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芳心》 楔子 我的愿望 我一直觉得狗儿很可怜。因为人们常说狗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可是狗儿不会被同类背叛,只会被人类背叛,你看街上的流浪狗就知道。 它们会成为流浪狗是因为主人不要它了,所以它们如果饿死了也是人类害的。 可是我想狗儿们一定不懂得什么是仇恨吧?所以它就算被人类遗弃了、背叛了,但是如果有人对它好,它还是会很开心地摇着尾巴接近你。或者,你甚至不必对它有多好,只要你喂过它,它就会永远记得你,当它远远见到你的时候,就会对着你摇尾巴。 狗的天性为什么会这么善良呢? 所以我的愿望是长大以后开一个流浪狗之家,我要收留这些被人遗弃的狗狗,我还有一个愿望是希望人类也可以变得像狗儿一样善良。 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像狗这样善良的男人,如果有一天我会用爱狗的心情去对待他,那么我的愿望是嫁给他当新娘,然后两个人一起照顾我的流浪狗之家。 六年孝班 汪恩典导师评语—— 文笔通畅,语重心长,想法独特,与众不同。 虽然喜欢小动物的举动相当值得鼓励,但是“愿望”最好要符合实际,而且要自行创作,不要请大哥哥、大姐姐或家教代笔。 第一章 “唧——嘶——” 随着轮胎在柏油路面上快速打滑的磨擦声,红色保时捷的车头迅疾地调向右侧,但是因为加速度和离心力的作用,红色车身还是在原地整整打转了三百六十度;随之响起的紧急煞车声,在清晨六点人群活动还不是那么热络的舒爽空间中,显得格外的尖锐刺耳。 韦枢的脚仍踩着煞车板,紧握方向盘的双掌不禁冒了一手心的冷汗,一个可怕的念头霎时闪过脑海。 “天呀!我撞到人了……” 其实这场车祸真的不能怪他。 为了避开上班的车潮,他还特意选在这种时刻出门,谁知在这宽敞又空旷的马路,那只癞皮狗就偏偏要打从他的车前冲过,考验他的开车技术和反应灵敏度;而且仿佛光是这样还嫌不够刺激似的,狗的后面又紧追出来一道人影。 但是这项测试,他显然没有通过——因为在他紧急踩下煞车的同时,眼角恰好瞄到了那道人影接着倒下的情景。 “天呀……天呀……”除了喊天,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用词。 韦枢连忙打开车门,跃下保时捷,急着去看看对方的状况。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害怕”!他很怕等一会儿看到的会是满地的鲜血淋漓和两具尸体。 幸好上天待他不薄,被他撞倒的那个人还好端端地坐在地上,四周和他的爱车车轮底下也没有他脑海中出现的那种血腥画面。 “噢!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韦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就要虚脱。 在放松心情之后,他赶紧上前检视突然从巷子里杀到马路、差点害他要背负杀人凶手罪名的两名“嫌犯”。 “嫌犯一”就是那只赶着投胎的癞皮狗,此刻早已不见踪迹。 至于坐在地上的“嫌犯二”则是拥有一张稚嫩俏脸和匀称的骨架子的女孩。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运动t恤和一条洗到发白的半长牛仔裤,裤脚上还留有剪刀随兴裁短的痕迹;削得薄薄的短发更显现出她双十年华的俏丽。 不过她仰首瞪着他的那双大眼中,却不见半点青春少女专属的活泼气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历尽沧桑的犀利早熟。 “你有没有怎……”韦枢来到少女身边,关心的话语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她就已经冲着他发火。 “都是你的错!”她怒目圆瞠。 “都是我的错!”两道眉峰立即竖成倒八字形。韦枢觉得自己虽然应该尽些道义责任,但是这件意外并非全都是他的错,倘若对方要把所有的过失都推到他的头上,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对。”她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斩钉截铁的语气丝毫没有一般女孩子在遇到这种状况时会有的惊惶失措。 相较于他的惊魂未定,她的表现可是镇定许多。 “我好不容易才要追到它,结果你又把它给吓跑了。”被他这么一搅和,她要再找到那只癞皮狗可就难喽! “哦——”韦枢有听没有懂,但也嗅出了一点端倪。 原来她说的不是车祸的事呀!那么她指的又是…… “‘他’是谁啊?”韦枢的俊脸上全是问号。 少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一边嗤鼻、一边起身,“算了,懒得理你。” 跟这种穿得花不溜丢、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的有钱大少多说无益,她要去找那只可怜的流浪狗了,它身上的癞皮病要是再不治疗的话,它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呢! “什么?”韦枢挑眉,“你说你懒、得、理、我?” 能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吓出他一身冷汗,害得他的心脏扑通乱跳,并且令他忘了要保持绅士风度的人真的不多。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他才是有理由发牢骚的人耶!“你也不想想刚刚不要命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忽然冲出来有多危险?” “那又怎样?”她反唇相讥,一点也没有在反省的样子。韦枢的血压不禁窜到最高点。 “这狗不会看交通标志,人总该会吧你没事跟着一只笨狗乱闯,还敢问我那又怎样?”他几乎要用吼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刚刚我闪躲不及,或者是煞车一时失灵,撞上了你,后果会有多严重,你知不知……” “我、知、道!”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而且还老气横秋地对他晓以大义,“反正生死有命嘛,就算我真被你撞死了,也是我命中注定,我又不会怪你,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紧张。”瞧!人家还表现出大人有大量的风度呢! 韦枢此刻终于明白,她在这整个事件里一直展现的异常冷静,并不是惊吓过度所导致的“物极必反”现象,而是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想不到平日舌粲莲花的他,经她这么一堵,一时之间竟接不上腔。好在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她磨破的膝盖所转移,不然刚刚那一幕要是传出去的话,实在有损他的名誉。 “啊!你受伤了。”把女人弄伤是他这辈子最不愿发生的事,所以他决定将两人的恩怨先搁置一旁。 “小伤而已,用口水舔舔就没事了。”她反过头来安慰他,仿佛流血受伤的人是他不是她。 “又不是狗,哪有人受伤了用口水舔一舔就会没事?”韦枢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走走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这男的还真爱大惊小怪耶! 她翻翻眼珠子,摇头拒绝,“不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韦枢也很顽固,甚至还搬出人家的老爸老妈来说教。 “是吗?”真是笑死人了,她就算会爱惜自己也绝不是为了父母。 韦枢无意间发现她漆黑的眸底闪过了一抹即逝的哀戚,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不过他的语气仍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 “放心,顶多会打一记消炎针,不会痛的啦!” 这男的居然当她是五岁小娃儿在哄。 “如果我告诉你,你刚刚根本没有撞到我,我之所以摔跤是因为被路面的凹洞给绊倒,你是不是可以马上消失?” 她讲的全是实情,之前没有据实以告,只是因为她懒得多做说明,况且她又没打算向他索赔,只希望能早点离开。通常遇到这种情形,撞人的那一方都会乐于立刻走人,像他这么缠人的,还真是不多见。 “什么?”好不容易放轻的声调,忍不住又变成了男高音,“小妹妹,你以为这种玩笑很好笑吗?”他愧疚了半天,以为自己害人家好好一个女孩子无端破了相,结果他竟然只是被人当猴耍? “又没人拦着你不让你走,老、伯、伯!”她不耐烦地回答道,末了还不忘反讽回去,以作为他称呼她“小妹妹”的回报。 “你……”韦枢为之气结。 “既然你没撞到我,我也还活得好好的,这里又没我的事,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她似乎很高兴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说道。 这句话并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而是她在为自己接下来转身离去的动作做宣告。 很好!这小女生够酷、够辛辣!有意思,他喜欢。 “等等。”韦枢上前拦阻。 “干吗?”她立刻防备地举起双拳,“你想打架啊?” 韦枢倒觉得想打架的人是她。 要他奉陪也是可以啦,可是一个大男人和女人打架,就算赢了也没啥值得夸耀的,这种费力气的事他才不想做咧! “我只是想带你去医院。”看见女子有难而不伸手援助,实在有违他的侠义精神,何况对方受伤虽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也算是他间接造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刚好顺路,所以就干脆好人当到底。 “奇了!”斜睨的双瞳迸射出怀疑的光芒,“你我素不相识,你开你的车、我摔我的跤,你何必非要多管闲事不可?” 她就不相信这年头会有这么好心的人。 “助人为快乐之本嘛!”韦枢只是遵行青年守则罢了。 她忽然笑盈盈地瞅着他,“是吗?” 在他还来不及搞清楚她的意图时,她已伸出粉拳击中他的腹部,并狠狠地踹上他的小腿胫骨,然后换上一张生气的脸。 “我看你根本是个大变态!”她高声怒斥。 语毕,她一溜烟地跑掉了,只留下映照在红色保时捷上的晨曦,以及边弯腰抱着肚子边抚着小腿,杵在原地吃痛哀叫的车主。 想不到小酷妹个头虽小,力气倒还挺大的,韦枢觉得自己被她偷袭的地方,直到现在都还会痛哩!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他的同窗好友兼死党的顶头上司——万利,推开办公室的红木雕门时,一眼就看到他正以最舒服的姿势窝在豪华的牛皮椅中,一条腿还高高地跷在上等的红木办公桌上,并将dunhill顶级亚麻材质西装裤的裤管卷到膝盖处,然后在露出的那截小腿上面放了一个冰敷袋。 这种怪异的景观叫人不好奇都不行。 “你脚怎么啦?”万利反手关门,另一手拿着他总是习惯随身携带的笔记型计算机。 “被狗咬了。”韦枢连动都懒得动,只是拿了根长尺调整一下冰敷袋的位置。 “哦?”由低而高的音调从万利逐渐扬起的嘴角逸出。 这倒新鲜了,被狗咬了却用冰敷。他认识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让他给唬住? 韦枢有个外号叫“现代韦小宝”。不过人家金庸大师笔下的那个韦小宝,只不过坐拥七八个美娇娘,但他这个“现代韦小宝”却起码超过七八十个;而且这还是保守估计的数据,若是再把那些他约会一两次就不再联络的女人算进去,规模恐怕比历代皇帝的后宫都要惊人。 这当然得要归功于他哄女人的手段高明,对女人向来大方,而且他俊美挺拔的光鲜仪表,自是为他加分不少。 他不但浓眉大眼、鼻梁直挺,有副国际男模的好身材,让人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而且总是浅含微笑的唇型,更令他显得平易近人。 加上他的幽默风趣,以及那坏坏的眼神和玩世不恭的率性,更是让女人着迷不已。 更让人嫉妒的是,他家产雄厚,头脑清晰聪颖。 “咬你的狗,该不会刚好是条‘母’的吧?”万利敢用韦大情圣的项上人头来赌,这件事肯定与女人脱不了关系。 韦枢苦笑道:“说来话长。”仍是绝口不提踢到铁板的事。 “是吗?”万利不禁更好奇了。 他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当起听众,“反正我今天不忙。” “这……唉,一言难尽呀!”韦枢支吾长叹。 万利索性跷起二郎腿,“没关系,既然‘一’言尽不了,你可以用‘二’言、‘三’言啊,反正……” “你今天不忙。”韦枢替老友把话说完。他翻了翻白眼,将手中把玩的那根长尺指向对座,“姓万的,算你狠。” “我完全是跟你学的。”万利可不敢居功。 “我要告诉全公司的人,说你这个总经理表面上是沉默寡言、刚正不阿,私底下却专门荼毒部属、趁火打劫。”就算输人,韦枢也从来不输阵。 “谢谢。”万利微笑等着他老实招来。 韦枢瞪了老友一眼,“算了,是我活该,误交匪类。”若论耐力,他自认不是对手,“其实我今天早上出门时差点撞到人。” 万利无声挑眉,继续等着下文。 “就这样。”韦枢当然不会傻到把那些有损颜面的细节“全透露”。 “就这样?”万利忍不住啧啧称奇,“这还真是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喂,我可是你最、最、最要好的朋友耶!我出车祸了,你不但没有关怀一下,反而还处处嘲讽,你到底是不是人呀你?”韦枢抓起腿上的冰敷袋,便往对座掷过去。 万利接住冰敷袋,顺势又朝它原来的途径丢回去,“请问我最、最、最要好的朋友,你要我怎么关怀你?” 韦枢大手一捞,把它接住,“瞧,你一点诚意也没有!”他决定不跟老友计较,“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串门子是他的专利,所以万利绝对不会是专程来找他聊天的。 “我昨晚传给你的项目计划书,你看过了没?”万利是标准的工作狂。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三更半夜不睡觉,没事直盯着计算机猛看吗?”话虽如此,韦枢已转向桌旁的计算机,找出他要的档案,“我觉得这部分的可行性很低。” “我也是这么认为。”万利就知道他这个人爱玩归爱玩,但却从来不会误了正事。这也是万利佩服他的地方,“你尽快召开主管会议,请他们重新规划。”他希望可以速战速决。 “没问题。”韦枢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对了,我妹生日快到了,我正在为她的生日礼物伤脑筋,你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你本来要送什么?”万利想先有个概念。 “就是不晓得才头大啊!”韦枢苦恼地摸着下巴。 倘使换作是其他女人,他根本不用伤脑筋,随随便便送朵花就能逗佳人开心好几天,可是他的妹妹并不是“其他女人”。 “往年我都是叫她自己去买,然后我等着付账就对了,但是今年是她二十岁的生日,我想送她一点特别的。”唉,谁叫他只有这个宝贝妹妹呢! 万利想了想,然后说:“送只小狗给她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韦枢立刻投下赞成票。 “我有个朋友的朋友开了一间流浪狗之家,从这里开车过去不会很远,你要不要去那儿看看?”万利觉得到流浪狗之家去领养流浪狗,不仅是做好事,又可以帮韦枢解决一个大问题,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他随手抄了个电话号码给韦枢。 “那里没有电话,而且我也没去过,所以你直接打电话给我那位姓夏的朋友问正确的地址吧!” “恩同再造。”韦枢忍不住开心地抱住老友。 万利嫌弃地推开他,“有问题你再找我。” “谢啦!” 两人接着又讨论了一些公事,万利这才起身要回自己的办公室。 当他走到门前时忽然回头说:“对了,下次记得介绍那只狗给我认识。” “哪只狗?”韦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今天早上咬你的那一只。”万利意有所指地瞄了瞄他胫骨上的那块淤青。 “去你的!”韦枢扔出手中的冰敷袋。 快速关上的门扉刚好挡住了冰敷袋的攻击。 门外,万利却在哈哈大笑。 好一个“从这里开车过去不会很远”…… 韦枢光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径里面绕来绕去,就已经绕掉了一个多钟头。 这其中还不包括他半途为了闪躲羊只而把车子开进了边沟,导致前轮陷入烂泥,然后动弹不得了好久;以及遇到贪食地上野草,而堵在就那么一点大的马路中央,然后迟迟不肯离去的大野牛;还有错把他的保时捷当弹簧床的顽皮野猴,乒里乓啷地在车顶上面跳来跳去,惊得他差点以为碰上了山崩。 更别提他中间还迷了路,不但找不到任何人或住家可以问路,就连他想打通行动电话求救,手机却连讯号都收不到。 韦枢几次不禁想要大叫:“拜托——这是什么鬼地方!”他紧握方向盘,假想着它就是某人的颈子。 “我回去非宰了万利那个臭小子不可!” 就在他把万利从头到脚不知骂烂了几万遍时,眼前终于出现树和石头以外的景观;不过与其说它是栋房舍,不如称它只是一堆违章建筑。 因为它是用许多大小不一、长短不齐,甚至材质也不尽相同的木板混搭而成的小屋,而且可能是为了防雨,木材的外面又另外钉上了铁皮。 紧连在小屋旁边的是一间造型差不多的大屋,大屋前面则有块用铁丝网围出来的空地,并且还以一层纱窗罩住了铁丝网及覆盖空地的上方,以避免蚊虫的叮袭。 虽然这些建筑的施工品质都非常粗糙,与“美观”还有一段很大的距离,顶多只能挡风遮雨,但韦枢仍是有如在沙漠中见到了绿洲般兴奋。 “太好了!”他连忙把车开过去,只差没有喜极而泣。 车子才刚接近大屋,屋里忽地冲出一大群闻风而来的狗儿,哇啦哇啦地吠了起来。 “看来这里就是我要找的目的地啦!”韦枢高兴地下了车。 他伸展着四肢,顺便仰首深吸了一口山上的新鲜空气,然后闭上眼睛,享受这有别于大都会的清新。 “好舒服呀!”或许他以后该多接触一下大自然。 不过他这种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事实上可能还不超过两秒钟,因为他的耳际已经听到了不友善的低嗥。 “呜——呜——”数十只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狗儿们,正从四面八方将他这个非法的入侵者团团围住。 “哗!”韦枢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猛然间还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这声惊呼,更是引来各路英雄好“狗”的狂吠。 “汪汪汪汪汪——”震耳欲聋的叫声顿时回荡在整片山谷中。 “乖……狗狗乖,狗狗好乖……”韦枢试着软言相哄,表现善意,但狗儿根本不理会他,反而还欺上前来。 “汪汪汪!” 韦枢从未养过狗,所以根本不了解狗的习性,自然也不会知道狗儿靠近他,只是想要闻闻他的味道,好判别一下来者是敌是友。 “你、你、你们……别……”如果只有一二两只狗,他或许还能对付,但是眼前起码有五六十只狗,那情况可就另当别论了。 只要随便一狗咬一口,他就可以早登极乐世界了。他此刻没当场尿湿裤子,只是讲话变得结结巴巴的,也算是很了不起啦! 最后韦枢还露出他最迷人的微笑,“别乱来喔!”可惜他这招对女人有效,对狗狗可就完全失灵。 “汪汪汪汪——”狗叫声持续不断着,有的狗甚至还好奇地扑到他身上去。 “哇!”这下还得了?韦枢突然想到报纸上登过有人被野狗咬伤、咬死的新闻;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赶快跑。 当然,这一跑就更不得了了。 狗是那种“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动物,而韦枢此时的大动作,反倒让狗儿误以为他要攻击,因此为了自卫,它们原本试探、吓阻的举止,立即也转成了回击,然后纷纷拔腿追了上去。 “狗狗乖——狗狗乖!”韦枢只好边跑边喊,希望能平息众狗之怒。 “汪!汪!汪!”狗狗们越追越起劲。 “我的妈妈喂!”韦枢这会儿连自己的母亲都请出来了。 “哔——”一记又响又亮又长的口哨声从远处响起,正确坐标感觉是在小屋的后方。 狗狗们一听到哨音便竖直耳廓,然后奇迹发生了—— 它们竟然主动结束了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乖乖地转身回到了大屋里面。 “我在后面!”之前发出口哨声的方位接着又传来女子的声音。 这次这句话像是在对他说的,对方想必就是这个“流浪狗之家”的主人了。 韦枢弯身站在原地,两手撑在微曲的膝盖上喘着气,“呼、呼、呼……”老天!他最近似乎太缺乏运动了。 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他又观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朝主人的位置挪移,并且还刻意绕了一大圈,以免太过靠近大屋前那道铁丝网。 可能是因为他过于注意那里的状况,结果却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水桶。 铿哩锵啷的声音瞬间又引起了狗群的叫声。 “汪——汪汪——汪汪汪——” “安——静!”主人又喊了,但不知是要狗安静,还是要他安静。 第二章 不过主人的声音倒是当场让“狗”雀无声,韦枢也只好以最高品质——静悄悄的谨慎步伐前进,免得又踢到什么东西。 绕过小屋,经过一辆“风格”与此地建筑极为搭配的旧货车,入眼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小菜园。 小菜园的一角,有道纤瘦的身影正拿着榔头在修补围在园外的篱笆,她头上戴的那顶斗笠,大得几乎遮住了她全部的面孔。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韦枢站在菜园边缘,仿佛怕会吵到什么似的尽量放低自己的音量。 “怎样?”她依旧埋首敲打着篱笆上的钉子。 “有一位夏思安夏小姐,要我今天过来这里找一位汪小姐……”夏思安就是万利口中的那位朋友。韦枢昨天曾经打电话给她,她很热心地提供来此地的路线图,还说她和这间流浪狗之家的主人汪小姐是好朋友。 “我就是汪恩典。”听到这么冗长的开场白会令她昏昏欲睡,所以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来意说明。 “汪小姐你好,我是……”韦枢总觉得她酷酷的回话好像在哪儿听过,他甚至觉得她那身轻便上衣和牛仔裤的装扮,也不晓得曾经在哪里看过。 “大家都叫我汪汪,你跟着叫好了。”什么汪小姐呀汪大姐的,她最讨厌这些假惺惺的称呼,听起来乱恶心一把的。 韦枢不觉莞尔。流浪狗之家的主人取名为汪汪,还真是名副其实哪! “是,汪汪,我是……”他继续刚刚被她再次打断的话。 “你脚边那盒钉子丢过来一下。”汪恩典又说。 “嗄……噢,好。”韦枢发现她似乎没有听人说完话的习惯,不过他还是弯身捡起那盒钉子丢过去。 “那边的木板也顺便搬过来。”汪恩典接着又说。 “噢,是。”韦枢向来不会随意拒绝女人的要求,特别是人家都已经向他开了口。他只好“顺便”把那十几块说重不重,搬多了却多少会让人出点汗的木板移到她的位置去。 “嗯,这样狗就不会跑进来踩烂青菜了。”汪恩典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对他说,“我快好了。” “不要紧,你慢慢来。”拍拍手上沾到的泥巴,韦枢其实很想赶快把正事办一办,然后赶快走人,否则依他来程所耗费的时间,他担心他得在这座山的某一个角落里过夜。 “我高兴要快就快、要慢就慢,不必你来指示。”一阵冷哼从始终未抬起的大斗笠下射出。 天气热已经够令人肝火旺盛了,这男的还一直在旁边烦她,弄得汪恩典更是心浮气躁,很想动手扁人! “呃……”韦枢愣了一下。他不过是客套罢了,她还真当真咧! “呃什么呃?你要是嫌我慢,不会过来帮忙吗?”她不爽地抬眼瞪过去。 要比眼睛大是不是?好呀,谁怕谁!他瞠目瞪回去,“你这人怎么搞的?我哪有嫌你慢……” 这一瞪,两人总算有机会看清楚彼此的脸孔。 “咦——是你?” “啊——是你!” “咦——是你?”她不就是一个星期前差点被他撞到、还骂他是大变态的那个小酷妹 “啊——是你!”他竟然是一个星期前差点撞到她、还被她骂是大变态的那个有钱大少!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显然这一惊非同小可。 由于这年头经济不景气,那种明明是对方撞了人、却惨遭对方反咬一口,最后只好自认倒霉、花钱消灾的事就特别多。 所以虽说车祸当时,他们两个人都没啥大损伤,但是他却在事隔好几天后找上门来,不禁让她的脑海即刻闪过一个念头——此人居心叵测! “不,不是我。”她连忙压低帽沿,加以否认。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原来是你呀!”韦枢好笑地哼道,“难怪我一直觉得你我似曾相识。” “这位先生你还真爱开玩笑,今天可是我们初次见面耶!”汪恩典才不会笨到去承认咧! “这么说——是我认错人喽?”他问。 汪恩典被他那张诡谲的笑脸笑到头皮发麻,连忙赔笑道:“绝对是,绝对是!因为我这人天生就是一副大众脸。”为何冤家总是路窄呢? “但是我对于看过的脸孔向来是过目不忘的呀,尤其是对美女或者是……”韦枢意有所指地盯着她,“长相特别的女孩。” 居然敢暗示我是丑女……你给我记住! “人非圣贤嘛!”汪恩典嘴角微微抽搐。 “看来确是如此,不过……唉,真是可惜。”韦枢欲语还休。 “可惜什么?”汪恩典好奇追问。 很难想象有人的表情可以变得这么快,一会儿冷漠、一会儿又装客气,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却又佯装是个成熟理性的大人,这令韦枢忍不住想逗弄她。