相的不再提这件事,将话题转回图稿上头。 虽然她也希望鞍作淳郎能够留下来,但这么想的确是自私了些,他有权决定自己的归处,最后他若是想回日本,也没人有立场阻止他。 只能说一切随缘吧,该走该留,皆有定数,是强求不了的。 典峻身为灵镜作坊的镜纹绘师,住在鉴家本来很寻常,但没想到女儿最后会与鉴知阳成亲,他这个身为丈人的继续住在女儿夫家,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奇怪。 在鉴家向他们提亲后他本想搬离镜作坊,在附近买下一间小屋子好当女儿的娘家,但鉴展嵩力劝他继续住下,不但工作方便,而且他只有一人,在外独居没人好照应,女儿也会担心。 况且鉴家也非常欢迎,要他把他们当一家人看待,最后典峻还是没搬出去。 小俩口感情甜蜜可羡煞了不少光棍,而灵镜作坊在制镜工艺越发精湛及鉴知阳出色的经营下生意越做越大,就连当今圣上李隆基要在自己生辰之日赠百官们镜子,也指定灵镜作坊承接。 从那之后,李隆基的生辰之日便定为“千秋节”,他在生辰当日赐给百官的镜子专称为“千秋镜”,灵镜作坊在扬州镜坊内的地位也达到无人可及的顶峰,他要是说自己制镜只能算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转眼来到五年之后…… 人来人往的扬州城大街上,鉴知阳突然从镜坊铺子内冲出来,直往回镜坊的方向奔跑,一脸心急如焚。 刚才家中仆人来报,说妻子突然在工作坊内晕了过去,已经去请大夫,但还不知是何状况,他根本连等都等不下去,即刻冲出铺子,非得亲自确认妻子的平安无事不可。 她在两年前正式成为镜坊的镜纹绘师,进工作坊是寻常的事,但他都有特地注意她的身子状况,很少准许她熬夜画图稿,她怎会突然晕过去? 好不容易终于回到镜坊,鉴知阳即刻往房间的方向奔去,恰巧遇到母亲及岳父刚从房内走出来。 “娘、岳父,秋儿到底怎么了?”他焦急的询问。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从铺子赶回来了,叶如贞先是一愣,之后才漾起笑,“阳儿,别太紧张,秋儿没什么大碍。” 典秋水刚才在工作坊内晕倒后,就由同样在工作坊里的典峻送回来,而大夫也已经来看过,刚离开不久,叶如贞才如此放心回答。 “没什么大碍,又怎会突然晕倒?” “大夫说大概是工作城内太热,而她最近身子状况又有所改变,才会一时适应不了,就这么晕过去。” 鉴知阳闻言不解的皱起眉头,“她的身子有什么改变?” 叶如贞与典峻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由她笑着解答,“阳儿呀,你就快当爹了。” 鉴知阳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要当爹了?娘的意思是……秋儿已经有身孕了? “刚才大夫看过,说是已经两个多月,脉象稳定,只要多休息就没事,要咱们不必太过操心。” 震惊过后是极度的狂喜满溢心房,他已迫不及待冲入房内,压抑不住脸上兴奋至极的笑意,快速来到床边。 典秋水此刻还躺在床上休息,已经醒过来有一会儿了,她见到鉴知阳出现同样感到讶异,“阳,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秋儿!”他开心的俯下身,将她给紧拥入怀,“咱们有孩子了,咱们终于盼到孩子了。” “是呀。”她漾起欣慰的笑容,眼角微带泪珠,“咱们盼了很久的孩子……” 他们成亲五年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个喜讯,虽然鉴知阳与他的父母不曾给过她压力,只说一切顺其自然,而他也始终不曾有过纳妾的打算,只打算与她一人相伴一生,她还是无法不在意子嗣的问题。 鉴家一代单传,就盼着她能生下儿子传宗接代,若她始终无法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她真的无颜面对鉴家列祖列宗。 幸好盼了五年终于让他们盼到好消息,她会努力保护肚里的胎儿,顺利生下他,让鉴家后继有人。 鉴知阳内心的激动终于勉强缓和下来,松开抱住她的手,爱怜的轻抚她鬓边发丝,“放宽心养胎,我相信孩子绝对能顺利长大,平安生下来的。” 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挂记子嗣问题,承受极大压力,他不想见她如此难受,却始终无能为力,现在她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他也跟着放心不少。 “嗯。”她漾起甜美的微笑,相信只要孩子出生之后,他们一家肯定会更幸福圆满。 叶如贞和典峻站在门边,瞧着里头那对开心的小俩口,脸上也是同样欣慰的笑容,一想到等孩子出生后镜坊就会热闹起来,更是期待这得来不易的新生命赶紧降生。 “哎,我得赶紧告诉夫君这个好消息……”叶如贞率先转身离去,脸上的笑意久久不绝。 而还留在原地的典峻,在欣慰过后忍不住染上一抹愁绪,只因女儿的怀孕让他想起了遗憾的过往,想起他早逝的妻。 他的妻子……因难产而逝的妻子…… 典秋水怀孕之事当然给镜坊带来极大欣喜,一时间大家一见到典秋水出现,不是催促她赶紧回房休息养胎,就是问她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问得她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在他们眼里似乎成了易碎的陶娃。 本以为他们的紧张只是一时的,再过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却没想到一切完全不如她所预想,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众人的“关注”也越来越浓,让她吃不消。 而其中最紧张的,莫过于头一回当爹的鉴知阳…… “会很疼吗?” 床榻上,鉴知阳看着典秋水已怀胎八月圆滚滚的肚子,突然出现起伏不定的明显动静,虽然知道那是孩子在肚子内挤压肚皮所造成的,也不是第一回看到这情景,但他还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第九章 他总担心妻子的肚皮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撑破了?想起来就可怕,忍不住暗自心惊。 “没事,已经习惯了。”典秋水轻笑出声,由着他小心翼翼的轻摸她的肚皮,还是一脸紧张。 鉴知阳侧躺在她身旁,想着她从怀有身孕以来的种种辛苦,感到万般心疼不舍,幸好再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到时她也能卸下肚子这个重担。 “秋儿,咱们生完这一胎就别再生了。” “为什么?”若头一胎是女娃,那该怎么办? “太辛苦了,这种辛苦一次就够,我舍不得你再经历几次。”他是说真的,头几个月她吃什么都吐,他跟着难受不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饱受孕吐之苦,自己却束手无策。 典秋水欣慰的漾起笑容,他能有这种想法对她来说就够了,她再辛苦也值得。 “先把这孩子顺利生下来再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谈。” 能有他的怜惜,要她再多受几次苦她也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 孩子这会儿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她可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恳求,当然是先用拖字诀拖到孩子生下来再说,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帮鉴家传承香火不可,这可是她成为鉴家媳妇最重要的使命。 鉴知阳不满的皱起眉,他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秋儿……” “我想睡了。”她故意打个呵欠就闭上双眼,蹭入他怀里,面露笑意的入睡。 她真是越来越赖皮了!鉴知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之后还是认命的环住她,陪着她一同入睡。 不知生下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她还是像他?他也真是矛盾,既不想她受苦,却还是忍不住期待,盼着孩子出生的那一日赶紧到来。 两个月后,典秋水的肚子终于出现动静,开始阵痛起来,叶如贞见她即将临盆,赶紧命人将产婆请来,也要人通知在铺子内的鉴知阳,鉴家人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这一日来临。 鉴知阳一得到消息即刻从铺子回到镜坊,与自己的父母及岳父在房外心急等待。 “啊……” 典秋水痛苦尖叫的声音不断从房内传出,听得鉴知阳心惊胆战,冷汗直冒,有好几次都想冲入房内,却总是被自己的娘亲给挡下,不让他进去搅和。 “冷静下来,女人家生孩子会痛那是正常的,不痛还生不出来呀。” “但她还得痛多久?咱们从晌午等到现在都已经傍晚了,她还没生出来,难道折磨得还不够久?”他紧蹙双眉,每听典秋水哀叫一次,他的心也跟着狠狠揪痛一下,都快受不了了。 “娘当年生你的时候,可是整整痛了一天一夜。”叶如贞好笑的拍拍他肩膀,“你要真受不住,就先去前院休息吧,等孩子顺利出世我再让人唤你过来。” 她正为了生孩子备受煎熬,他怎么休息得下?鉴知阳斩钉截铁拒绝,“不,我要在这儿继续等!” “那就耐着性子等,别再想着闯进去添乱子。” 鉴展嵩像是看到当年等妻子生产的自己在鉴知阳身上重现,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种心急如焚的感觉他明白,也挺能理解儿子此时的感受。 然而站在鉴展嵩身旁的典峻脸色始终凝重不已,无法轻松以对,只因眼前所见所听,在在勾起他当年的回忆,那再痛苦不过的回忆。 希望女儿别像她娘一样过不了生孩子这关,悲剧不会重演的,他相信上天不会如此残忍,不会恶意捉弄她们母女,让女儿步上与娘亲同样的后尘…… 房外的人们继续等待,直到夜深还是没等到典秋水将孩子给生下来,叶如贞一开始还能镇定的制止儿子慌乱,到最后连她也开始有些焦躁不安,没了之前的冷静。 “阿……” 典秋水的痛叫声也变得越来越无力,那虚弱的挣扎嗓音令人心惊。 没多久,产婆突然从房内走出来,神色凝重的来到他们面前,更是让他们有种不好的预感。 鉴知阳率先焦急询问:“我娘子她还好吗?为何过了那么久,孩子却还生不出来?” “你们最好先有个底,胎儿难产了。”产婆轻叹一声,“时间拖得越久,对你娘子越是危险,我能帮的地方都帮上了,但熬不熬得过,还得看她自己,若是熬不过,母子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这种事情她已经看太多了,女人家生孩子,就等于是在生死关头走上一圈,生离死别全在这一刻,半点不由人。 他们一听,全都担心不已。 最紧张害怕的还是鉴知阳,他紧抓住产婆的手臂,心慌意乱的吼着,“秋儿绝不能有事!求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下我娘子,我绝不要失去她!” 怎会让他们遇到这种事?他痛心懊悔,早知道她会面临生死难关,他死都不会让她怀孕,绝不让她承受如此多折磨! 他只要她平安无事,只要她不死,孩子怎样他都不在乎,就算他们俩不会有半个孩子也无所谓,他只要她! “我只能尽力而为,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产婆叮嘱完就回到房内,继续关注情况,而外头众人已经慌成一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叶如贞瞧见儿子明显惨白的脸色,担心的赶紧安抚,“阳儿,你要相信秋儿,她一定能熬得过去的。” 鉴知阳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压抑心中的慌乱。他要相信她,她一定熬得过去,她绝不会抛下他独自离去! 她今年才二十一,他们俩还有几十年可以相伴,她怎舍得这么快走?她一定会为了他努力熬过来的! 产婆回到房内,一脸担忧的看着已快筋疲力竭的典秋水,连声鼓励,“小娘子,你一定要撑下去,孩子快出来了,绝不能放弃!” 典秋水挣扎到此时,脸色早已惨白到毫无血色,甚至唇色已经开始泛紫,她虚弱的轻启双唇,眼角隐隐泛着泪光,“孩子……帮我保下孩子……” 她知道自己再撑也撑不了多久,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但她还是要帮鉴知阳保下这个孩子,就算得用她的性命去换,她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她再也无法陪着他与孩子继续走下去,这漫长的人生路,她得先离开了,虽然痛心不舍,她还是不得不面对此刻的难题。 或许……他们俩的缘分就是这么浅,她无缘与他相伴到老,两人只有短短五年的夫妻情分。 她绝望的落下泪,永别了她的好哥哥,她的夫君,她对不起他,得抛下他与孩子先走一步了。 若还有来世,来世他们再续未完的情缘吧…… “哇……哇哇哇……” 初生婴儿响亮的哭泣声划破夜的宁静,外头焦虑守候的人们似乎听到希望,既然孩子已生下来,那典秋水应该也脱离险境了吧? 鉴知阳再也忍耐不了,推开门冲进房内,叶如贞他们也急急忙忙跟着冲进去,想要赶紧知道所有情况。 此时产婆已经将刚出生的婴儿洗去身上血污,妥当包裹住,虽是向他们道喜,脸上表情却反常凝重,“恭喜,是个健康白胖的儿子。” 鉴知阳完全没看孩子一眼,直接奔到床边,想知道妻子是否安好,却没想到床上的人儿像是静静睡着,惨白的脸色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心紧紧揪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愿意相信自己脑中闪过的答案,只盼这一切都是误会。 “秋儿?”他轻声唤道,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依旧静静躺在床上,憔悴的面容上死气逐渐浓厚。 不,不会的!他在床边跪下,伸出忍不住颤抖的手,覆上她汗湿的脸颊,掌心下的脸蛋泛着微凉之意,无论他如何轻抚、揉搓,暖不起来就是暖不起来。 他不信、他不信!这一定不是真的,他肯定正在作梦,还是一场恶梦,这些情景都吓不倒他,只要他从梦里醒来,就能见到他的秋儿依旧活脱脱的对他笑着,与过往没什么两样。 “她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将孩子生下来的。”产婆语气沉重的解释,“请节哀顺变,至少……孩子是保下了,还是个儿子。” 叶如贞眼眶含泪的瞧着鉴展嵩,没想到他们得了一个孙子,却失去媳妇,这要他们儿子该怎么办才好? 鉴展嵩无奈的轻叹口气,人生无常,任谁都无法预料,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而同样听到恶耗的典峻,再也难忍的眼眶泛泪,痛心不舍。他的女儿……还是走上与她娘相同的路,以自己的命换下孩子的命,终究难两全。 “不……我不信……我不信!”鉴知阳悲痛的咆哮出声,将她逐渐失温的身子紧紧抱入怀中,声嘶力竭的大喊,“秋儿,你快睁开眼看看我,秋儿……” 痛心的泪滚滚而落,悲不可抑,她怎能真的抛下他而去,独留他继续痛苦的活在世上,独自承受失去她的无边折磨?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能放弃,要他折阳寿也好、绝子绝孙也罢,只要她能活过来,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要紧,他都心甘情愿。 别如此残忍的将他最心爱的女人带走,他承受不起啊! “秋儿……回来呀,秋儿……” 悲痛欲绝的哭嚎声在镜坊内传开,声声哀恸,久久不绝…… 孩子出世本是件开心的事,但鉴家人根本无心庆祝,抱着沉重的心替典秋水办后事,丧幡高高挂起。 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既可悲又可怜,鉴知阳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始终无法接受典秋水因为生了儿子而离去的事实,只能由叶如贞暂代照顾孩子的责任,赶紧寻了一个奶娘来给孩子喂奶。 镜坊的前院厅堂改成灵堂,从早到晚鉴知阳都守在灵堂内,陪伴在典秋水身旁,模样迅速憔悴下来,让众人担心不已。 他再这样下去,就怕典秋水的后事都还未办完,他也跟着倒下。 孩子已经没了娘,可不能再连爹也没了,但鉴知阳就像着了魔似的,不愿离开典秋水身旁,无论谁来劝他休息他都不肯。 被彻底梳理打扮过的典秋水始终静静躺在棺木里,原本惨白的脸色因为涂抹腮红而泛着淡红色,就连泛紫的唇也涂上红艳的胭脂,神色平静,就像是单纯睡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苏醒。 鉴知阳整整在灵堂守了三日三夜,一语不发,总在棺旁看着爱妻面容,总是盼着她会突然睁开双眼,然后告诉他她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他的恶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他日也盼、夜也盼,就是不肯死心,总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上天能够怜悯他的痴心,将他的妻子还给他。 “夫人,请节哀顺变……” 周若薇听到典秋水难产而逝的消息,红着一双眼到鉴家来上香,安慰一脸愁容的叶如贞,她本以为可以开开心心吃到一顿满月酒,却没想到典秋水如此早逝。 “我不要紧。”叶如贞抹掉眼角的泪水,瞧向同样在灵堂内的儿子,“现在最令人担心的,其实是阳儿。” 周若薇同样忧心的瞧着驻足在棺木边的鉴知阳,却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安慰他,只盼他能早点接受事实,别再自我折磨下去。 第十章 这一夜,是鞍作淳郎来陪鉴知阳守灵,他脚步沉重的踏入灵堂内,对于典秋水的骤逝同样感到万分悲痛,但他只能把大部分的难过压在心底,振作起来,试着安慰鉴知阳。 “知阳,听夫人说,你已经好几日没好好进食了,我去厨房帮你张罗一些吃食,你多多少少也吃一点吧。” “我不饿。”他还是守在棺木旁,姿态完全没动,连抬眼瞧鞍作淳郎都没有。 “就算不饿,也得吃一些。”鞍作淳郎无奈的轻蹙眉头。“你可知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憔悴无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众人有多担心你。” 他有些恼怒的回道:“我很好,不劳诸位操心,别太大惊小怪了!” 他只想好好陪伴秋儿,为何他们总要来打扰他,总以一脸担忧的神色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不需要他们多余的担忧,那只会让他感到无比心烦! “就算真是咱们大惊小怪好了,我还是得提醒你,你现在的模样要是让秋水瞧见,她肯定会心疼难受的,难道你打算要她无法安心离去,才会如此折磨自己,以为这么做真能留下她?” 鉴知阳脸色一僵,不想承认鞍作淳郎说中了他的意图,他就是要她心疼难受,盼着她因为不忍而回到他身边,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归来。 可笑吗?荒谬吗?他早已管不了那么多,若不这样折磨自己,他不会好过的,他会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瞧着鉴知阳强忍悲痛的表情,鞍作淳郎无奈轻叹一声,“唉,我还是去厨房替你张罗,到时候吃不吃,随你吧。” 他转身离去,灵堂内暂时又只剩下鉴知阳一人,安安静静,也倍感凄凉。 鉴知阳伸出手,轻抚棺中人儿冰凉的脸蛋,一颗心也跟着绝望冷然。 他好不甘心,不甘心两人只有短短几年夫妻情缘,就必须面临生离死别的痛苦。 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必须承受这种痛苦?他好恨,真的好恨! “秋儿……回来吧,别抛下我……”哀痛的泪珠逐渐凝聚在眼角,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这三日的椎心之痛,他也像是跟着心死了一遍,只剩个躯壳继续苟延残喘活着。 要不是他还有父母,还有一群靠着他过活的镜坊伙伴,或许他早就不顾一切的随她而去,什么都不管了! 想要你的妻子活过来吗?呵呵……我能帮你…… 原本安静的灵堂内突然出现一道陌生男子的嗓音,鉴知阳讶异的左右张望,却没见到半个人,他甚至无法确定刚才的声音到底是从何而来,“谁躲在这?” 我一直都在这儿,从没离开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要你的妻子活过来吗? 他想!他当然想!难道是他已经出现幻觉,以为真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与他交谈?“别再装神弄鬼的,你到底在哪里,快点出来!” 我无法离开所依附的本体太远,你若是想要妻子死而复生,就来找我吧,来地下密室找我。 “地下密室?”那不是摆放历代铜镜之处? 虽觉得万分诡异,但鉴知阳像着了魔似的迈开步伐离开灵堂,进到前厅后方的地下密室入口,推开地砖慢步而下,终于到达楼梯最底处。 黑暗的密室内,只有尽头处那一面古老铜镜闪烁着奇异的金色流光,鉴知阳瞪大双眼,几年前他也曾经见过铜镜发光,只因一闪而逝,那时的他只当是自己眼花,这一回铜镜的光芒明显,他想骗自己眼花都不成。 难道……他真的因秋儿的死濒临疯狂?