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珠 上》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大堰王朝永和十七年,长安城王宫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丝竹靡靡声从烧尾宴上袅袅传出,众人都在恭贺新走马上任的宰相。 而这位宰相,却对宴席上的王将军恭敬有加,毕竟若没有王将军,宰相之位焉何能轮到他,早就是那楚国公的囊中之物了。 与宴席相对的楚国公府中,阴森一片,被金吾卫团团包围,而那被紧盯的苻令珠,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焦灼,冷静的为自己净面换衣。 她身穿白色素衣,遥望王宫,冷笑一声,没想到,临到死,她也没能坐上宰相之位,好一个王老狗! 将面前红绸掀起,冒着寒光的匕首、通体雪白的绫带、再加一瓶毒药,映入眼帘。 慢慢伸出手将小瓷瓶拿过来,余光已经瞧见屋外爬起的火。 想她苻令珠,女扮男装出入朝中多年,纵使高居国公,依然想当宰相名留青史。 因为她只有这一个目标了,年少时志气高远,她同亲人们说她要做巾帼宰相,如今亲人已逝,仿佛只有真的当上宰相,才不会愧对他们。 可这一切,马上到手的宰相之位,没了。 王易徽!王老狗!你可真是好样的,她女儿身暴露都要死了,还不让她如愿。 她多年经营,毒哑过嗓子、晒坏过面皮,从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到后来的潇洒自如、搅风搅雨,隐藏下苻令珠的一切,变成楚国公,一路走来只为给苻家报当年之仇。 当年那一场祸事牵连到整个苻家,苻家男丁斩杀在长安西市,他们苻家的血流了三尺厚。 她,父亲,她父亲的尸首都没人给收,被人扔去乱葬岗,被野狗分食。 而女眷在流亡途中,有不堪忍受折辱自尽而亡的,例如她的母亲,有不能忍受长途跋涉之苦患病得不到医治而亡故的,例如她的祖母。 还未到西北,她们便亡了一半的人,她和堂妹是被那些剩下的人,用命推着跑出来的,如今就连堂妹也去了。 大仇得报,理应快乐,可她心中只有苦闷。 若能换回她的亲人她愿付出一切! 她想母亲的怀抱、父亲的慈爱、堂妹的细语了,猛地扬起白皙的脖颈,干碎利落地吞下了毒药。 白色的丧服上,一滴两滴,晕开了黑褐色的血液花朵。 倒地的那一刻,她捂着喘不上来气的胸口,眼前一片模糊。 有点疼啊。 她这一世,不白活。 王老狗,下一世,别在让我碰见你。 烧尾宴席上,一直等待着苻令珠的王易徽放下手中杯盏,似是不经意的问向身边之人:「楚国公怎的到现在还未至?」 一群人已经喝高了,互相推嚷,大着舌头回复:「回,嗝,回不来了。」 他狐狸眼微垂,宽袖遮掩下的手指收拢,「何意?」 「我那在金吾卫的侄儿,嗝,跟我说,今要,去,去,围楚国公府……」 「去哪啊,王将军?」 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大步流星快速走出的挺拔背影。 这道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苻令珠的府邸门前。 漫天火光缠绕,黑烟直冲云霄。 苻令珠的府邸外,王易徽被拦在门外,「王将军来的不巧,楚国公醉酒不慎打翻烛台,葬身于火……」 那宦官话未说完,王易徽已不给他机会,骑在马上的他一鞭子抽了过去,力道极大,生生在那公公身上抽下块肉来。 他漠然的看了那宦官一眼,「滚!」 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他指挥着同他一起过来的羽林卫灭火,自己伸手拎过一桶水浇在那贵不可言的官袍上,冲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羽林卫阻拦未果,逼迫金吾卫和他们一同进去。 宦官整个后背鲜血淋淋,被人搀扶着嚷道:「王将军!人早没了,何况楚国公毙于火海,王将军解决一心腹大患,理当开心才是,何须如此惺惺作态?」 王易徽动作微顿,狐狸眼中一片厉色,头也不回道:「我知你不过听令行事,你若再敢阻拦,我必取你性命!」 天色愈发昏暗,一层接着一层的黑云厚的像是天都承受不住,要掉下来一般,「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不停,一条粗壮的闪电贯穿天地,直劈苻令珠所在的房屋。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轻而易举灭了张牙舞爪的火。 永和十七这一年的夏天,大堰楚国公因未能当上宰相在家中醉酒郁卒,打翻烛台导致滔天火舌,尸首无存,救火不利的金吾卫们均被贬被罚。 同一年,王易徽率领十万铁骑踏平小博禁,为大堰开拓国土。 而无人可知的苻家坟地内,在一片衣冠冢里,多了一块无名新碑。 与此同时,平阳五年的国子监内,苻令珠被一片嘈杂声吵地再次睁开了眼。 第2章 周围景象扭曲,点点绿色旋转,好似她身处一片青山绿水中。 下意识扶住了身前可以支撑身子的东西,反倒按住了厚厚的宣纸,扭曲的让她犯恶喘不上气的感觉渐渐消去,待不再头晕目眩,她这才微微晃了晃头。 眼前虚幻的景象清晰浮现,一双冷漠淡然的狐狸眼摄住了她的心神,让她顿时睁圆了眼,惊愕不已。 对面之人,头戴幞头巾子,穿一袭玉色展翅鹤纹圆领窄袖长袍,单薄的布料下,尽显流畅有力的线条,尤其是那扣着的一条价值不菲玉腰带,将劲瘦的腰勾勒分明,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从小到大就锦衣玉食,才能培养出的矜贵之气。 可他一动,脚上的靴子露出,那藏匿在其中的匕首稍纵即逝,又带了三分血性。 这这这……这不是王老狗年轻的时候吗? 身边有眼熟却想不起是谁的女子,声音放大了十倍尖细着嗓音,还推了推她,「快别愣神了,赶紧写啊!」 对面叫嚷声起,「小娘子就是小娘子,一点阵仗都承受不了,我看这个比试都多余,你就直接嫁给人家算了!」 什么情况? 苻令珠蹙起柳叶眉,环顾四周,发现不少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熟人,均是年轻时的装扮,而她放在宣纸上的手,没有流放之时的伤口,白嫩的像是软豆腐,再结合他们的絮叨之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却始终保持如一。 这是她入朝堂后练就的本事,不管遇到什么滔天波澜,都只在心里腹诽,面上却让人毫无察觉。 她饮下毒酒是真,痛苦也是真,一口气断了再没上来是真,她已亡了。 然而刚才推她之人身上传来的热源也不是假的,不是梦。 思绪急转,结合当前一幕幕和他们的话语。 苻令珠确定她,重生了! 而现在…… 是她为了和王易徽解除婚约,特意提出比试的时候。 三场两胜,若是王易徽胜了,她二话不说带着嫁妆嫁进王家,若是她苻令珠胜了,他王易徽就得将信物归还,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她记得,三场比试,一场是比骑射、一场是比音律,最后一场是比做诗,她和王易徽前两场平局,最后一场她险胜。 用手摸了摸手下的宣纸,此时正是决定两人到底会不会解除婚约,最关键的第三场比试。 「三娘?」 莫叫她…… 环顾了一圈周围好奇、兴奋、疑惑的同窗们,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写了一半的诗,顿时眼前一黑。 年少时的自己,果然文采斐然,瞧瞧这诗,对比工整,意境扑面而来;瞧瞧这字,笔锋犀利,草书之经典也;瞧瞧这空白地方的宣纸,都那么的干净如雪。 那空白地方,是现在的她能续写出来的吗? 已经出入朝堂多年的自己,在官场中早就磨没了这一身的才气,被权欲蒙蔽了心眼,已是再写不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诗歌了。 就算是想从记忆深入将这首诗挖出来也是不可能了,她在国子监的时候是有灵感就作诗,数百首的诗,她也不能首首都有印象。 再瞧瞧手边的白纸黑字,不说她够呛能把诗填完,就说这一手草书,上一世怕被人认出来加之写折子方便,早弃草从楷了,由自己亲手抹去了「苻令珠」的一切。 如今真是无从落笔,也无法落笔!这一落笔就要露馅,她苻令珠的面子不用要了! 暗暗苦笑一下,内心忍不住哀嚎,你让我写楷书,我能写得板板正正,要多干净就有多干净,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你现在让我写草书?呵呵…… 你现在让我七步作诗?呵呵…… 许是她愣神的时间太长,王易徽放下手中毛笔,转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你这是要认输?」 谁要认输了! 她苻令珠是谁?当场认输面子还要不要了,抢了她的宰相之位,还敢呛她,不要脸! 她又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的半首诗,眼角一抽。 心里只剩两个字徘徊悲戚:「要完!」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苻令珠半眯着眼睛将王易徽从头打量到脚,随即勾起唇角,下意识要用手去摸下巴,刚抬起来便反应过来,现在她可不是楚国公,得注意形象。 顺势抽出自己汗巾,假模假样地点在眼睛处,声音凄楚,「五郎,竟是真的要同我解除婚约?这比试都已经进行到第三场了,还,还要继续,五郎好狠的心啊。」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打了一个激灵,太贱了太贱了,哎呀,受不了受不了。 「嘤嘤嘤。」 王易徽只是眉峰动了动,依旧冷着脸道:「三娘可是身体不适?我观你刚才差点昏倒在地,比试可延期进行……」 第3章 他话没说完,苻令珠嘤嘤声更大,活像个被欺辱的小娘子。 周围哗然声入耳,平常抬着下巴走路的高傲小娘子,画风突变柔弱可欺,大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苻令珠还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了不继续作诗,竟然假哭,人就被王易徽拎着胳膊拽走了。 王易徽看着她受惊一般,但是压根没有半点眼泪的眸子,简直要被气笑了,但还能维持住自己冷淡的面皮。 「三娘,这场比试是你提出来的,因何变卦?」 这让我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作诗作不出来,所以出此下策离开那里吧。 「嘤嘤……咳。」苻令珠本来还想再接着装会儿,回避一下。 可王易徽的目光如影随形,压迫感着实太强,索性假模假样拿手帕揉了揉有些发痒的眼,娇嫩的眼周立刻红了一片,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王易徽目光幽深,视线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转了一圈,又移走了。 怎么着,作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不是想怎么霍霍我呢? 苻令珠再心里嘟囔,又骂一声王老狗。 那王老狗开口说话了,「三娘可是在拿我寻开心?我知让你等我三年是我对不住你,因而你提出想解除婚约进行比试,我也一一应了,如今这是怎么?」 扑面而来的质问让苻令珠忍不住挑了挑眉,那面对自己多年的对手,轻而易举就升起的胜负欲作祟,让她嘴皮子上下一碰,说道:「我改主意了,不想退婚了还不行!」 成功看见年少时的王易徽皱起眉,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痛快! 王易徽压下满腹狐疑,「你不是立志要出入朝堂,成为巾帼宰相,认为嫁人非你所图?」 苻令珠被噎的一哽,目光不善起来,是谁?是谁让她巾帼宰相成为泡影!还有脸来问她,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为宰相了! 真是不提还好,越提越气,气得她都开始琢磨起真不退婚的可能性。 她和王老狗的婚事,是双方父亲诡异的成为朋友之后定下,打小的娃娃亲,不然就以王家的权势,她们苻家可攀不上。 年少时的自己志气高远,心比天高,一直不甘心女子只能相夫教子,磨着父亲送她入国子监,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用女子之身出入朝堂。 然,自女帝登过帝位后,虽女子地位在其统治之下有所提高,但自从其薨,接连两位新帝上位,可能是怕再出一位女帝,对女子的打压愈发明显起来。 她们在国子监的女学生,人数越来越少,女子三从四德论又被反复提起,她想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年轻就是爱头脑一热,冲动起来肆无忌惮。 王家是世代的武将,到王易徽这一辈,其父亲兄长皆战死沙场,因其要守孝三年,本就不想成婚的自己,默不作声等了三年。 三年后,王易徽出了孝期,苻令珠自知想要与其解除婚约,两家都不同意。 便直接在国子监同窗的见证下,和王易徽比试,逼他同自己退婚,比试一出,无论两家如何想,这婚都退定了。 谁知世事弄人,苻家惨遭覆灭,她倒是出入朝堂了,却是女扮男装,装男人一装二十载,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合成了死对头。 最后更是临死,身份暴露都没能如愿当上宰相,可恨! 早就说过,王老狗你别落在我手上,索性这比试是万不能进行下去的,她真的有点不想退婚了呢。 没错,她既重活一世,又何必做跟前世一样的选择,朝堂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她早已厌倦,想要当宰相也是为了自己给逝去亲人的承诺,让他们看看巾帼宰相。 现今,她心里有些小雀跃,她尚且还在国子监求学,后来发生种种都还没发生,她的亲人都在世,宰相于她而言,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而父母一直认为王老狗是良人,是她坚持,才松口给两人退婚,本就对父母心存歉意的她,这一世为什么就不能听父母话,让他们开心。 嫁给王老狗,既能宽父母心,又能恶心他,一举双得。 这一世她不想当宰相,不代表就忘了上一世被王老狗算计的事。 等她出够气,就一脚踹了他和离,立个女户,岂不逍遥自在,美滋滋。 「对,你没听错,我改主意了,我,不,退,婚,了!」 王易徽疏离地后退一步,沉默半晌说道:「自从我回到国子监读书,你避我如蛇蝎,偶然遇见,言语间皆是要与我退婚之意,更何论一直暗中与我较劲,处处与我比较,还提出比试要我同意退婚,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一心要为女子谋生路,想出入朝堂之人,突然转性说要相夫教子,前后变化之大,难以让人相信。 第4章 苻令珠手里绕着汗巾低下头去,笑得有些渗人,但只留给王易徽了一个头顶,「之前种种也不过是我想引起五郎的注意罢了,父母之命,焉能改之,五郎,我们成婚吧?」 到时候,看我折腾不死你。 提及父母,到是令人有了两分相信,但也仅局限于两分。 王易徽那比旁人颜色略浅的瞳仁里面映着苻令珠小小的身影,蝶翅般的睫毛颤动,凝视她道:「你莫要后悔,入我王家,便出不去了。」 她昂着下巴,「落子无悔。」 王老狗,你且给我等着。 还欲再说两句,突如其来的钟声,吓了苻令珠一跳,那是国子监上课的钟声,伴随着钟声一起传来的,还有教习催他们回屋的声音。 真是,久违了的声音啊。 附近探头探脑,想要偷听两人说话的众同窗在钟声响起后,相继返回,这场退婚比试,终是被苻令珠的「聪明才智」所打断。 王易徽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而走,苻令珠心里刚升起自己打了一场胜仗的喜悦,立刻淹没在了自己不知学堂在哪的无语中。 也许是国子监的生活太过美好,所以在经历后来种种之时,有意让自己遗忘这里,因而对国子监的事情回忆中一片空白。 立刻拎着裙摆追上了王易徽,一副要和他一起走的模样。 从王易徽的角度看去,小娘子耳根通红,形似羞涩。 能不羞涩么,丢死人了,苻令珠低头看自己脚尖,时间太过久远,国子监的日子早被她遗忘在了疲惫生活之下,而且她少时只顾埋头苦学,根本没有私交甚好的同窗,如今竟是连自己在哪学习都记不清了。 尚在自怨自怜,只听头顶之上传来声音,「三娘不必同我一起去国子学,我已知晓三娘不愿退婚之意,会好自思量一番。」 国子学?苻令珠一边放慢脚步,一边用余光注意到他腰间缀着木质长条牌子上,只见那牌子最顶端刻着「国子学」三字,中央醒目位置乃是「天甲」,最右端下刻小字「王易徽」,合起来代表的便是国子学天甲班的生员王易徽。 这才恍然大悟般瞄了眼自己腰间也有的木牌,上书「太学天甲苻令珠」。 她想起来了,她确实和王易徽不在一起读书。 国子监共分六学,各学招生不同,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共三百学生,其中,国子学和太学并列,各一百四十的学生,占据国子监大半江山。 王易徽读的是只有勋贵子弟才能入学的国子学,里面基本都是侯爷、国公、公主之子,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未来人生不用愁。 而她读的是次一等,只要是五品官员就能送自家子女读书的太学。 其中各学又分天、地、玄、黄四级,刚入学的乃是黄级,像她和王易徽就属于要毕业的天级,班级分类便以学生成绩为主,分为甲、乙、丙,她自是每每考试拔得头筹,待在甲班的。 这怎么也能忘,她果然是被王老狗气傻了。 不过她也是真不记得太学甲班在何处了…… 让她开口向王易徽问路,还不如让她再死一回,「咳,那个,五郎啊,这个……」 许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太学甲班的教习已是找了过来,叫苻令珠回去。 苻令珠松了口气,咽下没说完的话,颠颠跟着教习回天甲班,因而没看见王易徽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眸里全是探究。 仔细将路记在脑海里,很快,天甲班出现在眼前,心中浮起激动之情,这是她年少时学习的地方啊,那时的她,多么单纯。 教习语气和煦的催促道:「快进去,马上开考了。」 苻令珠听闻便是脚下一崴。 考试???她怕是考完就要去丙班…… 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请假是不可能请的,就以国子监每次大考后才给放一天假来看,苻令珠想在季考时请假,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木然地接过卷子,打量一番,确认是自己不会做的卷子。 国子监教学严格,课程分必修和选修,其中必修的课程里包括《春秋》、《礼记》、《左传》,这是大课,要学整三年,还有要学两年中课的《周礼》、《诗经》、《礼仪》,学一年半的《易经》、《尚书》等,这些课只需择二学习即可。 可选一大课一小课,或是两门中课。 不才,少年时志气高远的自己,全部以大课和小课为主,对中课颇为看不上,这门试,考的便是《左传》,她现在跟教习说自己改学《礼仪》还赶趟吗? 礼仪她会啊!她太会了! 她可是曾经当过礼部侍郎的人啊! 浑浑噩噩考完试,交完卷,顶着教习慈爱的目光,苻令珠擦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滴,怕是要让你们失望。 第5章 好不容易捱完必修课的考试,还有《孝经》和《论语》的选修课要考。 年少时的自己真认学,选修课选修课,不选都可以,为什么都要学! 一边对自己咬牙切齿,一边又有些心下感叹。 不知她是何时,彻底遗忘了以前的自己,整日周旋于朝斗之中,面对以前好学的自己,令她汗颜。 直到日落西山,所有的课程才考完。 这还要感谢那些需要每日研究书法、算数、朝廷法令、鉴赏画件的课程是看平日成绩,而不是一次大考的成绩,所以没有考。 不然,她怕是要考死在这里。 苻令珠脚步虚浮地走出天甲班,差点哭出声来,终于考完了。 她本就不是聪颖之人,能保持优异的成绩待在甲班,全靠平日里的努力,多年不碰书本,真的记不住更加深刻的理解,在朝堂为官又不需要考《左传》。 而为了钻研向上,她整日里琢磨的也不过是人心二字, 哎,应付宴席,华丽夸赞大堰盛世的诗歌足矣,上折子也只需要注意引用,跟在国子监单纯的学习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次考完之后,是要沦落到丙班了。 丙班,丙班也挺好的。 不过这长时间的考试,倒是让她的彻底冷静了下来。 刚刚重生就遇见和王易徽的比试,好不容易躲了过去,又迎来了国子监的季考,打得她措手不及,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 想要回家见父母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她是不是也有了改变上辈子事情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避免苻家重蹈覆辙,是不是可以让父母见她出嫁满足心愿,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陪在父母膝下。 再也不想经历上辈子的惶恐无助,脚步急促起来,出了国子监的门,苻令珠临上软轿前,迟疑了片刻,终还是决定,自己走回去。 国子监门前满是前来接各家郎君小娘子的轿子,堵得水泄不通,坐软轿还不如走得快。 她身边的婢女见状,将包裹放到软轿上,赶紧跟了上去。 几匹骏马嘶鸣着从她们身侧跑过,一个个惊讶她这娇弱的小娘子会选择步行,纷纷回头看她们。 为首那人淡漠的目光扫过苻令珠,又很快一声「驾」,跑的无踪影。 被马儿激起的尘土飞扬,苻令珠拿出汗巾蒙住口鼻,不住用手扇,该死的王老狗,显摆你有马是不是。 她身后的婢女见状急地不行,小声提醒道:「三娘,注意礼仪,不可用手扇风。」 苻令珠看了婢女一眼,直看的婢女缩脖,自己大步走了起来,而后想到自己现今是小娘子,又放慢步伐,享受着身边的人声鼎沸。 从国子监回家的这条路,往日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一但连自己的姓氏都失去,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府邸住进别家,哪怕再走上这条路,都变的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特有的怀念。 街道两旁商贩推着他们的货物,趁国子监里有钱有权的郎君小娘子终于放了假,特意赶来赚一笔。 有那一头金发的波斯人,说着流利的长安官话,出售着他们特有的香料;还有据说盛着大船,从海的那头过来的昆仑儿费力的同买家比划,介绍他这是正宗的黑胡麻(黑芝麻);玻璃杯、小铜片、南洋美酒,东西多的数不胜数。 俨然要将这条长街,变成繁华的西市。 终于,苻家到了。 走过熟悉又陌生的长廊,穿过布置的诗情画意的院子,看见屋里正在下棋对弈的父母,苻令珠笑了。 这是她活生生的父母啊。 见到她回来了,苻铎赶紧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黑子白子混在一起,看也不看就放进了棋盘中,一身宽袖长袍的俊秀儒雅男人脸上闪过慌乱,站起身,还搓了搓手。 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解释道:「明珠怎么今天回来的晚了,父亲这是等你等的心焦,才和你阿娘对弈起来。」 苏若儿苏夫人也为自家夫君解围,招呼着婢女给苻令珠倒水,「没错,是你阿娘呆的无聊,才同你父亲对弈的,你万要误会了他。」 「就是就是。」苻铎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 似是怕她还要揪着自己下棋的事情不放,苻铎用不高明的手段转移话题,「三个月不见明珠,你又瘦了,在国子监可还好,饭食的怎么样?你们教习可有为难你?父亲可都跟你们国子监的祭酒打过招呼,要好好照顾你的,没让你受委屈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问的苻令珠心中酸涩不已,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在了胸口。 明珠是父亲苻铎自她一出生就起的小名,意为掌上明珠之意,父母两人也真的将她当成宝贝疙瘩护着宠着,她一句想上国子监读书,本志山游水的父亲就立马捐了个五品官,将自己困在长安这方寸之地,把她送进了国子监的太学。 第6章 从她十四岁入学到如今,已过五年。 将眼中涌出的热意逼回,缓缓吐出那口浊气,她才状似镇定的回答道:「父亲、阿娘尽管放心,儿在国子监一切都好,祭酒和教习都对儿倾囊相授,国子监的膳食堂每日伙食都不重样,还有东阁可以点菜,儿到觉得自己还胖了些。」 苻铎和苏若儿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和震惊。 他们一向觉得棋琴书画是小道,只有为官造福百姓才是大道的女儿今儿是怎么了?没有劝说她的父亲认真为官,还如此耐心的解释在国子监的事情,这要是往常,早不耐烦,抓紧一切时间回房念书了。 这肯定是在国子监受委屈了,便一定要苻令珠说出来。 苻令珠今天刚刚回来,能说的不多,想着既然不同王老狗退婚,还是要先告诉父母,张口刚提了王易徽,还没往下说,就被苏若儿打断了。 苏若儿一向温婉大气,此时听到苻令珠提及王易徽,就开始训斥苻铎,「都是你,早早将明珠的婚事定下作甚!惹得明珠不开心。」 苻铎被说的委屈,「那不是当时和王兄相谈甚欢,况且他家的小沛笙当真是一表人才,不给明珠定下,就得便宜其他小娘子了,我哪知道明珠不喜欢他,后续王家又发生那么多事。」 「那你看着明珠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 眼见着阿娘又像记忆中当着自己面假意数落起父亲,在他们父女两人之中调和气氛,苻令珠的泪意真真是将眼眶都憋红了,插话道:「阿娘,我不打算退婚的,五郎……」 她顿了顿,换了个亲切的叫法,同父亲一样叫起他的字,「沛笙这段时日从西北回来后,我在国子监仔细观察一番,倒是觉得他一表人才,自己也起了欢喜的意思。」 我呸,谁欢喜王老狗。 「父亲和阿娘不必我的婚事忧愁,儿以改变心意,想要嫁予他为妻,和他共进退。」 我呸,到时候一脚踹了他。 她话音刚落,大伯苻质还穿着一身官服怒气冲冲在婢女的带领下走进院子,人未至,声先到。 「明珠你怎敢在国子监用你的婚约和沛笙比试,让他输了就同意你退婚!如此大事为何不同家里商量?」 苻铎和苏若儿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苻令珠身上。 苻令珠:「……」 打脸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大伯苻质本是一位沉稳的吏部侍郎,可他惊愕于得到的消息,进了院子之后,一声更比一声高。 「明珠你当真是半点不为苻家考虑,自顾自就要同王家退婚,你退婚了,你下面妹妹们的婚事又当如何是好?」 「还有你!」 苻质怒而将视线转到苻铎身上,苻令珠毕竟和他隔了一层,屋里另外一个人是他弟妹不好教训,自家弟弟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整日里无所事事,天天琴棋书画的沉迷着,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管管你女儿!宠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连王家的婚都敢退,她知不知道她要退的可是王家的嫡子!是生怕我们不会得罪王家?」 「我为了苻家兢兢业业在朝堂为官,你们就这样拖我后腿,不求你们多有出息,但求不要给我惹事!莫要给苻家惹祸!你们能不能为苻家想想!」 苻铎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你训斥的模样,苏若儿纵使心中有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挑拨兄弟二人的关系,只能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反倒是苻令珠在苻质说的愈发过火,而她父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下,冷冷地瞥了一眼苻质,哂笑道:「我自是知晓的。」 这突如其来打断话语的女声,令苻质下意识抬头看向苏若儿,只见苏若儿神情也是惊诧,这才缓缓看向苻令珠,愣是没想到自身清高的侄女有胆子回他的话。 当即沉下脸来,不怒自威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恐怖,「你说什么?」 苻令珠讥诮道:「大伯不是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要退婚的是王家嫡子,我在回答大伯,我知道。」 「大伯不必指桑骂槐,我既能做出当众威逼退婚一事,又岂会不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大伯对我父亲的指责实在没有根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貌似同大伯也没甚干系。」 这话简直就是明着说,她嫁谁,跟你这位大伯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明珠!」眼见她将苻质的怒火悉数拱起来了,一向在兄长面前唯唯诺诺的苻铎,反倒挺直了背脊维护她,不像平常父母第一反应是先骂自身孩子一句,化解尴尬,而是直接道,「兄长,明珠说的不无道理,这婚事本就是为了她定下的,她愿嫁不嫁,全凭她心意。」 苻质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愣是被这两个人挤兑的说不上来,你要是细究,人家说的确实没错,他凭什么插手苻令珠的婚事。 第7章 「好啊,你们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忘了自己是苻家人了?苻家教养你,供你读书,我这个大伯,连过问一声的资格都没有了?」 苻令珠可不惯着他,若非他是自己的大伯,她肯定要先套麻袋打他一顿,出口前世没能出上的气! 「明珠从未忘记自己是苻家人,但苻家若想通过卖女儿求得荣华富贵,岂不是从根上就烂了,得治。」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在骂他,苻质索性连自家弟弟都不看了,直视她,「明珠,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啧,说不过就拿长辈身份来压我,你也配。 「我今日在国子监要和沛笙比试,定下三局两胜,我若赢了,婚事作废,此事我谁都没告诉,大伯一副我赢了铁定和其退婚的样子,想来得到的消息是我们俩个平局,之后国子监季考,所有人不得离开,因而不知后续发生了什么。」 她轻抬下巴,勾起嘴角微讽,样子十分欠打,「第三场比试我没比,婚没退,大伯安插在国子监的眼线能力好像不太行啊,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传递出去,该换人了。」 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堂堂三品吏部侍郎在国子监安插眼线,想干什么,监视他的侄女?还为了退婚一事兴师问罪,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为了苻家好,所以得知自己和王易徽有婚约后,特别上心,想攀上人家的高枝? 苻铎和苏若儿反应过来,双双黑了脸,看向苻质的目光何止是不善。 苻质脸上青筋爆出,被苻令珠挑破里子面子,让他破为不快,如鲠在喉,呼吸都不顺畅了,只道:「还不是怕你们在国子监出点什么事。」 「多谢大伯好意,我还以为我不是去国子监念书的,而是周旋于朝堂之上,稍不注意,就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她再一次成功挤兑了苻质,别解释了,你安插眼线不就是为了看着她么,她真是何德何能。 索性苻质能当上吏部侍郎是有真本事的,强自镇定下来,找到了苻令珠话里的重点,「你没退婚?」 「没有,」苻令珠斩钉截铁的回答,「我改主意了,提出比试只是想试探沛笙对我的心意,因而第三场比试没有进行下去。」 她适时做出一副娇羞且哀怨的样子来,「要不是我主动叫停比试,我和沛笙今生就没有缘分做夫妻了。」 「我啊,不忍他一人撑着王家,现今王家就他一个过了弱冠的男子,难的很,我想和他共担风雨,诚如父亲所言,沛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是欢喜于他,想嫁他的。」 我呸,王老狗哪里顶天立地了,恩……这话说的好像不对,人家能当大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行吧,夸就夸了吧。 和厉害的人做对手,总好过和猪脑子们。 苻质狐疑的看向苻令珠,她这话称得上大胆,哪有小娘子直接说自己希望嫁人,还舔着脸说自己欢喜人家的。 但她完全没有必要欺瞒他,他自己的女儿也在国子监读书,这么大的事情,一问就能问出来,也是他得到消息被震得心神动荡,直接就找了过来。 「也罢,既然没有退婚,那便是好的。」 他缓和下来,苻令珠可不想放过他,因而他话音刚落,她就一副被冤枉的委屈表情。 苻铎是个宠孩子无度的,不然不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理想,缩在长安城,还花钱捐了个五品小官,她想做什么都支持。 她被苻质莫名其妙训斥了一顿,焉能置之不理,当即就拦下了苻质要走的脚步,他不争不抢,甘愿在兄长面前当一个扶不起的弟弟,那是因为他是嫡次子,不想破坏兄弟二人的感情。 但哪能比的上他的掌上明珠。 「兄长,既冤枉了明珠,便需同她道歉,我们做长辈的,总要以身作则。」 苻质看着自家好弟弟,无语凝噎,半晌同苻令珠道了歉,「今日确实是我冤枉了明珠,只要一涉及苻家的未来,总是有些过度紧张,记得明珠最爱舞文弄墨,我那里还有一块上好的墨,回头就给明珠送来。」 明珠笑道:「多谢大伯,那明珠就不客气了。」 随即她望着苻质堪称有些萧瑟的背影,眼里笑意不见,取而代之是无情的凉薄。 她苻令珠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前世若非他苻质信誓旦旦为了苻家好,想让苻家更上一层楼,投靠了不该投靠的人,没有那眼见和实力,却想要从龙之功。 也不会,树倒猢狲散,让他们苻家被认定为党羽遭受灭顶之灾。 流亡之苦,逐渐减少的族人,她没有人收尸的父亲,自尽的母亲,嗷嗷待哺直接饿死的侄女,全拜他一人所赐。 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不是说一句为了苻家就能抵消的。 前世是他早早斩首于菜市口,她才没有机会问问他,后悔吗? 第8章 现在距事发三年,还有时间。 她拂了拂袖,愣是做出了一种行云流水的潇洒之感。 都是为了苻家,且看谁能赢。 回头看见还望着她的父母,恨意消失不见,她的父母啊,还在,真好。 心里美滋滋的,她父亲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宠爱她,明明刚才还不希望自己退婚呢,面对苻质的指摘,却说自己想退婚就退婚,那般维护她。 因而特别乖巧道:「我记得大伯那块好墨,父亲惦记了好久,女儿不才,借花献佛,那块好墨就转送给父亲了。」 苻铎颇有些受宠若惊,还小心地将棋盘挡在了身后,生怕苻令珠又想起这茬,让他和那块墨失之交臂。 苏若儿将碍事的夫君瞪开,拉着明珠重新坐了回去,「明珠,你所言可属实?当真要嫁给沛笙?」 苻令珠就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自己不退婚了,「真的,阿娘,我想嫁给他。」 「好,你和沛笙的年纪都不小了,阿娘这就给王家递话,将你们两个的婚事给定下。」 看着父母两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她想,自己做的没错。 能让父母开心,嫁给王老狗算什么。 苏若儿一脸心疼的看着苻令珠,「明珠,阿娘知你心中所想,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早早就让她们将热水烧好了,一会儿好好洗漱一番,在去你父亲书房拿书看。」 「对对,明珠,《左传》你学的可通透?有什么地方不懂,父亲随时等着给你讲解。」苻铎期待的接话。 苻铎这人虽不爱做官,可学识扎实、博闻多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是能和国子监最大的官,国子监祭酒称兄道弟的奇人。 苻令珠看着一副为她着想的阿娘,又看着开始询问她有何地方不懂,确定自己要得一块墨,心情大好,想为自己答疑解惑的老父亲。 简直想哽出一口老血。 真的,倒是也不必…… 刚回来考完试的她,不想看书了呢。 再三确定苻令珠不退婚,苻铎就亲自为她的婚事跑办了起来。 长安城的媒人见惯了当家主母给自己女儿商量婚事的,这父亲打头亲自过问的,还是碰上的头一遭。 嘴上说着苻家奇怪,心里酸着苻令珠被这样看重,办事也不敢不认真。 而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期的苻令珠,在家里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好,奢入俭难但由俭入奢易啊,本来就已经混成国公,过着人上人日子的苻令珠,回到了穷的只剩钱的家里,开启了混吃等死的美日子。 在苏若儿「我女儿没问题吧」的眼神中,苻令珠左手吃着荔枝,右手品着佳酿,嘴上还能不着痕迹的套话,将苻家里里外外弄了个通透,前世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品出味来了。 看书?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她要好好享受! 等她回了国子监,让家里人知道她去了丙班,简直不敢想,所以要珍惜现在的日子。 到了晚上,仗着自己还没有成家,厚着脸皮,在她父亲哀怨的目光中,拐走了她阿娘,缩在她阿娘怀里一夜好眠。 美好的日子总是那样短暂。 充满瑞脑熏香的屋内,重重叠叠的床幔后,铺散着黑发,露出雪白面庞的苻令珠,正酣睡着。 苏若儿掀开苻令珠身上的被褥,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赶紧起来,今日还得回国子监呢。」 苻令珠昨晚上抱着自己阿娘,一会儿想到流放之时受的苦,一会儿庆幸自己回来了,一会儿又牙根痒痒的想起王老狗,折腾大半宿,后半夜才睡下。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眼前黑漆漆一片,唯有蜡烛的光晕暖阳阳的照着。 天都没亮! 一扎脖,又睡下了。 苏若儿看的好笑不行,见她实在起不来,也心疼的不叫了,让婢女动作小心些,替她将被子重新盖了回去。 等再不起就要迟到了,苻令珠终于被苏若儿挖了起来,婢女齐上手,有为她洁面的,有为她穿衣的,吃了一层撒着胡麻的羊肉饼。 风风火火收拾一通,就被苏若儿塞进了软轿中。 在软轿中的苻令珠打了个哈欠,眼里弥漫的都是水雾。 去往国子监的路上畅通无阻,任谁都不敢掐着点到,生怕迟到,国子监向来严苛,管你是谁家的孩子,是小龙也得在国子监盘着。 关禁闭挨罚很好玩吗? 下了轿那一瞬,苻令珠已摆出了平日里的清高模样,装做不经意从放榜的地方走过。 国子监的大榜是六个学院所有学生都排上的,从高到低,一目了然,这要是考的差了,那是真丢人。 心里担忧自己成绩,只听围着的一群人惊呼声此起彼伏。 第9章 「快看国子学的沛笙,他不光选了大课和小课,还选了两门中课,春秋、周礼、尚书、孝经、论语、骑、射,竟全是甲!」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学一门春秋都快学不过来,还得的是个乙。」 「话说,他为什么选那么多门?」 「你不知道啊?王家三年前在西北那一场战役,男子几乎全部战死,沛笙便去了西北,说是为父亲和兄长收尸,却在那里一呆三年,这刚回长安没多长时间,便要将落下的课赶紧补上,不然不让毕业的。」 国子学的沛笙那不就是王老狗么,听着大家嘴里的赞誉,苻令珠在心里冷哼,最讨厌这种随便看看就能考个好成绩的聪明人。 「太学的成绩是不是不对?」 人群起了骚动,苻令珠赶紧支起耳朵。 「快让我看看,这次考试清君和宣二娘子谁能当第一?」 「是宣二娘,可,你们看,清君的成绩怎么都掉在丙班了?」 丙班…… 清君便是说的她,她给自己取字清君,力求要同男子看齐。 她默默走回天甲班的教室,心里已是被大水淹没。 真的,哪怕给她五天,五天时间看书复习,她都不至于直接从甲班掉到丙班。 到了甲班,教习绷着一张脸,颇有一种要和她谈谈的架势。 自己在国子监一路听着赞誉毕业,何时看到过这种眼神,当真是会心一击。 国子监每逢大考会调班,不用说,她这次的成绩,直接去丙班报道即可。 还没到丙班,便听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与寂静的甲、乙两班形成鲜明对比。 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小郎君们在门口离她们远远的,仔细听去,他们说的却是仅有的那一日假期,自己去了哪个逍遥窟,里面的小娘子身姿如何曼妙,面容…… 怎么能如此娇丽? 他们的目光几乎快要黏在苻令珠身上,什么小娘子早被忘在了脑后,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骤然安静下来,还一个个端坐了身体,活像教习来了的郎君们,立刻吸引了屋内小娘子的注目。 待她们看清苻令珠的脸,一个个哑然了,甲班一向看不起她们丙班的人,现在来她们班作甚? 她们知道自己成绩不好,便是连大榜都没去看,看也不会把她们的成绩提高到乙班去,更何伦甲班。 而苻令珠早在搜索到自己要找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顿时引起小郎君们的吸气声。 「三姊?」坐在丙班小娘子们中的一人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她生的珠圆玉润,上身着鹅黄色的窄袖衫子,下身配姜黄色八幅长裙,整个人鲜嫩的如含苞待放的花朵。 头上一左一右各梳一个髻,嫩黄色步摇垂下,随着她站起的动作轻轻飘荡,显得稚气可爱。 苻令珠一时间,看得愣了,记忆里那整日穿着黑色或是灰色,老色横秋的堂妹,似乎是烟云一般,同现今的人一碰撞,便散了。 能看见苻汝真,顿时冲散了她从甲班掉到丙班的哀伤。 苻汝真,大伯家的幼女,被大伯和大伯娘教养的有些胆小,只会死读书,因而一直在丙班,季考放假大伯让她在国子监学习,便听话不回家的乖乖女,上辈子至死都陪在她身边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三姊是来找我的?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苻令珠摇摇头掩藏下眼中的酸楚走了进来,下意识在后排扫了一眼,却发现那里的座位都是有人的,反而前几排空着,便直接坐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国子监侍女,将她的笔墨一一摆上,便退了出去。 「家中无事发生,从今日起,我便是丙班的学生了。」 腰间的木牌都从「太学天甲苻令珠」换成了「太学天丙苻令珠」。 苻汝真瞪圆了眼睛,就像猫儿一般可爱,被其他的丙班小娘子拉走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啊,真想上手摸一摸。 在丙班上课的日子堪称愉悦,虽是太学里成绩最差的一个班,可也都遵守规矩,上课绝不敢说话,去恭房都要举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努力坐直身体,要睡不睡的听的。 眼神时不时掠过她的身影,小郎君们羞涩,小娘子们拒人千里之外。 苻令珠自然而然忽略了对她几乎造不成什么影响的视线,全神贯注听课,大脑一刻不停的运转,拼命吸收知识。 一门课上了两个时辰,前一个时辰教习单方面输出,与以往并无任何分别,可第二个时辰,教习频频叫苻令珠回答问题。 从甲班掉出来已经够丢人了,要是再回答不上教习的问题,她可以回家待着了,无脸见人。 第10章 所以丙班同学们木然的看着苻令珠和教习,你一言我一语,从书本上的知识拓展到当朝政事,又从南北方差异拓展到赋税? 我们仿佛学的不是同一门课。 好不容易应付完教习,苻令珠暗道一声好险,若不是她聪明的将话题引到别处,再多说两句就得让教习听出她书本知识,学的不深。 腰板挺的都有些疼,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一回头,所有人都避过了她的视线。 虽然小郎君们对她的脸很感兴趣,对她和王易徽的婚事更感兴趣,但丙班的同窗们都在一起上学少说得有五个年头,小娘子们不喜欢她,那他们也排斥她。 她微微挑眉,看来丙班的同窗们都不是很欢迎她啊。 「真真,过来。」 同苻汝真的手帕交们生怕她欺负她,将人送到她身边就不走了,围着两人坐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苻令珠多么受丙班的同学欢迎。 苻汝真有些害怕,「三、三姊,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啊?我知道季考我没考好,我下次一定努力!」 苻令珠弯了弯眼,「努力就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搬到你的学舍去住了。」 都已经跌到丙班,自然不能再住在甲班的学舍中,感谢她上学时就比较清冷,甲班也没有关系好的同窗,不然还得被问自己为什么会掉到丙班。 怎么解释? 说自己全忘了? 啧,那她的脸皮真是不能要了。 「啊?!」听到她要搬去,苻汝真一双杏眼,瞪的更圆了,有心要拒绝,可又不敢开口,垂头丧气的应了。 哎,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那么怕她。 苻令珠反思半晌,得出是自己以前太不拿在丙班的真真当回事的缘故,她是怎么把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以成绩论英雄,觉得真真成绩差,往常在太学都不同她说话,更何伦照拂了。 怨她,都怨她,她是阿姊,得主动缓和两人关系。 至少也得教会她,不能事事听大伯、大伯娘的,不是所有的事情,父母都是对的。 想着前世苻汝真身子骨差,在流放时吃了不少苦,逃出升天后,也一直病恹恹的,她便道:「我瞧着你好像又圆润了些,骑射课可不能再马虎,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练习,就算得不到甲等,也别拿个丁。」 对骑射课一向敬而远之的苻汝真,差点哭了。 苻令珠:我可真是个好姊姊。 然而,她不知道,国子监天甲班教骑射的教习和太学天丙班是一个,课总是一起上的。 骑射课总是习武之人的天下,偌大的演练场,仿佛有人划下一道线。 一面是热火朝天,教习未至,人已活动开的郎君们,一面是缩着脖子,呆立不动,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只有吹风份的娇贵郎君和小娘子。 丙班的同学们一个个面露菜色,苻令珠混在其中,神采奕奕,简直就是个异类。 他们更讨厌她了。 不管他们如何想,苻令珠半强迫半哄的带着苻汝真在原地做起运动来,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拉拉腿。 这些动作都是她前世偷师学回来的。 没做一会儿,苻汝真脑门上就冒了一层汗,脸蛋红扑扑的,再看苻令珠,相当认真专注,汗滴落在睫毛上都不曾擦一下。 她的身子还是太娇弱了些,往常每天随便做的运动,如今做上一遍都觉如此吃力。 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带着堂妹好好锻炼身体的心思。 一套动作做完后,苻令珠动了,她主动打破了那道无形的屏障,跟苻汝真道:「跟上,今日教你射箭。」 不说丙班的同学们瞪大了眼看着她们两个,就说对面之人已经轰然笑了开来,随着打闹之声传入耳的还有他们的私语。 「小娘子莫不是看上了我们中的谁?」 「那肯定是我!」 「不要脸的!」 苻汝真羞红了脸,在原地跺了跺脚,看着没事人一直往前走的苻令珠背影,跟了上去,二人直接越过那群人,走向射箭场。 被她们越过的郎君们,哄笑声音更大。 直到一道带着点怀疑的声音响起,「我怎么感觉,刚才那个小娘子是和沛笙有婚约的苻三呢?」众人就像被掐住了喉咙般,骤然安静下来,还惹得苻令珠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吓得他们集体后退三步。 苻令珠挑挑眉,也不管他们,只带着苻汝真往前走。 「真真的是苻三,她不是太学天甲的人吗?怎么在丙班?」 「我倒是有听他们念叨一嘴,说她这次季考从甲班掉到丙班,你们说她都是能拿全甲的实力,到丙班她图什么?」 第11章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有人瑟缩着问道:「刚才谁说她看上我们中的人了?」 「谁说了,你看我干什么?我可没说!」 「咳,沛笙来了!」 集体噤声,宛如雕像。 王易徽是被教习唤过去,商议即将开始蹴鞠比赛事宜的,因此几人来的晚了些,到了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演练场太安静了。 毫不夸张的说,风一吹,有回音。 「呜……呜……」 就像他们心底发出的最真实的声音。 几乎是一眼,王易徽就越过他们捕捉到了苻令珠的身影。 她头戴幞头巾子,穿着一身火红的窄袖绑腿胡服,俨然男子装扮,但你仔细瞧去,她腰间系着比旁人还要宽两指的皮腰带,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又能轻易让人发现,是个小娘子。 大堰风气开放,小娘子穿男装,已成为一种风尚。 整个演武场,穿红的人不少,但她是最夺目一人。 国子学天甲班的同学们,都有些怵他,明明他们也是天子骄子,但男人崇拜比自己厉害的同类已成为本能,他们下意识就围着王易徽站了过去。 大家想同他说话,可往日里一碰上那张冷冰冰的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今日能明显感觉到,虽然脸一样冷,但气势不一样,不像以往,任谁都靠近不了。 都是聪明人,从他的视线,就能发现他是在瞧苻令珠,这不易察觉的改变,因谁而起一目了然。 有大着胆子的问道:「沛笙,那位可是扬言要同你退婚,又改了主意的苻三?」 王易徽淡淡瞥了说话那人一眼,只把那人看的想找教习保护。 「不是。」 不是苻三?那人摸摸头,他见过苻令珠的,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娘子,整个国子监也没几个,不能记错啊。 而且前日两人不是还比试来着,他还记得第三场没比完。 就在他们疑惑中,王易徽道:「我与她婚约将成,待从国子监毕业后就完婚。」 完婚? 不只他们,连教习都蠢蠢欲动想听后续,他们两人的婚事闹腾的,国子监谁人不知,前日的比试还历历在目,怎么今日就不退婚了,真不退婚了? 难不成真如苻令珠所言,所做之事只是为了吸引王易徽的注意?但谁家要嫁人的小娘子,乐此不疲的同未婚夫争高低,确定是成婚,不是结仇? 