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他接着又是一声叹息,“之前我曾经不小心差点撞到一个女孩,害她受了伤,事后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立下誓言,如果哪一天再让我遇到那个女孩的话,我想……” “你想怎么样?”不管他想怎么样,汪恩典心中都已经想好因应对策了。 就算他长得人模人样,全身上下穿的又都是名牌,开的也是名贵跑车,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那身名牌全是“路边摊”的仿冒品,那辆跑车也是作奸犯科抢来的,因此他若是打着如意算盘前来敲诈或是索赔,那她就马上放狗出来咬人! “我想用我的一辈子来补偿她,以表达我的歉意。”韦枢开玩笑地说。 “一辈子?!”汪恩典吓得大叫,“拜托!谁要你用你的一辈子来补偿我?你饶了我……呃……” 数落的字句猝然停止,因为有人已经自己露出马脚啦! “呃什么呃啊?”韦枢一派悠闲地瞅着她,总算一报还一报了。 “哼!要你管。”汪恩典趾高气扬,别过头去不看他。 这一仗很明显的是他赢喽!“那天的那个女孩果然就是你。” 再装下去就不像了。 “是我又怎样?”汪恩典挥着手中的榔头,态度可襥得很。 对喔,是她又怎样? 其实韦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总之强龙不压地头蛇,看在她手中榔头……不,是看在相逢自是有缘的分上,两人之间除了她踹了他一脚痛得半死、还骂他变态以外,其实也没啥大过节,更何况他韦枢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犯不着和一个小女孩斗气。 “我们化敌为友吧!”他伸出友谊的手。 “谁跟你敌啊友的?”汪恩典仍是全身带着刺。 她嘴巴虽然没有说好,但也没有说不,不是吗? “是呀,算我说错话。”韦枢笑着给她台阶下。 “反正你是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汪恩典豁出去了。“我不是来要钱也不是来要命,我只是想来询问领养小狗的事。”韦枢实在不懂,像她年纪这么轻的女孩就该有朝气和活力嘛,何必没事老把自己绷得像只刺猬,而且个性还这么别扭? “你想养狗?”汪恩典立刻换上精明能干的态度,对他做起身家调查,“你住哪儿呀?住的是公寓、大厦,还是独门独院?单身还是已婚?自己住还是和别人住?家里还有哪些人……” “等等,等等!”韦枢好不容易才在那一连串的问号中找到说话的空隙,“你能不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来,还有,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前一秒钟还在仇视他,后一秒钟就急着想要知道他的一切,这种转变会不会太快?莫非……她对他…… 呵呵,他只能说,人长得太帅难道也是一种罪过? “你不是要来领养狗的吗?”汪恩典摘下头上的斗笠来扇风。 “是呀,可……”韦枢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那不就结啦!”汪恩典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喜欢小孩和小动物吗?有没有正当工作?会不会经常不在家?对狗毛会过敏吗?” “问完了吗?”韦枢等着她继续放马过来。 “就这些了。”汪恩典点头。 “那么我现在就来为你一一解答。”他这人虽然花心,但对女人却绝对诚实;何况依他的经验,就算他现在不说,那些对他有意图的女人一样会想办法查出来,“我单身——如果你特别关心这点的话。” 他得到的响应是嗤之以鼻。 “我今年二十八岁,血型是b型,身高一八八厘米,体重……”他接收到她翻着白眼、划着食指,示意他略过这些的信息。 他耸耸肩,只好遵照办理,“我住的是独门独院,有正当职业。自从我不是小孩以后,就没再接触过小孩,也从没养过小动物;至于要不要在家,全看我的心情而定。此外,我身强体健,只对太黏的女人过敏。” 汪恩典在那头听得只差没打瞌睡。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附上学历证明。”韦枢露出迷人的微笑。 汪恩典受不了地撇撇嘴,“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又不是在应征工作,要不要干脆再多加几篇自传和健康报告? “报告‘班长’,应该没有了。”他还故意两脚并拢,潇洒地敬了一个举手礼,“不过除了最后一个问题以外,我不懂其他问题和我要领养狗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汪恩典杏眼圆睁地叫道,“我要先知道你家适不适合养狗,你会不会是个好主人,这样我才能决定要不要把狗给你。” 搞半天原来是他自作多情,误以为她忽然转性,对他有意……但,不过是养条狗,她哪来那么多毛病? 早知如此,他干脆直接到宠物店去买一只来还比较快。 “我说汪大小姐,”韦枢尽可能地耐着性子,“你觉得我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把自己弄得又渴、又饿、又累的,只是为了来到这里寻你开心” 汪恩典眼睛亮了一下,“你又渴、又饿是吧?要不要来杯矿泉水呀?”赚外快的时间到喽! “好哇好哇!”韦枢自然是求之不得。现在别说是一杯了,就算是一缸,他也能够一口饮尽。 “你等我一下。”汪恩典说着便进屋拿了个杯子,然后在屋旁的压水机——就是那种现在乡下或许还能见到、大多是厚铁制成的柱状物,上面或旁边有根杆子,然后只要把杆子往下压,就可以利用空气压力把地下水抽上来,再经由侧边那个像茶壶嘴的出口处流出水的抽水机器。 她将杯子盛满水后,递给他。 “这……”韦枢脸部的颜面神经有点抽筋。 “你不是要喝矿泉水吗?拿去啊。”汪恩典真是受不了这种都市来的大少爷,人没有知识也该有常识嘛!“这可是纯度百分之百的矿泉水喔,比你在市面上买的更有品质保证。” “是……吗?”韦枢的颜面神经抽筋得更厉害。 “你喜欢红萝卜还是白萝卜?”汪恩典又问。 “红萝卜。”韦枢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据实以答。 “算你识货。”汪恩典说着又跑进菜园了。 “识什么货?”韦枢嘟嘟囔囔,然后不小心瞥到手中还拿着那杯“纯度百分之百”的“矿泉水”,心想自己实在很渴,就算喝了这杯,顶多也只是拉肚子而已。 于是他先放在嘴巴啜了一小口。 “咦?”口感果然比市售的矿泉水要来得甘甜,韦枢顿时一口气将它喝光光。 此时汪恩典又回来了,这次她手中多了条胡萝卜。 “哪,超新鲜的喔!”她用水冲去它上面的泥土,然后丢给他。 “这……”韦枢的颜面神经又开始抽筋了。 “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呀!”汪恩典说。 “就这样吃?”韦枢问。 “不然咧?难不成要请乐队来演奏几曲才能吃?” “……噢。”韦枢无端吃了一顿排头,本想把胡萝卜往地上用力一甩,可是又不愿被她看扁,因此只好咬牙切齿,狠狠地啃了一段。 反正已经做好拉肚子的心理准备,也不差这一根红萝卜。 “嗯!好甜喔!”这是他咀嚼以后忍不住叫出来的第一句话。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种的。”汪恩典摇头晃脑,得意得不得了。接着,她手掌心朝上地摆到他的面前,“矿泉水一杯五十,胡萝卜一根一百,总共是一百五十元,谢谢。” 积少成多,有了这些外快,她就可以帮狗狗多买一点狗罐头和狗食品。 “什么?这样就要一百五,你土匪啊!”韦枢虽然不曾把这种小钱放在眼里,但她这样乱开价,简直摆明了是敲诈。 汪恩典摆出比土匪更土匪的嘴脸,拼命动着手指头向他催促。 “还有领养狗狗的费用五百。”为了不让那些狗饿肚子,她被骂一声土匪又如何?她身上又不会因此少掉一块肉。再说她是用东西换来的,又不是用偷用抢的。 “算了算了。”韦枢懒得跟她计较,他从皮包抽出几张大钞,往她讨债似的掌心上重重地一放,“拿去,剩下的不用找了。” “那就谢啦!”汪恩典端着和气生财的职业假笑,毫不客套地收下钞票,“如果你还有其他需要,请尽管吩咐。” “我会记得这句话的。”韦枢瞥了老天爷一眼,“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狗了吗?” 先前那撼动山林的经验仍记忆犹新,所以当韦枢再次踏回狗儿的地盘,与它们面对面时,纵然中间仍隔着一道铁丝网,他还是抱持着戒慎恐惧的态度。 据汪恩典的介绍,这块空地是狗儿乘凉的地方,后面那间大屋则是狗屋。 “进来呀!”汪恩典向他招着手,娇小的身材几乎快被兴奋吠叫、摇着尾巴,争先恐后亲近她的狗儿们所淹没。 “不……了。”韦枢婉拒,并且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在外面看看就好。” 原本犀利的目光忽尔转呀转的,然后像是装满天上星月似的乍亮了起来,一抹怪笑接着跃上汪恩典未施胭脂的丹唇,两朵因为日晒而晕染出来的嫣红云彩,则挂在那张娃娃脸的双颊上相映生辉。 “哦——”她了然地点着头,“你放心啦,它们不会咬你的。” 此刻的她,没有平常那副愤世嫉俗的模样,反而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讲起话来还有着重重的童音,看起来年龄也小了许多。 刹那间,韦枢愣住了。 轻风柔化了她所有的线条,使她呈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风貌;无数的耀眼光芒,从她身上辐射出来,让太阳火红的金光都为之失色。 原来,她的长相也可以这么甜美呀! 他的心,莫名的一阵悸动。 “你发什么呆啊你?”她不知何时走出那片铁丝网,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嗄呃……没,没事。”韦枢眨眨眼,连忙收回失掉的三魂七魄。 “怪人。”汪恩典立刻送他一个封号,“你决定要养哪一只了吗?” “你喜欢哪一只?”这么多只狗早把他眼睛闪盲了。 “到底是你要养,还是我要养呀?”汪恩典又恢复平常的乖僻,“而且我每一只都喜欢。” “不然你给点建议。”对韦枢而言,狗都长得差不多一个样,所以他连约克夏和吉娃娃都分不清。 小小的手掌立刻在他面前摊开,“拿来!” “什么?”韦枢一时会意不过来。 “你不是要建议吗?一次两百。”汪恩典说得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刚刚不是有多给你吗?”难道他刚刚的一千元是给假的?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汪恩典分得可是很清楚的哩! “好、好吧。”韦枢只好再摸出两百元“请教费”,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在给之前,他得先把游戏规则弄明白,“在这里是不是做什么、要什么、问什么都要付钱?” “你想知道是吗?”汪恩典一把抽走那两张红花花的纸钞,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两百再拿来!但是看在你之前给过小费的分上,我慷慨一点打五折,算你一百就好。” 这答案够明显了吧? “算你狠!”韦枢就这样又被坑了一百。 “你想养大型狗或是小型狗?成犬还是幼犬?”既然钱已入袋,汪恩典便开始充当他的“狗”头军师。 “不会乱咬人的就好。”万一他宝贝妹妹被咬,他身上的那层皮,铁定会被人活生生地剥下。 “现在会乱咬人的只有‘人’。”汪恩典突然哲学了起来。 韦枢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不过她说的还真有理!想他以前在学校、如今在商场,同学之间的嫉妒、朋友之间的诽谤、对手恶意的中伤,这些不是人咬人是什么? “其实狗是很有灵性的,只要你不去攻击它,它也不会来攻击你。”只要谈到狗,汪恩典的话就会变多,态度也跟先前的“钱鬼”完全不同。 “这样吧。”她说着又进入狗群中,然后取下挂在墙上的狗链,牵出了一只喜乐帝。 “这只狗叫莱西。”汪恩典就是用了电影“莱西”里狗主角的名字,“它聪明温驯,不乱叫,今年才两岁多,一年前遭人弃养丢在大马路上。” “哈、哈……”因天热而咧嘴吐气的莱西,仰头看着主人,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拼命摇着尾巴。 不晓得为什么,韦枢忽然觉得莱西那双骨碌碌的大眼跟它主人的好像,只是它的比她多了一份对人类的信任。 “好,就这只。”他忍着笑。 汪恩典不舍地拍拍莱西,“你要记得常常带它去散步。”旁人很难想象现在看起来既健康又漂亮的它,在刚被她捡回来的时候,其实又干又瘦,肚子里全是寄生虫,身上还有皮肤病。 “没问题。”就算它想游泳,他家也有温水游泳池让它游。 “你要是不喜欢它的名字,也可以帮它重取。” 汪恩典接着又交代一堆事情,好比莱西的生活作息、特殊习惯、用餐分量和时间,以及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芝麻小事。为了怕他忘记,她还把这些写在纸上。 “请你留下姓名、地址和电话,我要随时注意你照顾狗的情形。”这些狗就和她的家人一样,所以她事后仍会与来领养的狗主们保持联系。 “对喔。”想不到他居然会犯这种疏忽,“不好意思,一直忘了自我介绍。” 韦枢连忙递上名片一张,汪恩典也大方伸手收下。 第三章 名片上的正面没有任何头衔,只洋洋洒洒地印了两个烫金的字,名片的背面则是一排地址和一排数字;听说使用这种名片的人,职位往往才更是惊人。 “上面的是我公司地址,还有我的行动电话号码,你打这支电话,肯定找得到我。”韦枢露出帅得不得了的微笑。 不过汪恩典根本没在听,因为那两个烫金的字更吸引她的注意。 “‘伟区’?”原本略带忧伤的神情蓦地化为乌有。她很不客气地笑着念出他的名字,还顺便帮他下了眉批,“哪有父母帮小孩取这种名字?想必他们生你的时候一定觉得很‘委屈’。” 韦枢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小姐,那两个字要念作‘维书’。”他失笑纠正她。 “念‘维书’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汪恩典一样不屑。 把名片收进口袋后,她蹲下来抱抱莱西,然后抬头问他:“你会好好待它,对不对?” 韦枢本想学她的口气说:可以呀,你先付两百。可是一看到她严肃的表情,他也不禁跟着严肃了起来,玩笑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它的。” “如果……万一哪一天你不想养它了,你一定要把它送回来,绝对不可以把它随意丢弃,或是任它在外面流浪。”汪恩典当然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但是每个人的爱心并不一定都能持久。 “绝不会有那一天。”韦枢再三保证。 “你赶快走吧。”她若再继续婆婆妈妈下去,天就要黑了,“对了,免费送你一个建议——记得顺着山路走,遇到岔路,走右边的就没错。” “呜……”似乎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莱西不安地在原地踱着小碎步,其他的狗儿们也在铁丝网的那边低呜着。 “谢谢你。”韦枢接过她手中的狗链,“再见。” 汪恩典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目送他开车载着莱西离去。 那双溢满哀伤的眼眸,事后依然萦回在韦枢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哇——” 一大清早,韦羚欣喜若狂地一路尖叫到庭园,后面还牵着一条狗。 庭园里,大树下,韦枢翻着早报,正在享用美味的早餐。 “哇!老哥,谢谢你。”韦羚雀跃地抱上去,捧着韦枢的脸颊猛亲。 搞不清楚状况的狗狗,眨着无辜的大眼珠,乖乖地坐在一旁摇尾巴。 “喜欢吗?”看样子他是多此一问。 韦羚猛点头,“非常、非常喜欢。” 刚刚她在睡梦中被某个东西舔醒,睁开眼,就看到床前多了一只喜乐帝,它美丽的毛发在晨曦下闪耀,头上绑了一个红色缎带的大蝴蝶结,脖颈上还挂了一个牌子写着:我叫莱西,我是女生。 想也知道这只狗狗是谁送她的,所以她开心得都来不及换下睡衣,便急着跑过来道谢。 “这是我收过最棒、最酷的生日礼物,谢啦,老哥。”她说着又在他颊上献上一吻。 “你要好好照顾它喔!”莱西比他想象的还乖,就连他这种从不主动接触“女人”以外动物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摸摸它或抱抱它。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吗?”韦羚可是第一眼就爱上它了呢!她笑呵呵地搂着狗狗的脖子,“莱西,你说对不对呀?” “晚上帮你庆生如何?”韦枢喝了一口香浓的热咖啡。 “才不要呢!”韦羚皱了皱鼻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人家都已经二十岁了还跟自己的哥哥一起过生日,这多没面子啊!” “唷——你今天‘才’刚满二十就把我踢到一边,那等到你明年二十一岁时,我不就得跑去北极赏雪啦!”韦枢轻捏妹妹的粉腮,心中不禁感慨时光飞逝,仿佛才眨眼,小女孩就长大喽! “你要去北极赏雪我不反对,但是请记得先把生日礼物准备好。”韦羚向来鬼灵精得很。 “现实鬼。”韦枢宠爱地揉揉她的脑袋,俊颜上盛满了笑。 “谁叫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妹妹。”韦羚得意洋洋地仰着下巴。 “是是是。”韦枢哪敢反对呀! “对了,爸跟妈呢?”记得他们俩上次打电话回来的时候人是在巴黎。 “半个小时前才从德国某个小镇打过电话来祝你生日快乐呢,还说看你想要什么,尽管去买。”父母太恩爱就是有这个缺点,动不动就出发说什么要再度蜜月,结果每一次的蜜“月”就会因为乐不思蜀而变成了蜜“年”。 “讨厌!老是这样……”韦羚嘟起红唇。 “我说美丽的韦小姐呀,有我这位宇宙无敌的超级大帅哥陪你还不够吗?”韦枢夸张地叉着腰,“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女子想要约我还约不到?” “谢谢你这位宇宙无敌的超级大帅哥,可惜我没时间陪你,因为我待会儿要去疯狂大采购。”韦羚立刻被逗笑。 “拜托,大采购可以,‘疯狂’就不必了。”他可不希望家里又多了一些不必要的垃圾。 “请求不准。”韦羚将异议驳回,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我今天非把整个百货公司都买下来不可。” “只要你高兴就行。”韦枢只能叹气,看来老爸老妈的荷包这次肯定会瘦掉不少。 “走,莱西,我们去准备准备,等一下我带你去瞎拼。”韦羚兴高采烈地牵着新战友。 “你不吃早餐吗?”韦枢叫住正要跑走的俏佳人。 “不吃喽!”韦羚来去皆如一阵风。 “这丫头。”韦枢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不过年轻小女生嘛,本来就该像她这样活蹦乱跳、朝气有活力。 然后,不晓得为什么,他又想起了那双哀伤的眼。 “欢迎光临!” 车子一驶进加油站,穿戴着印有某某加油站标志的红色制服、红色棒球帽的工读生,扯开嗓子迎接顾客的来临。 韦枢依指示将保时捷停到适当位置,然后降下车窗,熄火。 “九五加满。”他低头翻着皮夹,准备拿出信用卡。 “九五加满。”早在一旁等候的工读生跟着重复确认,并开始进行服务。 不一会儿,油加满了,工读生靠近他旁边的车窗。 “先生,总共是一千一百元。”她边说边接过他递出车窗外的信用卡。 两人视线交会了一下,转开,同时顿了顿,又立刻同时转了回来。 “啊!是你!”惊讶的娇呼自红色帽沿下脱口而出。 “是你!”韦枢与她异口同声。 在短短的一个月之中,他们竟会三番两次地不期而遇,天底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但更巧的是,同样的思绪正同时窜入两人的脑际,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而已。 “收您的信用卡。”汪恩典迅速换回他所熟悉的冷淡酷样,继续完成工作。 韦枢在她送过来的信用卡签单上一阵龙飞凤舞,然后递回给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实在很好奇,不过他另外又想起了一件事,“等等!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要先付请教费两百元?” 汪恩典白他一眼,在将发票、信用卡和签单收执联给他时反问:“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加油呀!”来加油站不加油,难不成他是来观光的吗?韦枢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好笑。 “我来打工。”汪恩典的口气和他同一个调调,只是多添了一丝讽刺。 “说得也是。”韦枢这会儿才发现好笑的是他自己。 算她厉害,连嫌他问的是废话都能这么弯抹角。 “你什么时候下班?”他将手肘搁在车窗上,那潇洒俊朗的模样充斥着十万伏特的电力。 汪恩典向来平静的心头不禁被电了一下,为此,她震惊不已。 “干吗?你想请我吃饭啊?”她搞不清楚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生他的气;总之,从她嘴里喷出来的火炬足以焚毁这家加油站。 “有何不可?”反正他今天已经忙了大半天了,也该去好好填补一下空荡无物的胃袋。 汪恩典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爽快就答应。照理说,他们两人一看就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没必要和她搅和在一起。 “我的食量很大喔!”她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好让他知难而退。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自在,韦枢露出诡异的一笑,“我有好几张信用卡。” 汪恩典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她转过头假装在忙别的事,“我两点才下班。” “没问题。”只是要他再等一个小时“而已”嘛! 韦枢等过最高的纪录是五个小时,那一次还只是为了对方拿不定主意要穿哪一件衣服好;当然,那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约那个女人出去。 虽然不懂他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既然有人要请客,她又何必客气,“那好,不过在用餐之前……”她忽地眼睛一亮地盯着他的红色保时捷,然后堆出比他刚刚笑得更诡异的娇颜,“你可不可以顺便载我先去几个地方?” 不是韦枢要嫌职业的贵贱,也不是他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更不是他要对自己广受欢迎的程度有什么抱怨。 但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大男人,身上穿的全是最新款的名牌服饰,手里却捧着一堆女性用品的试用包,然后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上,见到女人就奉送一包的模样,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请问我们这样还要继续多久?”韦枢终于抛出隐忍多时的疑惑。 他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是在做类似的工作,算一算他差不多替五家不同的公司,分别在不同的路口,分发了面纸、传单等等不同的宣传物资。 “把这些发完就没事啦!”汪恩典撇嘴指着她身后的四大箱。 “是吗?”韦枢无奈地应道。 当然啦,大概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不过是发个稀松平常的小东西,也能次次造成轰动,众女子不仅铆足劲儿地争先恐后,不时还要和他拍个照、握个手,因而引起更多好奇路人的加入,其中还有不少的男性呢! 总之大家以为是哪个国际大明星在办什么握手签名会,加上现在又是下班人潮的颠峰期,因此大家听说有免费赠品可拿,来凑热闹的人也就相对地增多,结果就演变成现下这种盛况空前的场面。 可是他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满足他男性的虚荣心……真的,他一点也不需要! “我们不能偷点懒吗?反正就算没发完,对方也不会知道。”韦枢建议。 这对一个国际五星级连锁饭店老板的独生子、国际知名科技公司的副总经理,学历不小心又读到了最高学府的电机博士,并且走在科技最前端的程序设计师而言,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不行。”汪恩典断然拒绝。 “想不到你蛮有职业道德……哎呀!”他忽地咆叫,“是谁又偷捏我的大腿?” 这已经不晓得是今天的第几次了。 没错,他虽然很喜欢女人,也喜欢和她们打情骂俏,不过向来只有他占女人便宜的分,所以他现在真的是有些忍无可忍了。 “放心,这是最后一站。”汪恩典因为多了这个帮手,头一次发东西发到受人推挤,但是她看他的表情,依稀有着幸灾乐祸的味道,“东西一发完,我们就可以马上走人。” “太好啦!不过……”他再次推开几位想要乘机窃取他“香吻”的女人,“你不觉得这样一个、一个地发,太浪费时间了吗?”照这样继续下去,等那四大箱发完时,他的豆腐大概也被这群饥渴的母狼,啃得连点豆腐渣儿都不剩。 何况他本来打算请她吃的“下午茶”,如今就快要跳过“晚餐”成了“消夜”,这客请不成事小,但是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我看还是这样比较快!”他干脆学起天女散花,将整箱的试用包往黑鸦鸦的人群一撒。 两人周围的人群顿时开始出现失控的现象。 “好方法。”