幻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让他即将分不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全都搅乱成一团? 鉴知阳来到摆放战国蟠螭镜的桌前,更是清楚见到在镜子上流窜的金光,紧接着镜子上现出一个模糊的淡白色男人身形,只有上半身,脸上的样貌完全看不清。 鉴知阳吓得倒退好几步,“你……你……” “曾经……有人唤我为镜灵。”男人淡淡的说道。 镜灵?鉴知阳讶异不已,他曾听过鉴家先祖有人见过镜灵,本以为只是不可信的传说,没想到此刻却让他遇上了! 既然是在鉴家多年的铜镜镜灵,并非什么孤魂野鬼,鉴知阳的惊恐退去不少,勉强能冷静应对,“你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看你可怜。”镜灵轻笑出声,“生死万般皆是命,早些看开就少受点苦,不过我和你有缘,打算帮你一把,就看你愿不愿意接受。” 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存在,这需要一点机缘,历来鉴家与他有机缘的人不多,恰恰好鉴知阳就是其中之一。 “你要帮我?”鉴知阳讶异的睁大眼,想起之前镜灵所说的话,“你真能让秋儿死而复生?” “只要她尸身未坏,头七她的魂魄回归之日,我就有办法留下她的魂魄,让她再度活过来。” 鉴知阳难掩欣喜,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妄想居然有机会成真,他的秋儿真的能够还魂归来! 原来上天还是怜悯他们的,没有让他陷入永远的绝望,一辈子痛苦,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答应帮你,却不表示是无条件帮忙,你也得付出相对的代价才是。” 鉴知阳原本狂喜的表情微敛,“什么代价?” “我要你的身子。”镜灵语气非常坚决的回答。 “我的身子?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附在你身上。”镜灵轻叹了口气,“我的本体是这面镜子,若是没有其他依附之物,我的灵体是无法离开本体太远,而我已经待在这儿待到乏味了,若是能转而依附到你身上,我便能靠着你到处行走,不再受限于此。” 他的本体虽是镜子,但他却不一定要依附在镜子上不可,只要能与其他人订下约誓,他就能将灵体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暂时脱离镜子的箝制。 而他想依附在鉴知阳身上,就得与鉴知阳有所约誓,以约誓之力捆绑住彼此,免得到最后鉴知阳反悔,他就白白替鉴知阳做事了。 鉴知阳虽然一心想让妻子复生,但一听到镜灵的条件倒有所警戒,并没有一古脑便答应下来,“我若是被你附身,对我来说有何种改变?” “大致上不会有太大改变,你就当是身旁跟了一个魂魄,而这个魂魄还能帮你办事,对你来说有好无坏。” 真是这样?他总觉得……状况对他太有利,反倒不怎么真实。“那你依附在我身上之后,你又想做什么?” “我还没细想过,目前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阴暗的地下密室,其他的等离开之后再慢慢想吧。”此时镜灵的口气倒有股浓浓的厌恶之感。 “若只是想离开密室,我替你将镜子带离密室不就成了?” “那可不同,依附在镜子上头对我有诸多禁忌,但要是依附在人身上,会好办得多。” 这到底有何差别?鉴知阳还是不太懂,总觉得镜灵解释得太简单,有许多未明之处。 镜灵见鉴知阳依旧有所迟疑,干脆对他下一帖猛药,“你到底是答不答应?我可没多少耐性,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你再也别想她还能复生了。” “我答应你!”鉴知阳再也顾虑不了那么多,赶紧回答,“只要你能让我的妻子复生,我就让你依附!” 先让秋儿还魂归来最要紧,其他的问题只能待之后再来想办法解决了,他绝不能失去这个大好机会。 “那好,咱们的约誓就此成立!” 顿时之间,古镜上的金光凝聚成一个光球,瞬间撞向鉴知阳的心口处,他痛哼一声,感觉到那光球像是想渗入他胸膛里,强烈的挤压感痛得他冷汗直流,整个人跪倒在地,闭眼咬牙承受痛苦。 光球在完全进到他胸口后,他全身上下都泛着莫名的高热,难受至极,犹如在火里煎熬,不知折腾了多久,如火灼的痛楚才慢慢淡去,他拼命急喘着气,感到全身无力,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力气撑坐起身。 睁开疲累的双眼,一抹异样金光从他的眼里一闪而逝,他看着自己的手,感受得到体内有股陌生的力量正酝酿着,隐隐浮动。 头七那一日,就是你妻子复生之时,你放心的等待吧。 脑袋里回响着镜灵的声音,也让他终于振奋起来,他开心的扬起笑,已经迫不及待头七那一日赶紧到来。 只要能换回秋儿,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在所不惜! 鞍作淳郎去了厨房一趟,当他回到灵堂时却不见鉴知阳的身影,他困惑的四处寻找,没想到一会儿之后,鉴知阳主动回到灵堂内。 鞍作淳郎明显感觉到鉴知阳的改变,原本意志消沉的他,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振作起来,眼神明亮,还将他带来的饭菜全都吃得精光。 鉴知阳能够振作起来当然是件好事,但他却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有种说不出的担心。 其他人知道鉴知阳振作起来后也是开心不已,众人以为他终于接受典秋水已经逝世的事实,却不知道他的振作其实另有原因。 他在等,等头七那一日到来,他要以最好的面貌迎接秋儿的回归,绝不让她见到他憔悴的样貌。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头七当晚,鉴展嵩夫妇、典峻,甚至鞍作淳郎等人全都一起守夜,大家的面容哀戚不已,只有鉴知阳镇定异常,隐隐期待着,知道两人重逢之时就快到了。 子时一至,灵堂外的跨院里吹来一阵凉风,三道身影在黑暗的跨院上忽隐忽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完全现出身形。 是典秋水的魂魄在头七归来了,她披散着长发,一身白衣,面无表情,左右各有一位鬼差随着她回来看亲人最后一眼。 在灵堂内的人浑然不觉典秋水魂魄的存在,只有鉴知阳靠着镜灵依附在他身上的力量,清楚见到她的魂魄归来了! 他难掩激动的脱口而出,“秋……” 别打草惊蛇,今晚之事由我全权处置,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镜灵的警告声音在脑海响起,鉴知阳只好硬生生吞下未竟话语,努力忍下满腔的激动。 鬼差与典秋水一同飘入灵堂内,其中一名鬼差对典秋水说:“快吧,这是你最后一回见他们的机会,见完之后,咱们就该回去了。” 典秋水平静的瞳眸瞧着坐在灵堂两旁的众人,不显任何情绪,大家默然无语,宁静的气氛中弥漫着浓浓的哀戚,非常沉重。 然而当她的视线望向鉴知阳时,却发现他的眼神竟直直盯着她,分毫不差,像是他真的看得到她一样。 有可能吗?他怎会瞧得见她?现在的她……可是魂魄呀! 此时鬼差们也特别注意到鉴知阳,只因他周身散发着异样的微弱金光,那绝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 其中一名鬼差纳闷道:“那男子是谁?身上怎会有异象?” “他似乎瞧得见咱们。”另一名鬼差讶异着。 就在此时,鉴知阳周身的金光瞬间高张,幻化成无数只手突然朝鬼差他们狂袭而去,在灵堂内掀起一阵狂乱风势,也引起极大骚动。 “发生什么事,怎么会突然起狂风呢?” “啊……” 第十一章 狂风吹翻了灵堂内的幡布,纸钱漫天飞舞,也将众人吹得不得不趴倒在地,就连鉴知阳也难以抵挡这狂乱旋风,趴在地下,以袖子掩住面容。 耳旁众人惊叫声不断,除此之外,鉴知阳也听到鬼差讶异惊呼的声音,以及镜灵的咆哮。 “这女人的魂魄我要了!” “大胆!竟敢抢魂!” 典秋水惊愕的瞧着无数只金光手朝她狂袭而来,却意外的没碰到她半分半毫,众多金手分成两半朝她身旁的两位鬼差纠缠而去,鬼差猝不及防,被牢牢绑缚住,想施法挣脱,却意外发现此灵的道行比他们要高上数乘,他们根本难以抵挡! “你还呆愣在原地做什么?快回到你的身子内还魂!” “什么?啊……” 一股强劲之力从典秋水背后将她猛一往前推,她的魂魄穿过灵堂前祭拜的香案,准确无误的扑入后头的棺木内,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碰到我算你们倒楣,快滚吧,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啊……” 能力不逮的鬼差们被强力震出灵堂,惊叫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到,而灵堂内的狂风也在此刻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出现任何异象。 大家惊魂未定的睁开眼,只见灵堂内一片狼藉,东西散落各地,久久还回不过神来。 只有鉴知阳在风势一停之后,就赶紧从地上爬起,奔到香案后头的停棺处,奋力将已经盖上的棺盖往旁推开。 “咚”的一大声,棺盖落地,鉴知阳将躺在里头的典秋水打横抱起,直接跪在棺木旁,不断搓着她冰凉的脸蛋、双手,希望她能赶紧回复暖意,苏醒过来。 看着他这疯狂的行径,鉴展嵩惊愕的喊道:“知阳,你这是在干什么?” “秋儿,快醒来吧。”鉴知阳对爹的询问置若罔闻,一心关注着怀中人儿的动静,继续搓着她脸蛋,“你已经睡得够久,是时候该醒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本以为他这几日变得正常许多,他们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没想到在头七这一日他却突然变得更疯狂。 绝不能让他再继续抱着典秋水的尸体,鉴展嵩从地上站起身来,“得马上将秋水放回棺木内,不能再让知阳疯狂下去。” 鞍作淳郎也接着站起身,“坊主,我也来帮忙。” “你们别靠过来!”鉴知阳紧抱着怀中的人儿,怒声咆哮,“她会活过来的,别再将她放回棺木里!” “知阳,你赶紧醒一醒,她已经死了,都已经死七日了!” “我说了,她会活过来!” 没想到儿子会疯狂到这种程度,简直像是入了魔,鉴展嵩愤怒不已,“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劣……呃?” 他错愕的突然止住嘴,瞪大眼,只因他刚才似乎见到儿子阳怀中的典秋水手指微动一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鞍作淳郎也诧异的睁大眼,他也看到刚才典秋水手指轻颤的现象。 鉴知阳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似乎有所动静,赶紧低下头来检视她的情况,“秋儿你醒了吗?秋儿……” 典秋水的指头又动了一下,紧接着始终没有气息的她突然大喘了一口气,就像是溺水之人刚从水中被救起来一样,胸前终于有所起伏,身子也开始暖了起来。 鉴知阳欣喜的扬起笑,终于盼到她复活了,“秋儿,你可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她虚弱的睁开双眼,看着鉴知阳一会儿,完全无力开口说话,就又闭上双眼,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又轻又缓。 死去七日的人居然又活回来了?叶如贞吓得双腿根本无法施力,继续跪坐在地上,就连典峻也是迟迟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除了鉴知阳之外,其他人都是又惊又惶,不知该有何反应。 典秋水复活之后,一连沉睡三日,鉴知阳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照顾她,等待她苏醒过来。 然而其他人对典秋水的复活感到不知所措,带着有些顾忌的心一同帮忙照顾沉睡的典秋水,真是五味杂陈。 第四日,典秋水终于又睁开双眼,只不过她的身子非常虚弱,几乎无法开口说话,鉴知阳耐心的喂她喝粥,开始调养她的身子,直到半个月之后,她才勉强恢复力气,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在典秋水能够开口说话后,她的行为举止都和过往的典秋水没两样,众人才暗暗松下口气,开始接受她真的复活了,也就没那么顾忌。 但为什么鉴知阳知道典秋水会在头七那日复活?鉴展嵩曾经问过他,他只是淡淡的说自己就是有预感她那时会复活,其他的就不肯再多说。 虽然大伙觉得极不寻常,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典秋水的身子,其他的事情他们就没再继续追问。 而典秋水死而复生一事当然不可能瞒得了,很快就在扬州城传开来,虽然他们也曾听过死而复生的乡野奇谭,但那毕竟只是传说,谁也没真的见过,没想到现在扬州城里倒是出了一个,众人当然是热烈讨论。 这半个月里,鬼差又来了几次,想将典秋水的魂魄给带走,却还是被镜灵给狠狠驱离,在屡战屡败之后,鬼差也不再出现,看来是将弄丢典秋水魂魄一事给掩饰掉,不再自讨苦吃。 “鬼差真的就这样作罢?难道地府其他阴官不会追究?”鉴知阳不放心的询问。 “你以为地府是有多威严?说穿了,地府阴官就与人间官府一样,贪赃枉法多的是,办事不力大有人在,凡在人间官府能见到的腐败之处,在地府同样能见到,两边的差别只在于一边是活人当官,另一边是死人当官。”镜灵颇不以为然的哼笑着。 地府要是真的办事牢靠,不允许半点差错,就不会有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作怪,那些收魂道士也早就没生意做了。 这下子鉴知阳才终于放下心来,没有后顾之忧。 而典秋水刚苏醒时浑浑噩噩,大半时间在沉睡,醒时也是意识模糊,脑中一团混乱,什么事都无法思考,大约过了五日后一点一滴慢慢抓回记忆,直到十日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死而复生了?死后之事她都还记得,而她头七回归时所发生的事她也没忘,内心有极大的困惑,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向鉴知阳提起。 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宁静的夜里,鉴知阳与典秋水相依而眠,他敏锐的感觉到她一点睡意都没有,甚至还轻叹好几声,不知在烦恼些什么,让他颇为介意。 从她苏醒过后,似有心事,经常出现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从没逼她说出来。 典秋水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把问题问出口,免得一直搁在心头没个结果,又闷又难受,“阳,你……身子是否有任何不适?” “怎会不适?”他伸手抱住她,让她埋入他的怀里更深些,笑得满足,“你回到我身边,我只感到开心,除了开心之外,还是开心。” 他终于摆脱恶梦,不必再面对失去她的痛苦,她已经苏醒将近一个月,每一日他都充满无限欣喜,日常中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坏他的好心情。 他已经面对过失去她的极度痛苦,其他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那些他都可以不去在意,完全不看在眼里。 “可是……头七那一日,我见到你身上有奇怪的光,甚至有不明之物从你身上散逸出来,还袭向鬼差。”虽然在复活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到那些奇景,但她确信那绝不是错觉,他的体内一定有什么不寻常之物。 鉴知阳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又放松,语气轻松的回道:“真有那种东西?或许是你看错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身子也好好的。” “我没有看错,那光……” “秋儿,咱们别再谈这件事,好吗?”他在她额上轻落下一吻,“我身上是否有光,那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咱们还能继续相守在一块,你现在只要一心养好虚弱的身子,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 反正他只要始终否认,她也拿他没辙,毕竟她现在与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什么都看不到,也无法证明些什么。 “可是……” “秋儿,相信我,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鉴知阳的态度摆明绝不承认,典秋水虽然感到沮丧,却也只能停止追问,暂时作罢。 但她很不安,他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她起死回生?其他人不明白内情,她可是清楚得很,她的复生不是偶然,是在强大力量干涉下硬生生回归的。 他现在没事,那往后呢?是否会有任何变化?她真的很担心,依旧难以入眠。 “安儿,让娘好好抱抱你,真是可爱极了……” 典秋水在休养了整整一个月之后,脸色红润,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才被允许抱自己的孩子,在这之前,她想看自己的孩子,都是由奶娘抱着让她瞧,真是好不过瘾。 房间里,她欣喜的抱着在襁褓中的孩子,不时逗弄着,孩子被奶娘养得很好,白白嫩嫩的,脸蛋又圆又有肉,害她总是忍不住伸手捏捏孩子的脸蛋。 他可是她冒着性命危险,甚至是赔上一条命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孩子,自然是万般疼惜爱护,完全将孩子当成心头的一块肉。 外头天色已黑,鉴知阳外出办事尚未归来,她独自一人对着孩子自言自语,“不知你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一想起鉴知阳对孩子的态度,她原本的笑意倒是有些黯淡下来,她因生孩子而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直到现在他还是很难喜欢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说要见自己的孩子时,鉴知阳那脸色之难看,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也是到那时她才知道孩子甚至尚未取名,他简直是当孩子不存在。 知道孩子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她的两行清泪瞬间奔流而下,当下吓坏鉴知阳,他才赶紧帮孩子取了一个名字叫“鉴湫安”,希望喊着孩子的名字时,孩子能平安,也能保佑孩子的母亲平安。 不知他得花多久时间才能走出她曾经死亡的阴影,敞开心胸接纳自己的亲骨肉? “孩子,不要紧的。”她漾起笑容,对儿子柔声低喃,“有娘陪着你等待,相信总有一日,爹爹会真心喜爱上你的。” 对了,她爹是如何走出娘的难产之痛,而真心疼爱她的?她得赶紧找机会问问,或许就能知道该如何帮助知阳早些接受孩子。 “没错,就这么办!”她振作起精神,相信爹肯定能给她些许建议。 而在同一时刻,鉴知阳也从外头回到房内,见到典秋水还抱着孩子,不由得轻蹙起眉来,“秋儿,已经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和安儿在等你回来呀。”典秋水漾着笑意,“用过膳了吗?要不我替你去厨房拿些吃的?” “已经用过了,奶娘呢?孩子也该让奶娘抱去,你才能好好休息。” 第十二章 典秋水复生之后的身子太过虚弱,无法替孩子喂奶,等她的状况转好之后,奶也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所以孩子依旧让奶娘喂奶照料。 “我让她先休息,我现在就将安儿抱过去。”典秋水说着从椅子上起身。 “还是我把孩子抱去吧。”鉴知阳即刻抱过孩子,不舍得她太过劳累,就算只是走这么小小的一段路。 典秋水有些无奈的让他抱走孩子,直到现在他还是将她当成走个三步就会虚弱昏倒的人儿,简直小心过了头,真让她哭笑不得。 鉴知阳抱起孩子,对这孩子的感觉依旧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喜欢不了,却又不能再讨厌下去,因为他可不想再让秋儿为了此事而落泪。 他离开房间,走了一小段路,到奶娘所住的房门前,敲门让奶娘接手将孩子抱进房去,之后才转身回房。 然而回房的路才刚走一半,体内深处突然传来一股异样的不适,紧接着头晕目眩,意识也突然涣散,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伸手扶住一旁的墙面,猛力摇晃脑袋,赶紧抓回自己的意识。 镜灵,你到底想做什么? 鉴知阳没有开口,他知道镜灵可以感知他想说的话,最近这阵子他的意识涣散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生,不定时会发作,且完全无法控制,总觉得镜灵在蠢蠢欲动,似乎另有所图。 他先前就觉得镜灵想附在自己身上的理由绝不简单,现在镜灵的真面目似乎慢慢显露出来,他不得不戒备。 没想做什么,是你多心了。 不,你肯定想做些什么,要不然这阵子为什么我的身子总有异样,甚至是暂时失神? 或许是你这阵子太过劳累,一边要分神照顾自己的妻子,一边又要顾及镜坊的生意,才会不堪负荷。 真是这样?不对,他知道没这么简单…… “阳,怎么了?”