说话的人,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有人想拍王易徽马屁,「叫苻三处处惹你不痛快,等成了婚,沛笙你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她。」 附和的人道:「成天和沛笙比着来,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即使她母亲是苏家人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能嫁给沛笙,是她三生有幸,还敢挑挑拣拣。」 「就是说,成婚了,想怎么拿捏,还不是沛笙你一句话的事。」 他话音未落,一道穿透空气的声音响在他们耳边,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箭靶中心位置俏生生扎着一箭。 而此时的射箭场,只有苻令珠和苻汝真两人。 除了王易徽,所有人咽了咽口水。 十分会看人下碟的国子监天甲班学生,话音一转,「嫂嫂,挺厉害的哈。」 王易徽眼里浮起些不仔细看瞧不出的笑意,不知是因为那声嫂嫂,还是因为夸奖了苻令珠,肯定道:「是很厉害。」 教习瞅着苻令珠带着苻汝真,又射出一个正中红心的箭,眼前一亮,率先走了过去。 众人看向王易徽,比起教习,他们显然更喜欢听从王易徽的话。 王易徽自然要跟上去。 苻令珠全神贯注教着苻汝真,真没把围观的人当回事,她早就习惯被人注目了。 只见高出苻汝真半头的她,贴着她的后背,两只手环绕,手把手教她射箭姿势,似是将人圈在怀里一般。 侧脸同苻汝真说着什么,右脚踢了踢她的脚,带她站稳。 手一松,又是一箭射了出去,正中红心。 离得再近些,他们就能听见苻令珠说了些什么。 「记住这种感觉,脚的距离要再大些。」 男儿装扮的苻令珠,怀里靠着一个鹅蛋脸的小娘子,时不时调整一下她的动作,教她射箭,偏偏每箭都能中靶心,众人鼻子痒痒,要有鼻血流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时不时想去看看王易徽的头发。 「沛笙,嫂嫂和你谁更强一些?」 王易徽没有回话,问话之人,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问一个上过战场手染鲜血之人,他和小娘子谁更厉害? 第12章 「那还用问,肯定是沛笙啊!」 猛地听闻沛笙二字,苻令珠骤然松开堂妹的手,不出意外没了她的扶持,箭歪歪斜斜擦着箭靶而过。 王老狗怎么在这! 她走到一旁,拿起一把新弓,试了试力道,轻轻瞧了眼王易徽,还冲他灿烂一笑。 回头、拉勾、射箭,一气呵成,正中靶心。 眼里一片挑衅,射的哪里是箭靶,分明就是王易徽。 感谢前世努力学武的自己!手感还在! 「好箭!」周围人啪啪鼓掌,「原来嫂嫂是为了沛笙故意考到丙班的,不然你们两个一个太学,一个国子监,想见一面也太难了些。」 苻令珠嘴角抽了抽,叫谁嫂嫂呢,谁是你们嫂嫂。 还有什么叫做她是为了王老狗去的丙班,关他什么事! 王易徽听闻大家的打趣,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为了他?只怕不是。 他默默走到她身边,狐狸眼微垂,伸手在一排弓中挑了起来,拿起一个掂量一下就放下,直到拿起一个五石的弓,那弓很新,一看就是没有几个人用过。 完全是他们想用也用不了,要拉开五石的弓,所用力气非比寻常,哪怕是军队中,大家训练也是用四石的弓。 可五石的弓在他手里,玩一样,游刃有余,一箭射出,伴随着破空声,对面箭靶,四分五裂。 寂静…… 寂静之后是巨大的叫好声,就连太学天丙班都过来凑热闹,跟着喊:「好!」 「沛笙好样的!」 「再射一箭!」 可王易徽对众人的呼喊声置之不理,他侧头看向苻令珠抓弓的手,收回了目光,那只手因为拉弓,将娇嫩手心都磨出了跑,正虚虚握着,而让他看到了。 苻令珠咬住牙,刚才那目光什么意思,看不起她这个二石弓是不是,那是因为她今儿第一天练武! 第一天!!! 等着,等她找回前世的水准! 被王易徽最后一个眼神气得,苻令珠整整一节课都阴沉着小脸。 能光明正大偷懒的堂妹苻汝真,真真是最厌恶上骑射课了,即使有女教习,她依然害羞的放不开手脚,手帕交们都已经跟着去练蹴鞠了,她就赖在能给她勇气的苻令珠身边。 一会儿看看王易徽,一会儿看看她,最终好奇占据了上风,期期艾艾问道:「三姊,你真的要嫁给沛笙吗?」 见苻令珠向她望了过来,她赶紧摇头,补上一句:「三姊我只是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苻令珠心里叹了口气,她堂妹怎么还这么怕她,她都带她习武了。 伸手掐了掐小美人的脸蛋,别说,鹅蛋脸掐起来就是舒服,满满的肉。 「三姊。」苻汝真眨着亮晶晶的眼。 「恩,我们两人婚事已定,婚期定在了毕业后。」 「可,三姊不是一直都不想嫁人吗?」 苻令珠看着人群中一脚将蹴鞠踢进框中,惹来一阵欢呼的王易徽,冷笑道:「哪里,我只是不想嫁给无用之人,沛笙如此优秀,能嫁给他,我真是太乐意了。」 「那三姊,喜欢沛笙?」问出这么大胆的话,苻汝真先红了脸。 「当然,我欢喜于他。」 苻令珠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听闻王家子嗣不丰,我啊,很乐意帮他教养一二。」 让他知道,老娘的宰相不是那么好抢的,王老狗! 「那我懂了,真羡慕三姊能嫁给自己欢喜之人。」 不是,你懂什么了? 周围偷听的人,哦哦哦…… 原来清君想给沛笙生儿砸! 苻令珠:??? 「今儿吃什么?」 「东阁上了一道南方的新菜,要不要去尝尝?」 丙班每日三问: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三姊,你去不去?」 苻令珠看着跟着她锻炼了几日依旧圆润的堂妹,想着要再加大运动量,摇头道:「你同她们一起去吧,我回学舍午睡。」 丙班的小娘子已在门口等的不耐烦,「真真你快过来,东阁的新菜今天绝对抢手,去晚了就没有了。」 苻汝真一脸为难,一面是自己的堂姊,一面是自己在丙班的手帕交,踟蹰的在原地,又问了一遍苻令珠。 苻令珠不愿让她夹在中间难过,解释道:「膳食堂人太多了,我等人少了再过去,你且和她们一道。」 丙班的同窗,一如既往的排斥她,即使她在骑射课上大展身手,还带动苻汝真强身健体,也依旧拿她当空气。 充分做到了,什么叫做,惹不起你,躲得起你。 第13章 都不如国子学天甲班的同学待她友善。 啧,王老狗这个心机狗,竟然让他的同窗打怀柔政策,以为她会上当? 几句好话,就想让她加入他们的蹴鞠小队。 哼,想都别想。 她享受着丙班的排斥呢,自在的很,自觉以现在的身心,跟这帮小郎君和小娘子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更何况,小堂妹要是总黏着她,她岂不是要露馅了。 眼看着丙班的小娘子将苻汝真带走了,她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而后左右瞧瞧,趁着没人,将书本塞到了袖子中。 在回廊上碰见去食饭的教习,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喉咙,叫了人,才闲庭信步般走回学舍。 到了学舍,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门掩上,窗户关闭。 然后坐在书桌前,做贼般,掏出袖子里的书。 为了不被人看见她从学堂带书回来看,她这几日,天天穿着颜色深的宽袖衫子,着实是热,便将袖子挽到了肘部。 大家的进度快,不管是选的大课还是中课,都已经接近尾声,快要学习完了。 可她不一样,书本上的知识几乎忘的干净,她总得将它们重新学起来,便得从头看起。 在学堂上看书那很正常,大家看见,也不过是觉得你温故而知新。 可你不能回学舍苦读,还看着以前学过的书。 万一被人发现,她苻令珠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还好以前的自己是通过苦读书才能去的甲班,是以,书本上的注释密密麻麻,倒是给她如今复习提供了便利。 经历过一世,再翻过头来看这些书,倒是让她又有了别样的见解,仔细将自己新心得写在空白处。 看着一新一旧不同的两种字体,她晃了晃神,抓紧一切时间将其填充进脑海中。 外面嘈杂声越来越大,惊醒了看书的苻令珠。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手里动作加快,先是将书本藏在书桌上,其他书的下面,又赶紧将毛笔放回原位。 「哪天她们不得吃完饭,再去溜达一圈,恨不得不回学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外面。」 「哎呀!这一天天的。」 赶紧放下袖子,匆匆忙忙跑到自己床榻边,踢掉自己两只鞋,爬上床躺下,左手摸到被子,盖在身上,才松了口气。 我看我真得在国子监重新找一个地方看书,要是每天都来这么一遭,心脏也受不了啊,太吓人了。 呀,我的鞋忘摆正了,会不会被她们发现端倪。 应该不能,她们什么时候关注自己,淡定。 要不还是起来重新摆一下吧。 话说,怎么光听见声,不见人影呢。 苻令珠又在床上躺了片刻,依旧不见人进来,终还是皱着眉起身拉开了房门。 喧嚣与炙热扑面而来,学舍外聚集了一帮学生,还有从男舍赶过来的小郎君们,一个个神情激动,气愤不已。 听了半天,终是听明白让他们生气的因由。 原是因为东阁今日上的那道南方新菜,太学天丙班的同学下了学就乌拉拉跑去叫菜。 那道菜一共做了三十盘,他们也没多叫,就要了六盘,还是给后面来的人留出不少。 哪知国子学天丙班的人一去,直接威胁东阁包揽了全部,他们扬言,自己要成为第一个吃到此菜的人。 甚至在菜端出来后,直接抢过倒掉,也一点不给太学天丙班留。 明明是太学天丙班的同学先去的,怎能咽下这口气,一下就炸了,两方人就争吵了起来。 战火愈演愈烈,直接波及到了两学的学生,整个太学都听说了此事,在膳食堂和东阁附近的,直接赶了过去助阵,其余在学舍温书的,也气愤的要去找国子学讨个说法。 「国子学的人了不起是不是!」 还真是了不起,至少国子学学生的家长随便拉出来一人,不是爹是国公,就是娘是郡主,最次的都是三品官。 而其他同学的家长,绝大多数都要听国子学学生家长的,这也就造就了国子学的人一向看不起其余五学的人。 作为和国子监并列为两大院的太学,和其已是积怨已久,平日里没少摩擦。 至于太学天丙班的同学敢和国子学的人呛声,也是因为国子监的女学生都集中在太学,女子本就在人数上不占优,家长们自然也希望,她们不会被欺负,所以都往太学送。 久而久之,整个国子监,只有太学有女学生。 大部分的权贵之女,又都不好学,仗着自己家里有父母,想着法的混日子,成绩自然不好,去丙班简直理所当然。 第14章 太学天丙班的天之骄女,对上国子监天甲班的天之骄子,谁能服谁。 还不是一点火星就炸。 真的是少年郎们啊,一道南方的新菜,也至于,这得多好吃啊,她心下感叹。 吃口饭都能争吵起来,厉害。 一道菜竟也能引发两院冲突,厉害。 可能那道菜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香饽饽。 作为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苻令珠实在无法对太学同学们的悲愤心里,产生共鸣,在她看来,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实在无法理解他们。 便要将房门关上,既然已经起了冲突,甚至引发到两学战争,教习焉能置之不理,只怕两个学的学生都要受罚。 她还是当回鹌鹑,避开才是,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就在此时,几句话传进了她的耳中。 「那王八羔子董姜,竟然还把我们太学的女生和勾栏里卖身的女人比较!」 「他们也太过分了!」 「他未婚妻就是太学丙班的同学,他还说让她等着,等成婚之后,有她受的!」 苻令珠神情收敛,面无表情,问道:「你们说的那人叫董姜?」 有认识她的同学,赶紧道:「正是董姜。」 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灿烂的阳光照不到门内的她,让她整个人都浸在了阴影中。 半晌,她吐出两个字,「甚好。」 「啪!」却是她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将身后之门关紧的声音。 董姜,大堰侯爷的嫡次子,苻汝真的未婚夫,吃喝嫖赌,只有赌不沾的浪荡纨绔,除了有个好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 两学之争,涉及人数过大,教习就算惩罚,也不会重,她因而才不当回事,任由堂妹留在那,和丙班同学共进退,还能增进同学情谊,这都是毕业之后宝贵的资源。 可她的堂妹,教习可以随意教训两句,他董姜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口吐「芬芳」。 真是来的是时候,她还琢磨怎么收拾他,他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那便前去瞧瞧。 板着脸的苻令珠,可谓是越走人越清冷,浑身气势压制不住,那是见惯了阴私手段,多年做官才养出的威严。 不知不觉,同学们就跟在她身后,以她为首,成了一串小尾巴,也不知道怎的,总觉得苻令珠同家里的爹一个模样。 这个想法让他们浑身一哆嗦,真是太惊悚了。 董姜。 苻令珠的唇都抿成了一道线。 当年苻家站错队,苻家出嫁的小娘子除了苻汝真,没有一个被和离的,不管没有和离小娘子的夫家是想体现自己的大度,还是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她苻令珠都感谢他们的不弃。 作为唯一一个同夫君和离,还是因为家族拖累的,按理苻汝真应生气、崩溃、大哭,但她没有,她反而很开心和族人们一起吃苦。 在董家的日子,已然成了苻汝真的噩梦。 董姜就如他所言的,在苻汝真嫁给他后,一直磋磨她。 流放之路上,她偶然撞见苻汝真身上的伤痕,全是董姜动手打出来的。 鞭痕、火烛灼烧的烧伤、甚至还有牙齿印。 她至今都能回忆起,自己撞见那些痕迹时,心里的暴怒、愧疚、恶心! 茵茵绿草小溪旁,苻汝真没当回事般将衣服重新放下,遮掩住满身伤痕,温声对她道:「三姊,没事的。」 去他的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她们从流放之地跑出来后,一向只会死读书,读圣贤书的自己,哪里会赚钱。 两人都快饿死的时候,是她一向软糯胆小的堂妹,抢了人家的吃食,被人追了三条街毒打一顿,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尚还温热的胡饼,「三姊,快看有吃的了,你快吃。」 她们就是那样,一路从西北走到长安。 挨过饿、打过仗,甚至杀过一个妄图占便宜的乞丐。 但至此至终,她们两个都没有偷过,那是她们唯一的骨气。 以前那个满腹经纶、充满天真的苻令珠,便是「死」在了那充满无数艰辛的路上。 至此以后,她便是只会钻研,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在她差点出卖自己身体的时候,是苻汝真打了她一个巴掌。 她可以谄媚,但不能为了钱什么都做。 苻汝真把自己卖了,卖给了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给人家当婢子。 那时大堰人口因为常年打仗,人数骤减,用这笔卖身钱,苻令珠给自己买了个身份,摇身一变,自己就是从南方而来,被抢劫一空,上长安赶考的楚姓男子,还进了书院读书。 第15章 靠着苻汝真每个月的月钱接济,她重新拿起书本。 为了能考试,她化作八面玲珑之人,很快就得了同窗赏识,而后同窗将她推荐给自己的朋友,他的朋友推荐他的老师。 就这样一层层,她考上官了。 一步一步往上走,哪一步都有苻汝真帮助她的身影。 她当官的第一天的事,就是为苻汝真赎身,给她重新办户籍,然后租了个小院,两人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至于董姜,在她成长为大堰的国之栋梁时,她将他的父亲告发,使他失去了可以庇佑他的人。 一个什么都不会,还性格极其恶劣,得罪很多人的人,下场可想而知,他死在了寒冷的冬日。 当然,这也有,她在背后做推手的原因在。 可就算董姜比她们两个还要凄惨又怎样。 她是化身为男子没办法,但她堂妹苻汝真还年轻,她想给她找个夫婿陪她,她在朝为官,能回家陪伴她的日子总是很少的。 可苻汝真怕男人,从心底里厌恶男人。 董姜不光是对她拳脚相向,他还在精神方面折磨她,给她灌输她只是他董姜一条狗的想法,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不然就同她和离,赶她回家! 从来都是乖乖听父母话的苻汝真,还真就忍下来了,半点没和家人透露。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苻汝真讲自己在董家日子时,想的是董姜死的太便宜还是什么。 她只知道,他们两个的婚事她不同意。 苻令珠缓步迈进东阁,准确找到在人群正中央,宛若一只斗鸡的董姜。 当时,他死的不解恨。 不如,现在让他生不如死。 董姜一袭白色宽袖长袍,充当君子,却脸带雀斑,神情倨傲,正语气嚣张的放话:「你们的眼界也就那么大点,一道南方新菜看把你们馋的,摇尾乞怜,非要吃到自己嘴里才行。」 「苻汝真,我愿意娶你那是你的荣幸,你哭什么?我还没嫌弃你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你就连小梨花都比不过,人家至少还知道怎么讨好我。」 在大堰,连名带姓叫人,是极其不尊重人的方式。 董姜将苻汝真和卖身的女子相比,不仅将苻汝真踩在了泥里折辱她,还让苻汝真落人口舌,要知道女子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他还不是觉得苻汝真非嫁他不可,把她名声搞臭自己也不在乎。 称得上一句:败类! 苻令珠眸中满是冰寒之意,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进来,一下就将东阁仅有的空地给填满了。 地上一片狼藉,全是被倒掉的菜,好在这些学生们没有动起手,桌椅们还都妥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绕着汤汤水水走过,所有太学的同学全都给她让路,直到她停在满脸不屑的董姜面前。 苻汝真见她过来,委屈便忍不住了,金豆豆掉的速度变快,已然快成为流淌的小河,抽噎着唤她,「三、三姊。」 太学天丙班的同学们,虽平日里不喜欢她,可那是完全是见到太优秀的人,自身产生自惭形秽幼稚赌气的想法。 此时见她过来,好像都有了主心骨,不自觉就朝她靠拢过去。 一个个就像怒发冲冠的「小鸡仔」,气得跳脚,却拿董姜那伙人无可奈何。 董姜哈哈大笑了三声,笑的他自己都直不起腰来,「这不是苻三吗?怎么着,惹了小的,来老的,你要为他们出头?」 「你可要想清楚啊,」他站起身,向和他同桌的两个男子拱手,嬉笑道:「这两位,一位是长安公主的长子,一位是其次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们两位可是沛笙的兄长。」 「你不是要同沛笙成婚?以后见面可是一家人,你现在离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儿个,本小爷没见过你,你以后依旧还是我们的好弟妹。」 太学的同学们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尤其是天丙的学生,一个个都皱着眉。 这就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打起来的原因,给董姜撑腰的两个朋友来头太大,他们不敢轻易招惹,到现在也就打打嘴仗。 长安公主乃是当今陛下的姑姑,有过前后两任丈夫,第一任丈夫乃是她的表哥,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生下了长子宋祀,和次子宋斌,但好景不长,她的丈夫很快就病逝了。 于是她又改嫁,和后任丈夫生下了王易徽。 可她和后任丈夫毫无感情可言,两人性格迥异,婚姻仅维持了七年,就破裂和离。 之后她带着宋祀和宋斌一直住在公主府,而王易徽就留在了王府,一个母亲能轻易放弃幼子,除了王府的要求,还有就是,她不喜欢幼子。 她深爱的一直都是和表哥生下的两个儿子,对他们有求必应,养出了他们作天作地的纨绔本事,和董姜凑成了一丘之貉。 第16章 若是苻令珠真的心悦王易徽,又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没准还真让董姜糊弄过去了,为了王易徽同兄长的感情,也不会和他们起冲突。 真是太可惜了,作为和王老狗斗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身世,他可是十分厌恶自己的母亲和兄长的。 「三姊,」苻汝真被董姜的话吓的脸都白了,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姊,你先回去吧,我,我没事的,不过一道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就连天丙的同学们也附和,今儿苻令珠能来这一趟,就已经让他们对她改观,对她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毕竟她对上的可是沛笙的兄长,他们都知道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在婚前得罪夫家人,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这可关乎着她后半生的幸福。 苻令珠拿出汗巾温柔地为苻汝真擦拭泪水,边擦边说:「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天下强权千千万,难不成每遇见一个就避开吗?这不是我清君的为人之道,真真,这话我转送给你,不是所有事,你的退让都是对的。」 「三姊!」 「清君!」 前面是苻汝真叫的,后面是天丙班同学叫的。 苻令珠很久没感受过,来自与她无血缘关系的真挚关心了,对大家安抚的笑笑,「无妨,我想,沛笙肯定会站在道理这一边,而不是亲人那一边,毕竟他是位君子啊,又怎会苛求于我。」 呵,王老狗,话我已经放出去了,你要是敢围护那三个人,且给我等着。 董姜双手抱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我说苻三,你是不是傻,都读成书呆子了,我刚才说话你没听懂吗?」 「所以呢?」 「什么?」 苻令珠扯了下嘴角,将袖子从苻汝真手里扯了回来,上前一步,「我说我听懂了,所以呢?」 「你他……」 她伸手,从一直旁若无人,埋头苦吃的宋斌嘴下,抢出一道菜,动作迅速地直接冲董姜浇了上去。 红的、白的、绿的,挂满了董姜装样子穿的白色宽袖长袍,浓稠的菜汤从他脸上流过,让他震惊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短暂的丧失了语言能力。 在东阁里的所有人都蒙住了,只见她随手将盘子一扔。 拿着自己的汗巾擦拭着每一根沾上菜汤的手指,挑起嘴角,要笑非笑的问道:「你不是想吃吗?吃啊,我们太学天丙班的人,不差这一口吃的,这回吃的尽兴吗?」 骤然反应过来的董姜彻底炸了,他伸手摸脸,反摸到一手菜,绿油油的菜叶就沾在他的手指上,这股子黏腻感,让他难以置信的破口大骂:「你特么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整个人就像一头困兽,想将身上的脏东西弄下去,又毫无办法,「你,你,你!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信不信等你妹妹嫁过来,我收拾死她!我还要让沛笙婚后折磨你!你别以为你们苻家能躲的过!你父亲不过一个五品……」 他后面絮絮叨叨的放话之言,苻令珠半点没往心里去,只听到他再次说到了婚后要为难苻汝真,她眼中冷冽乍现。 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了一会儿,看着那满脸的菜汤,皱起了眉,收回了想打人巴掌的手。 在他还磨磨唧唧说要告诉他父亲,告诉长安公主,让他们出手时,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到他胸口。 「砰」,他毫无准备之下,被踢个正着,撞开了一溜的桌椅板凳,整个人像是块破抹布一样,从地上的一片狼藉上擦过。 「呀!」有人惊呼出声,又赶紧捂嘴闭言。 苻令珠紧接着就跟了上去,裙摆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在董姜摔的头晕眼花之时,一只脚踩住了他的胸口,「你说什么?你要折磨谁?我耳朵突然有点不好使?」 「砰!」便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拿我妹妹和勾栏里的女人比?你家母亲没教过你,什么话不能乱说吗?」 「啪!」董姜想要起身,又被她一脚踢倒在地。 「我妹妹不是你的玩物!你竟敢说婚后折磨她,当我们这些家人死了吗?」 「你当我们苻家是什么?我妹妹的父亲也是朝中三品大员,她不是能任你欺负的人,你还真觉得我们苻家非你不可了?」 「你身上有什么优点?论武比不上沛笙,论脸比不上沛笙,论家世比不上沛笙,我都没嫌弃你,你先来嫌弃起我妹妹了?」 「我妹妹那不叫身材不好,那叫可爱!你什么眼光?懂不懂欣赏?」 「啪!」 「砰!」 「啪!」 「砰!」 …… 董姜捂着脸蜷缩在地,呜呜咽咽说着什么,竟是半点反抗力气也没有了。 第17章 「你们,你们赶紧把她给拉开啊!」董姜的好友宋祀在一旁指着苻令珠。 苻令珠一下又一下踢着,宛如一头愤怒的狮子,眼睛都充血涨的红血丝一片。 之前她还每踢一脚说上一句话,现在沉默下来,一下又一下踢着人,更让人胆寒,谁敢上前去拉她。 王易徽一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他们均穿着踢蹴鞠的服饰,是听说苻令珠和宋祀、董姜之流在东阁发生冲突,从演练场跑过来的。 进门第一句话:「你们都住手!」 本来也没动手,是想动手来着,然后均被爆发的苻令珠吓得如同小鹌鹑的国子学、太学学生,齐齐扭头看向叫停之人。 眼里是同一种情绪: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苻令珠,叫出声来,是个真勇士。 说话之人还以为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展开了拳脚相向的刺激场面,跟在王易徽身后进来,还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直接就是让他们赶紧停手,教习已经去请祭酒,发生肢体碰撞,那就不是简单罚罚了。 哪知道…… 国子学和太学泾渭分明,甚至在这时给了他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两方人马中间,除了拉着依旧还吃东西的宋斌,躲得远远的宋祀,只有他们嫂子和嫂子脚下,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看样子是董姜,蜷缩着身子的「虾米」。 而他们的到来,半点没有影响苻令珠。 苻令珠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们,沉浸在自己愤怒、怨恨的情绪中,一脚踢地比一脚重,已经控住不住自己了。 王易徽看到苻令珠的样子,眼眸一缩,快步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心里不约而同产生一个想法:不愧是沛笙。 走得近了,便能充分感受到苻令珠每一脚的力度,她专挑人体又软又疼的地方,招招充斥着街头地痞流氓的狠厉,根本不是国子监教授的招式。 那董姜已经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连哼哼声都听不见了,嘴角流出鲜血,看上去要断气了。 她再踢下去,只怕他腹中内脏都会破裂。 他一把从她身后将她腾空懒腰抱起,她的腿只踢到了空气,没有受到阻碍,便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胳膊肘顺势要怼他,被他按下。 腿向后绕他,被他用腿夹住动弹不得,金鸡独立站立不住。 他伸手扣在她的眼睛上,松开钳制,将她转了个方向,手轻轻在她后背拍着,语气出奇的温柔,「好了好了,再打下去,他就要被你打死了。」 苻令珠喘着粗气,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有人在向她低语,身后有一只手不住的安抚她,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已经出气了对不对?」 他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他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你将他打趴下了,他不敢再找你和你妹妹的麻烦了。」 冷静逐渐归脑的苻令珠:? 我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声音是王老狗的?? 我现在被王老狗抱在怀里??? 苻令珠木然地从王易徽怀里挣扎而出。 淡定,我要淡定,我和他是未婚夫妻。 他抱就抱了,冷静。 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绷住!我现在可是喜欢他,势必要嫁给他的人。 啊!他在干什么?! 王易徽拿出自己干净的汗巾,握住她的手,轻轻为她擦拭,精细到每一根手指,就连指甲都不放过。 「打他,别脏了你的手。」 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在脑中搜索了一圈,发现是苻令珠刚刚做过的众人……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苻令珠忍不住想要缩手,被他控住的不能动。 他淡淡扫过一个个眼睛没离开苻令珠的同窗们,道:「明珠不是说欢喜于我,要给我生儿子吗?」 苻令珠:…… 别以为我没听出你话里的戏谑。 等他终于擦完,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刚一抬手,见证了她打人的众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她手顿了顿,而后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打人,而弄乱的衣服。 宋祀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对王易徽喊道:「你看没看见她把人打了,你就要娶这么泼辣的女子?我回家非得告诉母亲不可。」 提到长安公主,王易徽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冷笑:「随你。」 「你!你们两个别得意!」 苻令珠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们两个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是为了自己的朋友抱不平,出言呵斥沛笙,我只是为了给妹妹出气。」 第18章 给妹妹出气…… 国子学和太学的人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董姜,咽了下口水。 王易徽清了清喉咙,咽下呼之欲出的笑声。 指着董姜道:「将他送去医馆。」 「哦哦。」同他一个班的人,恍恍惚惚要抬董姜走。 「等等。」苻令珠叫住他们。 所有人看到她朝董姜走去,忍不住为其默哀。 她半蹲下身子,看着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的董姜,弯了弯嘴角,小声说道:「你不是要我们苻家好看吗?我等着呢。」 董姜惊恐的看着她,她轻笑出声,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慢慢站起身。 好爽。 爽不过一时…… 教习带着祭酒来了。 他们都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国子学和太学打的天翻地覆,整个东阁的桌椅不能幸免,人人脸上带伤。 脸红脖子粗的,谁也不服谁, 到时候他们非得各打三十大板,所有人都去关禁闭,反了天了! 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然后他们进门,沉默了。 还行,桌椅除了换换地方待着,没坏。 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站着,没打起来。 ???出息了,竟然能保持冷静。 董姜适时哼哼出声,提醒祭酒看过来。 祭酒是一位蓄着胡须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读书人的中年美男子。 他看看地上的董姜,又看看站在董姜身旁的苻令珠,最后落在王易徽身上。 指着董姜对身后的教习道:「劳烦先把学生送到医馆去。」 教习们都不用学生们动手,自己亲自将人抬起,风风火火去了医馆,这可是侯爷的儿子,要是真在国子监出事,那还得了。 祭酒问:「谁动的手?」 苻令珠闭上了眼,真的,这点面子全丢了,磕磕巴巴道:「回祭酒的话,是我……」 最后的一个我字,被王易徽的声音遮掩了下去。 「是我动的手。」 恩? 她睁开眼睛看向王易徽,他为什么帮她应下此事? 肚子里又冒什么坏水呢。 她苻令珠敢做敢认,不需要欠他人情,便急忙道:「祭酒,不是沛笙动的手,是那家伙先出言辱骂我妹妹,我才同他起了争执,沛笙是代我领罚。」 半点不让其帮忙的小娘子,成功让王易徽的神情变得冷上三分。 祭酒负着手询问:「你一个小娘子,将人打得都站不起来?」 苻令珠:这,祭酒你让我怎么回,我不就是打的狠了点,总感觉回了你之后,我就成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力大无穷、武力高强的小娘子。 「在场那么多人,是你包庇就会有用的?」祭酒转头看向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是谁打的?」 啊……所有充当木头人的学子,抬起他们颤巍巍的手指指向苻令珠,听见祭酒一个带着明显转折音的「恩?」,他们你对我,我对你的互相看了一眼。 恰在此时,王易徽咳嗽了一声。 众人手指一弯,齐刷刷转了个方向,指向了王易徽。 太难了,他们还是当鹌鹑比较好。 苻令珠:??? 「事实已经清楚,一个动手打人,一个妄图搅乱真相,替人领罚,两个人都有错!就各自代表国子学和太学给我关禁闭去!」祭酒一锤定因。 「还有你们,一道菜也值得争抢起来,从今日起,东阁对你们暂停供菜,所有人都给我去膳食堂吃饭!」 国子监有免费供应伙食的膳食堂,又为何开了另外一间专门花钱点菜的东阁。 自是因为,膳食堂的饭菜仅仅能裹腹,什么口味、什么点心、什么新菜,不存在的。 这让从小就穿金戴银的学子们,顿时发出了不满的嗷叫,在祭酒的一个眼神下,又憋屈的咽了下去。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王易徽和苻令珠跟着祭酒去关禁闭。 国子学和太学,于今日达成了互相合作的成就,可谓值得记录在国子监记事上的大事! 禁闭室里,苻令珠跪在蒲团上,不断扭动身体,想让自己跪的舒服点,可不管怎么动,都膝盖痛,这副身体果然还是太娇弱,不然她也不会踢董姜踢的脚疼。 她百无聊赖地偷偷伸直一条腿,也不是没跪过,前世她跪的还少了,最长的一次,她从黄昏直接跪到第二日清晨,最后是下了大雨,她才被陛下叫起来的。 不过在国子监挨罚还是头一遭啊,想她为了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面皮,连看书都要偷着看,结果栽在了董姜身上。 第19章 还是打的轻。 话说,王老狗被祭酒叫去哪了,说好的两个人一起关禁闭呢? 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吓得她一猛子收腿跪好。 「三姊。」 苻令珠松了口气,让偷偷摸摸前来看她的苻汝真赶紧回去。 苻汝真泪珠坠坠,赶她也不走,同她一起跪下,说道:「三姊,是我连累你了,怎么办啊?三姊把董姜打了,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放心好了,没事的,你姊不是那种一冲动就上头的人。」 你都把人打的差点昏过去了…… 苻汝真的眼里满满都是对她之言的不信任,一副你就安慰我吧的表情,苻令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心里感叹着手感果然很好。 「三姊没骗你,收拾董姜在国子监才是最合适的,因为不管我对他做什么了,都能用一句同窗冲突来解释,如果在国子监外打他,那打的是侯爷之子,金吾卫就先不会放过我。」 苻汝真嘴唇动动,「三姊,你为什么要出国子监打董姜?就算是在国子监,我们也招惹了侯爷啊。」 她说完头一低,显然难受极了。 一个仅生活在苻家和国子监的小娘子,单纯又善良,怎么知道人心的弯弯绕绕。 苻令珠不想将她养成一个只将眼光放在后宅的女子,她的堂妹理应得到更宽阔的未来,因此给她揉碎了讲。 「董姜是侯爷之子没错,但这件事是他先口出狂言在先,侯爷如果出手,那必然落人口实,况且再过几个月,国子监就要组织天字班的生源去朝堂实习,到那时董姜就不是白身,而是有官身的人,再做什么,更不合适,所以在这个时候对董姜动手,是最好的。」 苻汝真听的一愣一愣的,愣是听出了她三姊早就在做打算,这次事件只是董姜跳了出来,被她捉住了之感。 她觉得荒谬,只听三姊说,「真真,三姊问你要一句话。」 「三姊你问。」 苻令珠再次揉了揉堂妹的头,语气带着诱哄,「你可愿意和董姜解除婚约?只要你点头,三姊帮你挡下伯父、伯娘,一定让你和他解除婚约。」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解除婚约的苻汝真,杏眼睁圆,轻声问:「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苻令珠知道从小循规蹈矩的堂妹一时间接受不了,解除婚约在她眼中那就是大逆不道,她再接再厉道,「真真你想想,你可有同伯父、伯娘说过自己不喜欢董姜?他们可知道董姜的真实性情,他们若是知道,又怎么舍得推你入火坑。」 「你说对不对。」 苻汝真:「对,对的吧?」 苻令珠最后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回去想想,等三姊出了禁闭,就同教习请假,陪你回家退婚。」 被祭酒骂了一通,回来就被姊妹两个说悄悄话拦在门外的王易徽,等苻汝真走后,才推门重新而入。 「倒是没想到,明珠糊弄起人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跪在她身边,就如同一个太阳般,源源不断散发热度。 苻令珠差点被突然出现的他吓死,下意识想呛声,就听祭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两个不许说话,好好反省!」 光线昏暗的禁闭室内,苻令珠刚反应过来,王老狗叫她明珠了,谁让他叫的。 还让她欠了他的人情。 满心愤愤,却因为祭酒的话不能出声,憋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低气压。 王易徽稍稍侧头就能看见小娘子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脸不乐意,便愉悦起来,眼里藏的都是笑。 他没告诉苻令珠,自己已经听见祭酒离去的脚步声,压低声音道:「若是小声说话,祭酒是听不见的。」 苻令珠牙根有点痒,也跟着小小声,用气音回复,「好呀。」 呸,谁要和你说悄悄话。 王易徽总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有了弧度,小娘子细小的声音就如刚破壳而出的鸟雀,稚嫩又可爱,朝气蓬勃。 他道:「明珠不希望我代你领罚?」 苻令珠心里:呵,当然不希望,谁稀罕欠你人情。 嘴上却说着:「沛笙维护我,我自是开心的,但是,会牵连到沛笙的。」 她可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完美未婚妻,看看多为王老狗着想。 王易徽仗着苻令珠不抬头看不见自己,嘴角弧度更大,为了他好?还真是谎话连篇。 「明珠不必自责,我承担下打人之责,也不过会被教训一二,若是牵扯上明珠,才是不妙,两害取其轻。」 苻令珠深深的叹息,不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欠下人情。 这件事由祭酒盖棺定论是王老狗动的手,可以说将她摘了出来。 第20章 让她不用面对她是暴戾小娘子的流言蜚语,就算在场的学生们说出些什么,不明真相者也只会说传言不真实,国子监都确定是王易徽动的手,还将责任推给小娘子。 至于当事人,她想,他应该不愿意将,自己被一个小娘子打了的事情说出去,那就太丢人了。 而王老狗的亲娘再不喜欢他,本身也是一位公主,董姜的父亲看在长安公主的面子上肯定要有所顾忌。 想对她动手,就得掂量一下,王易徽为什么替她认下打人之事,她毕竟与其有婚约。 所以说,人情欠大发了。 哎。 欠王老狗人情,这实在让人不舒服。 算了,就用她前世得到的那个消息抵了吧,本来是想将消息卖给那位侯爷的对手,白瞎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她装模作样沉思片刻,表现的有些为难和一点犹豫,轻声道:「我收到一则消息,不知对沛笙有无作用,是真是假,董姜的父亲,有一个私人盐场,位置就在沿海常州。」 盐,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大堰对其把控非常严格。 在她成为楚国公时,先后三位监察史死在常州,因而引起注意,才将董姜的侯爷父亲有私人盐场,贩盐牟利之事爆出。 这个消息告诉王老狗,只要他去调查,就会发现那是真的,之后不管他是将盐场据为己有,还有揭露出来,他都能从中获得巨大的利润。 这个人情还的足够彻底吧! 王易徽静默地看了她半晌。 往常书本不离手,张嘴之乎者也的小娘子,一场考试就去了丙班,骑射、蹴鞠样样在行,动手打人用的都是亡命之徒,奋不顾身的打法。 而且还是骨子里渗出来的方式,一看就是打的次数多,形成习惯了。 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娘子,是怎么学会的那种招式? 还知道一位侯爷隐秘藏匿盐场之事,知道此等密辛,那动手打人很大可能是她在早就谋好后路时,才出手的。 最重要的是,突然转了性子,不退婚。 明珠,你想做什么呢? 苻令珠双眼放空,胃里已经搅成一团,饿的她现在只想吃东西。 除此之外,仅剩的思绪想的是,她要是从禁闭室里出去找东西吃,祭酒会不会一怒之心直接将她撵回家。 实在是饿怕了,流亡之时,那种抓心挠肝,饿的恨不得去啃两口土的日子,她真的半点不想回忆。 她能接受中午晚食一个时辰,是因为她要看书,而且她在宿舍放了糕点,就是怕饿肚子。 可是,从得知小堂妹被董姜欺负,气势汹汹去找人,花了一顿力气将人暴打一顿,到关到紧闭室中,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 小小的深呼吸起来,她努力吸着肚子,仿佛这样就能不饿起来。 她苻令珠人生中第一次被关禁闭,简直凄凄惨惨戚戚。 她那副霜打了小白菜,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太明显,明显到王易徽想忽略都不行。 他见她从最开始板板正正地跪着,后来腰越来越弯,最后破罐子破摔般捂着自己肚子萎靡不振,略微思索片刻,就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略微活动了一下双腿,避免一会儿起身因为跪麻了腿而踉跄。 禁闭室里空荡荡的,别说桌椅板凳没有,就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王易徽特别熟悉禁闭室一般,直奔禁闭室的墙壁而去,在每一块砖上「叩叩叩」起来,直到敲到一块和其他砖不同的声音。 他将那块砖拿了下来,里面竟有光亮出现,两个小孩巴掌大小的油纸包就放在墙内,被他取了出来。 已经饿得没有任何精气神的苻令珠,是在王易徽走到她面前,才发现这人起身了,从进禁闭室开始就一板一眼跪着的人,怎么突然违反规则,站起来了? 她有气无力地仰头看他,挑起眉,眼睛里写满了你要干什么。 王易徽见惯了神气的她,这样的苻小娘子还是第一次见,顿时有些心软,温声道:「饿了?吃吧。」 听到吃,苻令珠眼睛倏地爆发出光彩。 几乎是迫不及待伸手,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手心向上翻着,整个人都是那么柔软和无辜,「吃的?你哪来的吃的?你真的有吃的?」 王易徽将右手放在嘴边,遮掩住自己笑起的嘴角,轻咳一声,然后将两个纸包一左一右放在她两个手心上,解释道:「禁闭室前前后后被使用过太长时间,早被学生们琢磨出了应对之法,他们偷偷,挖开了一块和外界相通的砖。」 「之后被学生秘密相传,每一个关完禁闭的学生,吃完了放在砖里的食物,就会在砖里重新放上一份留给后来者。」 「还有这种事?」苻令珠接过油纸包,顿时整个人都有力气了,腰板都重新挺了起来,一边扒着油纸包,一边问,「那要是长时间没有人关禁闭,里面的食物坏了怎么办?」 第21章 她说着自己也有点担心,手里的食物会坏掉,屏着气彻底扒开油纸包,看见一包蜜饯、一包糕点,都没长毛,这才放下心。 「长时间没有人被关禁闭时,如果有人进了禁闭室,他外面的同伴会给他悄悄放食物,」王易徽说着,指了指苻令珠手里装糕点的纸包,「这包糕点应该就是外面的人放的。」 苻令珠捏起一个铜板大小的新鲜粉色糕点,嗷呜一口放进嘴里。 甜、香、好吃! 啊,活过来了。 王老狗还算有点用。 她嘴巴不停动来动去,没个停歇时候,王易徽从她身旁重新跪了下去,却没跪在蒲团上,而是将其往苻令珠身边推了推,「我腿上带着护膝,这个蒲团你用。」 苻令珠扫了一眼王易徽的腿,顿时觉得好直。 呸呸呸,看哪呢。 行,腿上真有踢蹴鞠的护具,吃人手短,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眨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终还是将蒲团垫在了自己身下,别说,垫两层的感觉就是好。 反正都已经被王老狗相帮了,不差这一次两次了。 看她吃的停不下来,还差点噎到,王易徽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你慢些吃,到了晚上祭酒就会放我们两人出去,到时候,再去膳食堂吃饭。」 好不容易有机会填饱肚子的苻令珠,压根没把他的话放进心里,嘴里塞的满满,含糊不清的问他话,哪里还有国子监最清高小娘子的样子,活像个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乞儿。 「你怎么知道禁闭室里有吃的?难道你还被关过禁闭?」 看不出来啊,人模人样的王老狗,也是会被关禁闭的人! 王易徽自嘲一笑,同她道:「三年前,得知西北那场战事失败,父亲兄长皆战死沙场,我整个人就像疯了般要从国子监跑出去,是被祭酒拦下,怕我出事,强迫我在禁闭室冷静一晚,才同意我请假,放我回家,也是那晚,我才知道禁闭室的秘密。」 突然就觉得手里的果脯不香,糕点不甜了。 苻令珠咽下嘴里的吃的,她经历过亲人去世的痛苦,因而能够理解王易徽,说实话,对于王易徽身上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她记得不太清了。 只记得王易徽后来查出,那场战事是被人做了手脚,援军迟迟不到,才耗死了他的父亲和兄长。豆#豆#网。 也是个可怜人。 但怎么总喜欢和她作对呢。 说她自私自利、充满功利、凉薄无情。 总是因为政见不合,见面就开掐。 呵,别以为用怀柔政策,就能让她放弃最开始的想法,没门。 她和王老狗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过吃的是人家找到的,不给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可她今天不光脑力劳动,记了大半本书的知识,还打了董姜,花费了体力,就这点东西,都不够她塞牙缝的。 不能小气。 她伸手,「给你。」 望着一脸肉疼的苻令珠,一直压在身上的沉重心情,顿时就去了大半,王易徽道:「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就好。」 「真不吃?」苻令珠挑挑眉,「你不吃我可全吃了?」 「嗯,都给你吃。」王易徽转过脸,可余光一直在愉快吃着东西的小娘子身上。 等两个人出了禁闭,王易徽回到国子学天甲班的学舍时,天甲班的同学早就从膳食堂给他打好饭了。 「沛笙,你就先将就吃吧,东阁的饭我们实在弄不出来。」 王易徽捻起一个粉白糕点吃进嘴里,满足道:「嗯,无妨,很好。」 苻令珠和丙班的同学隔菜相望。 自打她从禁闭室中出来,他们将她带到国子监的石亭中,就开始了沉默的表演,一个个想和她说话,又为之前无视她感到脸热。 扭捏的不行。 还是天真的少年人啊。 她望了望桌子上的好菜,给他们递了一个台阶,「这是你们为我打的饭吗?真是谢谢了。」 丙班的同学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苻汝真的手帕交,李姓小娘子昂着下巴道:「你谢什么,反倒是我们得谢谢你,谢谢你为真真和我们出头。」 苻令珠笑着回道:「真真是我妹妹,我应该做的,都是同窗,就别谢来谢去了,你们可有食饭,不如一起吃?」 她表现的太过坦荡和和蔼,让一群丙班同学不知所措,纷纷摆手,「不用不用,清君你吃,你在禁闭室里肯定饿坏了,这菜是我们拜托算学的同窗,特意要的东阁的菜,你快尝尝。」 真是一群可爱的少年人啊! 她苻令珠有心交好谁,那必然让对方感到无比舒适,八面玲珑不是吹的。 第22章 丙班同学能为了吃一口东阁的新菜,就下了学飞奔而去,又能因为其和国子学的董姜吵起来,可谓好吃。 说其所好,总能产生奇效。 她本就在禁闭室垫吧了糕点,此刻也不太饿,便一边吃,一边给他们讲桌上的菜,都是来源于哪,有哪些做法,东阁采用的什么,还有菜里的食材,都是从哪个国家运过来。 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她饿怕了,平生也就好口吃的,所以对吃食颇有研究。 丙班的同学们,刚开始还有些矜持,后来放开了,她一说,大家就,「哇哦。」 更有那本性就开朗的人,开始东问西问。 自小受父亲熏陶,又比他们去过更多地方的苻令珠,说出的东西,总是充满着新奇,她甚至对大堰周边的国家也略知一二。 她还会金头发蓝眼睛的人才会说的波斯语! 「天啊,清君,你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 「清君,波斯语的‘你吃了吗’怎么说?」 「波斯那个国家真的有女王吗?」 「昆仑奴的话清君你竟然也会!」 一群人完全被苻令珠折服了,又能打,又懂的东西多,这是什么完美小娘子。 有一个丙班小娘子,托着脸蛋道:「我什么时候能向清君一般厉害,清君,你教教我好不好?」 所有人的视线扎向了说话的小娘子,他们也想! 