汪恩典倒是难得与他意见一致,因为她也快被挤得受不了了;于是她也仿效他的解决之道,抓起大把的试用包乱抛。 “哗——”周遭的群众立即跳起来抢成一团。 “噢!呀!”有人被踩到,有人在尖叫,现场更是一片混乱。 不过韦枢真的很怀疑,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抢的是什么东西? “啊!”汪恩典根本没几两肉,眼看就要被这波人潮击倒。 “小心!”韦枢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喝……”一粒粒的鸡皮疙瘩顿时自小麦色的皮肤表面凸起。 打从汪恩典脱离童年后,她便不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触摸到她的身体,以往就算是对她有意的男孩子,多半也都会被她冰冷的晚娘面孔给吓退三尺,就连方才置身在此纷乱的人海中,她也尽可能地避免与旁人有所碰触。 而他却以这么突然且轻而易举的方式,一下子就跨越了她的警戒线,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没事吧?”她的脸色好难看喔。 “我……”呼吸急促的汪恩典,因为身体自然产生的排斥现象,使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无奈人潮过于拥挤,她好不容易才和他拉出了点距离,强劲的推挤力道却如浪涛般将她又反弹回来。 “啊——”她惊呼。 “危险!”韦枢顺势揽着她的腰,免得她又失去重心。 结果,她反而和他更加紧密地扣住,加上周遭的推阻,让她完全动弹不。 受困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她甚至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以及他狂放不羁的……男人味。 汪恩典心乱如麻,“你……”她从不晓得男人的味道也可以这么好闻,而男人的胸膛竟是如此的辽阔扎实,她仿佛进入一个安全的堡垒…… 不!不该是这样!这和她记忆中的认知完全不同啊! 她不禁感到困惑且害怕。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再继续和这群“暴民”挤来挤去,即使他仗着人高马大,也逐渐感到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的身材还比他娇小许多。 “……嗯。”汪恩典茫然地点着头。她的思绪早就被抽空了,外在的嘈杂似乎也变得好遥远,眼里仅看得见他横在前方、稳当护着她的壮臂。 “你再忍耐点。”韦枢搂着她排开众人,尽量往外移动。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安然抵达了风暴边界。 “你还好吧?”韦枢停下来喘口气。 天啊,累死人了!这简直是在参加什么体能极限的挑战障碍赛嘛! “啥?呃……还、还好。”大量新鲜的空气顿时灌进了她的肺叶,汪恩典的神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奇怪,她刚刚为何会这么失常? 嗯,这一定是她最近太累的关系。 对!是这样没错……不过她怎么到现在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呢?而且感觉仍是那么真实、强烈……咦? 她定眼一看,这才惊觉,她的手心仍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而他的巨掌依旧搁在她的腰际,这是一种属于热恋中情人的标准姿势。 “啊!”她慌乱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对、对不起!” 话才一出口,汪恩典便感到懊恼万分。 她干吗道歉?干吗表现出一副很惶恐的样子?她的手会放在他身上是情非得已,倒是他的手摆的位置才有问题,所以要道歉的人应该是他才对耶! 不过此刻不是探讨谁是谁非的绝妙时机,因为有几个人正在搜索主角的踪迹。 “咦?人呢?”他们问。 “啊!在那里!”有人眼尖发现了。 一下子,许多人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他们的身上,有人的眼神仿佛将他视为一块上等的肥肉,有人则是因为无端受到推挤而露出愤恨的眼神。 “呃……”韦枢和汪恩典慌张地对看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眸里看到相同的信息。 哇咧——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为何他和她好端端地会变成了猎物?这次如果被这群人逮到,他们俩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四周那种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气氛愈来愈炽烈了。 “快跑!”事不宜迟,韦枢拉着汪恩典朝群众的反方向逃之夭夭。 “别跑——”群众是盲目的,有人拔腿开始追,就会有人马上跟进;至于他们到底在追什么,或许真正明白的也没几个。 “不会吧!”今天运动量远超乎平时的韦枢,突然好想哭。 总之此刻只见男女主角领头在前面苦命狂奔,后面则是尾随了一大票群众,如此浩浩荡荡的画面,还真的是只有在电影中才能见到的镜头。 “慢着!”女主角突然大喊,“他们追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干吗要跟着你一起跑得你死我活?” “因为一个人跑太孤独,两个人跑最起码死的时候还有伴。”男主角仍旧紧紧拉着女主角。 “很抱歉,我这人没啥爱心,你别拖我下水。”汪恩典甩开他的手打算告别,“总之你记得到时候托梦给我,我会去你坟前上香。” “不行!你有义务陪我。”眼见那团黑鸦鸦的人影已经越来越接近,韦枢顾不了那么多地揪住她的细腕继续疾奔。 “笑话!我为什么有这个义务?”汪恩典几乎是被他拖着跑。 两人都喘得要命,一路上居然还有闲工夫互相责备。 “因为若不是你要在吃饭前‘顺便’去几个地方,我们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韦枢呛声。 “听你在放屁!”汪恩典心中也很不爽。 “哇!你说话好粗鲁喔!”韦枢插嘴抗议。 汪恩典根本不理他,继续编派他的不是。 第四章 “你是你,我是我,谁跟你‘我们’?而且我发了那么久的传单、试用品,哪一次出过事?所以问题就出在你身上!谁叫你没事就爱乱放电,这下电线走火,闹出火灾了吧?” 不过骂归骂,正经事还是要顾,“喂喂喂,你走那边找死啊?要往右边那条巷子啦!”由于她经常在这附近发传单,所以她对这里的小路特别熟。 “遵命。”现在对韦枢而言,往哪里跑都行,甚至叫他跳海他都愿意,重点是只要他们逃得掉就好。 “前面左转……过马路再右转……不对不对,你到底当过兵没啊?竟然连左右都不会分?跑那边啦……” 两人暂且停战,根据汪恩典的指示在小巷、街道里穿梭,背后被他俩甩掉的人越来越多,继续追赶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最后他俩钻进了一家百货公司,并且躲进了某服饰专柜的更衣室里面。 两人耳朵贴着门,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好像没人追上来了吧?”汪恩典压低声音,依旧惊魂未定。 “应该是吧?”韦枢的状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想到方才的情景,以及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相,忍不住越想越好笑。 “哈哈……”两人同时捧腹大笑。 只是更衣室的空间本来就不大,他们俩这一弯腰,刚好彗星撞地球,而且这一下还撞得不轻。 “哎唷!”他俩又同时抱着自己的脑袋哇哇叫。 “哇!你的头是石头做的啊?”痛死人了。汪恩典首先发难。 “你的才是铁做的咧!”韦枢反击回去。 咻—— 更衣室的门倏地被人由外面打开。 “喝!”天呀!他们被发现了! 两人各自倒抽了一口气,两双瞳孔还瞠得好大地瞪着站在门外的女人。 “你们……在这里面做什么?”那女人受到的惊吓显然比他们两个更严重。 原来她是这个专柜的小姐,刚刚带客人去收银台结账回来,就听到更衣室里头有怪声,急忙打开门来查看。 “对不起!” 韦枢再度拉着汪恩典跑掉,两人边跑还边笑,而且这一次,他们是放肆的狂笑。 女人的食量有多少? 这个问题问韦枢就知道。 套句他听过觉得最贴切的一句话——女人吃的比猫还要少。 至少他认识的女人都是这样,明明已经瘦不拉叽,几乎要见骨了,嘴里仍不断地嚷嚷着减肥、减肥、要减肥。 所以当汪恩典呼噜噜地吸掉最后一根面条,喝干了最后一口汤时,他的确相当惊讶;因为通常和他同桌吃饭的女人,面条绝对不会吃超过半碗,而且地点更不会选在这种传统的路边摊。 “你还挺能吃的嘛!”他赞赏道。 “偶尔也要补一下喽!”汪恩典满足地抹抹嘴。 托那场莫名其妙的追逐赛之福,两人一笑泯恩仇,并且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友谊,所以她现在对他的态度比之前温和许多。 “是吗?”韦枢望着眼前只有几块牛肉的牛肉面,还有旁边的一小盘豆干和卤海带,如果这就叫做“补”,那他平常吃的那些山珍海味要叫什么? “老伯,大碗的牛肉面再来一碗。”汪恩典朝摊子后面的老先生喊着。 “马上来。”老先生亲切地招呼着。 汪恩典转回头来对韦枢说:“讲好了今天我请客喔!” “我向来不让女人付账。”先前他在载她来的路上,她就这么说过了,当然,他那时也拒绝了。 “那只不过是你大男人主义在作祟罢了。”汪恩典立刻嗤之以鼻。 “错、错、错。”韦枢倜傥地摇摇头,“那是因为我觉得男人照顾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是、是!随你爱怎么说,反正这餐我是请定了,就当做是谢谢你今天帮我发传单什么的,你如果再拒绝,就是不给我面子。”汪恩典从不欠人家人情,“至于你说要请我吃大餐的事,这个你放两千两百个心,我没说你可以逃过,我只是把它延期而已,所以你还是会有很多机会好好表现的。” “好吧,那就先谢啦!”她都这么撂下话了,他还敢说不吗? “你还想吃什么尽管叫。”汪恩典说得很阿莎力,只是后面加有但书,“不过你接下来叫的东西,要自己付钱喔!” 啊咧——哪有人这种请客法? “是,好,没问题。”韦枢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你平常都兼这么多差吗?” “不一定,有的是帮别人代班。” 认识汪恩典的人都知道,她另外有个绰号叫“汪代班”,也就是说只要有朋友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需要找人代班,只要找她就万事ok啦。 “你下次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代班。”她接着补充,“今天我恰巧心情不错,所以这次我免费作答。” “你不说我还忘了向你请教,可是要付请教费的咧。”小妮子还真会算,他真该找她来他们公司当会计。 “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只要是跟钱有关的,汪恩典精明能干的一面便会跳出来维持秩序。 韦枢失笑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吃他的面。 “哈啰!”她忽然叫他。 “什么事?呃……”韦枢顿了顿,“这句话应该不用收钱吧?” 汪恩典先赏他一个卫生眼,“我一直很想问你。” “问呀!”他向她眨眨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收取任何费用的。” 你想收,我也不会给。汪恩典心里想着。 “你吃面不好好吃,干吗老是在那边东张西望地呀?”她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是他自从他们一坐下来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好吧,她承认他的确引起她的好奇心了。 “是这样子的。”韦枢压低音量,仿佛担心被旁人听到,她也就很自然地靠过去听仔细,“第一次我碰见你,是因为车祸;第二次呢,我是被狗追;这一次我又被人追,因此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 他故意沉吟老半天,接着他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一副很神秘地说:“会不会我们吃面吃到一半,又发生了什么新状况。” “噫……哈哈——”汪恩典先是一愣,然后很不淑女地爆笑出声,还一巴掌打在他的肩上,“你这人有意思,很好,我欣赏你。” “谢谢夸奖。”韦枢差点被那一记铁沙掌掴出内伤。 不过他实在搞不懂她,她可以一会儿酷、一会儿心事重重,这会儿又跟他称兄道弟,个性古怪得令人捉摸不定,这反而让他忍不住想要进入她的世界,将她所有的面貌一窥究竟。 “我敢打赌,你从没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吧?”汪恩典还在笑。 说真的,他俊逸的风采、优雅的气质,以及一身的名牌,跟这个破烂老旧的面摊委实格格不入,就仿佛是一幅古典的欧洲名画,却摆放在垃圾堆上一般。 “是没有。”韦枢大方承认。 “那可真是对不起啦,因为我只请得起这种店。”话虽如此,但是汪恩典吊儿郎当的表情里却没挤出半点歉意。 “不会呀,偶尔来这种店吃吃也不错。”韦枢似乎也习惯了她这种调调儿,“你为什么不常笑?你笑起来的模样其实很可爱,也很迷人的。” 如果少了那份忧郁和冷漠,她绝对会是一个很讨人喜爱的女孩。 汪恩典立刻绷紧了脸,“要你管!”窜动在两人之间的和谐空气也跟着紧绷。 “面来啦!”老先生捧来热腾腾的牛肉面,刚好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谢谢。”汪恩典稀里哗啦吃了两口后突然停下,瞪着他放下的筷子和他那碗面问:“你不吃了?”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韦枢的碗里仅剩下几小段的面和大约半碗的汤。 汪恩典按捺着脾气,很不客气地用汤匙指着他,“喂!把你碗里、盘里的食物吃光光,对煮饭、种菜的人是一种尊敬。” 她最受不了有人在她面前糟蹋食物。 “老伯您说对不对?”她还找了面摊的老板、也就是下这碗面条的那位老先生附议。 “呃……对。”老先生其实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在争执什么,但是生意人嘛,自然是秉持着“顾客永远是对的”原则,否则他也没办法在这里卖牛肉面,一卖还卖了二十几年。 “受教,受教。”韦枢没办法辩驳。 因为就算她是借题发挥,想报他刚才想探她隐私之仇,可是她的那一番话终究是正确的;而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勇于认错、勇于改进,所以他赶紧乖乖低头解决碗中所有的食物。 他边吃边想着她住的房子、她那一大群的狗、她兼的那一堆差事,还有他们今天一起“逃亡”时,他握着的那只瘦小、却因粗活而长着厚茧的手,以及她经常不自觉露出的忧心忡忡,他忽然感到心疼。 “汪小姐……”他低唤。 “叫我汪汪。”用餐时间听到这种文诌诌的称呼,汪恩典会消化不良。 “好可爱的小名。”上次听到时,韦枢就很想夸上这么一句了。 汪恩典翻着白眼,“拜——托。”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真的这么缺钱吗?”她一定受过很多的苦吧。 “废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吗?”虽说钱不是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汪恩典在年幼的时候便深深体会过了。 “既然这么缺钱,你为何还要开那间流浪狗之家,收养那么多的狗?”他并不是个对动物特别有爱心的人,因此他无法了解她的想法。 “我高兴。”因为那些流浪狗和她同病相怜;不过汪恩典并不想和见面没几次的人,讨论她的内心世界或生活。 “高兴也得量入为出。”韦枢认为她简直是本末倒置,“或者是因为那些狗,你才会这么缺钱?” “要你管。”汪恩典低头吃面,好掩饰她的不自在。 “你究竟在寻找什么?”韦枢注意到她的视线常常会无意识地停到远方,她的心仿佛也在四处流浪。 汪恩典的表情僵了一下,或许该说,她是惊讶地愣了一下。 “再问,我就要收钱喽!”她未作正面的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韦枢嬉皮笑脸地从皮包里抽出一叠大钞放在桌上,“这些够了吧?”他以为她会气得哇哇大叫,但结果却是她静静地看着他,而他也静静地与她对峙。 几分钟后,她轻叹,“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了解你。”韦枢一手支着下巴,俊美的脸庞噙着令人迷眩的笑意、深邃的豹眸透放着散乱人心的魅惑、低柔的嗓音则会让人心跳加速。 “为什么?”汪恩典又变回他初次见到的酷妹样。 “我对你很感兴趣。”韦枢深知自己的优势,更懂得如何加以善用,因此他继续摆着让任何女人都无法招架的炫惑pose。 “我有什么值得你感兴趣的?”汪恩典不懂。 韦枢倾身向前,“一个正值爱玩年纪的年轻女孩,却在山中开了一间流浪狗之家,光是这点,就足以挑起我所有的好奇细胞。” 寻常女子要是被他这么一贴近,早就把心肝肺腑全都掏出来送上门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那种荒郊野外?你才几岁,十七?十八?你的家人呢?他们都不管你吗?” 可惜过往的经历造就了汪恩典独树一帜的性格,就算她想要当个寻常女子也“寻常”不起来,而自以为是的韦枢,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踩到她的地雷。 她承认他英挺俊逸的外表确实是卓然不凡、出类拔萃,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更为他增添不少致命的吸引力,让她也逐渐对他有了好感,觉得他这个人应该还不错,哪晓得…… “这算什么?一个有钱少爷因为无聊,所以想要找点乐子来消遣吗?”汪恩典冷冷地站起来,“谢谢你今天的便车和帮忙。” 不知为了什么,她的心竟然在痛! 她根本不让他有解释的机会,拿起了那一大叠钞票,便走到面摊前,“老伯,我那桌一共是多少钱?” “我看看啊,三碗大碗的牛肉面,两盘卤味……一共是三百七十块。” “这些您拿着,多的就当谢谢您今天让我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汪恩典从中抽出了五张。 “啊……谢谢,谢谢……”这等于他好几天的收入呀!老先生开心不已。 “您要谢就谢那位先生吧!”汪恩典用下巴指指韦枢的方位,然后她转身面对韦枢,又晃晃手里的那些钞票,“这些钱我就自动当做是你的善心捐献,我会帮你把它捐给慈善机构。” 反正他喜欢装凯,她就好意成全他。 “对了,顺便告诉你无妨,我不是十七,也不是十八,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她甚至不愿说再见就离开了。 阳光无私地照耀在“青春安养院”的每一个角落。 前庭里,几个老人坐在树阴底下玩围棋、看报纸,今年才二十五岁的年轻院长夏思安,戴着草帽蹲在地上,铲着泥土,然后埋下一株、一株的玫瑰花苗。 “啊——终于种完了。”她开心地朝天伸展着懒腰,眼角不经意瞄到坐在房门前楼梯上的人影,“你起床啦,汪汪。”她兴奋地朝对方招着手。 “嗯。”汪恩典懒洋洋地应着声。 “你昨晚好晚才过来,怎不再多睡一会儿?”夏思安以手背拭去额上的汗。 “睡够了。”汪恩典仍是浑身不带劲儿。 昨天她带韦枢去吃面的地方,其实就在安养院的附近。 在与他不欢而别之后,她先是在途中的公园坐了好一会儿,等心情比较平复后才慢慢散步过来。 “汪汪你瞧,再等几个月,我们就有美丽的玫瑰可以欣赏喽!”夏思安拍拍身上的泥土,指着她辛苦了几个小时的成果。 “种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再美丽还是会谢呀!而且又不能拿来当饭吃。”所以汪恩典那里从来不种这些没有贡献的植物,“你还不如像我说的,改种蔬菜水果还比较实际。” “谁说的?这些花能够美化我们的环境,净化我们的身心。”夏思安骄傲地望着眼前的花花草草,每一株都是她细心照顾的结晶。 “我还迈向世界大同咧!”汪恩典不屑地撇着嘴,“你呀,就是太浪漫。” “你呀,就是太实际。”夏思安靠坐过来,还故意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 汪恩典冷淡地说:“如果不是这样,我怎能活到现在?” 她的过度冷淡,令夏思安觉得很不对劲,“怎么啦?”她温柔地看着好姐妹。 对她而言,汪恩典就像她的亲妹妹,对汪恩典而言,她则是她的亲姐姐,她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感情却比亲姐妹还要来得深、来得浓。 “其实也没什么。”也只有在她面前,汪恩典才会褪去那层保护色,展现出她真正的喜怒哀乐,“只是昨天遇到一个人,因为他的鸡婆,使我想到那段我一直想要忘记的黑暗往事。” “汪汪……”所有的烦恼痛苦,夏思安都能替好妹妹分担,惟有这件事她没办法插手;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无能为力。 汪恩典撒娇地将脑袋倚在夏思安的肩头。 “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觉得愤怒、觉得痛恨,更觉得伤心和难过,仿佛以前那些经历又重新再来了一遍。 但是另一方面,她似乎又觉得心口好像有个洞,好像失去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而那东西正是她一直渴望想要得到的…… “别怕,那些人不会再伤害你了。”夏思安心疼地搂住她。 不一会儿,夏思安放开手。 “其实偶尔有这种感觉也不错啊!”她漾着一脸笑容,标准乐天派的性情顿时显露无遗,“它不但可以激发我们的潜力、斗志,还会让我们知道现在的一切得来不易,如此一来,我们才会更珍惜呀!” “你难道从来不会被以前的事困扰吗,安安?”汪恩典问。 夏思安摆着手笑呵呵地说:“不会呀!以前是以前,最重要的是现在对不对?而且你不是常说我神经太大条吗?” 这一点,汪汪就和她刚好相反。 汪汪是个早熟、心思又极为细腻的女孩,所以她对周遭事物的感应力特别强;相对地,她受到伤害时,所造成的伤口也就特别深,因此她需要的复元时间也比较长。偏偏有些伤口,却是一辈子也愈合不了。 “我每次一想到夏奶奶肯收养我,又有你随时陪伴着我,我就觉得自己好幸福。”夏奶奶就是这家安养院的前任院长,她在三年前去世后,便由夏思安继承她照顾老人的遗愿。 汪恩典悲郁地黯了眸,“我经常羡慕你,凡事都能看得那么开。” 叹口气,她胡乱搔着那一头短发,仿佛这么做,便能把烦躁一起抛诸脑后。 “算了算了,你别理我,就当我今天是发神经,待会儿我晒晒太阳就会没事啦!”她站起身来,甩动四肢,做起健身操,蓦然她感到屁股那个口袋里面好像鼓鼓的,她这才忆起,“对了,这些钱你拿去。”她掏出那一叠韦枢用来羞辱她的钞票。 瞧那厚度,金额少说也有个三五万。 “你前天才给过我一笔,你今天又哪来这么多钱?”这些钱对某些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以兼差打零工过活的汪汪而言,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赚到的数目。 “好心人士捐的。”汪恩典把钱塞进她的手中,“你刚好可以拿去做院内整修,或是添购器具什么的。” “你全都给我,那你自己呢?”夏思安又把钱推了回去。“我还够用。”汪恩典摇摇头。钱,又回到夏思安的手中。 夏思安眼眶泛着泪光。 她知道汪汪至少有一半的薪水,都拿来贴补这家安养院的大洞,剩下的那些,也几乎都花费在那群流浪狗的身上,汪汪自己却是省吃俭用到不行。 “都怪我能力不够,经营不善,钱没赚到半毛,赔的倒是不少,害你也要跟着我一起受罪。”她愈想愈难过。 “别这样,不然他们会以为我在欺负你。”汪恩典指了指那几位在树下玩棋看报的老人,他们都是这安养院里的一分子。 夏思安擦掉泪水,握紧拳头,用力地颔着首,“嗯!环境越是恶劣,我就要越坚强,这样我才对得起大家。”光明,仿佛又在她前头。 她如果有安安一半的开朗豁达就好了,唉—— 不过她现在没有闲工夫躲在这儿自怜自艾,“我也该回去了。” “吃完饭再走嘛!”夏思安担心她回去一忙,可能就会忘了吃饭,这样很容易搞坏身体的。 “不了,我要再不回去,我怕我那群狗儿子、狗女儿会把我那儿给拆了。”为了那群狗宝贝,汪恩典很少在外面过夜,“何况我昨儿个都在外面打工,时间又弄到比我想象的还要晚,所以我得尽快赶回家喂它们。” 这都要拜那个“委屈”先生之赐,下回有机会再看到他,非再踹他一脚不可! 第五章 “你不是说你的车昨天送修了吗?我叫小林载你回去好了。”小林是安养院的员工。 “也好,他可以顺便到我那儿载一些青菜回来,我这一次种的萝卜又大又甜,丝瓜也是大丰收呢!”汪恩典俨然是这里的蔬果供货商。 “你别光往我这儿送,自己多留一些吃嘛!” “有呀,可是太多了我一个人又吃不完,放着也是坏掉。”汪恩典不是不清楚安安这里的状况比她那儿还糟。 “反正你记得要多吃一点,你好像又瘦了。”夏思安轻捏汪汪的脸颊,“对了,要不要顺便把我的摩托车借你骑?” “不用了,我车子明天就修好了,我再搭邻居的便车下山取车就行了。” “那好,你在这边等着,我去叫小林工作告一段落后,立刻把车开过来。” 怕她无聊,夏思安还拿了一份今天的早报让她解闷。 “好久没看报了,不晓得最近有啥大事发生。”汪恩典自言自语地摊开报纸,却在看到社会版时,不禁瞪大眼睛,大叫了一声。 “噢——shit!” “噢——shit!” 韦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 他倏地跳起来,连忙翻阅桌上的其他四份报纸,“噢!shit!”他又大声咒骂了一次。 