典秋水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鉴知阳回房,干脆主动走出来寻他,“身子不舒服吗?” “没事。”鉴知阳马上打起精神,掩饰身子的异样,牵住她的手往回走,“咱回房去吧。” “嗯。”典秋水虽然没再追问下去,但内心的担忧已经越来越强,不安也日渐扩大。 他肯定有什么问题,但他就是不说,她该怎么办才好? “喂,你们听说鉴家那件事了没有?” “你指的是他们家媳妇死而复生的事?” “对对对!就是那件事……” 热闹的酒楼内,一楼宽敞大厅某一桌客人正津津乐道谈着在典秋水身上发生的奇事,同桌有人认为是神灵显灵,有人却嗤之以鼻,甚至有人还觉得内情恐怕不简单,说不定是不知哪来的游魂借尸还魂,早已不是原来的典秋水,总而言之,各种说法都有,真是光怪陆离。 而在二楼某间包厢内,鉴知阳正接待着生意上的客人,当生意皆已谈妥之后,鉴知阳与客人一前一后步出包厢,两人有说有笑,气氛非常和乐。 “呵呵呵……能与灵镜作坊合作,可是件难得且开心之事,鉴少坊主,以后就要多多指教了。” “那是当然,咱们肯定会合作愉快的。”鉴知阳笑意盎然的回答。 “唷,那不是前不久妻子才死了,却又莫名复生的鉴家少坊主吗?”一道明显带有恶意的嗓音突然从包厢长廊后头传来,声音是又大又响亮,像是怕其他人不知道一样。 鉴知阳的脚步一顿,双眉微蹙,他不必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薛记镜作坊的薛坊主!几年前薛坊主买通地痞无赖差点害得他失明的事,因为地痞无赖在行凶后逃逸无踪,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薛坊主指使,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在那之后,鉴知阳对薛记镜作坊就有极高警戒,能避就避。 在鉴知阳他们后头的正是中年的薛坊主以及他的儿子,“鉴少坊主,咱们还真是羡慕你,不仅镜坊生意做到扬州第一,甚至大唐第一,连爱妻也能死而复生,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 鉴知阳并不打算理会薛坊主,对自己的客人笑道:“咱们下楼吧,您先行。” “好。”这位客人是从外地来的,所以没听过传言,虽然对薛坊主所说的话感到纳闷,不过也挺识相的没在此时多问。 “爹,鉴少坊主瞧不起咱们呢。”薛坊主之子哼笑着,“也难怪,做大事之人就要像他这般稳若泰山,无论有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为所动,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早就赶紧将妻子给休了,免得替家中带来灾祸。” 客人已经下楼,鉴知阳本来也要跟着下楼,却在此刻顿下脚步,转过身来,终于面对薛坊主父子,“你们刚才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鉴少坊主没听过吗?”薛坊主来到他面前嘲讽的冷笑,“有人说你那妻子根本就是外头的孤魂野鬼借尸还魂,亏你们还真以为她死而复生,将她如何的珍惜呵护,说不准那借尸还魂的野鬼会引来灾祸,到时你们全家恐怕无一幸免。” “她才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附身,她是真的死而复生,你们什么都没瞧见,就最好别乱说话。”鉴知阳压抑着怒火,冷瞪着薛坊主。 他绝不允许其他人将她视为妖魔鬼怪,在他背后说三道四也就算了,但薛坊主明显挑衅的意图,他就不能不理会。 “鉴少坊主生气了?”薛坊主之子继续加油添醋,“大家都这么说,又不只咱们这样讲,你要是有办法,就去封住所有人的嘴呀。” “封不封其他人的嘴,那是我的事,我现在只要求你们别再胡言乱语。” “你当你谁呀?凭什么你要求咱们就得照办?”薛坊主之子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 鉴知阳双眸微眯,内心的怒火瞬间高张,再也压抑不住。 就在同时,一股强烈的气场从鉴知阳的体内散发而出,将薛坊主之子狠狠往长廊尽头震飞出去,吓坏了就在一旁的薛坊主。 “啊……” “儿子……” “轰”的一声,薛坊主之子撞破长廊尽头的窗子,从二楼摔到酒楼外的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全都退开来,不敢靠近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他。 “发生什么事了?” “是酒楼有人闹事吗?要不怎么有人从二楼摔下来?” 薛坊主脸色一白,又惊又怕的瞪着鉴知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紧接着脚步踉跄的赶紧奔下楼去,担心自己儿子的状况。 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绝对不能有事呀! 而鉴知阳呆愣在原地,迟迟回不过神来,在听到外头传来薛坊主凄厉的哭喊声之后,他才猛然回神,忍不住流出一身冷汗。 刚才他在做什么?在愤怒之极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完全不受控制,一股力量就从体内发散而出将人给震飞出去,那绝对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镜灵的力量! 一切都失控了,而他也闯祸了! 在仓惶离开酒楼后,鉴知阳回到铺子里,直接走进后头的厢房内休息,脸色异常苍白,明显心神不宁。 他坐在椅子上,心惊胆战的摸着自己依旧激烈狂跳的胸口,完全冷静不下来,甚至感到惊恐。 他有种越来越无法控制的违和感,总觉得自己的意识受到镜灵越来越强烈的干扰,甚至想取而代之,而他的身子也受镜灵的影响渐深,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这难道才是镜灵真正的目的,想占有他的身子,取代他存在这世上? 镜灵,刚才那事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为什么?为何要这样伤人? 他根本不敢去确认薛坊主之子是死是活,狼狈的逃了回来,虽然他身子完全没碰到人,这也不是他的意思,但他依旧无法摆脱罪恶感。 我在帮你出气呀,况且那种人渣,活在世上也是多余,多死几个反倒对人世间是好事。 镜灵的口气明显的不以为意,完全不将人命当一回事,隐隐带着邪气,这样的体认让鉴知阳更是心惊,恐怕这才是镜灵的真正面目,一刚开始的无害根本就是引诱他掉入陷阱的伪装。 怎么办?他似乎惹上一个不得了的大麻烦,而两方之间曾经订下的约誓,让他无法摆脱镜灵,想反悔都不可能。 “少坊主。”此时陈亮进到厢房内,关心的问:“你还好吗?需要我去唤个大夫过来瞧瞧吗?” “不必唤大夫,我没事,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他努力保持镇定的回道。 “那……好吧。”虽然不放心,但陈亮还是暂时离开厢房,打算若过一会儿鉴知阳的状况还未好转,就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陈亮离去之后,鉴知阳不由得重叹一口气,心想不能让情况继续失控下去,他必须要制住镜灵不可。 但要如何制住?他必须先想办法弄清楚镜灵的真正目的不可! 镜灵,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借由我的身子做什么? 呵……你不适合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 为什么?还有,我不许你再试图干扰我的意志,甚至是控制我的身子,你无权这么做! 哈哈哈……若有办法你就靠自己的意志压下呀,再过一段时日,你的意志会越来越薄弱,直至被我尽数压下,到那个时候,你的身子就是我的了! 鉴知阳狠狠一颤。镜灵果然在打这个主意,想要占据他的身子! 若真被镜灵得逞了,他真不敢想像,情况会变得如何可怕! “喂,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陈亮焦急的嗓音突然从外头传来,让鉴知阳回过神,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出现,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没过多久,好几名官兵闯入鉴知阳休息的厢房内,冷着表情询问:“你就是鉴知阳?” 他的心一沉,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正是在下。” “有人向官府报案,说你意图行凶杀害,你最好乖乖跟咱们回去,免得多吃苦头。” 在工作坊里,典秋水本来看着一面由自己绘制纹样的铜镜成品,寻找是否有缺失之处,却突然心一突,莫名的心神不宁,之后就再也无法专注心神工作。 怎么了?她从未有如此心神不宁的感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秋水,你在发什么愣?”鞍作淳郎走过来,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便关心的问道。 “呃?”她赶紧回过神来,朝他一笑,“没事。” 她要自己别多心,赶紧重新抓回注意力,却还是不得要领,总感到有些心浮气躁。 “不好了!出事了……” 陈亮在此时慌慌张张冲回镜坊,一路奔进工作坊里,不断拼命喘气。 “陈亮,你怎会到镜坊来?铺子出了什么事?”典秋水紧张的问。 陈亮又喘了好几口气后,才有办法回答,“少坊主……少坊主被官差给抓走了!” “什么?”典秋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官差为何要抓他?什么理由?” 鞍作淳郎一脸错愕讶异,“这其中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我也不清楚,官兵只说有人向官府报案,说少坊主意图行凶杀害,就这么将少坊主带走了。” 第十三章 “意图行凶杀害?这怎么可能?”典秋水一颗心也跟着慌了,“这肯定有什么误会,知阳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秋水,先冷静下来。”鞍作淳郎出声安抚,“咱们先去打听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等搞清楚一切状况后,再告诉坊主及夫人,现在先别让坊主及夫人跟着没头没脑的担心。” 典秋水努力稳住心神,朝鞍作淳郎点头,“好。” 接下来鞍作淳郎就和陈亮一同出镜坊打探情况,典秋水则继续待在镜坊内等待消息,满心的焦虑不安,却不能显现在脸上,免得让公公婆婆看出端倪。 直到夕阳西下,她终于等到鞍作淳郎从外头回到工作坊,她赶紧迎上前去,激动的问:“淳郎大哥,你问到了吗?是不是官府哪里弄错了?” 鞍作淳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秋水,是真的有人报官,指知阳意图行凶杀害,而报官的人……是薛记镜作坊的薛坊主。” 他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典秋水。 薛坊主向官府报案,说他与儿子在酒楼内偶遇鉴知阳,因为一些原因而起口角,谁知道鉴知阳竟心狠手辣将他儿子从二楼推出长廊窗子,摔下楼,伤重昏迷,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典秋水狠狠倒抽一口气,真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我还是不信知阳会做出这种事情,肯定是薛坊主说谎,他先前早对灵镜作坊怀恨在心,绝不能信!” “现在无法断定薛坊主是否真的说谎,但他儿子从酒楼二楼摔下性命垂危是真,知阳现在虽被官府抓去,但暂时安然无恙,必须等待官府审理此案,才能还他清白。” 意思是,鉴知阳要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了……典秋水虽然相信丈夫是无辜的,却也只能按捺情绪,努力保持冷静面对。 这种事情肯定无法瞒过公公婆婆,当天用完晚膳后,典秋水便一五一十将情况告诉二老。 鉴展嵩夫妇同样不相信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情,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一定是薛坊主使了什么手段栽赃,咱们知阳肯定是清白的!”鉴展嵩忿忿不平的骂道。 叶如贞心急如焚,一想到儿子此时正被关在牢中,就忍不住心疼,“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爹、娘,不必太过担心,我会想办法赶紧洗清知阳的冤屈。”典秋水强打起精神安慰。 “秋水,辛苦你了。”鉴展嵩欣慰的拍拍她肩膀,“在知阳不在的这段日子,镜坊之事我会全权处理。” “爹,您也辛苦了。”典秋水勉强笑着点点头,心中祈求丈夫能早日归来。 几日之后,典秋水终于用钱打通官府各个关节,得以进到牢里见鉴知阳一面。 她冷静的随着狱卒进到阴暗的地牢,走过长长的通道,狱卒才在一座牢门前停下脚步。 “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别耽搁太久时间,毕竟放你进来探监是不合规矩的。”狱卒淡淡提醒。 “多谢大哥,我会长话短说,不给您多添麻烦的。”说话的当下,典秋水又暗暗在狱卒手里塞些钱。 狱卒摸了摸手中的东西,满意一笑,“那我就去一旁休息了。” “多谢大哥。”典秋水再度感谢。 直到狱卒走远后,她才来到牢门边,就着阴暗的光线瞧着坐在牢房最里头的一道身影,终于难掩激动情绪唤道:“知阳,是你吗?知阳?” 坐在阴暗角落的鉴知阳猛然一震,终于转过头瞧向牢门边,“秋儿?” “知阳,我来见你了。” 鉴知阳激动的站起身,赶紧奔到牢门,隔着栏杆紧抓住她伸过来的手,“你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你不该来这里的。” 他在被关入牢中时,就已有觉悟自己是暂时见不到家人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她来牢里探望他,既开心却也有深深的怅然。 典秋水见他一切安好,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暂时放下,开心的眼角含泪,“我当然要来看你过得好不好,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替你洗刷冤屈,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鉴知阳的表情一愣,转而严肃起来,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说:“秋儿,若是我无法从牢中脱困,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好好养育咱们的孩子,而我的爹娘……也要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你……为何要说这种话?”典秋水讶异的睁大眼,“你是无辜的,又怎可能回不去?” “这一切说来话长,我只能先让你心里有个底,最坏的状况很有可能发生。” 鉴知阳无奈的苦笑。 “怎么会……”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有伤害人?她不信,她绝不信! 鉴知阳眼见她还是拒绝接受事实,只好再试着劝她,“秋儿,我……唔!” 突然间他胸口一阵强烈抽痛,逼得他不得不捂住胸口闷哼出声,差点喘不过气来。 “知阳,你怎么了?”典秋水惊慌的伸手越过栏杆抓住他双臂,就怕他会突然倒下去。“知阳,你还好吗?知阳……” 鉴知阳闭眼良久,不发一语,像是在等待疼痛过去,等他终于再度睁开眼时,一抹异样金色流光在他眸中一闪而过,在阴暗的牢里看起来格外明显。 典秋水讶异一愣,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走眼了,他的眼里怎么可能会有金光? “既然鉴知阳无法开口告诉你实情,那就由我来说吧。”此时的鉴知阳全身散发一股诡异的魔魅之气,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 典秋水全身莫名窜起一股寒意,放开抓住他的手,“你……到底是谁?为何占着知阳的身子?” 她早就觉得他似乎被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给缠上,难道真让她给猜中了? “哈哈……你倒是挺敏锐的。”他邪邪一笑,“他是自愿让我依附的,可不算是我强占他的身子。” “这怎么可能?你别想骗我!” “我何必骗你?我之所以有办法依附在他身上,这一切还是拜你所赐。” 典秋水紧蹙眉头,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你不信?那我就告诉你……” 从他的口中典秋水听到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他说知阳为了让她死而复生,居然与传说中的鉴家镜灵订下约誓;她顺利复生,而鉴知阳也因此被镜灵附身。 她很不想相信,但她头七归来那夜的确有异象,她要不相信都不行。 这么说此刻镜灵占据知阳的身子,他已经不再是原本的他了? “那一日薛家父子刻意拿你死而复生的事挑衅他,他气不过,几乎要失去理智,刚好就让我钻了个空档,出手将对方给打飞了。”镜灵得意一笑。 典秋水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才明白鉴知阳刚才为何会那样吩咐她,虽然伤人并非他的本意,但他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因为的确与他有关。 怎么会这样?他为了让她复活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被意图不明的镜灵所附身,甚至还引来牢狱之灾。 “你……占了他的身子,究竟想做什么?”她心慌激动的问着,“若是害他坐牢,你也同样被关在这儿,有何好处?” “我不会一直待在牢里的。”镜灵的眼眸微眯,瞬间变得阴冷,“等到我能完全掌控他的身子,完全取代他的意识,就是我下一步计划的开始。” 直到现在他对鉴知阳的身心影响力虽然越来越大,但还是不稳,无法肯定哪时鉴知阳又会抓回自己身子的主控权。 “下一步计划?什么计划?” “让我想想……喔,其实在许久许久之前,我本来有名字的,那时我的名字叫‘邵羿’。” 典秋水不解的皱起眉头,她根本不想知道他原本的名字,他突然提起这个与她问题完全无关的事做什么? “知道鉴家始祖对我做过什么事吗?”邵羿冷哼出声,“他助纣为虐,以我献祭,拿融着我血肉的铜液才铸成有灵力的铜镜,所以我痛恨鉴家人,始终在等待机会要让鉴家彻底灭绝!” 闻言,典秋水狠狠倒抽一口气。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这种主意! “知道为何鉴家始终祭拜着我那面铜镜吗?那是因为害怕,害怕我的报复,希望将我当作祖灵祭拜,好消除我心中对鉴家的恨意。但那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对鉴家恨之入骨,他与鉴家之间的仇怨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去,在这之前,他其实也遇过几个能感觉他存在的鉴家人,他也曾试图引诱那些人,却都没有成功过,直到遇到鉴知阳,他才能真正有机会展开他的复仇大计。 “很快的,再过几日我就能完全控制这个身子,为所欲为。”邵羿对典秋水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到那时,我就要向鉴家报复,要鉴家在自己儿子的手上绝子绝孙,让鉴家一脉在这世上彻底灭绝!” 典秋水惊恐的不断摇头,“不……” “哈哈哈哈……” 邵羿疯狂的笑声回荡在牢里,让人听了心惊胆寒,万分忌惮。典秋水瞧着他邪气倍增的可怕表情,一时之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傻愣愣的呆站在原地。 如果知阳不是想让她起死回生,也不会受到邵羿的诱惑而做出这后悔莫及的约誓,追根究底,是她间接促成这场灾难发生的。 瞬时无边的茫然朝她狂袭而来,她只觉得全身冰冷…… 当典秋水浑浑噩噩回到镜坊,关心儿子情况的鉴家二老赶紧进到她房里,想知道儿子是好是坏。 “秋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叶如贞惊讶的瞧着她一脸惨白。 “爹、娘,媳妇对不起你们……”典秋水眼眶含泪,难掩自责与痛心哭诉。 “到底怎么了?”鉴展嵩镇定的安慰,“先别哭,有什么事好好的说。” 典秋水一边落泪,一边将刚才在牢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已经管不了公公婆婆到底能不能接受如此诡异之事。只见他们夫妇俩越听脸色越是讶异,内心的震撼久久不绝,根本开不了口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的儿子被镜灵附身?而镜灵的目的……是要灭了他们鉴家?! “这……怎么可能……”叶如贞花了好一番心力才能勉强出声,还是很难相信媳妇刚才所说的话。 媳妇之所以能死而复生,都是因为儿子与镜灵做了场交易,结果媳妇真的顺利复活,却换儿子被镜灵附身,无法控制自己的所做所为? 鉴展嵩同感震惊,紧接着凝起脸色,再度确认,“秋水,你说那镜灵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邵羿。” 