有人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清君那么喜爱读书,哪有空教你们,不如我们跟着清君一起学习?」 苻令珠:?小郎君,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人提议,被丙班同学齐齐通过,他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七嘴八舌道:「对啊!我们不能耽误清君学习,但是我们可以同她一起学习!」 顺便还能黏在她身边,偷摸问点自己想问的!在清君身边,安全感特别的高。 一举两得!!! 「对!我们成绩不好,还能请教清君,兴许下次季考我们成绩能提高呢。」 一举三得!!! 苻令珠,她还能怎样,当然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点头答应。 「好呀,我们一起学。」 啊啊啊啊!我书都还没有看透啊! 怎么教你们啊! 你们先别那么兴奋啊! 天啊! 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在同窗面前丢面子,不如在父亲面前丢面子! 父亲,你的明珠需要你!!! 吃过饭,同精力旺盛的丙班同学约好,等她和真真从家回来后就带着他们一起学习,她这才带着苻汝真,直奔祭酒那。 国子监平日里管的严苛,若非大事,是绝不准同学们在非假日期间,请假回家。 可苻令珠的父亲在祭酒这特别能说上话,仗着父亲的面子,和她说明要带着苻汝真回家退婚,这可是影响一个小娘子一生幸福的一件事,祭酒才松口。 给了她们姊妹两个,三天假。 可真是,好长的一个假期。 苻令珠不知道大伯父在国子监安插的眼线是谁,反正她已经将自己和苻汝真要回家的事情告诉给了丙班同学,那位眼线定是会知道消息的。 果然,等她们两人回苻家,迎面而来的第一句就是「跪下!」 苻汝真吓得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在膝盖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被苻令珠一把拉住了,她跪天跪地跪父母,但就是跪不了大伯父。 拿手揩去小党妹掉的泪珠,她反问道:「不知我们姊妹俩个做错了何事,要让伯父罚跪,伯父因何生气。」 大伯父苻质每每都能被苻令珠的反问气到,指着她们两个道:「董家的嫡次子在国子监被打了你们可知道?那是真真的未婚夫!我听说,他被打是因为真真,真真,你来说,你为何不阻止?」 苻令珠给了身边婢女一个快去找父亲母亲的眼神,上前一步挡在苻汝真的面前,「我当时也在场,伯父如果想问,问我就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董姜被打,完全是因为他该打,他辱骂了真真,伯父怎能苛求真真为他求情!」 「出嫁从夫,真真日后可是要嫁给人家为妻的,她这个时候不表现,日后的日子怎么过?」 「原来,伯父也会关心真真的未来生活啊。」她话里全是讽刺,苻质怎能听不出来。 他道:「你还小,没成过婚不知道这对真真意味着什么,真真,不要躲在你三姊身后,出来,同我一起去董家赔罪,还有,明珠,我听说打人的是沛笙,为了你妹妹的婚事,你也让沛笙去上董家道个歉。」 苻令珠按住想要听话的苻汝真,「伯父没有听见我说,董姜辱骂了真真吗?他把真真和勾栏里的女子作比较,还说真真比不得人家,说等娶了真真,让她好看,到时候要狠狠收拾她!这样,伯父也要让真真去道歉吗?」 第23章 苻质几乎不敢对上她的目光,沉默片刻道:「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说,还有我在,他哪里敢婚后对真真不好,你们小孩子不懂,不要多言,先跟我去董家道歉。」 身后苻汝真压抑的啜泣声,勾的苻令珠心头火气,嗤笑一声,死死拉住苻汝真不让她动,语气可谓刻薄,「伯父何必将卖女儿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明珠!」苻质本就觉得愧对女儿,如此被苻令珠挑破,声音几句震聋苻令珠的耳朵,「你有王家的婚事,自然看不起董家,可对你堂妹来讲,嫁给董家那是最好的。」 苻令珠立马接话,「什么最好的,我的眼睛只看到伯父为了搭上董家,要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逼她嫁给一个败类!」 她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和口口声声为了苻家好的伯父在那打哑谜,她非要将他那点龌龊的,不为人知的,私心捅出来! 「伯父在吏部待了有五年了吧?看着是吏部侍郎三品官员,可迟迟未能再往上走一步,下有对伯父位置虎视眈眈的新起之秀,上有无数权贵,伯父在官场很难做吧? 而董姜的父亲,他是李相的人,伯父想通过真真的婚事,搭上李相,给自己再谋个好差事。」 「伯父,你敢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是为了真真好?」 「我敢,」苻质看苻令珠的眼神,像是全新认识了她,她竟能看懂朝中的局势,「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苻家,只有我位于高官,你们才能过的更好,我们苻家的子弟才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我高升,有谁敢欺负我的女儿,他董姜也就只敢在婚前放狠话。」 苻令珠不敢置信的看着苻质,他眼神坚定,竟不是骗她,又是为了苻家? 又是为了苻家! 为了苻家,他就能牺牲自己的女儿了?他有问过其余的苻家人吗? 他们愿不愿意踩着自己同族的尸首往上爬! 远远看见父母亲和大伯娘赶了过来,苻令珠眼神一冷,「那要让伯父的如意算盘失算了,董姜是我打的!」 「三姊。」苻汝真在她身后扯她的袖子,怎么能说出来。 苻质看了看她的小身板,挥手道:「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明珠,和董家的婚事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会有变化。」 「我没骗伯父,人确实是我打的,不过是沛笙为了保护我,替我承担责任罢了,不信伯父你去问问董家,董姜对外不敢说自己是被一个小娘子打的,但对自己的父母肯定如实相告。」 「伯父,你猜,董家还会不会同意和我们家的婚事?」 苻质一声暴呵,「真真,明珠说的可是真的?人真是她打的?」 苻汝真说不出话,只敢点点头。 苻令珠开口,句句诛心,「我这个当阿姊的,可不如伯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受欺负,还忍气吞声。 我啊,受不得自己的妹妹被人如此羞辱,他董姜算什么东西,除了有一个好父亲,他还会什么?不学无术、污言秽语,还敢扬言要在婚后磋磨我妹妹,我真是打的轻了!」 苻令珠不过是苻汝真的堂姊,都知道为自己的妹妹出气,而苻质身为其父,却对苻汝真的遭遇视而不见,持之以恒要她嫁人。 苻汝真已然哭得不能自已,泪眼朦胧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堂姊背影,情不自禁升起对父亲的怨怼。 「怎么回事?明珠你打人了?」 苻铎那双耳朵每每都只能抓住跟苻令珠有关的重点,他恨不得三步并成两步走到苻令珠的身边。 伸手想要看看宝贝女儿,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感叹女儿已经长大了,只得收手问道:「明珠,你可有受伤?」 听到此话的众人:……是你女儿把人家打了,她能受什么伤? 「快让父亲看看,手破皮没有,你在国子监打仗,你们祭酒是不是罚你了!父亲找他去!」 苻令珠安抚道:「父亲,我没事,我为堂妹出气,伯父还要惩罚我呢,反正都得受伤的。」 呵,看我干什么,告状不会啊。 果然,苻铎维护起苻令珠来,「兄长,因何要惩罚明珠?难不成维护自己阿妹都是错的?」 苻质闭上眼,一副快被苻令珠这种后辈和苻铎这个蠢弟弟,气晕过去的模样。 「那董姜是谁的儿子你们可知道?惹了他,你们就不能为苻家考虑一二?为何那般冲动!什么都别说了,明珠,既然是你动手打人的,那就同我和真真一起去趟董家道歉。」 「父亲!」苻令珠就如同遇见至亲之人,卸下盔甲的小兽,整个人都透露着自己没有察觉的依赖。 回来几日,她整日在丙班混着,别的不说,一颗苍老的心已经重新散发活力,对能再次相见的父亲撒起娇来毫无压力。 第24章 「我不道歉,明珠不认为自己哪错了,父亲,我不跟着伯父去!」 「好好,不道歉,本来明珠就没有错。」苻铎自苻令珠读书明智后,就再没享受过女儿的亲近,当下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对着自家兄长也硬气起来,「打人固然不对,可我刚才也听明珠说了,那是董家小儿口出狂言在先,别说明珠打的对,若是我当时在场,非将他腿打断不可。」 苻质,苻质他长叹一口气,甚是无力,「我们苻家如何承受的起一位侯爷的怒火。」 苻令珠小声道:「说来说去,伯父就是舍不得这门婚事。」 刚才过来的几人,早已将苻令珠的话听在耳中,前因后果了解的差不多。 大伯娘都没给伯父苻质说话的机会,只看着苻令珠问:「明珠,你刚才所言,可是实话?」 「明珠所言句句属实。」苻令珠看着她,伸手将苻汝真从身后抓了出来,手上用劲给她力量,说道,「真真,大声的告诉你的父亲和母亲,你想嫁给董姜那个无赖吗?」 苻汝真从小就听话,从没反抗过自家父母,可看着三姊为她打抱不平,还要受父亲指摘,早已内疚的不行,努力瞪圆眼睛说:「女儿不愿。」 她自己以为自己的声音是喊出来的,但其实,都比不上苻令珠同苻质顶嘴的一半音量大小。 但这也足以让大伯娘听个真切。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会不心疼,本以为丈夫给女儿求了个好婚事,她也觉得嫁给侯爷的嫡次子是绝无仅有的好事,可如今看来,她的女儿还指不定在董姜那吃了多少亏。 不然就以她那个胆小性子,如何说的出反对之言。 「退婚!娘明日就去董家给你退婚。」 苻质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夫人,你莫要跟着明珠他们闹。」 大伯娘极为冷静,只有被她拉过手的苻汝真能感到母亲的颤抖,「你若不同意,那便和离,你堂堂三品吏部侍郎怕一个侯爷下手,我杜家不怕。 儿子一直是你教养的,女儿却是我一手养大,她的脾气秉性我比你更了解,董家不是良善人家,她嫁过去,只怕吃了苦也要往肚子里咽。 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你也莫想利用我的女儿,走,真真,跟娘回去收拾东西,今日去你外祖母家住。」 苻家的当家主母,当着众人的面直言要同苻质和离,可唬了大家一跳。 唯独苻令珠挑了挑眉,欣慰的看着苻汝真被大伯娘拉走。 大伯娘杜惠怎么看都是一位标准主母,既威严又和煦,只有同大伯娘一起经历过流放之路的苻令珠知道。 大伯娘是一位多么坚韧的女子,咬牙抗下流放族人的怪罪,默默替夫君赎罪,不管谁倒下了,她都撑着一口气,走在最前方。 流放之路多谢她的照顾,要是没有她,她和真真不可能跑出来。 所以,她对大伯一家,当真是又恨又感谢。 有大伯娘为真真撑腰,她这口气就算松了出去。 事实也当真如她所想,在大伯娘带着真真去杜府后,大伯苻质终还是撑不住,更别说有苻令珠和他顶嘴在先,苻铎一家都不支持,明里暗里告诉苻质,他们都不怕侯爷。 在他同意和董家退亲后,大伯娘给苻令珠送来了一套徽州的笔墨纸砚,价值千金。 她父亲每个时辰都来她院子晃悠一圈,捧着那套东西爱不释手。 在经过足够的心理建设后,苻令珠终于向她父亲出手了。 「父亲,这套笔墨纸砚送你好不好?」 「咳,明珠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父亲教教我课业吧,从……最基础的教起。」 又能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和乖女儿培养感情,苻铎欣然接受之! 然后,苻铎凌乱了。 柳絮飘飞,蝉声阵阵,大堰宫墙内,一国之主正观赏笼子内的黑豹。 黑豹毛发油亮,一双深绿的眼睛盯着带给它威胁之意的男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只要打开笼门,它就会扑出来,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 大堰国主年近四十,没有突出来的肚子,也没有精致奢华的气息,整个人精神奕奕,身姿挺拔,猿臂蜂腰,指着笼中黑豹道:「沛笙,你说把这个畜生放出来会怎样?」 王易徽冷淡的瞥了一眼黑豹,说出的话很不客气,「怕是来不及将陛下从其口中救出。」 「哈哈哈,」国主拍了拍王易徽的肩,并不生气,「你啊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别人,对我说两句好话,王公公,你来学学,那些大臣听见我问这话,都是怎么说的。」 白公公低头,而后笑着回道:「陛下乃真龙之子,这畜生一出笼门,必然心悦诚服。」 第25章 「听到没,这才是答案。」 国主挥手让白公公等伺候的人退下,这才带着王易徽坐到亭中,「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你入了国子监,你就说要遵守国子监的规矩,还是第一次来寻我,何事啊?」 「我同祭酒告假了。」王易徽今日穿的宽袖长袍,俊秀无双,银白色的袖边被撑起,他从容拿出一张纸递给国主。 「盐场……这些人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国主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桌上,半点没去怀疑王易徽得来的消息来源,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上面的信息还望陛下派人再重新查探一番。」他得到苻令珠的消息,便直接呈上来交给陛下,不居功也意味着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不关他的事。 如果找到盐场,那便是大功一件,陛下总不会亏了他。 两人说着盐场的事情,国主突然想起涉及盐场的侯爷之子,「我若记得没错,你那未婚妻的堂妹,要嫁的就是这位侯爷的嫡次子?」 王易徽顶着国主玩味的目光,冷静的回道:「正是。」 像是发现了什么,国主点点他,「我说你今日怎么好心情来寻我,合着只是想给你的小美人出气。」 董姜和苻汝真的婚事,让董家和苻家彻底交恶,两人在朝中,前脚一个有奏,后脚一个弹劾,互相指责。 尤其是苻汝真的同学们,都往家里传了话,别的不说,只说自己在国子监被董姜欺负了,夫人们的小枕头风一吹,又有苻质牵头,不少本就跟侯爷不对付的人,也相继下场找麻烦。 他们吵来吵去,倒是让国主不堪其扰,调查了一番根源,这才知道因于儿女婚事。 本是做中立人的国主,不打算插手两家的事,可王易徽呈上来了密报,涉及盐场,他不得不慎重,又怎会任由侯爷独大。 可不就变相维护苻家,将苻家摘了出去。 「沛笙啊沛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当真不错。」国主虽话中充满了打趣之意,但面上却在满意的笑着。 冷心冷肺的孩子,终还是会为别人的事情帮忙,总算还有点人情味。 「好了,这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你倒是先同我讲讲,你和苻家那小娘子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都闹腾的要退婚了?」 他都做好准备,举办个什么赏花会,给他挑人。 王易徽沉默,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苻令珠又想做什么,自然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长时间不说话,谁料反倒让国主误会,他颇有些忧心忡忡,「难不成,你当真记恨她不想嫁你,想等婚后在磋磨人家?这为她家打点前后的只是做给人家看?」 国子监的风言风语,国主自然也是拿当笑话一般听了,可眼下,他显然是把笑话当了真。 「你这可不行,不管如何,人家小娘子等了你三年,已将最美的花期错过,便是想和退婚,做的不对,你也不能生出磋磨人家的想法!」 王易徽不得不中断国主逐渐发散的思维,「陛下,我并没有如此想过。」 国主狐疑的看向他,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但转念一想,不管如何,能引他动了关注,总是好事,慢慢的,性子肯定能扭转过来。 看着现在的他,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总是带着伤的那个孩子,倔强的说自己不疼。 哎,造孽,好好的孩子,变成这般模样。 那个时候长安公主还没和王易徽的父亲和离,但是作为一名军人,镇守沙场是本职,两人聚少离多。 加之长安公主痛恨自己不得不嫁给,死了媳妇的王易徽父亲,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前任丈夫,生下王易徽后,轻则训斥,重则动手殴打。 小小的年纪,就带了一身的伤。 警惕着周围靠近他的一切生物。 那时,正是他初为人父,满心柔肠的时候,虽和他面上是表兄弟,但已然是拿他当儿子养。 时不时就要叫他到府上玩,可以说,对他投入的感情,比对亲生孩子都多,毕竟他的儿子们还得争夺自己的位置,王易徽不会。 长安公主和离后,他过了一段消停日子,但没过几年,他的父亲又战死沙场,让他日渐长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倒是希望,那苻家小娘子,是真心待他的,便道:「若是没有,婚后定要好好待人家,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人家的,天天抱着蹴鞠球,等她找你玩。」 说到那个小蹴鞠球,王易徽眉目都舒缓了起来。 那是一个遍地白雪的冬日,趁母亲不注意,偷跑出来在小易徽在园子里寻了棵树,就蹲在雪地里,想着母亲刚才的打骂,没忍住,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一边掉,还一边用袖子将眼睛仔细擦干净了。 第26章 远远看上去,就是一个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家伙。 怀里抱着自己特别宝贝的小蹴鞠球,跟着父亲来做客的小明珠,四岁的年纪,在雪地里走得磕磕绊绊,瞧见了小易徽。 挂着铃铛,走起路来铃铃作响,鲜红的靴子停在了小易徽的面前。 「你为什么哭呀?你也被阿娘训了吗?」 小易徽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哭,别过头不理她。 小明珠也蹲下来,学着他别过头,絮絮叨叨的跟他告状,什么今儿多吃了一块糕糕,阿娘说以后都不让她吃了,阿娘坏坏,什么她跑得太快,弄脏了衣服,阿娘生气把父亲都给训了,让父亲不准在护着她。 还说父亲给她亲手做了一个小球,小球特别好玩,特别漂亮,你要不要一起玩。 小易徽被她说的,想哭的心思散了不少,稍稍动了动头,看向她。 映入眼睛里的是穿着红彤彤,头上还带着兔毛,毛绒绒的毛团子。 毛团子见他看过来,赶紧显摆的将手里的小球举给他看。 那是一个系着许多五彩绳的小蹴鞠球。 他撇撇嘴,寻思着,这东西,他家里多的是,有什么好看的。 但上面的彩绳,一看就是她父亲特意为她编的。 都没有人为他做这些,父亲很快就要带着兄长们去西北,家里又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了,小易徽难过地低下头去。 小明珠不明白,他都看见漂亮小球了,怎么还不高兴。 她往前挪了挪腿,可蹲的时间太久,腿麻,整个人就都扑在了小易徽身上。 身下是厚实的雪,小易徽没有摔疼,只觉得身上的小毛团温暖的像个小火炉。 「呀!」小明珠从他身上爬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因为她扑过去,导致衣裳凌乱的小易徽,露出了青紫一片的胳膊, 她大眼睛蓄了泪,「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 宝贝的小蹴鞠球也不要了,扔在一旁,她捧着他的胳膊,呼呼吹着,「阿娘说,吹吹就不疼哦。」 吹着,她还得用自己满是泪水的眼睛去看他,看他没有反应,更用劲呼呼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胳膊,让他愣了。 然后,他就听见小毛团期期艾艾说:「呼呼就不疼,不疼就不能告诉阿娘哦。」 她嘴里的阿娘,应是说那位管着她的阿娘,而不是自己的。 小易徽缩回自己的胳膊,「嗯,我不告诉,这伤跟你没有关系。」 小明珠只听见不告诉阿娘,就兴高采烈起来,压根没管他的后半句话。 眼珠子在他胳膊上转一转,她瞄到小蹴鞠,立马将其塞在他怀中,这是,赔礼,对赔礼! 「这个给你哦,你真的不能说哦,你不说,我下次来找你玩哦。」 「嗯,不说。」 得了小易徽的承诺,小明珠立马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拽着婢女火急火燎地走了。 小易徽抱着怀里的蹴鞠球,笑了。 然后,他等啊等,等到当初的小毛团变成自己的未婚妻,也没能等到她来找自己玩蹴鞠。 他从回忆中抽出,看着国主道:「这回不等了。」 国主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被他看过一眼就扔了的名单,「哦,你们国子监的蹴鞠比赛,我记着上面有苻家小娘子的名,但是怎么没听她训练过?」 「嗯,我替她报的名,她现在还不知情。」 蹴鞠又叫马球,在大堰不仅是军队必须要训练的科目,还是一项被广受欢迎的运动。 不管是高官贵族、平民百姓、男女老少,都以能玩好蹴鞠为荣。 每年大堰的国主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蹴鞠比赛,比赛会有金吾卫、国子监、甚至军队里的军人,赢得胜利,会有极其丰盛的奖赏。 而国子监为了蹴鞠比赛,会在每年选拔出一支最优秀的队伍,在国主面前,同一干人等比赛。 现在就是国子监选拔人选的时候,整个丙班都人心荡漾,虽然手里拿着书,但没一个人能看的进去。 到了下课,立刻聚在一起。 「你报名了吗?这次沛笙要上场,胜的一定是咱们!」 「我报名也不会选上,清君你报名了吗?」 突然被问到的苻令珠,从书本里抬头,笑道:「没有呢。」 她哪有时间还去玩蹴鞠,书都看不过来了。 一想到她父亲那张五色脸,就觉得深深愧对。 真不是故意的,她这不是忘了么,嗯,她多看两遍,就能记住! 不然怎么办,她还有一群丙班宝宝要教啊! 幸好他们学的都不怎么样,自己有借口从头开始教,不然…… 第27章 在同学们心里,是「为了保护妹妹,才特意考到丙班」、「为了沛笙,才特意考到丙班」的自己,会迅速跌落成,凭实力考到丙班的。 呵,不管是什么,别打扰她看书。 她苻令珠要面子的。 「你们背的怎么样了,我一会要考哦。」 丙班同学探讨的声音一顿,然后齐齐换上了背书声,路过的教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苻令珠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松的太早了,陆陆续续就有人背会,背会了就待在她身边不走,等大家都背的差不多了,就有人说:「清君,我们都背会了,再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背会了还要给讲故事,虽然讲的都是各地风俗,但你们能不能别表现的像个五岁稚童一般。 苻令珠额角突突直跳,最后还是败在了他们天真求讲的目光下。 行吧,给你们讲,郎君们多听听,省得日后到了朝堂被人糊弄的团团转,小娘子们多听听,知道即使身处后院,也能将自己的日子过的悠哉幸福。 故事不长,听的丙班同学意犹未尽,很快到了书法课。 书法教习对苻令珠改练楷书的行为分外不解,还专门叫她,说她在书法一道上已有成就,为何要放弃。 苻令珠只能说自己爱上了楷书,无法说出真实原因,心境不同,她写不出以前的字了。 因而每每上书法课,对她来讲都是一种变相的折磨,提醒自己,终究不是和同窗一样不谙世事的学子。 练了一节课,手腕都是酸的,她俏脸冷着,一看就是不高兴。 丙班同学互相看了看,派出两个同学下了课跑去膳食堂占地方。 自从祭酒罚他们不许去东阁食饭,膳食堂的人就没有少过,去的晚了别说吃饭,汤都没的喝。 因此苻令珠就放弃了中午回学舍学习的想法,反正现在有教导丙班同学打马虎眼,她即使看书也不会让人认出来。 桌子上一屉单笼金乳酥,外表金黄焦脆,奶香四溢;一道鸭花汤饼,经过昼夜熬煮的鸭子,轻轻一碰,骨肉分离,一口汤下去,鲜香无比;还有作为主食的见风消,面点经过油炸,轻薄酥脆。 另外有几碟甜雪,只听名字便知,是深受小娘子喜爱的甜食,用蜂蜜做主食材,几经熬煮,晶莹剔透。 在膳食堂吃饭的同窗们,看着他们这一桌的吃食,简直是目眦尽裂。 这分明就是东阁才会的菜!为什么会出现在膳食堂! 太学天丙班的学子们,嘚瑟的不行,向苻令珠邀功,「清君,这可是我们花大价钱,托算学的同窗帮忙买的,快来尝尝这个甜雪。」 苻令珠从善如流的坐下,待她夹了第一口后,他们才开始吃了起来,并且有意无意将菜给她留着。 她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点灯熬油,也得把这些率真可爱的小郎君、小娘子给教出来。 见她笑了的丙班学子,也恢复了自己叽叽喳喳的性子,不断打闹着。 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回到了蹴鞠比赛上。 一个愤愤道:「每次蹴鞠比赛都没有我们太学的事!全是从国子学选的人。」 一个接话道:「谁让太学阴盛阳衰,你认了吧,别说太学了,就算是国子学的人,想去蹴鞠队也挤破了头呢。」 一句话,成功让这些小郎君、小娘子消停下来了。 那可是能在国主面前露脸的蹴鞠比赛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知多少学子,就因为蹴鞠玩的好,人长得也俊秀,入了陛下的眼,从此平步青云。 从国子监毕业就入了重要的岗位,自家父亲还沾光升了一级。 可谓人生赢家。 再看看他们太学,小娘子们力气弱,蹴鞠队都不带她们玩,空有家室,而小郎君们家里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四品,怎么跟国子学同窗比。 「今年国子学蹴鞠队的队长是姊夫啊。」说话的是放下筷子的苻汝真,自从她退婚后,得到阿娘的照顾,又被苻令珠维护,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身上多了一层叫做自信的光芒。 苻令珠听到「姊夫」两个字,被嘴里的鸭汤烫了一下。 她叫谁姊夫?王易徽这么快在她心里都升级为姊夫了?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苻令珠当真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对啊!沛笙可是我们自己人啊!」 「别人不好说,可是那是沛笙啊,沛笙说话,肯定好使!」 「我们去求沛笙,沛笙肯定能给我们一个名额。」 「都说国主十分宠爱沛笙,沛笙成绩也好,祭酒也十分器重沛笙。」 「我觉得可行。」 等等,等等,你们等等,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第28章 「清君!」 丙班的学子们,说的气血上涌,离她最近的小娘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清君,你去找沛笙说要加入蹴鞠队,他肯定让!」 「清君,你那么厉害,既是沛笙的未婚妻,又有实力,他没道理拒绝啊!」 苻令珠赶紧挣脱出手,「我觉得不太好吧,这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 丙班的学子急了,「这怎么不公平呢,那蹴鞠队就掌握在国子学的手里就公平了!」 「我觉得,我可能无法胜任,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她的推脱在丙班同学眼里那就是避嫌,当下更加激动了。 一人猛地站了起来,「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清君!你得去,届时你就是我们的太学之光啊!」 神特么太学之光。 教他们成才什么的,果然还是算了吧。 苻令珠深呼吸,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突然,膳食堂的学子们骚动起来。 「是沛笙啊!」 周围响起学子不断的打招呼声,「沛笙!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苻令珠微微睁大眼,「别!」 然而,晚了,丙班的学子已经将王易徽请了过来。 人直接被安排坐在她的对面。 丙班同学不断给苻令珠使眼神,苻令珠全当自己没看见。 和王老狗玩蹴鞠什么的,不可能的,别白费心思了。 和王易徽一起入坐的好友,看到桌上的菜已经出手了,「哇,你们从哪弄来的东阁的菜,太好吃了。」 丙班同学眼睛一亮,当即道:「想不想每天都吃到?」 「想啊,做梦都想啊。」 「咳,我们可以每天帮你们买饭的哦。」 「真的!」那人也不傻,一看就是丙班同学有求于人,赶紧转头看向王易徽,用胳膊肘推他。 王易徽冷淡的眼神一扫,那人嗖地缩回胳膊,谨慎的问道:「你们想用什么换?事先说明,虽然我父亲是宰相,但我在家可说不上什么话。」 宰相…… 苻令珠心里又是一梗。 啊,她的宰相。 突然就觉得饭不香了呢。 「简单简单,」丙班学子扬起笑脸,「我们清君对蹴鞠比赛非常感兴趣,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她加入你们的蹴鞠队啊?」 王易徽抬眼就看到,对面的小娘子脸都要僵硬了。 故意说道:「明珠若是想,我自然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拦的。」 苻令珠对上周围一圈「太学之光」的眼神,逼着自己笑了起来,将自己那份甜雪推到了王易徽面前。 骑虎难下,她也只有应了。 「沛笙且尝尝,东阁今日的甜点做的非常不错。」 你不是不爱吃甜点吗?多吃点。 王易徽看着她,一口将甜雪吃进了嘴里,入口即化。 苻令珠心里冷哼,既然把她逼进了蹴鞠队,那就别怪她了。 想在国主面前出风头? 做梦吧! 丙班同学得到王易徽的肯定,已经欢呼起来了! 只有王易徽身边的宰相之子,颇为惊悚的看着王易徽,蹴鞠队的名单还是他递上去的,苻家小娘子的名字一早就在名单上啊! 王易徽只略微分给了他一个眼神,「好吃吗?」 「好吃。」 他懂,他闭嘴,他什么都不知道。 金乌刚刚露了头,橘红色的光芒撒下,从长安皇宫的钟楼中就响起了扰人清梦的钟声,钟声一声又一声,在整个长安城中回荡。 清风打着转的在各处徘徊,唤醒了不愿起床的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 被关闭的城门陆续打开,等候在城外的人们已经站起身子,排在队伍里,等候守城官员的查验。 一年都数着指头放假的国子监,今日所有人都不用上课。 学舍里已经传出声响,不要误会,那不是朗朗的读书声,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激动。 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就要开始了。 旗帜飘扬在球场,一众官员纷纷入座,国主不仅开场白说的简练,带来的奖品也十分丰厚,他竟是直接奖励了长安的一幢庭院。 寸土寸金的长安,几间破瓦房都能天价,何伦是一幢夏日可以避暑的庭院。 即使陛下赏赐的庭院不能买卖,打理它又要花费巨资,但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在得知奖赏如此丰厚时,几乎人人都露出了狼一般的目光。 战火立刻燃烧起来。 苻令珠对庭院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好好发挥,势必不让王易徽出风头,所以现在只关心脑袋上的骄阳,什么时候能温度低一下。 第29章 她十分怀疑,打上几场球之后,自己会被晒黑。 而且左右环顾一圈,她觉得国子监能赢,那就是天降红雨了。 瞧瞧,右手边是西北军和东骑军的蹴鞠队,一个个十分有铁血军人的样子,那挺拔的身姿,一个打两。 左手边是金吾卫的军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可以加入金吾卫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打算给对方一个教训。 再看看自己的队伍,每个人都有一张俊美,且十分像游手好闲,一轮游的气质的脸。 「第一场,国子监对金吾卫!」 「走,入场。」王易徽打头阵,牵着马走在最前面,苻令珠挑挑眉,跟了上去。 入了球场,前来观看的人们顿时爆发出尖叫。 尤其是有钱有势能过来看蹴鞠比赛的小娘子,简直要将嗓子喊破。 国子监这队蹴鞠的人,真的是太好看了! 一出现,还就出现了十多个! 尤其是走在最前方的郎君,和容貌截然相反的冷漠气质,太吸引眼球了,那身材、那眉眼、那唇形,简直让她们无法呼吸。 苻令珠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她甚至在一片叫喊声中,捕捉到了太学丙班学子的呼喊,「太学之光,必胜!」 太羞耻了。 真不想承认自己是太学丙班的人…… 随着走动,他们和后续进入的金吾卫,各占球场两边。 整个球场长千步,在东西角各有一个球门,球门是在红木板下方,挖出的一个一尺大小圆洞,正好能容纳球通过,落进后面的网兜中。 他们今日比的是双球门打法,双方以击过对方球门为胜。 苻令珠握住顶端如月的球仗,率先翻身上马。 白马红衣,意气风发,嘴角的坏笑那么令人心动。 小娘子的尖叫声更大。 苻令珠克制住自己,没有伸手摸摸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这帮小娘子是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王易徽目光落在苻令珠的红衣上,随即翻身上马,整个国子监,除了苻令珠是一身鲜红如血的衣服,其余人都是着白衣,戴红色幞头巾子。 最中间的小球被抛出,又迅速落下,他最后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驱马上前,球杆挥动,在金吾卫的对手手中,成功将球抢出,抛向身后的队伍。 围观的人顿时爆发出呼喊声,气氛更加热烈了。 比赛开始。 小小的球不断在球仗击打下,从这个人的手里换到那个人的手里,两方人马随着小球的轨迹,跑到了一起。 金吾卫穿着一色的黄色球服,穿插在国子监雪白的衣裳中,颜色看的苻令珠眼睛都花了。 她骑在马上跟着金吾卫来回奔走,但就是一下球都没有摸到,划水划的光明正大。 最开始还有两名金吾卫来夹击她,没办法,谁让她是除王易徽第二个入场的人,一般都默认站位越排在前方的人,实力越强大,再加上她一身红衣,自然吸引了金吾卫的火力。 哪知他们浪费时间跟了她许久,除了被她带着绕弯子,半点作用都没发挥,人家国子监就像队伍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球都不打到她这里来。 竟是被骗了,国子监的人果然奸诈。 随即一窝蜂去拦截王易徽,看着王易徽在人群中左冲右撞,苻令珠舔舔唇,觉得今儿个天气不错,很不错。 金吾卫的人轻视国子监学生,打从一开始就没使出全力,再看国子监的队伍,赫然有个小娘子,这不闹呢吧,更加不待见。 气势从最开始的鼎盛,开始往下坡走,越打越松散,笃定了国子监的人翻身不了。 围观的群众哪里能分得清场上的人什么心思,他们着急啊,半天了谁的球都没进,焦急的呼喊声,不断传来。 很快,一局结束,谁都没有进球,双方休息片刻之后再战。 国子监的人不乏对苻令珠有意见的,可在王易徽面上什么都不敢说,只用眼神盯着她。 打从进了球队,就没认真训练过的苻令珠,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反而在王易徽喘着气喝水时别过了脸。 别想用美貌击溃她,出手是不可能出手的,好好打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为什么他喝口水都觉得…… 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汗水浸湿了衣衫,白色却并不透的衣裳粘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他强健的胸膛,喉咙随着吞水的动作在滑动,有水滴从嘴角处流下,顺着脖颈划进衣襟中…… 停,不要再想了。 王易徽喝下最后一口水,让大家过来听他安排战术。 苻令珠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并没有主动参与的兴致,还在为刚才自己脑袋想的画面而面红耳赤。 第3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因而没有注意到,王易徽每说一句话,队员们就得拧着眉抽空看看她。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王易徽走在最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弄的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回事王老狗? 翻身上马依旧利落,视线在看见金吾卫队中的一人时,徒然凝固。 本来黄色的队服,她按理应该脸盲到谁都认不出,并且重生后,接触的人全都是国子监的人,那突然感到的熟悉便会让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为什么金吾卫的队伍里,会有董姜? 而且这个家伙记吃不记打,一脸嘚瑟样,竟然相隔很远向她挑衅。 周围人的呼喊声过大,王易徽说的话飘散在空气中,半点没起到作用,只好斜着身子扭头在她耳边道:「他提前向国子监申请实习,实习地点便是在金吾卫。」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在她生出不适前,即时退去。 懂了,金吾卫的人是觉得自己必胜,将本就是到金吾卫镀金的郎君派出来,再在陛下面前镀个「光」。 苻令珠伸手揉了下耳朵,视线如刀射向董姜,好好在家呆着不好吗?非得往她眼皮子低下凑。 是觉得她当着大家的面,不敢揍他是不是? 傻,这种情况下,才最好做小动作。 球被抛出,苻令珠一马当先,大改之前的样子,势如破竹冲到金吾卫的队伍中。 顺便还把不小心落在金吾卫球仗中的球击飞。 小球顺着她的力道向上飞去,在它还没有落下时,她余光瞧见王易徽的身影,随手将其击打到他的方向,看见球落入他的球仗。 她头一动,牢牢锁定在董姜身上。 此时金吾卫被她突然冲进来弄的手足无措,本来上半场她还是没有任何实力,被国子监带来见世面的拖累小娘子。 下半场就变成了最锋利的尖刀,直指他们心脏。 然而他们的气势再而衰三而竭,已不复刚上场的那般有力。 国子监的人,果然十足十的奸诈,竟然迷惑他们! 在她的搅和下,金吾卫士气大减,尤其董姜见她奔着自己冲了进来,吓得四处乱窜,哪里还管的了自己是在比赛,顿时将金吾卫的队形扰乱。 有人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没长眼睛,你往哪撞呢?去国子监的队伍里啊!」 董姜哪敢将自己送到国子监去,他恨不得插上双翅赶紧飞走,吓得几乎是肝胆俱裂。 苻令珠动了动自己的脖颈,丝毫没有注意到国子监的人,以王易徽为首就跟在她的身后,用她为突破点,直接攻进金吾卫的队伍中。 身后的球被抢,看台上尖叫声不绝,但她只能看见不断躲藏的董姜。 双脚一踢马肚子,直奔董姜而去。 正好一个小球飞到了她的视线中,她挥杆击球,球没击中,直接落进另外一位国子监的手中,但她的球杆却狠狠击在了董姜的胳膊上。 引来他的一声痛呼。 你瞧,在赛场上,出点什么意外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故意将球击打到她面前的王易徽,无奈摇了下头,伸手比了个手势,国子监的同学顿时改变队形,呈扇形将苻令珠护在最中央。 而后不断有球在她面前飞过。 每飞过一次,都会传出董姜的一声痛呼。 金吾卫毕竟是金吾卫,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放弃了董姜,重新调节自身。 但是,晚了。 随着苻令珠狠狠撞向董姜,吓得董姜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那个小小的球,在王易徽的控制下,飞向了金吾卫守着的球门,在他们绝望的目光中,穿过球门落进了后方的织网中。 一场终了,国子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胜了! 看台上的人已经沸腾了。 「国子监必胜!」 「国子监必胜!」 「国子监必胜!」 「沛笙!」 「沛笙!」 「沛笙!」 一道喊劈了嗓子的声音传来:「啊,清君,太学之光!」 王易徽已经被下马的国子监众人围在中央,周围全都是称赞他的声音。 苻令珠: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国子监对金吾卫,国子监胜! 之后的比赛是西北军对战东骑军。 比赛十分激烈,两军简直拿出了对垒的本事,你来我往,实力相当,一方是镇守西北多年的老牌军队,招招狠辣,一方是以骑射闻名,能在马上玩出花来的东骑军。 看得众人是热血沸腾。 一会儿替西北军加油。 第31章 一会儿替东骑军加油。 在热烈的气氛中,只有苻令珠她想静静。 明明打算好好的,不让王易徽出风头,结果呢,若非她现在是苻家小娘子,她简直想捶胸顿足! 国子监反败为胜了啊,他王易徽简直成了众人心里第一郎君。 恨! 为什么金吾卫里会有董姜? 到底是为什么? 看见董姜,她一定忍不住出手啊!!! 不是都将盐场的证据给王易徽了,难道这厮以为我骗他?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身后队员们的每一次夸奖王易徽,都让她难受的想抓狂。 「沛笙,你简直太厉害了!」 「后面对战,你有什么想法?」 「沛笙。」、「沛笙。」、「沛笙」…… 苻令珠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简直吵的像鸭子,能不能维护一下自己在国子监的形象,你们不都是翩翩君子少年郎吗! 激动人心的比赛很快落下帷幕,西北军胜出! 意味着接下来国子监将和西北军一起比赛,争夺输赢。 郎君们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时,金吾卫和东骑军的比赛也拉开了序幕,同样都是战败队,只是一个败给了着名的西北军,一个败给了堪称小白脸的国子监。 金吾卫憋着一股气,打的分外勇猛,东骑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战况又重新点燃了看台上众人的热情。 最终,金吾卫棋差一招,输给了东骑军,个个脸臭的不行。 而国子监和西北军的比赛也开始了。 已经休整过的众人,昂首挺胸,都对自己的实力有莫名的自信。 国子监是有王易徽在,就信心爆涨,与其说是信任自己,不如说是信任王易徽。 西北军则是不信在战场上拼杀的他们,会搞不定只会读书的弱鸡。 他们的队伍中,也不乏有王易徽认识的人,便伸手捶捶胸口,一方面是在同王易徽打招呼,一方面是在告诉王易徽,他不会手下留情,就让他们来看看,昔日少年成长到何种地步。 西北军实力毋庸置疑,刚上场就压着国子监打,甚至没让国子监的众人踏足他们的地盘一步,就在国子监的球门前,不断尝试将球击打进球门。 国子监的人,能守住球门,就已经十分疲惫,但他们守住了,甚至还有一战之力,试图将球击打到西北军那面。 王易徽毕竟在西北生活了三年,西北军的作战策略,了熟于心,和国子监的同窗,针对西北军也做了不少演练,比赛中还有反击之力就能看出,那些策略是正确的,顿时让国子监气势大涨。 少年们挥舞着球杆,时而冲刺,时而缓冲停下,就如同西北军的影子般,处处牵制。 本来想躲清闲,不打算参与,继续划水的苻令珠,计划走空。 兴许是金吾卫一战她表现的也十分亮眼,西北军还真就有人盯上她了。 赛场上放狠话很正常,可围追堵截她的西北军,是最看不起女子的一类人。 左一句:「小娘子还是回家带娃娃。」 右一句:「来这比赛,小心伤筋动骨。」 关键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 苻令珠骑在高头大马上,上下掂量着手里的球杆,眼神逐渐变得冰寒刺骨。 她平生最恨别人拿性别说事,自己没本事,就将什么事都推给女人。 女人是欠他们的,还是该他们的。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找到了前世为何会努力读书,想出入朝堂的本心。 她啊,她想改变女子在大堰的地位,至少不要再听见有人会说,女人就该在家养孩子的话。 原本以为自己被朝堂生活磨得都忘了初衷,可这短短几句话,又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挖了出来。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回握,不长眼的人多,可偏偏就爱往她的面前凑。 前世,陛下好蹴鞠,她可是花费了无数时间耗在这个上,只为能让陛下高看,以最快的速度高升。 以前不入流的手段,在这个时候,突然无比合适起来。 因为只要有蹴鞠比赛,就必有西北军。 她啊,和王易徽一样,对西北军的套路熟悉的很。 白马嘶声鸣叫,却是苻令珠突然勒紧缰绳,致使白马扬起双蹄,身体几乎崩成一条直线。 身在马背上的苻令珠,顿时就危险起来。 看台上人无不为这突然发生的场景惊呼,有胆小的人甚至捂住了眼睛,生怕下一刻,失去平衡的苻令珠就会摔下马背,被白马践踏。 「清君!」 第32章 「明珠!」 王易徽回头,眼里担忧一闪即逝,在看到挂在马背上,也没有乱了手脚,而是无比冷静的苻令珠,对她的信任达到顶峰,趁机从西北军的包围中冲了出来。 国子监的队员们,纵使担心苻令珠,可王易徽都一马当先去追逐蹴鞠球,他们自然也跟了上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惊呼声停歇,捂住眼睛的人拿下自己的手,就发现没有什么血溅三尺。 苻令珠用她超高的技术,成功化危为安。 而白马的突然转向,也给了她机会,直接从他们的包围中出来,至于包围她的人,一瞬间的愣神,足以让他们无法控制马匹直接按照以前的方向奔去,和苻令珠正好成相反。 她用这种方式突破重围,和国子监的人汇合在一起。 国子监的队员们还害怕她突然加入,会乱了阵型,可已方如虎添翼,根本没有磨合不好的情况出现。 苻令珠竟是配合王易徽的打法,直接找到空位钻了进来,充当了国子监队伍中的百变骑手,时而前锋,时而后卫,只要是国子监缺的,没有她做不到的。 她舔舔唇,却舔到了流至嘴角的汗水,有点咸。 不想让王老狗出风头,除了划水,不是还可以将他的风头抢过来。 王老狗,那就来比一比,谁更技高一筹。 双腿一夹马肚子,白马奔跑起来。 王易徽余光瞥见她的靠近,没有任何犹豫,将球击打到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苻令珠挑了挑眉,双脚登住马鞍,小娘子身姿柔软的好处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脚下轻轻用劲,她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腰一弯,勾到了球。 手上用劲,仗着她现在比别人高,让小球在众人的头顶飞过,飞向西北军的阵营所在,那里离球门最近。 所有人都跟着球而动,国子监地盘上的压力骤然一空。 「啊啊啊!国子监!!!」 「啊啊啊啊!清君,太学之光!」 看台上的众人又一次疯狂了。 然而,只见那小球在即将碰到球门时,被西北军的人拦截住了。 「哎!差一点!」 但只差的这一点,让众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西北军感到了压力,国子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即使是中场休息,都没有降低他们的兴奋。 王易徽适时出言激励,维持他们拼搏的感觉。 冬暖夏凉,价值千金,不,千金都买不到的别院! 只要他们胜利,就算别院会给表现最出色的人,他们也能找借口进去玩! 还能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 从前看不起他们的家人会对他们夸赞,因为他们胜了!陛下给奖励,这是莫大的荣耀! 众人雄心四起,王易徽看向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苻令珠,低声夸了一句:「表现的不错。」 还用你说。 苻令珠心里嘟囔,可是谁不喜欢夸奖,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会手软。 小娘子脸上又多了一层骄傲。 王易徽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走。」 下一场比赛按时开展。 苻令珠一马当先,却被西北军团团围住。 下半场的比赛,王易徽根本没有布置战术。 在成熟的西北军面前,兴许只有「乱拳打死老师傅」适用。 西北军牵制住她又分了些人牵制王易徽,这就导致他们在别处的部署稍弱。 国子监的队员们,早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清君和沛笙都被围住,他们冲啊! 他们这里跑一下,那里冲一下,把西北军烦的恨不得将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苻令珠咬唇,如此热烈的气氛下,她心中也憋着一股火呢,这场胜利她非得不可,可若是想赢得胜利,和王老狗必须得合作。 王易徽没多给她考虑时间,甚至没有提前给她一个眼神,就那么带着西北军的人向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她几乎是立马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不得不说,当了他那么多年对手的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面对他伸出的手臂,她一把握了上去,下一刻身体腾空,全身重量都放了这条手臂上,手臂沉稳有力,一个用劲,她人就坐在了他怀中。 短短时间,都不够大家反应,他们两个人就完成了让苻令珠换马坐在他前侧的动作。 看台上的人怔愣,巨大的叫喊声,突然有了缺口,停顿了片刻,之后便是更加震人的呼喊声。 这符合规矩吗? 但也没说不能这样做。 第33章 事实上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打球的时候,两人共乘一匹马。 将她拉过来,也只是助其脱困。 两个人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另外的感觉,国子监的人也已经护到了他们身侧,属于苻令珠的那匹白马,突然背上少了个指挥的人,踢踢蹶子四处游荡。 西北军很快就放弃了对它的关注。 