昨晚彻夜辗转难眠的他,今早还因为心里很怄而赖在床上大半天,因为他气自己昨晚轻率的举动,间接伤害到了汪恩典,每每忆及她那受辱的表情,他就会马上被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给压得透不过气来。 或许,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抱着一种好玩有趣的心理;毕竟对于新鲜的事物产生好奇,对不了解的东西进行探索,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和异性的相处,向来都秉持着好聚好散的原则,而逗女孩子开心,更是绅士应该做的事,因此昨晚不欢而散的结果,就特别让他耿耿于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醒来之后的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这种新闻—— 他拉着小酷妹在街头遭人追逐的镜头,被人以远距离的方式拍摄了下来,然后刊登在报纸的社会版上,他和汪恩典的第一张合照就这么成为国内新闻史中的一页。 “shit!”这种事也能上报可见最近都没啥新闻好报嘛!报道中甚至还称呼他们两个为“不知名人士”,并说他们引发暴动的原因和动机不明,造成街头人心惶惶…… “该死的!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不知名人士抛”韦枢用力地把报纸甩到地上,“还说什么暴动?那叫‘骚动’好不好?” 想了想,仍是一肚子的气,干脆就顺便在上面留下几个狠脚印。 “一群没知识又搞不清楚状况的白痴!昨天真正的受害者是我们两个耶!”要不是担心把事情闹大,他还真想打电话去报社抗议。 不过最让他担心的倒不是新闻内容的正确性,而是这照片刊出“以后”可能会为他带来的后果…… 因为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虽然未能完整地猎取到两人的正面,但他相信凡是熟识他的人,或多或少都能从这张照片中的人影身形中,联想到他的头上来,到时候他的麻烦就多了。 “铃——铃——铃——” 果然! 不是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吗?这会儿电话果然就响了。 “喂?”韦枢在电话响了五声之后才缓缓接起,话都还没讲,彼端已传来亲爱的母亲大人焦急的声音。 “韦韦呀……”韦妈一向都是以“伟维”的发音来喊他。 “妈!”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记得上回她来电时说她人在德国。 “是我,妈咪和爹地看到新闻说你引起暴动……” “你们回来啦?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呢?”韦枢惊讶地插嘴。 “我跟你爸还在德国啦!我跟你说呀,我们从网络的实时新闻看到你被人追的照片,这……”韦妈听起来就像吓坏了似的。 韦枢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什么?”连网络的实时新闻也有? “儿子呀。”电话被韦爸抢过去了,“新闻上面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事关咱们韦家的名誉……” 韦枢听到韦妈又把电话抢回来的声音,还听到她责怪老公。 “你跟韦韦说这些干吗?啐!你到一边去,我来说。”她接着又换上慈母的温柔,“韦韦啊,新闻上说的那个暴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韦枢有口难言。 韦爸急着想听第一手的资料,所以话筒又到了他的手上,“儿子,你要搞政治我不反对,但是这暴动……总之,我是不赞成。” “我没有搞政治,我也不想搞政治,而且那不是暴动,只是一点小小的‘骚’动。”韦枢好想撞墙。 “老公,韦韦说什么?给我给我,我听我听。”韦妈也等不及了,电话于是又转了手,“韦韦,你老实跟妈说,那个暴动……” 韦枢抢白,“妈——那只是一点小小、小小的‘骚’动。” “那为什么新闻上会……” “你又不是不知道,新闻常常会夸大其词,把一说成一百,五十说成五千,所以他们写的东西你怎么能信呢?” “那旁边那个跟着你一起跑的人又是谁?” “只是另一个跟我一样倒霉的倒霉鬼。” “倒霉鬼?这是……” 他们若再问下去,韦枢真的会去撞墙,“没事的。妈,你们别担心,在那边好好地玩,就这样啦,拜!”他急急收了线。 话筒才刚放下,又有电话进来了。 “铃——铃——” 不会吧! 韦枢一阵长吁短叹,电话都还没贴上耳朵,就听到宝贝妹妹聒噪的声音。 “哥!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引起暴动的消息……”韦羚这几天刚好和朋友一起在南部游玩。 “不是暴动。”韦枢哭笑不得地瘫在沙发椅上,“只是一点小小的骚动。” “你好诈喔!上了社会版也不跟人家讲,还要人家自己看报纸。”韦羚嗔道,“不过你老实讲,旁边那个跟着你一起跑的人,是谁呀?” 嘻嘻,奇闻共欣赏!她待会儿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尤其是那些住在国外的亲朋好友,哈哈—— “……唉。”韦枢惟有一叹再叹。 好不容易把宝贝妹妹打发了,没多久又接到住在纽约的姑姑打来关心的电话,接着是在香港的姨妈一家人,然后是交情跟他还不错的大学同学,还有那一帮崇拜他的女子亲卫队…… 他接电话接到手软,直恨自己不该把电话号码给那么多人。 现在看情形,似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晓得他这位“不知名人士”掀起了不知名的风波,只是他不知道这中间有一半是他那个宝贝妹妹多事帮他宣传的结果。 总之不管怎么样,他真想哭……呜呜…… “铃——铃——铃——” “可恶!”韦枢光火地拿起电话就吼,“你们到底要我说几遍?那不是暴动,而是骚动!骚动你懂不懂,啊?” “懂。”万利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传送过来。 “呃……是你。”韦枢松了一口气,“抱歉,我忘了打电话跟你说我今天会晚点到公司。” 事实上他一直忙着应付来电询问的人,根本没机会打。 “没关系。”万利本来就没要求过他的上班时间。 “对了,有事吗?”如果没事,他这个好友兼死党的上司,是不会随随便便打电话来找他的。 “只有一件。”万利说,“今天报纸上登的那个暴动事件是怎么回事?” “天呀!”韦枢忍不住抱头大叫,“不要再问我了啦!” 当狂乱的狗吠迎接一辆骚包到不能再骚包的红色保时捷出现时,正在劈柴的汪恩典多少有点惊讶。 “嗨!”韦枢下了车,然后帅气地取下挺鼻上的太阳眼镜,笑着露出他整张唇红齿白的俊秀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眸直盯着她瞧。 “你来做什么?”汪恩典敛着眉,就差没回他一个“嗨你的头”。 她一直以为他们不可能再有相会的一天,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胆来这里。 但是……为什么当她刚刚乍见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底却好像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欢喜呢? “我来……喝!”韦枢本想朝她走去,不过那群老围着保时捷四周打转、猛嗅的好奇狗儿们,却当场令他却了步;要不是面子问题,他早就躲回车子里了。 他发现她似乎都是这么放任狗儿在这附近自由活动,所以它们才会这么活泼健康,可是,现在的问题就是它们实在是太活泼了。 “这些狗能不能麻烦你……喂——”他发出惨绝人寰的呼喊,“你们别在我的轮胎上撒尿呀!” 来不及了。 好些只狗儿大咧咧地抬高后脚,不客气地在他车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记号。 “噢喔——”韦枢简直快要晕倒了。在他拥有的五部车里,这辆保时捷可是他最爱的耶!如今却沾满了“联合国”的“气味”,呜…… “扑哧!”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汪恩典不禁暗爽地偷笑了好几下。 活该!谁叫他要开这种车来这里招摇,哈哈! “喂,你别光在那边看呀。”韦枢向她求救。 “狗就是狗,它想尿就得尿,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汪恩典一脸无辜地摊开两手。 其实她当然是故意不阻止狗儿们的行动,而且还故意等所有的狗儿全都尿完,才把它们赶进狗屋,“好啦,大家进去吧!” 因为天气炎热,狗儿们都赖在前面那块用铁丝网圈出来的空地里纳凉,顺便监视外侵者的一举一动。 “说吧。”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汪恩典倒要瞧瞧,他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前来她这座破宝殿。 确认狗群的威胁已除,韦枢这才迈步走向汪恩典。 “我是来道歉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错能改,这也是他在女人面前特别吃得开的原因之一,至于他本身所具备的优渥条件就不必再提。 “道歉?”汪恩典双臂交叉于胸前,站着三七步的姿势,如果此刻她嘴里再叼根烟,那就更像电影中黑社会的大姐大了。 “送你的。”他潇洒地走到她的面前,拿出藏在背后的一大束花。 汪恩典没有伸手去接,面无表情的娃娃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他所预期的兴奋。 “我最讨厌花。”她生活但求温饱而已,所以她要这种放了几天就会谢掉、摆着又占地方的垃圾做什么? “是吗?”这倒特别,韦枢以为女人都爱这一套;但是没关系,他向来懂得见风转舵,“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家花店卖的花。”他笑容可掬地走回车子,并把花束丢进后车厢。 “相信你还记得回去的路。”汪恩典懒得理他,回头继续被他打断的工作。 很好,连给他两个钉子吃! 不过就是要这样才够挑战性,免得他一点成就感也没有;韦枢已经被激出前所未有的斗志了。 “其实我另外还带来一个‘人’,我想你应该会很想见她。”他若是现在走人便表示他认输,何况半途而废并非他的天性,在他想要探索的事物尚未得到解答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而眼前他最想探索的事物,就是——汪、恩、典。 “我谁也不想见。”汪恩典竖起一根原木,举起斧头,“咻——喀!” 原木一分为二,切口干脆利落。 韦枢见状不禁吹出赞叹的口哨,背地里则提醒自己,以后她手里有斧头的时候最好少惹她。 “你要不要先看了再说。”好在他的保时捷的车窗有隔音防弹功能,且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否则他这个惊喜就玩不成了。 他慢慢地打开车门,又卖关子地对她眨眨眼。 结果从车上跳下来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四条腿动物。 “莱西?”汪恩典瞠目结舌,差点以为是她一时眼花。 “汪!汪!”莱西在车里早就坐立不安,急着想要与旧主子相会,如今心愿得偿,它雀跃得宛如一只脱缰野“狗”,一下子便扑到她的身上;它拼命摇着尾巴、舔着她的脸,以传达它的思念和开心。 “哈哈!好痒……”由于力气过猛,汪恩典整个人被它扑倒在地。 “汪汪汪汪——”其他狗儿一见到昔日的同伴回来,也兴奋地跟着大叫。 “噢!莱西,我好想你,你过得好不好?”汪恩典喜出望外,抱着它又搂又亲。 “你看,我没骗你吧!”韦枢就知道这招会对了她的味。汪恩典现在眼里只有她的狗女儿,至于他说什么就都随便他了。 “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她仿佛为人母般地在审视久别重逢的亲骨肉的近况一般,“嗯,你变胖变漂亮了,毛也比以前长、比以前亮了,你在那儿应该过得很好吧?” “当然好喽!”韦枢代替莱西发言,心里也有了新发现。原来她只有在狗狗的面前,才会松懈所有的戒备,展露出她冰冷的另一面,而他,好喜欢她现在这个模样;甜甜的笑、水汪汪的眼,还有清脆的稚音和天真的娇颜,连他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柔,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变得好温柔。 “噢,我好想你喔,你在新主人的家里有没有很乖呀?”汪恩典用手搔着它的耳后。 “呜呜……”莱西舒服地在她身上磨蹭撒娇。 突然间,汪恩典像想到什么似的,忙不迭跳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不要它了,所以才把它带回来的吧?”她瞪着他。 “你误会了。”韦枢连忙否认,“我只是想让它回来看看你,还有它以前的那些同伴。” 其实是他那个宝贝妹妹在外面玩上瘾了,因此她出游的这些天,家里虽然有佣人,不过乖巧又惹人爱怜的莱西总是黏着他,所以他也就很自然地变成它的狗保姆。 今早当它窝在他脚边时,他忽然灵机一动,于是便派它来做和平使节;如今看来,效果似乎不错。 “那就好。”汪恩典摸着莱西,犀利的铜铃眼仍瞪着他,“不过万一哪一天你不想养它……” “我知道,我会把它带过来还你。”她说过好几遍啦,韦枢听得都会背了,“但是很抱歉,我很喜欢它,我想养它一辈子,所以就算你后悔想要把它要回去,我也不会答应。” “是吗?”汪恩典总算吃了一颗定心丸。 看在他爱狗的分上,她决定尽释前嫌。 “好!”她爽快地伸出代表谈和的小手,“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那天的‘极度’不礼貌。” “谢谢。”对于她的特别强调,韦枢惟有尴尬地回握。 “还有……” “还有?”他不记得他其他地方有得罪到她啊! “是的,还有。”汪恩典宣布答案,“你害我上了报纸的社会版。” “呃……原来你也看到啦。”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耶! “连照片都刊登了,很难不看到。” “说得也是。”如果他告诉她,其实这则新闻已经传遍他住在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不知道她那把斧头会不会飞过来? “不过那天还真夸张。”汪恩典每每忆及,都会不觉莞尔。 “没错。”英雄所见略同。 愉悦的气氛霎时在两人之间化散开来,然后扩展到整片山谷;微风轻拂,鸟语花香,感觉竟是如此的契合、美好,人生似乎也充满了无限的活力与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很有默契地未发一言,仅是偶尔相视而笑,只因谁也舍不得破坏这种感觉;然而这对生命中遇到的永远是悲伤、痛苦和失望的汪恩典来说,反倒令她觉得很不真实,也很不习惯。 “我想……你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忙吧?”她告诉自己,现在这种和谐只是一种假象,她不可以有所期待,也不能有任何幻想,否则到头来受伤的还是她自己,就和从前一样…… 她在莱西的头上留下告别的一吻。 “你回去之后也要乖乖的喔!”然后她转向他,“再见。”接着汪恩典便拿起斧头,走到屋边继续劈柴。 “我来帮你。”韦枢自告奋勇。 “你走吧!”她的内心深处正涌着莫名的波涛,她不想让他察觉。 “我想让莱西再多玩一会儿。”反正他来都来了,何不乘机享受一下这好山好水和四周的新鲜空气呢! “汪。”莱西也很赞同他的意见。 也对,这和他完全无关,我只是想让莱西多玩一会儿。汪恩典拼命地说服自己。 “那……”她将他上下打量好几回,“你用过斧头吗?” “没有。” 韦枢相信这年头居住在都市里的人,用过斧头的恐怕也没几个吧?不过他认为这应该难不倒他,因为连她个头这么小的女生都能做,没道理他会做不来。 “来,给我。”他从她手中接过斧头。 “你确定?”汪恩典再次发问。 唷!她很看不起他喔!为了他个人的名誉,韦枢这下就更不能退缩了。 “非常确定。”他坚定地点着头。 不知道穿着一套好几万元的浪凡休闲服,在这种荒郊野外里砍柴,算不算世界奇观? 看着浑身是汗的韦枢,汪恩典不禁越想就越觉得好笑。 “你休息吧。”如果她不开口,她觉得他会为了逞能而一直劈下去,而且莱西和其他狗儿们也玩得差不多了,它们现在全都在狗屋那边躺着睡觉。 “这些够了吗?”韦枢颇有“职业道德”地问。 汪恩典递来一杯水,“够了。喝杯水吧!”她顺便补了一句,“免费的。” “谢谢。”反正他上次喝了也没拉肚子,可见要不是这里的“矿泉水”水质还不错,就是他的抵抗力够强。 第六章 他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光。 “啊——”大量流汗后补充水分的感觉真好!他发出满意的声音。 “还要再一杯吗?”她问。 “我自己来就好了。”这样喝太不过瘾了,韦枢索性弯下腰,把脑袋伸到出水口下,然后一边用单手压水,一边张着嘴巴直接喝。 等他喝足了,他又顺便把整个头冲冲水,顺便也把手臂洗一洗。 “好舒服呀……”山中的水带着沁人心脾的冰凉,让人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拿去,干净的。”汪恩典丢来一条毛巾。 韦枢大手一伸便把它捞住,“谢啦!”接着他胡乱擦了几下。 烈日在他微湿的黑发上划出了一道光圈,残余在他结实臂肌上的水珠,则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不停;被汗水浸透了的上衣,紧紧贴住他精壮的健躯,成为他的第二层皮肤。 还有,那随兴披搭在他阔肩上的毛巾,令他看起来更加豪放不羁。 汪恩典忍不住屏气凝神,血脉贲张,觉得自己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极品。 这也难怪他那天不过是发个试用品,却能引起那么大的骚动,因为他的确有着足够吸引旁人注目的本钱。 “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他露齿微笑。 汪恩典认为他若是去拍牙刷、牙膏的广告,一定能为厂商赚进不少钱财。 “不用了。”真是见鬼了,他也只不过是礼貌性地笑一下,她干吗要脸颊发热? “那我先歇一会儿,你有需要的话就叫我一声。” 韦枢才刚踏上附近的草坪,身体便自动成大字形瘫在上面。 “想不到劈个柴会这么辛苦。”他现在已经是腰酸背痛,手都快举不起来了,掌心也起了好几个水泡,感觉比打一整天的小白球还要累。 果然用看的会比较容易。 刚开始时他还信心十足的,直到斧头忽然从他手中飞出,吓得汪恩典和狗儿们全都抱头鼠窜,最后干脆与他保持距离。 接下来他还经常抓不到准头,落斧的地方仅是削掉原木的一小角或一层皮,再不就是力道不对,斧头卡在原木里面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令他不禁有些英雄气短。 “你是第一次做,当然会觉得辛苦。”趁他休息的时候,汪恩典把那些劈好的木柴倚墙排好。 “谢谢你的安慰,我的男性尊严好像恢复了一点。”韦枢夸张地喊着。 好在失败是成功之母,他在拜会这位有名的“母亲”好几次之后,终于找到窍门——至于总共有“几次”,大家就别计较吧! 只是这么粗重的工作,他一个大男人做起来都不免感到吃力,她不过是个身材比他娇小、年龄与他那宝贝妹妹差不多的小女生,却似乎做得极为顺手又习惯,这不由得令他既敬佩又心疼。 因为在他的观念里,每个女孩都是公主。 她们应该是让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的,并且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得开开心心的,而不是像她这样整日为养家活口在奔忙。 “你为什么不用电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或许有了好一点的工具,她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没钱。”汪恩典回答得很干脆。 “我……记得我朋友有一把,他也不常用,我下次跟他要看看,如何?”有鉴于上一次的不愉快,韦枢隐约地知道她的死穴在哪里,所以他虽然很想买一把电锯给她,但是他却用另一种比较婉转的说法。 “就算你要来了也没用,因为这里没电。”汪恩典的回话立刻粉碎了他的好意。 “没电?那你晚上要怎么办?”天哪,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耶! 她理所当然地说:“早点睡觉喽!反正我每天都要早起。” “那你劈这些柴又要做什么?”莫非这也是她兼的差? “烧水,煮饭,冬天取暖。”其实她根本没在煮饭,顶多只是烧个热水来煮泡面,不过大部分的木柴都是为了取暖用的,因为山上的气温变化很大。 “这些木柴是哪来的?”韦枢就是很好奇。 “山里捡来的,有些是邻居送的。” 韦枢像是听到了个相当不可思议的名词,他连忙坐起身探望四周,“邻居?在哪儿?”可是他左顾右盼的结果,眼前除了山之外,还是山。 “不很远,走路半个小时就到了。”汪恩典挑出几根需要再劈小一点的木柴。 “什么光是走路就要半个小时?”这还不叫远啊?城市和乡间的距离计算单位果然不同,“那不就表示离你最近的人烟,是在半个小时的脚程之外?” “这已经算很近了啦!”住在山区本来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住?” “你在绕口令啊?”汪恩典不明白他为何老是在这件事情上面打转。 “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办?”身为女人,她也未免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吧? “再说喽!”汪恩典打从十几岁就一直住在这里,他却到现在才来穷紧张,这是不是有点太大惊小怪了呢? “不行,你这样绝对不行!”她可以不在乎,韦枢却无法不正视这个问题。 “你在说什么啊?”汪恩典皱眉。 “你马上搬走,马上给我离开这里,剩下的东西还有你那些狗,我会再找人把它们运走。”韦枢说着就要拉她上车。 汪恩典不懂她那颗早就让冰给封住的心,为何总是因他起了波动;即使那个波动是忿怒。 “你发神经呀你?”她甩开他的钳制,体内仿佛灌入了火山岩浆般发烫着,“你算老几?凭什么叫我搬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韦枢不懂这个小酷妹没事干吗偏要选在这个时间耍酷,而他向来温柔优雅的好性情,为何每次一碰到她,就会变得毫无形象可言? “我在家排行老大。”他尽可能地平缓语气,即使肚子里已经开始在冒烟,“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才要你搬走的,你……” “我管你在家排行老几!”汪恩典抢白,“但是在这里,我就是老大!我要待在哪里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就算我管不着,我今天还是管定了。”她到底晓不晓得,他这全是为她好耶! “你爱管要管是你家的事,不过这里是我家,你听懂了没?”汪恩典气得半死,“不是你家,是‘我’家!” 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和谐维持不了多久,她就知道事情到了最后,一定会变成这种发展,接下来可能就会出现暴力……因为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 韦枢也恼了,“总之我叫你搬,你就搬!”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我说不搬就是不搬!”不知道是太生气还是太害怕,她浑身发抖,体温也越升越高。 两人接下来吵来闹去的全是那几句,内容听起来也乏善可陈,毫无创意,原本被吵醒而在一旁观战的莱西和众狗儿,也都看不下去地趴回地上,继续啃着刚刚被他们吵醒时所梦到的那根大骨头。 韦枢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你想开流浪狗之家哪儿都能开,为何一定要坚持在这里呢?” “因为这里租金最便宜,我可以放任我的狗自由活动,而不必因为邻居的抗议,就把它们关在小小的狗笼里;也不必怕邻居嫌我的狗吵狗臭,而天天得去跟他们道歉;更不必担心附近的人,常常拿石头来砸我的狗。”汪恩典一想到来山上定居之前、住在都市时的那段经历,就有满肚子的怨愤。 韦枢听了也很难过,他相信她那段日子一定很辛苦,可是他现在优先考量的却是她个人的安危,“……算我拜托你好不好?” “不搬,不搬,不搬,我就是不搬!你……”汪恩典越说越激动,她的身子也越颤越厉害,然后她忽然失去了知觉。 好软、好舒服的床喔! 嗯——就连枕头也好软、好舒服,跟她原来睡的完全不一样…… 咦?不一样。 汪恩典骇异地张开眼睛望着四周。 宽敞的空间,挂着画的墙面,还有沙发和窗帘,而她,正躺在舒适的床上面。 “哗!”她惶恐地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也不听使唤,一下子又瘫软了下去。 “小心!”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适时地将她接住,紧接着在她耳边响起的是那熟悉的男中音。 “你还不能起床,要拿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帮你拿。” “不……我不要在这里……”汪恩典挣扎地想要起来,无奈她四肢无力,就连她抵抗的惊叫听起来也是病恹恹的。 “你躺好别乱动,乖。”韦枢根本不用费太多的劲儿,便把她压回床上。 “不要……我说过……我不搬的……”才这么一两句,汪恩典就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搬就不搬。”韦枢耐心哄着。 “可是……这里是?”汪恩典虽然头晕得要命,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瞎,光看这房间的大小和摆设,就知道这里绝不是她那个又小又破又旧的家。 “这里是医院。”韦枢伺候着她躺好。 “医院?我在医院做什么?”