鉴展嵩神色有异的离开典秋水房里,转而往自己的房内走去,叶如贞及典秋水虽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也赶紧跟着他,一探究竟。 他从房梁上拿出一个用黑布包裹住的东西,将黑布打开,里头放置的是一个暗红色的木制盒子,当盒子一打开,里头只放着一本书册,书皮上用楷书写了四个字……灵镜制密。 叶如贞知道这本书是鉴家代代相传的书籍,这一代传到鉴展嵩手里,鉴展嵩本来打算再等几年,自己从镜坊完全退下才要传给儿子。 第十四章 “爹,这是什么书?”典秋水困惑不解的瞧着。 “里头记载着鉴家当年以人祭镜的制镜法,我记得在制镜法的前头,还有一则故事,那故事正是记载密室灵镜被制出的来龙去脉。” 其实这一本灵镜制密在战国时便已写下,历代鉴家继承者怕时代越久远,后世子孙会日渐看不懂书内文字,因此总会在适当时机翻写成当代语文。 故此,当这本书传到鉴展嵩手上时,内容已由楷书记载,并非战国时期的古文字,所以不会看不懂。 鉴展嵩将书本翻开,很快就翻到记载灵镜制成的故事之处,果然找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正是典秋水口中所说的邵羿。 故事记载鉴家的先祖“鉴名”为“邵国”最有名的铸镜师,而邵国因为出现时间过短,早已消失在史书内,没人知晓,邵国的王名叫“邵离”,邵羿正是王的弟弟。 当时邵国境内巫风盛,而又有黄帝铸十五镜,神镜能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通其意,以防魑魅、以整疾病的传说,邵离也想拥有与黄帝类似的神镜,便命鉴名负责制镜。 鉴名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无法制出传说中的神镜,邵离非常震怒,本要降罪鉴家,幸赖邵离非常信任的巫者阻止,鉴名才暂时免去杀身之祸。 那名巫者向邵离谏言,凡人无法铸出神镜,却有另外的方法能铸成“灵镜”,只要以人为祭投身熔炉,铜液中混有人的精魄,镜成后就会有灵力,镜子所拥有的力量虽然无法与神镜相同,对百姓来说却已是不得了的强大之力。 邵离听从巫者建议要求鉴名继续制镜,并将自己的亲弟弟邵羿当作人祭的人选,没想到有了邵羿的殉镜之后,鉴名还真制出有灵力的镜子。 典秋水听着故事,忍不住起一阵寒颤,“邵离和邵羿不是兄弟吗?邵离为什么狠得下心拿自己的弟弟当牺牲品?” “这部分书里并无记载,不得而知,但邵离这么做,正是让邵国快速迈向灭亡之路的重要原因。”鉴展嵩轻叹。 故事还没完,在灵镜铸成之后,邵离忌惮鉴名还会帮其他人铸灵镜,就刻意安了一个罪名,将鉴名五马分尸。讽刺的是,鉴名一心一意忠于邵离,最后终于替邵离做出灵镜,还是难逃一死,死状甚为凄惨。 之后邵羿的意识竟然强大到化身为镜灵,甚至反过来控制镜子,为了向邵离报复,邵羿诱惑一人与他订下约誓,附身在那人身上开始作乱,终致邵离命丧黄泉,邵国也跟着覆灭。 曾经建议邵离以人祭镜的那名巫者深感自己犯了大错,以己身之命与邵羿相搏,终于将邵羿重新封回镜子内,那面镜子便交由鉴家尚存的族人保存,也算是鉴家弥补曾犯过错的方式。 叶如贞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有诸多不解,“为什么不直接将那面镜子给毁掉就好了?” “有灵力的镜子用一般之力是砸不毁的,若是轻而易举便能砸毁,那就和普通镜子没什么两样了。”鉴展嵩如此回答。 故事到这里终结,没有再继续写下去,而鉴展嵩他们也感到沉重不已,就算之前还不太相信,现在听到鉴知阳的遭遇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邵羿再度出现了,他这一次附身在鉴知阳身上,绝对会替鉴家带来大灾祸,想避都避不掉! “对了,镜子!”鉴展嵩即刻转身离去,心想他们若是还掌握着邵羿的本体,或许还有机会反制邵羿也不一定。 结果他一来到地下密室,点亮灯火,却发现其他的铜镜都在,独独邵羿那一面铜镜早已消失无踪,不知跑到哪去。 叶如贞及典秋水紧接着也跟到地下密室,同样见到灵镜不翼而飞,恐怕邵羿早已有所防范,率先一步将自己的本体给藏起,不让弱点有机会让别人握在手中当把柄。 这才是邵羿一定要附在人身上最重要的理由,镜子无法自由行动,而他只要附在人身上,就可以操控别人的身子自由行走,而最重要的本体也能藏起,不会受到威胁。 眼见灾祸已经近在眼前,想挡也挡不住,典秋水担心的询问:“爹,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明日一早,即刻将镜坊解散,咱们鉴家的事情,不能连累外人。”鉴展嵩非常干脆的表示。 既然躲不掉,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但他们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 隔日一早,鉴展嵩即刻召集镜坊所有的人,只简单说因一些万不得已的因素,他必须解散镜坊,原本在坊内工作的人都会给笔遣银,若是有人想去其他镜坊继续工作,他可以帮忙引荐。 典峻在前一夜已经听女儿说完一切来龙去脉,同样震惊不已,不过他已经决定与鉴家及女儿共进退,因此他并不在遣散之列。 大家在镜坊工作已久,当然不愿轻易离去,纷纷询问到底是何事严重到要解散镜坊?鉴展嵩有苦难言,只能一再道歉,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眼见镜坊解散势在必行,他们终究也只能放弃询问,开始打包行李,陆续离开镜坊。 “秋水,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鉴展嵩解散镜坊后已过了几日,该离开的人都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鞍作淳郎依旧没走,锲而不舍的追着典秋水不放,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除了灵镜作坊他哪里都不想去,他们若是真有什么困难,那也不要紧,他又不是吃不了苦,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承受! 镜坊将原本的奶娘也遣走了,典秋水此时是自己抱着孩子与鞍作淳郎在工作坊内对话,“淳郎大哥,真的很抱歉,这是鉴家私事,不好对外人说,你也不要知道比较好。” “秋水,难道凭咱们十多年的交情,你也信不过我,执意要将我瞒到底?”鞍作淳郎不禁感到失望心寒。 “淳郎大哥,真的很抱歉……”典秋水无奈的蹙起眉头,眼眶的泪也开始逐渐积累,那样的事情她真的无法说出口,只能任由他误会失望。 鉴家就快面临大灾难,他要是再不赶紧离开,就怕会遭受波及,甚至无辜丧命也不一定。 典秋水抹去眼角差点落下的泪珠,打起精神说:“淳郎大哥,听我的劝,什么都不要问,赶紧离开,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呵……来不及逃命,是吗?” 鉴知阳的嗓音突然从坊门外传来,吓了典秋水好大一跳,鞍作淳郎讶异的转过身,没想到鉴知阳已经从牢里出来了。 “知阳,你已经无罪开释了?怎么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有?”鞍作淳郎欣喜的说道。 “无罪开释?怎么可能?我是自己出牢的。”他诡谲一笑。 “不……不对……”典秋水脸色瞬间刷白,内心惊恐,抓住鞍作淳郎的手赶紧往工作坊后的偏门逃离,“淳大哥,咱们快走!” 邵羿回来了!他已经完全占据鉴知阳的身子,要向鉴家复仇了! “秋水,怎么了?”鞍作淳郎讶异的被她抓着走,完全不懂她为何如此惊恐。 “他不是知阳,他不是!” “哈哈哈……想逃吗?我今日头一天出牢,心情好,就陪你们慢慢玩吧!” 邵羿先是狂笑出声,之后神色一凛,工作坊内便出现不寻常的混乱狂风,将坊内较轻的东西全都吹了起来。 鞍作淳郎猛然一惊,这奇怪的狂风异象,在典秋水头七那日也曾经出现过。 紧接着放在工作坊内的铜镜,无论是成品或是半成品,全都莫名的碎开,铜镜碎片四处飞散,不断发出尖锐声响,吓得典秋水怀中的孩子开始呜咽出声,又吵又混乱。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鞍作淳郎也知道非常不对劲,得赶紧离开工作坊不可,他在后头护着典秋水及孩子,免得被乱飞的铜镜碎片打到,两人加快脚步往偏门的方向冲过去。 好不容易逃离工作坊,他们即刻往前院的方向冲去找鉴展嵩一干人,在奔跑的路上,鞍作淳郎担心又疑惑的问:“秋水,知阳到底是怎么了?他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感觉得出来刚才出现在他面前的鉴知阳,全身充满奇怪邪气,那诡谲的笑意现在想来仍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早已不再是他了!”时间急迫,她无法说太多,只能这样回答。 什么意思?鞍作淳郎紧蹙眉,还是不懂现在的状况。 “啊……”典秋水跑得心急,不慎拐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扑倒,她只能紧抱着怀中的孩子努力偏过身子,用自己护住孩子,绝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摔着。 “秋水!” 鞍作淳郎赶紧将她连孩子一起搂入怀里,自愿当他们的垫背,三人就这么倒在庭院的石子路上,鞍作淳郎被压在最下方,典秋水及孩子则压在他的胸膛。 鞍作淳郎闷哼一声,痛得都快飙出泪来。 典秋水惊魂未定的马上撑坐起身,又惊讶又惭愧,“淳郎大哥,你还好吗?” 她怎会如此笨手笨脚,害得淳郎大哥也跟着受苦?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我没事。”鞍作淳郎努力忍着胸中痛楚,使力坐起身来,“咱们还是快点到前院……” “还想跑到哪里?”一阵狂风骤至,下一瞬邵羿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冷冷一笑,“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无论你们如何逃,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邵羿朝典秋水张开掌心,五指呈爪状收起,典秋水怀中的孩子就被一股强力的吸力吸走,落到邵羿的手中。 “安儿!”典秋水又惊又恐的喊道。 “鉴家下一代唯一的独苗?”邵羿瞧着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孩子,眼神顿时散发出噬血之意,“很好,我就从这个小娃儿开始复仇!” “不……” 在典秋水惊恐的喊叫声中,邵羿本要用另一只手掐住孩子的脖子,施力扭断,这时脑袋却传来一阵强力晕眩,他的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晃,意识涣散开来。 “可恶……”邵羿努力摇晃脑袋,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体内的鉴知阳还在试图反抗,试着夺回身子的自主权。 别伤害我的妻儿!放过他们,快放过他们! 少罗唆! 鞍作淳郎见有机可乘,突然起身扑向前,冒险将孩子从邵羿的手中给抢回,又赶紧后退,拉开两方的距离。 他怎么了?典秋水错愕的瞧着邵羿抱头咬牙,像是非常痛苦,脸上甚至还冒出不少汗珠,五官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了。 “快点走……”原本邪气十足的脸孔暂时回复了过往的样貌,鉴知阳冷汗涔涔的对他们说道:“趁我暂时还能恢复意识的时候,快点离开……” 典秋水一愣,知道现在与他们说话的是鉴知阳,难掩欣喜,“知阳……” 她本要靠上前去,鉴知阳却连连后退,不让他们接近,“快走!淳郎,快点带她走!” 鞍作淳郎还是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当机立断抓住典秋水的手赶紧往前跑,不再耽搁。 “知阳……”典秋水一边跑一边回头,泪如雨下,哀痛的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见不着。 第十五章 将来又会如何?她已经不敢去想…… 鉴家人即刻离开灵镜作坊,坐上马车扬长而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扬州城,就怕已被邵羿完全控制的鉴知阳会追上来。 鞍作淳郎已被卷入当中,他便跟着他们一起逃离扬州城,也终于从典秋水口中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 这世上真有镜灵存在?镜灵是要来灭绝鉴家的?鞍作淳郎很惊愕,却没有太多犹豫便相信她所说的话,因为亲眼目睹后,他相信鉴知阳已经变了一个人,变成他完全陌生的另一个可怕家伙。 他们连夜赶路,整整赶了五日,在觉得应该暂时没有危险后,才在一座小城镇停下脚步,稍事歇息。 他们租下一间小宅做为暂时落脚处,而一路上神情始终凝重的鉴展嵩也将所有人召集到前厅,告诉他们自己做下的重大决定…… “我打算照着‘灵镜制密’内记载的方式,再造出另一面灵镜,好来对抗邵羿。” 在场的叶如贞、典峻、典秋水皆沉默不语。 只有鞍作淳郎讶异的问:“坊主您……真要这么做?” “这是咱们必须做的,不能逃避。”鉴展嵩点头。 上一回邵羿现身,就掀起一阵动乱将邵国给灭了,他担心这回邵羿依旧会掀起另一阵动乱,搞得民不聊生,大唐根基也会跟着动摇。 他们鉴家自己灭绝也就罢了,却不能连累其他人跟着他们受难,鉴家不能成为大唐的罪人,他们一定要肩负起责任想办法再度箝制邵羿。 而他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再制一面灵镜,靠着另一个镜灵的力量与邵羿互相对抗,才有机会平息这场危机。 “但是照着书上记载的方式做,就真能做出灵镜?毕竟从古至今也就只出现过那么一面灵镜,或许那只是阴错阳差下被做出来的。”鞍作淳郎质疑。 “咱们不能因为有所疑虑就不做,既然当初有办法制出灵镜,我不相咱们就做不出来!” “那人祭呢?您要到哪去找一个自愿牺牲生命让咱们制镜的人?” 鉴展嵩毫不犹豫的答道:“就由我当人祭吧。” 鞍作淳郎讶异的睁大眼,其他人也错愕的瞧向鉴展嵩,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我身为这一代坊主,有责任解决此事,就算要为此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鉴展嵩眼神坚定的说道。 他早已有所觉悟,他是在觉悟过后才向他们提出这个想法,并非一时冲动。 “不,还是由我来当人祭吧。”典秋水突然在此时开口。 众人讶异的眼神顿时移到典秋水身上,她的神色同样坚定,不见一丝惧色,“我本不该继续活在这世上,若不是知阳违悖天意让我起死回生,也不会让邵羿有机可乘。此次的灾祸可说全因我而起,我有责任担下这一切。” “可是你还年轻,我……” “爹是镜坊之主,鉴家历代制镜技巧都在爹身上,若爹因此牺牲,许多技巧都会失传的,而我……”典秋水无奈的苦笑,“我本就该死,要我抱着一身的罪孽继续苟活,我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她死不足惜,反正她早就不该继续活在这世上,一切因她而起,她就该亲手导正,不能让其他人再为了她牺牲。 “爹,就让我成为镜灵吧,我要亲手解决邵羿,绝不让他再伤害鉴家任何一人!”典秋水语气强硬的说道。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家人,她都要一起保护,她连死都不怕了,又何必怕邵羿?为了让知阳恢复正常,要她做什么都行,要她牺牲更多都无所谓。 只要她的孩子能够不受威胁平平安安长大,只要她的丈夫能够摆脱邵羿的控制,重新回到他们身边,她再死一次也无所畏惧! 对于典秋水自愿成为人祭的要求,鉴展嵩犹豫不决,最后在典秋水再三恳求之下,他终究还是动摇了,狠下心来答应她的牺牲。 他虽然拥有非常丰富的制镜知识,但双手已经不够灵活,无法承担制镜时有可能产生的失误,所以他将制镜的重责大任都交到鞍作淳郎手上,由鞍作淳郎动手,他则在一旁指导细节,务必一次就成功制作出灵镜。 对于鉴展嵩将制镜的重责大任交给自己,鞍作淳郎的心情很复杂,他怎忍心看着典秋水牺牲,然后由他亲手将她制成镜子?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所以他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甚至打从心里排斥,直到隔一晚,典秋水亲自到他房里找他…… “淳郎大哥,你来看看这张图稿。” 典秋水笑意盎然的将一张镜纹图稿摊在鞍作淳郎面前,一点都感觉不到沉重之意,好像根本没有人祭这回事。 这张图稿是彩图,以红色及白色大小不等的圆圈布满整个镜背,构成环绕镜背的宝相花纹,在图稿旁还备注些文字,注明镜背图案镶嵌所使用的材料,以及一些该注意的细节。 “秋水,这图稿……” “这镜子如果真的做出来了,应该很美丽吧?”典秋水漾着向往期待的神色,“若是我能依附在如此美丽的铜镜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她为自己所画的铜镜图稿?鞍作淳郎心一沉,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越是心痛。“秋水……” “淳郎大哥,你会帮我吧?”典秋水握住他的手,端正神色,“除了你,咱们真的不知道该拜托谁了,而我也只信任你一个。” “我做不来,我真的做……” “你一定可以!我知道这么做是难为你了,但看在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上,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吗?”她眼眶含泪的柔声恳求。 鞍作淳郎紧皱着眉。她怎忍心这么逼他,要他忍痛硬生生面对她的牺牲?“秋水……” “淳郎大哥,帮我……求求你帮我……”她泪如雨下,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他来说非常残忍,但她不得不求,只能将所有希望全寄望在他身上。 鞍作淳郎沉痛的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心痛万分。她都流着泪来求他了,他又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罢了,这是他唯一能帮他们做的,就当是报答鉴家这十几年来对他的无私教导与照顾吧。 他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动手成就典秋水的牺牲吗?不,他办不到,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动手吧,他宁愿自己成就她,也不愿别人碰她的铜镜! 在终于决定帮忙铸镜后,鞍作淳郎便与鉴展嵩开始一同研究书内记载的制镜方式,他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制出灵镜来,免得时间拖越久,邵羿要是寻来,他们想制灵镜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根据书中所载,灵镜一制必须是以十五为一组成数,第一面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其后依次递减一寸,所以第十五面的横径只剩一寸,这十五面灵镜必须一次做起,不能失败重制,而镜成之后,十五面铜镜皆有灵力,但以第一面最强,而镜灵的魂魄也会集中凝聚在第一面铜镜上头。”鉴展嵩解释。 “既然如此,当初的灵镜应该也会有十五面,是只剩下鉴家保存的那一面,其他已毁,还是其他十四面已流落四方?”鞍作淳郎不解的轻蹙起眉问。 “这我也不清楚,或许真的还有其他灵镜流落在外头也不无可能。” “坊主,根据记载,灵镜制成之后还必须等待一段时间酝酿,镜灵才会苏醒,并非马上做完就会出现镜灵,那到底得酝酿多久时间?咱们这么做真来得及?” “我也不知该等待多久才能酝酿出镜灵,反正现在咱们只能不顾一切往前走,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咱们都已经尽力了。”鉴展嵩表情凝重的回答。 半个月后,鞍作淳郎他们终于准备妥当,只不过缺了可以铸镜的工作坊,为此他们决定冒险偷偷返回扬州城内,在灵镜作坊制作灵镜。 他们暗忖邵羿在知道他们逃离扬州城后,应该不会再留在灵镜作坊,也不会猜到他们竟然还胆敢偷偷回来制镜。 要回去扬州城的只有鉴展嵩、鞍作淳郎以及典秋水,叶如贞、典峻及孩子则继续留在城外小宅,等鉴展嵩及鞍作淳郎成功铸成灵镜后,会再带着镜子回来与他们会合。 在即将出发的前一晚,典秋水抱着孩子,亲自将孩子交给叶如贞,努力漾着笑意,不让眼眶的泪水流下来。 “娘,媳妇不孝,安儿以后就麻烦娘多多照顾了。” “秋儿……”叶如贞抱着孩子,忍不住泪流满面,万般痛心不舍。 媳妇此去就再也无法活着归来,而孙子年纪小小就没了娘亲,他们鉴家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儿子能否恢复,直到现在也没人说得准,所以这唯一的孙子一定要保住,她就算再难过也只能咬牙面对,坚强的将孙子给照顾到大。 在与婆婆话别后,典秋水再来到父亲的房内,朝父亲跪拜在地,哽着嗓音说道:“爹,女儿不孝,请爹原谅女儿做出如此决定。” “唉!”典峻重叹出声,忍着泪,拍拍她的肩膀。她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他并不怪她,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她本来早就死了,或许正是鉴知阳违逆天意,才会替鉴家招来祸端,她有责任亲自解决祸事。 