而后马背上多了一个人,多出两只手的王易徽,几乎接球接个准,甚至有几次球差点被击到球门中。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们两个人合体要一直这样下去到比赛结束,王易徽的白马猛然提速,他瞅准已经晃荡到无人之地的苻令珠白马,向其靠近。 眨眼间,苻令珠就被他放在自己的白马上。 没有了西北军的牵制,她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蹴鞠功力,那个小小的球,仿佛长在了她身上,随意击出,必然落进国子监队员的球杆上,再回弹给她。 她一路护着小球向西北军的球门移动,西北军紧随其上,更有人,想在马背上推搡她,被她轻巧躲过。 一路势如破竹,却在即将接近球门时,被四面八方的西北军牢牢困住。 她向上挑起唇角,脚一蹬便要重复上半场的姿势,站起来半空击球。 西北军的人早就防着她这手,愣是不顾一切也站起身子。 苻令珠眼眸一缩,球仗已经击中小球,无法改变。 眼见这小球就要落在西北军的球仗上,斜面王易徽突然冲出,弯月型的球仗头触碰到小球,将其向上一击。 小球凌空而飞,被他改变方向,向他飞去。 「咚!」裹挟着破风声,王易徽一仗将球击到了球门中。 「胜了!国子监胜了!」 「啊啊!沛笙!清君!」 「赢了赢了!!!」 「啊啊啊啊啊!」 喧嚣声几乎翻了天,大堰国主看着下面被人簇拥着的王易徽愉悦的笑出声来。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谁都看出来了国主对王易徽的偏爱,无数人出声附和,「正是,竟来西北军都不是他的对手。」 被人夸赞的王易徽瞥见因没有抢先击球进门而愤愤不平的小娘子,少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这样的场合里,一点都不突兀。 苻令珠松开手里的球仗。 可真是…… 既没有阻挡成王老狗出风头,又没有让国子监落败。 果然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冷着脸,双臂抱胸,看向那些气愤地西北军,嘲讽道:「连一个小娘子都比不过,我看干脆你们回家带孩子算了。」 之前出言对苻令珠叫嚷的汉子,指着她吼叫,「你说什么?」 西北军里的一个汉子伸手制止了他,「闭嘴,嚷什么,输了就输了,自己之前口不择言,还怨人家。」 苻令珠冷冷瞥了那阻拦的人一眼,视线在还依旧愤怒的汉子扫过。 要不是有人阻止,他敢碰她一下,她就能让他知道,什么叫话不能多说。 他们这边的冲突,被兴奋的国子监学子听见,一个个将苻令珠护在了身后,「想打仗冲我们来,对一个小娘子喊算什么本事。」 宰相之子李信言更是口放狂言:「你可知我父亲是谁?当朝宰相!」 那些西北军的汉子,一下子脸就绿的,之前就不忿苻令珠的,更是被激起火气,「又不是你,有父亲了不起啊!」 「了不起,至少你惹不起我。」 「信言。」王易徽就是扭个头的功夫,这面就差点打起来了。 李信言给苻令珠使眼色,示意她告状,见她不说话,立即道:「他们欺负嫂子!」 王易徽还没做声,那西北军的汉子们先嚷嚷起来了,「什么?这小娘子是沛笙的人?」 「沛笙好福气!」 之前就阻拦汉子不要乱说话的人,是西北军蹴鞠队的队长,他看似与王易徽十分相熟,当即就拍拍他的肩膀。 「沛笙,长大了,也有出息了。」 而后立即踢了辱骂苻令珠的汉子一脚,「没想到是弟妹,冲撞了你,我替他向你说个不是。」 苻令珠一向敬重这些为大堰浴血奋战之人,之前发作也不过因为有人嘴臭,当即就道无碍。 两方人马握手言和,西北军便招王易徽过去说话,很快,国主就发话,让他们去领奖励。 李信言大胆地想勾王易徽的脖子,被王易徽肩膀一沉,把胳膊甩了下去,他也不介意,磨在他身边道:「那园子肯定是陛下为你准备的,得了园子可别忘了兄弟,带兄弟们去玩啊!」 「就是沛笙,领我们去玩啊!」 第34章 「啊啊啊,快看是沛笙啊!」 「啊啊啊,快看是清君啊!」 随着队伍的走动,看台上的众人又爆发出深呼海啸般的尖叫。 有那小娘子手拿汗巾,遮住半张脸,激动的同身边的同伴道:「国子监的那个清君,是谁家的郎君,那几个马上动作,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这一身红衣,就像是这夏天开的最鲜艳的花。」 「还有那个在沛笙身边的郎君也不错啊。」 「那是宰相嫡子。」 「我喜欢那个走在沛笙后面排第五的郎君,你们没注意到,他一直都在努力护着沛笙和清君。」 说着,几条鲜艳的汗巾被小娘子们扔下,那扔的方向无疑就是国子监队伍所在地。 除了汗巾,还有被小娘子精心绣成的荷包也成片被扔下。 经此一战,这些郎君们的婚事完全不用愁了。 无数大胆而热烈的小娘子想要被他们娶回家。 苻令珠摘下挂在自己头顶的汗巾,仔细一看,上面还绣着兰花,她正琢磨是扔还是不扔,眼见数个荷包直奔王易徽脑袋上而去,被他用胳膊挡了。 刚想笑,李信言被一颗从天而降的果子砸到了嘴,他正说着话,那果子直接让柔软的嘴唇碰到坚硬的牙齿,流血了。 「谁啊!扔花就算了,怎么还扔果子呢!」 「这肯定是哪个郎君故意扔的。」 「太多了,兄弟们赶紧走啊!」 此时的国子监蹴鞠队伍,哪里还有胜利者的姿态,一个个恨不得抱头鼠窜,等到了国主面前,他们简直想哭。 国主清了清喉咙,看着少年郎们的狼狈样,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少年郎们的父亲都在跟着笑。 刚才还像赢了的斗鸡,这短短的路程,直接将他们砸成了蔫了吧唧的小雏鸡。 待国主带头打趣够了,直接将园子奖励给了王易徽,无论是第一场比赛,还是第二场比赛,球都是他击打进的,给他毋庸置疑。 除了园子,金银珠宝,每个队员都奖励了。 这些还不是值得少年郎们的最激动的奖励,最让他们澎湃的是,国主直接让他们下半年实习在朝廷最重要的部门。 等实习期一过,从国子监毕业,他们就能留在那个部门,再多钻研一下,高升指日可待,可谓鱼跃龙门! 往常,他们不知得蹉跎多少岁月,才能爬进人人争破头的地方,更何况国子监的生员众多,家里没点权势的,连能不能分在长安城都不知道。 众人欣喜,站在队伍里的苻令珠心里已经把王易徽骂了一百八十遍了。 园子,没有她的份。 进朝廷实习,没有她的份。 金银珠宝,她家多的是,她母亲可是苏氏一族的,嫁妆可谓十里红妆,家里唯独钱不缺。 就问国子监胜利,对她有什么好处! 哎。 正唉声叹气,国主单独将她拎了出来。 苻令珠还疑惑着,国主奖励了她一幅世间罕有的名家画作,另还有孤本三册。 「听闻你最喜读书,便奖励你这些。」 「谢陛下,清君十分欢喜。」 苻令珠:……好的,又是她父亲的了。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书! 等他们领了奖励,被祭酒带回国子监时,学子们还叽叽喳喳说着国子监胜利了,也得有点奖励啊,不如奖励一天游玩。 他们想去沛笙的园子! 祭酒笑呵呵,可以,必须有奖励。 试问经过一场热烈的蹴鞠比赛,用什么能将学生们的心拉回到学习上? 「明日月考。」 月考不会在众人的嗷叫下就取消。 他们不是想放假吗? 可以啊,月考完之后就能有一天假期,以往国子监可是只有大考才有假期了,现在月考就放假,算起来还是他们赚了。 这假放的还不如不放,他们只觉得更加扎心了,月考考完,哪里还有心情去园子玩。 比起一个个觉得抹杀了他们游玩性质的学子,苻令珠却期待起月考后的一天假期。 父亲,等我,我回家就向你请教!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考试考的十分顺手,题目都是最近一个月教习教授的东西,拿下几个甲不成问题。 可真是太棒了! 纵使月考不调班,她的成绩也能拿得出手。 她都已经想好了,就用那幅画贿赂父亲,让他再教自己一天,事实上之前那三天假期,靠着她父亲不吝赐教,她都已经推进大半进度了。 明日再学一天,好好磨磨父亲,自己在国子监再努努力,就能跟上现在教习交的东西,不怵即将到来的毕业考! 第35章 但是她千算玩算就是漏了,她父亲竟然不为所动。 苻铎语重心长:「明珠啊,那画你就自己留着吧,就放那么一天假,在家休息,让你阿娘领你去西市,为父听说西市有人卖波斯猫,阿娘一直想买只养,你陪阿娘去挑一只。」 画,什么画,反正画明珠也带不进国子监,想看什么时候不能让夫人拿出来看,休要让他再教明珠了。 他不行,他承受不了。 纵使他女儿一如以往的聪明,举一反三不再话下,甚至能有自己的见解,他也不想教她! 苻令珠撇撇嘴,父亲你变了,你不疼明珠了。 但他死活不应,她只好使出杀手锏:「父亲不是一直想在家里举办文会,不妨请好友来家中小酌一二?」 反正父亲也是个五品小官,经常偷溜回家,与其在家中闲的发慌,不如让他过的快意些。 她以前是很看不上父亲行为的,更是严令禁止父亲在家中举办文会,还是后来经历多了,才懂得理解和尊重。 果然听到此话,苻铎眼前一亮,邀请好友到自己家中举办文会,和给自己女儿讲课,他立马选择了后者。 毕竟是自己的明珠,他又可以了。 要知道自己家这院子可是花费了大心血才建造出来的,不显摆显摆怎么能行。 他让厨房给了煮了菊花茶,先做好心理建设的。 一天很快过去,苻令珠满意的收拾阿娘给她准备的衣物、吃食等去了国子监。 至于她的父亲,得缓缓。 月考的成绩直接贴了出来,她也没去瞧,围着人也太多了,她可不想挤进去,而后带着吃食给太学丙班这群好吃的稍去。 一进门,就听见同学们热烈的讨论声。 「我这次竟然考了三个乙,我什么时候考过乙,必须得给我父亲书信一封。」 「天啊,我竟然得了一个甲,快掐掐我,不是在做梦吧?」 「啊,清君!」有人眼尖的瞧见她了,立马说,「清君,你这次考了太学第一!」 其余人围了上去,先将她手里的食盒拿过来,给同学们分了一圈,然后开始拍她马屁,「我就说清君是故意考到丙班的,这次月考一出,果然如此。」 「没错,清君为了沛笙和真真可是付出良多。」 苻令珠老神在在地坐着听他们吹嘘。 没有没有,你们真是夸的太过了。 我还真不是故意考到丙班来的,都是赶到这了。 哎呀,你们嘴里是吃蜜了吗?怎么说话这么好听。 不过话说,她这个第一竟然这么容易得的吗? 她是觉得自己考的不错,可她那位常年和她争抢太学第一的宣小娘子可是个很角啊。 「清君,你不知道,这次月考宣……」 「宣……宣……」 「恩?」 苻令珠挑眉,扭头看去,瞬间对出现在丙班的宣冶拧起眉头,「你来作甚?」 宣冶明眸皓齿,身穿淡青色的宽袖长衫,整个人十分静气。 她一笑,便有宽和从容的感觉出来,像是一位包容自己阿妹的好姊姊,「自然是要来此地读书的。」 说完,她又冲之前反应巨大的小娘子道:「我这次月考确实发挥失常,因此我特意向教习请求,让我来丙班学习。」 而后她又对苻令珠道:「此次蹴鞠比赛,恭喜,但这次你能考第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觉得你是故意来丙班找我的。 苻令珠板着脸,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坐在了她身侧。 空位那么多,非得坐她旁边。 真是孽缘。 丙班同学对这位宣冶也是敬而远之,这位可也是太学学子身上的大山,一个她一个苻令珠,两人塞着个的比,这次大考你考第一,下次大考我就翻身做第一。 反正都是只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的存在。 当然,清君已经是自己人了,这位宣小娘子,就算了吧。 因此,宣冶在丙班的第一日,就感受到了苻令珠曾经享受过的一切。 课间,苻令珠不想留在座位上,和宣冶待在一起,她呼吸不畅,可刚想走,宣冶说话了,「你当真要同沛笙成婚?」 苻令珠只好将离开的屁股重新落了回去,拿出以前的说辞来应付她,「正是,我对沛笙十分倾心,愿意同他成婚。」 「你竟是忘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了,你曾对我言,这一生都不会相夫教子,你会尽自己所能,为女子谋出一片天来。」 她的语气真诚而又带着痛惜,「我以为你会坚持下去,同你比了五年,虽以为自己会胜出,却也没想到是因为你先放弃。」 第36章 苻令珠眼神复杂,宣冶依旧是宣冶,说话能将人噎个半死。 但面对她,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也无妨,「我不如你,也不愿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十分喜爱他,他也十分优秀,家世、样貌、学识,五一缺点,我找不出理由拒绝。」 嗯,顺便给王老狗添些麻烦,和离之后立女户,她又是一条好娘子。 她很少佩服女子,但宣冶必须算是其中一位,前世若没有宣冶为她上下打点,她早就在朝堂上露出马脚被五马分尸了。 宣冶啊,论毅力,她真的比不上。 她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傅嫡女,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嫁给太子,做下一任的皇后。 但万万没有想到,她为了心中执念,想学女帝,入了宫,成为了陛下的心尖尖,荣获贵妃称号,成为了太子的长辈。 之后,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在后宫搅风搅雨,一次意外,在宴席上见到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当时她神情又悲又喜,说:「你还坚持着呢。」 她苻令珠自然不会应,但后续宣冶的帮助是实打实的,道路艰苦,她默不作声的享用了,也是变相承认了。 两人便一直持续着,不挑明身份的相交。 所以,她对现在的宣冶,总是能多出一分耐心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毕竟对方,总能明白她所想。 宣冶张张嘴,最后吐出两个字,「这样。」 而后她眼神坚定起来,扬着下巴道:「既然我们无法在此项上分出输赢,那我们毕业大比见分晓。」 「啊,对了,忘了说,沛笙那般好,你莫要拖他后腿。」 苻令珠青了脸。 真的,这到也不必,她认输! 那一分耐心还给她! 有和宣冶的赌约在,苻令珠简直化身为了拼命十三郎,学习,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习没有其他的。 别跟她提王老狗,她不听! 呵,他这次月考是国子学第一?她不听! 呵,金吾卫和西北军都抢着让他去自己那实习?她不听! 但是她不听,各种关于王老狗的消息,总能被丙班的同学以各种方式,灌输到她的耳中。 当初为了能让苻令珠入蹴鞠队,丙班同学请了蹴鞠队的人将近一个月的中饭,又因为舍不得自己请出去的好吃的,他们都是和人家一起吃的。 三吃两吃就和人家混熟了。 蹴鞠队除了国子学乙班的小猫两只,剩下都是甲班的,简而言之,都是王易徽他们班的。 想打听他的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再加上他们认定苻令珠喜欢王易徽,各式各样,就连王易徽同太学哪个女学生说了句话,都得告诉苻令珠一声。 苻令珠烦不胜烦,她重重放下手中书本,沉着脸望着那些在商议东阁哪道菜好吃的丙班同学们,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自从月考考的好,甚至丙班有几个人都能比乙班的成绩好,丙班的同学们就飘了。 看来,是时候要让他们认识真实的自己了。 就以他们那底子,不好好学,毕业大考是想考太学最末吗? 要知道小娘子还好,毕业之后直接回家,备亲的备亲,踏青的踏青,那小郎君们呢。 都是家里没点权利,不能给他们安排实习地方的,再不好好学习考试,到时候国子监按照个人成绩分实习点,是想被直接分到哪个犄角格拉呢。 她轻轻开了口,「月考都已经过了几日,也放松的差不多了,你们是不是该收心学习了?」 和苻汝真关系最好的小娘子摆摆手,「哎呀,这次都能考好,下次一定能考的更好。」 有不少人附和,「就是,清君你也别太累了,我看你光看书了。」 「好不容易祭酒解了我们的禁,可以去东阁吃饭了,今日清君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们,一个个没经历过外面世界毒打的。 对自己很自信么,我看你们都飘到天边上了。 「你们都知道下次考试就是毕业大考了吧?掐指一算,都不到两个月了。」 「知道知道。」 苻令珠:「那好,学《春秋》、《礼记》的今日背五篇给我听,学《诗经》、《周礼》的今日背三篇,至于跟我一样学《左传》的,我亲自考你们,谁要是没背上来,中午,就别去东阁吃饭了。」 一众都没学习的孩子们傻眼了。 他们看着苻令珠的笑容,总觉得渗人的紧。 苻汝真弱弱举手:「要是中午都没背下来呢。」 苻令珠笑的更好看了,「哦,没关系的。」 她看着他们亮起眼睛,轻轻吐气的模样,接着道:「一篇抄十遍,总能背会。」 第37章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还不赶紧看书!」 哗啦啦地翻书声响起,读书声响起,而后越来越小,不断有人扭着身子坐不住,暗搓搓从她身边经过。 耳朵边终于消停没有人提王易徽了,苻令珠眼皮都不抬,直接道:「怎么?身子长虱子了?要不要演武场上跟你们过两招,带你们锻炼身体?」 他们顿时消停了。 自从苻汝真跟着她锻炼,身高长了一截,皮肤变得白里透红,身材玲珑有致,丙班的爱美小娘子就央着苻令珠也带上她们。 然后被冷落的小郎君不甘落后,提出他们也要跟着练。 反正苻令珠的实力有目共睹,他们不嫌丢人。 锻炼对大家身体好,一个也是教,一群也是管,苻令珠索性就带着他们开始锻炼了。 起初两天他们还能坚持下来,后来不是今天胳膊疼,就是后天大腿疼,反正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地方,就开始偷懒。 被苻令珠发现,一个个对打下去,再没人敢不认真。 如今一听说她要和他们对打,立刻就蔫了。 但让他们立刻收心学习,真是难为他们了,而且大家互相看了看,一起泄气,真的,中午背不完啊。 便开始求情,「清君,明天再考好不好啊?」 「我们明天一定好好学习!」 「不不,我们今天就学习,明天一定能背出来,我们把明天的一起学出来,学双倍。」 苻令珠扭头扫过他们,只道:「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少废话,赶紧背!」 大家不吭声了,苦兮兮的看她一眼,背一句,希望能得到她的怜惜,然而苻令珠没得感情。 她身边的宣冶冷眼旁观整场闹剧,手下写字的动作不变,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异常清楚:「何必管他们,连学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教导他们,简直就是在浪费你的时间,何必呢?」 同样身为暗自努力学习的苻令珠,胸口中了一箭。 话说,她正愁没有办法刺激他们,宣冶这话简直来的恰到好处。 丙班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哪受的了宣冶的话,当即就把书一拍,「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宣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难道你们有值得我看的起的地方,看书得被旁人催,考试都只能考丙班的家伙。」 「你,你,你!」 他们你了半天,没说出另外的话,关键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学习不好,不然不能那么敌视甲班,他们最讨厌甲班的高高在上和看不起! 想要讽刺宣冶也没话头,他们都知道宣冶是奔着苻令珠来的,两人已经定下毕业大考的太学第一归属赌约,同他们不一样。 有那不争气的小娘子,已经被宣冶扎心的话弄哭了。 苻令珠挑挑眉,伸出手摸了摸下巴,宣小娘子的战斗力依旧不同凡响,狠,太狠了! 哎,还都小呢。 「好了,都听见了,要想让别人看的起自己,首先你得先努力,话不多说,赶紧看书,在毕业大考上考个好成绩,也不枉费自己多年的学习。」 她这番可谓安慰了炸毛的小郎君、小娘子们。 有人委委屈屈提要求,「那我们要是背的好,认真学有什么奖励吗?」 小郎君,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学习是为自己,你还想要奖励? 苻令珠不知为何,觉得汗毛倒立,直觉要遭。 果然,丙班代表,她的小堂妹道:「他们,不,是我们想看三姊写话本,三姊之前讲的故事太好了,我们私底下回去想重新写,但总觉得写的不好。」 嗯?话本? 你们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她不想答应。 不是,都被人这么嘲讽了,你们竟然还想看话本! 宣冶冷笑一声,一副,你看,他们就是这么扶不起的阿斗样,你何必管他们, 苻令珠珍贵的面皮,感觉要被丙班这帮不省心的霍霍完了,深吸一口气,「我写话本,你们就学?」 从小就知道被欺负狠了,要占便宜的丙班众人,小鸡啄米点头。 「很好,不管我说什么都听?」 他们犹犹豫豫,又点头。 「很好,我写,可以,但只有完成任务的才能看,另外,东阁的菜一样,」苻令珠的话突然就冷了下来,「谁让我抓住偷懒,他就自己去吃膳食堂!既然要好好学习,就别想有的没的!」 察觉到危险的丙班同学疯狂点头! 眼不见为净,苻令珠回过头看书。 暂时,她不想看见丙班这群糟心玩意,小堂妹也是! 第38章 得到自己想要的,又宣冶的话心里憋着一股劲的丙班同学们,还真就老老实实学起习来。 从这天起,等着他们一起去东阁吃饭的国子监天甲班同学,发现丙班的学生,来去匆匆,要几个菜,让宦官给他们端到太学天丙班,就再没出现。 就连上骑射课,他们嘴里也念念有词,离他们近了,都能听见,他们一边射箭一边背书? 天,丙班同学吃错药了? 一直被天丙班同学围着,看着他们的苻令珠,更是忙上加忙,闲下来她还得写话本! 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和苻令珠一起吃饭、说过话的王易徽…… 他们认真学习,似乎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只能让甲班同学提前占座,给丙班同学点菜送到丙班,全当还之前丙班的请客之情。 一来一往,两个班级的同学情,没断掉,反而升温了。 有那心眼多的,还知道给第二日送菜同学好处,让他给稍自己喜欢的饭菜。 背不完书,不能去东阁吃热乎菜,已经够惨了,要是背完了还不能吃自己最喜欢的菜,那就更惨了。 苻令珠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能背出来,她不管。 而她自己也在不断教导他们,听他们背书中,觉得自己的理解力更胜一筹,以前一叶障目的地方,也悉数弄懂弄彻,也算是意外之喜。 学习热情一时间空前高涨,就连自己被迫写的话本都写完了一册。 别说,这样劳逸结合,也没有之前压力那么大了。 那一册话本,被前几名完成学习任务的小娘子抢了去。 「啊啊,里面的书生是不是沛笙啊?」 「天啊!郡主是清君吧?他们两个要结婚了啊,郎才女貌呀!」 苻令珠:你们从哪看出来的?为什么我这个写出来的人不知道,我分明写的是一本复仇故事……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这不是爱情故事是什么? 丙班同学看的津津有味。 苻令珠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响,反正哄他们也得写话本,那她就夹杂自己的私心,你们以为男主就是好人了? 错!他的原型就是王老狗,她怎么可能给一个好角色。 现实里不能无所顾忌的骂他,在话本里总能。 男主读书郎,是故意勾引郡主女主的,你以为他是爱上了她?不不不,他是来复仇的。 他本是农家子,一家就靠着种地和养殖鸭子来活,但就因为郡主到他们县游玩,一句喜欢吃鸭舌尖,县令下令,走狗衙役将院里所有鸭被杀,一个铜板都没给。 父亲和他们争执,反被毒打一顿,腿坏了,还没钱医治,无法在农收的时候种地抢收,一家子的日子愈发苦,地也被同族的人抢走了。 寒冷的冬日,他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而后,他奋起了,仗着自己长相不俗,在一个庙会故意和郡主撞在一起,露出自己半张脸,和那勾人的锁骨。 郡主被美色迷惑,派人找他,欲要让他当男宠,男主死活都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反倒让郡主情根深种,非嫁他不可。 于是,这个故事的开头产生了,就是穷小子要娶富家女,历经种种困难,两人即将结为连理。 但文里并没有将男主的身世揭露,而是一路写到两人要入洞房,男主将自己袖子里藏着的药粉撒进酒壶中。 苻令珠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去写花烛燃烧,红色又鲜艳的床纱,郡主的欲语还休,营造了一种十分暧昧的情节。 让看到此处的所有人,忍不住耳红心跳,默认男主倒进杯中的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嘿嘿。 原来清君也是同道中人。 然后笔锋一转,郡主瞪大了眼睛,抓着自己的胸口呼吸不畅!而男主就站在她面前冷漠的看着。 就没了! 什么情况,下面发生了什么,男主为什么会这样表现,郡主为什么会呼吸不畅,是男主对她做了什么? 看到此处的丙班的同学都要癫狂了,啊啊啊啊,到底之后发生了什么啊。 苻令珠微微一笑:「你们不努力背书,我都没有心情接着写呢。」 「我们学!」 「我们背!」 「你快写啊!」 丙班同学被打了鸡血一般,又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原则,将她写的话本借给了国子学天甲班的学生。 国子学天甲班都是郎君,但因为是苻令珠写的,就给个面子看一看,暗戳戳想,原来描写两个感情的话本也不错,哎呦,他们是不是得暗地里告诉家中,可以给相看个小娘子了。 第39章 脑子里想着,他们就看到了结尾,同丙班同学一样震惊,一样心里跟猫挠似的,后面发生了什么呀? 于是,这个话本,又被天甲班的同学借给乙班,就这么一路传下去,黄级、地级、玄级,看过的所有人…… 为什么后面没有,摔! 而王易徽也被天甲班的同学强烈推荐让看,在他看到那位男主的时候,一股熟悉感跃然纸上,他怎么觉得,有人偷偷骂他呢? 「沛笙,这里的男主你觉得像不像你,你去帮我们催催嫂子呗,让她在往后写一写啊。」 「就是啊,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是你们两个哎,怎么感觉这个断掉的地方,有些怪,还有些惊悚。」 王易徽认为,他们的感觉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看了眼沙漏,冷静将话本合上,说道:「我该去演练场了,若有机会,便帮你们催促。」 国子学的学子哀嚎,为什么沛笙有毅力合上不看,话本不香吗?竟然还是向往常般到点就去练武。 他们拿到手里的时候,可是挑灯熬油给看完的! 不管他们如何不乐意,王易徽依旧照着自己往日的习惯,向演武场走去,今日训练,得多骑马半个时辰。 他们想方设法催促苻令珠,苻令珠就是不动笔,当她不知道,她前脚写完,他们后脚就让同学舍的偷出来看。 她虽知晓国子监里没有任何可以供大家玩乐的东西,但话本总归只能做消遣,哪里可以耽误正事,尤其听说,话本已经不止传到外班,还有比他们低年级的,她就更不可能写了。 被丙班学子磨的烦的慌,就连走在路上也能遇见不相熟的人,询问她话本后续如何,她一生气,打算在国子监找个无人之地看书。 还剩短短一个尾巴,她就能追上教习的授课,之后可以稍微喘息些,再不怕教习上着上着课,兴致一起,叫她起来回答问题。 国子监占地面积极广,六个学里,就属国子学和太学地方大。 这两个地方,偏偏都是她不会去的,熟人太多,她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一处隐蔽且偏僻的地方,大概是算学的? 但算学只有五个人,想要碰上其中一个,也挺难的,地方不错。 背靠假山,左有竹林,骄阳打下的灼热光透过缝隙落下来,也变得十分温柔,真是最适合学习不过。 拿汗巾擦一擦被日光晒过还有温度的石块,苻令珠悠然自得坐在其上,开启了第一轮背诵。 她背诵一向不爱出声,一时间只能听见竹叶撒撒声和翻书声,和一段压低的争执声。 苻令珠合上书,略微挑了挑,什么情况,她若是没听错,刚才可是出现了撕碎衣物之声,敢在国子监干男盗女娼的勾当,胆挺肥啊。 真是忘了,偏僻的地方总是会撞见一些小秘密,她起身不欲给自己找麻烦,打算趁里面的人不注意,赶紧溜掉。 拐过假山,顺着小道往前走,身旁的竹林里,藏身于其中的两人,争执声更大了,大到苻令珠可以听清几句话,甚至还有殴打的声音,脚尖顿时拐了个方向。 「你别给脸不要脸,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要是不从,信不信我让你在国子监都待不下去。」 「你拒绝一次就得了,谁让你再次拒绝我的。」 「我管你同意不同意,今儿个你别想走出这个竹林。」 原来还有一人是被强迫的,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国子监里面强迫小娘子,还放狠话,这是什么无耻之徒。 苻令珠眼眸一沉,以她最近的锻炼成果来看,国子监里一多半的学生,都不是她的对手,当下走的更快了,她倒要看看,是谁逼迫小娘子,非揍的他娘都不认识。 越往竹林深处走,离两人越近,她视线也越清晰。 若是她眼睛没瞎,里面起争执的两人,没有小娘子,是两个男的! 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之人,头发散乱,她根本看不清脸,但是她能看清被扯开的衣襟下面,平坦的胸膛。 至于上面之人,她可熟悉了。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成功让苻令珠眯起眼睛。 「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往的程三郎呢,硬气什么。」随着他话里的污言秽语,他的动作不停。 苻令珠几乎可以从被压迫之人,力气越来越小的反抗中,感到深深的绝望。 当下也不再按捺,伸出脚在地上的落叶上,重重踩了下。 听见声响,里面的人受惊之后,大怒一声,「滚!」 苻令珠笑出声来,「滚,可是门学问,这里竹子众多,我还真不会,不如大郎教我一下。」 马上就要得手,宋祀一张脸憋得通红,此时被人打断,抬起头恶狠狠盯着苻令珠,「我当是谁,这不是弟妹吗?别多管闲事。」 第40章 她不去看宋祀身下之人,只是嘲讽道:「怎么,这位是大郎的契兄弟,大郎不妨也跟我介绍一二,看看是哪家少年郎入了大郎眼,等我嫁给沛笙后,也好跟母亲说一下,让她也跟着开心开心。」 这话里的母亲,说的是长安公主。 几乎是第一时间,宋祀松开了钳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身下之人,赶紧背过身子,整个人都抖成了个筛子。 大堰承魏晋之风,两个男子结成契兄弟非但不是一桩丑事,还被世家大族的郎君们视为一种证明和流行。 但对于皇室子弟来说,养男宠没问题,结契兄弟便不可,他们可是要传承血脉下去的。 长安公主野心勃勃,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要是断了血脉,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而国子监里,也有不少家里艰难的人,会跟权贵之子,结契兄弟,获得一些利益,两人都不亏,而在苻令珠面前这两人,哪里是什么契兄弟,分明是单方面的欺辱。 宋祀阴沉着脸看她,这么偏僻的地方,她都能摸过来,也不知听到了多少话,他开口,甚至连衣裳都懒得整理,威胁道:「你若还想嫁给我那好弟弟,今日之事,就烂在自己肚子里,不然。」 他盯着她道:「我会同母亲说,你行为不检点,让她出面,毁了你们两个的婚事。」 哦,我好怕怕哦。 苻令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直把他看的甩下袖子,虚张声势。 「怎么,弟妹莫不是看上了此人,我可以忍痛割爱。」 他正笑着,想看小娘子面红耳赤跺脚愤恨看他的模样。 只听苻令珠缓缓道:「好啊,给我吧。」 苻令珠刚才已经观察过被宋祀欺负之人了,虽一举一动还透着贵家郎君的样,但身上穿的却是国子监伺候人的宦官才会穿的衣物。 结合宋祀刚才对人的威胁之话,可以断定,这人应是家道中落,变成低人一等的奴仆,才会被宋祀欺负。 她只觉得更恶心了,宋祀还真是,人家都是宦官了,还不放过。 而宋祀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娘子,竟然真敢应承下来,一时间竟有些被架的不上不上。 「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我那好弟弟。」 瞧你那咬牙切齿的样,苻令珠淡淡道:「大郎大可以如实相告,沛笙会理解的,但是不知,大郎的母亲会不会理解了。」 那肯定是不能理解的。 行了,宋祀的脑子是指望不上了,她还是先出手吧,接着道:「我今日没来过这片竹林,也没见过竹林中的两个人,大郎今日也没见过我,大郎觉得如何?」 宋祀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最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可。」 说完,扭头看那人,眼里一片阴霾,「你倒是运气好。」 既然已经将他让给苻令珠,那人就是苻令珠的了,他断然不会再碰他,因而只是随手整理了下衣裳,就离去了。 待他走远,那人对着苻令珠直接跪了下去,他身姿单薄,伏在地上的脊梁都能透过衣裳显露出来,称得上一句瘦骨嶙峋。 他的指甲里全是血渍,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反抗的时候,用大劲儿了。 「奴,多谢娘子出手相助,还望娘子不要考虑奴,先护好自己,今日之事,恐伤娘子。」 苻令珠见他散乱的头发披在脸侧,又是低着头的,照旧没能瞧见他的脸,便觉这样挺好,她不想知道他是谁,不过是见不得他受欺辱罢了。 刚才那一幕,直接让她想起,逃离流放之路,化为尘埃,被人瞧不起,身在泥土里,奋力挣扎的自己。 都是可怜人,谁比谁高贵。 「不必如此,应谢你自己,若不是你抵死不从,我是不会拐进来救下你的,」她想了想又道,「我不知你是哪个院子伺候的人,若是你想的话,可以去太学,我会同太学的人打招呼。」 「我不会过多关注你,在太学的一切,还都需你自己努力。」 地上那人,似乎是嗓子哽住了,「一切应娘子所说。」 「嗯,那我走了,你日后离国子学远些,虽然名义上我将你要过来,但说不准他还会找你,对他不能放低警惕。」 说完,她拿着书便离去了。 跪在地上的程子默慢慢抬起身子,伸手擦过自己脸颊,露出了一张清秀又乖巧软糯的脸来,他望着苻令珠离去的背影,将其牢牢记在心中。 这是第一个不嫌弃他的身份,也没有可怜他,对他多加关注,平淡对他之人。 他轻声道:「多谢娘子。」 刚刚那一瞬,他都想和宋祀同归于尽了。 在池边洗了把脸,用倒影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就开始收拾东西,同屋的几个人见他,也不说帮忙收拾。 第41章 阴阳怪气道:「当了契兄弟就是不得了,直接就能去太学伺候,怎么这种好事就没轮到我头上。」 有人讥笑:「你小声些,你又没有一个当过封疆大吏的祖父,当过刺史的父亲,谁会看上你。」 「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抄家了,以前多风光,现下就多落魄,身下那东西都没有了,认命吧还是。」 「哈哈。」 程子默收拾东西的手不停,这种话听得多了,他早已能面不改色。 从贵家公子到死囚犯,再到入宫成宦官,他从十岁起被抄家,就知道出路得自己争取。 若非在宫里故意犯了些错,被赶出来到国子监,他只怕早就死在那里面了。 太学,因为小娘子人数多的缘故,时常能接到打赏,尤其她们心软好说话,不会轻易罚人,是六个学里,大家争破脑袋都想去的地方。 他一身狼狈的回来,之后便要去太学,自然会受到冷嘲热讽。 早就习惯了,只要能活着。 脑中又浮现出苻令珠的背影,他连见她正脸的胆气都没有,只能在心中再次感谢她。 有人感谢苻令珠,就有人气恼苻令珠坏了好事,又坐立不安的害怕苻令珠不遵守承诺,将今日看到的一切,真的说出去。 宋祀没好气的将宋斌手里的糕点打到地上,「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 宋斌被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而后蹲到地上将糕点捡起来吹了吹,小声嘟囔:「你生气,也别浪费粮食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宋祀翘着二郎腿晃悠半天,依旧平息不了自己心中的惶恐和怒火,带着宋斌就去了国子学天甲班,他得先拿王易徽出出气。 近些日子被太学的天丙班没日没夜学习刺激的,国子学天甲班也开始努力向上了,一个个都手里捧着书。 天甲班的人都知道宋祀和宋斌是王易徽的兄弟,最开始的时候,众人还以为兄弟情深,后来才发现三者关系不那么融洽,都是家里有数个兄弟姊妹的,谁还不知道谁,他们一进来,直接就当没看见他们。 我们认真学习着呢! 看看丰神俊秀,正半低着头学习朝廷法令的王易徽,再看看一脸我来找事样子的宋祀和宋斌,不禁发出疑惑。 当真是同一个娘生的?简直云泥之别。 自打宋祀和宋斌踏入室内的那一刻,王易徽就将自己的心神从手中的法令上抽离了开来,瞥了眼沙漏,发现还没到自己规定学习的时辰,便连眸子都冷了起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宋祀早已被他们班漠视的态度弄的火大,伸脚「砰!」一声踹在王易徽的课桌上。 砚台随着课桌晃悠,王易徽伸手将其拿起,避免了被泼一身墨。 自从他长大后,知道在他这得不了好,宋祀已经很少来找他麻烦,今儿又是为何闹出这一出? 他还在思量,宋祀已经将原因告知了,「我警告你,管好你的女人,让她别来招惹我,不然我不会放过她的。」 那只还欲踢桌的脚,在半空被王易徽捉到,直接扣住了他的脚腕,力道之大,让宋祀感觉这只脚要断了,遂挣扎大喊:「你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打我,我要回去告诉阿娘!」 听到他要告状给长安公主,王易徽眸中全是戾气,脑子一闪而过,小时被他欺负,却让反咬一口,说自己先动的手,让自己遭到长安公主毒打的片段,扣住他脚腕的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力气更大了。 一字一句道:「你对明珠做什么了?」 脚还在人家手里,宋祀站立不稳呵斥宋斌,让他过来扶着他,纵使内心慌着,嘴里也不落下风,「明珠,叫的好亲切,就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心要嫁给你的,还是想着当阿娘的儿媳妇。」 「你也别以为自己在蹴鞠大比中胜利了,就得意,我已经同阿娘说,那园子我要了,你以为园子还能在你手里待多久。」 看他这副样子,王易徽定定看了他半晌,骤然松开手。 那一甩,直接将宋祀甩的向后跌去,就连宋斌都没拉住他,两个人一起摔了个屁蹲。 「离开我的视线,别打明珠主意,也别在我的视线里晃悠。」王易徽拿出袖子里的汗巾,将碰到了他脚腕的那只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汗巾扔到宋祀面前的地上,他道:「你应知道的,现在再我面前提阿娘,是不管用的,那园子,你大可跟我抢一抢。」 他浅淡的眸子看过去,那股冷漠疏离的样子,让宋祀头皮都发麻了,凉意直窜脑顶,凉上加凉,竟是一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 还是宋斌像以往一般,给王易徽留了两块糕点,拽着宋祀离去了。 王易徽挥袖将糕点扫到地上,他不是小孩子了。 第42章 天甲班的同学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来了来了,发怒的王易徽来了。 他侧头目光准确落在李信言身上,把李信言吓得只能干笑。 「信言,你最近和太学天丙班的纪四娘很聊的来。」 李信言脸一下就红透了,在天甲班同学一副听到大秘密的目光中,赶紧辩解:「我没有,我就是跟她探讨一下嫂子的话本!」 王易徽只是看着他,「帮我跟她说一声,请她照看明珠一二,有什么事,及时来通知我。」 刚才宋祀说了那么多反而暴露了,明珠根本没事,只怕他回去之后不甘心,去找明珠的麻烦。 「好的,好的。」 他视线在天甲班扫了一圈,看似跟李信言说话,也是在提点大家,「马上就要毕业考核,毕业之后你去实习,但小娘子只会回家,回家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你们两人家世相当,你若再不勇敢些,她就要和旁人成亲了。」 李信言支支吾吾,脸上的红反而都褪去了,身为宰相之子,他想的不可谓不少。 王易徽说的没错,从国子监毕业的小娘子向来不愁嫁,尤其是太学天丙里那些门楣高的娇娇女,只怕一毕业,媒人就会将门槛踏破。 同他一样想的,不在少数,都是长安城里的天之骄子,一点就透。 李信言蹭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找她,让她劝嫂子和我们一起学习!」 把人放眼皮子底下,还怕叼不住。 王易徽:很好。 苻令珠现在的心里充满了后悔,她到底为什么要同意让国子学的天甲班和他们班一起学习? 是当她眼瞎了不成,还是当她不存在呢。 她知道她的真真瘦下来很漂亮,人说话又温温柔柔,是理想中的妻子样子,但天甲班的四个郎君,你们都快把她围的喘不过气了! 「我觉得正对着真真的那个郎君不错,外表清朗还大方,家世也很优秀,父亲是国公,母亲是崔氏一族的。」 拖着脸颊说话的便是被李信言惦记着的纪四娘,她也是苻汝真手帕交的一员,就是因为看出了那四位郎君对苻汝真有意,才特意坐到了苻令珠的身侧,给他们让出空间。 苻令珠咬着牙呵呵笑了两声,反驳道:「家世过盛,便是拖累,你觉得他能做的了自己的主,说服父母娶一个退过亲的女子。」 「那左边那个也不错,父亲是二品大员呢。」 「他长的太丑了。」 「右边那个?」 「他太矮,母亲过于强势,真真嫁过去得吃苦。」 纪四娘无语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在苻令珠眼里,就没人能配得上真真,只好强行转移她的视线,特别夸张的说:「哎呀,清君你真是好福气,沛笙都带着甲班的人来帮我们一起学习,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王老狗! 别提他,没有他点头,天甲班哪来的胆子敢和他们一起学习,所以她现在很后悔,就不该贪图那点子安逸,放了一群狼进来。 失策失策。 比她更痛苦的是天丙班的小郎君们,为什么中午吃个饭都吃不消停,他们班的小娘子都快被甲班的人抢走了! 苦大仇深的苻令珠看王易徽的目光,都能吃人了! 秋干物躁。 她得出去走走! 王易徽目送她气呼呼离去的背影,不禁拿起手里的书,挡着脸,勾了下唇。 刚穿过长廊,苻令珠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被她从宋祀手里救下之人的声,「娘子留步。」 程子默低着头,他因为营养不良,比她还要矮上些,此时只留给她了一片头顶,和尖尖的下巴,没有让她看见脸。 他小心又仔细地将袖子中藏着的东西,拿出来递给苻令珠。 「这是什么?」苻令珠蹙了下眉,警惕的没有伸手接它。 「宋郎君前几日来寻奴,让奴帮他答一份卷子,这是相同的一份。」他并没有被拒绝的不安,依旧伸直着胳膊,脸上有苻令珠没能看到的挣扎。 「他又找你了?」她神色鄙夷,不都说好了将人交给她,还敢伸手,真不怕被他母亲知道。 「拿来我看看,这是他让你给我的吧?」 程子默松了口气,她能猜出来,便不算他告诉的。 「宋郎君说,这是毕业大考的卷子,让奴拿出能过甲的成绩写。」 卷面上的字迹干净利落,一撇一捺都藏着锋利,就如同站在她面前之人给她的那种,不甘屈居人下的感觉。 关键卷子上的答案写的非常好,难得,看来这个小宦官年少时书读的不错,现今这种境地也能挣扎看书。 她若有所思地将卷子折了起来,「好了,我收到了,你回吧,离岗太久被人知晓,少不了得训斥你。」同样在底层待过,她十分清楚那些人的嘴脸。 第43章 程子默脸低得快要戳到胸口上,「谢娘子。」 「说了不用谢我。」 回到学舍,她将卷子铺平,仔细研究起来,可以肯定,这并不是毕业大考的卷子,因为她记得,毕业大考那日,陛下亲至,重新出了考题,美曰其名,他要考验学子们的临场能力。 他们多答了一份,她才记忆犹新。 而这份卷子,出的很有水平,当真是大考的难度,要么就是宋祀给的是真卷子,要么就是他特意混淆视听,骗她的。 不过就以宋祀那脑子,她更倾向于这卷子就是真的,兴许前世就是因为考卷泄露,被陛下知悉,才会又多出了一份卷子。 如此想来,宋祀专门让那个她出手相救的小宦官给她送来卷子,连答案都写好了,还是甲等,这是笃定了她会对其降低戒心,忍不住看题。 给她挖坑让她跳。 管他呢,这份卷子来的正是时候,她正愁丙班同学的进度呢,他们基础太差,虽然最开始她和他们处在同一条线上,但她毕竟学过一遍,这段日子基础已经打牢。 但他们不行,甚至有的人,背书还背的磕磕巴巴,意思都没理解清楚,更何况写策论。 如今有了这卷子,她就知道出题人的大概方向,复习起来就有侧重点,能让他们更轻松些。 虽然卷子不能给他们看,但类似的问题可以给他们出一下。 然而,还是别高看自己了,她可是有外援的人,何必自己折腾。 当下就将卷子折了起来,给父亲写信。 父亲,文会开的可开心,儿这里遇到一些困难,急需父亲的帮助,儿知父亲的好友也是才华横溢之人,文会上只吟诗作赋岂不是俗套,何不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儿这里拿到一份卷子,想帮同学们提高些成绩,然,苦于自身能力不足,只能求助于才高八斗的父亲,请父亲照着卷子的样式,给他们出些相似的题做做,儿感激不尽。 写完,她将卷子和信一起交给侍女,让她帮忙送回家。 在此,感谢想算计她的宋祀。 呵,天甲班那群心怀不轨之人,想和他们班的同学一起学习,好的呀,我们一起来做题! 希望父亲能快些出些题来!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被苻令珠念叨的苻铎,只觉得自从乖女儿说不退婚,还不再训斥他之后,天蓝了,水清了,日子越过越好了。 和夫人申请一下,他下个月还能再办次文会。 尤其乖女儿还学会给他写信,真棒! 快来看看,都写了什么,一想到乖女儿一毕业就要嫁人,纵使女婿人选是自己定的,他也心酸不已。 要是可以,真想留女儿在身边一辈子。 苏若儿实在受不了自家夫君磨磨蹭蹭,抢过厚实的信封,在苻铎「你慢着些」的嘟囔下,拆下信上火封,将卷子扔给他,自己读起信来。 苻铎伸头和她一起看起来通篇围绕着学习的信,两人齐齐萌发,「这才是我们女儿」的感慨,又感动于女儿长大,知道帮助其他人了。 苏若儿笑着将信给苻铎,「既然明珠都开口,你这做父亲的就辛苦些,帮她出些卷子。」 「那夫人,我这几日办场文会,邀请他们一起来出题?」 「明珠的事情不能耽误,你今儿下午就写帖子,明日让他们过来就是。」 苻铎喜形于色,应了之后赶紧打开卷子琢磨起来,又翻起书来。 想当年,他也是白鹭书院最出色的学生啊,就没考过甲等之下,还是他那届的科考第一,明珠肯定是随了他的聪明才智。 这些年,因着手不释卷,知识的储备在这一刻就体现的淋漓尽致,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出了好几份相似的卷子。 满意的将几份卷子放好,就等着文会上,让大家点评。 别出一格出题的文会,效果异常的好,只有将知识灵活变通,全部理解的人,才能出好题。 苻铎的那几份卷子,获得一致好评。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照着苻令珠给苻铎的毕业考卷,模拟考题,出了考题之后,他们还会点评谁的考卷出的最好,然后由那方面最突出的人,写上他们认为的答案,再次比对一番。 因着苻铎比大家要早看到考题琢磨,他们直接将苻铎排除出去,只让他做题写答案。 最后他们优中选优,拼凑出来二十份考题。 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觉得此种方式甚好,又能暗自炫耀自己的能力,说出去又好听,他们可不是在文会上赏花喝酒,而是为国子监的学生学习助力! 因而,回家之后纷纷提笔向好友推荐苻铎的文会,委婉跟对方说,自己出了几道题,还挺像回事的,让对方点评。 第44章 看见他们书信的人,自觉要是自己出题,定比他们好,立即给苻铎递了帖子,言明,想参加他下次举办的文会。 苻铎筛选了一番,剔除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将文会定在了三日后。 而后亲自带着那新鲜出炉整理完的卷子去了国子监,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当然得亲手交给明珠,顺便还能见见宝贝女儿。 国子监规矩严,只要是他们的学子,就别想在上学期间见到父母。 苻铎是半点不怕,之前不来,还不是明珠不让,不然他早来国子监当教习了,当下报了名讳,被迎出来的祭酒带了进去。 身在国子监,祭酒也听说了苻铎文会的事情,毕竟有不少人给他写信,询问他们一般怎么出题,让他也起了兴致,细细问起苻铎怎么想起出考题了,莫不是改了主意,要来国子监教书。 还让苻铎将他们一起出的考题拿来看看,直言感叹,苻铎不来国子监去当个五品小官,真是屈才,同时看见这些题型,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苻铎连连拒绝,给祭酒详细讲解了一番自己办文会是女儿求助,言语中大夸特夸苻令珠,舌灿如花的将苻令珠夸成了人见人爱的吉祥物品。 夸的祭酒只能委婉提出,他要看看最原始,他们照着出的那份考卷。 当其看到苻铎给他的卷子时,阴沉下了脸,直接带着卷子入了宫。 被扔下的苻铎带着果然如此的想法,去寻他的宝贝女儿,顺便问问到底是谁给她的卷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她。 接到厚厚一沓卷子的苻令珠,笑了。 论王易徽和苻令珠谁更狠,答曰:苻令珠! 当王易徽路上「偶遇」拿着卷子嘀咕的父女两人,主动上前接过了拿卷子重任,还被苻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单独叫到一旁,嘱咐了一二。 随即,跟着心情大好的苻令珠回到了两个班在国子监找到的,共同学习之地。 莺莺草地上旁,池水泛着粼粼涟漪,偶有鱼儿浮出水面换气,透明的小气泡漂浮在水面上,很快就破了。 池面上荷花已然枯萎,只余尚且还绿的荷叶,酿成一道风景线。 此时正值午间休息,两个班的同学穿插着三五成群,有的在石亭中乘凉复习,有的窝在树下还要被一起学习的人用小虫子骚扰,还有的直接席地而坐,摇头晃脑背诵。 其中就属丙班的一众小郎君最刻苦,他们被国子学天甲班刺激的书不离手,小娘子则是一个个心猿意马,看着看着书,偶然瞥到身侧之人,就忍不住微微红了脸,低垂下头。 苻令珠和王易徽的出现,都没有打扰到他们。 王易徽轻轻咳了一声,天甲班的同学们立刻注意到他,赶忙站起,学着还懵懵的丙班同学,看见他们站起来,也下意识跟着起来了,随即看到苻令珠,欣喜的同她打招呼。 苻令珠心想,你们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对着丙班同学道:「你们近日学习甚是辛苦,可以猜猜看,我特意托我父亲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有礼物,有悬念。 这个环节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表示非常好。 立刻散发出了少年人独有的活力。 苻令珠的父亲谁人不知,这位也是年少成名的货,书画二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近两年水平更是上涨,有不少人都认为,她父亲苻铎会成为新一代的书画大家。 