汪恩典记得她前一秒钟还在跟他吵架呀,下一秒钟她怎会就跑到这儿来了呢? “你晕倒啦,小姐。”韦枢替她盖好棉被,“医生说你感冒发烧又疲劳过度,而且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她平时不但要照顾那一大群的狗,还要兼那么多的差,每天都得在市区和山区间来回,恐怕一天也睡不到几小时,这样长期下来,她不累倒才有鬼咧! “感冒、发烧?”难怪她今天一直觉得身体好烫。 “嗟!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会有人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而昏倒?”韦枢就知道跟她在一起会“惊奇”不断,“这说出去给别人听,肯定没人会相信。” “人家我穷嘛!”汪恩典没好气地回嘴。 “穷?穷干吗还要养那么一大群的狗?这不穷也会被它们给吃穷。”韦枢一谈到这个,就不免有一堆的埋怨,“你呀!讲不听也就算了,结果还跟我翻脸真是没脑筋的笨女人。” “喂!”要不是她现在太虚弱,她绝对会赏他几个铁板烧。 “真的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韦枢还在唠叨,“哪有人吵架吵到一半就昏倒?害我吵得乱不尽兴一把的。” “我可是病人耶,你就这么急着找我斗嘴、惹我生气是不是?”这家伙不教训不行!汪恩典准备起来揍人。 韦枢一把又将她推回去,“知道你自己是病人,就给我好好地躺下。”叹口气,他瞅着她,声音不自觉地跟着放柔,“你晓不晓得你突然昏倒,害我有多担心?” 他在为她担心?真的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回事?她的呼吸好像变急促了…… “直到现在,我只要一想起当时你那张苍白的脸,我的心跳仍会跳得好快。”那是一生平顺的他,第一次品尝到“害怕”的滋味。 “我……”汪恩典眨眨眼,一时之间还不太能够理解他的话意。 “真的,我好怕。”韦枢用手指的指背轻抚着她的脸颊,“在我飞车赶来医院的途中,我好怕会来不及救你;当我看见你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时,我又怕你再也不会醒来。” 汪恩典傻了,她甚至忘了挥开他的手,“你……”他这是在告白吗?真的假的? 韦枢深情款款地瞅着她,“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对你不仅仅是‘感兴趣’而已。”这次的突发事件正好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当然,对一个才见过几次面、彼此认识又不深的女孩,我还不敢用到‘爱’这么强烈的字,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关心你,也很想进一步了解你。” 面对感情的时候,他最讨厌猜忌,所以他一向主张坦率,因此对于她不愿提及的家世,虽然他大可找征信社查个一清二楚,但是他却宁可一点一滴地自己去发掘,宁可等到她自己愿意讲出来的那一天。 他、他这是在跟她告白耶! 汪恩典张口结舌,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你的牛脾气常常惹恼我,可是我还是很喜欢跟你在一起,因为你总是能让我整个人完全放松。”他与她两眼交缠,继续诉说心曲,“至于你我往后的发展会如何?我们就顺其自然吧!”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而且他狡猾地选在她身体状况最差、脑筋思考能力也最弱的时候,汪恩典不禁被搅乱一池春水。 “这……我……你……”小小的脸蛋儿火燃般地烫红了,但是她很清楚,这一次不是因为发烧而造成的。 就在她芳心大乱,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之际,他却又马上故态复萌。 “你瞧瞧你!”他拎着她的细腕,嘴里啧啧地挑剔了起来,“瘦得跟骷髅一样,干吗?你还兼差卖排骨呀?” 汪恩典气得差点再度晕倒。 她就说嘛,他怎么会忽然柔情蜜意,跟她谈什么爱啊喜欢的?原来……他只是在开她的玩笑! “要你管!”她恼羞成怒地抽回手,觉得自己刚刚像个大傻瓜,居然会把这种人说的话当真。 “你平常到底有没有在吃啊?”韦枢这会儿又开始关心她了。 “废话!”汪恩典翻身背对他,以表达她的不满。 “是,我讲的是废话,那你不妨说说看你每天都吃些什么。”韦枢摆出专业营养师的架式,“来来来,不用客气,我想‘惊艳’一下。”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汪恩典根本连想都不必想就可以公布标准答案,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的菜单清一色就只有这几样。 “吐司、馒头、泡面,还有我自己种的蔬菜。”她的回话仍有着浓浓的火药味。 “唉,光吃这些,怎么会有营养呢?”果然够“惊艳”!现在韦枢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把牛肉面当进补。 “要你管!”她现在能有东西吃就很不错啦,哪还会计较什么营养不营养? 又来了,这句话根本就是她的口头禅。 不过她就非要他说一句,她顶一句吗?乖乖听他的话会死啊?韦枢真是败给她了。 “反正你营养不良是事实,不然你也不会昏倒。”韦枢就算没学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起码也有点常识,“再说如果真有营养的话,你现在也不会长得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哎唷!你打我做什么?我说的全是实话耶……喂喂喂,你拔点滴干吗?” “出、院。”要是继续在这里听他叨念,她就算没病死也会被他给烦死。 “你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你必须住院观察几天。”韦枢这次只用一根手指头,就把佳人按回床中。 “要住你自己留在这里住。”汪恩典还是很拗。 “如果你是担心你那群狗宝贝,我有个朋友刚好想找地方度假,所以我就擅作主张把你那儿借给他,条件是他得顺便照顾那些狗。”韦枢早在她昏睡的这段期间里,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如果你是担心医药费,那么你大可放心,因为这些健保都有给付。” 事情当然没这么巧。 其实这家医院的院长和他们韦家有交情,因此他已经交代过院方,到时候只要她缴最基本的挂号费,剩下的费用他事后会再来处理;至于他那位想找地方度假的朋友,则是他雇来的临时工。 只是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到时又来唱一段“正气歌”。 韦枢接着又说:“对了,夏小姐刚刚来过,但是你睡得正熟,所以她待了差不多快一小时才离开。” “安安来过?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住院的事?”汪恩典满脸疑惑。 韦枢忽然压低嗓音,慢慢地把上身往她那边靠过去。 “因为她在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早晨遭人绑架,然后被迫植入芯片,结果……”他黑沉的眼珠子溜到左又溜到右,俨然就要透露出什么大秘密,“后来他们才发现,原来绑架她的人是外星人,而她从此以后也就有了超能力,可以不用水晶球就知道很多天下事。” 汪恩典听他说得煞有其事,最初还有点半信半疑,直到听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又被他骗了。 “喂——”她嗔怒地推他一把,但是因为她全身还软趴趴地使不上力,所以这一推,感觉倒像是在跟他打情骂俏,“拜托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我是很正经啊。”韦枢一脸无辜。 “对,你很正经,你很正经地戏弄我。”汪恩典现在才知道,他这人说话油嘴滑舌的,让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是我喜欢你这件事可不是戏弄喔!”韦枢笑得像个天使。 “哼。”她这次才不上当呢!“你不想说就拉倒。” 讨厌!明知他只是在开玩笑,为何她的心还是跳得那么快呢? “是这样的啦。”再闹下去,韦枢怕她会翻脸,“上次我要去你那儿领养狗是经由她帮忙的,而我又没有你的亲朋好友的电话,所以我只好联络她试试看。” “……谢谢。”事实上汪恩典的亲朋好友也只有夏思安一个。 “她临走前要我交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好好睡,其他的事你不必担心,她都会帮你处理好。”韦枢据实转达。 或许是她体力还很差,却又和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因此她累到不行了;也或许是她晓得她的狗都有人照顾,所以她终于能够放心了;又或许是有他在一旁的缘故,令她有着不曾有过的安全感,总之,他话才说到一半,她就睡着了。 “我是个胆小鬼。”韦枢静静地说。 “哦?”这倒是新闻,天大的新闻。万利立刻放下工作,感兴趣地抬头聆听。 “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但是在我跟她告白之后,我又假装我只是开开玩笑,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逗她。” “噢——”万利觉得不妙地摇着头。 韦枢当然明白自己这么做有多糟糕,“我知道,我知道!”他懊恼地把脸埋在双掌里。 “对方一定气得半死吧?”这一幕实在太难得,万利忍不住落井下石。 气得半死恐怕还不足以形容汪恩典那时的咬牙切齿吧!想到这儿,韦枢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可是我当时真的很担心她会直接拒绝我呀!”他跳上前抓住死党兼上司的手,“你相信吗?我居然会有担心被女人拒绝的一天!” 万利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这只证明了一点。” “哪一点?你快说!”韦枢聚精会神,洗耳恭听。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像死党这种稳重人士的意见和建议。 “这证明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是恶人有恶报。”谁叫他这个韦小宝换女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你这小子!”韦枢差点口吐白沫,然后挫败地叹了口气,“唉,算了,就知道找你也是白搭,我要去医院了。” “怎么?你生病啦?”万利又开他的玩笑。 “喂!你今天很欠扁喔。”我有朋友住院,我要去医院照顾她,所以你就当我这几天请年休好了。” “你那个‘朋友’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女孩?”万利很好奇,因为他认识韦枢这么久,从没看过他这么在意过任何一个女人。 “算你聪明。”韦枢坦然承认。 第七章 “那么这个女孩……该不会是上次咬你的那条‘狗’吧?”万利的嗅觉有时候是很敏感的。 “你说呢?”韦枢神秘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韦枢人尚未走到病房,就听到房里传来争吵声。 他赶紧推开门冲进去,只见汪恩典正在和护士拉拉扯扯。 “怎么啦?”韦枢居中调停,大手一拨,连忙将两女分开。 “她吵着要出院,我……”护士为难地望着他。 其实韦枢就是怕汪恩典会偷偷开溜,所以早就吩咐院方帮忙“监视”,只要未经他的许可,绝对不准让她出院。 “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先去忙你的吧!”他立刻弯起红润又性感的唇瓣,露出令人难以招架的笑靥。 “嗯、呃、噢、好。”他跟她说谢谢耶!护士捂着羞红的脸,兴奋得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然后便猴急地跑出去,准备要向其他护士炫耀。 “招蜂引蝶!”汪恩典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 韦枢把新买的郁金香小型盆栽放到茶几上,“怎么?一早吃到炸药啦?” “你又来做什么?”人家小护士见到他是眉飞色舞,汪恩典却是一点也不赏脸。 “怕你寂寞,所以来陪你喽!”韦枢调了一下盆栽的位置,好让她躺在床上时也能欣赏到最美的花景。 “是吗?”汪恩典口气酸溜溜的,“我看你是来陪那些护士的吧?” 明知他很受女人欢迎,就连白衣天使也抵抗不了他的杀伤力,甚至假借各种理由,三不五时便往她的病房钻,而且每次来的面孔都不同。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她最受不了的是,他动不动就和那些护士眉来眼去。 “你这么说简直伤透了我的心,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她这是在吃味吗?韦枢感到开心不已。 “哼,反正我决定今天出院。”他又开始戏弄她了。汪恩典决定装作没听见,免得到时候又被他当傻瓜耍。 “你为什么不等感冒好了,体力也完全恢复了再出院呢?”她的决定可不代表韦枢的决定。 “要你管!”这种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的安逸生活,她过不习惯;再说她想念她的狗狗,它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 但是她是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他的。 “我发现你每次只要是不想说、懒得说、或说不过别人的时候,你一律都会用这句话来响应。”韦枢气定神闲地直视她。 “要你……”汪恩典急急地住了嘴,此刻才察觉自己真有这个习惯。 可恶!她绝不能让自己露出半点惊慌的样子,否则他又要很得意了。 “别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她傲慢地抬起下颌,“现在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至于医药费总共要多少钱,我到时候会想办法还给你。” “我说过只有基本的挂号费。”韦枢拿了桌上的苹果起来啃。 “你看看这是什么?”汪恩典指着四周的设备,“三十寸的电浆电视,容量超大的双门冰箱,每天无限量供应五样时鲜水果,浴室里又有按摩大浴缸……” 说穿了,住在这儿简直就像住在五星级饭店里。 “这里有按摩大浴缸?”韦枢边插嘴边冲过去打开浴室的门,然后探头往里面瞧,接着他以一副有什么大发现的表情对她说:“还真的有耶,等一下我们要不要一起用看看?” 一个柔软的枕头从他正前方飞来。 汪恩典按捺着脾气质问:“这种单人病房居然只收基本的挂号费?你当我是白痴啊!” “那是因为你长得可爱,所以院方特别大优待,不信你请院长来问看看。”韦枢是天生的交际好手,在他吃过她几次瘪之后,他便自行研究出一套如何与她相处的方法,而嬉皮笑脸中的那个“皮”——就是此套方法的精髓所在。 “你说的这个理由谁都不会信。”汪恩典握紧粉拳。 “是吗?我还以为这个理由很充分呢!”韦枢又在“皮”了,“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其实刚好我有朋友的朋友在这里当医生,由于他的关系,所以我们才能以这么实惠的价格住在这里。”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应该欠这个人情。”汪恩典没注意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把他视为一体,而且还用了“我们”这两个字。 总之她还是执意要回家。 韦枢实在拿她没辙,只好摆出苦情姿态,来个软硬兼施,“唉……你就算不替自己的身体状况想,你起码也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嘛!” 又来了。他每次都爱说这种似是而非、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你的心情?”汪恩典嗤之以鼻,“笑话!就算我出院,你还是可以来这里和美丽的护士小姐们打情骂俏呀!” 其实她心里是很感激他为她所做的这一切,但是她今天的肝火就是特别旺,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韦枢他一下子就听出端倪了,“哦——原来你在吃醋啊!”韦枢乐得想放摇滚乐来跳舞。 “谁、谁、谁在吃醋呀?”汪恩典顿时脸红得仿佛又发了高烧,讲起话来还有严重的结巴。 “早说嘛!”韦枢满面春风,“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介意,那我就绝对不会和她们说上一句话;不,连半个字也不会说。” “我都说了我不是在吃醋,你少臭美!”汪恩典羞愤得想掐住他的脖子。 “臭美?!我是知道我很美啦,但是臭……”韦枢拉起自己衣服的领口闻闻,又抬手闻闻自己的腋下。“不会呀,我出门前还用沐浴乳洗过澡,不然你闻看看,味道还挺香的呢!”他把身子凑上前去让她闻。 “谁要闻你的味道!”汪恩典又气又羞地推开他,“走开啦你!” 不过她人还没推开,眼前却突然一黑,身体也跟着软下去。 “汪汪!”好在韦枢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接住,她这才没摔在地上。 他小心地把她安顿在床上,摸摸她的额头,发现她还没退烧。 “你的身体状况还这么差,何必逞强?”韦枢焦虑地握着她的手。 汪恩典没有抵抗,事实上她现在也没有力气抵抗了。 “我没事……我要……出院。”发烧感冒也好,疲劳过度或营养不良也罢,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呢! “如果你坚持,我可以马上就去帮你办。”韦枢看着她,惟有叹气的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小小的感冒也可能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万一你就这样走了,你那群狗要怎么办?继续流浪街头?还是让捕狗队给抓去?” “……”汪恩典哑口无言。 因为那些狗是她惟一的牵挂,也是她活着的惟一寄托,而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她真的该为它们的未来,好好保重自己呀! “现在你还坚持要出院吗?”韦枢再次询问她的意见。 汪恩典没有回答,只是翻过身去背对他,并将棉被盖住半边脸。不过韦枢却知道——她被他说服了。 汪恩典住院的这段日子,韦枢每天一早就会准时去医院报到,然后一直赖到晚上她睡着了才走。 不过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也没有因为这样的朝夕相处,而有比较大的进展,往往彼此讲不到三句话,就会忍不住互相抬起杠来,而且原因不外乎以下这两种。 一是汪恩典嫌他啰嗦,动不动就喋喋不休时,她便会吵着要出院。 这个时候韦枢就会说:“大丈夫一言九鼎,你那天已经答应过我了,所以在还没痊愈之前,你不准出院!” “谁跟你一言九鼎?我那天根本连个屁都没放!”她回答。 于是便展开了争执。 二是韦枢喜欢出言逗弄她,然后气得她这个小冰人哇哇大叫,他就会觉得很快乐。 “你这样看起来比较有活力。”这是他的理由。 “见你大头鬼的有活力!”这是汪恩典的响应,并且她还会同时附赠了一个大茶杯给他;当然,她是用扔的。 有时候韦枢心血来潮,会突然喊她:“汪汪。” 汪恩典如果不理他,他会一直喊到她受不了,然后吼他:“干吗?” “没事,我只是试着叫看看。”他无辜地耸着肩。 “你神经呀!”她大骂,跟着又是茶杯一只。 但是吵归吵,有时韦枢晚一点来医院,汪恩典就会担心他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要是中午她午睡醒来,见不到他的踪影,她嘴巴会喊着他不在最好,心里却又觉得怪怪的、空空的,人也会跟着懒洋洋的不想动,直到他再度出现,她才会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她出院的那一天—— “你又来做什么?”这句话显然已成为汪恩典见到韦枢时的开场白,不过她的心境却从最起初的不耐、无奈,而逐渐转化为接纳和期待,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恭喜你出院。”韦枢捧来一盆绿油油的小盆栽,“这是我送给你的贺礼。” 汪恩典接手一看,差点以为是自己眼拙,“马铃薯?” 没错,那是将发芽的马铃薯种在土壤里,然后开枝散叶而成的小盆栽。 “我本来想送你花,可是你说过你讨厌花。”韦枢洋洋得意地说,“如何?这个点子很棒吧。” “是很棒。”这种点子大概也只有他想得到吧。汪恩典强忍住笑,甘拜下风。 “咱们这就回家吧。”韦枢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或许是终于要回家了,所以她心情极好,两人一路上倒是相处得很愉快。 一回到家之后,汪恩典便迫不及待地与爱狗相会,众狗儿多日不见主人,更是兴奋地又叫又跳地围着她猛舔,人狗一家亲,韦枢见状,也不禁笑得很开心。 “对了,怎么没看到你的朋友?我想当面谢谢他这几天帮我照顾狗。”汪恩典在住院期间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哦——你说我朋友呀,他刚好假期结束了,所以已经先离开了。”韦枢怕那个临时工的演技不好会穿帮,所以早在他们要到家之前,就已经将对方先行打发走。 “这样啊,那……”汪恩典最不愿意欠的就是人情债。 “无所谓啦!”韦枢给的薪水可是让对方很满意的喔,“我那个朋友反而还再三要我谢谢你肯借地方让他度假呢!对了,我另外还有东西要送你。” “什么东西?”该不会又是另一盆马铃薯吧。 “你看了就知道。”韦枢仰首挑眉,仿佛小朋友急着献宝似的,拉着她往她的小屋里钻。 说真的,当他为了准备这些惊喜,而第一次踏进这间她称为“家”的小屋时,他所受到的震撼之大,令他永生难忘;因为他很难想象在这么一个富庶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角落—— 小屋的面积不大,用木板钉成的克难木床和一桌一椅,是里面仅有的家具,除了“家徒四壁”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字眼来形容,不过他倒是可以从小屋的干净环境看出她有洁癖。 “这……”汪恩典定神一望,下巴险些掉下来。 韦枢早料到她会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是计算机。”他向前一步,当起临时的解说员。 小屋原本就不大的面积,因为有他的存在而显得更拥挤。 “我当然知道它是计算机,问题是……”汪恩典赏他一个白眼,“它怎么会在这里?它在这里做什么?”这种科技产品完全在她的预期之外。 韦枢早在八百年前便想好了应对的台词。 “这台桌上型计算机是我们公司的瑕疵品,因为反正都是要销毁,所以我就跟公司要了一台。”其实它是最新款的高档货,公司早就卖到缺货,这台还是他硬要生产部门先出给他的,“不过你放心,这计算机勉强还可以用。”事实上,它好用得不得了。 他喜形于色地等着她的笑容和赞美。 可惜汪恩典不太合作。 “你有没有大脑呀?”这个白痴!她没好气地睐着他,“我这里根本没有电,你要我放台计算机做什么?当装饰品?还是要把我插座插到你鼻孔去充电?” “你讲话越来越幽默了耶!”韦枢不怒反笑,因为他全都帮她设想好了,“不过精彩的还在后头。” 他兴冲冲地拉着她往外跑,接着他伸手一指,嘴里还配着音效,“啦——你看!” 在她菜园的附近,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很奇怪的装置,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高科技的产品,大小规模则与她的小屋差不多。 “那是什么鬼东西?”汪恩典额上的那两道秀眉紧紧地打了个死结。 “那是太阳能发电机。”韦枢得意炫耀道。 “太阳能……发电机!”汪恩典嘴角微微抽搐。 “简单地说,就是它会将太阳的能量转换成电力的机器。”这可是他特别向国外原厂订购的咧!“因为我发现你这儿的阳光特别充足,刚好可以拿来多加利用,而且它所能储备的电力,足以让你度过一整个冬天。” “那真的了不起,现在我这儿终于有电了。”汪恩典冷讽哼道,还配上七零八落的掌声,“但问题是,我要计算机做什么?” 计算机再万能,也不能帮她种菜、喂狗、印钞票吧。 “你问到重点啦!”韦枢摩拳擦掌等着就是这一刻。 他立刻回到屋内,打开计算机电源演示给她看,言语之中含着掩不住的兴奋。 “现在是科技化的时代,随着上网人数的大量激增,网际网络已成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也是传递信息、新知的一种非常方便的途径……” “讲、重、点!”汪恩典再听下去就要打瞌睡了。 “我想把你的流浪狗之家介绍给更多的人认识,让其他的爱狗人士也能发挥他们的爱心,参与认养的活动,或是来这里当义工。”韦枢滔滔不绝,越说越激动,“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替狗儿找到好主人,使它们得到更多的爱和更好的照顾,你的负担也会因此而减轻许多。” 对韦枢而言,最后这一点才是激发他实行这项构想的原动力。 “这是我帮你设计的网页。”他边操作边说明,“里面列有你每一只狗的照片,但是有关它们的年龄、品种之类的资料,可能就需要你来帮忙建立,到时候我会教你怎么弄。” 他目光炯炯、神情雀跃,恨不得一口气就能把他的理念和成果讲完。 “从我网站上线到现在不过才两天,就已经有十只狗儿找到新主人了。”为了让她能在这里上网,韦枢可是花费了不少工程,又透过了一些关系才搞定的。 之前他写的程序帮公司赚了上亿元的净利,也不见他有今天这么开心。 “只是这些新主人是否符合资格,或是还有其他细节需要讨论,那就要由你来作决定。”他又拿起放在计算机主机上面的那支新装的电话,“这个电话是让你方便和他们联络用的,怎样?你喜欢吗?” 他兴致勃勃地等着她的夸赞,等着她的感动,等着看她欣喜若狂和手舞足蹈,或者更美好一点——她跳过来抱住他大亲特亲,然后涕泗纵横地谢谢他。 可是,他再度失望了。 汪恩典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仅是用那双饱经沧桑的乌眸冷冷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我只是想帮助你,想减轻你的负担。”韦枢以为这是一个很棒的主意。 汪恩典杏眼圆睁,“你少自作聪明了,谁要你的帮助?”她虽然明白他的好意,也知道狗儿越来越多了,光是靠她这份微薄的薪水是没办法负荷的,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以为你是谁?上帝吗?” “我……”韦枢有点错愕。 “你做这些事会让你感觉比较高人一等吗?看到我们感激得痛哭流涕,比较能够满足你的虚荣心吗?让我们过得好一点,会使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汪恩典咄咄逼人,大发雷霆,“我告诉你,我们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你马上给我滚,滚!” 满腔的热情让人狠狠地泼了一大缸的冷水,那字字伤人的控诉击得韦枢又重又痛;面对这全然不同的结局,以及她忿忿指着他鼻子的玉指,他不禁气得拂袖而去。 女人心,海底针。 韦枢以手为枕,躺在草坪上深思了好半天,只得到这个老掉牙的结论。 他一直以为他很懂女人,如今看来,他懂个……屁! “唉——”这是第几个叹息了?七十七?还是七十八? 嗟!他还真够无聊,计算这个有什么用?算对了又不会有人发奖品给他。 “那个……”汪恩典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畔。 她局促地绞着纤纤手指,见韦枢没有发怒,她想了想,终于选择坐了下来。 平常她就偏爱这块角落,因为此处的视野最好,可以环顾山区的全貌,又可以俯瞰山下的城市,能够暂时把所有的烦恼忘掉。 “这里真的不错。”就在她思考着该如何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韦枢却开口了,“风景宜人、空气新鲜,很适合修身养性,让头脑清醒,难怪你不愿意搬走。” 瞧,那菜园里一排排的绿豆芽,正在许多废物利用的保丽龙盒子中成长茁壮;一把把的叶类蔬菜,正在土壤上面努力地吸取光和水;一条条肥硕的丝瓜,正垂吊在爬满蔓藤植物的竹棚子下迎风招摇;旁边种的几株西红柿树,正长着小小的果实。 还有那三五成群的狗儿,慵懒地躲在绿阴下休憩,或是快乐地四处奔跑、追逐戏耍。 此地到处都充满了强韧的生命力,就连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里。 “其实我真的很气。”韦枢并不想对她隐瞒自己的情绪,“我为了安排这些惊喜,常常得趁着你午睡时从医院赶过来,并想尽办法把这些东西运到山上,我做这些事究竟是想得到什么?”他自问自答,“不过是你的笑容罢了,偏偏……事与愿违。” “我……”汪恩典欲言又止。 “可是刚才当我正准备要离开,我忽然听到树上传来的鸟叫虫鸣,结果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这一览无遗的远山远景,说也奇怪……”他浅笑地凝视她,“我的心居然变得好平静,气,也就这样地全消了。” 或许他该考虑在山中买块地,没事躺在这里吹吹风,顺便还可以净化身心。 韦枢接着又说:“我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你养的这些狗。一开始它们从我面前跑过,经常会让我吓一跳,但是后来我发觉它们全无恶意,即使彼此发生争执,互相咆吠,大多也只是虚张声势,恐吓一下对方而已。”他盘腿坐起,与她面对面,“现在我反而觉得这些狗儿很可爱,因为它们让我联想到你。” “……我?”汪恩典眨着眼。 “我在想,你张牙舞爪,说话尖刻,或许也只是一种虚张声势、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的防御举动罢了。”韦枢温柔地执起她的柔荑。 他竟然一眼就把她看穿了!汪恩典诧异得忘了推开他。 其实她刚才在屋里也思考了很多。在她住院的那几天,他天天去医院陪她,又三不五时出言逗弄她,她虽然常被他气得跳脚,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很多,也比以前开朗许多。 而且他还帮她付医药费,帮她的狗找保姆——她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那个认识的医生和恰好想找地方度假的朋友,其实都是他的安排。 还有计算机、网站、发电机这些,她相信他绝对是花了不少的心力、人力和财力,才有办法在这么偏僻的山区里完成这种不可能的任务。 照理说,她应该对他所做的这一切觉得既感动又感激,然而她早就忘了该如何表达这些对一般人来说是非常基本、但对她却已是不复记忆的情绪。 所以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反应,加上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于是她更加惶恐不安,因此她只好选择“愤怒”来掩饰自己的感觉。 可是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试着体谅她、包容她、了解她,这……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打从她出生以来,除了夏思安,根本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为什么我不能对你这么好?”韦枢反问。 第八章 汪恩典就是想不透,所以才会这么害怕的呀!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她什么都没有,他能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韦枢心疼地瞅着她,“为什么我就不能毫无企图地帮助你?”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人性这么不信任,对人的戒备又这么深?她过去究竟是遭遇到了什么情况? “没有人会无条件地付出这么多,却不要求任何回报的。”小时候周遭那些鄙夷的嘴脸,像噩梦般地浮现在她脑海,汪恩典不禁愤世嫉俗地嗤鼻说道。 “那你呢?”韦枢问她,“你对那些流浪狗的付出称得上是无怨无悔,你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你又曾有什么企图?” “那不一样。”汪恩典立刻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很多事情,韦枢没有办法告诉她,只能让她自己去感受。 “这……”汪恩典一时语塞。 是呀,他说得对,这有什么不一样? 嗯……不对,是有很多的地方不一样,“我愿意为那些流浪狗付出,是因为我把它们当自己家人看待,我爱它们,我……” 他的微笑随着她的话语而变得越来越诡谲,她霍然意会了过来,连忙住口。 原来他也是基于这同样的理由,做出和她同样的事 泪水不知怎的,竟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她没有察觉,直到他轻柔地用指腹帮她抹去。 “那个网站,你一定花了不少心血吧?”这种浑身暖烘烘、热腾腾,仿佛远离冬天的感觉,就是“感动”吗? “还好啦。”韦枢耸耸肩,“比较麻烦的部分,是用数字相机帮那一群傻狗拍‘个人写真’。你知道的,我连它们谁是谁都搞不清楚,偏偏它们又特别好动。” 听他这么一说,汪恩典不禁破涕为笑。 她可以想象当时的混乱场面,毕竟要维持一大群狗的秩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很高兴你没走。”这是她第一次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也是。”韦枢慢慢地把她拉进怀里。 她倚在他的胸前,听着他规律的心跳,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她觉得心里好踏实,好想永远这么靠着他,又好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好矛盾;她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推开他,她不能这样沉沦迷失,因为期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大。 她不是早就学会对任何事物,都不该存有任何幻想了吗?但是……就这么一次吧!就这么一次让她做梦奢侈一下也好。 是啊,就这么一次…… 为了保持生态平衡,造物主在创造大地时是以互补作为准则。 所以有阴必有阳,有得必有失,有所谓的计算机天才,就必定会有所谓的计算机白痴;有计算机高手的存在,就必定会有计算机杀手的产生。 这是韦枢在教了汪恩典三个星期的计算机之后的最大认知。 平时他在教她之前,都会先将计算机打开,然后再进行一些基本操作课程,但是今天他刚好公司有事,因此他决定放她单飞一天。 结果他在开主管会议时,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喂。”她每次都这么叫他,不过韦枢不确定她用的是不是“韦”的谐音,“计算机坏掉了。” “怎么会?”他昨天使用时还好好的,而且这款计算机才刚上市时,他们公司就卖了不晓得几十万台了,直至现在也从没听说有哪个客户在一年之内就用到挂掉的,更何况她才使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怎么知道?我在计算机前等了快半个小时了,但是它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汪恩典的语调显示她的耐性已经耗尽。 “你检查过插头吗?有没有松掉或是没插好?”韦枢抬手跟其他主管致意,然后躲到角落继续问她。 “你当我白痴呀!我早检查过了。”计算机要插电的道理她会不懂吗?啐!真是太小觑她汪恩典了。 “那你打开开关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或是计算机屏幕上有出现什么样的信息?”韦枢又问。 “啊?开关?”汪恩典感到纳闷,“什么开关?” 韦枢差点当场吐血,“就是主机上面那个……什么?”他大叫,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开会的现场,“你问我什么是主机?” 哇咧——看来他这几个星期对她所做的特训全部失败。 他转身正巧看到主管们在窃笑。这也难怪,任何懂计算机的人听到他这种对话内容,没有立刻爆笑出来已经算是很人道了,更何况在场的全是这方面的专家。 “对不起。”他不好意思地向主管们道歉,赶紧压低音量回过头来,对她下达指令:“你现在什么都不准碰,我马上过去。” “怎么?客户用的计算机有问题吗?”万利是公司的头号大当家,理所当然的要关心一下。 “只能算是人为技术上的问题啦!”韦枢说得够婉转了,“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去处理。” 计算机有问题应该找的是维修部门,就算对方是再大的客户,那也轮不到他这个副总经理出面吧。由此可见,他急着要去处理的,是哪位“客户”。关于这一点道理,万利岂会不明白。 “你赶快去吧,让‘客户’久等可就不好了。”万利不忘对他眨眨眼,“记得代我向她问好。” 杀手! 汪恩典绝对是百分之百的计算机杀手! 韦枢真的不敢相信,当他十万火急赶到时,她居然在……居然在……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儿。 “你没眼睛不会看呀!”她嫌他大惊小怪似的瞄了他一眼,可是她对于他的随传随到,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认为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 “我就是有眼睛看我才……”韦枢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抑住那股想从旁边那座山跳下去的冲动,“我不是叫你别乱碰的吗?” “我没乱碰啊!”汪恩典义正词严地说,“这个计算机键盘被摸得有点脏,我只是把它浸在肥皂水里洗一洗而已。” 对,她怕洗不干净,还把它一片片地拔起来洗,这还叫做没乱碰?这还叫做“而已”? 好吧!最近两人这么长时间地相处下来,韦枢是知道她有洁癖,但……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算了,对一个曾经拿消毒药水来洗磁盘片,以为这样就可以防毒,或是利用她下山打工时,把磁盘片拿去便利商店,然后放在复印机里影印、以为这就叫作“备份”的人,他还能要求什么?要怪就怪他教导无方、教育失败,他无颜面对公司里的所有员工。 “先别管这个了。”韦枢觉得好无奈又好无力,“我想我们再从最基本的计算机知识开始学起吧!” 两个小时过后—— “休息一下吧。”韦枢以前在准备大学高考时也没这么累。 “我再弄一会儿。”汪恩典想打铁趁热,把操作练熟一点,免得老是被他讥为超级计算机大白痴。 “最近来领养狗狗的人数好像越来越多了嘛!”这就是网络的连锁效应。 不过领养的人数虽然增加了,可是汪汪每次出去打工时总会再捡回来那么一两只,因此截至目前为止,这里收养的流浪狗数目仍然很可观。 “对呀,好在有你设立的这个网站。”能为狗儿们找到好的主人,是汪恩典最高兴的事,“还有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兽医,他人真的很不错,而且收费又低廉,帮我省了不少钱。” “物以类聚嘛!”要不是她不肯接受他的金钱支助,韦枢也不必借由这种辗转的方式来帮助她。 汪恩典自认才疏学浅,不解地问:“这跟物以类聚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就是因为我的人品好,所以我介绍的人当然差不到哪里去喽!”又到了他老“韦”卖瓜的时间了。 “臭美。”汪恩典啐道。 “讨厌!”韦枢故意摆了一下莲花指,“你又在夸我了。”汪恩典忍不住翻白眼,“我才不是在夸你!”跟他在一起就是这样,他总是有办法让她的血压升高。“算了,懒得理你,我要继续研究我的计算机……哇!”她突然大叫,“怎么办屏幕怎么不见了?” 一般用过计算机的人大多都知道,计算机在开机之后久置未用,屏幕保护程序就会启用,使得画面呈现关机状态;所以韦枢连瞄都不用瞄,便开出诊断方法。 “你把它摇一摇就可以了。”嗟!不是才说懒得理他吗?怎么不到两秒钟又开始喳呼着向他求救了? “把它摇一摇是吧?”汪恩典说着就捧住计算机屏幕,然后开始猛摇。 “你、你、你在干吗?”韦枢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汪恩典很无辜地看着他,“你不是叫我把它摇一摇吗?”哇哩咧——韦枢又开始有想从外面那座山跳下去的冲动了。 “我是叫你把鼠标摇一摇,那么屏幕自然就会恢复画面啦!” “真是的,也不早说。”汪恩典还怪他。 “我……”真是秀才遇到大头兵,有理说不清。 韦枢不知道自己濒临发疯的边缘还有多远,“我看我们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好了。这样吧,我们去山下吃个饭,庆祝你的网站开张顺利如何?” “也好,我最近看计算机也看烦了。”汪恩典点头同意。韦枢一听她也赞同,立刻拉着她出发,因为他现在比她更不想看到计算机。 结果却跟韦枢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原本的计划是带汪恩典去法国餐厅,好好地享用一顿精致美食,可是他们此刻却来到上一次的那家面摊,吃着和上一次一样的大碗牛肉面配两盘小菜……这跟他想的真的完全不一样。 “快吃呀,面糊掉了就不好吃了。”汪恩典稀里呼噜吃得很高兴。 “我说过我要请你的,你为何不找大一点又好一点的馆子呢?”韦枢可不需要她来替他省钱。 “我就是喜欢吃这家的牛肉面嘛!”她最讨厌吃东西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唠叨。 “怎么?小两口又斗嘴啦?”面摊老伯笑容和蔼地靠过来,显然他还记得上回她忿然离去的事。 娃娃般的小脸蛋立刻通红燥热了起来,“不,我和他不是……”汪恩典急着否认,还差点被嘴里的那口面给呛到。 “是呀。”韦枢抢白,“老伯您也晓得,女人家喔,每次都会为一点小事在那边嘀嘀咕咕的。” 汪恩典拍桌抗议:“喂,我哪有?”通常会为一点小事在那边嘀嘀咕咕的人,明明是他耶! “您看看。”韦枢啧啧有声地摊开两手,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样子。 “不理你了!”汪恩典说不过他,干脆暂时装作不认识。老伯哈哈大笑,另外又切了两盘卤味上来,“这是免费送给你们的。” “那怎么好意思?”韦枢婉拒。 “没关系,看到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好,我也很开心。”老伯说。 “那就谢谢您啦!”韦枢意味深长地瞥着汪恩典。 “不,老伯您误会了……”汪恩典尴尬地想要解释。 “我们就别辜负老伯的一番好意。”韦枢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就对啦!”老伯倚老卖老地对韦枢说,“小兄弟你别怪我老头子多嘴,不过女人嘛,我们做男人的本来就应该多让她们一点,是吧?” “是,您说得是。”韦枢的眼睛仍是瞅着汪恩典在笑。 老伯走后,汪恩典立刻瞪他,“你干吗说那种会让别人误解的话?” “我哪有?”韦枢最会摆无辜样了。 汪恩典气冲冲地嘟着嘴,“还说没有老伯他误会我们是一对,你应该跟他解释清楚才对。” “老伯说的又没错,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啊,你还要叫我跟他解释什么?”韦枢这会儿倒是吃面吃得很香。 “谁、谁、谁跟你是一对?”汪恩典不禁脸红又结巴。 “你好死相,明明知道了还要问我。”韦枢又开始三八了,“那个‘谁、谁、谁’除了你,还会有别人吗?” “你……”汪恩典的脸更红了。 这个死男人,又在吃她的豆腐! 算了,跟他计较只会害她短命,搞不好还会落他口实,让他有机会又反过来逗她。 “哼,不理你了……嗄!你干吗呀!”她的唾骂顿时换成了惊呼,“你没事突然笑得那么恶心想吓死人啊?” “没啦,我觉得你刚刚那样好可爱。”韦枢的双眸中尽是夸赞。 “拜——托!”汪恩典拿他没辙,决定继续装作不认识他。 邻桌这时来了一位身材五短肥胖的欧巴桑,不过吸引汪恩典注意的,却是欧巴桑手里牵的那个干干扁扁、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老板,来两碗小碗的阳春面。”欧巴桑边说边坐下来,然后用手揪住小女孩的耳朵,嘴里就开始骂:“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小女孩因为痛而哭得更大声,欧巴桑立刻用力拍桌大骂,“你再哭!看我会不会打你!” 小女孩吓了一跳,因为怕挨打,只好努力压抑着哭声,但欧巴桑的唾骂仍是没完没了。 后来阳春面来了,她又开始警告:“等一下你面要给我吃完喔,不然你晚上要是敢给我喊饿,你看我会不会好好地揍你一顿。” 小女孩唯唯诺诺、噙着眼泪吃面,小小的手掌连筷子汤匙都拿不稳,小小的身子也只是勉强够得着桌子,结果吃没两口,就听到“锵啷”一声,原来是她小手一滑,把面给打翻在地上了。 “啪——”欧巴桑紧接着就是挥来一巴掌。 汪恩典吃面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怎么啦?”韦枢觉得自从那两个人坐下来之后,她的神情就一直不太对劲。 汪恩典置若罔闻,仿佛跌进了不同的时空里。 小女孩仍在哇哇大哭,欧巴桑也依旧在尖声大骂。 “吃个面都不会好好吃,还把人家老板的碗打破,你存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啊?” “没关系啦,小孩子嘛,打破几个碗是常有的事。”卖面老伯连忙过来收拾,顺便充当和事老,“妹妹乖喔,碗打破就算了,不要哭,乖。” 小女孩只会哭。 欧巴桑这下脾气就更加暴躁了,她边打边骂:“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种讨债鬼?啊?你还哭!再哭我就把你留在这边给老板洗碗……我叫你不要哭了啦!”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欧巴桑索性演起泼妇骂街,抓起小女孩的头发狠狠地修理。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旁吃面的小猫两三只连忙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韦枢虽然看不过去,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一个陌生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说话。 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出面时,他惊觉汪恩典嘴唇泛白、脸色铁青、全身颤抖,双手紧握到青筋都浮了起来。 “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韦枢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关心地伸出大掌包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汪恩典攒眉低喃,瞠大的双目布满了不安与惊慌。 时光仿佛回到了她的童稚时期,欧巴桑的谩骂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的,好不真实。 “嗄?”韦枢听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汪恩典忽然两手拍着桌子,大发雷霆地站了起来,然后毫无预兆地冲过去,一把便将欧巴桑推倒在地。 这个举动立刻骇住了全部的人。 “你这样欺负弱小你很得意吗?”无视于众人惊讶的目光,汪恩典疾言厉色地斥骂着欧巴桑:“你有没有想过,她一直哭是不是因为牙齿痛,有没有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是她在学校受了委屈?你为什么不问她?你为什么要一直打她、骂她?你有嘴巴不会用讲的吗?” 她愈说愈激动,让刚才态度非常凶悍的欧巴桑傻在原地不敢吭气。 “你既然生了她,为什么不好好爱她?你既然不爱她,当初为什么要生下她?”汪恩典说到后来几乎是用嘶吼的。 接着,她还情绪失控地拿起椅子,就要往欧巴桑的身上砸。 “汪汪不可以!”韦枢在千钧一发之际抢下她手中的武器。 “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汪恩典瞪着欧巴桑咆哮,瘦削的肩膀因为盛怒而一上一下猛烈起伏着。 “汪汪!”韦枢现在是真的被她吓坏了。 “啊——”汪恩典双手握拳,仰天长啸,然后愤懑地跑离了现场。 “汪汪!”韦枢迈步想要追出去,却又想到面钱还没付,忙不迭地掏出钱包,顺手抽出一张大钞放在桌上,才行色匆匆地跟上去。 “什么嘛!”欧巴桑这时候才狼狈地缓慢从地上爬起,然后尴尬地朝着他们奔走的方向咒骂:“神经病!” 韦枢终于在街角追上了落跑的倩影,并答应了仍是怒火中烧的汪恩典要求,立刻送她回家。 途中她一直盯着窗外不肯说一句话,韦枢仅能透过玻璃窗上的倒影,猜测佳人此刻的心情。 好不容易回到了山上的这片宁静土,她还没等车子停妥便急着冲下车,韦枢连忙拉起手煞车,也顾不得将车子熄火,便匆促地跳出来追她。 “汪汪!”与她相识之后,他的运动量似乎也增加了许多,再这么练下去,他搞不好可以去参加健美先生的比赛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手长脚长,三两下便把横冲直撞的人儿捞住。 “你走开,不要管我!”汪恩典不想让他看到她一直忍在眼中的泪。 “你突然引起一阵强烈台风,然后刮完就跑,你好歹也要让我有点头绪嘛!”她现在这个样子,韦枢哪走得开? 汪恩典愤愤地说:“你要头绪是不是?好呀!反正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还有我有哪些可爱的兄弟姐妹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忽然仰天大笑,仿佛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我是个孤儿,我是个从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弃在垃圾桶旁边的孤儿!”她的笑声充满了辛酸,“怎么?你会不会很失望呀?哈哈……没错,我是个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清楚的孤儿,你还要听更精彩的吗?” “对不起,汪汪,我不知道……”韦枢伸手想摸摸她、抱抱她,却被她抬起的纤臂架开。 “别碰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汪恩典忿恨地宣泄心中的不满,“像你这种人,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为了在孤儿院里生存,即使连站都站不稳,却仍然要去和别人争夺食物,否则就得饿肚子。” 