他早就看开认命了,就当他们父女缘薄,只有短短二十几年的缘分。 隔日一早,他们三人坐上马车出发,往扬州城前进。 在进到扬州城之后,他们并没有马上回到灵镜作坊,先由鞍作淳郎回镜坊探探情况,在确定镜坊没人,邵羿果然没有留在那儿,他们才偷偷回到镜坊内。 至于薛坊主之子受重伤一案,因灵镜作坊已经关门,而其子已安然度过危险,听说薛坊主决定不再追究。 一行人一回到镜坊,鞍作淳郎与鉴展嵩马上在工作坊内做事前准备,等到一切皆已就绪,转眼间三日已过。 工作坊内的熔炉已盛着滚动的铜液,熔炉旁边架了一条长梯,万事皆备,就差最后一道最残酷的程序了。 典秋水将自己好好净身一回,穿上一套纯白的衣裳,长而柔的黑发直接垂散而下,没有多绑什么发型,表情平静的进到工作坊内。 鞍作淳郎和鉴展嵩就站在熔炉边,一脸凝重的望向典秋水。她朝他们俩深深一鞠躬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往梯子边走过去。 鉴展嵩别过头,不忍见这残酷的一幕,鞍作淳郎则目不转睛的瞧着,要将她的牺牲全都看在眼里,不想忘记。 典秋水走上长梯,瞧着熔炉内热气狂散的铜液,深吸一口气后闭上双眼,默默的替自己打气。 不必害怕,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这世上,只要跳下去,她就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丈夫、家人,不必担心她所在乎的人们遭遇危险,她可以靠自己的双手保护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痛恨自己的无力。 她会回来的,她肯定会回来! 重物坠入熔炉内的声音突然响起,鉴展嵩赶紧回过头来,已经无法在熔炉边见到媳妇的身影,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悲痛,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第十六章 而鞍作淳郎没有流下半滴泪水,甚至表情连变都没有变,专注的继续盯着熔炉,等到铜液已经到达可以制镜的程度,他毫不犹豫的开始引出铜液制镜,动作沉稳,不显半点慌乱。 他聚精会神的工作,几乎像着魔般的将镜子一个又一个接连做出,按照灵镜制密所记载的制法,一步步小心翼翼做下去,就怕犯下丝毫差错。 不能辜负秋水的牺牲,他绝对要成功! 鞍作淳郎不眠不休的制镜,不顾自己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咬牙撑到最后,终于一口气将十五面铜镜完美的制造出来。 看着放置在大桌上十五面大大小小的铜镜,每一面镜背上都用螺钿及玛瑙镶嵌而成华丽的宝相花纹样,似乎还隐隐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他伸手摸着最大的那一面铜镜花纹,扬起一抹淡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秋水,现在的你真美……真的很美……” 她的牺牲终究会得到应有回报的,他会陪着她等她苏醒过来,再度重现在他们面前,然后再一次重逢。 他们的分离不是结束,她会回来的,他如此深信着。 灵镜一被制作出来,就散发着一层非常淡的金光,不过似乎因为鞍作淳郎是制作者,只有鞍作淳郎能看到那光芒,鉴展嵩却看不到。 但既然鞍作淳郎看得到金光,就表示他们真的成功了,而每过一日,鞍作淳郎发现镜子上的光亮也跟着增强一些,表示灵镜正在顺利酝酿灵力。 他们越来越期待,不知秋水何时会苏醒过来,却相信不会太久的…… 鞍作淳郎为了时时照看灵镜酝酿灵力的状况,直接睡在工作坊内原本让人休息片刻的长榻上与镜子相伴,一心一意盼着当典秋水苏醒过来时,第一眼就能见到他。 夜已深,工作坊内只留下桌上一盏灯火继续摇曳,其他地方都是阴暗的,而疲惫的鞍作淳郎已躺在长榻上沉沉睡去。鉴展嵩早就不是年轻人,没办法像鞍作淳郎这般折腾,因此是回到自己的房内休息。 寂静的夜里,工作坊外突然出现一抹身影,然后无声的进到坊内。 附在鉴知阳身上的邵羿再度现身灵镜作坊,一双带有邪气的凌厉眼神直盯着桌面十五面铜镜。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知道制作灵镜的方式,并且还成功做出来了。 前一次被鉴知阳一搅和,他错失将鉴家人赶尽杀绝的机会,还让他们逃离扬州城,恼怒又愤恨不已。因为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们,所以他暂时没离开扬州城,今日是因为感觉到镜坊内有不寻常的力量在酝酿,他才会回来查看,没想到竟发现这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们打算再制出另一个镜灵与他抗衡?哼,他绝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邵羿来到桌边,冷眸扫了众多灵镜一眼,灵镜与一般普通镜子不同,他无法一次破坏,必须凝聚灵力一个一个慢慢毁掉,越大的灵镜越难毁,所以他没有考虑太久,便决定先从小一点的灵镜开始毁起。 他将手放在一面与掌心差不多宽的五寸灵镜上头,凝神聚力在掌心内,花了好一会时间,灵镜才“啪”一声碎裂成片,原本上头正酝酿的金光也顿时消失,变回再普通不过的碎镜子。 原本沉睡在一旁的鞍作淳郎瞬间惊醒过来,他转头往声音来源望过去,赫然惊见鉴知阳……不对,那人虽是鉴知阳的样貌,身上所散发的邪气却在在显示他是邵羿。 没想到邵羿会出现,还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灵镜! 不行,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邵羿继续破坏下去,尤其是秋水所依附的那一面最大的灵镜,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的心紧张愤怒的狂跳着,在暗处小心无声的下榻,一双眼紧盯着邵羿的一举一动,正在找机会一举扑过去,抢下他千辛万苦做出的镜子。 此时邵羿将所有心神都凝聚在破坏灵镜上头,无心顾及四周,故当鞍作淳郎突然从暗处扑过来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被鞍作淳郎狠狠一肩撞开。 “别碰我的镜子!” “什么?” 鞍作淳郎使尽所有力气一撞,成功将邵羿狼狈的撞到一旁去,他赶紧扑上桌将最大的一面镜子抱入怀里,紧接着再抓其他面镜子,能救多少算多少。 邵羿往旁踉跄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他眼神狠厉的瞪向鞍作淳郎,身上的杀气瞬间高张,“你找死!” 邵羿猛一挥袖,一道强烈的金光就朝鞍作淳郎飞袭而去,鞍作淳郎下意识将刚抓到手中的其中一面灵镜朝邵羿一丢,灵镜与金光在半空中互相碰撞,金光猛烈的朝邵羿反弹回去,在他脸上划过一道血痕,让他讶异的瞪大眼。 而将金光回弹的那面灵镜太小了,承受不住强烈的灵力撞击,瞬间在半空中爆裂开来,其中一片碎片撞上鞍作淳郎怀中最大的灵镜,并且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一道割痕。 鞍作淳郎心惊的看着镜子,发现它原本稳定的金光开始忽明忽暗,似是受到伤害所致。 邵羿摸着脸上的伤痕,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以为只要制出新的镜灵就能与我对抗吗?你们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别以为我会被你所说的话给吓到!”鞍作淳郎冷瞪着他,“刚才已经证明了,咱们已有能力让你受伤。” “那又如何?小小伤口,不足为惧。”邵羿对他冷笑,“镜灵的灵力也是要酝酿的,酝酿得越久,灵力越是高深,而我的灵力从战国时代开始酝酿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你说说看,你手上那一面灵镜又酝酿了多少日子的灵力?” 鞍作淳郎心一惊,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如果邵羿所说为真,就算他们现在成功制出镜灵,灵力也与邵羿相差一千多年,灵力怎么有办法与他相比? “在我眼里,你手中那面灵镜的镜灵根本就只是个不足为惧的婴孩,永远都别想斗得过我!” “不,我绝不相信你所说的话!” 鞍作淳郎自知打不过邵羿,只好赶紧抱着镜子逃出工作坊,拼死也要守护怀中的灵镜。 他不相信典秋水的牺牲是一点用也没有,如果真的不足为惧,邵羿又为何一定要破坏灵镜?这表示邵羿还是忌惮灵镜的存在。 只要邵羿会忌惮,他就相信他们还是有成功的机会,所以他绝不能放弃。 “哪里跑?把镜子全给我留下来!” 邵羿追出工作坊,没想到此时鉴展嵩却从一旁冲出来,将邵羿给扑倒在地,紧紧抱住他不放,“绝不能让你坏了镜子!” “你这个家伙简直不要命了!”邵羿愤恨的伸出手,往他的天灵盖抓下去,想一掌将他给击毙,没想到此刻他的手却又不听使唤,隐隐发颤,就是没法抓下去。 只要一遇到和自己家人有关之事,体内的鉴知阳就会出现反抗之力,且力道特别强,上次和这一次都是,让他又气又恼。 鞍作淳郎心惊的停下脚步,“坊主!” “别管我,快带着镜子走,逃得越远越好!”鉴展嵩大吼出声,已有豁出性命的打算了。 鞍作淳郎痛苦的咬紧下唇,转身继续奔跑,他不能浪费鉴展嵩帮他争取的逃命机会,就算再痛苦也一定要跑! 鞍作淳郎这一逃就是大半年的时间,但无论他如何逃跑,邵羿总是有办法随后追上,似乎是因为他手上的灵镜散发出的灵力正是让邵羿屡屡追上的原因。 但也因为他拥有灵镜,能够感受到灵镜传给他的危机感,才能总是在邵羿即将寻到之前赶紧逃离,躲过一次又一次。 而受伤的那一面最大铜镜,虽然上头的刻痕已经主动消失,可金光依旧持续的明灭不定,非常不稳,这让鞍作淳郎很担心,就怕会影响典秋水的状况。 在逃跑的路上,他被邵羿袭击过几次,总是靠着手上的灵镜惊险逃过一劫,一边逃跑,他一边不断的思考,到底该将镜子藏到哪去,才能够彻底躲过邵羿的追击? 直到他听到日本遣唐使船来到大唐的消息,他才像是瞧见一丝希望曙光。 如果灵镜能够随着遣唐使船回到日本去,到那遥远之处,他相信就算是邵羿也没办法追过去,更不用说破坏镜子了! 他回到扬州城,因为遣唐使人员在离开大唐前的暂时落脚处在扬州城内的“平桥馆”,他意外与自己的三弟鞍作真一重逢,原来三弟是此行的日本遣唐使译语。 虽然回到日本是他一直以来盼望的事,但这件事情若是没个完结,就算回到日本他也无法放下心,所以他只将镜子托付给三弟带回日本,痛下决心暂不回去,他要留在大唐,等待典秋水苏醒归来,然后圆满解决邵羿的事情。 “秋水,在这里太过危险,他随时都有可能找到咱们,然后将你给毁了,所以我没得选择,一定得暂时将你给送走,送到连他也到不了的地方……” 在与镜子分别的最后一刻,鞍作淳郎沉痛的抚摸铜镜上的花纹,“等你有能力苏醒后,一定要回来,无论如何,想尽办法都要回来……” 他相信正在沉睡的她会听到他的叮咛的,他也相信她会排除万难回到大唐,无论得花多久时间。 就算这一条归乡之路万里之遥,比天的尽处还远,相隔无尽汪洋,她会回来的! 当成为镜灵的典秋水终于苏醒过来时,她已经整整沉睡两年,身处万里之遥的日本,眼前所见是全然的陌生。 她茫然的瞧着木制屋宇,不懂自己为何会在此处,甚至连自己是谁、过去曾发生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像一抹游魂似的在鞍作家到处飘荡,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得到她的存在。 她为什么记不得任何事情? 脑袋隐隐作痛,像是曾受过什么伤似的,她唯一记得的一件事,就是她必须“回去”,但到底要回到哪去,她再度陷入茫然。 她待在鞍作家内默默看着鞍作家的人一代传过一代,物换星移,她始终像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在一旁冷眼旁观鞍作家的兴衰,内心始终空洞,无所依归,也不知道除了鞍作家之外,她又能去哪? 所以她只能一直在鞍作家内徘徊,一年、十年、百年、千年,直到文明的二十一世纪,直到能感应到她存在的人终于出现…… 我想归乡…… 年轻女子纳闷的道:“呃?谁要归乡?” 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京都,“晋唐工艺”的展览馆内摆放鞍作家历代私人收藏的中国唐朝工艺品,典秋水所依附的那面铜镜也是展物之一,她不期然的自言自语,却意外引来某个年轻女子的回应。 典秋水讶异的从展览馆飘出,来到会客大厅内,见到从台湾来的赵莞清正和接待小姐说着。 “你没听到吗?刚才有一个女人在说,她要归乡。” 她真的听得到自己所说的话?典秋水死寂已久的心终于盼到一丝希望,决定再试探她看看。 带我回归故里,可好? “你听,又出现了!”赵莞清往四周看了一圈,还是找不到声音来源,“她要人带她回归故里。” 第十七章 就是她了!典秋水兴奋不已,有着非常强烈的感觉,她可以靠着赵莞清找到自己的归乡之路,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这些年来她所酝酿的灵力足以让她做出许多人们眼中超乎想像的事情,她凝聚灵力,将自己在展览馆内的铜镜本体转移到赵莞清的背包内,就这么偷偷跟着她回到台湾。 想移动别的外在物体简单且轻松,但要移动自己所依附的本体非常不容易,有着与生俱来的禁锢限制,无论她练习多久,也无法将自己的本体移动太远,还非常耗费心神,幸好当时赵莞清所站的地方就在典秋水能施转移术的范围内,果然连天都在帮她。 典秋水偷偷跟着赵莞清回到台湾后才现身,吓坏赵莞清,她先是错愕、害怕、不敢置信,拒绝接受有镜灵的存在,最后还是只能认命,承认自己被一个想回家的镜灵给缠住的事实。 赵莞清是历史与文物管理研究所的硕士生,打算以唐代铜镜做为自己毕业论文的题目,对铜镜颇有研究,她推测典秋水所依附的镜子应该是在唐朝扬州城制作出来的,典秋水见与此人如此有缘,便希望赵莞清能带她去扬州走一趟。 赵莞清无可奈何,只能答应,然而晋唐工艺现在的负责人鞍作俊彦远从日本追到台湾,要赵莞清交还他们家传铜镜;典秋水不愿回日本,非要去扬州一趟不可,最后鞍作俊彦只能陪着赵莞清及典秋水走一趟中国扬州,希望完成典秋水的心愿之后,能够顺利带铜镜回日本。 搭上飞机,在赵莞清及鞍作俊彦的帮助之下,典秋水终于来到现代扬州的“东门遗址”,这是现今遗留下来的扬州城门其中一小部分,只不过摸着残留下来的陈旧城墙砖瓦,典秋水还是觉得不对。 她要回的不是这一个扬州,而是……唐朝时的扬州。 “唐朝时的扬州……”典秋水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赵姑娘,你说我是唐朝人,那你有办法确定我是唐朝何时的人吗?” “啊?”又出难题给她?赵莞清有些苦恼的搔搔头,“我曾经问过鞍作先生这面铜镜的来历,他说是他家圣武天皇时代的遣唐使先祖带回来的,如果以那个时间点为基准的话,换算到中国朝代的时间点,应该就是唐玄宗开元年间后期了。” “开元年间……”是了,她对开元这个年号有印象,她必须回到开元年间的扬州城! 她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耶?” 赵莞清错愕的发现自己四周突然卷起一阵不寻常的狂风,风势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吹离地面,简直吓坏她了。 原本在车上等待的鞍作俊彦也发现赵莞清四周出现不寻常的风势,而她似乎快被吹起来,他惊觉不妙,马上冲下车,朝她狂奔过去,“赵小姐!” “啊……”赵莞清吓坏的尖叫出声,因为她真的被狂风给逐渐吹离地面,整个人飘起来了。 “赵姑娘……”典秋水飘到赵莞清身边,跟着她一同处于风暴中心,对她漾起一笑,“咱们去开元年间的扬州城吧。” 赵莞清傻眼的瞪向她,“不会吧!啊……” 身旁的风势在这一刻瞬间加快,并直冲天际,赵莞清发现自己的身体和赶来救她的鞍作俊彦被风势往上拱起,已经吓得闭上眼,脑袋一片空白。 她想回去!强烈的执念让典秋水使出身上所有灵力,扭曲时空,尽一切可能的想回到唐玄宗开元年间,去寻找她一直遗忘的重要事情。 她相信答案就在那里,只要能够回去,就一定可以水落石出,重新找回她所遗忘的一切。 “天啦,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穿越了……” 来到唐朝扬州城的第一晚,赵莞清忍不住坐在床上发呆,一直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梦。 她居然被镜灵带回开元二十五年的扬州,就连鞍作俊彦也一起被卷入风暴中穿越了。 就在他们穿越过来后没多久,一名叫王峋的青年将鞍作俊彦误认为自己消失已久的大哥,非常热心的将他们带回王记镜作坊,他们才终于暂时有了栖身之处。 而镜子跟着日本遣唐使船离开大唐的时间,是开元二十二年,距离现在的时间点是三年前。 几乎耗尽所有灵力的镜灵,此刻的身影淡到几乎要看不清,在镜灵重新养回灵力再次启动时空穿越之前,他们得暂时待在这里,和一大群唐朝古人过生活。 典秋水虽然顺利回到唐代扬州,对此处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忍不住感到有些沮丧。 “赵姑娘,可以麻烦你带我在扬州城四处走走吗?或许我能因此回想起什么。”现在都是赵莞清用棉布包背着她的镜子本体到处跑,所以只能开口求赵莞清了。 “喔……好吧,先让我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看情况吧。”赵莞清已经累得不想再多想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很认命的。 几天之后,赵莞清果然带着典秋水开始在扬州城内到处行走,没想到在阴错阳差之下,赵莞清靠着典秋水的灵力解决灵异事件,还被扬州城百姓们捧为“镜仙女”,声名大噪。 而典秋水唯一有强烈感觉时,是她站在早已荒废许久的灵镜作坊前,知道自己与灵镜作坊有非常深的渊源,但更多的……她还是想不起来。 赵莞清和鞍作俊彦本想帮她打探原本在镜坊内工作的人的行踪,却没有人知道,线索再次中断,甚至连镜坊为什么会关门,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典秋水很焦虑,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答案了,却还是差那么一点,只能继续耐心等待,她相信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想到赵莞清的镜仙女威名居传到帝都长安去,寿王李瑁亲自拜请赵莞清到长安解救他的母亲,希望能让母亲摆脱冤魂纠缠。 李瑁的母亲正是李隆基的宠妃武惠妃,她为了想让李瑁登上太子位,而陷害原本的太子李瑛,让李隆基废了李瑛的太子位,甚至将李瑛逼死,结果李瑛心怀怨恨,化成厉鬼纠缠武惠妃,逼得武惠妃病倒疯狂,情况非常危急。 赵莞清本来不想蹚这浑水,但李瑁在大庭广众下求她,逼得她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上长安一趟,却因此与鞍作俊彦大吵一架。 鞍作俊彦不要她去长安涉险,她却偏要走,在赌气之下赵莞清带着典秋水一同跟着李瑁上长安,鞍作俊彦也赌气的留在扬州城,两人正式分道扬镳。 经过一番赶路,典秋水与赵莞清终于来到长安城,对于长安城比扬州更加繁荣的景象好奇不已,处处所见都是新鲜。 马车直接驶到李隆基与武惠妃所住的兴庆宫门前,李瑁先下车,赵莞清紧接着才走下车来,看着雄伟的宫门,她再度受到震撼,一颗心全被华丽的宫殿所吸引。 “镜仙女,请随着在下进去吧。”李瑁有礼的亲自带路。 “好。” 典秋水就跟在赵莞清身旁,同样对皇帝所住的宫殿非常好奇,但她才踏入宫门第一步,一股强大的不知名力量却瞬间向她袭来,让她心头一惊。 糟糕,不好了!这皇宫已经事先被一股外来力量盘踞,而她的身子正被这道力量猛烈拉扯! 典秋水心急的赶紧唤着前头的赵莞清,“赵……啊……” 她的身子猛一往下坠,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世界当中,与赵莞清分开,这黑暗世界像是没有底,她不断下坠,无止无境,想施力也诡异的施不出,只能任凭自己继续掉落。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难道她要坠入地狱最深处? “啊……” 强烈的撞击力道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当她再度睁开眼,发现一片黑暗的世界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无人皇宫,几乎与兴庆宫一模一样的皇宫。 而她此时正跌坐在穿廊地板,傻眼困惑的瞧着四周景象,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氛非常不对劲。 没有半点人气,像是兴庆宫,却又不是兴庆宫,因为眼前所见的景象像是宫殿映在湖面上的倒影,墙柱上的字是反的,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 她到底来到什么奇怪地方?典秋水从地上起身,发现自己所剩的力量非常微弱,恐怕是因为离开本体灵镜太远的关系,她的能力也跟着大受影响。 她困惑的左右张望,完全见不到任何人存在,一片死寂,突然间她感应到一个与自己非常相似的气息隐藏在这座宫殿内,并且就在不远处。 典秋水只考虑了一会儿,便往有所感应的宫殿方向走过去,当她进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殿阁内后,环视一圈,里头依旧是空无一人。 难道她的感应是错的?但她真的觉得,这里有一个气息和她好像……好像…… “秋水。” “呃?”典秋水的心一跳,对这个名字有异常的熟悉感,难道……秋水就是她的名? 