故而他们看着王易徽手里的宣纸猜测,「难不成是字画?」 苻令珠摇头,示意他们再次猜。 有那小机灵鬼,吸了一口气,「是写满了菜名的纸?每人可以抽一张,然后吃到美味佳肴。」 豁,丙班同学兴奋了,「我都好久没有吃过烤乳猪了!」 「我想吃玉露团!」 「乳酿鱼有什么好吃的,一股子奶味,要我说还是贵妃红好!」 「羊皮花丝不配有名字吗?」 一时间,这片本该安静学习的场所,顿时化为了菜品大选。 苻令珠:我看你们想的挺美。 旁边的天甲班郎君们,看着王易徽的目光都带着哀怨,酸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人和人之间就怕对比,凭什么人家丙班学个习,还能吃好吃的,他们就只能无私奉献自己的学识。 成绩好是应该的,成绩不好连小娘子都不愿意搭理你。 顿时一个个有小情绪了,「沛笙,我们也想要奖励!」 「对啊,不能厚此薄彼,嫂子班上同学们有的,我们也想要!」 王易徽看着不断自己作死的同窗们,冷幽幽开口:「你们确定自己也要这份奖励?」 有那聪明的如李信言,赶紧收回自己的话,「不用不用。」 第45章 「信言!」没转过弯的人对识时务的李信言,表示自己很是生气。 旁边的苻令珠怎么可能放过天甲班这群狼崽子,她笑弯的眼睛里满是星星点点,指指王易徽手里捧着的卷子,十分贴心的说,「既然要两个班一起学习,那自然要平分奖励的,怎能落下谁呢。」 而后她特别无辜的反问王易徽,「沛笙,你可是嫌弃这份奖励?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嘿呀,这个调调说话,当真恶心,不过王老狗,我恶心,你也别想逃的过。 王易徽已经听见她的小算盘拨弄的噼里啪啦响,有心想替同窗们拒绝。 奈何猪队友太给力,齐声道:「我们不嫌弃!」 这其中还间插着丙班同学不乐意的声音,「凭什么要分给他们呀?」 苻令珠很满意现在看到的一切,欣慰的点点头,让李信言和苻汝真上来,将卷子发下去。 看清手里是什么东西的李信言和苻汝真,脸色顿时惨白,僵在原地。 这厢苻令珠的声音还在入耳,「让我算算,大概五个人一组,分一份,快去吧。」 那厢不住的催促声宛如催命符,「你们别磨蹭,让我们看看,五个人一道菜也不够分啊。」 催、催、催,催什么催! 欣喜的接到卷子的人,迎面就被一道策论题砸懵了,「什么玩意南北贸易?」 「这不是《春秋》的填空吗?」 「啊?不是菜名?」 「解释你对这段话的理解……」 「西北战役的看法?」 拿到卷子的几人,当即就叫嚷开来了,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去,这,这,这! 这不是考卷吗? 震惊、后悔、不可置信! 苻令珠看大家闹的差不多了,开口道:「我父亲同他的好友,模仿国子监的毕业大考,特意出了二十套题,时间紧迫,就不摘抄了,大家答完一份,就去换另外一份,上面有答案可供自行比较。」 天丙班的同学手拿卷子,目中含泪,控诉苻令珠,只得到她的一个没有感情的微笑。 就知道和天甲班一起复习的,美好日子是短暂的,清君不会放过他们。 但是该争取的福利还是要争取的,「我们做完一套卷子就要去东阁加一道菜!」 苻令珠颔首,「可。」 「话本还是要写的!清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好多天没有动笔了!做完这些卷子,我们要看话本!」 苻令珠挑眉,似笑非笑,「可。」 天丙班的同学见好就收,在天甲班你们怎么那么怂的目光中,接受了安排,甚至开始组建五人答题小团体。 若有人问天甲班的同学此刻最想做什么,那就是回过刚才,掐死乱说话的自己! 他们把可怜的目光放到王易徽身上,只见他侧头看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小娘子,继而道:「甲班的成绩一向好,做这些题就是巩固知识,我看不如这样,与其让丙班摸索做题,不如两班混在一起,至少有两名甲班同学带着他们一起学。」 就知道,王老狗你不安好心。 苻令珠心里骂了他一句,但看着丙班一个个苦兮兮的脸,还真觉得他的提议不错,有免费的教习为什么不用。 「我觉得可行,那大家自行组合。」 下面顿时又乱了起来,王易徽拿着自己留下的卷子敲了敲手心,「明珠就和我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学! 啊,真讨厌! 但是,只能,同意,她憋出一个笑,「好啊。」 很快,由王易徽、苻令珠、苻汝真、李信言、纪四娘组成的五人小组成立了。 成功把小堂妹拐到自己身边,这才冲淡了要和王易徽一起学习的不快。 既是要答题,自然需要用到笔墨,因而众人全部都去了太学天丙班。 没办法,作为丙班,人员的数量要比甲班多出不少,甚至还有不少空位,可以让国子学天甲班的同学坐。 这么多人,还有国子学天甲班的人过来,让太学的人纷纷侧目。 初时,他们还不习惯被假意走到丙班门口的同学看,后来,他们拧着眉思考题目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余的心神去关注旁人了! 这都谁出的题!!! 一张卷子五个人每人抄两道题做,天甲班的同学即使有加上思索的过程,也都很快的做了出来,等他们把一张卷子上的题都答完之后,丙班的才开始抄另外的题。 他们一看,这不行啊,也太慢了,考试的时候,估计题都答不完。 每个团体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小方法,花样百出。 第46章 有让丙班同学一题题答,掐着时间能写多少写多少,然后翻着书再做一遍,最后看答案的。 有让按着丙班同学一口气先把会的题做了,不会的题胡编乱造也得写满的。 有和丙班小郎君比赛做题的。 而王易徽和苻令珠这组。 三个小娘子并排坐在一起答题,两个郎君在她们对面,刷刷刷,一张卷子王易徽落笔,李信言就不甘于后落了笔。 而后他们两个互相拿对方的卷子看了看,对了下答案,觉得基本没有什么疏漏,王易徽简单指出李信言卷面问题,让他写字的时候收着点,字再好看,不能第一眼进行分辨,阅卷的人也不喜欢。 对完之后见她们还没写完,甚至聊起了时势…… 苻令珠在内的三个小娘子,默默看了看自己才答完一半的卷子。 酸。 纪四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深深觉得自己考虑李信言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王易徽和李信言低声说着话,眼睛却不离苻令珠,估算着她答题的时间,而后眼里疑惑愈发重,按理,她应很快就写完才是。 待苻令珠停笔,他几乎是立刻就将卷子拿到了手里。 苻令珠都没反应过来,心下一惊。 手这么快的吗? 不是,你别翻别看! 哎呀,看了,我天! 她整个人定住了一般,即使这段日子补课补的十分像样,也远达不到自己以前水准,随即警惕的观察王易徽表情。 然而,只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冷峻。 王易徽轻扫一遍,就知苻令珠的深浅,手指摩擦着宣纸,琉璃般的浅色眼珠望向她。 苻令珠只觉凉风阵阵,下意识要回避王易徽的眼神,而后喜提他的单独教导。 她僵着身子和有样学样的李信言换了位置,再侧头去看苻汝真,小堂妹作为五人小团体里成绩垫底的那个,至今还在苦思冥想,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甚至抿着嘴偷笑乐见其成。 「叩叩。」却是王易徽手指关节在桌上轻点发出的声音。 「你若是毕业大考写这样的策论,怕是会被直接扣上大不敬的帽子,不是写的不好,是写的太好,但不合时宜。」 她竟敢在策论里写大堰之法度,不过是操控百姓,稳固江山的手段,且用词准确,还举例了前朝事例佐证。 这篇策论,不像是一个国子监小娘子能写出来的,到像是一位为官多载,心有体会之人的不平之作,用词狠辣。 苻令珠眼珠稍偏,不敢去看他浅色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只好盯着他的手指。 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到底多久才能养成? 她已经尽力摆脱前世当官带来的东西,有意识寻求改变,但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转换过来的。 将自己憋的太难受,她这才在卷子里随便写写,尽情抒发一气,就是没料到,王老狗把她的卷子给抢了去。 自认为,在官场上沉浮,沾染上一身铜臭自己所写之文章,是万比不上年少时,书写中都透着天真、期许的文章,即使有些傻气,却也足够纯净。 两种风格差距太大,有些心虚,她就不敢呛声,安静的听他说。 王易徽看她低着头乖巧听训的模样,话音一转,「还有你的诗,太过华丽,花团锦簇堆砌在一起,会让教习不喜。」 言外之意,成绩不高。 她点点头,同时也在心里提醒自己,日后不可妄为。 王易徽将标准答案拿出来,示意她过来看,为她拆解因何苻铎会将此答案作为标准。 苻令珠不是不会写,她只是思维模式还陷在为官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挑错永远是最难的。 而经王易徽倒推提点,瞬间就知晓自己问题出在了哪里,日后再写,便不会出现此种错误。 舒爽程度简直就像在燥热的天气里,饮下一口甘甜凉爽的泉水。 等独来独往的宣冶回到丙班,见到众人在一起学习的模样,都愕然了。 惊讶过一次的事情,再次见到就没了感觉。 等太学学生都习惯,国子学天甲班会在中午和下午放课后,来寻天丙班一起学习的时候,时间又悄悄往后挪了挪。 距离毕业大考只有十日了。 廊上几乎没有闲人,石亭中、小池旁,随处可见捧着书在看的人,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往脑子里灌输知识,等待大考来临。 就连之前吵嚷着让苻令珠写话本的小郎君、小娘子都不在催促了,每个人都锥刺股的学习,再没有空看话本。 他们不是傻子,连谁是好心都分不清。 苻令珠和王易徽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他们在毕业大考中考个好成绩,他们不能让其失望。 第47章 就算再不喜欢这些让人掉头发的题,也要做! 努力! 除了他们,国子学天甲班和太学天丙班的教习,成了教习里最忙碌之人,他们不再讲授新课,每日领着学子温习以前的知识,课后就会开始头疼。 看见自己教授的学子来问自己问题无疑是开心的,但这些问题千奇百怪就有些烦人了。 苻铎再一次在国子监出名了,这回不是因为三拒国子监,而是因为给苻令珠出的题目。 而苻令珠每每不想让王易徽帮自己看卷子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就被他教导了,后来自己也破罐子破摔,主动让其帮自己看。 王老狗愿意浪费时间给她看卷子,她作甚不愿意,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 等王易徽给她讲完,她按照他的思路,重新整理答案完毕,就会给苻汝真将卷子从头扒一遍。 苻汝真可能是真的学不明白,举一反三对她来说难度太大,苻令珠就放弃了这种方法,用最笨的法子教她。 让她把答案背下来,然后照着人家的格式仿写。 单纯的背,苻汝真是没问题的,等背了一篇、两篇、很多篇时,她的文章也成型了,虽然质朴了些,但比之以往,进度颇大,获个乙没问题。 此种方法,天甲班的郎君们听说之后一笑了之,但是天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很需要,他们若是有那个考甲班的实力,又怎么会在丙班。 顿时纷纷效仿起来。 就在苻令珠还给苻汝真讲题时,一位颇显紧张的侍女走了进来,还不等到苻令珠身边,就被王易徽拦住了。 国子监谁人不知苻令珠是他王易徽的未婚妻,两人有婚约在身,等毕业大考考完就会完婚。 因而在王易徽询问她有何事时,她就轻声将事情告知。 王易徽冷漠的脸上,眉头紧蹙,示意自己知晓,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侍女的苻令珠,便出了门。 他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最后到了算学的小竹林里。 里面正有一位低着头来回踱步的男子等候。 王易徽眼睛一眯,仔细打量,待发现他身着国子监宦官之服时,才略微下降了些警惕。 听见声响的程子默,本还低着头,但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双男子样式的靴子,不禁诧异抬头。 落在王易徽的眼中,便是他先神情紧张,而后似是想到什么放松了些,甚至是有些释然,庆幸来的人不是苻令珠。 这便是在为明珠的名声考虑,知晓此点后,他便开了口,「你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讲也是一样的。」 程子默点点头,先反问了一句,「郎君可知晓,娘子她有一份国子监毕业大考的卷子?」 「原来那份卷子是你给她的,上面的答案也是你写的。」王易徽用的肯定语气,他早在陛下那里见过那份卷子,因而眼中便带了些欣赏之意。 仔细观察他的样貌,说道:「程三郎?怪不得。」 「正是,」程子默已经许久没有听人用赞赏的语气唤过自己,怔愣了一瞬,回神说道,「那份卷子是郎君的大兄命我给娘子的。」 他跺跺脚,语气有些急促,「是我狭隘了,觉得有毕业大考的题目对娘子来说也是好的,因而给的时候没有多想,可今日他又叫我给他重新写了份答案,要求只要丙等即可。」 听见「大兄」二字,王易徽沉默片刻,瞬间就知悉了宋祀的打算,无非就是自己答个差不多的成绩,等苻令珠考到甲的成绩一出,反咬一口,说苻令珠偷看了毕业大考的题目。 再将人安排好,一致诬陷她,她想反驳不易。 因他成绩一般,到是不会叫人怀疑到他头上。 不得不说,计策简陋,是他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不过确实好用,想必没有几个人能经受的住诱惑。 他微微点头,「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处理的,你便当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程子默听到他的保证,下意识就觉得他一定会处理好,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一般,腿软的差点跌到地上。 望着王易徽的背影,他想,幸好不用牵连到娘子。 王易徽同程子默别过之后,先去寻了祭酒,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而后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回了天丙班,只字未提。 她不需要知道那些,安心温书便是。 金乌升起又落下,便是一日过去了,一日接着一日,国子监的毕业考核如约而至。 所有即将考试的天极学子们,在金乌冒头时便早早起来沐浴穿衣,正衣冠。 这一天,钟声都仿佛来的晚了,它没能叫醒这些学子,只能穿过他们的耳,告诉他们,此时城门已开,长安城苏醒了。 学子们结伴走向膳食堂和东阁,发现两处的饭菜是一模一样的,还都是东阁标准,许多只有东阁特有的菜肴,膳食堂也会有。 第48章 曾经他们多要点米饭就会训斥他们的掌勺师傅,笑着给他们每个人盛了一大份饭菜,都冒尖了还不停下。 「多吃点,才有力气考试!一会儿吃完,到我这领胡饼,得考一天嘞。」 他们细嚼慢咽的吃下了唯一一次免费的东阁饭菜,抿了两小口汤汁,不敢多喝,怕一会儿进了考场会想出恭。 国子监的毕业考核会模仿科考,一考便是一整日,不能随意走动离开,吃食全部都要带进去。 但条件无疑要比科考好很多。 吃过早饭的学子一起走向后山,随即在祭酒面前站定,几乎是下意识就按照班级排好了序。 也就是在这时,金乌懒洋洋冒头,和煦的阳光洒在众人身上,驱散一身寒意,钟声响起。 祭酒讲过话后,便让学子们入场,他们每个人都被两个教习仔细搜身,抽了签后,才能进入后山。 后山早在一月前就被围了起来,现在终于显露了样子。 一眼望去,三百张案几整齐排列,在其前方,还有单独几张面对它们的案几,便是考官所坐。 学子拿着进场时抽的签条寻找座位,安静坐下,静待开考。 「第五排,右三。」苻令珠找到自己座位后,便开始留意大家都抽到了何处。 苻汝真在倒数第二排,李信言和纪四娘两人同一排,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至于王老狗,他在正中间。 而在进场时,还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副让她等着模样的宋祀坐在了第一排,考官的眼皮子底下。 天选之子啊,这手气。 「走路看着点!」 宋祀的一声带着嘲笑的声音在寂静的考场,十分显眼和突兀。 已经坐下的学子,纷纷看向他。 他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看董姜,「怎么,你的腿碍着我了,我踢你一脚,不服气?」 董姜弓腰捂着自己被踹到的腿,脸色铁青一片,最后只能恨恨看他一眼,捏着鼻子认了,一瘸一拐往后走。 见惯了宋祀和董姜狼狈为奸的学子们,交头接耳。 「那不是董姜吗?他俩怎么闹掰了?」 「你没收到消息?董姜的父亲贩卖私盐的事情被揭露,陛下震怒,革了他的侯爷之位,让他在家反省,不许出门,董姜想让宋祀帮忙跟长安公主求情,宋祀拒绝了。」 周围的人懂了,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该! 而后将这事抛之脑后,不去探究实习期还被金吾卫退了出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同意让他实习的董姜。 碎碎念起一会儿大考他们激动不安的心情。 苻令珠很想用手托着下巴看好戏,但动作十分不雅观,她只好微笑着目送董姜龟缩在自己座位上,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所以说,脱离了家世,他董姜什么也不是。 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能够为所欲为。 从随意欺压旁人,到现在被旁人无视,想来这个中滋味,足够让他铭记于心,不过这还早着呢。 她收回视线,正对上回过头来的宋祀,宋祀冲她咧嘴笑,笑的颇为不怀好意。 苻令珠:待会儿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铜锣敲响,考试随即开始。 充当监考官的教习们,先捧着卷子将国子监人数较少的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发了下去。 书学可谓是国子监里最让人眼红的一门,发下去的卷子是上好宣纸几张。 他们的毕业考核第一门竟然只是赋诗一首写大字。 一天考试下来,写上几张字,抒发一下自己对楷书、草书的理解,就能考完。 哪像他们,算学的得算数,律学的得背朝廷法令,其余的,什么《左传》、《尚书》、《论语》,各种书籍来吧。 比不得比不得。 他们觉得书学好,书学还觉得他们好,日日练字,他们手腕都快折了,还必须得写好,毕竟教习是奔着将他们培养成书法大家去的,稍有不慎,写歪一个撇,那就无缘甲等了。 哪像其余学的学子,只需要动动脑子,背背书。 一会儿功夫,教习就将所有的卷子分发完毕,由教授骑射的教习在最外围巡视保护,其余教习就开始到处溜达。 六学的学子互相羡慕一番,收起心神,开始答卷。 坐在第一排的宋祀胸有成竹地翻开自己卷子,倏地瞪大眼睛,入目的第一道题就是那么的陌生,他将卷子翻动一遍,立即激动的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祭酒就坐在他对面,闻言厉喝:「安静,考场之上岂容喧哗!」 他咬着牙左右回头寻找给他拿考卷的教习,却没在考场上看见此人的身影,手握成拳,击在了案几上,发出「砰」一声。 又被祭酒训斥:「不要左顾右盼!」 第49章 离他稍远的苻令珠听见那声响,摇了摇头,就不觉得疼?何苦来哉,跟自己的身体作对。 哎呦,看她作甚? 她脸上长花了。 想着,她就似笑非笑的直视回去。 纵使相隔甚远,宋祀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挑衅,顿时怒火连连,「啪」一声双手按在案几上,就要起身。 却被听见动静走了过来的教习,一左一右按在肩膀上。 中年美男子的祭酒,此时沉着一张脸,「你若再在考场上喧哗,今日便不用考试了!」 宋祀憋着一股劲要摆脱钳制,却被按的死死,按他的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习,而是骑射课的教习。 他喘着粗气,盯着祭酒道:「我要出恭!」 祭酒点头,「可。」 随即,宋祀甩手,对两个教习道:「还不松开手?」 教习看向祭酒,得到祭酒同意,松开他后,离他一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恶狠狠回头威胁,「我出恭,不用你们跟。」 祭酒觉得他已经影响了其余答题的学子,因而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他背后怎么可能没人,可不怕长安公主。 冷声道:「毕业大考的学子若要出恭,必须得教习跟随,你若不同意,那就回座位答题。」 宋祀哼了一声,只好扭头走了。 他本意是趁着出恭,去找那个已经打点好,给他卷子的教习的,但是身后两个教习,并不让他随意乱逛,必须得按照路线,去最近的一个茅厕。 真正的科举考试,茅厕都是设置在考场中的。 国子监又不能在后山搭个茅厕,日后谁还敢到后山来,因此只好定了最近的一个茅厕,为考生如厕的地方。 这样便能解决很多麻烦。 「出恭都得被盯着,你们是看囚犯的吗?」 宋祀一路骂骂咧咧,哪怕他威逼利诱,这两个教习都当没听见。 他们可是被祭酒暗中叮嘱过,专门看管宋祀的,哪怕到了茅厕,也是一人跟着进去,一人站在外面。 将里面的宋祀气得不行。 等他憋屈的回来,考场上的学子们已经拟好草稿,开始誊抄了,大家见他回来,部分学子直接放下笔。 刚才他吵吵嚷嚷,可让不少人,在草纸上都写污了字。 要是誊抄时被他吓一跳,点出一个墨点,就得重头开始抄,到时,时间可就不够了。 祭酒也发现学子的动作了,先声夺人,警告宋祀,「莫要多言,安静答题,若再发出动静,立刻驱离考场。」 宋祀将话憋了回去,只能坐下和卷子大眼瞪小眼。 他在国子学上课,什么时候认真学习过,一应考试,不是抄的其他人,就是提前得到题目,再让人给他写答案,自己背下来的,如今别说陷害苻令珠,他自身都难保。 这上面的题,他一道不会。 祭酒加两个教习,三双眼睛盯着他,他想威胁身旁之人抄一抄,都抄不了。 之前还嘲笑那些认真复习的人,现在他只能干坐着,连动笔写字都不会。 他安静下来,见无事发生,已经被祭酒制止住的学子,又纷纷动起笔来。 坐在王易徽身后的学子,便是刚才放下笔的一员,他看的清楚,王易徽连眼神都没分给宋祀一个,手中的毛笔就没有停过。 许是被他的淡定影响,他一鼓作气将卷子誊抄完毕了,再抬头,只见王易徽早停了笔,案几上的卷子都卷起来等待上交,正微侧着头出神。 他也会有愣神的时候? 学子疑惑,也学着他的样子转头,苻令珠便出现在了视野中,当下恍然大悟,专心致志收拾起桌面,伸手示意教习交卷。 而苻令珠正低着头,一笔一划地誊抄。 做过的卷子、背过的书都没有白费,被王易徽提点,身边学子影响,改变的文章风格愈发明显。 写起这些题来,得心应手。 很快,写完一门交卷,得到新的卷子,她稍作休息,草草吃了两口有着满满肉干的胡饼,打算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将题写完。 等写到最后一题策论的时候,看到题目竟是如何经营封地之时,她脑海中直接跳出了自己最敬佩之人,封地为蒲州的国公,钟世基。 他家境贫寒,靠务农为业,幼年时过的十分凄苦,通过科举当官之后,一路建功立业,被封为国公,在他的打造下,蒲州宛如第二个长安城。 在前世,蒲州爆发瘟疫,他与民同苦,拒不回长安,召集大夫救治,最终将百姓从瘟疫手中救下,也得到了蒲州百姓的爱戴。 因此,论点便有了,亲民。 第50章 围绕着这两个字,她从古论今,举的例子无一例外,全是顺民爱民,国力强盛的历史典故,顺便含蓄的拍了拍当今陛下的马屁。 咳,她都习惯了,要是有哪篇文章不拍马屁,她都不适应。 看到题目的时候,便猜到这道题十有八九是陛下亲自出的,目的应是从封地看国家,表面上是写封地,实际上是以小见大,写如何治理国家,但陛下不能那么直接,才用封地当障眼法。 以这段时日的训练为基础,结合自己的经验见解,一篇策论很快成型,再反复检查,删减些语句,策论便完成了。 等全部誊抄完毕后,她才后知后觉,这次的题目还挺简单的。 跟她一样想法的,还有经历过暗无天日,每天睁开眼,不是背书就是刷题的太学天丙班、国子学天甲班学生。 尤其是天丙班的,都快高兴哭了,他们竟然也有一气呵成答完题的时候。 这次的题目,虽然没有之前做卷子重复的,但是思维已经训练出来了,只要看到,就知道自己应该去想哪本书的什么话对应。 因此答的也十分迅速。 答完所有的卷子上交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考场。 两个学里其他的同学,见他们脚前脚后交卷,还暗暗吃惊,丙班的同学竟然那么早交卷,这次的题目很难的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胡乱答的。 出了考场的学子和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他们凑在一起对题,竟然发现大家答的差不多,当下欣喜起来。 等着苻令珠和王易徽出来,让他们给把把关。 千呼万盼的苻令珠,是在确认丙班同学全交卷了,自己才交卷的。 交卷的时候,她还自嘲,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考虑他们的想法,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啊,明明相处了没多长时间,竟然也让她开始牵挂了。 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类似精神支柱,这才一直都没有走。 而王易徽见她交卷,自己便也举起了手。 见证了王易徽早就答完卷子,静坐一下午的学子。 心下了然。 一向当天考完试,第二天就能批完,第三天发成绩的国子监,毕业大考的成绩愣是拖到了十日后才公布。 在国子监上下所有教习批改过卷子后,有十个人的卷子被单独装上,由祭酒带进了宫中,由陛下亲自过目那道策论,定下名次。 这十天里,天极的学子们就像是蚂蚁搬家,将自己在学舍里的东西全都拉回家里去,等他们搬走后,学舍里会迎来新的一批天极学子。 他们每个人在国子监的时间,比在家里都长,看着牛车将东西都拉走,一时间,还有些无所适从,顿时惆怅起来。 但少年们的小小忧虑,在可以放假之后出去聚会吃饭,烟消云散了。 约好了今日你请客,明日他带你去游玩,又重新恢复活力。 而苻令珠却被她阿娘勒令待在家中哪也不许去,原本觉得只要能不看书,让她在哪都可以。 哪知天天要在家中试嫁衣、挑陪嫁品,眼睛都快花了,她已然分不清哪个好看,最后全凭阿娘做主。 等可以回国子监领成绩的时候,她几乎是头也不回逃向那里。 国子监的那一条街熙熙攘攘,马车、软轿、徒步而走的学子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又心怀忐忑。 苻令珠来的早,只见往常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国子监公布成绩的地方,此时却无人敢靠近,大家踟蹰着,又害怕得到一个不好的结果。 就连她一出现,会闻着味围上来的丙班学子,也压根没发现她,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靠近了之后,还能听见他们互相打气。 「你先去看看,努力了那么久,总不会考的太差。」 说话的小娘子快哭出来了,「那天考完试,听乙班的同学说,这次的考题特别难,怎么办,我觉得还答的挺顺啊,万一考的不好,我会不会再留一年?」 「清君和沛笙不都肯定我们答的不错,你听人家乱讲。」 「那你怎么不去!」 大家推推搡搡,苻令珠摇摇头,迈步从他们身边经过,直奔公布栏而去。 空无一人的榜单前,突然出现了一名小娘子,顿时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下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啊,是清君啊。」 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见她过去了,眼睛一亮,像是有了主心骨,赶紧也追了过去,但到底不太敢走上前,就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以前的他们何时这样慌乱过,从来不看榜单的他们,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安分,也算是太学里一个奇景了,惹得周围学子谈论他们。 苻令珠足以在甲班的成绩,最后一段时间却为了堂妹和沛笙,自发降去了丙班一事,太学已是人尽皆知。 第51章 但看着她连看都不看榜首,反而从最后一名成绩看起,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后往前,苻令珠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直到看到丙班同学的名字,眼底弥漫上了笑意。 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丙班同学的成绩上,都比扫过一眼自己榜首名次时间长。 然后她的默不作声,脚步不停,看的丙班同学急的不行,这到底是考的好是不好。 众人推举纪四娘去问,「清君,我,我考的怎么样?」 苻令珠转过身,从纪四娘、苻汝真,看到到每一位丙班同学,看的他们提着一口气,愣是没敢松出来。 直到她展颜一笑,「都过来,自己看罢。」 兴许是她的笑容太过少见,他们心中稍定,一起慢慢挪蹭了过去,然后扎堆似的全挤在榜尾。 「哎?没有我!」 「也没有我,丙班一个都没有,走走,往前看。」 就如同一群奶黄色的小鸡仔,他们迈着小碎步,移到了倒数第二个榜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呀呀,我在这呢!我考了,考了,我竟然也能得乙。」说话的是丙班成绩最差的一个小娘子。 「张兄!你全乙,六个乙,你实习肯定没问题了。」 「也恭喜二郎,你三乙三甲,兴许能留在长安。」 在一众甲啊乙啊的讨论声中,骤然响起一阵嚎啕的哭声。 「哇!」看到自己成绩的小娘子,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泪水横流,模糊不清的说,「我考了五个乙,五个!还有一个甲!呜呜……我这辈子都没考过这么好。」 有人安慰她,她哭得不能自已,「我说我要读书,我父亲母亲都说没有用,我成绩还差,怎么都考不好,要不是他们觉得这个时候不让念书更丢人,我只怕早就嫁人了,呜呜,嗝。」 「呜呜呜呜……」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形象可言,她直接蹲到地上,扒拉着围在身边的人,「你们去看自己的,嗝成绩,不用管我,我就是开心,嗝,呜呜呜。」 受她影响,丙班不少小娘子都掉了泪,小郎君也红了眼眶。 身在丙班,处处被人瞧不起,在国子监里,成绩不好就是罪,从没有说甲班、乙班会主动跟他们交好的,教习也时常念叨他们朽木不可雕也。 回到家中,发成绩的时候,家族里的人总要攀比,郎君们比着日后谁更有出息,小娘子比着谁考的好,能嫁的圆满,但他们这些人,似乎就是蜉蝣,毫不起眼。 每个人都给他们定了位。 哎呦,在国子监考的这么差,日后肯定没有什么前途的。 对小娘子们就更加苛刻了,什么还不如早点嫁人,等从国子监毕业都老了,成绩还不好,谁还娶。 「哭什么哭!成绩是自己努力学习考来的,这个时候应该庆祝才是!」纪四娘恶狠狠地将快要坐到地上的小娘子拉起来,自己飞快的用袖子擦了把眼睛,「谁敢把你随便嫁出去,你去跟他们说,你可是郡主的同窗、朋友!」 是了,苻汝真的手帕交纪四娘,可是货真价实的郡主。 小娘子深呼吸一口气,憋了一泡眼泪,哽着嗓子道:「对!」 看她扭曲的小脸,不少人又都破涕为笑。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和盈盈站在一旁的苻令珠一比,狼狈不堪。 顿时不干了,一齐上去,将苻令珠抓了过来,苻令珠也任由她们闹着,连自己的汗巾都贡献出去,给她们擦眼泪,一帮人,推着她走到最前面的榜单上。 他们一个个兴奋的,从最底下开始看。 「有了有了,好小子,你竟然考了四甲二乙!」 「不止不止,还有三个人也是四甲二乙,就是得甲的科目不一样。」 「哇,快看,四娘和白九郎考了五甲一乙并列哎!」 「第几名第几名?」 「第六,第六,并列第六!」 「啊,四娘!」这是小娘子们抱着纪四娘激动的声音。 「可以啊,白九!」这是小郎君锤了白九一拳,替他开心的话。 他们互相恭喜过后,立刻想到了苻令珠,「快看看清君和宣小娘子谁是第一?」 「那肯定是我三姊啊。」考了三甲三乙的苻汝真与有荣焉地挺胸。 苻令珠随着他们的视线仰头看去,太学的成绩榜上,第一名苻令珠,六科全甲,第二名宣冶,同样六科全甲。 只是…… 「清君的策论是甲上。」 多出一个字,便是第一和第二的差别,与此同时,忙碌着粘榜的教习,见他们都看完成绩了,叫他们让让,随即把那送进宫中的十份策论,一一贴了出来。 第52章 这十份策论,有三份得了甲上,尤其是王易徽和苻令珠的策论,两人一人从西北战事入手,一人从亲民写起,令人读之只觉自惭形秽。 「就知道清君会赢!」 「清君可是和我们一起学习来着,没道理我们都进步了,她还退步啊。」 苻令珠受到他们感染,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努力没有白费,他们考的好,简直比她自己拿了第一还要开心。 这次丙班所有的人,无一人在最差的榜上,他们比乙班一半多的学子考的还要好,其中小娘子有纪四娘、宣冶、苻令珠三人,小郎君有五人,一共八人的名字,出现在第一张榜单上。 他们名字后面的天丙班,如此刺眼夺目。 「假的吧,丙班能考的这么好?」有乙班学子不敢相信,下意识质问。 他的同窗冷哼,「你眼瞎了不成,他们那时候天天复习,看不见?考不过少找些有的没的理由。」 太学天丙班,一战成名。 在他们打闹着走远时,国子学天甲班的来了,他们这一群人,是来的最晚,也是最自信的,他们算计的好好的,来的太早,榜前人多,挤进去多有失风度,不如来晚些。 哪料同窗们心有戚戚,谁也不敢上榜前看,等太学天丙班爆发出喜讯,大家才一拥而上,顿时,就将榜单围的水泄不通。 等他们到了,已然没有自己的落脚之地。豆#豆#网。 挤不进去,那就听着同窗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等着。 他们的成绩,也十分夺人眼球。 国子学天甲班愣是用齐整整的六甲将乙班狠狠甩在了后面,一个班的名字一个挨着一个,众人只能愕然的看着,他们后面的天甲班愣神。 这是以往哪次都没有出现过的场景,好似他们紧密团结着,就连平常成绩忽上忽下的那几位,也牢牢抓在榜上,就是没给乙班可乘之机。 「可以啊!这榜单太漂亮,唔……」李信言留下半句欠揍的话,就被天甲班的学子们捂嘴带走了。 王易徽冷淡的目光扫过国子监成绩不过关,需要再留一年学习,直至可以毕业的名单,这才抬步坠在了后面。 那名单上,宋祀、宋斌、董姜赫然在列。 而成绩看过,心里有底的天丙班学子,已经浩浩荡荡回了班,正端端正正坐着等着教习到来,因此和他们错过,没能在榜单前相遇。 他们今天来国子监,除了看成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领国子监为小郎君安排的实习地点。 教习不再向往日般板着一张脸,他将一份份实习地点发到每一位郎君手中,没有向往日般啰嗦,慈爱的看着他们。 小娘子们比他们还紧张,纪四娘抢过一人的推荐信,愣是没敢开,「啪」一声扣在桌上,「一个一个来!」 「我是去吏部!」 「我去越州州府,挺好的,我祖籍就在越州。」 「我去礼部!」 「天啊,白九,你去御史台哎。」 「啊啊,我要去扬州啊啊啊,我要到那吃蟹了!」 「蟹有什么好的,看我,我那里有荔枝啊。」 …… 苻令珠听着他们吵嚷着,定下日后互相通书信,给对方送特产,看着他们即将迈入下一个阶层,由衷为他们感到开心。 天丙班近二十位小郎君,除了第一榜单上那五人留在了长安,其余的小郎君有的去了自己的祖籍州府,有的去了有发展空间的州府,还有的去了富饶的封地。 全部都是好地方,起点已经定下,只要他们肯努力,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教习说:「孩子们,祝你们前程似锦,从今日起,你们就从国子监毕业了。」 到朝廷官署实习,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官场,如何还能算是在国子监学习的学子,他们真的毕业了。 苻令珠摩擦着腰间象征身份的木牌,「太学天丙班苻令珠」,毕业了。 从国子监毕业之后的第三天,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空空的。 小小的闺房里,随处堆满了她父亲看她忧愁,送来的书画,还有她母亲逗她开心,重新为她裁定的新衣、各种各样的头面、镯子。 哎。 苻令珠无聊地拨弄珍珠,提不起任何兴致。 耳边再也没有丙班小郎君和小娘子,吵闹着东阁什么菜最好吃的声音,也没有他们答不出题,觉得太累,又不能放弃,崩溃大哭的声音。 一个个小没良心的,毕业了之后,都不说登门看看她。 哎。 「三娘,姑爷来了,郎君和夫人唤你过去。」 苻令珠猛地翻身坐起,身上的珍珠咕噜噜滚落到柔软的地毯中,「他怎么来了?」 第53章 对,她怎么把王老狗忘了! 一眼瞄到铜镜中披头散发的自己,「快,别捡珍珠了,赶紧给我拿身衣服来,再给我梳个盘桓髻,不,给我梳个云髻。」 「我要穿那身粉色的襦裙,额上给我弄个蕊黄妆。」 绝不能在外形上输给王老狗! 婢女们动作利索,三两下就给她收拾完了。 她挑了一柄带着流苏穗子的团扇,扇着小风走到了厅房。 王易徽正恭恭敬敬坐在下首,背脊挺的非常直,礼仪方面挑不出任何错误,那张脸绷的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然而她一眼就看出了,他正在紧张。 至于苻铎,那脸黑的已经没眼看,只有苏若儿平常心,笑吟吟叫她过去。 挑了挑眉,苻令珠暗中寻思,这王老狗什么情况,难不成改主意想退婚了? 苏若儿给苻铎手里塞了杯汤茶,提点他注意点,对苻令珠道:「明珠,沛笙今日过来,是同我们商议你二人婚事的,阿娘觉得,这事理应得征得你的同意,你便听沛笙说上一说,我与你父亲,尊重你二人的决定。」 尊重? 这王老狗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找事做。 他,不会真要退婚吧? 嫁衣都准备好了!她娘给她做了三套呢!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选出最中意那套的。 面对苻令珠,王易徽稍显放松些,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打扮的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说出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今日唐突前来,是想同你商议,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前到这个月。」 苻令珠扇着小团扇,松了口气,不是退婚就好,不然她怎么踹了王老狗,独享乐趣。 「怎么突然要提前?」 他们二人的婚事,原本是定在明年开春,王易徽实习后,提前倒是没有任何问题,本来三年前就该成婚的,结果拖到现在,什么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易徽冷峻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无奈。 太学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是没有来找苻令珠,但全找到他头上了。 他们觉得,与其说服苻令珠,不如说服王易徽,苻令珠太难说话了,所以一致决定将这个重任交给王易徽。 可能毕业大考前期一起复习产生了同窗情,他们里子面子不要了,就差在王家撒泼打滚,让王易徽同意。 王易徽平日里相交的好友,不是铁血汉子,就是宛如君子般的人物,哪见过一言不合就开始干嚎的。 在国子监,他们可都是很听苻令珠话的! 关键还有天甲班的煽风点火。 那李信言还哭求他,说纪四娘说了,只要王易徽和苻令珠的婚事提前,让他们参加上,四娘就同意两人的婚事。 王易徽还能怎么办,谁不想抱得美人归,这两天被他们吵的头疼,只好同意。 这才有了今日的突然拜访。 「国子监的实习定在一个月后,若我们的婚事是明年开春,已经实习的郎君,只有身在长安的还能来参加,但小娘子,只怕定亲的不少,届时,也很难来参加,因此想将婚事提前到这个月,大家便都能来参加。」 他说的含蓄,可苻令珠却不自觉将嘴角翘了起来,虽然团扇遮脸,但也能从那弯弯的眉眼中看出她的高兴。 她可是太了解天丙班这群人了,「怎么,他们去找你了?」 「确实,他们都很想参加你我二人的婚礼。」 本就开心,一想到王易徽面如菜色的被丙班那群小郎君、小娘子不要脸的纠缠,她就更愉悦了。 这还差不多。 没枉费她真心待他们。 「那好,便提前吧,」她转头看向苻铎和苏若儿,「父亲、阿娘,婚事反正什么时候都能办,不如早早办,将我的、咳,我和沛笙的同窗一起请来。」 好不容易自家女儿从国子监毕业,还以为能享受几个月天伦之乐的苻铎,沉默不语,苏若儿没理他,笑着道:「你们商量好了,那便将婚事提前。」 说着,又有些不放心王易徽,苻铎和他父亲是好友,她可以说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对他家里那些事,自然知道的清楚,只怕长安公主不会管他,因而嘱咐道:「记得请个媒人来,我们将婚礼的日子重新定。」 王易徽站起身行礼,「多谢郎君、夫人,我这就回家请媒人。」 「该改口叫岳父岳母了。」 「是。」 苻令珠扇着小团扇,一点娇羞都没有。 亲身上门商议将婚事提前,是对苻家的尊重,但礼数自然少不得,当天下午他就将长安城最好的媒人给请来了。 苻铎全程臭着脸看他们挑选日子。 第54章 因着只能在一个月里选,挑不出花来,苏若儿和苻铎一样,心疼自己女儿刚归家就要嫁人,想让她在苻家能多待一天,便多待一天。 将日子定在了月末二十六日。 知道两人的婚事提前,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不去找王易徽了,打着帮她忙的话头,见天来寻苻令珠,充分体现什么叫用之就扔。 亲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没有任何慌乱之感,很快便到了二十五日。 整个苻家,任何一个人都比苻令珠紧张。 苻铎更是将她叫到书房,明珠也不叫了,上来就约法三章。 第一,王易徽若是敢动手打她,二话不说,立刻同他和离回家。 第二,不能嫁人就忘了娘家,苻家和王家也没离得那么远,一个月至少回家三次看看可怜的父亲和母亲。 第三,不管遇到何事,都要记住,自己还有父母,父母为她撑腰。 一直都觉得嫁人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折磨折磨王老狗的苻令珠,在父亲的三条约定下,突然就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第二日一早,当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苻家的人就忙活开来了,挂红绸的挂红绸,再次核对宾客名单的核对名单,厨房冒起烟香气四溢。 人来人往,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作为今日新娘子的苻令珠,却仿佛被人遗忘,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来叫她。 这一觉,可谓是睡的容光焕发。 婢女见她醒了,立刻上来伺候,先喂了她半碗粥垫肚子,才解释道:「夫人特意嘱咐我们,让我们不要叫醒三娘子,若是过了晌午娘子还没醒,再叫也不晚。」 大堰都是黄昏迎礼,新娘子起的太早,很容易到黄昏时精神不济。 她打了个哈欠,眼里都是泪花,为阿娘的安排鼓掌。 而后在婢女的服侍下,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换上大婚的里衣,这才吃了顿饱饭,而她阿娘也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瞧她一眼,见她正吃饭,嘱咐她多吃些,下午出恭后就不可以再喝水了。 逐渐向西移动的金乌,加快了速度,给急于成婚的郎君娘子提供机会。 从窗棱中进来的光线逐渐减弱,最后照到了端坐于床中的小娘子,将她的容颜清晰的映在了屋内的铜镜中。 桃花面上红粉妆,弯弯柳叶红花钿。 她系一条素色襦裙,用一条深青色的腰带将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束住,藏在了同样是深青色的大袖罗衫下。 钳着珍珠的花形履摆在身旁,时刻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被她穿在脚上。 她微微晃动了一下修长的颈子,铜镜中的美人,便也跟着动了起来,满室生辉。 那美人红唇微抿,而后露出了一个期许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乱跳,有点小激动,仿佛已经瞧见惯爱和自己作对的王老狗,面对甩在他面前的和离书时,那震惊又痛苦的模样。 比起在苻家有族人帮衬,能睡到自然醒的苻令珠,王易徽就要忙碌多了。 天未亮时,他就心脏一阵不规律地跳动,倏地睁开眼睛,意识骤然清醒,而后熟练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再无睡意,索性披衣到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法。 旭日东升,偌大的王府开始传来各种声音,他也不用叫人服侍,自己洗漱完,换上婚服便去了祖母房里请安。 如今的王府,能当家做主的,除了他,便是年迈的祖母。 祖母对府上有孙媳妇嫁进来,十分欣慰,「沛笙也要娶妻了,甚好甚好。」 此时,前院已经闹哄起来,换上自己最满意行头的国子学天甲班学子们,一个不少,全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乌压压一片人,立刻就将有些空荡的王府填满了,人气高升。 见到王易徽,他们眼前一亮,李信言很想锤他胸口一下,手即将碰到他的胸口,便被那警告的眼神吓退了回去,只好干笑奉承,「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沛笙穿着一身婚服,当真是龙虎之姿。」 这叫什么话。 王易徽瞥了他一眼,成功让其闭嘴一瞬。 而后李信言又开始了,「有什么活,你就吩咐,兄弟们特意早来,帮忙来的。」 他身后的郎君道:「就是,沛笙万不用不好意思,这小子还算计着他和四娘的婚事,请你过去当傧相呢?」 有人消息滞后,听闻李信言和四娘竟是已经定下婚事,当即问道:「何时之事,我怎的不知。」 「也不知道你成日在家作甚,四娘跟信言说,要是能让沛笙和清君的婚事提前,便同意和他议亲。」 李信言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甚至有些得意扬扬,冲王易徽拱手,「沛笙,小弟后半生的幸福,谢了,你今日吩咐,莫敢不从。」 第55章 「如此,沛笙在此谢过。」王易徽看着自发前来要给他当傧相,又主动要求帮忙的这些学子,深深鞠躬。 这大喜的日子,他亲生母亲都置之不理,谁又能想到,反而是相处不到一年的同窗,真心前来。 郎君们无不摇头,「沛笙折煞我们也,若不是沛笙和清君,我们也不能毕业大考考出如此好的成绩。」 「走走,干活。」 年轻有力的郎君们,都不用吩咐,各自散开,主动帮忙,间歇的还能听见谁干了倒活,惹得旁边的郎君踹他。 平日里能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郎君们,却抢着干小厮的活,还喜气的不行,那没抢到活的还甚是不乐意。 有他们帮忙,一应活计很快完成,红绸迎风飘荡,宴席摆放完毕,只待王易徽将新娘子接过来。 迎亲第一步,开宗庙。 王家的宗庙里,大大小小的牌位整齐排列,最下面那一列,便是三年前葬身于西北的父亲、叔伯和兄长。 王易徽跪下以头磕地,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才直起身子,望着自家父亲的牌位道:「父亲,儿今日便要娶妻了。」 之后便又是良久的无言,他清隽冷淡的脸上挂上柔和,「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有自己的主意,不像几个嫂嫂,如浮萍般只能任家族摆布,儿日后会好好待她,父亲放心便是。」 王家宗庙,天甲班的郎君们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待王易徽出来,祖母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肃穆着脸,问道:「可愿迎娶你的妻子,日后承续宗庙?」 「愿!」 「甚好,那便将其迎娶进门,可能做到?」 「自然。」 说完,便要去接亲了,为了谁能去迎亲,谁留在王家帮忙引领宾客,天甲班的郎君还争抢了一番名额,最后谁也不让谁,抓阄决定。 李信言原本抓了个待在王家的阄,非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要去接亲,还能看见四娘呢。 王易徽骑在额头前挂着红穗的高头大马上,轻轻夹着马肚子,「走。」 黄昏十分,暖阳的光照映在他身上,驱走寒意,唯剩欣喜。 走在迎亲队伍最前方的是举着红烛的小厮,而后吹锣打鼓的乐团,一道上喜悦的曲子就没停。 王易徽就在其后,如此长相俊俏的郎君,谁又能不多看两眼,这一迎亲的队伍,瞬间就将街道两侧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在他身后,便是挂上红绸的马车,国子学天甲班的郎君们,就分散在这四周,最后是抱着大雁的王家小厮。 浩浩荡荡的人群往苻家赶去。 那街边的人们揉着眼睛,惊愕问道:「这是谁迎亲?我若没看错,那傧相里有李相的嫡子,我给相府送菜,远远瞧过一眼。」 「何止是李相,你再瞧瞧那傧相里的郎君们,无不是当今朝廷大员的儿子。」 听到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谁这么有能耐,请的了这么多人?」 「是王将军的小儿子。」 众人恍惚,「王将军一家惨啊,没想到小儿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可不是,若不是三年前那场祸事,人家也不可能拖到现在才成婚。」 街边顿时口哨声、恭喜声响成一片。 王易徽骑在马上向他们点头致意。 迎亲队伍不停,王家和苻家的距离不算远,但计算着吉时,他们还是在城中绕了一圈,收获了一片祝福声,这才到了苻家门前。 此时的苻家,大门紧锁。 以李信言为首的傧相们一拥而上,大门被他们敲的震天响,「迎亲了,还望开个门!」 门后小娘子的嬉笑声传来,「迎娶何人?」 众人齐声声答:「苻家三娘!」 