她拼命地眨着眼,不让盈眶的泪水掉下来,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问题是,我怎么可能抢得过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呢?” “……”韦枢无言,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小小孩躲在角落挨饿哭泣的影像,他难过得心都拧了。 “还好安安那时也进了孤儿院,要不是她的照顾,我恐怕早就……”所以她才会和夏思安这么要好,而且又情同姐妹,“后来我被送到了寄养家庭,一开始那些家人似乎都很和善,可是这种情形通常维持不到三天。” 泪水终于不听使唤地决堤落下,汪恩典仿佛回到了她最惨淡晦暗的时空。 “他们当我是童工在使唤,我在那里没有尊严也得不到尊重,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会被他们修理,寄养家庭的小孩更是用尽办法来打我、骂我、虐待我,我常被他们掐得到处黑青。”她抬起泪汪汪的星眸望着他,“真的!不是亲身经历,你不会相信一个看似天真的小孩子,为什么会那么残忍、那么坏!” 哀莫大于心死,汪恩典的心正是在那个时候渐渐死去的。 “他们还会故意把我的衣服、课本和学校作业撕破,害我被老师骂,被寄养父母打。”她声泪俱下,“他们还会故意做很多很恶劣的事,害我被打被骂,然后他们就会很高兴地偷笑。” “可恶!要是被我逮到,我一定不放过他们!”韦枢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更好笑的是,我得捡他们不要的破旧衣服来穿,他们却还要求我要心存感激。我每次都得等到大家都吃饱了,才能去拣他们的剩饭剩菜来吃,但是往往剩下来的只是一些菜汤,有时就连饭也剩不到半碗。”汪恩典涕泗滂沱,毕生难忘那种仰人鼻息的感觉,“我每天都饿得发昏,只能拼命喝水充饥。” 韦枢听得咬牙切齿,一想到她以前受到的苦难折磨,他就心如刀割,恨自己在当时不能帮助她。 第九章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牙痛,在洗碗的时候因为痛得不得了,而不小心把碗打破,结果就被罚一整天不准吃饭:后来我饿得头昏眼花一直哭,然后就被修理得更惨,晚上还被关在黑漆漆的储藏室里,我不但吓得全身发抖又牙痛得要命,可是根本没有人理我……”汪恩典痛哭失声,害怕地用双手抱着自己。 直到现在她仍不能忘记那时候的恐惧,常常会在半夜惊醒。 “你相信吗?我那时才五岁呀……”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这就是为什么她刚刚会对那个欧巴桑发火,又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噢,我的汪汪……”韦枢再也控制不住地从背后将她圈进怀里。 “我逃了好几次,可是每次都会被抓回来,然后又被送到其他的寄养家庭,结果情况还不是一样?我最后一次逃跑是在初二那一年,在我跑掉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所以我连初中都没毕业。”汪恩典百感交集,哭得抽抽噎噎,却仍不忘自嘲,“不过反正也无所谓,因为我根本付不出学校的辅导费和营养午餐费。” 韦枢低头贴着她的颈子,收手将她搂得更紧,“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讲了,不要再讲了……”他自责不已。要不是他问起,她也不必提起这段不幸的往事。 汪恩典任凭雨般的泪珠滴湿了他的臂膀。 “不,你让我讲完。”好久了,她一直避免去触及这些伤口,甚至连谈都不愿意去谈,恍如这样就可以真的当做那些回忆都不曾发生过;但是事实却刚好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道伤口竟越来越深,而她心里的那层阴影也始终存在。 如今她一口气把它释放出来,反而令她有种解脱的感觉。 “我之所以会姓汪,是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姓汪,她还为我取名叫恩典,要我永远记得感谢那些人施予我的恩典,问题是……”汪恩典的冷笑听起来好凄凉,“当我流浪街头饿得发慌,或是在冬夜里冷得发抖想哭的时候,给我温暖、为我取暖的却是那些被人遗弃的流浪狗。你不觉得很讽刺吗?她竟然还要我感谢那些人施予我的恩典?” 她抓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说穿了,我和那些流浪狗有什么不一样?” “不,当然不一样,因为你是人,你不是流浪狗呀!”韦枢把她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他。 他总算明白她为何会对人性充满着不信任,为何会极度的缺乏安全感,以及她不合年龄的老成与心事重重,还有她别扭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个性……现在他全明白了。 也是因为那段居无定所、流浪街头的日子,使得她将心比心,才会立志帮助与她有着相同境遇,又曾经帮她渡过难关的流浪狗,即使她生活过得一样艰苦,她依旧不减报恩的情义。 其实在她早熟冷漠的外表下,始终藏有一颗天使的心,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这更是激起了他想保护她、怜惜她的冲动。 “我是多么的幸运呀!”在现在这种社会,他竟能与这么一位善良的流浪天使巧遇结缘,这怎不让韦枢打从心坎里高兴呢? 此刻,他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他含情脉脉地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发顶和额头,并吻去她的泪,在与她深情对视之后,他寻获了她的唇。 “啊!”汪恩典又羞又愧地推开他。 结果她用力过猛,反而造成自己重心不稳,偏偏脚下的土地又不是很平顺,她整个人跟着就往后栽,“啊——” “危险!”韦枢见状,旋即出手抢救。 不料忙中有错,他伸出来的手只抓住了汪恩典的上衣领口,紧接着“嘶”的一声,她的衣服被他硬生生地扯破。 “哎呀……啊!”第一记娇呼是她跌坐在地的吃痛声,第二记惊叫则是因为她霍然发现自己的春光外泄,连忙以纤细的双臂护身。 她接着侧身凄厉大喊:“不要看!” 来不及了——韦枢还是看到了。 “这是……”他震慑不已。 在她那片不曾受过阳光洗礼的粉肤上,竟有好几处受伤过的痕迹。其中有类似香烟头烙下的点状印记,还有她的肩头和腹部的烫伤疤块,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条缝合手法粗糙的疤痕,长度几乎横切过她的背部,乍看至下,俨如她背了一条长相狰狞的蜈蚣。 由这些伤痕结痂的状况和颜色看来,不难知道伤痕的年代有多么久远,而且也没有经过很好的医疗照顾,这实在让人不敢想象她当时所承受的痛楚有多深。 难怪无论天气再怎么热,他也从没看见她穿过背心,原来她一直穿着有袖的衣服,为的就是要隐藏这些伤痕。 “吓到你了吧?”既然他都已经看到了,汪恩典索性松开手,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个够。 他一定会马上掉头离去的…… 算了,这样也好。反正她孑然一身惯了,他现在离开她,她也只不过是恢复往常那种一个人的日子,何况她还有那一群永远不会变心的狗儿们呀! “这些全是我在寄养家庭得到的‘恩典’,因为他们怕别人看到会说话,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打我的脸和手,因为那样一下子就会被旁人发现。”她自惭形秽地冷笑着。 “老……天!”韦枢尚未从震骇中清醒。 “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吻过我,又曾经用手摸过我吧?”汪恩典不会怪他,因为她这一身的伤痕还曾把小朋友吓哭过。 果然,她的话才刚说完,就见到两泓清泉在他眼中泛滥,然后顺着他俊秀的脸庞缓缓滑下。 韦枢,哭了。 “你……”汪恩典黯然神伤,想说再见却又觉得多余,若是要他保重又嫌矫情,所以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她只想在他开口要她滚蛋前先行离去,好保有她那仅存的一点点尊严。 一想到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将再也看不到他,她感到更加难过,因为她早已习惯有他待在身边的感觉…… 她的娇躯倏地被人拉了回去。 “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韦枢紧紧地抱住她啜泣。 他看着她身上的伤,等于亲身体验了她所受过的苦,他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懂为何有人能狠下心肠去伤害那时年幼的她。 “韦……”他没有走。 “别怕,一切都过去了。”韦枢安慰她,“你的父母不要你没关系,你还有我呀!我要你、我爱你!我会给你温暖、为你取暖;我会好好地照顾你、保护你……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再度发生,你也不必再流浪了。” “你刚刚说什么?”即使这是一场梦,汪恩典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 “我爱你,我好爱你。”韦枢用自己的额头去摩挲她的额头。 汪恩典怯生生地眨着水眸,“你……不嫌弃我?” “傻瓜!我疼你、爱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嫌弃你?”韦枢啄了一下她的红唇。 “你不是在戏弄我?”汪恩典仍是不放心。 “我一直都是很认真的。”韦枢深深地吻住她,决定以行动代替言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 “真是的!”汪恩典搔着那头俏丽的短发。 她投降认输,她承认自己被彻底打败了。 手未经大脑下令便拿起电话,自动拨着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彼端电话一被接听,她就开始抱怨:“喂,计算机又开始作怪了啦!” 韦枢没好气地问:“你‘又’动到什么?”他就知道,她打电话来绝对不是为了和他聊天。 “你少诬蔑我喔!我完全是按照你说的步骤在操作。”最近汪恩典似乎已经养成什么事都依赖他的习惯。 “如果你完全按照我说的步骤在操作,那怎么可能出问题呢?”韦枢不解,同样是使用计算机,为何经过她的手一碰,状况就会特别多?或许她可以考虑到他们公司的计算机测试部门来上班。 “我怎么晓得?”她要是知道原因还会打电话找他吗?笨!“或许它欺善怕恶,认为我比较好欺负吧!” 拜——托,这也能当理由? “你说说看它是怎么作怪法。” “它开机的时候跑得很慢,要做什么动作时好像都要思考好几下,而且动不动就乱当机。”汪恩典已经快被它烦死了。 “大概是中毒了吧。”韦枢常会被她的用语笑岔了气,不过他当然不敢当着她的面耻笑,“我下午过去。” “我待会儿要去市区打工,干脆我顺便把计算机带过去。” “也好,我今天都会在公司。”韦枢心想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还可以借机为她介绍一下他的工作环境和性质,他很希望她能对他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与认识。 一小时后,汪恩典依址来到了韦枢的公司。 这栋大楼占地宽广、建筑宏伟,有“帝国大厦”之美誉。她打工时常常会经过这附近,但是真正站在这栋大楼面前详观,今天倒还是第一次。 “果然名不虚传。”她咋舌赞佩。 没想到他上班的地方,光是门面就这么气派。 穿越具有扫瞄功能的电动门,汪恩典来到了面积至少三百平米的大厅;她还来不及为眼前的金碧辉煌惊叹,旁边的警卫已经看见她未带任何识别证,立刻上前盘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找人。”汪恩典说。 警卫指示她去正前方的服务台,不过他那双法眼仍不时机灵地盯着她。 服务台里坐着三位美丽又大方的小姐,她们就连声音也相当好听。 “你好,请问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美丽的小姐态度恭敬地吐出标准的职业用语,看得出这家公司对服务人员的品质要求与训练。 “我要找韦枢。”汪恩典开始有些懊悔,因为她以为只要人一到,就能马上见到他,谁晓得还要经过这些关卡。 韦枢?这女人居然敢直呼她们副总的名字?!美丽的小姐脸色微变,但很快地又恢复职业笑容,“请问你预约了吗?” “预约?”汪恩典在一小时前打过电话给他,“应该算有吧。” “应该……算?”服务台小姐的笑容有点抽筋。 哼!八成又是一个缠上门的花痴! 身为公司的服务台小姐,她们有责任、有义务替她们敬爱的上司把关,挡掉这些黏人的桃花!不过……这以往来的全是婀娜多姿的大美女,今天怎会来个发育不良又看似小男生的幼齿女孩咧? “请问小姐尊姓大名?不知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服务台小姐私底下也很好奇。 “他到底在不在啊?”拜托,找他一下怎会这么麻烦呀?!又要预约、又要被人问长问短。 汪恩典最讨厌这种繁文缛节,不耐烦的情绪也就不客气地挂在脸上。 “你……”这个发育不良的小鬼头居然凶她们?美丽的服务台小姐不禁花容失色。 “我……”汪恩典正想告诉她们不必麻烦,她要自己去找,恰好此刻她眼角瞄到韦枢在另一头出现。 她心中大喜,张口才要叫他,却赫然发现他身旁有个貌似洋娃娃般的美少女,他们手挽着手,状似亲热地有说有笑,远远一看,简直就是金童玉女的化身,而他光顾着跟美少女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韦枢接着又不晓得说了什么,美少女听了之后高兴地跳了起来,还抱着他的脸颊猛亲;他笑得乐不思蜀,然后和美少女一起消失在电梯中。 一股寒意“咻”地从脚底往上蹿,汪恩典仿佛刚洗了一会儿三温暖,心里的春天也一下子换季成了冰天雪地的北国冬天。 “小姐,有什么问题吗?”早就靠过来许久的警卫,连续问了她好几次。 汪恩典充耳不闻,只觉得自己真是十足十的大傻瓜。 像韦枢那样有钱的美男子,身上穿的衣服可能随随便便就要五万块,而她穿的却是一件五十元的菜市场货;他开的是保时捷最新款的跑车,她开的却是一辆早就该淘汰掉的中古小货车;他的皮夹里常常塞满了百元大钞和好几张白金卡,而她的皮夹里却只有一张健保卡和一些铜板。 基本上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在天、她在地,所以这分明是她太傻、太嫩,才会以为他真的看上她这个丑小鸭…… 她为什么从没想过他的身边其实还有别人呢?而她除了知道他在科技公司上班之外,她对他的其他一切几乎也都不清楚呀! “小姐,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警卫已经准备要把她丢出去了。 汪恩典大咧咧地走出去,又在警卫的监视下把放在车上的计算机抱进来。 “这是要给韦枢的。”她把计算机放在服务台上,“你就告诉他说是汪汪拿来的。” 交代完毕,汪恩典昂首转身走出公司。 “这位小姐……”服务台小姐眼见她理都不理,不禁感到很为难,只好拨内线请示副总的秘书,“陈秘书你好,有位叫汪汪的……是……噢……好。” “怎么?是不是被臭骂了一顿?”另一位服务台小姐等着看好戏。 活该!这种小事也敢打电话去吵副总? “陈秘书说……副总马上下来。”美丽的小姐惊讶地挂上电话。 “什么?!”在座的另两位小姐差点跌破眼镜。 没几分钟就见到韦枢笑嘻嘻地出现,而且他不是用走的,而是用小跑步。看来他一接到电话就真的“马上”冲下来了。 “她人呢?”韦枢一到服务台便东张西望。 “拨电话给您的时候,她就离开了。”好英俊喔!副总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帅。三位服务台小姐全部摆出自己最美丽的角度、笑容和姿势。 “已经走啦?”韦枢忍不住嘀咕,“真是的,个性这么急,也不会等我一下。” 他那个宝贝妹妹韦羚刚巧也来找他,他本来还想介绍她们两人认识认识,再顺便一起去吃个饭呢! 服务台小姐们面面相觑。看样子那个不起眼的小鬼头,似乎和副总的关系匪浅,这下她们谁也不敢告诉他,她们刚才还企图要赶她走呢! “对了,她是不是有拿东西过来?”韦枢问。 “是。”美丽的小姐把东西从服务台下面搬上来。 “这个白痴!”韦枢差点笑死。 她计算机中毒出问题,不抱主机来,却搬个计算机屏幕来给他,有什么用。 已经第三天了,那家伙居然都没跟她联络。真是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心中竟开始容纳了自己以外的人,并且对未来也开始有着无限的幻想和期待;而这些幻想和期待,全都和那个人有关,她从何时开始陷得这么深? “不行!汪恩典,你不能再沉沦下去。”她大声地告诫着自己。 她有日子要过,有狗儿要养,她要振作,振作…… “哎呀,家里的干狗粮快没了。”汪恩典忽然想到。 她这些天都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一直忘了要去买,现在眼看就快要到家了,再掉头去买好像又不太符合经济效益,这辆破车所消耗的油钱可是挺贵的咧! “对了,等一会儿打电话叫他顺便买过来……”精打细算的微笑骤然僵在半空中,汪恩典此刻才惊觉,她在无形中竟已养成凡事依赖韦枢的习惯。 好不容易才振奋的心情一下子又掉到了谷底。 她好郁闷啊! 回到家,她照惯例先摸摸狗狗们几下,然后再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屋。 她一进入小屋,就看见计算机屏幕已好端端地放在桌上,而送屏幕回来的人——也就是她郁闷的根源,此刻正躺在她的木板床上呼呼大睡。 汪恩典不忍吵醒他,只是蹲下来静静地瞅着他。 木板床对韦枢而言显然是太小了,他的长手长脚有一半是挂在床外。 即便是如此,熟睡中的他依然散发着魅惑,甚至比平常醒着的他另外又多了一股“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神秘气质。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眼睫毛也可以这么的浓密鬈翘,那英挺漂亮的五官,细致得犹若一尊美丽而梦幻的搪瓷洋娃娃。 这么形容或许对一个大男人并不算恭维,但是他的俊美帅气无疑就像是在梦里才会出现的白马王子。 仔细想想,他之于她,的确也是梦中人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的高贵优雅与这间破旧的小屋,又是多么强烈的对比…… 也不晓得是从哪儿生出来的胆量,汪恩典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就当做是最后的回忆吧!反正他睡得跟猪一样,应该不会发现。她在心里这么告诉着自己。 不料她唇下的人忽然有了响应,她的后脑勺也被突如其来的大手扣住。 “嗄……”她诧异想逃的动作,反倒替他制造了潜入的绝妙机会。 结果原先想盗吻的人却反而被人窃了香。 “我爱你。”他轻声在她耳际呢喃。 这句话宛如当头棒喝,一棒便把汪恩典从旖旎世界中敲醒。 “放、放开我!”她窘迫地推开他,整个脸涨红到不行。 “噢,好硬的床呀!睡得我腰酸背痛的。”他没事似的伸着懒腰。 “又没人拜托你来睡。”汪恩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禁有点恼羞成怒。 “早安。”韦枢并不以为忤,心情还是很春天。 汪恩典火气很大地说:“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早什么?” 韦枢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再来一下吧!” “来什么?”汪恩典羞赧地退后一步。 “来一下刚刚‘那个’啊。”韦枢把嘴巴嘟得老高,要求安可再亲一次,“如果以后每天都有人这样叫我起床,我倒是一点都不反对喔!” “谁、谁、谁理你!”汪恩典羞死了,恨不得能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干吗那么无情嘛!我都已经三天没见到你了,你好歹也假装一下,就像刚刚那样……”韦枢说着又嘟起嘴讨赏。 “你还敢说?你失踪了三天,连个电话也没有。”八成是和那个洋娃娃般的美少女在一起。汪恩典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撒娇。 其实韦枢也明白,她不善于表达感情,也始终处于被动状态,而且在这方面又特别口拙,不像他三不五时就把“我爱你”挂在嘴上,今天她会吻他,称得上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那种奇迹。 可是只要是恋爱中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希望听到对方说些甜言蜜语,就连他也不例外;偶尔他也会感到害怕,害怕只是他一头热——虽然他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打退堂鼓,但他还是会想确定一下,自己在她的心里究竟占有多少分量。 如今听她这么说,他很开心。毕竟她是在意他的。 “我前几天不就跟你提过,我最近有个案子在赶。”韦枢亲昵地轻敲她的前额,“为了这个案子,我已经连续三天没睡了,不过我一有空就打电话给你,可是你都不在;好不容易今天把它搞定,我一完成就马上跑到你这里来,谁晓得你又不在。” 所以他刚刚才会累得等她等到睡着。 “……噢。”汪恩典想起来了,他的确有事先跟她“报告”过,可是…… 第十章 那个洋娃娃般的美少女立刻浮现在她脑海里。 “你去打工也该留张纸条给我嘛!”韦枢俨然把他的出现视为天经地义的事,“还有,下次你要是再去我公司,可不准你没和我打声招呼就溜掉。” 他一提这件事,美少女的容貌就变得更清楚,汪恩典的心情也就更糟了。 “我打你行动电话你也没接啊!”她话一说完,就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自从那天她看到他和美少女亲昵的镜头之后,她就发誓再也不理他,她要忘了他!但她终究是按捺不住,偷偷拨了好几次电话给他;对于这样的自己,她感到深恶痛绝,并且觉得自己很丢脸。 “我在写程序的时候最怕吵,所以我这几天都关机。”事实上是他妹妹把汪汪的事告诉了他爸妈,结果接下来全世界的人都听说了,因此纷纷来电关心,韦枢快被这些亲戚烦死,只好关机避难。 “是吗?”汪恩典好想揪住他的衣领,问他这几天是不是都跟那个美少女在一起,或者他另外还有别人,以及他的工作性质、他的家人、他一切的一切…… 她想问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因为她发现她对他周遭的事物了解得极为有限,这令她很没安全感,感觉也很不踏实。 可是最后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回去吧,我今天好累。” 韦枢百无聊赖地玩着电视遥控器,一台又一台地换着电视的频道。 “唉。”他长叹一声,“怎么都没有一台像样的节目咧?”好吧,就看卡通好了。可是…… “唉——”他又叹,然后趴在桌子上。 始终保持沉默的万利终于受不了了,“喂,你要长吁短叹或是引吭高歌都随便你,但是我拜托你能不能回到你自己的办公室去表演,ok?” “你好没有良心喔!”韦枢抱起椅背上的靠垫,接着又是重重地一叹。 万利翻着白眼,决定任他自生自灭。 韦枢又在那里唉来唉去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冒出一句:“我真的越来越不懂女人。” “乓啷——”万利手中的杯子立刻掉落在地,应声而破的玻璃碎片散了一地,里面的咖啡也溅得到处都是。 “你说什么?”他张口结舌。 “你的咖啡……”韦枢好心提醒。 “先别管咖啡,你刚刚说什么?”万利太震惊了,以至于顾不得地板上的狼狈,“你越来越不懂女人?你说你……不懂女人?” “是啊。”韦枢感慨万千。这几天汪恩典都对他若即若离,还常常避不见面,就连讲话也是爱理不理的,问她怎么了又不说,让他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了。 万利大笑地消遣他:“怎么?那只‘狗’‘又’咬你啦?” “喂!我可是很正经的找你诉苦耶!”韦枢把抱在怀里的靠垫当飞镖。 “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才要介绍她给我认识啊?”万利耳闻汪汪的盛名已久,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见上一面,如今他更想看看这位掳获一代情圣的女英杰,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随时喽!”韦枢没事做似的转着椅子在玩,眼角余光不意扫到窗外,“咦?外面怎么又是风又是雨的?” “你不知道吗?强烈台风今天入境……”万利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什么,强烈台风?”韦枢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跑到落地窗边去看。 这天气还真像女人的脾性,常常毫无预兆地说变就变。他早上来时还是晴空万里,而今却是乌云密布、暗不见天日,外加狂风骤雨。 “我刚刚才宣布今天下午放半天的台风假,你难道没听到吗?”万利好笑地看着他。 “什么没听到?”韦枢怪叫,“我这几天满脑子想着全是汪汪的事,所以我根本是连听都没听进去。” “怪不得你还赖在这里不走,我还以为你突然转性,变得跟我一样是个工作狂呢。”万利糗他。 “电话借打一下。”汪恩典那儿没电视也没收音机,加上她也很少有时间去翻报纸,所以韦枢肯定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糟糕,那边的电话不通。”韦枢不禁心急如焚。 “山区嘛,台风来袭时电话不通是正常的事。”万利安慰。 “我走啦!”韦枢有不好的预感。 看他跑得好像火烧屁股,万利连忙追问:“你要去哪里?” “英雄救美!”