先前的她不但忘了自己的身世,更忘了自己的名姓,赵莞清他们平时都唤她镜灵,她也早已经习惯镜灵这个称呼,却在这时不由自主的对秋水这个名字有强烈感受。 她转过身来,发现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后头,对她温柔的微笑,似有万般的情意。 “秋水,真的是你?”鉴知阳欣喜的来到她面前,抚摸着她年轻不变的柔嫩脸蛋,“咱们有好几年没见了,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好吗?” 她讶异的瞧着他,情绪隐隐激荡起来,似乎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感即将奔腾而出,“你……” 她认得他、她肯定认得他!但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 脑袋隐隐作痛,她似乎快想起来了。 再给她一些时间,这一回她一定要将所有事情都回想起来! “秋水,我好想你。”鉴知阳柔情万分的将她紧拥入怀,在她耳旁低声喃道:“咱们别再分开了,好吗?咱们就在这儿一同生活,再也没人能够拆散咱们。”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他的气息让她浑然欲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但还是有些地方让她感到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被他的柔情所迷惑,脑袋也跟着一片混乱,无法清楚的思考。 他叫她秋水,她真的是他的秋水吗?还有他……到底是谁?“你究竟是谁?我真的认识你吗?” “秋水,你怎么将我给忘了?”鉴知阳语气依旧柔情万分,但神色微变,双眼渐露邪气,一只手慢慢移向她的后颈,打算趁她不备时将她给掐住,“我是你的丈夫,你想起来了吗?” “……丈夫?” “是呀,鉴知阳。” 鉴知阳……对了!那张脸……的确是阳!只是…… “……知阳根本不会叫我‘秋水’。”她防备的看着对方。 鉴知阳表情一拧,原本轻靠在他怀里的典秋水突然发难,伸手聚力猛拍向他胸膛,他闷哼一声,狼狈的倒退好几步,典秋水也因此从他怀里退开,一脸的忌惮心惊。 脑袋胀痛,一阵强过一阵,过往回忆如潮水般狂涌而回,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第十八章 她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以及自己之所以会变成镜灵的来龙去脉,还有眼前这个男人的真正身份。 她差点就被他给骗了,真正的知阳才不会唤她秋水,他对她的称呼从小到大不曾改变过,始终都是“秋儿”。 头痛欲裂,但典秋水还是强撑着精神忍着,愤恨的瞪向他,“你才不是知阳,你是镜灵邵羿!” “哈哈哈哈……” 既然已经被识破,邵羿也就不再伪装,邪气十足的狂笑着。 “真没想到居然是你牺牲成为镜灵,看来制镜者比当年的鉴家先祖还要更加狠心,连相识多年的你都下得了手。” 他暗中试了一下,从典秋水出现的刚才到现在,体内的鉴知阳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这几年来,鉴知阳已经不再有任何反抗动作,看来已经被他给完全压制住了。 这样最好,鉴知阳对他的反抗就像是束缚手脚的链子,总在最关键时坏了他的好事,既然现在连自己最深爱的女人出现鉴知阳都没有任何反应,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是我自愿成为镜灵的,与任何人无关!”典秋水很想直接扑过去与邵羿大打一场,逼他离开鉴知阳的身子,但她现在的灵力极弱,自知赢不了他,只能咬牙忍着,“这里到底是哪里?你又为何会躲藏在这儿?” 鉴家人到底怎么了?淳郎大哥呢?她虽然极欲明白这些状况,但目前最要紧的是与邵羿对峙,其他的事情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我想做什么还由不得你来管,倒是我对你挺有兴趣的。”邵羿魔魅一笑。 他真没想到会在兴庆宫遇到她,刚才一感受到有不明外力进到兴庆宫内,他便毫不犹豫的将她拉下,把她给困在与兴庆宫完全相反的镜中世界里。 他不会让她有机会解决武惠妃被厉鬼缠身之事,甚至该说,李瑛的魂魄之所以能够成为厉鬼,能够进到兴庆宫内骚扰武惠妃,逼得武惠妃几欲崩溃,都是他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结果。 只因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向鉴家报复的快感已无法满足他,他想成为这大唐盛世的帝王,掌控世界,他打算以控制李隆基的方式成为暗中的帝王,只可惜李隆基身上的天子之气太盛,他根本靠近不了,才会一直埋伏在镜中世界等待机会。 他想到一个人在面临心爱之人骤逝时所受的打击最大,那时的意志最消沉,最有机会被乘虚而入,就像鉴知阳一样;所以他正等着武惠妃被李瑛的冤魂逼死,武惠妃一死,哀痛欲绝的李隆基意志一消沉,或许他就有控制李隆基的机会。 “这世上本来只有我一个镜灵,我觉得挺寂寞的,现在多了一个你,我倒是舍不得太快将你如蝼蚁般捏死。”邵羿邪邪一笑,“你逃吧,尽你所能的逃吧,看在这个镜中世界,你能逃到哪去。” 他根本不把她当威胁,他自恃自己已是一千多年的镜灵,不知详情的他还当典秋水只是个刚出生几年的小娃儿,灵力根本不足为惧,所以颇有心情捉弄她,当作无趣时的消遣。 “什么?” “你最好别再迟疑,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开始追赶你,然后结束这个游戏,有可能一个时辰、一天、好几日也不一定,端看我的心情是好是坏。” 这个性格扭曲到极致的恶魔!典秋水即刻转身奔离殿阁,不再迟疑,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力量不足以对付他,如果不逃,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哈哈哈哈哈……” 邵羿疯狂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着,久久不绝,他这种做法就像故意将犯人放走,先等犯人跑了一段距离之后,自己再骑马追杀猎物。 而被放走的犯人带着惊恐逃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追到,身心同时受折磨,简直残忍至极。 典秋水不知道邵羿什么时候会开始追赶她,只能死命的逃。 在离开兴庆宫后,她进到长安城大街上,放眼望去同样没有半个人,只有两旁建筑静静耸立着,安静得诡异。 她该往哪儿逃?在他的地盘内她是绝对弱势,除非她的灵力能够恢复到正常状况,要不然她很难赢得过他。 他刚才自己泄了口风,说这里是镜中世界,所以才会与现实世界的建筑相反,就像从镜子往内看的情景一样。 既然是镜子里的反映世界,出入口就应该是镜子,典秋水闯入其中一间宅子翻找,希望能找到一面铜镜,却一无所获。 她不死心,又找了好几间宅子,结果都是一样,看来邵羿已经将这个世界内的镜子全都清除,不让她有逃脱出去的机会。 她沮丧无力的跪坐在地,有种深深的绝望感,甚至觉得自己的气比刚才在兴庆宫时更微弱,好似自己又离本体灵镜更远了。 所以其实这个镜中世界与现实世界是互相对应的?就好似一个在地面上,一个在地面下,两相对称呼应? 因为她的本体由赵莞清带着,而赵莞清此刻一定还在真实世界的兴庆宫内,而她则由镜中的兴庆宫逃出,才又把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但她又不能够再回兴庆宫去,只好咬牙撑住,万分虚弱的继续在长安城内寻找离开的办法。 在这里似乎没有日夜之分,天空始终是昏黄一片,典秋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时间,而邵羿也诡异的始终没有动静,不曾追来过。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虽然满心困惑,却不得不庆幸邵羿始终没追来,或许是有其他事情绊住他的行动也不一定。 但一直找不到出口对典秋水来说也是一种折磨,逼得她几乎快要崩溃,她不想永远待在这诡无人迹的地方,她一定要回现实世界不可!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非得逼她死心不可? “咦?” 典秋水在空荡荡的长安街道上转过身来,神色讶异,她刚才似乎感觉到自己那一面灵镜的存在,虽然感应很小,但她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赶紧冷静下来,凝聚心神,感应也跟着强了一些,她的那一面灵镜似乎正在移动,先从兴庆宫出来,接着离开长安城,持续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移动。 若是能靠近本体灵镜,她的能力就能恢复,或许就有办法脱离镜中世界! 典秋水终于又振作起来,赶紧靠着感应往灵镜移动的方向追过去,她绝不能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 她一路从镜中世界的长安城追到城外,又走了好长好远的一段路,才发现灵镜的气息在一处陵寝停住不动,她越靠近陵寝,与灵镜本体的感应也越来越强,身上的灵力也明显开始恢复了。 她欣喜若狂,更是加快速度朝陵寝狂奔,强烈的吸引力瞬间将她拉扯过去,她眼一闭,再度睁开眼时,自己已然从镜中世界挣脱而出,现身在本体灵镜上头。 她终于回到现实世界了! 她抚着胸口,轻喘着气,纳闷的瞧着四周景象,“奇怪,这里到底是哪里?” 放眼望去是一个黑暗空间,但她还是看得到四周景象,黑暗空间内摆放不少珍贵宝物,甚至还有一座极大的石椁停放在内,越看越觉得像是……墓室? 为什么她的灵镜在现实世界内会被放置在墓穴里?她一低头,才发现倒在大棺椁旁的赵莞清,马上担心的蹲下身来,“赵姑娘,你怎么了?” 她赶紧摸摸赵莞清的鼻息,她还有呼吸,只是完全没反应,虽然她不懂赵莞清怎会被关在墓室里,但她却很清楚要是不赶紧将赵莞清给送出去,赵莞清肯定会闷死在里头的。 “糟糕,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典秋水苦恼的想着,墓室在地底深处,而她又无法离开铜镜太远的距离,该如何出去求援? 就算出去了,她又该如何去找鞍作俊彦,而鞍作俊彦又有什么办法将赵莞清给带出去? 她焦急的在墓室内左飘右荡,努力想找出一个办法来,正当她苦思不到任何好办法时,一种奇怪的感应让她瞬间停住身子,转头往顶上某个方向瞧,面露欣喜。 有镜子,这附近还有另一面镜子存在! 典秋水所感应到的镜子,其实是鞍作淳郎随身携带的镜子。 他在将典秋水所依附的灵镜送出大唐后,继续躲避邵羿的追击,大概半年后邵羿彻底销声匿迹,不再追击他,但他始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偶然间他听到扬州城出了一位镜仙女的传闻,他就怀疑是不是典秋水终于苏醒回来了,因此从外地赶回扬州城想确认这件事,没想到等他到达时,典秋水早已随着赵莞清上长安城,而鞍作俊彦恰巧要上长安城找赵莞清。 他与鞍作俊彦相认,讶异鞍作俊彦竟是一千多年后的鞍作家子孙,两人结伴上长安城,却遇到武惠妃死去,李隆基大怒,将被请来驱鬼的镜仙女赵莞清当作神棍,要赵莞清陪葬! 他与鞍作俊彦一路跟到武惠妃的陵寝“敬陵”来,正苦于不知该如何把赵莞清救出,怀中的铜镜却出现奇怪震动,与在陵寝内的灵镜有所感应。 典秋水靠着镜子顺利与鞍作俊彦他们联系上,打算将墓室内外的两面镜子当成出入口,施灵力在这两面镜子中间开出一条镜中路来,由鞍作俊彦进入镜中道路到达墓室,带走已经昏迷的赵莞清。 虽然赵莞清因此顺利脱困了,但典秋水与灵镜依旧留在墓室内没有出去,幸好三个月后就有贪婪的盗墓者偷偷挖坟欲窃取陪葬品,在陵寝外静候多日的众人便决定利用盗墓者挖出的盗洞将灵镜给带出。 这些盗墓老手经由盗洞进到墓道里,在墓门前努力敲打了好一阵子,终于将墓门破坏一角,那缺口刚好可以容一人钻进去,他们轮流依序钻了进去,拿着火把看着墓室内情况,不由得赞叹着。 “果然有不少好东西,咱们这次真的发了!” “哈哈哈……随便拿个东西都价值连城呀……” 此时,一直在镜中休息的典秋水终于从镜里现身,不过这些盗墓者都看不到她的身影,其中一名盗墓者发现到她的铜镜,正要伸手去拿,典秋水便猛一甩衣袖,将盗墓者给狠狠甩飞出去,撞向另一名盗墓者。 “哎呀!”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会突然撞过来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 一股不寻常的狂风突然在墓室内大起,呈旋风状不断旋转,风势越来越大,大到将他们全都给刮起,四处碰撞墓室墙壁,顿时之间惨叫哀号声不绝,声声凄厉,不断回荡在墓室里,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等到风势终于停下来后,盗墓者也纷纷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全都昏死过去了。 典秋水环视一眼,虽然她很不想这么做,但要是不暂时弄昏这些盗墓者,鞍作俊彦他们就无法顺利进来将铜镜给带走。 又过了好一会,鞍作淳郎也钻入墓室内,当他一站稳脚步,映入眼帘的就是墓室中央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影,那女子的样貌不曾改变过,还是他脑海内那一个温柔婉约的模样,让他好怀念。 第十九章 鞍作淳郎压抑着内心激动,努力保持镇定,对她扬起一笑,“秋水。” 他从小看到大的秋水,他始终搁在心上的秋水,相隔了三年多,他们终于顺利重聚了。 这些日子他没有一日不期盼两人重聚的日子赶紧到来,好不容易他的期盼终于实现了,虽然……她已非从前的她…… 典秋水在见到鞍作淳郎后,同样难掩激动,既开心又感慨的落下泪,笑得万分甜美灿烂,“淳郎大哥,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经过一千多年,跨越时空障碍,她终于找到归家之路,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回来的最重要目的,到底为的是什么。 在这个地方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有办法完成这个任务。 她回来了,就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 经过千辛万苦,典秋水终于与鞍作淳郎重逢了。 在离开敬陵后,他们暂时在最靠近敬陵的村庄内歇息,决定隔一日再与鞍作俊彦及赵莞清动身回到扬州城去。 她打算先使灵力将鞍作俊彦及赵莞清送回二十一世纪,才能无后顾之忧的继续与邵羿对抗。他们俩已为她做太多了,不能再让他们受到牵连。 “淳郎大哥,爹娘他们还好吗?”一回到暂时的落脚处,典秋水就迫不及待的询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鞍作淳郎扬声笑道:“你放心,坊主他们都好,安儿也很平安的长大。” 当初鉴展嵩虽然抱着豁出性命的打算阻挡邵羿,让他带着灵镜逃走,最后虽受了不轻的伤,却大难不死。在他带着灵镜四处逃窜时,鉴展嵩也自行想办法回到妻子身边,养了大半年的伤,才终于慢慢痊愈。 他则在确定邵羿已不再追着自己后,曾经回去过几趟,并且时时与他们保持联络,确知他们是安全的。 典秋水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虽然很想回去见他们一面,但她现在有更急迫的事得处理,只能将所有思念都忍下。 他们回到扬州城,顺利将鞍作俊彦及赵莞清送回二十一世纪后,典秋水的本体灵镜就转由鞍作淳郎背负着行动,他们暗中暂居在灵镜作坊内,开始讨论该如何对付邵羿。 “我猜他藏身在兴庆宫里。”典秋水与鞍作淳郎聚在前厅,脸色凝重的说:“虽然我不知道他藏身在那儿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既然是在那儿遇到他的,他的真正藏身之处应该不会差距太远。” “他若真藏身在兴庆宫内,咱们根本无法轻易进入,那又该如何将他从宫里引出来?” 典秋水轻蹙起眉,“这个……” “我可以帮你们。” 一道陌生男音此时突然出现在前厅外,吓了他们一跳,灵镜作坊还是深锁的,根本没有人知道里头又重新住了人,又怎会有人突然闯入? 他们俩瞧向门外,就见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外头,他留着黑长胡须,一身仙风道骨,正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鞍作淳郎沉下脸色,“你是谁?这是私人住处,你不能随意闯……” “淳郎大哥,没事的。”典秋水伸手握住鞍作淳郎的手臂,“他并无恶意。” 她感受得出来,这名突然出现的男子不但没有恶意,身上还有一股修行有成的灵气环绕周身,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所以能看到她的存在,她一点都不意外。 那男子见到典秋水,突然讶异的睁大双眼,赶紧来到她面前仔细端详一番,“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当年明明只出现一名镜灵,怎么又会多出一个灵力与邵羿不相上下的镜灵来?” 虽然此刻典秋水的灵力因送赵莞清他们回去二十一世纪又耗弱不少,但他还是看得出来,只要她恢复到正常状况,所拥有的灵力绝对与邵羿不相上下,这必须要有一千多年的酝酿才有办法达成的。 “你知道邵羿?知道镜灵的事?”典秋水及鞍作淳郎惊讶不已。 “知道。”他轻叹一声,才娓娓道来,“在下‘缘尘子’,说起来与邵羿及鉴家渊源颇深……” 缘尘子正是当年建议邵离以人祭制灵镜的始作俑者。 当年他为了弥补过错,以自身性命与邵羿对抗,却只能勉强将邵羿重新封回灵镜内,无法让邵羿消失,自己则重伤而亡,重入轮回。 这一世他修道有成,开了天眼,前世种种重新回到脑海,才想起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并预知邵羿即将再现,他有责任将一千多年前延续下来的恶果彻底结束,不让邵羿再有机会危害世间…… 当年的鉴名因制镜而亡,其妻悲愤殉情,他对鉴名感到有愧,因此在知道鉴名转世为鞍作真一,其妻子也投胎为武惠妃之女李绮儿后,便努力帮助他们,让他们俩的恋情在这一世终于能有个圆满结果,不再以悲剧作终。 依他这一辈子的修为,依旧无法对抗比当年更强的邵羿,所以他云游四海,希望能找到另一个足以与邵羿相抗衡的力量;凭着此坚强意念,他终于感应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就在扬州城内,一路寻来,终于在灵镜作坊得到答案。 原来典秋水拥有足以与邵羿匹敌的力量,而她居然也是镜灵! 典秋水与鞍作淳郎讶异的听着缘尘子述说过往,立刻相信他所说的话,因为他所讲述的过往与灵镜制密中记载的故事完全没有出入,而缘尘子是不可能看过那本书的。 既然缘尘子就是当年那名巫者,那他应该知道与邵羿对抗的方法,典秋水激动的询问,“我的丈夫被邵羿占了身子,被他彻底控制,道长有何方法能让我丈夫摆脱邵羿的控制?” “最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毁了邵羿的本体灵镜,只要本体灵镜一毁,邵羿也会跟着魂飞魄散,到时你丈夫也能摆脱控制。” “咱们有办法毁了邵羿的灵镜吗?” “如果是你,我相信可以,因为你的能力足以与邵羿匹敌,只要你能将所有的灵力养足。” 典秋水漾起欣喜的笑意,只要有希望,她拼了命都要去做! “不过我实在想不透为何你的灵力如此高深,就像是你与邵羿一样都已经活了千年?” 一想起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她有些感慨的苦笑,“这一切说来话长……” 缘尘子听着典秋水讲述自己从大唐到日本,在日本待了一千多年,才辗转从一千多年后的世界回到大唐,因此身上才有一千多年的灵力,忍不住啧啧称奇,惊喜不已。 如果她没有经过这些经历,她是不可能对抗邵羿的,非得经过千辛万苦加上阴错阳差才造就这个契机。 “哈哈……这大概就是天意了。”缘尘子朗声大笑,恍然大悟,“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所有事都将在这一世终结,相关之人才会再度交集。” “那咱们该如何找到邵羿的本体灵镜?他肯定已将镜子妥善藏起,咱们想碰触都难。”鞍作淳郎问道。 “这不难,我有东西可以寻到他本体灵镜的所在。”缘尘子即刻拿出一面只有掌心大小的铜镜。 典秋水眼睛一亮,这面铜镜上的蟠螭纹,与她曾见过邵羿那一面的相同,而且她也能在铜镜上感受到与邵羿相同的灵气。 “这是当年鉴名所制作的十五面灵镜之一,熔有邵羿的精血,能与邵羿那面本体灵镜互有感应。靠着这面铜镜,我就能找到邵羿那面本体灵镜的所在。”缘尘子解释道。 这面铜镜是缘尘子这些年游历四方好不容易找到的,当年碎了好几面,剩下的几面不知流落何处,也不知还存不存在。 “我想邵羿与他的本体灵镜所藏之处不会相距太远,若要趁机破坏他的本体灵镜,就必须将他引离藏身之处才有可能成功,这点咱们又该如何办到?”换典秋水有所困惑。 “这件事情也不难办,只要能抓住邵羿的‘弱点’就够了。” “什么弱点?”典秋水与鞍作淳郎同声问道。 “他的弱点……是‘瑛姬’。”一想起前尘过往,缘尘子的神色不由得黯下。 当年邵离及邵羿兄弟同时爱上一名女子瑛姬,她是个绝美的舞姬,而她也导致兄弟阋墙,邵离不但抢得王位及瑛姬,还将邵羿关禁在牢中,就怕邵羿反过来抢王位及女人;后来巫者提出活人祭制灵镜的提议,邵离才决定牺牲邵羿,以为这么做就能一劳永逸。 却没想到邵羿会幻化成镜灵,带给邵国极大灾难,一步错,步步错,真要严格说起来,邵离是因自己的恶念才引来祸事,他自己也难辞其咎。 “咱们只要用瑛姬将邵羿引出来,趁着邵羿离开时偷偷潜入他的地盘,找到本体灵镜并且加以毁坏,就能结束这一切了。”缘尘子颇有信心的说道。 典秋水与鞍作淳郎对望一眼,决定依照缘尘子的盘算试试,或许真能够成功也不一定。 反正他们已经没有后路可退,既然如此,就不顾一切的豁出去吧! 邵羿本以为,只要让李隆基陷入失去武惠妃的极大悲痛中,他就有机会逮到空档掌控李隆基,成为地下的帝王。 只可惜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失去武惠妃的确让李隆基非常哀痛,但他身上的天子之气依旧浓厚,无论邵羿费了多少心力,还是无法顺利侵入。 天子之气又如何?当年他大哥邵离不也成王,最后还不是死在他手上?他深信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他不死心,继续想办法削弱李隆基身上不可侵犯之气,一偏执下去就忽略了与典秋水之间的“游戏”。 “唉……” “皇上,逝者已矣,娘娘要是地下有知,也会不忍皇上为了她如此哀痛。” 李隆基来到武惠妃生前所住的寝宫,睹物思人。 距武惠妃下葬也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但李隆基还是无法摆脱哀伤,毕竟她陪伴在他身边二十多年,恩情之深,很难忘怀。 而邵羿就藏在寝宫内其中一面铜镜的另一个世界,时时监视李隆基,不放弃的继续等待机会。 “自从她走了之后,朕觉得了无生趣,放眼望去,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入得了朕的眼,实在乏味沉闷极了。”李隆基再度一叹,面貌在短时间内变得苍老许多,缺少过往的盛气。 随侍太监想了想,干脆建议,“要不……奴才替皇上从宫外带入一些新鲜的玩意儿?” “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新奇的东西他早已看太多了,他不太相信宫外有什么事能引出他的兴趣来。 “听说最近京内出了一名舞姬,美艳绝伦,身形曼妙,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有魔力似的,一跳起舞来迷人心魂,长安城人人皆争相见她跳舞。”太监提议道:“或许皇上能召她入宫替您跳舞解闷。” 太监很清楚李隆基本就爱乐舞,才会投其所好;他想或许只要再出现美貌新人,吸引皇上的注意,他就会渐渐抛去伤痛,也不会时时感叹武惠妃的逝世。 果然,李隆基听完之后开始有些动摇了。“名动长安城的新舞姬?她叫什么名字?” “据说叫瑛姬,是玉字旁的瑛。” 第二十章 瑛姬?铜镜内的邵羿大大一震,内心激荡不已,久远的记忆犹如狂潮般突然朝他袭了过来,让他猝不及防。 二公子…… 舞技无双的瑛姬,难道……真的是她?她又轮回到这个世上? 她柔美的嗓音、美丽的笑靥,顿时充塞他脑海,若不是大哥从中作梗,或许瑛姬最后会跟了他,会与他有圆满结局,而不是最后为了他大哥殉节而去。 之后李隆基又与太监说了什么,邵羿已无心理会,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瑛姬的名字,不断回想起过去与瑛姬曾有过的种种,怅然若失。 不知那名舞姬与他所思念的瑛姬,是不是同一个人?明知机会微乎其微,他还是有一股冲动,想去会她一会,好让自己能够彻底死心。 因此他离开兴庆宫,悄然进到瑛姬所在的舞坊内,他一进到瑛姬的房里,一道熟悉的娇柔嗓音即刻响起。 “是谁进到我房里?” 他与她隔着一道层层柔纱覆盖而下的帘幕,所以他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隐约见到她纤细的身形。 好像……真的很像,不但身形像,就连嗓音也像,难道他们俩终于又能再见面了? “你……” 邵羿本要掀开帘幕一见她的真面目,却突然在此时心房一紧,狠狠抽痛,他猛然一惊,感觉有人侵入到他的地盘,意图不轨! 他再瞧了眼帘幕后的身影,顿时醒悟,这一切都是引他出来的圈套,他必须赶快回去不可! 邵羿不再被迷惑,转身即刻离房,却在碰上房门的那一刹那被一股力量给震痛手掌,立即退开。 这房内被施了法术,是存心要将他困在这个地方,拖延他回去的陷阱! “该死!” 典秋水他们决定好对付邵羿的方法后,再度结伴回到长安城,并在最靠近兴庆宫旁的永嘉坊内寻一处宅子暂时安身,等待时机到来。缘尘子将瑛姬的传闻散播到宫中,让邵羿有机会听到,引邵羿寻找瑛姬,进到所谓有瑛姬在的那一间房里。 其实那间房里出现的都是幻影,端看进入的人心里渴盼着什么,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幻影。 因此邵羿见到的是自己心中记忆所幻化出的身影,并不是真有人在里头。 而邵羿只要一踩入那间被事先设下法阵的房里,缘尘子就能有所感应,知道邵羿已经离开兴庆宫了,他们就能趁这个机会进入镜中世界,寻找邵羿本体灵镜的下落。 缘尘子本来始终在宅内闭眼盘腿打坐,突然间他睁开双眼,朝同样在室内等待的典秋水与鞍作淳郎说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大伙儿兴奋一笑,开始行动。 房间的地板放了一面大铜镜,他们打算以此面铜镜进入镜中世界,典秋水一施灵力,镜面就散发出灿烂金光,打开真实与虚幻之间的通道。 他们三人一同跳入金光当中,下一刻就进入没有人迹的宁静世界,天空同样像典秋水上回来时的模样,无止境的昏黄,一片死寂。 缘尘子拿出蟠螭镜,很快便感应到另一面与蟠螭镜相同的灵气存在,“果然是在兴庆宫的方向。” 缘尘子不知道自己的法阵能够困住邵羿多久,他们务必求速。进到空无一人的兴庆宫内,靠着铜镜的指引很快便找到邵羿本体灵镜的下落。 古朴的蟠螭透雕镜就放置在一座殿阁的澄黄龙椅上头,散发淡黄光芒,可以想见邵羿是如何痴迷于得到天下。 典秋水走上殿阶想触碰灵镜,没想到却先被一道隔在灵镜前的无形墙给挡下,电光骤闪,双手痛麻。 “啊!”她吃痛的收回双手,没想到邵羿还留了这一手保护本体灵镜。 “咱们动作得加快些。”缘尘子担忧的叮咛,“邵羿肯定已经感应到此处的异样,等他赶回来,咱们最好的机会就没了!” 典秋水凝聚灵力,再次伸手碰触那一面无形隔墙,阵阵电光呈放射状不断迸射而出,与典秋水的灵力互相对抗,互不相让。 她聚精会神,无畏双手持续感受到的痛麻感,试图打破这一层屏障。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双指逐渐穿透过去,紧接着一记蓝色电光乍闪,屏障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她靠近邵羿的本体灵镜。 “太好了!”她来到邵羿的本体灵镜面前,双手覆在纹路精细复杂的镜背上,再度施起灵力,将自身的灵力全都灌注在镜子里,希望能顺利将眼前的灵镜给震碎。 鞍作淳郎在殿阶下紧盯着典秋水的一举一动,紧张不已。 就当她开始试图震碎灵镜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所背负的棉布包内典秋水的本体灵镜正在异常发热。 快一点、快一点!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越是担忧,生怕邵羿即将回来。 典秋水紧抿双唇,她已经施出极大的灵力,但邵羿的本体灵镜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些微的小裂缝都没出现,难道她的能力与邵羿相比还是有一段差距? “你们想对我的镜子做什么!” 一阵狂风袭至,邵羿杀气腾腾的回到殿阁,眼见典秋水那里还没有任何动静,缘尘子拿出拂尘朝邵羿袭去,再替典秋水多争取一些时间。 “邵羿,多年不见,咱们终于又相会了,我可得向你这个老朋友好好打声招呼不可。” 缘尘子的样貌早已改变,邵羿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少罗唆,别挡我的路!” 鞍作淳郎心惊的看着缘尘子与邵羿大打出手,虽然互有胜负,但邵羿还是明显略胜一筹,缘尘子想挡也挡不了太久。 他真恨自己一点能力都没有,在这紧要关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无法帮上任何忙,只能小心护着典秋水的本体灵镜,不能让邵羿有靠近的机会。 典秋水没有分神,更是全神贯注释放出更多灵力,周身发亮,衣摆翩飞,源源不绝的灵力持续灌入邵羿的本体灵镜中,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啊……” 缘尘子在此时被邵羿一掌甩飞出去,倒落在地,急喘不休,眼见缘尘子已经倒下,鞍作淳郎即刻冲到殿阶前,神色凝重的试图挡住邵羿的路,即使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根本就是自找死路,仍不退缩。 “就凭你也想挡我的路?”邵羿邪笑道:“不自量力的家伙,就让我看看你能挡得了多久!” 邵羿高举起手,殿内狂风骤起,紧接着本要甩袖狠狠将挡路的鞍作淳郎给拍飞而去,心脏却在此刻猛烈紧缩,逼得他鼻息一窒,所有动作全都停下。 像是有一双手正紧掐着他的心口,而且力道越来越强劲,他紧咬着唇,脸色微白的抓住自己的胸口,真不敢相信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鉴知阳!你居然还能出现? 你别以为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反应,就表示我真的屈服了,我只是在凝聚反抗的力量! 鉴知阳的意识始终没消失,只不过他学聪明了,不再时时刻刻挣扎徒然浪费力气,他转而沉潜,默默凝聚力量,等待最好的时机一次爆发反动之力。 邵羿脸色苍白的半跪下来,拼命喘气,心脏紧缩的力道不减反增,没想到鉴知阳沉潜多时之后的反扑力道会如此强劲,出乎他意料。 鉴知阳,别忘了这是你的身子,你再继续下去,受害的也是你自己! 与其让你占着我的身子到处为非作歹,我宁愿玉石俱焚! 他一时的鬼迷心窍才会被邵羿给蒙蔽,让邵羿有机会重现人世作乱,他知道邵羿藏身在兴庆宫内想要做什么,所以他更要尽自己所有力量阻止邵羿,免得真让邵羿成功控制李隆基。 鞍作淳郎困惑不解的瞧着邵羿突然间气势减弱,甚至看起来非常痛苦,就连缘尘子也感到讶异,没料到会有此意想不到的转折。 啪! 某种硬物裂开的声音在此刻清楚响起,是从殿阶上传来的。 鞍作淳郎转过身来惊喜的瞧着典秋水的背影,知道她快成功了。 邵羿的本体灵镜上终于在中央出现第一道裂痕,最艰困的第一道裂痕出现后,紧接着越来越多裂痕也跟着出现,慢慢散布成网状。 邵羿心惊的想冲上前去阻止,却碍于所依附的这个肉身因心口剧痛而气力骤失,无力行动,“不……住手……” 啪! 另一个硬物裂开声突然在鞍作淳郎所背负的棉布包内响起,他脸色一变,赶紧打开棉布包一看,果然见到典秋水的本体灵镜上也出现裂痕。 难道毁掉邵羿本体灵镜的代价,是典秋水的本体灵镜也跟着碎裂?那样她不就也要跟着魂飞魄散了? “秋水,不要……” 典秋水知道自己的本体灵镜已经跟着破裂,但她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就算得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才能毁了邵羿,她也在所不惜! 只要知阳能够不再被邵羿控制,她最后变得如何都不要紧,她心甘情愿面对。 早已出现无数道裂痕的灵镜终于在典秋水的掌心下崩解,四分五裂,散落在椅座上头,原本的灵气四散,金光消失,成为再普通不过的铜镜。 “啊……” 邵羿痛苦的抱头惨叫出声,所有灵气分散成十道魂魄从鉴知阳的身子内飞离而出,散逸无踪,鉴知阳的身子也在此时软倒在地,脸色惨白,冷汗满面。 典秋水的本体灵镜紧跟着在棉布包内裂成碎片,她痛苦的捂住心口,身影忽明忽灭,魂魄也即将散逸开来。 “秋水……”鞍作淳郎痛心焦急的大喊。 典秋水只来得及瞥他一眼,露出一抹苦笑,身影骤然消失,十道魂魄在他眼前飞散而出,再也瞧不见,彻底魂飞魄散了。 鞍作淳郎呆愣住,不敢置信,无法接受她也一同魂飞魄散的事实。 此时镜中世界开始扭曲起来,似乎跟着邵羿的魂飞魄散而崩溃了。 缘尘子扛起昏迷过去的鉴知阳走到鞍作淳郎身边,焦急开口,“咱们快点离开,免得被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 鞍作淳郎回过神来,只能忍下哀恸的情绪,赶紧与缘尘子一同离去。 当鉴知阳从沉睡中苏醒时,他躺在一间陌生的房内,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在。 他举起手,看着顺着自己的意志而灵活动作的指头,重新拥有身子的感觉既熟悉又感慨,之前的种种身不由己,像是作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恶梦,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 他虚弱的坐起身,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甚至头有点晕,还是无法任意走动,只能继续坐在床上休息。 他抚着额,闭上眼,在邵羿控制他身子的时候他都是有意识的,所以他也知道典秋水成了镜灵,她居然傻到为了救回他,宁愿牺牲自己成为镜灵,好与邵羿对抗。 而她呢?邵羿消失了,她又在哪儿? “知阳?”此时鞍作淳郎恰巧进到房里,见鉴知阳已苏醒,他开心的赶紧靠过来,“幸好你醒过来了,身子还好吗?” “淳郎,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咱们还在长安城内,这里是永嘉坊的一处宅子里。” “秋儿呢?为什么我没见到她?” 鞍作淳郎原本欣喜的表情一僵,欲言又止,真的不知该如何将恶耗说出口。 第二十一章 “淳郎,为何吞吞吐吐?我只是问你秋儿在哪,真有那么难回答?”鉴知阳隐隐不安,但他宁愿相信只是自己多想,而鞍作淳郎终究会告诉他典秋水的所在。 “知阳,你等我一会儿。” 鞍作淳郎离开房间,没过多久,便将原本装着典秋水本体灵镜的棉布包拿了进来,并交给鉴知阳。 鉴知阳不解的瞧着他。“这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吧。” 鉴知阳将棉布包打开,错愕一愣,只见棉布包内的铜镜四分五裂,片片残块散堆在里头,早已不成原形。 他微白起脸色,眼神木然的瞧向鞍作淳郎,拒绝相信事实。 他多么希望鞍作淳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秋儿还好好的,只是想对他开个玩笑,这面镜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眼见鉴知阳还是不想接受事实,鞍作淳郎只好狠下心开口,“秋水她……魂飞魄散了……” 他知道面对这个事实非常痛苦,但他还是得残忍的逼迫鉴知阳接受,就算接受之后面临的是无止境的椎心之痛,也必须咬牙面对。 鞍作淳郎轻拍他肩膀,就转身离开房间,独留他一人在房内慢慢接受事实。 鉴知阳继续呆愣着,直到鞍作淳郎都离开房里有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有所反应,低头瞧着棉布包内的铜镜碎片。 哀恸欲绝的泪一滴滴落在铜镜碎片上,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呜咽,痛不欲生。 为何到了最后他还是留不下她,注定要面对与她天人永隔的死别之痛?他付出了代价,结果换来的却是更大的痛苦,必须面对她再次离他而去的沉痛打击! “秋儿……” 如果上天真容不下他们俩在人世间相守,非得将他们硬生生拆散不可,那他也不要这个人世间了,反正继续活着也是痛苦,又何必苟延残喘? 他已经累了、已经心死了,想要彻底解脱,想去另一个世界与秋儿团聚,再续彼此的夫妻情缘。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他就不信没有他与秋儿的容身之处,或许另一个世界才是他与她真正的团圆之地。 “秋儿……等等我,秋儿……” 鉴知阳走下床,怀中紧抱着铜镜残片,神情憔悴的离开房间,脚步虚浮。 等到夕阳西下,鞍作淳郎拿些吃食进房要给鉴知阳时,才讶异的发现鉴知阳已经不在房里,甚至连铜镜也跟着不见。 他顿生不祥的预感,将食物放在桌上便赶紧冲了出去。 “知阳!” 他离开暂居的宅子内,焦急得在四周到处寻找,就怕鉴知阳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的父母正等着他回去,他还有一个儿子必须扶养长大,就算失去典秋水让他了无生趣,他也该想想还在人世的父母及孩子,他还有未尽的责任呀! “知阳……” 鞍作淳郎不死心的奔跑着,心想鉴知阳肯定尚未走远,他或许还来得及挽回。 跑了好长一段路,鞍作淳郎终于在附近的渠道边找到鉴知阳,他怀里抱着棉布包,双眼一直盯着水面的夕阳金波,一心求死,眼看着就要带着铜镜一同跳入渠道了。 “知阳,秋水以她的性命换回你的苏醒,不是要你殉情,而是要你坚强的继续活下去!” 鉴知阳原本往前倾的身子一顿,没有转头看向鞍作淳郎,也没有开口说话,继续盯着渠面瞧,表情一片木然。 鞍作淳郎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能不断劝说,“你想想,若是秋水知道你如此轻易舍弃她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身子,她会开心吗?还是怪你不懂珍惜,浪费她一番苦心?” 他一边劝说,脚步也慢慢朝鉴知阳的方向挪过去,希望能拉住他,就算他不听劝,至少也能阻止他跳渠自尽。 “别再走过来了。”鉴知阳用着沙哑无力的嗓音回道:“你能阻止得了我这一次,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只要我始终不放弃,总有一回你是阻止不了的。” 他心意已决,无论鞍作淳郎在此时说任何大道理,他都不想听。 现在的他一心一意只想与秋儿团聚,无论以何种方法,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他的举动,他都在所不惜! “那你爹娘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 “我顾不了那么多,说穿了,我就是想抛下所有羁绊,就为自己自私这么一次。”他落寞的苦笑。 秋儿会怪他吗?不,她会体谅他的,只要她知道失去她的他是如何生不如死,她会谅解,会心疼他的。 鞍作淳郎担心的紧皱起眉,“你……” “你以为往渠里一跳,到阴曹地府报到,就真有办法见到典秋水?” 缘尘子的嗓音突然从鞍作淳郎背后插了进来,他转过身见到缘尘子难得一脸严厉,虽困惑缘尘子在带着他们离开镜中世界后就不知消失到哪去做什么事,不过刚好现在回来了,成为他的帮手,可以一同阻止鉴知阳做傻事。 鉴知阳此时终于偏过头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懂‘魂飞魄散’到底是什么意思吗?”缘尘子不得不残忍的告诉他,“那就是魂魄飞散于天地之间,无法去阴曹地府报到,也无法再度转世轮回。你就算顺利到达地府,也永远找不到她。” 鉴知阳原本淡漠的表情一僵,情绪又隐隐激动起来。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非得面临魂飞魄散的下场,连想轮回转世都不可能?” 她又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下场为何如此凄惨?这不公平,他的秋儿不该被如此残酷的对待,他痛恨上天的有眼无珠! 原来天上地下都没有他俩相守之处,他苍凉悲痛的苦笑出声,这是上天刻意给他的惩罚吗?如果没有他一开始的鬼迷心窍,秋儿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魂飞魄散,再无将来可言。 既然如此,真正该魂飞魄散的人是他,上天应该直接来惩罚他呀,为何要让无辜的秋儿受罪? 他不甘心,把秋儿还给他、还给他! “哈哈哈哈……”鉴知阳狂笑出声,笑与泪交织而落,像是终于承受不了种种打击,即将疯狂。 鞍作淳郎沉痛的紧抿双唇,眼眶泛泪,已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他了。 缘尘子轻叹一声,终于缓下脸色,接着说道:“我找了一个办法,可以让典秋水以另一种方式复生,你想不想试试?” 鉴知阳悲痛的神色一愣,“你说什么?” 鞍作淳郎也讶异的瞧向缘尘子,怀疑他所说是真是假? 她的身子早没了,魂魄也已经四散而去,又能用什么办法复生?该有的身与魂都不具,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说,我找了一个办法或许真能让典秋水以另一种方式复生。”缘尘子转身离去,“天色要暗了,你如果真想知道,先回去再说吧。” 他没想到在这一世又造成一对有情人不得不分开,非常懊恼愧疚,所以一从镜中世界回来后就赶紧寻找解决的办法,没想到刚回来就遇到鉴知阳寻死寻活,幸好还来得及,要是再慢几步,他或许就得多跑一趟地府去抢魂了。 缘尘子的话对鉴知阳以及鞍作淳郎都是一种振奋,不管缘尘子是不是骗人的,鉴知阳都宁愿被骗一次,抹掉脸上泪水,重抱希望的跟着缘尘子离开渠道边。 鞍作淳郎暗暗松下一口气,庆幸鉴知阳暂时不再寻死,也赶紧跟上缘尘子的脚步回去。 回到暂居之处后,缘尘子才在前厅继续说道:“我找到一个‘具魂’之术,若是能成事,典秋水就有机会再度复生。” “到底什么是具魂之术?”鉴知阳不解的询问。 “这要说到东晋年间,有人因意外横死,已经没有身子可以还魂,当时道家有一位葛真君施了具魂之术,让那人就算身已灭,也可以只凭魂魄继续活在人间,饮食、言语、种种生活都与一般人没有异样,只不过当他再度死亡时,也就不会留下有形的尸身。” “所以那位葛真君到底是如何具魂的?”鞍作淳郎急着想知道详细状况。 “人有三魂七魄共十魂魄,没有身子凭依就会散离开来,葛真君将那人的十魂魄收合为一体,以‘续弦胶’黏合十魂魄,那人就与之前活着时无异,顺利的继续在人间生活。” 而葛真君当时所用的续弦胶可是大有来头,必须用神兽中的凤凰喙及麒麟角合煮而成,无物不黏,是样难以得手的神物。 