小娘子又问:「今日郎君车马前来,日后如何待我家女郎?」 「自然是尊、信、宠!」 「如何待的,你让我们进去,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时间宝贵,莫要耽误了,快快开门。」 傧相们你一言我一语答着。 门后的小娘子可不放过他们,变着法的发问,答的郎君们口干舌燥。 互相看了一眼,这连门还没进去呢,他们肚子的词都快说尽了。 当即改变了策略,一个夸后面的小娘子人美心善,一个说她们定不忍心让王易徽在外面久等,后一个说她们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最后放出大招,你们开门,我们请客,长安城中酒楼随意挑。 直把后面的小娘子弄的没了动静。 这就要成了! 门后的小娘子终于又出声了,「那便请郎君下马来,入门慢慢细商,窈窕女郎,当得难请。」 第56章 说着,大门已经发出了门栓落地之音,傧相们整整齐齐退后三步。 王易徽利索翻身下马,穿过傧相,获得他们一致的同情眼神,忍不住额角跳动三分,深吸一口气,冷漠的脸上神情更加严肃。 吟诗一首后,大门打开,他只身前往,迎面便是一棒落下。 婴孩手腕大小的竹杖破风而来,在他眼中越变越大。 他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反击,任由其「砰」地打在了他臂膀上。 这第一下是苻汝真代表苻家打的,而后一群丙班小娘子涌了上去,人人手中一根竹杖,密不透风将其围了起来。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敢将清君抢了去。 「姊妹们,给我打!」 「噼里啪啦」各种各样击打在身体不同位置,发出的声音传来。 王易徽初时还能站在原地被动挨打,后来他已然有些承受不住,还手是不可能还手的,他只好来回躲避。 以他的身手,甩掉这些小娘子轻而易举,但架不住人数众多,他是躲得了这下,躲不开那下。 听的门外傧相都替他疼,有人已经看不下去捂上了眼。 李信言喊道:「姊妹们,手下留情啊!」 纪四娘正打地欢快,「谁跟你是姊妹,闭嘴!」 「好的,我闭嘴。」天甲班的郎君同情的看了一眼李信言,似乎已经瞧见了李信言会如何被打的画面。 「这‘下婿’的环节也太恐怖了。」 「我突然就不想成婚了。」 「这才第一次,等回门的时候,还要被打一次。」 「你说她们仗打郎君为戏乐,当真开心?」 「我看她们打的很欢快……」 「我们是不是应该救救沛笙?」 傧相们互相看了一眼,走进门,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送,主要以抹黑王易徽为主,骂他娶了苻令珠,何德何能。 小娘子气顺了,打的爽了,扔掉了竹杖,微微喘着粗气。 李信言等傧相已经冲了上去,先看了看王易徽的脸有没有受伤,一点红印都没有,可见她们还是有分寸。 又将他的衣袖往上撸了撸,有那吸气声传来。 狠,太狠了。 全是红痕啊,真是半点不留情啊。 李信言都想帮王易徽吹吹,「疼吗?」 王易徽将袖子放下,淡然答道:「无碍。」 狠,还是你王易徽狠。 静候在屋内的苻令珠,时时听着婢女给自己递消息。 「已经到门口了」、「被拦在了大门外」、「进门了」、「开始下婿了」。 苻令珠眼睛刷地亮了,恨不得从床上起来,亲自前去。 「打起来了?」 「正打着呢。」 「好!」她一掌拍在床上,涂着丹蔻的手指刮着被褥,「狠狠打!」 婢女不解其意,「三娘子?」 苻令珠挑着眉,「无事,无事,我开心他能为了我挨打,快再去帮我看看,到哪了。」 王老狗,打不死你。 她可是提前忽悠了,要下重手,不要怕,打的越疼,他们日子越好过。 回门那天,小娘子们不来,家里人肯定不会下重手,得着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 哈哈哈,王老狗,你也有今天! 她嘴里哼着小曲,可见是真开心,透过窗棱发现阿娘来了,赶紧住嘴,望着铜镜,摆出一脸羞涩的模样来。 「明珠,沛笙快要到了,可准备好了。」 「一切都好,阿娘。」 婢女依旧尽职尽责的传信。 而王易徽被打过之后,带着傧相们,就往她的闺房中来。 每过一道门,便要吟诗一首,吟出的诗,被人记着,送到了苻令珠手上。 不久,她的手上,中门咏、院中诗、唐基诗、堂门咏、逢锁诗,全有了,那最后一首,便是催妆诗了。 苏若儿比她还要紧张,让婢女将这些诗放到小盒中。 「快,再给明珠收拾一下,明珠,你准备下床,」又扭头温言叮嘱苻质的孙子孙女,「孩子们,词都念熟了吗?马上就要到你们了。」 门外,王易徽破了锁住闺房的院门,已经孤身走进,郎朗诗声响起,一首作罢,门开,婢女将催妆诗交给苻令珠,被一起放进盒中。 要「除座幛」的孩子们站在门口,脆生生开口,「锦幛重重……」 伴随着童音,苻令珠穿起崭新的花形履,走到窗前,透过窗棱向外看去。 王易徽头带黑缨冠,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挺拔,皮肤白皙,不似在战场杀敌的铁血汉子,反像是以书为生的俊俏郎君。 第57章 黑色腰封扣在红色下裳上,将劲瘦有力的腰勾勒出来。 不得不说,王老狗这张脸,是长的真好。 恩……她目光落在那微微露出的白纱里衣上,若隐若现的锁骨让人忍不住就多加注意。 身材也好。 窗外对视线十分敏感的王易徽,准确捕捉到了苻令珠的目光,回望过去。 两人顿时对视。 啧。 苻令珠心想: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对着王老狗起邪念。 不过话也说回来,王老狗浅褐色的眸子要是不带温度的盯人,准能将人盯的腿软,现下却无半分杀伤力。 她还没想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变化,早已趁着王易徽破门念诗的功夫,赶回来的纪四娘,和苻汝真一起将手里的雏鹰放飞。 雏鹰展翅向天空盘旋,鹰呖声盘旋在苻家上空,几次之后,它一头扎向更高更远的蓝天中。 「鹏程万里」喻意极好。 待在屋中的苻令珠吃了一惊,她竟不知道,父亲还真给她寻了只鹰,平常人家这个步骤,因抓不到鹰,都是拿彩绸代替的,她明明还见过婢女拿出过彩绸。 谁料今日迎亲时,真的有鹰放飞。 父母的拳拳爱意,真的是让她忍不住涩上心头。 苻铎早就在院中等候,见王易徽果真没有自己被打的不快,眼中透着对窗后苻令珠的温柔,就像他时常望向夫人一般,终还是觉得自己给明珠挑了门好婚事。 沛笙,靠得住。 许是受气氛影响,苻令珠扶着阿娘走出房门,只一眼看见苻铎,就觉泪花翻涌。 离家的最后一步,听父亲训诫,辞别苻家家庙和父母亲长。 一行人跟着来到苻家的宗庙前。 苻铎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般拍拍她的头,却又无奈长叹一声,「我的明珠,终还是长大了。」 「父亲。」她突的就哽住了。 哪知她这一哽,又要哭的模样,彻底将苻铎的不舍勾了起来,从小宠爱的女儿,即将离家远去,纵使知道她未来的夫君是个极好的人,却也有种心被剜了的感觉。 「明珠啊,」苻铎卡顿片刻后,他打从早上就绷着个脸,就怕自己哭出来丢人,终还是没能忍住,「我的明珠啊,呜呜。」 「我的乖女儿。」一边哭,他还得一边训斥以全礼数,那些话,可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宿才想出来的,可是全忘了。 「为父至今还记得你第一声叫的就是‘父亲’,你从那么小点长到现今亭亭玉立的样子,为父,为父,」他擦擦眼泪,「为父真的特别高兴。」 「可不能忘了还在苻家的老父亲啊!」 苻令珠不想让自己掉眼泪,正想让阿娘劝劝父亲,她不过是出嫁,又不是不会来了,哪知这一扭头,她阿娘已是满脸泪了。 这可让她慌了神,她何时见过稳重温柔的母亲落泪,及时当年得知父亲斩首,流放之路时,她的母亲都没有掉一滴泪。 此时,母亲默默流泪,父亲嚎啕大哭,她眸中湿润,眼眶都快要盛不住泪水。 「那要不,我不嫁了?」 反正嫁给王老狗大半原因,不就是父母希望她嫁。 可,他们这般舍不得自己…… 那她还嫁什么,想收拾王老狗,多的是机会。 后面的王易徽听到此话,眼眸一暗,瞬间变得锋利。 苻铎泪眼婆娑的,「那,怎么能行。」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直摆手。 「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胡话,」苏若儿擦擦自己的眼角,「阿娘和你父亲,这是为你高兴,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你,你这孩子。」 虽然嘴上骂着她胡言,但做父母的,听见孩子说不嫁人了,留在家中陪自己的慰藉,抵过了即将分别的苦。 苻令珠听话地跪下给父母嗑了三个头。 一谢父母教养之恩。 二谢父母从没有放弃过她。 三谢父母始终保护她。 又去宗庙辞别祖先,父亲满心离别之愁,训斥的话说不出了,苻令珠只能听代劳的祖父训导,这才提起裙摆向外走去。 一只干净的手停在她的面前,苻令珠抬眼看着王易徽,终还是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比她的体温还要高的手缓缓合上,将其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苻家大门走去。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喜庆的唢呐声直冲云霄。 她的心就随着这声音,一跳一跳,徒然升起紧张,下意识手中就用上力气。 「莫怕。」王易徽低头耳语,牵着她来到马车前,让身边的婢女先一步拿铜镜照马车,而后他接过纱,轻轻盖在她的头上,遮住那让他惊艳的娇容。 第58章 苻令珠被他送上马车之时,回头向身后望去,隔着轻纱,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父母。 苏若儿冲她挥手,示意她上车,苻铎就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抽噎噎还没停下。 身后的苻府高高悬挂,她心一狠,踩着小凳进了马车。 她永远是苻家的女郎。 马车外,王易徽上马,绕着马车转了三圈,而后向岳母岳父拱手,缰绳一动,苏若儿特意给女儿培养的婢女们护在马车周围,苻家的小厮早就抬着嫁妆加入了迎亲队伍。 举着红烛的人,率先出发,迎到了新娘子的队伍,折返回王府。 坐进马车中的那一刻,苻令珠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睫毛沾湿,泪珠滴落在手背上,灼热滚烫。 她低头,透过缝隙看见手背上泪水,抽出汗巾,轻轻擦拭干净,而后将其按在脸蛋上吸收泪珠。 「不能哭,有什么好哭的,以后还回来呢,妆可不能花。」 「要是被王老狗比下去,我不做女的了。」 嘀嘀咕咕了半晌,心态终于平复下来。 回王府的路线,同刚才接亲的路线一样,都要绕个圈子。 马车里垫着厚厚的垫子,她倒是没有感觉到过多的颠簸,突的,一声马儿的嘶鸣,她身下马车也停了下来。 到王府了,这么快? 还不等她询问马车外的婢女,马蹄哒哒声音响起,王易徽弯腰同她隔帘说话:「是障车族。」 苻令珠一听惊了,赶紧手放在帘子上,就差伸出去抓人了,又想到王老狗现在是骑在马上,伸出手弄不好要抓到他的腿,赶紧说:「我家没安排障车族!」 障车族,是新人成婚时,女方特意派人马拦在路中间,阻拦车队前进的一帮人。 他们会一句接一句说着吉祥话,想让他们将路让开,不送点礼品、铜板怎么行。 在大堰,男方想要娶上妻子,可谓难上加难,不难婚后又如何会珍惜。 有障车族来,也算是个喜事,可关键是,她们家没有安排障车族的。 这该不会有人特意冒充她的娘家人,来向王老狗要钱的吧! 她这马上就要嫁给王老狗了,王老狗的钱都是她的! 谁这么不开眼。 她这厢人在马车中,什么都看不见,那厢王易徽已经在马车外说道:「许是想给你个惊喜,明珠,你听。」 「今有女清君,自钟鼎之家,嫁王氏沛笙,愿比翼双飞,鹏运千里天!两家好合,千载之辉……」 这声音洪亮,有男又有女,混在一起,猛地一听,竟是分辨不出都有谁来。 可她已经猜到是何人了,能让王易徽说给她惊喜的,肯定是天丙班那些人,她就说,刚才好似没有在迎亲队伍里看见小郎君们,原是都等在这里了。 小娘子们是抄了近道不成?不然怎么能赶过来将马车拦下。 马车外,美好的祝词一句接一句,平常背起书来,都叽叽歪歪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却一个磕巴都没有,也不知道在家背了多久。 这些祝词,是他们天丙班的人集体写的,有的人抓耳挠腮也只编出来一句,便让那有能耐的多写两句,整篇祝词都是他们对苻令珠和王易徽日后生活的美好祝愿。 他们已经从「颠鸾倒凤」祝到了「生儿育女」,就连未来生几个儿子女儿,都帮他们提前祝福出来了。 苻令珠嘴里嘟囔着:「真是的,婚还没成,哪里来的孩子。」 又听他们道:「五女牙牙学语,自会绣画。」 不禁骂道:「竟是让我生五个孩子不成?这些人。」 马车壁的帘子塞了只手,她一把将王易徽手里的汗巾薅下来,赶忙按在自己下眼睑处,很快那和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就被泪染湿了。 外面的祝词已经接近尾声,在那祝词里,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女儿嫁的圆满,儿子功成名就。 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着,「惟愿清君与沛笙,会事安存!」 在王易徽身后的天甲班郎君们被这一手,秀的措手不及。 输了输了,枉他们今日特意早起去王家帮忙,哪有人家的祝词来的振奋人心。 奸诈! 在他们的祝词里,王易徽是次于苻令珠的,但王易徽没有一点不愿意,反而常年淡漠的脸上展露了笑容。 对他们道:「沛笙在此替明珠,多谢诸位,祝词,我们收下了。」 「请诸位放心,沛笙与明珠日后定能幸福美满。」 「来人。」 王家的小厮从早就准备好的提篮中拿出一份份糕点,每份糕点上还串着六枚铜钱,然后发给了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第59章 铜钱就是个甜头,取个吉利的数字,重点是那糕点,可是他专门为他们订做的。 至于他为何会提前准备?自然是苻汝真通风报信。 苻汝真站在人群中,就当自己不知情,总不能真看着自家姊夫手忙脚乱,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婚,她更希望,一点差错都没有。 而苻令珠坐在马车中,那被感动到不行,止都止不住的泪意,在听到了丙班那群好吃的,扬着声说「这是锦春阁的糕点」时,荡然无存。 她知道锦春阁的糕点每日都是限量出售,得早起排队才能买上,被你们评为长安城最好吃的糕点,但你们也太好收买了些。 真是。 傻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马车又动了起来,她知道,那些可爱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就在她的马车周围,当下笑弯了眼,离家的愁绪,也被他们冲淡了。 摸索着从马车中找出铜镜,她都有心情照照自己的妆容,很好,除了眼睛有点微微红肿,妆没有一点问题。 等他们到了王家,正是一天黄昏最好时。 远处那红霞般的火烧云映了半边天,王易徽将她轻轻搀扶下来,扶着她一路走进王家,也不知两人谁的手出了汗,黏滋滋的。 宾客已将王家坐满,有天甲班的郎君们帮忙,谁和谁一派,谁官阶高该坐何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 吉时到! 赞者正要告天,忽听门外有人至,宾客们立刻骚动起来。 却是陛下在今日王易徽大婚时,送上了贺礼。 他人虽不能亲自到来,但对王易徽的喜爱,一如既往,看的一众宾客眼热。 送的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 重要的是送礼的人是谁,是大堰的陛下! 送礼的公公将礼呈上,对着两人说了好一通吉祥话,然后赶在吉时中,让赞者继续,他本人就立在一旁,代表陛下参加。 两人在赞者的告天声中行礼。 「今夜吉辰,王氏儿与苻氏女结亲……修为同好,天地为证。自此,夫妻一体,福寿绵长。」 礼成。 在祝福中,苻令珠被送到了新房坐下,王易徽还要答谢宾客。 窗外阳光洒下的金辉越来越稀薄,黑夜悄然冒出头时,沾染一身酒气的王易徽回了屋。 屋内灯烛荧煌,苻令珠正等着他,他能感受到小娘子隔着轻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极具攻击性。 他上前一步,看了她半晌,而后开始念诗了。 放勾垂帘的下帘诗、去帽诗、除花诗…… 苻令珠真想堵住他的嘴,真心觉得今日听他念诗,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能不能先把她头上的轻纱给整下去,戴一头首饰,她现在觉得脖子都要被压矮了。 在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时,他念到了摘纱诗,轻纱被他从小轻轻掀起,娇美的人儿有些吃惊,眼睛都圆了一圈,仿佛刚才的攻击性是他的幻觉。 有美人兮,光彩夺目。 他眼神幽暗,只觉得不管她因何改变主意嫁给自己,都不能轻易放过她,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 倏而,轻笑:「明珠,夫人?」 苻令珠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叫法,她有点受不了。 见她眼睛更圆了些,王易徽伸出手,苻令珠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而后觉得自己不应躲,硬生生停在那,僵硬着身子任他手指穿梭于发间。 因他倾斜着身子,苻令珠整个人像是被他半抱在怀中,稍稍抬眼,便能看见他性感的喉结,与那和肌肤摩擦的白纱里衣,甚至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泄露春光。 她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他已经没有扯到她一根头发丝,将其上的首饰全都摘了下来。 随即他站直身子沉思,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苻令珠:「怎么?」 他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额间花钿,粗糙的指腹来回摩擦,「竟不是画上的?」 「是粘上去的,别扣……」 这人的好奇心,一如既往的旺盛。 终于寻到答案,王易徽便不再纠结那枚花钿,深青色的婚服上,修长手指异常显眼,终于念到脱衣诗了。 苻汝真伸手按住已经褪了一半衣裳的手,「夫君,还是我先来服侍你吧?」 王易徽侧着头,眼里有困惑,而后似是故意的回道:「你要给我念诗?」 这倒是也不必…… 她单纯不想让他先脱自己衣裳,反正都做好嫁给他的准备,会面对什么事情,她清楚的紧,她又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娘子。 排除任何她不待见王老狗的因素,他这脸,这身材,样样都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第60章 就是想先把他扒干净,这样身上还穿着衣服的自己,会有一种胜利的愉悦感。 然而,他见她不语,脸颊微鼓,将手抽出,眨眼间,深绿色大袖服被褪下,一首脱衣诗,正好念完。 眼见无法阻止,苻令珠一副随你便的模样,取悦了王易徽,「好了,现下所有步骤都已走完。」 「我着人备了热水,知你劳累,但还是要先洗漱一番。」 苻令珠微惊,看来是她想多了,咳,还以为他们两个就要开始,嗯…… 有些可惜的流连了一下他还藏在衣领中的锁骨,她微微咬唇,然后起身,将正在她面前的王易徽,逼得倒退一步。 他缓过神,侧着身子给她让道,「浴桶就放在隔间的屏风后面,若是觉得水热,唤我便是,我让你的婢女给你换水。」 可是他的话,苻令珠是全然没有听进去,她脚步不动,反而转过身面向了他,一双手扭在一起,无辜极了。 「夫君不想让我服侍你吗?」 快说你愿意! 我这是牺牲了多少,怎么装出来的这恶心劲。 她似是鼓起十足的勇气,不等他回话,伸手摸到他黑色的腰封。 触手第一感觉,他的腰果然很劲瘦。 眼里全是雀跃,她垂下头,避免他看出来,手指悄悄顺着腰封边缘划了过去,而后转到他身后勾住系带。 王易徽在她的手碰到自己时,就屏住呼吸,好半晌,才呼了出来。 腰封被她解下,她舔舔唇,踮起脚尖将手从他脖颈处探出,他侧了下头,顺从地张开双臂,让她将最外面的衣裳褪去。 白纱里衣终于露了出来。 好东西,当然要留在最后再看,先将他下裳脱了。 她兴致高昂,却被王易徽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半垂着头直视她,「外袍脱了就代表服侍过我,军中之人没那么多讲究,明珠不必如此,水一会儿凉了,先去洗。」 苻令珠一口气堵在胸口,恨恨拍着水面,她一会儿非得把那件里衣扒了不可! 等她洗完披散着头发出来,只见王易徽黑发滴着水,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一身,白纱里衣变成了白布里衣。 当真是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眼福不给她留。 早知道她就先脱里衣了! 王易徽是在书房拿冷水冲洗的,浑身都冒着寒气,抬眼,额上还顶着花钿小娘子,娇艳动人而不自知。 从黄昏时接亲开始,到如今,夜已深。 该歇息了。 床幔早就被他吟诗时放下,鸭炉熏香中缠缠绵绵的香气,困在幔中醉人。 冷与热交织在一起,于红被下翻涌。 宁静的夜晚,守在房门外的仆人,被要求换了一次热水,就被打发回自己房间,不用再守。 刚刚入髓知味的苻令珠,酸软着身体,终抵不过今日情绪剧烈起伏引来的疲惫感,沉沉睡去。 睡前,她还想着,自己一定要将「贤妻」装好,明天要比王老狗起的早,为他穿衣,见长辈。 有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睡得正熟时,感觉身边之人有了动静,她脑中睡意褪去,倏地清醒,睁开眼睛。 入目,是在黑夜中还燃烧的火烛,散发着的微微光晕,她脑子还晕着,迷迷楞楞要往下爬。 天还没亮,王易徽已下床,看到她猛地坐起,联系到昨日要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场景,立即看穿她的打算。 走回床边,接到差点没跌下的她,语气十分温柔,不似往日冷淡,「还早,才寅时(凌晨四点),你再睡会儿,都说了,我不用你服侍,睡吧。」 得到他说不用服侍这句话,脑子里那点清醒散去,也没力气去管他往自己身上盖被子,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王易徽弯腰,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薄唇轻轻触碰那朵盛开的花钿。 他是得出去泄泄火气,不然迟早克制不住自己。 院中,孤高清冷的月还高挂,王易徽的贴身小厮诧异他的出现,又觉理所应当,熟练为他备好汗巾等物,便退下去厨房烧热水。 这番动作,也将来到新地方宛如惊弓之鸟,苻令珠的贴身婢女听到,她穿好衣服到厨房帮忙,拐着弯的询问王易徽为何这般早起。 「郎君一直都是这般。」 小厮因她是夫人身边的婢女,知无不言,最后反倒让那婢女觉得不好意思,沉默帮他烧水。 王易徽一如既往地打了拳,掐着时辰又去自家的演武场练习。 一直锻炼到五更三点(六点十二分)才停下。 小厮和婢女已经将热水备好,他在书房草草洗漱过后,便坐在桌前开始看书。 等到黑夜褪去,辰时过半(八点),祖母那里也有了动静,他不再犹豫,让婢女叫醒苻令珠。 第61章 以她还想服侍他的性子来看,若是第二日迟去了,只怕她要不开心。 睡得香甜的苻令珠,每日早晨将她叫醒都是一个难活,在学舍里,有苻汝真叫她,又惦记周围有其他小娘子,她还是能好脾气的起来的,在家中,那可真是头一歪,想睡到何时就何时。 婢女采荷本就心焦,郎君起了大早,怎的娘子还在睡,本来在郎君起来后,她就想进来叫醒苻令珠,可郎君不让,她一直等到现在。 「夫人,快醒醒,郎君都起来许久了,今日还得去给长辈请安呢。」 苻令珠眼眶里还存着打哈欠留的泪,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王老狗那边,随即昨晚发生的事情被她想起。 小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是她没有魅力,才让王老狗叫了一回水,还是前世那些莺莺燕燕骗她,说什么新婚之夜到天亮,红烛燃烧从未停,第二日早起去请安羞红了脸! 苻令珠察觉到了危机。 难道刚嫁进来就要失宠? 不对,不能这样想,她又没有打算和王老狗举案齐眉。 就算他宠爱其他小娘子,也不关她的事,不过这样她就有借口来玩玩传说中的后宅争斗。 想来应该很有意思。 「夫人,今日还贴花钿吗?额上有些红。」 苻令珠将脸凑到铜镜上,原本贴花钿的地方红了一块。 她无所谓道:「没事,贴。」 王老狗喜欢着呢,她就不信他今天晚上还能只叫一回水。 不过就是红了一块,又没掉肉、留疤的,有甚贴不了的。 采荷手巧,当即给她贴了一个金箔打底,云母镶嵌其中的菱形花钿,又给她挽了一个半翻髻,挑出一支雀口衔珠的步摇插上,珠链荡至肩窝,倍增韵致。 红袖女郎装扮齐整,却没花太多时间,早在嫁来之前,她就把衣裳都挑好了,中规中矩的襦裙,但披帛暗藏玄机,光亮将会在金丝银线上流转光彩。 乖巧中透着年轻活力,又哪也没露,十分适合拜见长辈。 据她观察,想在后宅中过的舒服,第一件事,抱好婆母大腿。 没见她说一不二的大伯母,在祖母来了后,有多憋屈。 所以啊,在王家,她得抱好王老夫人,王易徽祖母的大腿,至于她那位真正的婆母长安公主,她和王易徽不住在一处,双方又不和,没得白费心机讨好她。 她就把祖母哄好了就成。 当即就去书房寻王易徽,发现他正看吐蕃语的书,眉头一挑,压下惊疑,暗暗记住书名,这才甜甜道:「夫君,我好了。」 王易徽狐狸眼微勾,看见她额间那枚新花钿时,多停留了一瞬,暗道:果真小娘子与郎君不同,一直贴在皮肤上,就不难受? 但他什么都没说,起身朝她伸手,早在迎亲时就牵过,昨晚又做了亲密之事,苻令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将手放了进去。 心里愉悦的很。 别以为她没注意到,王老狗可是多看了她贴的花钿一眼。 这些口是心非的男人。 啧。 「家中人口不多。」王易徽拉着她边走边跟她介绍。 王家也是勋贵,王府占地颇大,但一路走来,并无多余景致,不似苻家,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干净、宽敞、粗放是留给苻令珠的第一印象。 「你也知晓,三年前那场战事,我父亲及叔伯、堂兄尽数战死沙场。」 他语气平淡,不似那个得到消息奋不顾身跑去西北收尸的少年郎,仿佛苦痛已被时间埋在了他内心最深处。 「婶婶受不得夫君、孩儿皆亡,精神不太好,整日待在王府徒增伤感,便被祖母做主,让娘家接了回去,至于嫂嫂们,」他语气中饱含着讥诮,「她们还年轻,便直接回家另嫁了。」 苻令珠敏感的察觉到王易徽的不悦,心里为那几个年轻嫂嫂另嫁的反驳之话,在见到路上偶遇的小王康时,没了声音。 一见到王易徽,小王康迈着小短腿奋力从婢女怀中挣扎出去,抱去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叫道:「父亲。」 王易徽熟练地将他抱起,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做这个动作。 「这是大堂兄的嫡子,兄长战死时,康儿仅六个月大,我王家不至于让几位嫂嫂困在府中,她们还有未来,不应死守,祖母当时已经给她们娘家修书一封,让其过来接人,甚至为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银钱。」 他眼眸沉下,「但那信还没到时,她们的娘家人已经先上门闹起来,兴许是觉得王家没人,可以欺负,直接将嫂嫂抢了去,康儿的母亲也在其列,就是她起得头,怂恿其他几位嫂嫂闹着要走,一别三年,没问过康儿一句。」 第62章 「我王家不留,留不住之人,想走便走,既然走了,日后就别想再回来。」 苻令珠对好奇打量她的小王康笑了笑。 总觉得背脊发凉,王老狗这番话是在敲打她。 小王康年仅四岁半,虎头虎脑,歪着脖子叫苻令珠娘。 王易徽道:「得叫婶娘。」 「咯……娘?」他费劲卷着舌头,眼里全是疑问,似乎想问,婶娘和娘不都是娘。 苻令珠一下就对这个丧父又像是无母的小王康心软了,道:「他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还小。」 王易徽低头看她温柔的眉眼,将小王康放下说了句:「自己走。」 而后极其自然地继续牵起苻令珠的手。 小王康撇撇嘴,不高兴的跟在两人身后磨蹭,发现苻令珠的披帛会发光,高兴地冲上去揪住一角,咯咯笑着。 王老夫人已经在屋内等候,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裙,满头鹤发,就连眉毛都是淡淡的颜色,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诉说着,这个丧夫、丧子、又丧孙的女人,命运多舛。 她手里握着一根拐杖,虽年老,却精神奕奕,整个人都散发着威严。 苻令珠是极敬佩这位以女子之身撑起王家的老夫人的。 得罪她的是王老狗,可与王家其余人没甚关系,因此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改口:「祖母。」 祖母脸上的褶子舒展,威严被她隐藏起来,就像个寻常老人家一般,让王易徽赶紧扶她起来。 「好孩子,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苻令珠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便怔愣了。 竟是话本里写的,女主人公嫁进府中,费尽心思,左右逢源讨好,非得和几个弟妹、嫂子进行一番明里暗里的争夺,方才能得到婆母认可,象征掌家之权的木牌。 现如今就这样大大咧咧躺在她手心里。 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对。 说好的下毒、使绊子、整治奴仆,一番操作猛如虎才能得到的木牌。 就,就这,就给她了? 「祖母,」她握紧木牌,神色坚定,「多谢祖母对明珠的信任,明珠定不负所托。」 拒绝,不存在的。 客气两句,更不可能有。 任何万一都要杜绝在摇篮中。 祖母指着她,冲王易徽爽朗大笑,竟是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好,祖母放心,这性子祖母喜欢。」 掌家之权移交后,祖母便招呼着打从苻令珠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小娘子过来。 小娘子有些紧张,八九岁的年纪,据祖母说,是王易徽叔父之女,也就是他的堂妹,母亲生她难产去了,本来她父亲还想娶个继室照料她,奈何,她父亲也去了,又是一位没爹没娘的孩子。 让她叫人,她只会瞪着眼睛看苻令珠,一言不发。 苻令珠神色有些恍惚,王老狗的堂妹…… 她那时在朝堂刚崭露头角,和王老狗初初对上,本是必输之局,却因他家中堂妹自杀转而赢了。 而后王老狗一连五日未上朝,在家中操办婚事,还差点被御史台给弹劾。 倒也对的上年纪,那位自杀的堂妹,想来便是面前的王陵桐。 她回过神来,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和善温柔,提也没提她不开口的事情,反而说道:「我给你们带礼物了,陵桐和康儿回自己院子就能看见,希望你们能喜欢。」 不用被迫说话,王陵桐整个人都轻松的,在她说完后,点了点头,幅度小的若不是她时刻盯着,都发现不了。 祖母神色更加和缓,便是初见的疏离都消散了。 一家人在她这吃了顿饭,她便同王易徽道:「沛笙,挑时间,便领着明珠,去宗庙吧。」 王家宗庙,每一位嫁给王家子弟的媳妇,无不是认了自己夫君常年不在家,寂寞中学会等待,得到王家认可,方才能入。 祖母看人眼光一向毒辣,两位婶婶是先后过了几个月方让进的宗庙,几位嫂子,便是离府那日,都没进过。 可苻令珠嫁进来第二日,与祖母见过一面,便得到了祖母的首肯。 王易徽略有惊意,看着还耐心嘱咐婢女给康儿挑鱼刺的苻令珠,脸上神色柔和起来。 哪知苻令珠已经在心里尖叫了。 她就知道,老人家最好哄,管家权都到了手里,宗庙已经入了,离踹了王老狗还远吗? 没想到,她不仅能在朝堂混得好,混后宅一样可以风生水起。 已经膨胀起来的苻令珠那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面对王家瘸腿管家、独眼奴仆、膀大腰圆厨娘,认个脸就让他们下去了。 第63章 没有歧视也没有过多打量,让一众担心新来小夫人会害怕自己的下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苻令珠哪里知道只见个面,自己就将王家下人们的心俘获了。 她还惦记着昨晚的事呢。 等到了晚间该就寝的时候,王易徽照常让她去隔间洗热水澡,她当即就提出了拒绝。 昨天洗个澡出来,人家可是连衣服都换好了。 她站起身往王易徽的方向走去,「夫君,让明珠来服侍你安寝。」 王易徽看着装三从四德装上瘾的苻令珠,索性站在原地任由她帮忙脱衣。 苻令珠帮他脱衣绕着他转,还觉得气氛过于沉默,主动说话吸引他注意,生怕昨晚事件重演。 然而她帮他褪下上衣,就看见他的后背布满了青黄的淤痕,这淤痕的形状,俨然就是成亲那日下婿时,用竹竿打出来的。 目光再向他胳膊滑去,比之后背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即吓得手里的衣裳都掉在了地上。 王易徽侧头询问:「出了何事?」 昨天只是泛红,晚上烛光昏暗,她压根没有发现,今日突显出淤青,她又哪里能当没看见。 当真是,打得时候有多痛快,现下就有多心虚。 苻令珠义愤填膺:「夫君,你后背全是淤青,明珠给你上药吧?下婿的时候,她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太过分了!」 这一晚,她兢兢业业给王易徽上药,盖着被子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一场秋雨一场寒。 长安城门外由牛车和马车共同组成的车队,停在不远之处,牛儿、马儿尾巴不住甩动,在这场缠绵小雨中,尽显惬意。 苻令珠和王易徽共撑一把油纸伞,原是苻令珠殷勤地自告奋勇抬高手臂撑伞,后被王易徽撑了去,手臂一伸,将其揽腰贴身,谁也浇不到。 后背贴上他的胸膛,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驱散了这寒意。 为了保证自己送别形象,她可穿的甚是单薄,如此暖和,靠上去,就不愿意离开了,索性踏踏实实窝在他怀中。 雨滴砸到伞面上,犹如玉石轻响,声音醉耳。 一月之期已到,郎君们要去实习之地为自己的未来拼搏。 他们今日,便是为离开长安去往别州的郎君,送行来的。 两个班没有一人缺席,尽数到场,言语之间,颇为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些,他们从国子监毕业,还没反应过来,就要赶赴属于自己的「战场」了。 他们和自己最相熟之人约定万万不可断了联系,而后不约而同的要与王易徽和苻令珠说上两句话。 早在两人婚礼之时,郎君们就已经齐聚一堂,喝了个痛快,有不胜酒力的,到今日头还有些痛。 但不管是天甲班有志不在长安,而是从小处干起的郎君,还是与苻令珠更加相熟的天丙班郎君,无一例外,都要先同王易徽说话。 无他,苻令珠已经嫁为人妻。 不过就是称呼上的不同,天甲班的要叫苻令珠嫂子,而天丙班的要叫王易徽姊夫、妹夫。 「姊夫,我们可将清君托付给你了,」天丙班的学子道,「别看清君没有兄弟姊妹,但我们天丙的人都是她的靠山,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若是留在长安城的郎君、小娘子听闻姊夫对清君不善,那我们便是全力赶回长安城,也得为清君讨个说法!」 纪四娘在一旁应和,「大家且放心,照看清君的事情便交给我,一有风吹草动,我立刻通知大家。」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还不断给纪四娘出主意,让她将消息传递给谁,能最快让所有人知晓,苻令珠就在这片声音中,好半晌扯出一个笑来,眼里水光流转,妩媚天成。 鼻头发酸之际,她侧过头轻轻将半边脸埋在他的胸膛,只觉他双臂环绕自己,向大家拱手,郑重承诺:「诸位且对沛笙放心,必将清君视为掌上明珠。」 她自是没有见到,往日里冷漠着一张脸,治得天甲班郎君服服帖帖的王易徽,眉眼看向她之际,是如何温柔。 只这缱绻一眼,就让天丙班放下心来,隐隐还有醋意。 每一个即将远行的郎君,都要同两人说话,他们告别之际,其余郎君也没有闲着。 有天丙班时常自卑的郎君,趁此之际向心中喜爱的小娘子表白心意,只道她若愿意,立刻让媒人上门提亲。 大家同窗一场,日日在一起读书,一过便是五年,互相之间早已升出朦胧之感,小娘子当即便同意了。 也有人表白不成,落寞离去,只道日后还是朋友。 临近大考时,天甲班郎君到太学与众人一道学习,李信言已经将太学纪四娘扒拉到怀里自不必说。 第64章 不少郎君也撬了天丙班的墙角,论家世、才貌,天甲班更胜丙班郎君一筹。 但天丙班内部,升出情愫者,少之又少。 大家入学时都且年少,一呆便是五年,谁不知道谁得德行,日日相对,没少争吵,看天甲班郎君有意,他们都暗中推了一把。 也就这些个自诩风流倜傥的郎君,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在众多对手中,喜抱美人归。 几次互相针对过后,天甲班郎君和天丙班的郎君,从情敌一跃成为挚友。 有家中给铺路,日后成就可见一斑的天甲班郎君当朋友,对天丙班的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们又怎能不感激苻令珠。 若不是她在最后关头拉了他们一把,兴许他们还浑浑噩噩混日子。 被家族打压、受言语欺凌、最后娶妻生子,重复生活。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跳出往日圈层,不能脱离家族,去别州重新开始。 可自从大考成绩与实习地点下来后,家中族人一改往日嘴脸,天天奉承不说,就连出行所需打点,都不用他们考虑,全部都准备好了。 领成绩那日,乙班同学的吃惊,至今还记在心头,那种被人夸赞的成就感,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 从大考过后,他们一直没有能说出口,一直在等一个好时机,还欠苻令珠的一句话,终于可以说了。 天丙班的郎君们互相招呼,齐整整站了四排,就如同还在国子监上骑射课的时候,苻令珠都是让他们这样站着,教他们做动作,让他们锻炼身体的,往事如此让人怀念。 「收伞。」 油纸伞都被他们收起,雨丝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浑然不觉。 所有人一齐对苻令珠施礼,朗朗声音响彻天地。 「清君,多谢!」 简单的语言才最具力量。 苻令珠未曾料到他们会如此,微张着唇,赶忙说:「你们这是作甚?」 「哎呀,你们要谢清君,怎么不叫上我们,过分了啊!」纪四娘出声。 小娘子们裙摆飞扬,娇嫩的花儿一般站在了郎君们身侧,队形一下就顺眼了,同演武场上一模一样。 她们同样没有撑伞,双手合十放在腰间俯下了身子。 「清君,多谢。」 王易徽轻轻擦过苻令珠的眼角,语气温和:「明珠,去吧。」 苻令珠用力眨了下眼,慢步走到他们前方,回礼。 「太学天丙班的同窗们,清君在此也要谢过你们。」 谢谢你们让她得以窥见以往稚嫩的自己,让她苍老的心,重新散发活力。 刚才的嬉笑昙花一现,离别的伤感随即而来。 天下无不散宴席,终须一别。 阴雨绵绵,此去山高水远,路远且长,只怕物是人非,惟愿大家前程似锦。 郎君们随即各自登上属于自己的牛车、马车,车轮滚起,他们从车内探头最后一挥手,追逐前路去了。 天甲班的郎君们互相给了对方一拳,笑视一眼,将王易徽和苻令珠隔开,簇拥着他往城中走去。 李信言勾搭上他的肩膀,「沛笙,你跟我们说说,新婚之夜滋味如何?嘿嘿嘿。」 他一问,所有天甲班的郎君都支棱起耳朵,他们这群勋贵之子,能进甲班的,无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压根没有什么暖床婢女。 虽说张口就能有,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周围全是比你还努力的人,哪有心思想这红袖添香的事。 如今,他们都已毕业,家里忙着给张罗婚事,怎能不心猿意马。 「想知道?」 王易徽冷漠着一张脸,同打算偷听的郎君们道:「马上就要去实习,你们都准备好了?」 郎君们察觉到危机,落下一句,「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溜了。 而后,王易徽冷冷瞥了一眼李信言,「不用好奇,等你同四娘成婚时便知晓了。」 李信言讪讪将手拿下,用肩膀一下一下撞着他,「我这真没有调笑嫂子的意思,你那个,传授一下姿势,什么的,万一没整好,多丢人。」 王易徽压制着自己不断乱跳的额角,已是忍耐到极点,「这些东西届时你就会了。」 「这哪能就会了!」 「沛笙、兄长!」李信言谨慎的看了看小娘子们乘坐的马车,压低声音道:「你就跟我说说,我买的那些册子,画的也看不清啊。」 「信言!」王易徽见他不折不挠,连自己呵斥都一副豁出去也要知道的模样,无奈之下给他指了条暗路,「你去同金吾卫、羽林卫的郎君多聊天。」 第6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他点到为止,说完立即甩开李信言,撑着伞大步往前走着。 「羽林卫、金吾卫?」李信言咂摸咂摸嘴,渐渐品出味道来了,羽林卫一月、金吾卫五日换一次班,只要是有媳妇的人,肯定憋坏了,到时荤段子讲得少不了。 「嘿,还是沛笙聪明,」他扬声高喊,「沛笙你等等我。」 「你说这信言也是李相之子,怎的天天如此跳脱?」纪四娘一脸嫌弃地放下车帘,「大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沛笙、沛笙的不离嘴。」 苻令珠和苻汝真互相看了一眼,苻汝真问道:「既然不喜,那便不同他说亲了?」 纪四娘一脸你怎么可以劝我不同他说亲的模样,肯定道:「那如何能行?找着这么一个模样俊秀,家世显赫,又听我话的容易吗?」 苻令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纪四娘神神秘秘靠近她,马车上就她们三个人,她偏生要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清君,你感觉怎么样?都说第一次很疼的?后面是不是就很享受了?」 「咳,咳咳,」苻令珠被她的话呛到了,从脸红到脖子,「你说什么呢。」 「四娘!你和真真都还未出阁,注意一点。」 「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怕什么?」 再一转头,苻汝真眼睛亮亮,也是一副很想听的模样,见她望过来,赶紧捂嘴笑。 「你别光害羞啊,说说,说说,」纪四娘催促,「新婚那日,沛笙是不是被你的美貌折服了,一晚上叫了几回水?有没有把你折腾的死去活来。」 她啧啧两声,上下打量她,「我见你脸色红润,半点没伤到的模样,可见他是十分温柔的疼你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叫了几回水?一回一回! 她哪知道后来是什么感觉。 温柔倒是挺温柔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额上,又针扎似的将手缩了回来,自己想什么呢! 「停车,我要去找沛笙了。」 等她成功和王易徽汇合,两人坐在马车中,目光不小心触碰在一起,立即纷纷移开视线,这顿殊途同归的盘问,直让两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车轮滚过青石板,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 马车中的两人,一个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个抽了本放在马车上的书翻看起来。 却时不时总能将视线交叉在一起。 街道两侧,招揽客人的酒肆胡姬热情大胆、身着男装的小娘子骑马经过、金黄头发的波斯人同人手舞足蹈比划。 长安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并没有因为离去的郎君们而寂寥,恐怕只有这头顶的细雨为他们伤怀。 架马车的仆人在外问道:「郎君、夫人,我们去往何处?」 苻令珠放下车帘,转头看向王易徽,发现王易徽正在等她的意见。 她想着早上回门时,王易徽又被「下婿」打了几下,虽然是做做样子,到底自己心虚的不行,便道:「刚才已经见过父亲、母亲,如今,我倒是有些伤神,不如就此回家去罢?」 王易徽颔首,对马夫道:「回王府。」 既然两人已经开口说话,变扭、尴尬便退去了,王易徽还安慰了苻令珠两句,让她不必太过牵挂天丙的小郎君们,让她对他们多一些信心。 不过短短相处过半年,她对天丙班的感情便已经深厚了,当然知道王易徽是何意,点头称是。 又询问:「不知夫君实习地点在何处?」 王易徽握着书的手指收紧,整日同旁人说是欢喜于自己才会下嫁的小娘子,知道关心天丙班的小郎君去实习的地方好不好,小娘子要议亲的对象是否靠谱。 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夫君在哪实习。 还真是,相当欢喜了。 苻令珠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说,都怪四娘和真真,搅和的她心都乱了,赶紧找补道:「我知西北军和金吾卫都给父亲发出邀请了,就是不知夫君选择了何处。」 王易徽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出来,淡然道:「去了金吾卫。」 啊,金吾卫? 怎么不是西北军? 他不是前几年都在西北生活的,现在战事频繁,去西北军更利于积累战功。 还以为王老狗去西北,自己能在王家过愉快的独身生活。 谁知道竟会去金吾卫。 那小小的遗憾准确被王易徽发现,他将书放下用宽袖遮挡,指骨捏的发白。 原本是打算直接毕业就去往西北,陛下劝他留在长安都是一口回绝,若不是为了……也罢。 左右人已经娶回来了。 第66章 最开始便警告过她,嫁进来就别想走。 他将后背靠在车壁上,让车夫不用着急,慢着些,余光注意到苻令珠一副想要询问的模样,先开口说:「无事,就是后背有些痛,已经习惯了,明珠不必担忧。」 苻令珠瞬间了然,好的,她知道了,是「下婿」的时候被打狠了,期期艾艾说:「回去我再上些药,让它好的再快些吧?」 「那便劳烦夫人了。」王易徽半垂着头,眼里藏着笑。 不麻烦、不麻烦,自己造的孽,自己担。 苻令珠还能怎样,既然准备在和离前将贤妻当到底,上药当然要积极,必须关心备至,痛骂当初打人的人! 又经过一夜,王易徽后背看着更加恐怖了一些,布满青紫的伤痕。 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表情不变,反倒是苻令珠自己感觉碰着都疼,眉头是越皱越紧。 她是想给王老狗一个教训,可也没料到,小娘子们战斗力这般强悍,他整个后背此时都没有好皮肤了,这要是让不知情的瞧见,都得以为他犯了错事,被请家法,挨了好一顿打。 也不知怎么想的,听他反复说真的不疼时,自己上嘴吹了几下。 还带着些小埋怨道:「如何能不疼?疼便说出来,忍着谁能知道?」 王易徽被她说的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忍着不说,自然是因为没有说的必要,从小到大,好像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受伤,当然也喊过疼,可只会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打骂,便再没说过。 这点小伤,没伤筋动骨,他也当真没放在心中。 没料到,反而从苻令珠嘴里听到此话,后背上药后冰凉一片,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表面。 他心中一动,不可避免想到被李信言询问之事。 而为他上完后背之处,转而要为他胳膊上药的苻令珠,看着自己垂涎已久,只啃过一次的锁骨,舔了舔唇,脑子里不住盘旋纪四娘那好奇的声音。 温度越升越高,也不知道是谁先靠近的谁,药涂到一半,再也涂不下去,被悉数蹭到了被褥上。 当晚,新房内,又叫了一回热水。 夜半时分,苻令珠呼吸绵长,躺在她身边的王易徽,却睡得并不安慰,眉头紧锁,汗水布满额头。 今日涂药,又想到了以前总会受伤的日子。 不可避免的梦到小时候,母亲面目可憎,用十分厌恶的目光看着他,手里拿着藤条,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身上的场景。 边抽边质问:「还敢不敢和祀儿抢东西了?」 「你给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 「果然体内流着野蛮人的血,粗鲁、卑劣、谎话连篇!」 他哭得越凶,反复解释自己没有撒谎,只会被抽得越狠。 身上已经被抽出血痕,长安公主不再满足于此,伸手掐住他纤细的脖子,「你这个带着肮脏血的人,给我去死!」 「去死!」 眼前一片黑暗,他猛地坐起,从窒息感中脱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单手撑住额头,自嘲一笑。 类似这样的梦,从小陪伴他到大,等他稍稍长大,脱离长安公主控制时,虽不会日日梦到,但无一日能睡得安稳。 经常睁着眼睛到天微微亮,而后就该起床锻炼了。 苻令珠睡得迷糊,只感觉到身边的人坐起,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碰到他撑在床榻上的手臂,拍了拍。 还以为是前世她和真真逃跑,买了身份,稳定下来,真真整宿整宿做噩梦的时候。 身体蠕动一番,将脸枕在他手背上,嘴里嘟囔:「没事,没事,都过去,睡吧,真真,有三姊呢,三姊陪你呢。」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声音小到听不清,说完就又睡了过去。 落在王易徽耳里,就只听见她安抚自己。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角,不舍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便揽着她将她抱回枕头上。 本是没有睡意的,但她小猫似在自己手上蹭来蹭去,可能是觉得不舒服,太硌,自己挪动间便寻到了他怀中。 轻浅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边响着。 等他再有意识时,已然到了每日自己早起的时辰。 他竟是跟着苻令珠又睡着了,小心将已经枕得发麻的胳膊抽出,见她好似要醒,低语道:「接着睡,不必服侍我。」 苻令珠在床榻上一直睡到婢女进来唤她。 隐约觉得好像晚上的时候,王老狗做噩梦,自己把他当真真了。 「怎么可能呢?」 王老狗会做噩梦,滑天下之大稽。 「看来是我做梦了,等王老狗去金吾卫,我就回家瞧瞧。」 第67章 她这么念叨着,也没想到王易徽很快就被陛下叫进宫中,回来便说,自己要去金吾卫实习。 原本,他们两个人成亲,是有婚假的,可陛下发了话,自然只有听的份,她只好忙着给他收拾东西。 伤药、换洗衣物、银钱,林林总总收拾出来一个箱子,让他带走,甚至还贴心的准备了一个藏钱的小盒,连锁头都有。 看她是多么的贤惠。 