韦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自然发威时的力量真的很可怕。 轰隆隆的雷声伴着哗啦啦的暴雨,呼啸而过的飓风狂卷大地,树影随着猛急的节奏胡摇乱舞,从山岭迅疾往下冲刷的雨水犹如万壑争流,搅得满地尽是稀泥与烂泞,以往常见的野鸟虫兽,此刻也完全不见踪迹。 受到狂风豪雨的阻拦,韦枢开的车好几次都危在旦夕,差点翻车。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极为模糊,巨浪般的雨点撞击在车窗上,还会发出骇人的砰砰巨响;沿途中的落石和拦腰折断的树干,更是增加韦枢上山的困难度,他必须三番两次下车搬开这些障碍,才能再次勇往直前。 待韦枢花费了比平常还要多出两倍的时间抵达山上时,他早已淋成落汤鸡,而且风雨也越来越大。在他要下车时,车门还因为风阻的力量而推不开。 由于他急着赶过来,所以离开公司时也没穿上任何外套或雨衣,挟着风劲十足的倾盆大雨,打得他又冷又痛。 浑身湿透的韦枢,头发全黏在脸上,雨势又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举步维艰地向前摸索。 “汪汪——”韦枢的扯嗓大叫立刻遭到风雨的吞噬。 再走近些,他终于听到风声雨声中夹杂着狗儿们不安的狂吠,用铁皮和木板搭建的屋舍则在风中摇摇晃晃,还发出那种随时准备解体的音效,然后他看到一抹黄色身影在雨中穿梭不停—— 汪恩典穿着雨衣,拿着铁锤在大雨中敲敲打打。 “汪汪!”韦枢靠过去。 “你怎么来啦?”汪恩典被他吓了一大跳。 “你在干什么?”韦枢高喊的音量仍不敌风雨的吹刮。 “我把房子钉牢一点。”汪恩典虽然和他靠得很近,可是大风大雨使得他们必须用嘶吼的方式,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 韦枢拉住她的小手,“没用的,快跟我下山吧!” “可是……”汪恩典没办法一下子带走全部的狗呀! “别管那些狗啦!”韦枢知道她的顾虑。 “不行,我要是走了,它们怎么办?”即使汪恩典被厉风吹到几乎站不稳,但是她说什么也不愿遗弃它们。 滂沱大雨无情地下着,轰隆隆的雷声更是摧人心魂。 “你赶快把它们全部放出去,它们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韦枢认为动物自会有求生的本能,现在反倒是他们,应该先想办法保住性命才对。 “不行!”这些狗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她岂能为了自己的贪生怕死,而罔顾它们的死活呢? “喀嚓——”她的丝瓜棚整个被风卷走了,原本欣欣向荣的菜园,也早让风雨摧残得乱七八糟。 “乖,听我的话。”韦枢软言相劝,“不然雨势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到时候想走可能也走不了了。” “我不……”汪恩典仍是死脑筋。 忽然有道闪电劈倒了附近的树干,才落地的残枝旋即又消失在风中。 狗儿们所住大屋的铁丝网和铁栏杆,也让过猛的风力连根拔起了一大半,在空中摇摇欲坠,不时还撞击着屋脊门墙,令狗群吠叫得更为厉害,似乎也在警告危险越来越近了。 “再晚大家可能都活不成。”无论她同意与否,为了救大家的性命,韦枢惟有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狗放出来。” “你……”汪恩典还在犹豫。 小屋的屋顶铿哩锵啷地被风掀走,还在半空回转了好几圈,直到他们再也见不到为止,就连大屋的屋顶也被翻起了一角,吓得他们都必须要很小心地东闪西躲,以免被不明物体砸到。 “我来帮你。”汪恩典此刻也不得不赞同他的做法。的确,再这样下去,大家可能都会活不成。 于是她也加入战场,帮韦枢把那些挡在大屋门前的障碍一一搬开;门才刚开一小缝,受惊的狗狗们立刻争先恐后地往外奔窜。 “我们快走。”韦枢急忙握住汪恩典的手准备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的房屋当场哗啦啦地被吹散了,现场险象环生,四分五裂的木材和铁片,部分还夹带着铁钉,浑若致命武器般乱射乱窜,其中一块大铁片,眼看就要朝汪恩典的方向飞来。 “小心!”韦枢不假思索地将她推开,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不过他仍是慢了一步,铁片的边沿因为风速的强劲力道,而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巨刃,飞快地横切过他的右大腿外侧,深度几可见骨。 “哎呀——”韦枢当场血流如注,痛得大叫。 “啊!你受伤了!”汪恩典顿时慌了手脚。 “没……关系。”韦枢挤出笑容安慰她,“用口水舔一舔就没事了。” 其实依刚刚的状况,好在他闪的动作够快,否则他们此刻早就惨遭被分尸的下场,因此他现在受的伤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我玩笑……”他居然还记得他们最初见面时她所说的话。汪恩典悲喜交错,“你还能走吗?” “你也太小看我了。”韦枢抽出腰上的皮带,绑在腿上充当临时的止血带,“我们走吧!” “我扶你。”汪恩典钻进他的胳肢窝,让他搭着她的肩膀。 山巅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听起来像是山神在怒吼,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才一眨眼间,一股强悍的震波从地心最深处释出,他们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地面在抖动,然后那股震波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当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时,猛一抬头,就看见自上方急速落下的土石流,以万马奔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袭来…… 咦,好暗啊! 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哪里?是天堂吗? 不,这么暗的地方应该是地狱吧。 这么说来,她不就已经死了? 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为何她还会有感觉?她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痛,也感觉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上半身…… “嗄!”记忆一点一滴地复苏,汪恩典想起来了! 她和韦枢正要离开小屋,却突然遇到了土石流,他们来不及逃生,所以就…… “喝——”老天!这么说来,他们被活埋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字眼一闪过脑际,即使汪恩典再大胆,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儿时夜里被关在储藏室的那种恐惧,再次席卷而上,令害怕的她感到仓皇失措,好希望韦枢此刻能陪在她身旁…… 对呀,韦枢!她记得土石流冲下来的那一瞬间,韦枢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还用他的背脊来保护她,所以他应该就在她附近。 “我要镇定,我一定要镇定。”她不断地对自已做心理建设。 汪恩典试着动动四肢…… 幸好,除了那种被摔角选手狠狠修理过的酸疼之外,她的双手双脚都还在,而且没裂没断,也都听她的使唤。 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直到身体大部分的知觉逐渐灵敏,她才逐渐察觉到有一阵很微弱的热气,规律地吹拂在她的颈项,那种熟悉感接着越扩越大。 “啊,是他!”压在她上半身的那个重量正是韦枢! 汪恩典因此感到了心安,可是他动也不动,就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呸呸呸!童言无忌,她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还有呼吸不是吗?因此他肯定还活着,只是晕过去而已;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由于不晓得目前身处的状况有多糟,汪恩典不敢乱动,可是四周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又有严重的潮湿泥土味,难闻得令她有点反胃,而从石缝里慢慢滴下来的泥水,更是加剧了恐惧的氛围。 时间仿佛整个停滞了下来,分分秒秒都好像度日如年般难熬。 等到汪恩典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周遭的黑暗,虽然能见度仍然有限,她还是试着打量周遭环境。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算差。”岂止不算差,能在土石流的掩埋之下,却未当场死亡,反而还能在有限的空间内活动,这简直是奇迹! 不过这个空间究竟能撑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喂,喂?”她小声地叫着韦枢。 没有动静。 汪恩典小心翼翼地从他底下抽身,然后跪坐到他的身侧。 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动作,她此刻却是做得战战兢兢,惟恐一个不慎,触动了周围的屏障而引发另一次的崩塌,到时候他们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喂,你醒醒呀!”汪恩典与他眼对眼、鼻对鼻,试图观察他的现况;可是她除了依稀能辨出他的轮廓之外,其他的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韦枢依旧纹丝不动。 “喂,你别吓我啊!”汪恩典再接再厉。 韦枢仍是双眼紧闭,若非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她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去…… 喝!我呸,我呸呸呸!她是怎么回事,老想着这些不吉利的字眼?他不会死,他绝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 “喂,你快醒来,喂——”汪恩典越想越是方寸大乱,连忙用手顺着他身体的弧线往下检视。 她的手停顿在他上腹部的位置;那儿布满了湿湿黏黏的浓稠液体,味道闻起来还腥腥的,这好像是…… “血!”汪恩典大惊失色,不禁手忙脚乱,“你快醒醒,你不要吓我!” 他之前为了救她而伤了腿,现在肚子上又流血不止,偏偏他又昏迷不醒,她这下子是真的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 “你别这样,你不是说要给我温暖、为我取暖,你还说你会好好地照顾我、保护我的吗?”汪恩典又是轻拍他脸颊、又是摇着他的肩膀。 韦枢还是没有反应。 “不要!我不要你死,你千万不能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汪恩典潸然泪下,“真的,我不在乎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就算你要和那个美少女在一起也无所谓,我对你一无所知也没关系,我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呜……” 一想到她将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从此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再也不能和他斗嘴,她就肝肠寸断,最后还语无伦次地趴在他的身上痛哭失声。 “睁开眼呀你……我爱你,我好爱你……我求求你快睁开眼……我爱你……” “你终于……说出来啦!”韦枢虚弱地申吟着。 汪恩典一听到声音,急忙抬起头,“你……没死?” “在没听到你的告白之前,我怎么能死呢?”韦枢勉强挤出笑容。如果不是这里太暗,她就会发现他现在早已面无血色。 “你坏透了,人家差点被你吓死!”汪恩典又哭又笑地他。 “哎唷!”韦枢痛呼一声。 “啊,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样?”汪恩典见他醒来,一时兴奋过了头,竟忘了他身上有伤。 “我的肋骨,好像断了。”韦枢尽可能地轻描淡写,但是他痛苦的咳声依然泄了底。 当他们遭到土石流灭顶之初,他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他的肋骨想必是在那个时候被压下来的东西击中,所以他才会晕厥了过去,直到刚刚才清醒。 “都怪我……”汪恩典自然明白他受伤的原因。 韦枢不让她再说下去,“能为你受伤是我的荣幸,你刚刚不也说了,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照顾你。”他温柔地抚着她置在他身上的手,“如果我连这点的承诺都做不到,我未来要怎么给你幸福?” 未来?幸福?这是不是在跟她求婚? “讨厌!”纵然知道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潮,汪恩典仍是害羞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既然你那时候就醒了,为什么还装睡?” “我要是不装睡,我怎会有机会听到你说你爱我呢?”其实他那时衰弱得很,根本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你好坏喔!”汪恩典嘴里嗔怪,口气倒是幸福无比。 “对了,你说的‘别人’和那个‘美少女’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疑问他不问清楚不行。 “这……”汪恩典沉默了。 韦枢大概可以从字面上猜测出她的心结是什么。 “没错,在认识你之前,我的确有过非常荒唐的日子。”他向来认为“坦白”是维系感情的基础,“或许你会觉得这是借口,但是我之前只是一直在寻找……” 他揽着她的肩,以手当枕,让她窝在他怀侧。 “寻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他不时以脸颊抚着她的额头、发顶,“所以我敢对天发誓,自从我认定你以后,我就不曾再和任何女人有过任何瓜葛。” “可是……” 汪恩典本来不想说的,免得他笑她小心眼,不过现在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问题,所以索性乘机除去彼此心中的芥蒂,那么就算她死了,也不会觉得始终有个疙瘩在那里。 “我那天送计算机去你公司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和一个长得很像洋娃娃的美少女,又搂又抱还有说有笑。” “你去找我的那天?长得很像洋娃娃的美少女?”韦枢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笑了。 噢,不能笑,他的伤口好痛喔! “你还好意思笑?”汪恩典至今只要一想到那一幕,火气都还很大的咧! “搞半天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对我……天哪!”亏他平白受了那么多天的窝囊气,结果竟是她在搞乌龙,“你说的那个美少女呢,是和我有百分之百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她是你——妹妹?”她这下糗大了。 韦枢啼笑皆非地问:“这就是你最近会对我若即若离、不理不睬的原因?” “你还笑!”想不到结果竟然是她吃错醋,汪恩典快羞死了。 “你这个小傻瓜,你还不懂我的心吗?”韦枢执起她的手,印下无数爱怜的细啄,“以后有事直接问我,不要自己躲着胡思乱想,好吗?” 问题是他们现下的处境……他们还有“以后”吗? 汪恩典神色黯然地说:“但是,我那天看见你们那么登对,我就以为……” “我不许你这么自卑。”韦枢料得没错,她所有的问题全出在她对自己的缺乏信心。 “自卑总比自作多情好。” “你宁可因为自卑,而放弃像我条件这么棒,又这么爱你,并且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吗?”韦枢问。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汪恩典一定会反唇相讥笑他臭美,但是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韦枢冒着狂风暴雨前来山上找她,又三番两次、毫不犹豫地为她舍命,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还有什么比在患难中更能考验出一个人的真心呢? 今生今世,她非他莫属!她早已爱他爱到不可自拔,只是她一直不晓得那种酸甜苦辣的磨人感觉就叫做“爱”,直到她刚刚以为自己会失去他时,她才恍然大悟。 “不会。”汪恩典坚定地摇着头。 “我也不会因为你自卑就放弃你。”韦枢吻住她,“况且我爱的就是现在的你,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尾声 或许这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吻吧。 两人心中似乎都有这样的觉悟,因此这一次他们都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尽情地品尝对方…… 时间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在小小的空间里溜过。 汪恩典与韦枢静静地搂在一起,等待死亡的来临。 “外面的风雨停了吗?”汪恩典好想再次站在蓝天之下晒太阳。 “不知道。”韦枢只有这个答案。 “你想,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汪恩典偏爱伏在他胸前的一角,听着他的心跳,这样会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大概是晚上吧。”韦枢也不能确定。 “我们……会不会死?”汪恩典终于提出他们一直都不愿意谈论的话题。 “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有你这位天使守护,我们一定会得救的。”韦枢笑着安慰她。 “天使?我看我倒像是过江的泥菩萨。”汪恩典自我解嘲。 “那也不错呀,至少仍是‘仙’字辈的人物。”韦枢哈哈笑着。 其实他比谁都明白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虽然尽量保持不动,以避免氧气的不必要消耗,但是附近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就算他们两人运气好,没有因为窒息而死,可是一直从四周细缝慢慢透进来的泥泞,最后还是会将他们活埋;再说他失血过多,身体也渐渐地出现了失温的状态,因此他恐怕也熬不了多久。 只是他不放心丢下她一人独自先行,所以他一直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力在硬撑着。 “我们会死对不对?”汪恩典哽咽。 “能和你一起死,我觉得心满意足,不枉此生。”韦枢伸出手,与她五指相合紧握,“我们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不认为这样也很浪漫吗?” 汪恩典破涕为笑,“嗯,有你在,我不会怕。”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会想到浪漫的大概也只有他吧! “咦?你听!”韦枢忽然要她噤声。 汪恩典打开所有的听觉神经,仔细地接收所有的音波,“上面似乎有什么动静。”她得到了和他相同的结论。 果不其然,他们四周的世界开始震动,细埃尘土向下撒落的程度也比之前加剧。 看来,他们的时候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含情脉脉地做最后一瞥,好将对方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里。 “我爱你。”韦枢将她搂紧,“我们来生再见。” “我也爱你。”汪恩典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两人闭目迎接死神的到临…… 白色的建筑、白色的墙壁,就连过往的人们也都穿着白色的制服。 汪恩典走在这么一个白色的世界里,心中的感觉是踏实且喜悦的;她推开白色的门,看到了七八个白衣天使,正围在白色的病床旁边。 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而飘荡,汪恩典原本愉快的心情不禁也跟着起伏。 “嗯哼。”她杵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白衣天使们立刻识趣地停止原来的说说笑笑,临走前还不忘向床上的人连抛了几个媚眼,“我们有空再过来喽!”“欢迎,欢迎。”韦枢笑容可掬地向她们说再见。 “啐!”汪恩典吃醋地把花扔在他身上。 “怎么啦?”她的脸很臭喔! “你呀,死性不改。”汪恩典瞪眼发牢骚,“也不想想你才刚从加护病房出来没几天,身体也还虚得要命,居然就开始和护士们打情骂俏?你还真有闲情啊!” “她们是好心,怕我躺着无聊嘛!”韦枢发觉她吃醋时的表情,显得特别妩媚动人。 “是呀,反正我这个天使是没人家穿白衣的好。”汪恩典嘟囔道。 “别这样。”韦枢温柔地向她伸出手,“过来。” 汪恩典噘着嘴,有点不情不愿地把手交给他,然后坐在床边倚进他的肩头,“我只是不希望你累到自己。” “我知道。”韦枢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们今天仍然能活得好好的,真的可说是奇迹中的奇迹。 那天,山上发生土石流的消息一传出,他那死党兼上司的好友万利,立刻在第一时间召集了国内外最顶尖的救难队上山,并且找了汪汪的姐妹淘夏思安,一同坐在直升机上当总指挥。 原本是回来打算要看准媳妇的韦爸韦妈,一听到了这个消息,在伤心担忧之余,也立刻招兵买马,派员上来助阵。 偏偏搜索的工作一直不顺利,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万利在高空中窥见了一大群的狗群,聚集在山腰某处,并且朝着同一地点猛挖猛吠,这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在两个小时的挖掘后,救难队终于在那块土堆石缝中,发现了虚弱不已的韦枢和汪恩典,两人除了有缺氧和脱水的现象,汪恩典身上还有一些轻微的外伤,韦枢则因严重的伤势和大量失血而差点丧命。 “好在你福大命大。”汪恩典每次只要一想到他在手术室里进进出出好几次,又在加护病房里昏迷了好几天,才终于渡过了危险期,她的心还是会怦怦乱跳。 “我说过,有你这位天使的守护,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呢?”韦枢在她的脸颊上窃了一记香。 “幸亏有那台太阳能发电机。” “就是呀!当初我在装那台发电机时,还有人对我发脾气咧!”韦枢借机抱怨一下。 原来当山崩乱石在逞威时,那台太阳能发电机倒塌的角度,恰巧与附近坠落的几块巨石形成了一个绝佳的屏障,使得他们没有当场遭到活埋,还因此逃过一劫。 “算你厉害好不好?”汪恩典白了他一眼。 “不过最该感激的还是那些狗儿。”韦枢眉开眼笑,“要不是它们护主心切,跑回来救你,又聪明地知道你在哪里,否则我们可能都没有今天了。” 所以说,狗比人更有灵性,他觉得政府应该将流浪狗加以训练,让它们成为救难犬或警卫犬之类的,而不是一味地擒捕滥杀。 “哼哼,你终于明白它们很棒了吧!”说到她那群狗宝贝,汪恩典就忍不住得意洋洋一番;因为她的“忠犬救主”已成为各家媒体争相报道的大新闻,来自各方的捐款和想领养狗儿的名单,让她忙得不亦乐乎。 “它们现在都还好吧?”韦枢听说在他病危的那段期间,万利已经帮汪汪找到另一块土地来暂时收养那群流浪狗;至于后续的“汪汪流浪狗之家”重建工作,万利当然不敢跟他抢,而他也瞒着汪汪在私底下偷偷展开中。 只不过这个惊喜,他想等到他出院的那一天,连同求婚一起进行。 “嗯,真的很谢谢你朋友的帮忙。”汪恩典突然有感而发地说,“我好高兴你没事。” “我也是。”不然他现在就不能在这里看着她、爱着她,还有机会和她斗嘴。 因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使得他们更加惜福,也更加珍惜彼此;当然,这些都是爱他们的亲朋好友和狗狗们的相助。 两人深情对望,汪恩典主动送上一吻。 正当他们吻得缠绵悱恻之际,她忽然推开他。 韦枢皱眉,“怎么啦?” “对了,我记得那天,你那个好朋友第一次跟我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原来你就是那只狗呀!’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汪恩典始终想不透。 “呃……这……”韦枢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刚刚的气魄一下子就归为零。 “你快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汪恩典催促。 “我……”韦枢怎么好意思说呢? “快说呀!”汪恩典不耐烦了。 “那是……这个……”韦枢真的是有口难言,他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姓万的,你给我记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