鉴知阳与鞍作淳郎听完缘尘子的解释,讶异着竟有如此复生之术,虽然匪夷所思,但只要有机会,他们何不试试? “我可以想办法去得到凤喙麟角制续弦胶,但搜集典秋水魂魄之事得由你亲自去做。”缘尘子对鉴知阳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飞散四方,必须想办法搜集起来,最后才能用续弦胶黏合。 “我该怎么做?我连她的魂魄飞散到何处都不知道,也不知从何开始搜起。” 鉴知阳沮丧一叹。 “这我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缘尘子瞧向鞍作淳郎,“我记得你那里还有与典秋水一同被制造出的灵镜吧?” 鞍作淳郎点点头。“我这就去拿来。” 没过多久,鞍作淳郎就拿来一面直径六寸的螺钿镜,交给缘尘子。缘尘子一手拿着灵镜,另一只手结咒印,低念咒语,在灵镜上头施法,等施完法后才将这面镜子交给鉴知阳。 “这面灵镜留有典秋水的精血,能与她四散的魂魄有所感应,你拿着这面灵镜,它就会指引你去寻找典秋水的魂魄,每找到一道魂魄,就将魂魄收在灵镜内暂时安置,直到十道魂魄都搜集完为止。” 鉴知阳小心翼翼的双手接捧过灵镜,终于看到一丝希望,相信自己终究还是能与典秋水重新聚首,只要他能办成这件事。 “在你去搜集魂魄的这段日子,我也会动身去寻找凤喙麟角,等你搜集完之后就回到这儿来,咱们就约在此地碰头。” 鉴知阳点头,“我知道,续弦胶之事就麻烦道长帮忙了。” “我不要紧,倒是你……会很辛苦。”缘尘子无奈苦笑,“你或许得走遍大唐国土,上山下海,花费多年才有办法搜全典秋水的魂魄,这一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折磨凶险,你心里可要有个底。” 这是条漫长艰辛的路,就怕鉴知阳撑不到最后,或是只走一半就放弃,但这事要是不由鉴知阳亲自完成,就与不劳而获没什么差别。 凡事都得付出代价,而他想让典秋水复生的代价当然非常大,付不出来,就没那个资格求得她的回归。 “无论得花多少年,会遇到多少折磨凶险,都无法动摇我的心意,我一定会将秋儿的十道魂魄全都带回来。”鉴知阳万分坚定的回答。 他不怕路途辛苦,只要有希望在眼前,就能走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日到来为止。 见鉴知阳重新振作起精神,鞍作淳郎欣慰的扬起笑意,暗中替他与典秋水祝祷,希望他们重聚之日能尽快到来。 第二十二章 如此多的波折已经够了,他相信这已经是最后一道关卡,跨过之后就能海阔天空,不再有憾。 隔日之后,他们三人分道扬镳,缘尘子去寻找凤喙麟角制续弦胶,鉴知阳踏上搜集典秋水十道魂魄的旅程,而鞍作淳郎则回到鉴展嵩他们的隐居之处,向他们报平安,并告知最新的进展。 现在只能等,不知还得再等多久一家人才能重新相聚,但有等待的机会总比没有好,他们也不断祈祷,希望鉴知阳能一路顺利,尽早完成任务。 鉴知阳骑着马,依照灵镜给予的指引,开始漫长的奔波之路,除了晚上休息之外,白日无论晴雨他都在外头赶路,风吹日晒雨淋,不曾喊过一丝苦。 直到两个多月之后,他终于来到一处大草原,他气喘吁吁的下马,暂时放任马儿低头吃草,自己一个人往草原的中心走过去。 风沙吹过,沙沙作响,寂寞又苍凉,他将怀中的灵镜拿出来,看着飘浮在草原上空一个黯淡黄色的小光点,知道那就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之一,散飞到此处便停了下来,无所依归。 他将灵镜光滑的那一面往上,就见飘浮在半空中的黄色小光点慢慢降下,最后没入光滑的镜面里,镜面上还浮起一波虚幻的涟漪,似乎还出现一闪而逝的典秋水样貌。 他隐隐激动,拿着灵镜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眼眶微泛湿意。 已经找到一道魂魄了,再九次,九次之后他们就能重新相聚,再也不分开。 鉴知阳在大唐国土东西南北到处奔波,找到魂魄的时间有快有慢,有时两、三个月就能找到一个,有时将近半年才一个,他只能拿出无比耐心,咬牙撑住,只要觉得沮丧的时候就将灵镜拿出来抚摸,知道镜子内有典秋水的魂魄正陪伴着他,他就能重新拥有力量,继续追寻下去。 在外奔波半年后,他不但晒得肤色黝黑,也显得沧桑不少,但眸中坚毅的神色越来越亮,信念丝毫不曾动摇过。 一路跋山涉水,马儿到不了的地方他就徒步走上去、爬上去,这一路上他早已不知磨破了几双鞋,早已算不清他到底曾在野外餐风宿露多少次,早已忘了上一回安安稳稳在客栈睡上一场好觉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只知道自己还差几道魂魄就收全,他与典秋水相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只要他不放弃的坚持到最后,她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狂风大雨甚至是暴风雪,他都不看在眼里,这些外在的恶劣条件都阻止不了他前行的步伐,无论再冷再热,都浇不熄他一颗炽热的心,都打不倒他因长久跋涉而日渐强壮的身子。 大约一年半后,他已经搜集到典秋水散逸在四方的五道魂魄,魂魄凝聚在灵镜内,原本已无任何知觉的典秋水也开始渐渐恢复意识,在镜子里头见到鉴知阳辛苦奔波。 他脸上的纹路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而变深变粗,他的一双手因为长时间握住缰绳早已生出一层厚茧,每每见到他露宿在林间,只披着一件御寒披风就靠在树干下睡去,她就忍不住心痛,在镜子内哽咽出声。 阳? 他瞧不见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只能继续心疼的瞧着他一路吃苦,千辛万苦替她收回一道又一道的魂魄,脸上的欣喜笑意也跟着越扬越大。 就快了,再忍一忍,就快了…… 翻山越岭,百转千回,当他终于寻到最后一道魂魄时,时间已然过去三年多,走过一千多个日子,天南地北几乎踏遍。 一望无际的湛蓝晴空,配着没有尽头的草绿高原,这就是鉴知阳所寻来的最后一处。 他身上披着早已陈旧的披风,历尽沧桑,高原上冷风吹来,将披风高高吹起,翻飞成一波又一波的浪,寒风吹得他脸皮刺痛,甚至眼泪都快被逼出来,天冷但他的心却很热,情绪激动。 他看到了,最后一个淡黄色小光点就在眼前,他将铜镜拿出来,和以往一样将镜面朝上,飘浮在半空中的小光点慢慢降下,主动沉入镜面,泛起第十道涟漪。 终于结束了,他开心的扬起笑,松了口气的双膝跪地,将灵镜紧压在胸口,一千多个日子以来的辛劳像在这一刻全被洗去,内心的感动早已不知该用什么话才有办法形容。 “秋儿,咱们就快相见了……秋儿……” 只要缘尘子能够顺利施具魂之术,他的秋儿就能回到他的身边,他得快一点回到长安城去,他相信缘尘子早已顺利制成续弦胶,正等待他带着秋儿的十道魂魄回去。 鉴知阳再度振作,从地上站起身,振奋的踏上最后一段艰辛旅途。 当他风尘仆仆的回到长安城内他们曾经约定再会的那一处宅子里,缘尘子果然已经在里头等待他出现。 “你可终于回来了。”缘尘子欣慰的拍拍他的肩,“一路上辛苦了。” “道长,镜子在此。”鉴知阳将灵镜从怀中拿出来,递给缘尘子,口气有着几乎压抑不了的激动,“不知秋儿何时能够复生?” “别急,就快了,你都已经等了一千多个日子,难道还会差这短短的几个时辰?”缘尘子笑着安抚。 鉴知阳只好按捺性子,看着缘尘子开始准备,好一会儿后才一切就绪。 缘尘子将灵镜放在房间的床榻中间,便开始在床旁双手结印,闭目念咒,鉴知阳则在一旁观看,静静不发出声音,免得打扰缘尘子施法。 慢慢的,铜镜开始散发金色光芒,越来越强烈,从镜身内溢出一个又一个的黄色小光点,先是飘浮在镜子上头,之后逐渐凝聚成一个大光点,再由大光点幻化成一个横躺在半空中的黄色人形轮廓,载浮载沉。 缘尘子见十魂已经凝聚成人形,即刻从袖中掏出一只银罐,罐口一开,将里头的液 体洒在魂魄上头,洒完之后继续念咒。 那是一种散发着奇异七彩流光的透明液 体,原本泼洒在魂魄上的只有一部分,但那液 体就像是活的一样,开始不断蔓延开来,直到七彩流光将人形魂魄给完全包覆住为止。 鉴知阳讶异的瞧着一切变化,就见魂魄完全被七彩流光包围后没多久,突然由内而外散发一阵强烈的金色光芒,将魂魄的身形完全遮盖,那光芒之强烈,刺得他完全睁不开眼,只能闭眼慢慢等待光芒退去。 等光芒渐弱之后,鉴知阳才又睁开眼,看到原本飘浮在半空中的形体依旧被七彩流光包围,然后慢慢下降,直到降至床榻上才停,接着七彩流光也逐渐退去,掩盖在流光下的人形也一点一滴显现出来。 典秋水以沉睡的样貌出现,黑而直的长发,身上一身白衣,都与她当年投炉时的模样没任何差别,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她依旧年轻,一点都没有改变。 直到她身上所有流光全都退去,缘尘子才停止念咒,退离床旁,对鉴知阳说道:“好了,应该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苏醒过来。” 鉴知阳马上奔至床边,难掩激动的瞧着她沉睡的面容,甚至伸手想碰触她的脸蛋,却又有些担心害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将她给碰散。 他的秋儿……现在的他是在作梦吗?是他盼了许久的美梦?若真的只是梦,他们俩唯一能团圆之处只有在梦里,那他宁愿不要醒,就陪着她一直在梦里。 没过多久,典秋水的睫毛动了一下,紧接着缓慢的睁开双眼,如梦初醒,眼前视线一片迷茫。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过来,终于看清楚所有景象,就见鉴知阳靠在床旁,神色激动难平,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与她对望。 典秋水开心又感慨的翩然落泪,激动坐起身,扑入他怀里紧抱住他,“阳……” 泪滚滚而落,为了让她复生,他这段日子是如何熬过来她一清二楚,他对她的坚定情意跨越了千山万水,才求得两人重新相聚的机会,那执着不悔的深情足以让天地为之动容,感动不已。 “阳,我回来了,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会了……” 鉴知阳紧紧回抱住她,所有苦痛全化成喜悦的泪水,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湿痕,他紧闭双唇,强压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就只是默默抱着她,双臂越缩越紧,任由泪水拼命滑落,难以抑制。 他的秋儿真的回来了,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他终于从长久的恶梦中苏醒,迎来真正的希望,也终于盼回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秋儿……欢迎归来……” 历尽千辛万苦,突破生死难关,跨越时空阻隔,他们终究还是以坚定的信念解决一切困难,再次聚首。 这一次,他们不再有憾,紧握着彼此的手继续走下去,不再分开…… 典秋水顺利复生,缘尘子终于感到自己该偿还的债都还清,能够放心离去,在观察了复生后的典秋水几日,确定一切无恙后,他欣慰的离开,继续云游四海。 缘尘子离开后,鉴知阳他们还是暂居长安城里,想等典秋水完全适应自身的状况后才与鉴展嵩他们团聚。 “唉,还是觉得怪怪的……”典秋水一个人在小庭院内行走,边走边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复生之后身子比过往还要轻一些,走路的速度比平常人要快上许多,像是在飘一样,始终让她觉得很不踏实。 现在她只能重新练走,免得出去会吓到其他人,那她可就罪过了。 “还在练习?”鉴知阳突然从后头亲密的搂住她,温柔一笑,“先休息一会儿吧,别将自己给累坏了。” 她没好气的偏头睨了他一眼。“就只是练走,能累到哪去?” 但鉴知阳还是不放,贪恋着将她拥在怀里的甜蜜滋味,要是可以,他真打算无时无刻都这么搂着她,连半刻都不想放手。 他们曾经分离太久,他万分珍惜两人重聚之后的时时刻刻,不想轻易浪费。 典秋水瞧着他因为历尽风霜而深刻起来的轮廓,感到既心疼又不舍,那全是他为了她而奋斗的刻痕,也代表他对她深刻不悔的情意。 她伸手摸着他粗糙的脸蛋,动作轻柔,带有无限柔情,他笑着回握住她的手,两人就算不说半句话,也能感受到彼此深浓的情意。 典秋水笑着偏头倒在他怀里,由着他继续搂住她,柔声喃道:“不知道安儿长得什么样了……” 她对孩子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孩子仍在襁褓中的模样,多年过去,孩子早已经长大,就不知长得像她还是他? 无法陪着孩子长大是她的遗憾,但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有得就会有舍,所以她也不怨,坦然面对这个遗憾。 “快了,咱们就快能与他们相聚了。”鉴知阳轻声安慰,他也有好久好久没见到家人,也非常思念他们。 家人们应该也在远方等着他们归来吧,就差这最后一点时间了,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好,一切的等待终将圆满结束。 “嗯。”典秋水漾起笑意,开始期盼一家团聚的到来。 尾声 【尾声】 鞍作淳郎回到鉴展嵩他们身边,将鉴知阳踏上搜集典秋水魂魄的旅程告知鉴家二老后,就随着他们暂居下来,与鉴家人一同等待鉴知阳带着典秋水回来。 在等待的这些日子,他倒也没有闲下来,因为鉴知阳与典秋水的孩子鉴湫安挺黏他的,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好奇得很。 “淳郎叔叔,告诉我这面镜子的故事吧……” 鉴湫安虽还小,却已经透露出精明的个性,和小时候的鉴知阳很像,而他喜欢缠人这一点更是与小时候的典秋水像极了,因此鞍作淳郎在见到他时,总是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小时候的鉴知阳与典秋水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而鉴湫安对制镜技术很有兴趣,倒是与他的爹不同,这让鉴展嵩很开心,因为可以将自己一辈子钻研铜镜制作的心血传给孙子,不怕后继无人了。 “安儿,你又来打扰淳郎叔叔了?”叶如贞来到鞍作淳郎的房里,板着一张脸瞪孙子,“不是要你守规矩,规矩都守到哪儿去了?” “奶奶,是淳郎叔叔自己答应我,我可以随时来问他问题的。”鉴湫安赶紧摆出一脸无辜样。 “夫人,安儿好学是件好事。”鞍作淳郎笑着帮鉴湫安说话。 有鞍作淳郎撑腰,鉴湫安更是无所忌惮的笑着,皮得很。 叶如贞没好气的又瞪了孙子一眼,拿他没辙。“快用晚膳了,一起出来吧。” 鞍作淳郎与鉴湫安相视一笑,随着叶如贞离开房间,到前厅去用膳。 此时天尚未暗,夕阳照耀大地,三人路经前门跨院,而院门突然在此时从外打开,叶如贞纳闷的停下脚步,往门的方向瞧过去,她记得所有人都在屋里,没有出去,到底是谁打开门的? 正纳闷之际,一男一女从外头进到门内,恰巧与叶如贞四目相对,叶如贞讶异的睁大双眼,紧接着激动得全身隐隐颤抖,眼眶也迅速湿红。 鉴湫安困惑不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奶奶如此激动的模样,奶奶认识那一对陌生人吗?他们到底是谁? 鞍作淳郎见到他们进来,同样开心又激动。 是鉴知阳与典秋水,他们可终于回来了! 四十六 鉴知阳见到久违的母亲,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最后却只能化成最简单的一句话,哽咽的开口,“娘,咱们回来了……” “阳儿、秋儿……” 叶如贞又哭又笑的朝他们狂奔而去,伸手将他们俩一同圈起,三人不再说话,紧紧相拥,欣喜的泪水沾湿彼此的衣裳,久久停不下来。 终于一家团聚了,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圆满,不再有任何一人缺席。 番外篇 【番外篇:淳郎】 大唐天宝十二年 “终于要回日本去了……” 遣唐使船上,鞍作淳郎瞧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有着无限感慨,他在大唐待了三十多年,早已对此处的人事物都有深厚情感,终于要离别,说不难过是假的。 此次回去,其实他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知家人还在不在、还记不记得他?而他到底是否能够顺利回到日本? 因为船难频繁,他们这些人都是冒着性命渡海而来的,能不能每一回都如此幸运平安到达目的地,没人能预料。 “唉,不知能不能顺利回去……”与鞍作淳郎同船的另一人阿部仲麻吕也靠在船边,瞧着日渐渺小的海岸线。 阿部仲麻吕与鞍作淳郎是同一年来大唐的留学生,所以他们俩待在大唐的时间同样久,鞍作淳郎也与他特别有话聊。 阿部仲麻吕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参加科举考试高中进士,在朝为官,受李隆基重用,李隆基还特地赐了他一个名字,叫做“晁衡”。 “回不回得去都是天意,咱们就听天由命吧。”鞍作淳郎对阿部仲麻吕笑道。 他已有觉悟,要是回不去,大概就是葬身海底了,但这既然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结局是好是坏,他都得认命。 “好一句听天由命。”阿部仲麻吕开怀的大笑出声,“没错,咱们就一同听天由命吧。” 结果天意弄人,他们此行回去遭遇暴风雨,回去的船被吹散开来,鞍作淳郎本以为自己真要葬身海底,没想到他所坐的这艘船并没有沉,而是一路漂流到安南。 安南是大唐最南边的国土,他们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大唐来,鞍作淳郎与阿部仲麻吕在踏上安南的土地后,忍不住放声狂笑,看来上天已经给他们答案,要他们在大唐终老一生,别再回日本去了。 鞍作淳郎也在此时猛然醒悟,若是他此行真的顺利回日本,那典秋水就不会在日本失忆一千多年,也就不会发生之后一连串的事情,所以对回日本一事,他是彻底放弃,不再去想。 阿部仲麻吕辗转回到长安城,继续当官,而鞍作淳郎想了想,却是选择回到扬州城,他最熟悉之处。 鉴家早已不在扬州城制镜了,而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会是扬州城,反正就凭感觉回到此处,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他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上,扬州城的改变不大,还是与他记忆中一样繁华热闹,带有浓浓的亲切感。 “咦?那个……鞍作公子?” 鞍作淳郎前行的脚步顿住,讶异居然还有人认出他,甚至说出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来,就见一座酒坊前站着一名女子,那名女子虽已是妇人打扮,但成熟的风韵非常吸引人,让人见一眼便印象深刻。 “真的是鞍作公子?”女子开朗大笑,率性十足,“我刚才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呢!” “你……”鞍作淳郎先是困惑,之后猛然想起一个人,“你是周姑娘?” 他记得典秋水年少时有个非常好的闺中密友,正是酒坊的周若薇,他也曾经与周若薇见过几次面。 “什么姑娘?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周若薇笑着自我调侃,“多年不见,一切可好?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去了?” 当年鉴家一夕之间人去楼空,完全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周若薇也同样困惑不解,没想到多年后还会见到鞍作淳郎,这真是件让她再惊喜不过的事。 “一言难尽。”难得遇到认识的人,虽然当初只有几面之缘,却已够鞍作淳郎感到欣慰及亲切了,“既然你已嫁人,不知又该如何称呼?” “你就和其他人一样唤我周娘子吧。”周若薇此刻的笑意倒是有点尴尬,“说嫁不太正确,我当年是招赘的,要不然你怎么可能还会在周记酒坊内见到我?” 鞍作淳郎一愣,刚才倒是没注意到这件事情。 周若薇没有兄弟,当年为了继承家业而选择招赘,丈夫在多年前就已病逝,她现在一肩扛起酒坊生意,可是个厉害的老板娘。 鞍作淳郎之前不曾认真注意过她,今日相遇,才发现她是个开朗又坚强的女人,两人一见如故,谈了不少话,气氛轻松又融洽,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是怎样的机缘才会让他们俩多年后又相遇?再相见,鞍作淳郎对她的感觉与过往截然不同,他非常佩服她身为一个女人还能如此坚强,甚至比某些男人还要出色。 “鞍作公子,有机会就常来我这儿坐坐吧。”周若薇毫不扭捏的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收你酒钱的。” 鞍作淳郎莞尔一笑,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他,还有什么事情放不开,也就欣然接受她的热情款待,“那我就不客气的经常来叨扰了。” 难道这是上天给他的指引?无论是不是,他都很开心今日能够遇见周若薇,交上她这个朋友。 而将来两人还会有什么改变,他也不知道,反正一切顺其自然吧,他已不再去考虑太多事情,免得自寻烦恼。 能回到扬州城真好,他发自内心的感叹着,笑意久久不绝……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大唐绮镜之一《痴情帝女》; 02、大唐绮镜之二《天降仙姬》; 03、大唐绮镜之三《魔魅郎君》。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