贤惠的苻令珠,一直装到王易徽走。 回到房间就开始唱曲,可以自己一个人霸占整张床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王老狗最好就待在金吾卫别回来了,他去金吾卫的第一天,不想他。 她也不需要他。 抱住祖母大腿就够了。 想要哄人,一哄一个准的苻令珠,开启了自己吹嘘祖母的日常,直接让祖母主动提出,王易徽也不在家,她想回娘家看望父母就去。 几次推脱之后,苻令珠带着婢女就回了苻家。 苻铎和苏若儿都惊了,看见她自然是开心的,但哪有新娘子才嫁到夫家几日,就见天往娘家跑的。 苻令珠便拿祖母的话搪塞他们两人,勤劳地往返于两府之中,白天在苻家,晚上在王家,小日子幸福的乐不思蜀。 王老狗在金吾卫的第二、三、四天,惨遭遗忘。 直到,王府来了位投奔亲戚的小娘子,容貌清秀、举止有度、弱不禁风、身世凄惨,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悯之意。 据万分警惕的婢女打听到的消息称。 小娘子是王易徽父亲第一位妻子的亲人,按理,这个小娘子该管人家叫姑姑,但问题就出在,那位夫人已经亡故了。 可你说人家小娘子和王府没有关系,又太过于不近人情。 怎么着,她也算是王易徽的表妹呢! 表妹!!! 自古表哥、表妹是一家,不知多少嫁进男方家中的小娘子,发现自家夫君心中有人,那人还不是别人,就是与他朝夕相对的表妹。 而且是因为身份差异较大,不然能够成亲的表妹。 她对表妹好,是本分,但膈应,她对表妹不好,是有妒忌之心。 左右不是人,还得眼看着夫君和她离心,和小表妹亲亲我我。 苻令珠兴奋了,王老狗后院里除了她就没别的女人,她想找人斗一斗都没可能,而祖母将管家大权都交给她了,奴仆又个顶个的听话。 没人挑事,她甚是无聊啊。 小表妹来的正是时候,潘伯婕,好名字啊。 王老狗待在金吾卫的第五日,想他! 「夫人,老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祖母身边的婢女挑着帘子进来,脸盘白净,笑眯着一双眼睛。 曾几何时,苻令珠还以为这是老夫人给王易徽准备的暖床婢女,后来才知道,人家已经许给了府上小厮,这才打消了想法。 惋惜的看了她一眼,心想祖母八成是为了那位表妹之事来寻她,但面上一点没露分毫,不管如何,她嫁进王家没有几日,还得收着些。 便笑着让人给她拿了条披风,用去吃晚饭的口吻道:「不知祖母唤我过去何事?」 「今日府上来了位表娘子,老夫人应是叫夫人过去认认亲。」 苻令珠了然,心中有数,能让老夫人亲自将她叫过去,而不是给了银钱打发走,小表妹很得看重。 也就是说,老夫人想将人留在府上。 这可真是,正和她意。 「祖母,明珠来了。」 她与王易徽还正值新婚,衣物全是偏红的,此时脱去披风,上身着交领浅红绣花纱襦,下身系着一条六福百褶石榴裙。 眉眼入画,人比花娇。 偏生对自己相貌没有半分认识,进门看见潘伯婕,便眼前一亮,十分亲昵道:「这便是表妹吧,好一个妙人,真真将我这颗明珠都给比下去了,祖母好福气,能找到如此玲珑之人。」 祖母点着她,「你呦,这张嘴,谁能说的过你,」然后转头同潘伯婕道,「她便是你沛笙表哥的妻子,你需得唤她一声表嫂。」 苻令珠正不着痕迹的打量潘伯婕,一身蓝布袄裙洗的发白,袖口之处已然磨出毛边,头上干干净净,只拿一只木钗别着,脸上不施粉黛,瓜子脸,清秀的很。 见她望过去,起身大大方方给她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表嫂。」 「哎,好妹妹。」她上前一步拖起她的手臂,入手只觉她手臂细的惊人。 这弱不禁风,该不会是瘦出来的吧? 「表妹不必见外,和亲人说话都端着,得多累得慌,祖母你说是不是?」 第68章 苻令珠抱老夫人大腿抱得非常欢快,得着机会就得显摆自己一番,果然祖母听见此话,甚是中意。 「明珠此言甚是,伯婕不必拘束。」 她坐在潘伯婕身侧,时不时问上一句,从衣食住行,一直问到婚姻嫁娶。 这般关心,自然是有缘由的,老夫人不张口,她得给递个梯子。 潘伯婕有着一双杏眼,当她半垂下头时,只会让人感到温驯,就连她偷偷瞧你,你都只会觉得怜惜,而不是被冒犯。 「回表嫂的话,只年少时在家里读过两年书,之后母亲说我要为我择亲,便停了读书,然那门婚事,伯婕觉得不妥,那人年纪都能当伯婕的父亲了,因而,便修书一封,来了长安。」 懂了,小可怜。 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再看她衣着,想来在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故意穿给王府之人看的。 苻令珠用舌头顶了顶牙齿,眼里更满意了,有心机是好事啊,懂得表现自己,适时示弱,还能从府里跑出来。 她就缺这种人才! 「祖母,表妹舟车劳顿,便留她在家中住些日子吧?今日是夫君去金吾卫的第五日,今晚便该换班回来了,晚间让他给表妹府上修书一封,也让表妹家人别着急。」 此话一出,潘伯婕立刻抬头看她,眼眶通红,内含感激,看的苻令珠好不心疼,此等好时机,就该让王老狗来。 她要感谢的人,是王老狗呀! 祖母手里握着拐杖,饱含深意的望着她,「明珠的意思是将伯婕留在府中?」 留,必须留。 她点头道:「正是呢,府上孩子少,有伯婕在,陵桐就有个伴,之前明珠还想将陵桐送进国子监,但陵桐的性子,说不得会被欺负,一进国子监半年不能外出,她若真被欺负, 还真是鞭长莫及,正好伯婕来了,可以和陵桐搭伴,给她们请位女夫子来。」 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自会让七窍玲珑肝的人看的分明。 潘伯婕咬着唇,心绪剧烈起伏,宽袖下的手,已经紧张地握在一处。 她苻令珠这几日回家,没少为了王陵桐的事情磨父亲,她父亲还异想天开的想自己教授,被她母亲瞪了一眼。 让他帮忙问问,哪家女户想去王府教课,母亲发话,父亲哪敢不从,已经办起文会,向家中有自立女户的人,传了信,想必很快就能有回音。 既然都知道了小娘子未来会自杀,苻令珠总要做些什么。 具体原因,她恐怕需要时间查,但念书耽误不得。 人只有懂得多,见得多,才能从自己的小世界走出来。 她总觉得陵容这孩子,已经不简单是内敛,而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想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就是,祖母,此事都是我一厢情愿,还未问过陵容的意见,本想准备好了,再同夫君祖母说,征得你们看法。」 「这是好事!我们岂会不同意!」祖母看她的目光愈发慈爱,「好孩子,好孩子,那陵容和伯婕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祖母又看向潘伯婕,一锤定音,「伯婕便安心住在府中,必不会让你父亲和母亲将你带走,你是不知道,这届国子监毕业生,你表嫂是太学第一名,六个甲,还有一个甲上,十分厉害,你可要多跟明珠学习。」 「明珠,伯婕这孩子,就劳你多照看,你不知,她长得十分像她姑母,看着她啊,就好似她姑母站在我面前。」 哦?潘伯婕长得像那位端庄稳重的温婉前夫人?岂不是歪打正着了? 既将人留在了王府,又得到了祖母夸奖。 一举两得的事情,她最喜欢。 拜别祖母,苻令珠就给还小心翼翼的潘伯婕找地方住。 「你就住在陵桐隔壁的院子怎么样?等请了给你们两个上课的女夫子,离得近,你们方便听课,做课业。」 潘伯婕自无不应的道理。 苻令珠当即就带着她去了小院。 王府人少,有很多空院子,所以给潘伯婕的院子,规格是和陵容一样的。 一边差人给打扫,她一边带着潘伯婕认地方,走到王易徽平日练武的地方时,她饱含深意的提醒,「这是你表哥在家时,每日必来的地方。」 潘伯婕抬起头看了一眼空旷的演武场,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注意到她记住了这个地方,苻令珠这才施施然又带着她去往别处。 演武场啊,到时候出汗一热,将外衣一脱,王老狗的身体就露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对王老狗的身材和俊脸十分有自信,就不信潘伯婕她不会动心思。 第69章 等带着她将整个王府都转悠一遍回到小院,苻令珠蹙起眉。 潘伯婕立刻就注意到她的不满,环顾了一圈,在她看来十分干净的室内,大着胆子试探问道:「表嫂,可是有什么问题?」 苻令珠长舒一口气,安抚道:「无事无事,你快看看可有要添置的东西?」 「表嫂,伯婕觉得,这屋子已然十分好了,比伯婕在家时,要好上许多。」她说到最后一句话,还忐忑地低下了头。 就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羞涩、单纯,引人保护。 苻令珠心里啧啧两声,再一次心疼王老狗没能见到。 随即叫来自己贴身婢女,耳语几句,在婢女不敢反驳又不赞同的目光中,差遣她出去。 太空旷了,这屋子也就是能住个人,半点摆设都没有。 不一会儿的功夫,婢女便带着人回来了,人人手里都捧着东西。 有越窑秘色瓷八棱净水瓶、莲花瓶,有鎏金双雁纹银盒,有银鎏金摩羯酒船。 还有那舞马衔杯纹银壶、西方素面高足银杯,一整套被放在桌面上。 床幔、地毯、桌帘,悉数被换。 闺房门口,还安上了一幅水晶珠帘,晶荧照灼。 等屋子内所有物件拜访完毕,苻令珠才点点头,留下一句:「伯婕就安心在这住下去,不管发生何事,都有你表哥顶着呢, 你可还有信任的人在潘府?若是有,我便让你表哥帮你要过来,算算时间,你表哥也该回来了,表嫂先去迎迎。」 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她余光看见潘伯婕追了出来送她,挑了挑眉。 看来小表妹已经感受到自己如沐春风般的和煦。 潘伯婕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这才带着自己从潘府带出来的婢女进了屋子。 婢女狠狠在衣裙上擦擦手,这才掀开珠帘让她进去,自己踟蹰在门外,看着屋内洁白的地毯不敢踩上去。 「进来吧。」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屋子里是全是她想都不敢的物件,每一件,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就连喝水的壶,都是她未见过的。 若是这间屋子被她后娘看见,可得开心疯了。 「娘子,夫人好有钱,我听她那婢女说,这些东西,都是夫人的嫁妆,好东西啊!」 「这样的东西随便给人,夫人真大方。」 潘伯婕拿起那只青色净水瓶,一边摩擦一边深思,回道:「是啊,表嫂真的很大方。」 便听小院外又有人叫嚷。 苻令珠怕她不自在,并未派王府奴仆进来,只让她们主仆两人住院子。 婢女出去开门,回来就抱着一堆东西,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一脸开心道:「娘子,这是夫人给的布料,说要给你做衣裳,还有这首饰,夫人说送你戴的!这回好了,马上入冬,我还愁棉衣可怎么弄,夫人就连皮毛都给了,等小琴给娘子做个背心,冬天就不会冷了。」 潘伯婕打开首饰盒,里面是已经过时,但实打实黄金的头面,特别适合她这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有聚会可以戴,手头紧可以当。 「小琴,你帮娘子做一件事。」 「娘子,何事?我们都已经从潘家跑出来了,娘子你别担心,这王家夫人看来是个不吝啬的,总好过我们家那位,现在就是不知道这王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的。」 潘伯婕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去和表嫂身边的贴身婢女处朋友,以真心换真心,不管我让你问什么,都如实相告,对方定会回答你。」 小琴忙着收拾布料,闻言纳闷道:「娘子想问什么?」 「问,」她松开咬住的下唇,「问表嫂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她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全都帮我问出来。」 「啊?」 「你只管帮我去问,把那布料最好的一块裁给我,我要给表嫂绣个荷包。」 「我不在家这几日,夫人都在忙些什么?」 王易徽出了金吾卫的大门,立即翻身上马,冷淡的脸上有一丝苍白。 跟着他的小厮挠挠耳朵,「夫人这几日回了娘家,我们也不知道夫人白日都做了什么,不过今日来了一位表娘子,夫人很照顾。」 他骑在马上,慢慢让马走着问道:「可有查过她的身份?」 「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小厮担忧的望着他,伸手牵过缰绳,「郎君,你是不是又失眠了?」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王易徽总要花些时间去适应,在金吾卫这五日,他没一天睡过安稳觉,眼下都有了淡淡青黑。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道:「无妨。」 第70章 任由小厮牵着他的马往府中而去,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大脑放空休息,等到了王府,他便又是精神奕奕王易徽。 「夫君,你回来了?」 苻令珠眼里是压制不住的喜气,回来了就好,这样她才能有借口让潘伯婕接近他,人总是在金吾卫,如何能让潘伯婕发现他的好。 她殷勤地替他脱下披风,又赶紧着人安排,摆了一桌子的菜。 王易徽看着她真心欢迎自己,一时间几日未睡的反应出来,脑袋针扎似的,又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但他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当下就在她的服侍下,用起饭来。 苻令珠眼尖的很,看他喜欢吃什么,一定给他夹一口。 王易徽也不挑食,在西北的时候,什么吃的没吃过,她夹他就吃,满室都是两人和谐吃饭的声音。 等吃过饭,苻令珠为他盛了消食的山楂汤,这才问起了他在金吾卫的情况。 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他,王易徽便从容的隐去自己在金吾卫受到针对的事情,只跟她说了一些金吾卫的规矩,诸如半夜在街上巡逻、守城门之类。 听的苻令珠心里暗喜。 该,活该,累死你最好。 「怎么这么严格,你可是王家子弟,他们就不说照拂一二?」她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模样。 王易徽冷冷勾起嘴角,确实照拂了,最累最脏的活全是他的。 只是同她却不能这样说,纵然知道她也不会心疼,他依然不想让他的妻子发现,「明珠放心便是,我能应付,倒是你,这几日在家中过的可舒适?若有不便的地方,要立即跟祖母说。」 舒适,她有什么不舒适的。 整个王家,当主子的就祖母和她,外加两个小的,不过现在多了一个潘伯婕而已。 不过,他都问了,不为自己谋点福利怎么都说不过去,当即站起身子,一双小手按在他肩膀上,轻轻为他揉捏起来。 给王老狗捏肩,她真是牺牲颇多。 「夫君,你看,你平日里都在金吾卫当差,祖母年纪大,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两个孩子还小,明珠觉得,是不是得给他们添置些东西?」 王易徽随着苻令珠手上动作,眉都皱在了一起,但她力气尚弱,方能忍耐,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听见她的话,下意识在新房中看了一圈。 新房是他之前的房间,他不耐烦屋子里东西多,此时空荡荡的。 明珠在苻家,可是被娇养的,一定是受不得自己住的屋子这个样子,才用祖母和孩子做借口。 不过是收拾房间,有何不可。 他伸手握住苻令珠的小手,苻令珠一惊,差点把手抽出来,而后为了掩饰刚才的动作,身子轻轻往前一趴,两条手臂就环上了王易徽的脖子。 小声在他耳边道:「夫君,你让我帮忙收拾一下好不好?」 王易徽本意是要将她的手拿开,此时她整个人趴上来,在金吾卫与人起冲突,受过伤的肩膀和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拍拍她的胳膊,「当然好,这有何不可,祖母已经将府中的管家大权交给了你,你想做什么,自去做,不必顾虑我的看法,家中之事便拜托你了。」 说完,他侧过脸,鼻子同娇嫩的脸蛋一线之隔,「你的嫁妆自己收好,有什么需要就去库房拿。」 「原来郎君已经知晓了?我就是觉得小表妹挺可怜,再说,我的嫁妆又不值什么钱,夫君,小表妹把她留在府上好不好?」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不表现的好点,小表妹怎么才能知道王家有钱有势,是颗大树,攀附到你身上。 王易徽稍稍后仰,卸去肩膀一部分重力,「你和祖母做主便是,我平日里也不回家,便辛苦你了。」 苻令珠心思一动,察觉到外面天黑,两人气氛正好,也是时候该歇息了,小嘴一张想咬他的鼻子,纯当闺房之乐了,奈何他反应迅速,给躲了过去。 她挑挑眉,没咬到让她面子有些过不去,她都这么主动了,王老狗什么毛病。 从新婚到现在,两人鱼水之欢,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都说开了荤的男的会缠的新娘子不放,怎么到她这就反过来了,若不是王老狗这身子还能让她馋馋,她才不会主动呢! 她情动不依,王易徽离她这般近,又怎会察觉不到,眸子暗了下来,却还是轻轻推开了她,再不推开,就该把持不住了。 贴在他身上的,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金吾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今晚住书房,你不必等我,早些休息便是。」 说完,他便走了。 徒留没反应过来的苻令珠,站在原地跺脚。 第71章 行,王老狗,你好样的! 王易徽进了书房,熟练地翻找伤药,为自己上药。 布置新房的时候,他便早早将药物移到了书房,为的就是不被苻令珠发现。 将伤口上被血浸红的绷带拿下去时,豆大的汗滴从他脸上滑下,他只是呼吸粗重两分,伸手拿药倒在上面,仿佛不疼一般,将干净的绷带缓缓缠上。 他后背有一条从肩膀到后腰的伤痕,是和人打斗时被划下的。 不过,金吾卫那人伤的更重,已然不能继续留在那里。 他冷笑,干净利落地将上药重新藏了起来,自己蜷缩在书房的软塌上闭目养神。 以为回到家中他就能睡着,但脑子里光怪陆离的场景一会儿一换,一点睡意没有。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按住自己跳动不止的太阳穴,颇觉疲惫。 书房的门,突的被人打开,他侧耳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将眼睛闭上,一副睡熟的模样。 却是,苻令珠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口气憋在心头消不下去,来书房找他了。 她走到软塌前,弯腰轻声问:「夫君,你睡着了吗?」 王易徽没有任何反应。 她直起身子,啧了一声。 王老狗身量颇长,这个软塌根本就装不下他,此时他手脚都蜷缩着,看着可怜极了。 该。 放着新房的床不睡,非得睡这。 她绕着软塌走了一圈,双手抱胸,倏地弯下腰来,借着月光观察王老狗的容颜。 瞧瞧这张招蜂引蝶的脸,不好好利用一番太亏了。 她伸手在他鼻梁上滑过,最后将手放在他的喉结上摩擦。 得找机会让小表妹和他遇见才是,要是小表妹有胆子爬他的床,那她得半夜笑醒了。 不行,不妥。 他们俩的院子,小表妹哪里能进的来,她留小表妹在院子留宿就更不合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真得想法子,让他们两个在演练场来一下英雄救美? 她这厢站累,都找空坐在软塌上了。 等着她走的王易徽躺在那里,难熬的紧。 在她的手钻进衣领,摸上锁骨,却摸到锁骨上缠着的绷带时,他终是没有忍住,睁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夫人半夜不睡,爬为夫的榻,意欲为何?」 他的话带着调笑,打着的是让小娘子当场被挑破,羞愤而走的主意。 然而苻令珠是普通小娘子吗? 顺着他的力道躺了下去,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半边身子在软塌上,只听她道:「自然是夫君在哪我在哪。」 王易徽叹了口气,只好带着她坐起来,这小小的软塌,哪里睡得下两个人。 手一伸,便将她抱起来,向房间走去。 苻令珠计谋得逞,笑得像个小狐狸,等被放下时,自然立刻缠了上去,却被王易徽残忍地塞进被子里抱住,「乖,睡吧。」 王易徽怀里抱着娇妻,头沾枕头,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苻令珠微微张着唇,听着身后之人沉绵的呼吸,愤愤间也跟着进入梦乡。 这一觉,王易徽睡得甚是舒爽,简直将在金吾卫处得来的疲惫,一扫而尽。 等他起身,向往日般去演武场时,苻令珠强迫自己也睁开了眼,困顿的她,还顽强招呼婢女进来。 「去叫小表妹和两个孩子,就说我让他们从今日开始,一起去演武场锻炼身体。」 说完这句话,她眼睛都快睁不开,软绵绵倒回床榻,嘴里嘟囔,「等小表妹去了,你在叫醒我。」 潘伯婕在潘家可是要早起伺候后娘用饭的,到了点,知道自己已经脱离潘家,本想再睡一会儿,却听见了婢女声音,当下披着衣服下地。 她没有可以用来锻炼的窄袖衣裳,苻令珠送来的布料,还没有变成衣裳,她便穿上了自己以前在潘家的衣裳。 昨日那身洗的发白的襦裙,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裳,出去锻炼自然不能穿。 小琴看着那衣服上的补丁,欲言又止,「娘子,要不还是穿昨日那身吧?夫人都说给我们做衣裳了。」 潘伯婕看了眼铜镜中更加瘦削可怜的自己,眼里满是算计,抚摸着补丁道:「不必,这样就很好。」 等她到了演武场,王易徽已经活动开来,即使受伤,也没有中断他的锻炼。 两个孩子磨蹭,没睡饱自然难醒,此时演武场,除了候在一旁的小厮,就只有他们两人。 见到王易徽这个陌生的男子,潘伯婕小脸煞白,当即给他行礼,将她来这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她不是自己找过来的,而是表嫂有令。 第72章 她是万不敢同王易徽单独说话,待在一处的,说完就离他远远的,在演武场另一面呆呆站立着,如同风中可怜小白菜。 王易徽的小厮还防备着潘伯婕,哪知王易徽想起在国子监,苻令珠就极爱让天丙班的同学在上骑射课的时候,锻炼身体。 「她可真是一刻都闲不住。」他笑出声来,吓得小厮看潘伯婕的眼神要吃人。 也好,王家的孩子必须得自身先立起来。 等苻令珠打着哈欠,带着两个同样睡眼朦胧的小人来时,蔫蔫的潘伯婕比王易徽动作还快速地迎了上去。 她一双眸子,欲语还休,分外无辜,「表嫂,你来了。」 此时天际刚刚泛白,清辉落下吹散黑雾。 演武场点着的火把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两个孩子胆小,直接去了有亮光的地方。 王家最不缺的就是拳脚师傅,一个从西北战场上退下来的郎君,正在教两个孩子蹲马步。 苻令珠再次打了个哈欠,注意到潘伯婕的衣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不是了,忘记表妹的衣裳还没做出来,直接让你来了演武场。」 潘伯婕摇头,幅度很小,说道:「表嫂一片好心,伯婕今日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如就陪在表嫂身侧。」 「随你。」 既然要陪在她身边,那她得往王老狗那去啊。 王易徽已经热过身,身上毕竟有伤,只做些基础动作,让身体维持在紧绷的状态中,因而在苻令珠提出想同他射箭比试时,毫不犹豫拒绝了。 射箭不给比,过招又不肯。 苻令珠脑子里困顿一片,索性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去。 她有点困,脑子都不会转了,这黑黢黢的,王老狗和潘伯婕可能都没互相注意到各自的长相。 让王老狗表现一下,他还不乐意。 那她起这么早,特意让潘伯婕过来岂不是犯了傻。 这能生出情愫来,才怪。 唾骂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怎么没再想清楚些,潘伯婕已经将婢女的活计抢了,捧着沾湿的汗巾,蹲下身子要伺候她擦脸擦手。 苻令珠可没让自家表妹伺候的习惯,接过汗巾自己先擦了擦眼睛,而后将汗巾覆在脸上,揉搓几番。 王易徽刚做完一个动作,潘伯婕殷勤的画面立即入眼。 他清冷的瞥了过去,手里动作都大了几分,大开大合,势如破竹。 苻令珠放下汗巾,就见王易徽做的那几个动作,不拖泥带水,十分够劲。 她示意潘伯婕看过去,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天已经蒙蒙亮,至少将人显露了出来。 故意问道:「你表哥是不是勇武有力?」 问完也没想让她答,又自顾自说:「他年少成名,三年前境遇比之你还不如,身边可谓是豺狼虎豹,个个都想啃掉他一块肉,若非他去了西北,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都不一定。」 夸了王老狗的武之实力,她又称赞起他的容貌气度,「国子监里谁人不知沛笙,每次考试都能考全甲,无一例外,便是琴棋书画都精通, 你说他,长相随了长安公主,俊秀无双,性子可当真执拗的紧。」 怎么样,听见没,这可是长安公主的幼子,即使不受宠,那也是天家人。 长相碾压长安城中无数郎君、身材因常年锻炼绝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郎君可比、家世又鼎盛,族中没有什么亲眷,就她一个夫人。 就问你心动不心动。 潘伯婕垂下眼睛,连看都没敢看王易徽一眼,附和道:「表哥如此优秀,表嫂好福气。」 苻令珠想她这哪是福气,是倒了八百辈子霉了,才和他有婚约与之成亲。 行啊,该夸的也都夸了。 她得回去睡个回笼觉,不行,太困了,再说下去,就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话来了。 因此,带着潘伯婕先同王易徽说了声,便要回去。 王易徽望了眼沙漏,看着伴在苻令珠身侧的潘伯婕道:「我同你们一道回去,大可不必每日像我这般来那么早。」 两个孩子也被捂上披风送回了自己房间。 苻令珠眼里水光涟漪,全是打哈欠打出来的。 王易徽皱眉,将自己身上披风给她披上,完全无视潘伯婕,「你若是想来,挑个下午无事的时辰便好。」 她暗里寻思,下午你又不在演武场,她来作甚。 将人送回房,看她脱衣睡去,王易徽才起身去书房,那里潘伯婕得了他的信正等着。 潘伯婕一如在演武场单独看见他那般,离得好远就开始行礼。 他走至她身前,淡漠道:「表妹不必多礼,昨晚你表嫂已经同我说过,书信被送去潘家,你便在府中住下即可,府中人少,祖母年纪也大,既然喜欢你,想来表妹有时间多陪陪祖母?」 第73章 话外之意,离你表嫂远点,日日伺候在祖母身侧逗她开心,不然他能书信一封,自然也能书信第二封。 至于第二封,是说她继续在王家住着,还是让潘家派人来接,那就另说了。 潘伯婕闻弦音知雅意,她是万不能被送回潘家的。 当即弯了腿,再次给他行了一礼,「伯婕明白。」 王易徽颔首,不再管她,自顾自拿起书,开启一日的学习。 之后几日,苻令珠不再强求自己早起,反正潘伯婕的衣裳都没做好,去了演武场也是同柱子般站着。 郎情妾意什么的就别想了。 王老狗回来,她就算做样子,也得黏在他身侧,因而没有注意到,潘伯婕日日去祖母那里。 她年纪也不算小了,十六了都,再不定亲,到了十七该交税了。 大堰为了提供生育率,女子十七不定亲,不尚人家,是要交税的。 王家不是给她交不起税,而是祖母也觉得,是时候给她相看了。 苻令珠大包大揽将这个活计包了下来,她要是将潘伯婕嫁出去,还怎么勾搭王老狗,人可得看好了。 有王易徽的日子,潘伯婕是处处躲着苻令珠,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是郎君回来,主动避嫌,看其都顺眼许多。 给两人做媒这事反正是急不得。 苻令珠索性放任潘伯婕的躲避,郎君们不都喜欢保护这种没有能力,只能做莬丝花的小娘子。 听小娘子说自己如何难,只有其一人可以依靠,骨头都得酥一半。 上赶着不是买卖,不如先让潘伯婕和王易徽维持现状。 她则充分利用自己讨来的好处,开始给王家大换面。 不断有东西被送入各院,除了小王康的院子里,多了几个蹴鞠,其余各院都被苻令珠的东西填满了。 毕竟小王康是郎君,可不能如小娘子娇养。 室内鸭嘴香炉香烟袅袅升起,地上铺着波斯传进上好长毛毯,雪白无垢,脚踩在上面,轻而易举被长毛覆盖,苻令珠极爱脱了鞋子,把脚埋进去。 床幔撤下换成半透光的床纱,最上面还坠着水晶珠,连系带顶端,都缝了一颗。 若不是这床太重,也是好料子打造的,她就是连这张床都会换了。 屋内多了一张软塌,衣柜里各式衣裳又多了几身,尤其是皮毛做的披风,款式颜色不一的,仅王易徽一人,就有五条。 苻令珠说,这是让他去金吾卫,每日换一条用的。 奢靡、张扬,王易徽是头一次知道自家夫人,如何会享受。 就连浴桶都被她换了,大了一圈,能坐进去两个人,洗澡之时,花瓣、牛奶、蜂蜜,没一样少的。 已经在西北习惯节俭的王易徽,看着这一切眼皮子直跳,却又觉得理由应当,他王家又不是供不起,随她折腾。 若说苻令珠有何不满,除了他这几日回家,夜晚一次水都没叫过,其他都觉得甚好,等他再次回金吾卫,给潘伯婕和陵桐找的女先生已经入了府。 人不在王府住,只白日来给两个孩子上课。 苻令珠让她不光教书本上的知识,每日还要与她们闲聊,话题不限,只要让她们开阔些眼界极好。 潘伯婕每日上课极为用心,夜晚做功课能做至深夜,可即便如此,她也会去苻令珠那里坐一坐,有时还会带着课业,说要向她请教。 好不容易从国子监毕业,再也不用看书的苻令珠,心头真是梗了一口老血。 到底为什么她还要给潘伯婕讲课,女夫子请来是摆设吗? 她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潘伯婕早就知晓弄懂,找她无非是想套近乎。 潘伯婕亲自绣的荷包进度完成一半,荷包绣的极为认真,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连自家婢女小琴想上手帮忙都不让,气恼道:「娘子为何处处讨好夫人,而不是郎君?这王家当家做主可是郎君啊。」 她手下动作不停,只抬眼看了一眼小琴,这一眼婉转哀怨,看的小琴这个女子都头皮发麻,不禁嘟囔道:「娘子容色正好,何不努力一下,留在王府。」 「你懂什么,」潘伯婕笑着说,「表哥是从战场厮杀回来的,这种人不能招惹,住进王府这一个多月,你就没有发现,表哥对表嫂的占有欲,极为强烈,我就算想往表嫂跟前去,也得挑他不在的时候。」 「所以说为何不能招惹了,不都是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娘子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王家子嗣凋零,还怕不能在王府立足。」 「慎言!」潘伯婕气了,「日后万不可在王府胡言,是想我们被赶出府去?」 小琴被骂,委屈地直抹眼泪。 潘伯婕放下荷包,叹了口气,说道:「我且问你,我们吃穿用度一应事宜,是谁给的?」 第74章 「夫人。」 「那我再问你,你家娘子可以继续读书识字,机会是谁的?」 「还是夫人。」 「好,那潘府照顾我的老人,可以来我这,是谁给我将人带出潘府的?」 小琴抬头,振振有词,「这回是郎君了,可见在郎君心里,还是有娘子的。」 潘伯婕将养时日,有了些肉的脸露出不屑,「他哪里是为我,分明是哄表嫂开心,因为表嫂对我上心,他才会分我些眼神。」 想到曾经被警告不能太过于接近苻令珠,潘伯婕顿时有些脸色不善,「这府里,老夫人照顾我,是因着我这张脸,表哥照拂,是为了表嫂,只有表嫂,是因为我这个人。」 小琴还是想劝自家娘子,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夫人想撮合娘子和郎君呢?时不时就要跟娘子说郎君优秀,又透露给娘子郎君喜好。」 潘伯婕重新拿起荷包绣着,摇头说:「只要她未张口,那我便当不知,若是真嫁了,日后便会成敌人,这买卖不划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能一直当她的表妹,受她照料。」 看小琴还想顶嘴,她道:「你可万莫再乱出主意,就没发现王家掌家大权已经在表嫂手里,可见祖母和表哥多重视表嫂,我去破坏夫妻两个的感情,这王府,便容不下我了,所以,讨好表嫂才是正经事。」 已经完全适应在王家生活,近日打算接手王家铺面,开始查账的苻令珠,收到潘伯婕给绣的荷包时,大堰入了冬,连下几场大雪。 她怕冷,最恨冬天,前世到冬天是最难熬的,她和苻汝真找不到吃的,取暖都是问题,后来当了官,身体也被冻坏了。 此时,屋子里放了五个碳盘,她依旧觉得冷,自己裹着披风,缩在软塌上,不愿动弹。 王易徽一进屋,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着了,激得他打了个喷嚏。 苻令珠看见他进来,面露愁苦,不情不愿地从温暖之地钻出来,「夫君,今日回来的早,金吾卫没事了?」 「怎会没事,」他张开手臂,让苻令珠可以为他脱衣,等披风和棉衣撤下,穿着单衣,他才觉得好受些,「今年雪大,压塌不少房子,金吾卫忙着帮处理,我分内的活做完,就提前回来了。」 简而言之,他提前溜了。 在金吾卫里打了几场,又帮着处理了些事情,便是金吾卫的将军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之前遭遇,便再没有过。 握着苻令珠的手,他微微蹙眉,目光在几个火盆上转过,他都觉得闷热,「怎的这手这般凉。」 苻令珠在已经凉了的软塌和王易徽之间思考了半晌,最后决定靠王老狗这个天然火炉。 窝在他怀里,将他的手环着自己,蔫头耷脑道:「就是畏寒而已。」 而后她摸到潘伯婕绣的荷包,「给,送你。」 带上她的荷包,可得给她好好发展感情,最好在潘伯婕面前晃悠一圈。 王易徽诧异接过,端详了上面的花纹,「夫人好手艺。」 「你且戴上就是。」 他手指轻捻上面纹路,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手一抖,将荷包抛进了火盆,火舌瞬间席卷而上。 「没拿住,要不夫人再给我绣一个。」 「表嫂,我送你的荷包喜欢吗?」 即使在王府好生养着,潘伯婕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虽不至于瘦骨嶙峋,但体态轻盈。 她像是一个急需得到表扬的小兽,杏眼微睁,看得人忍不住就心软下去。 苻令珠腰间并未挂荷包,她有些不好意思,那荷包被王老狗发现不是她亲手绣的,扔火盆里去了,面对潘伯婕的心意,顿时矮了两节。 「我自是十分喜欢的,伯婕好手艺。」 潘伯婕十分识趣的没有问,既然喜欢,怎得不见带。 反而拿出特意让小厮排队从外面买的吃食,「我记得表嫂跟我说过,想吃栗子了,这便让人上街买了一捧。」 糖炒栗子香气扑鼻,勾得苻令珠心痒痒,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 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瞬间治愈了她冰凉的手。 可是这皮,着实不好扒,弄的她每根手指都沾了里面的肉。 潘伯婕温柔坐在一侧,也伸手扒了起来,扒的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完整的栗子肉就出现在她的手心,被她送到苻令珠面前,「表嫂,你来吃我扒的吧。」 苻令珠已经被馋了许久,嘴上说着谢,当即给吃了进去,这软糯甜味,当真腻到了她的心里,就连眼睛都情不自禁眯了起来。 「家里有伯婕在,我当真省了不少心,还没谢过你替我照两个孩子。」 「我住在王家,替表嫂分忧自是应当的。」潘伯婕一边回她的话,一边手下不停,替苻令珠扒出一小堆栗子肉来。 第75章 她眼里感激不似作假,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得了王府的帮助,就该回报,这一瞬间,苻令珠只觉心头被抚慰。 也不禁升起慈爱之心,同她说:「也不知你表哥在金吾卫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每当我自己一人在家时,就为他担心。」 担心是不可能担心的,他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 见潘伯婕没明白自己意思,苻令珠再接再厉,「你说,这年关将至,我是否应亲自动手,给你表哥缝制衣裳,聊表心意。」 我都动手做衣服了,你就没点表示? 被期待的潘伯婕回避了她的暗示,只道:「若是表哥知道表嫂有这番心,定会同表嫂更加恩爱。」 苻令珠敛下眸子,再没提这事,两人说说笑笑,时间很快便过去。 潘伯婕从来不会做让苻令珠为难的事情,审时度势,看人眼色十分强,不提王易徽,俨然会化身苻令珠肚子里的蛔虫,知她心,懂她意。 待她觉得困顿,当即便用自己还要回去看书告退了。 下午潘伯婕去上课,苻令珠就处理起王府在各处的铺子,她发现账目上每年都会有一笔大钱不知流向何处。 但如此明显的疏漏,显然不正常,也不知,这是否就是王老狗在西北养军的钱。 她冷哼一声,王老狗,你且等着,等我找到你的罪证,就一拍两散。 窝在椅子里,她转着手里的印章,山不过来,我便去就山。 表哥表妹没进展,那就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而在这之前,她便化身为了潘伯婕的无脑吹。 只要王易徽在家中,不管说到什么都能提到潘伯婕。 「夫君,你可知你扔掉的荷包是谁绣的?是伯婕,她的手艺好吧?」 「伯婕如此温柔可人,也不知是谁会娶了她。」 「我十分喜欢伯婕,像她这种聪明懂事的小娘子可不多见了。」 所以,你就没动心? 王易徽冷冷瞥了一眼苻令珠,随着她每夸一句,脸色便难看一分,待听到「喜欢」二字时,起身将她抱至床榻之上,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怎的就没听过夫人也夸赞我一二句?」 苻令珠脸色潮红,整个人飘在天上,脑子里哪里还有词,夸得甚是敷衍,「夫君,你最厉害了。」 「呵。」 将她哄睡,他冷着一张脸去了书房,着人将潘伯婕叫了过来。 潘伯婕手里还端着甜汤,在冬天喝上一口,驱寒又暖胃。 被叫过来时,小脸撒白,也不知是被王易徽吓得,还是外面冻得。 王易徽微微抬了一下下巴,「手里东西是给谁的?」 她握紧托盘,「回表哥,这是伯婕见表嫂怕冷的紧,特意给表嫂炖的甜汤。」 他手指点着桌面,「放上来。」 潘伯婕不敢不听,立刻走上前去,将甜汤放上。 王易徽端起汤,在她面前吹了吹上面浮起的白色雾气,一口下去,三分之一的甜汤进了他的肚。 在潘伯婕面色变换时,冷然道:「味道不错,表妹似乎很懂我的习惯,知道我爱食甜,这汤做的十分合我口味。」 这话就差明着质问她,是否在勾引自己。 潘伯婕双膝一软,立刻跪了下去,「伯婕,不知表哥何意,这甜汤真的是伯婕给表嫂的。」 「我不太喜欢将金吾卫那一套,放在自家人身上,」王易徽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饮了一口水,冲散嘴里的味道,「近日,夫人十分爱在我耳边夸奖伯婕,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是为何?」 他说的隐晦,潘伯婕一点就通,「我对表嫂是真心敬佩,对表哥绝无非分之想。」 王易徽轻轻笑了一声,让潘伯婕出了一身冷汗,「那便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靠近的人,远离些。」 「伯婕明白。」 「很好,出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你表嫂。」 他挥手赶她,看着甜汤略微皱了下眉,心里倒是十分想向潘伯婕取取经,如何做到讨苻令珠欢心的,但他拉不那个脸,整个人就更冷漠了。 潘伯婕一直低着头,待要走的时候,方才敢看了一眼,见他苦大仇深的盯着甜汤,为着自己日子能安稳过下去,不被送回潘府,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表嫂此人最受不得旁人示弱,你硬她便强,你软她就更软。」 两人相视,未尽之言尽在目光中。 王易徽手指轻快地点在桌面上,果然如明珠所言,潘伯婕此人当真聪慧。 既如此,他便送个人情,早日把她嫁出去,省得自家夫人每日东想西想。 「前几日我去城东红旭来酒楼用饭,在那见到了你潘府曾经的小厮,应是你乳娘的儿子。」 第76章 潘伯婕脸色骤变,当下给他行了个大礼,说出的话,都带着些颤抖,「伯婕多谢表哥。」 从他书房走出,一个没忍住,她就掉下两行泪来,怕被人瞧出端倪,赶忙用袖子擦了,急匆匆往自己院子走去。 回了院子将自己锁在屋内,整个人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转,就连自己贴身婢女在门外问她发生何事,也没空理会。 她翻出自己在王家存下的所有积蓄,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伸手捂住胸口,「冷静,冷静,先去求表嫂带自己去那个酒楼,怎么也得先见他一面再说。」 苻令珠冬日本是懒得动弹的,有什么好菜不能在王府让厨娘做,但架不住潘伯婕将那酒楼的菜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整个人流露出十分焦急,要去酒楼一看的模样。 夜晚同王易徽说起此事,他手不离书,只道:「她想去,你陪她去一趟。」 左右去酒楼也是吃饭,苻令珠便换了一身男装,带着潘伯婕去往红旭来。 风姿绰约,裙诀飞扬,在寒冷冬日,只着红纱,内里肌肤若隐若现的胡姬,见到苻令珠这俊俏「郎君」,直接贴了上来。 簇拥着她们两个进了二楼包厢。 楼下,三名胡姬或用琵琶、或用胡琴、箜篌边弹边唱。 还有一露出大半胸脯的胡姬,踩着乐声,赤脚在舞动。 苻令珠推开窗,饶有兴致地向下望着。 既是潘伯婕推荐的这家酒楼,点菜这活自然落在她头上,她眸中凄楚的望着等她点菜的酒博士(跑堂)道:「给我们推荐几个好菜吧。」 屋外乐音灵动,苻令珠没注意到他们这边,那酒博士面露诧异,差点没拿住手中托盘,飞快报了几个菜名,低下头不敢去瞧潘伯婕。 之后上菜,这个酒博士再没出现过。 一顿饭,苻令珠确实吃的不错,但这酒楼可没潘伯婕推荐的那般好吃,她就说,有好吃的酒楼,天丙班的郎君和小娘子怎么会不告诉自己。 潘伯婕心不在焉,又怕被苻令珠发现端倪,强撑着说自己不适,想要出恭,出了屋,直接找上掌柜的,说要见那酒博士一面。 她是跟着苻令珠来的,两人衣裳服饰显然不是普通百姓人家,掌柜当即就将那酒博士唤了过来,一下拍到他肩膀上,看似在潘伯婕面前打他,实则是维护,怕他冲撞了贵人。 「不知娘子找他何事,若是他上菜过程中得罪了娘子,我非得狠狠收拾他,给娘子赔罪。」 潘伯婕摇头,「掌柜误会了,我与他有旧,让我二人说两句话便好。」 那酒博士带着她到酒楼后侧小巷,半晌问道:「娘子怎的会在长安?」 「我从潘家跑出来了啊。」她说着用袖子蹭了下眼角。 「别,」酒博士看她眼角都蹭红了,将怀中贴身保护着的汗巾递给她,「用这个,别把脸划着。」 潘伯婕接过,看着熟悉的还绣花的汗巾,不禁笑了一下,但嘴里依旧发苦,「你还留着这汗巾呢,大郎。」 这一声大郎叫的酒博士眼眶都要红了,「看见娘子安好,我便放心,这地方娘子日后不要来了。」 「我还记得你说要娶我呢,大郎要食言吗?」潘伯婕将汗巾又塞回酒博士手里。 「娘子,我配不上你,你,你当嫁给更好的人。」 「你当然配不上我,」潘伯婕眼里的泪花一连串的留,恨道,「我费尽心机出了潘家,好不容易得知你的消息,你就只让我走,当做不认得我?」 酒博士原名薛谷,是潘伯婕乳娘的儿子,一直生活在潘家,在潘家长大,同潘伯婕算得上青梅竹马。 两人情愫暗生,薛谷心仪潘伯婕,却不敢表白,只默默照料着她,后来潘伯婕亲生的娘去世后,后娘欺负她,都是薛谷和他娘护着潘伯婕。 潘伯婕本就对薛谷有意,碍着两人身份,谁也没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许是总护着潘伯婕的缘故,后娘将乳娘和薛谷一道赶出了府,在离府的前一日,薛谷才像潘伯婕吐露心声,得了潘伯婕的汗巾,只说若自己闯出名堂,就来府上提亲。 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酒博士。 「娘子,日后不要再来寻我了。」说完,他将汗巾还给潘伯婕,头也不回地走了。 潘伯婕擦干净眼泪,望着他的背影咬唇。 虽王府不限制她的出行,但她毕竟只是以为借住的表娘子,不能时时出来寻他,便总派自己的婢女去酒楼打酒,也不打贵的,就打那最便宜的绿蚁酒,点名只要他来打。 又是打酒日,小琴急匆匆往酒楼跑,她是薛谷离府后才到潘家的,根本不认识他,此时天寒地冻,也不知道娘子作甚非要打酒,打回去也不喝,一个人望着酒瓶愣神。 第77章 越往酒楼跑,人越多,等小琴挤进人群,只见酒楼里三层外三层被金吾卫包围了起来,整个酒楼,上到掌柜,下到胡姬,全部都被捉了起来。 她察觉不对,赶忙回去禀告自家娘子。 潘伯婕听闻,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一把抓住小琴的手,「你说他们全部都被抓到大牢去了?」 「正是呢,大家都在街头骂着,明明是有食客挑事,要对掌柜的女儿动手脚,人家不从,生气之下杀了人,却将掌柜他们抓了去,说他们让女儿勾引不成,自杀了,酒楼是黑店,要彻查。」 她提起裙摆,疯了一般跑向苻令珠的院子,也不管天气有多冷,「啪」一声跪在门外,「表嫂,伯婕求表嫂救救大郎,伯婕日后给表嫂当牛做马。」 苻令珠被门外的动静吓了一跳。 作甚这么声嘶力竭的唤她救人。 婢女采荷赶忙开门,要将潘伯婕迎进来。 潘伯婕躲了她的手,此时深冬时节,地上全是雪,她出来的急,身上穿的单薄,脸上的泪痕一流出来就冻在其上,看着分外狼狈。 苻令珠蹙起柳叶眉,「有什么话进来说。」 她摇着头,哽咽道:「还望表嫂救救大郎,伯婕求你了,表嫂若是不同意,伯婕便在这长跪不起。」 「你这是威胁我?」 苻令珠挑了挑眉,心头不可遏制的涌上怒火,她听到了什么,「大郎」?是谁? 「不是不是,表嫂,伯婕没有此意,」她整个人慌做一团,哪里还有往日的聪慧劲儿,「我,我太着急了,表嫂。」 她哀求道:「你救救他吧。」 苻令珠转过身去,「进来说,我不想和你在雪地里谈话。」 采荷和小琴两人搀扶着将潘伯婕扶进屋中,她鞋上、衣裙上沾的全是雪,进了屋被热气一蒸,化为水黏在身上,止不住打摆子。 苻令珠指挥着采荷去要热水,进隔间给她收拾一下,又拿出一身自己没穿过的衣裳,让小琴伺候她换上。 见潘伯婕还着急的想拒绝,她道:「先把衣裳换了,你若病了,谁来给我讲前因后果,我连你让我救谁都不清楚。」 潘伯婕自知今日过后,自己在表嫂面前好不容易才积攒的好感,便会全都没有,说不好,还会被赶出王府。 任命的让婢女为她穿衣。 出来后,一下就跪在苻令珠面前。 苻令珠吐出一口浊气,闭着眼睛不想看她,「你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你口中大郎是何人?」 潘伯婕不起,立马回道:「是我乳娘的儿子,叫薛谷。」 「你欢喜于他?」 「回表嫂的话,正是。」 「他犯了何事?」 潘伯婕立刻将酒楼中发生的事情告之。 听到那酒楼名字的时候,苻令珠只觉心好痛,难怪潘伯婕心急火燎的劝说她去,原是为了见情郎。 说好的表哥表妹是一家呢? 怪不得她怎么撮合潘伯婕和王易徽都没有结果。 顿时气恼道:「他如今是何官身,在何高就?家中情况几何?比之你表哥又如何?」 潘伯婕给苻令珠磕了个头,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他怎能和表哥相比,家中只有寡母为伴,几年前才出奴籍,现下,在酒楼当酒博士,何来官身一说。」 「酒博士……」苻令珠嘴里嘟囔着这三个字。 她心绪太过复杂,纵然不喜王老狗,甚至时刻跃跃欲试给王老狗找麻烦,还想将潘伯婕纳进来,跟她玩一场后宅之争,让王老狗感受一下什么叫温柔乡、葬身处。 但听潘伯婕说自己喜欢上一个酒博士,而不是王老狗时。 当真是心头火起。 王老狗哪里不好了,除了有一个糟心的母亲,年少成名、俊秀无双、家世显赫。 这样的王老狗竟然被一个酒博士比下去。 她用力揉着额头,但这事她还怪不到潘伯婕身上。 要怪也得怪自己,是她想的太理所当然,觉得是个人就会被王家的钱财、王老狗的身份地位吸引,再加之话本做误导,一心认定潘伯婕这个表妹,会和王老狗那个表哥,终成眷侣。 努力平复心情,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坠,「这么说来,你二人都有几年未见,你怎知他没成婚?就跑来求我?我帮不了你,我就一后宅的夫人,我能做什么?」 听她拒绝,潘伯婕眼含热泪,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勾人的紧,只见她微微晃着头,磕磕绊绊道:「只要大郎无事,便是他忘了我又何妨,伯婕知表嫂心意,若是表嫂能救大郎,伯婕甘愿给表哥为妾。」 这感情当真感天动地,苻令珠看着潘伯婕的作态冷笑。 第78章 以往任由潘伯婕出现在她身侧,还不都是为了她和王老狗能凑合到一块,现下这点希望也没了,她可不想再听见潘伯婕说什么甘愿嫁给王老狗的话。 按理听见此话,她该开心才是,然后现在她更多的是为王老狗抱不平。 拿王老狗当什么,救人的浮萍吗? 她苻令珠可以诋毁王老狗,算计王老狗,那是有怨在前,加之政见不合,但潘伯婕不可以,是王老狗帮她摆平的潘家,留她在府的。 心里有人,还委屈着给王老狗做妾,他王老狗是那么容易攀上的。 「你且回去,让我思考一番,打听清楚再给你回话。」 潘伯婕不欲起身,却被苻令珠眼里的冷锋吓得被搀扶起来,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足智多谋的王易徽。 她泪洒衣襟,给苻令珠留下期盼的眼神便被采荷半推半拉的弄出了房间。 人走了之后,苻令珠恨恨咬牙。 呵,自古表哥表妹是一家? 她以为的聪明人潘伯婕,竟也愿意为了情郎来求她,怕不是脑子进水了,那酒博士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就为了少年那点情谊吗? 要论情谊,她还和王老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你看她和王老狗感情如胶似漆了吗? 在心里一顿骂潘伯婕没出息,她爬回软塌,如老僧入定般将被子披在身上,望着窗棱出神。 啊! 说好的后宅之争呢?! 太难了,想培养个对手都养不起来。 她是看出来了,她就不是这块料,什么后宅之中,女人吃醋下毒诋毁,都拉倒吧,她也不惦记了。 屋外响起对话声,「郎君今日回来的早,快去看看夫人吧,从表娘子过来后,就一直没用饭。」 王易徽的声音响起,「东西给我,你们下去吧。」 「是。」 屋门被打开,刺眼的光亮照了进来,苻令珠下意识眯起了眼,打不起精神应付王老狗,生气。 生自己的气。 王易徽手上还端着饭,看见她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不同她说话,自顾自坐了下来用饭。 饭菜的香气在狭小的室内盖过了熏香,苻令珠的肚子被这饭香勾得咕噜一声,只好别过脸,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声。 「夫人,听采荷说你一直未用饭,不如和我一起用些?」 苻令珠不语。 王易徽再接再厉,夫人也不唤了,叫起她的小名,「听闻表妹过来找你,明珠如何想,救还是不救。」 「不救!」苻令珠像是炸毛的猫,斩钉截铁的回道,「为什么要救,平白为了个陌生人惹一身腥,能让你们金吾卫,不惜颠倒黑白,将酒楼中人送进大牢,也要保护的人,能是个轻易动的人吗?」 王易徽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便知她口是心非的毛病又犯了,嘴上说着不救,心里不知再想什么,要是真不想救,何须这般说服自己。 当下用酒杯挡住嘴边笑意。 那潘伯婕虽有自己算盘,处处讨好明珠,但这段时日,当真是哄得明珠分外开怀,温柔小意到他有时候都会醋一番。 明珠又岂会无感。 无非是现在转不过弯来。 这回总不会再想着将潘伯婕往他身边推。 看她算计落空,他眼里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 潘伯婕的情郎还是自己告诉的,按理这事他也有些责任,便端着鸡肉粥坐在了软塌上,舀了一勺粥递到苻令珠嘴边,「那明珠吃一口吧?便当给为夫个面子,气坏自己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谁生气了。」 苻令珠看着自己面前的勺,警惕的瞥了一眼王易徽,他何时这般好心了,但有人伺候,还是王老狗,不吃白不吃。 就着他的手将一碗粥喝了,这才顺过气来。 「你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早?不是三天前去的金吾卫,还没到放假的时候呢。」 王易徽沾湿汗巾为她擦嘴角,见她已经没有以往下意识躲避自己的行为,甚至愉悦,解释道:「金吾卫自己给我放的假,你可知在酒楼杀人者是谁?」 听到这事还牵扯上了王易徽,她当即蹙起眉。 好色、调戏、杀人,怎么看都像是宋祀能干出来的事,再加上酒楼,宋斌一向好吃,兄弟两人出现在那,还蛮正常。 「能够让你回避的,莫不是,你那好兄长?」 王易徽伸手将火盆中的碳拨弄一下,火苗蹿起,室内温度又往上升了,他自己脱去身上外衣,看的苻令珠有些心虚,光顾着想表哥表妹烂摊子事了,差点把自己要遵守的「贤妻」给忘了。 在心里默念下次万不可这样,乖巧坐在软塌上,等他回来。 第79章 一双眼睛十分有求生欲,一副求解答的模样。 王易徽拿了个暖手炉塞进她手里,才肯定道:「正是宋祀。」 他从不认可宋祀和宋斌是他兄长,言语间也没有敬意,直接叫了名字。 「他与宋斌两人在酒楼用饭,那掌柜的女儿正值妙龄,同胡姬玩在一处,被宋祀看见,便以为她是乐人,出手调戏,那小娘子刚烈,直言自己良家女,他可愿意明媒正娶, 宋祀从小骄纵惯了,就算知道她是良人,也要与其春风一度,嘴里不干不净,只说这是给她面子,小娘子奋力反抗,从二楼包间跑了出来,被后面跟出来气愤不已的宋祀,出手推了一把, 摔下楼梯,气绝而亡。」 接下来的事,不用王易徽说,苻令珠都能猜道:「然后出了人命,巧被街上巡视的金吾卫发现,因宋祀和宋斌身份,他们将酒楼中人抓进大牢,暗中保护,可是这样?」 王易徽本说起宋祀宋斌冷意盎然的脸上,破了冰,眼里有丝诧异和欣赏,「便是我回来这一路,听见的都是金吾卫和宋祀狼狈为奸,明珠怎么说是金吾卫护着他们?」 苻令珠极想翻个白眼,看不起谁呢,那金吾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陛下的人,不然怎么会让王易徽去金吾卫,要知道蹴鞠比赛,王易徽可和金吾卫结下梁子了。 再说,长安公主的手,伸向的可不是金吾卫,而是羽林卫,拿捏着陛下的命喉呢。 思绪一捋,她便道:「要是金吾卫真向着你那兄长,又怎会大张旗鼓将人抓进大牢,这不反而落人口舌,只怕是金吾卫想利用此事,」 然后,她不屑的接着说:「你的好兄长,不在国子监里好好念书,出来喝什么酒,白瞎小娘子一条人命。」 王易徽眸里全是对苻令珠分析正确的赞赏,「自是因为,国子监放季考假了。」 「我看国子监便是连这一天假期都不能有,省得他们出来。」 「所以,夫人,那酒博士,夫人是救还是不救?」 苻令珠松口:「那,救吧,我可不想见小表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来寻我,好歹也是几条人命。」 双方博弈,酒楼中的众人便是棋盘上的棋子。 苻令珠和王易徽都觉得捞出一个酒博士没有什么难度,毕竟他只是被掌柜招来打酒的,同这件事干系不大。 可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 他们两人没能将人给接出来。 且酒楼的人还差点被毒杀,若不是金吾卫的人警惕,那些人便全会死在牢中,再也开不了口,而金吾卫也会多上一条看管不力之责。 这事麻烦了,长安公主为何一定要酒楼中人去死,一个人都不放过? 内里定有更深层的含义。 是什么呢? 苻令珠隐隐觉得,自己应是知道为何的,前世一定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然她不会在长安公主动手后,心有所感。 仔细回顾着自己的记忆,抽丝剥茧,她猛地睁圆了眼。 是太子! 出事那天,太子也在酒楼中。 她清楚记得,太子被废之时,御史台弹劾,其中一条便是说他不配为君,毫无爱民之心,为隐藏自己踪迹,狠心杀害酒楼二十四条人命。 酒楼、人命,对上了。 苻令珠露出一个嘲讽之笑,太子竟和长安公主这么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不然,为何命令动手的人会是长安公主呢。 长安公主一直野心勃勃,想将当今陛下踢下龙座,她扶持太子,打得便是拿太子当傀儡的影子。 因而,她不能让太子暴露。 她的儿子在酒楼杀了人,太子还好巧不巧的出现在那,岂不是明晃晃告诉陛下,你的儿子,投靠我了。 这便解释的通了。 前世,这个时节,她已经和王老狗退了婚,他去了西北,她在长安,是有听家里人说起过,长安来了太多胡人,治安都乱了,有人敢在酒楼杀人。 当时,杀人的也是位豪绅贵族,可处理此事的不是金吾卫,而是长安府尹,他直接将酒楼中人下大牢,屈打成招,将黑的说成白的。 长安城中的酒楼,九成以上都是胡人开的,他们雇佣胡姬,或是从波斯偷运过来的女奴放在店中当招牌,普通的酒楼根本没有竞争之力。 酒楼出事,掌柜之女被害,得不到公道便罢了,反被投了狱,失了性命,胡人大怒,聚集在一处,形成不小的势力,要求将此事调查明白。 此事惊动陛下,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因酒楼中人尽数身亡,无一活口,大理寺只好从当日围观食客的作证下,平反冤屈,那杀人者亦付出生命。 因当时王易徽不在金吾卫,不会心血来潮带着人去巡视,没有在第一时间控住场面,所以人被府尹带走,而出手杀人者,也便成了太子,太子下令,府尹焉敢不从。 第80章 而那杀人的豪绅是太子的人,兴许是掌柜之女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今世,宋祀没能从国子监毕业,他顶替了那豪绅,在酒楼里杀了人,王易徽人在金吾卫,将酒楼中人悉数带走。 长安公主肯定不会作之不理,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野心。 她当然得出手。 原来如此。 苻令珠眸子眯起,怪不得她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杀人的换成宋祀,长安公主插了手,她没能将事情对上。 如果是这样,人,她救定了! 她挺直的背脊缓缓弯了下来,倚靠在软塌上,炭盆里的炭烧的正旺。 「采荷,去将表娘子唤来。」 采荷在隔间里应了一声出去,潘伯婕很快就过来。 默默坐在小凳上,低垂着头,唯有紧紧交握的手暴露了她紧张的心思。 苻令珠道:「表妹冷静下来了?」 「表嫂,那日是伯婕冲动了,表嫂莫怪。」她抬起头,眼里蓄了层水光,配上瑟缩的神情,会让人忍不住心软。 她叹息了一声,「你那日说的话,我便当没有听到,只问一遍,当真想救那薛郎?」 潘伯婕眼里爆发出光芒,「求表嫂救他一命,伯婕定会如自己所说,日后给表嫂当牛做马。」 苻令珠摆手,「家中仆从甚多,我要你伺候什么,救人,我可以,但想将人救出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我需要你替我做些事情。」 「表嫂你说,伯婕万死不辞。」 「附耳过来。」 苻令珠跟她说了几句,让她当着王易徽的面,给薛谷套话,一定要套出,那日酒楼之上,都有什么哪些周身气度不凡的客人。 这事交给潘伯婕她放心。 本来很小的事情,偏偏因为牵涉人员众多,而变成了难案。 王易徽虽被金吾卫勒令在家休息,但他已经在金吾卫站稳脚跟,又有陛下做靠山,照样可以带苻令珠和潘伯婕神不知鬼不觉去大牢。 大牢阴森,墙壁上火把照着。 王易徽伸手扶住苻令珠,冷冷瞥向因来人,而兴奋起来的犯人。 犯人们拍打着牢门,嘴里嗷叫不停。 他们在这样叫下去,只怕会将外面看管的金吾卫叫进来。 王易徽将苻令珠拽到自己身后,伸手拔出佩刀,一刀砍向叫的最欢之人,刀锋贴着那人指缝停了下来。 见过血的刀,刀身上都有铁锈味。 那犯人的眼睛盯着再往前一点就能插进他眉心的刀尖,吓得没了言语。 「安静。」 见所有的犯人都被震慑住了,他这才从容的将佩刀插回刀鞘。 转而带着苻令珠和潘伯婕向最深之处走去。 那里还有金吾卫在把守,酒楼中的人被男女分开,各自关押,看管男子的金吾卫,都是王易徽的熟人。 见他过来,给他比了一个一刻钟的手势,便识趣离去。 王易徽和苻令珠落后一步,让出身后的潘伯婕。 潘伯婕小跑地奔向牢门,她与苻令珠都是男子装扮,外罩一个黑色披风,牢门中的酒楼中人,只在牢中待了几日,便觉生还无望,对她的出现,连个眼神都没施舍。 唯有护在掌柜身边的薛谷,即使她戴着帽子,也一眼认出了她,猛地站起向她跑去,因急切还平底摔了一跤,此刻也顾不上,抓着牢门问她:「娘子过来作甚?又是怎么过来的?」 潘伯婕谨记苻令珠叮嘱,脸上还戴着层面纱,看着瘦的不成人形的情郎说道:「我自是求人带进来的,大郎莫怕,我定能将你救出去。」 薛谷摇摇头,很是急切,「你赶紧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娘子,你我二人云泥之别,谷不值得娘子为我做这些,掌柜待有我救命之恩,我也不可能抛下他。」 他苦笑一声,「实不相瞒,我们都知道民斗不过官,我已决定替掌柜顶罪,娘子,嫁个好人,忘了谷吧。」 潘伯婕摇头,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全无防备显露真实情绪,哭得像个泪人,「替人顶罪,你便是不要命了?」 「娘子,我对不住你。」 他们两人的哭声传进苻令珠和王易徽耳中,苻令珠叹了一声,这薛谷,到也是个真汉子。 宁愿自己顶罪,只可惜,盯上他们的人,势力太大,岂是顶罪就能脱身的。 王易徽似乎深受启发,低语问她,「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入了大狱,倒是不知明珠会如何?」 苻令珠赶紧弯了一双眼,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夫君万不可这样说,不吉利。」 你入狱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81章 「万一呢,明珠,你会如何?」王易徽步步紧逼,已经将苻令珠逼到贴在墙上,他想亲耳听到她不会抛下他的话,哪怕是骗他的。 「若是真有那一日,明珠定会排除千难万难,也要救夫君出去,和夫君不离不弃。」 才怪。 「记住你说的话。」 他满意的退后一步,给了她些许喘息的空隙。 此时,潘伯婕已经刺激完薛谷,告诉他一定会救他出去,在被薛谷误会她是给王易徽当妾侍,才换来救他机会,痛苦万分时,潘伯婕开始套话了。 让他细细去想,那日酒楼中都来了何人,尤其是和掌柜之女被杀有关系的。 尤其是金吾卫来了后,立刻离开,连面都没露的。 让她这样一说,薛谷当真想起来了,那时他也在二楼,本是想制止宋祀,将掌柜之女救出的,亲眼看见二楼包厢中的郎君,头戴斗笠,手臂遮脸,急匆匆下了楼。 因他们一行人,是从断了气的小娘子身上迈过,因而他还特意留意一二。 是他上过酒的,想着,他便说了出来:「那几人甚是奇怪,明明谈吐不凡,却身穿麻衣,走时还要戴斗笠,明明现在是冬天。」 潘伯婕赶紧追问:「你可还记得,那人长相?」 薛谷越是痛苦,越是回忆的多,「记得,长得宽厚老实,体型微胖,而且他是左撇子。」 听到这,苻令珠本还想再出言提点两句,可见王易徽已经冷了神色,便知他是猜出来了,当下闭嘴。 王易徽探究的看了一眼,看的她直冒虚汗,还得装作无辜的样子回看他。 他终是移开眸子。 苻令珠微微松了口气,将太子殿下攀扯出来,酒楼中的人,性命就算是保住了,现在只看王易徽打算如何处理。 出乎苻令珠的意料。 王易徽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又有效果。 长安公主急着杀酒楼中人,就是为了隐藏太子的踪迹,他偏将太子放在台面上。 将太子去过酒楼一事告知金吾卫将军,金吾卫将军不愿牵扯进去他们的恩怨,见其一点不在乎和自己的母亲对上,直接让他归队,将事情交由他全权负责。 王易徽直接带人去了太子府上,没说太子行踪可疑,只是像一个热血上头、为民请命的郎君,说太子既然在酒楼饮酒,还望将事情原委告知。 他一语定论,太子只是到酒楼饮酒。 酒楼开着,谁说太子不能去饮酒来着。 太子出现在那,凑巧,巧得出奇,可就是巧,人命与他无关,宋祀与他无关。 不管他是在酒楼和谁见面,商议何事,那都不是王易徽该管的事情,他只管太子在那,理应出面作证。 被他发现踪迹,太子第一时间想到杀人灭口,内心惊涛骇浪翻滚,但见王易徽带了一整队的金吾卫,当下便是一股气堵在胸口。 这岂不是金吾卫全知道,他去过了?豆#豆#网。 只能按照王易徽的思路,咬死自己去那饮酒,但他当时身在二楼,对宋祀杀人一事,并不十分清楚。 王易徽铁面无私,直说不妨事,只要太子殿下发话,他在酒楼,其余在酒楼的食客,就敢站出来作证。 宋祀的靠山是长安公主又如何,我们有太子殿下,相信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定会为民请命。 被驾到高架子,还和长安公主敌对的太子,简直恨不得拿针缝上王易徽的嘴。 可论血缘关系,王易徽辈分比他还高,只能侧面敲打,你可是长安公主的儿子,那宋祀是你兄长。 王易徽冷肃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大堰国法不是摆设,沛笙自敢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太子便无法作之不理,若是让人知道,他在酒楼不出来作证,只怕又有人要参他一本。 除了太子,其余食客王易徽也没放过,就像他跟太子所言那般,只是为了求证,降低了太子的戒心。 酒楼食客不乏豪绅贵族,王易徽挨个上门,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将自己眼睛、耳朵,看到听到的事情,叙述一遍。 但太子不想使全力,只意思的出了个面,话语含蓄不清,让人拿捏不准,他到底是像着谁的,好似在保持中立? 这些食客便也心有揣揣,推脱说自己喝醉酒,什么都没发现。 这其中,只有长安公主是焦躁的,一面觉得王易徽是跳梁小丑,从用的计谋无用就可看出,不堪大用,一面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此案牵扯到她自己的儿子,和结为联盟的太子,稍有不慎,就不能全身而退。 若是苻令珠知晓长安公主的想法,定要为她拍拍手,猜得真准。 第82章 这段时日,王易徽虽一直在外忙碌,但总是会回家同她交谈进度。 想要救人,只挑出太子怎么行,要弄出更大的动静才是。 煽动胡人的事情就交给她了。 她一个后宅女子,无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给她的行动提供便利。 先雇佣了一批人,四处散播谣言,只要花钱就能达到目的和效果,她花的甚是爽利。 「我听我二伯家,在金吾卫郎君家中当仆人的弟弟说,酒楼中的人已经被屈打成招了。」 「还说有人想害他们,不想让他们再张口,恐怕那些人都活不过这个月,太惨了。」 听到的人无不惊讶、愤怒,「真的假的?」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天杀的,明明被杀的是掌柜之女,怎么就成他们的责任了!」 「那酒楼里不少食客全看见了,就没一个敢出来说话的?」 被问到重点,散播谣言的人,害怕地四处看看,小声同他们说:「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那日太子殿下也在酒楼中,他维护那杀人的人,你说,谁敢跟他对着干。」 他向上拱拱手,「那可是天啊。」 围着听信的人更气了,太子了不起啊,还真了不起。 他们愤愤不平,又难免有兔死狗烹之感。 「果然是官官相护!」 「那杀人的还没官职呢。」 「那就是沆瀣一气!」 谣言三分假、七分真,在太子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以最快的速度,靠着口口相传,传遍了长安城。 等其发酵的差不多时,潘伯婕出现在了众胡人的家中。 苻令珠不好出面让人抓住把柄,可潘伯婕用薛谷未婚妻的身份出现无碍,她不过是一个担心亲人的弱女子罢了。 她听苻令珠的话,先是联系了这次被关押到大牢中,酒楼众人的亲属,将他们聚拢到一起,而后带着悲愤的他们,找上了酒楼所在那条街,最有权势的胡人府中。 说哭就哭,梨花带泪,潘伯婕作为领头人是装的,她相信表哥表嫂定能将人带出来,但她身后之人哭得无不撕心裂肺,他们全都以为自家儿郎即将失去生命。 都不用她提点,那些人全部跪下了,苦苦哀求胡人出手相助,他们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这胡人老爷就是他们知道最有能力之人了。 胡人被他们哭得同样是辛酸不已,感同身受。 他们在长安还有安全之日吗? 行商之人,本就被看不起,前脚有贵人闹事,后脚他们就被抓进大牢。 焉和有明日? 那被抓紧大牢等死的同袍,就是他们的明日。 不能坐以待毙! 胡人老爷将整座长安城的胡商都结合起来,这些胡人开的店铺全都关门了。 这几日的钱他们不赚了,命都要没了,要钱有何用。 原本人声鼎沸的西市,如今十分寂寥,只有大堰国国民还坚持着开店。 那些波斯人、巨胜奴,都跟着胡商一起,将门关了,小摊小贩也不开了。 酒楼一条街更是寂静,风吹过就连酒香都闻不到了,想吃酒,不好意思,我们没有。 这还紧紧是个开始。 胡商人请有才郎君,为他们写了一封请状书,言辞凄楚,酒楼中的事情跃然纸上,仿佛让人亲身经历一般。 这郎君,不是旁人,正是苻令珠。 那是她给潘伯婕,让她教给胡商的,只道是路见不平之辈。 请状书被他们送进金吾卫,作为整件事情的负责人,王易徽道他们只是负责维护长安城安全的,判案一事不归他们管,直接将酒楼中的人交给了府尹。 原本还嘲笑金吾卫的府尹,被迫接下烫手山芋,杀人的心都有了。 人能不接吗? 没有理由拒绝,他必须接。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知道长安城闹成了什么样子,他作为本城府尹还不知道,这事处理不好,他的官职丢了都是小事。 大牢被他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管,酒楼中的人,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可偏偏长安公主不断向他施压,这他都搂不住啊。 已经引起民怨,他要是再火上焦油,找死。 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长安府尹病重,无法处理此案。 胡商们群情激愤,一致认为他们这是故意拖延时间,想将酒楼的人耗死,一个个都急红了眼。 他们数千人围在衙门口,要求府尹给个公道,被王易徽指挥金吾卫驱散开来。 第一次被驱散,他们有了准备。 第二次,他们全体人员出动,一人带个坐垫,直接往地上一坐,最前排的则是老弱病残,一副你们赶吧,看你们怎么敢的架势。 第83章 王易徽眯起眸子,带着金吾卫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嗯,他们不赶人。 这些人一坐就是三天,天一亮就过来,天一黑就赶紧回家养精蓄锐,他们已经得了提点,不能过夜,违反成安成的宵禁,那是要被抓进大牢的。 胡人们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长安城官员如何能不知晓,御史台首当其冲,炮轰太子、金吾卫和长安府尹,指责他们不作为。 金吾卫最先反驳,他们处处都是按规矩办事的,这在怎么说,他们又没有权利判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那些胡人们围的可不是金吾卫。 他们这般耍赖皮,御史台都懒得管,金吾卫就是捎带的,太子才是首要目标。 那酒楼一案,王易徽已经将前因后果加证据悉数交给了御史台,御史台腰杆硬着呢,将太子喷的头都抬不起来。 太子也是觉得冤,他以为王易徽问完话,自己也表达清楚了,这事就算了了,哪知道会有谣言产生。 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谣言不可控,胡人暴动,这已经触犯大堰的安稳。 此时,他再不表明立场,只会被弹劾的更严重。 如此,为了自己的位置,只能对不起长安公主的儿子了。 当此案,被移交大理寺的时候,太子被逼无奈,出面作证。 他只看到宋祀失手将人推下楼梯,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都作证了,酒楼中被王易徽找到的食客,胆子也大了,跟着太子的话走,宋祀是失手,他本没有杀人之意。 至于酒楼中那些老百姓们,王易徽根本没有找上他们,只道是不好找,实际是变相维护他们,豪绅都没有反抗之力,普通老百姓牵扯进这个案子,哪有能脱身之理。 这案子公开审理,宋祀被带上来时,就已经腿软了,被问话时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不过他当真只是失手,在他心里,不过气不过,伸手推了人,哪知后面就是楼梯啊。 大理寺少卿直接判下处理结果,宋祀过失杀人,判流亡三千里,酒楼中人遭人污蔑,即刻释放。 长安公主得知判处结果,当即晕了过去。 她终究还是放弃自己的儿子,选择了太子殿下,不然她大可以将太子咬出来,让他的事情败露,将宋祀救出。 即使如此,与太子之间依旧被种下嫌隙的种子。 日后,只要她和太子合作,就会想到,自己那被流放,最宠爱的儿子。 胡人们欢呼雀跃,等酒楼中的人被释放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亲人们抱着他们,哭得成了泪人。 薛谷在人群中找寻潘伯婕的身影,却没找到,当即落寞的被人拥走。 藏在小巷中的马车见人都被放了出来,缓缓向王府移动。 苻令珠满意这个结果,更对潘伯婕刮目相看,本以为只是个心中有点算计的小娘子,但煽动胡人之事,她在背后把控,出面之人都是潘伯婕,她的冷静和能力,当真入了她的眼。 潘伯婕为她摆放好糕点,柔顺的说:「表嫂,吃些东西吧,早上出来的急,一点东西都未用。」 「怎么不出去瞧瞧他?」 苻令珠伸手捻过一枚糕点放进嘴里问道。 潘伯婕端正的坐着,笑了一下,有些羞涩道:「不怕表嫂笑话,我这个时候出去,万不如,让大朗知晓我拼了命救他,心头对我有愧疚,日日念着我。」 这么隐秘的小心思,真的用告诉我吗? 苻令珠眼皮子跳跳,觉得事情开始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走着。 只见,对面的小娘子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堪称濡目的眼神望着她,而后对她行了一个大礼,整个人伏在马车里,「伯婕,谢过表嫂。」 「不必谢我,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救人的。」 对于她来说,能破坏长安公主和太子合作才是最重要的。 苻令珠搀她起来,竟是没有搀动。 她额头紧紧贴在马车上,「表嫂,伯婕之前便说过,只要救出大郎,便是将伯婕这条命给表嫂都行。」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有谁会真将自身性命,交到旁人手中,不过是想投靠。 苻令珠伸手摸着下巴,眼里勾着笑,问道:「我不过一后宅女子,选我不觉得亏吗?」 当然不亏。 可苻令珠没有让潘伯婕当即回答她的问题,让她回去再好好想想,一个后宅女子罢了,不值得她付出百般心思讨好。 潘伯婕这一想便过去了三日。 等她下定决心,带着薛谷和酒楼中众人过来寻苻令珠的时候,苻令珠正对王易徽还不回家的事情满腹狐疑。 按理事情已经结案,王易徽为了这件案子,一直没有休过假,怎么也应该回家一趟,如今却是连个口信都没有。 第8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便是事物繁忙也该递个信,让人去金吾卫寻他,也进不去。 不说祖母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就连她都觉得王易徽有危险。 可天子脚下,他又是金吾卫,酒楼一案立下功绩,谁又敢动他。 男主人不在家,她自然是要招待客人的。 她抿住唇,一面换了衣服,一面在心里思考,冥冥中,觉得此事跟长安公主脱不了干系。 收敛神色,因心里存着事,面上就带了早被她藏起的威严。 稍一抬眼,眼神流动中,似是看破一切,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酒楼的掌柜带着众人对其行礼,感谢她的帮助。 言语间颇为真诚,苻令珠心情稍缓,总归和王老狗没白忙乎。 让他们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能将他们救出,当真是极好。 掌柜的看了看薛谷,示意他胆子大点,自己带着酒楼的契书,恭恭敬敬奉上。 「夫人和郎君的救命之恩我们不敢忘,这酒楼便送给夫人和郎君,以表我们的感谢,还望收下。」 苻令珠接过酒楼的契书,这酒楼的位置足以让普通人眼红,对她来讲却不算什么,也没推辞,便收下了。 她若不收,这酒楼也是在长安城开不下去的。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随便长安公主一句话,他们就能再次被抓进大牢。 接过酒楼,就意味着接过烫手山芋。 因而将东西交给采荷,又嘱咐了她几句,才问向掌柜,「不知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掌柜苦笑,赖以为生的酒楼开不下去,他们又能如何,只是道:「我们想着去别的州城看看,都是有手艺的人,酿酒、做菜,怎么也饿不死,此番能够捡来一条性命,已是万分感恩。」 在他身后的酒楼中人,无不点头称是,反正酒楼是掌柜的拉起来的,掌柜的去哪,他们就去哪。 苻令珠对掌柜高看一眼,只觉此人仁义,才能收拢酒楼中人人心,不然,当初坐牢时,薛谷又怎会想着替他顶罪。 不过中年丧女,又经历牢狱之灾,让这位掌柜佝偻不少。 「夫人,」采荷拿着托盆走了进来,在掌柜面前站定,说道,「我们夫人的一片心意,掌柜收好。」 掌柜不明所以,苻令珠颔首:「拿着便是,不能白要你的酒楼。」 红绸掀起,里面竟然是摆放整整齐齐的官银。 「这如何使得,」掌柜推辞,想将托盘交换回去,「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救了我们的命,送上酒楼是我们应当的。」 苻令珠看向潘伯婕,潘伯婕知晓其意,便劝道:「收下吧,夫人不差你的酒楼,知晓你们感谢便足矣。」 「正是,」苻令珠道,「便当我买下你的酒楼,官银不好流通,你们需得自己想办法换铜板布匹,拿着这些钱,去往别地落脚,也能快速生存下来。」 她又道:「我名下产业众多,你们若是还想留在长安城,可在我手下工作,不必担忧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掌柜仁义,又能在长安城开的起酒楼,她当真是起了招揽心思的。 「多谢夫人好意,奈何留在这长安城,便想起小女的惨状,只能辜负夫人了,」掌柜十分不好意思,他确实需要这笔银钱,叹了口气,转而将薛谷叫了过来,「夫人,这孩子一直在我手下干活,实不相瞒,我是拿他当儿子培养的,他应是愿意留在长安城的。」 苻令珠目光放在薛谷身上。 上一次见面是在牢房,昏暗中也看不清面貌。 此时瞧着,到真是英武,剑眉星目,怪不得潘伯婕一颗心挂在他身上。 薛谷被叫了出来,「噗通」给苻令珠跪下了。 苻令珠此刻,竟是没有半点意外,只听他道:「夫人,我愿留在长安城,今日除了感谢夫人救命之恩外,还想求夫人一事。」 「何事?」她瞧了眼面若红霞的潘伯婕,心如止水。 「我想求娶府上的表娘子。」 果然…… 她低低的笑出声来,「你又拿什么娶呢?」 目光一扫,掌柜带着众人识趣的离府。 潘伯婕待他们走后,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了下来。 薛谷侧头,眼眶红着,很是心疼她的下跪,「伯婕,你别。」 她轻轻摇着头,「大郎都敢为我上门求娶,我自是和大郎一条心,千难万难我都不怕。」 两人情意绵绵,苻令珠在心里翻个白眼,她还什么都没说,别把她当成专门拆散鸳鸯的恶毒主母,好不好。 潘伯婕眼中含泪,万分柔弱的看向苻令珠,一眨眼,泪滴滑下。 那是求她陪她做戏的意思。 第85章 她早早便知晓,潘伯婕让薛谷误会,王易徽有意要纳她为妾,而她东奔西走,也是求的王易徽。 这几日,潘伯婕没去找薛谷,薛谷确实如她所想,辗转反侧,想的都是为他牺牲一切的潘伯婕。 终是下定决心,来王府寻她,说要娶她为妻。 潘伯婕小小算计得逞,当即便央他带着掌柜们来致谢,只说表嫂这时最好说话,便有了当下的场景。 苻令珠半点没有被利用的不快,她是真的喜欢潘伯婕这个聪明人。 退一万步说,潘伯婕也不算是王府中人,她的婚事,王府不好多加干预。 此时的薛谷,心中万分激荡,怀揣着对潘伯婕的喜爱,重重承诺道:「某打算参加明年的武举,届时风光迎娶伯婕。」 潘伯婕睁圆杏眼,她确实不知薛谷竟还有这番筹谋。 武举是当年女帝在位时出的政策,既有科举,那也得有武举,好为大堰江山,输送好男儿。 能够通过武举的人,无不被各路军队争抢。 武举第一,更是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一进军中,便自带军功,可谓是极好升官。 苻令珠半眯着眸,她记得王老狗就是三年前那届的武举第一。 薛谷有此志向,也不枉潘伯婕一片情谊。 然,她的小表妹恐怕等不到明年。 便对薛谷道:「你且先退下,我要同表妹说过话后,再给你答复。」 所有人都出去后,苻令珠让潘伯婕起身,别动不动就下跪,问道:「你当真要嫁给他?据我所知,他家境不丰,而你现今是王府的表娘子,你能嫁给更好的人。」 潘伯婕笑笑,顺从的在她身旁坐下,「知道表嫂是为了我好,这些伯婕都考虑过了,伯婕能嫁给谁呢?有谁会真心娶一个寄居在府上的表娘子呢?」 「我的娘家是潘家,不管他们对我如何,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会娶我的人,无不是有求于表哥表嫂的,我若嫁给这样的人家,便是日后受了委屈,也只得将苦果自己咽下。」 「大郎不同,我们年少情谊,彼此看重,我若嫁过去,便是低嫁,婆母又是我的奶娘,受不了屈,最多,就是钱财上费劲些,不过总归要比我在潘府上好很多。」 她说了许多,却是将自己心里话都讲了出来,想要同苻令珠分享,只觉得,表嫂会理解她。 苻令珠听完暗叹,到是个拎得清的。 又有些恍惚,这般目标明确之人,让她想起了在国子监处处要跟她争第一的宣冶。 既然潘伯婕已经考虑清楚,知道自己未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她自然不会有阻拦之理,便戏谑道:「既如此,你觉得你二人婚事,何时办才好?」 潘伯婕脸颊微红,这时才像是一个要嫁人的小娘子般羞涩,「伯婕是想着,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说完,她似是有些不敢看苻令珠,一双杏眼水光微闪,「我不是不相信大郎,他若是真想娶我,定会尽全力,再说,还有表哥和表嫂,再怎么也不会不管我二人,我就是。」 她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蝇,「想有个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 苻令珠恍惚一瞬,前世她和苻汝真逃出来后,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想有个家。 潘伯婕在王府看似过的如鱼得水,但也不乏小心翼翼讨好之意,在潘家就更不用说了,要日日夜夜防备后娘的手段,只怕十分疲惫。 她想要个自己的小家,又怎能不成全。 当即点头道:「我会同祖母讲的,潘家那里,也自有你表哥处理,放心备嫁便是。」 潘伯婕起身盈盈给她施了一礼,「之前表嫂问我的话,伯婕现在回答,伯婕是真心仰慕表嫂的,这些时日,多谢表嫂照料。」 而后她又道:「本不该伯婕多嘴,但表哥对伯婕亦有恩情在,表嫂就别同表哥闹别扭了,像表哥那种一心对表嫂好的郎君,不多了。」 苻令珠挑眉,这潘伯婕竟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又怎样,王老狗再好,也不会是她的良人,她等着和离呢。 哎,她看着潘伯婕哀叹一声,明明是给王老狗准备的可人儿,她竟是要亲自送她出嫁,看她嫁给别人。 这叫什么事! 不管心里有多少怨念,潘伯婕和薛谷的婚事,在她这里就算同意了。 祖母倒是没被两人哄得同意,单独叫薛谷盘问一圈,而后才点头默认。 现下,就差王易徽回来,让他去潘家说上一声。 被念叨着的王易徽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了府,此时苻令珠还在睡梦中。 他一身的疲惫,便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先是去随着年纪增长,觉也少了的祖母那里请安,告诉她自己回府了,而后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第86章 进屋看了眼睡得正熟的苻令珠,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示意采荷不必声张。 等苻令珠醒来得知王易徽回来,赶紧收拾了一番,要去他面前表现。 问了时辰,兴冲冲出了门,便要去演武场。 据她观察,王老狗绝对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该什么时辰便要做什么事,风雨无阻,就算是从金吾卫回来,都没有放松过一天。 可人还没走出两步,便被采荷叫住了,「夫人,郎君如今在书房。」 书房? 苻令珠脚尖一转,难不成今日不锻炼,改看书了? 书房门口,小厮蹲在那里唉声叹气的守着。 看见她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苻令珠蹙起眉,觉得有些不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桌后面并无他的身影,看的书籍也维持着他走时的样子,他根本没有翻看。 呓语声从软塌处传来,吓了苻令珠一跳。 她蹙起的柳叶眉就没放下去过,转过屏风才发现王易徽此时满头大汗的蜷缩在软塌上。 明明是个手长脚长的郎君,此时却抱着自己,只占了半张软塌。 偶尔半夜睡梦中,她会梦见王易徽噩梦惊醒突然坐起,现下看他这副样子,不是做噩梦了是什么。 感情那些根本就不是做梦。 而是真实发生的。 倒是没想到,强悍如王老狗也会做噩梦。 要她说,都是该的。 心里骂着。 苻令珠行动却是不少,先是搭了个软塌的边坐了下来,探头张望背对着自己的王老狗,现下状态。 而后掏出自己汗巾,一手撑在软塌上,一手给他擦汗。 汗巾刚碰触到他,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力道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好心没好报了不是,手快被掐断了! 「王老狗!啊,呸。」 叫错名字了。 「沛笙,夫君,你醒醒。」 王易徽攥着她的手不放,更往自己怀里塞了塞,苻令珠整个人被带着向他那倒去,左手都快撑不住了。 「夫君!」 他整个人沉浸在梦中,对她的叫喊没有半分反应。 维持着这个姿势太难了些,苻令珠往前挪了挪,手臂刚不紧绷,就见王易徽另一只手也抱了上来。 好样的。 她整条手臂现下都在王易徽的怀里了。 坐在软塌上的她向天翻了个白眼,只听王易徽嘴里又发出呓语。 该不会说着什么辛密吧。 她来劲了,将撑在软塌上的手移到他脑袋旁,整个人半趴了下去,想把耳朵凑在他嘴边,奈何这人头也窝着,只好将脸放在他脸的上方。 「娘,娘,不要……」 啧,娘? 苻令珠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安公主和王易徽不合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一个没把人当亲生儿子,一个没把权势滔天的公主当亲娘。 王老狗能梦见他娘? 不应该啊。 王易徽此时还陷在被长安公主鞭挞的噩梦中,嘴里呓语不断,她又趴下去仔细听了听。 「娘,我没错,别打我。」 「疼,好疼……」 「好疼……」 苻令珠怔愣在那,有些不可置信,王老狗刚刚是在叫疼? 这个男人,前世的时候,面对数万敌军都不变脸色,屠城之事都干的出来,竟然也会喊疼。 遥记得,当年她当监军和他不对付的时候,他拖着她站在城头,拉弓射箭,几乎是一箭一个准,后来城门打开,他勇武的一马当先,不知斩落多少人。 大胜归来时,他的黄金铠甲上面全是刀痕,背后还插着一只羽箭,人却只用嘲讽的表情看她,那一眼,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悸。 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喊疼呢。 「哎呦。」 她神思恍惚间,手没撑住,整个人摔了下去,头直接磕在他的侧脸上。 鼻子戳到他的下巴,一股酸疼直冲脑门,抬头的瞬间,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正好低落在他的唇间。 「谁?」被她动作惊醒的王易徽,眼神迷蒙,动作却下意识先做了出来,箍着苻令珠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手臂死死抵在她的脖颈处。 鼻子还疼着的苻令珠,顿时觉得无法呼吸,只好用手拍着王易徽的肩膀。 「明珠,」王易徽人清醒过来,赶紧松手,「没事吧?」 能没事吗? 鼻子疼,脖子也疼。 第87章 苻令珠用力推他,王易徽连忙给她腾地方,哪料她自己翻了个身。 软塌仅一人臂宽,哪里是房间中可以随意翻滚的床榻,她这一动,顿时半边身子悬空在软塌上。 她又泪眼朦胧的看不清楚,在掉到地上之际,王易徽眼疾手快捞她,人随着她掉了下去,却将她抱在怀中,自己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苻令珠揉了揉眼,将刚才因鼻子被撞而涌出的泪水擦干净,就对上王易徽带着些许痛楚的脸庞。 他浅棕色的眸子半眯着,刚才摔下软塌时,她手拽到了他的头发,现下黑发全铺散在地上。 而她的一只手还伏在他的胸膛之上。 软塌不高,就算加上她的重量,王易徽都不至于发出声音,面露痛苦来。 可苻令珠满脑子都是王易徽叫疼的声音,又被美色冲击,手忙脚乱的起身,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 瞧瞧,她是不是好心,还给他擦汗,她自己脖子刚才没断了。 他就是活该被摔。 但站起身,一看王易徽那副样子,自己又有些底气不足,索性一甩袖,留下一句,「我生气了!」 眼不见为净,她走了。 走出门,小厮还蹲在原地,微微回头望向书房内,说道:「你家郎君醒了,进去伺候着,然后让他赶紧回房用饭。」 小厮欣喜起身,她没等他回话,自己健步如飞走回房间。 奇了怪了,她跑什么。 不过是听见王老狗叫疼,至于么? 既然不至于,你就坐下来别乱走了。 苻令珠重重呼出一口气,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碰向自己的梳妆盒,从里面拿出花钿,又像是碰到了什么扎手的东西,扔了回去。 书房中,躺在地上的王易徽半晌才缓过劲儿,软榻上还留有她的汗巾。 一摸湿滑的嘴唇,有泪。 用舌尖扫过,咸的。 他低低笑出声,有些虚弱,「生气了还告诉了我。」 「生气」了的苻令珠吃饭的时候全程没有同王易徽说话。 她察觉到自己心乱,索性坐实自己刚才扔下生气的话。 纯当夫妻间的小情趣了。 满桌子菜,王易徽就喝了一碗坚而碧色的青精粥,而后看着苻令珠吃饭。 有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苻令珠八分饱时就放下了筷子。 王易徽唇色偏淡,桌下的那只手扣在自己胃部,说道:「不再吃些了?」 「不吃了。」苻令珠扬着脖子,站起来消消食。 「还生气呢?为夫给你道歉,刚才睡迷糊了,没认出你来。」 王易徽好模好样的说话,反倒让苻令珠不自在起来,矜持地点头,「那你如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原谅你。」 「哦?是什么,说出来听听。」他的脸一如既往般清冷。 苻令珠没注意到他的手,说道:「你这几日作甚去了?去金吾卫都递不进消息。」 不管她是否真心关心自己,王易徽都觉得十分适用,答道:「在处理案子的后续问题,忙碌了一些,至于给金吾卫传不进去话,我负责的都是重要事项,若真被传进话去,那金吾卫便不是金吾卫了,没能及时给家里传话,惹你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苻令珠心里叨叨。 正好说到这,她就将潘伯婕和薛谷的婚事提了一提。 听闻潘伯婕要嫁人,王易徽当即承诺道:「好,待明日我就去潘家,伯婕的嫁妆,府中出一份,规格就按小娘子的来,这事就麻烦夫人处理了。」 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对于潘伯婕要嫁人,十分开怀。 然而他桌下的手,却几乎是颤抖地按在胃部,目光瞥向铜镜。 发现自己神情不对,面若白纸,索性撑着站起身来,「明珠当真不气了?若是再气,为夫晚上来赔罪,现下,该去书房温书了。」 苻令珠耳朵一热,王老狗竟然也会说情话了,好端端的说什么晚上赔罪,引人遐想,也不敢看他,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一点都不会享受,好不容易回家,正是该放松的时候,整日窝在书房,不是学这就是学那。 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的好奇心,遇到不会的非得学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易徽得了她的话,见她果真因自己的话而嫌弃转头,便捂着肚子匆匆出去,让小厮赶紧去给他端药,自己快步走向书房。 刚才吃进去的粥,一点都没被消化地吐出。 在小厮担忧的目光下,饮进黑漆漆苦涩的药,随即浑身无力地躺回软塌,上下眼皮重似千金,最后坚持不住又闭上了。 第88章 那厢,苻令珠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劲,案子都移交给大理寺了,金吾卫能跟着处理什么,总觉得王老狗今日有些怪异,是不是瞒了她什么事? 对于给他找麻烦一事,她可谓是兴致勃勃。 等过了一个时辰,见王老狗当真扎根在书房,不再过来,她自己原想端着甜汤,跟他来一段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转念一想,还是别在老虎头上拔毛了,书房一向是他最隐秘的地方,不管她多好奇,都没有翻过他的书房,要是为了这引起他的怀疑,那就妙不了。 索性挑了件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迈着小碎步去往书房。 眼见着表哥表妹凑不成一对,给他添女人这条路算是不能再走了,她也看明白了,就别挣扎了,她就不是能玩转后宅之争的人。 此路不通,换条路便是。 书房里,小厮青石急地团团转,见她过来,就像见过救命稻草一般,又碍着王易徽的命令,将门一关,拦住了苻令珠。 「夫人,郎君正在读书,嘱咐我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苻令珠挑挑眉,视线在青石身上来回游走,王易徽本就是清冷之人,时常冷着一张脸,面部表情出奇的少,因而他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不露分毫。 受伤中箭都不见他眉头动一下,是个狠人。 这也是她时常佩服他的原因。 但青石功力可不到位,那张脸上的慌张,都快没明着说,有问题。 想想王易徽刚才吃饭吃的那般少,还有那白的没血色的唇,她道:「开门!」 青石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有些不知如何示好。 「怎么?夫人的话,你都不听了?若是夫君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让你开的。」说完,见他还不动作,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对身后青石的那一声「夫人」,置若恍闻。 眼睛一瞟,王易徽果然没在书桌后,她快步向软塌走去,这情形与自己刚才进来时,何其相像。 果然,王易徽正躺在软塌上。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走上前去,呓语倒是没听见,但他这副样子,可不像是没事,人都昏睡过去了。 手一伸放在他额头上,滚烫。 竟是发热了。 她收回手,王老狗要是病死了才好呢。 但脑子总回放他蜷缩成一团,叫着自己疼的模样。 没好气的同青石道:「还不快去请大夫,别大张旗鼓,就说我病了,吃饭吃的多不消化,万不能叫祖母知道。」 青石得来令,见王易徽有人照顾,当下飞奔出去。 大夫很快就请了进来,把其把脉那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苻令珠不通医术,在房间在看大夫诊脉,顿觉心烦,叫上青石出去,开始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青石沉默不语,看了看房间中的郎君,又看了看苻令珠,他是王易徽的贴身小厮,王易徽对苻令珠的不同,他感受最深。 拼着王易徽醒来会惩罚他的后果,道:「郎君他从西北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以往只能算是勤奋,回来后,几乎是没日没夜的锻炼、学习,老夫人劝过他几次,他都听不进去。 本来就夜夜少眠,睡不安慰,还天天鸡不叫就起来,将一天时间安排的满满,一直学到晚上,回国子监之后,没人看管,便学的更是厉害,要一口气将落下的课业补上,一天最多才睡两个时辰。」 说着说着,青石不争气的掉下泪来。 「国子监一年都放不了几天,夫人你也看见了,郎君去金吾卫后,哪怕放假回家也是书不离手的,在国子监那段日子也是。」 苻令珠心里点头,王易徽确实是十分刻苦努力之人,不过这跟他生病有何关系。 那青石拿袖子蹭眼,「郎君娶了夫人之后,行为有所收敛,但青石没跟着郎君前往西北,不知郎君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只知道郎君在西北就得了胃病,回来后也总要时不时犯上一回。」 简而言之,王易徽他过分勤奋,得了胃病。 这段日子,他也确实为了酒楼一案,东奔西走,没有好好休息,按时用饭,引出胃病来不奇怪。 苻令珠垂下眼来,那他做噩梦又作何解释? 想着就问了出来。 青石一脸愤愤不平,「郎君小时候不住在王府,一直住在公主府,在那里经常受,受其母亲的毒打,等老夫人接郎君回来,说是好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最算睡着,也时常会半夜惊醒。」 刚才,王易徽确实是噩梦中唤了长安公主。 都说虎毒不食子,在长安公主眼里,王易徽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比之猫猫狗狗都不如吧。 第89章 不过她眼睛一眯,半扬着下巴,「青石,你还有事瞒我。」 说话间左顾右盼,一面说王老狗平日里诸事有恒,过分刻苦,一面说他在西北落下病根,甚至还说到了长安公主在其幼时毒打他。 可就是没说,这次生病是因何而引起的。 「我,我没有啊。」青石还在挣扎,眼神乱瞟。 她脸上收起往日的和煦,厉喝,「你家郎君现今人都昏睡了,还不说实话!」 青石被噎到,也有些被吓到,在苻令珠的注视下,只能坦白道:「郎君这几日根本没在金吾卫,而是被叫去了公主府。」 苻令珠勾起嘴角。 长安公主。 这她就懂了,怪不得她找不到他,合着被长安公主叫走了。 他们联手送宋祀去流放,就说长安公主不能那么平静,感情把气全撒在王老狗身上了。 她扔下青石,走进室内,「大夫,我夫君情况如何?」 大夫刚巧已经看完,话语间带着些埋怨,「纵是少年郎也不能趁着身子骨好就随意,他身上本就有旧伤,如今又添新伤,还不好好吃饭,人哪能连续几天都不吃饭。」 苻令珠听着大夫训斥,赶紧道:「大夫说的对,日后我一定好好看管他,日常三餐逼着他吃,倒是不知,他这伤情况如何?」 说起伤,大夫就更没好气了,「伤的不重,及时上药即可,内服外抹,万要劝他保重自己身体。」 「是是。」给了银钱,将大夫送走,她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 俯身伸手要去看他身上的伤,手指却停在他的领口处。 跟羞涩没有半个铜板的干系,是她注意到书房阴冷,现在将他衣裳扒了,怕他病上加病。 指挥着青石几人,将人半扶半抬的弄回屋子,她又添了两个炭火盆。 药还没有煎好,她便先将他身上的衣服褪了,后背鞭痕密布,最深的那条,勾掉了皮肉。 长安公主,这是拿他当仇人了,下这么狠的手。 这也是个傻的,她打就不知道反抗吗? 平日里清冷得紧,但该维护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不护着自己些。 又不是没有不会武艺,她看,他的武举第一是白得的。 她心里想着,也知道王易徽是没办法,孝道大过天,他能怎么办,长安公主随便说他不孝,他仕途就完了。 「夫人,药我拿来了。」采荷站在床幔外叫道。 「给我吧,你去厨房亲自盯着他们煎药,」苻令珠起身走了出去,将药瓶接了过来,又嘱咐道,「去叫人给我打盆热水来。」 「是,夫人,」采荷答应了之后,没走,问道,「夫人,青石问你,会上药吗?要不要他来做。」 苻令珠人已经重新坐回了床榻边,闻言头也不抬道:「我会,你让他先把夫君藏起来的伤药都给我找出来再说。」 听出她语气不对,采荷立刻退了出去。 她打开瓶塞,忍不住冷哼一声。 王老狗你能耐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将伤药全藏在了书房。 若不是这一遭生病,只怕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状似平静地将伤药仔细抹在他的伤口处。 「你是傻的吗?」 前世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去哪了? 竟会被人打得如此惨兮兮的。 她一边抹一边嘟囔,「我跟你说,你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 和离是必须要和离的。 但她也不喜欢趁人之危,等王老狗好了之后,她就再出手。 小表妹完全是个意外。 上过伤药后,她又亲自给他喂剪好的药,看他即使昏睡也不安的将眉头拱起,死活不愿意张口喝药,她就烦躁的不行。 要不是他昏睡着,她真会以为他是故意的,是不是知道她吃软不吃硬。 只好一边哄着,一边喂着,「沛笙,夫君,你乖,啊,张口。」 不好使。 这药味刺鼻,她看了看黑褐色的汤药,同守着的采荷道:「你去让青石问问,往药里加蜂蜜行不行?」 她小时候不愿意吃药,都是这样被父亲哄的。 青石很快就回来了,告诉她可以,她让人将兑了蜂蜜的汤药端来。 舀起一勺轻抿,这味道,虽然还是苦,但至少能下咽。 让人倚靠在她肩头,她一手捏着他的鼻子,一手端起药碗,直接灌了下去,本就难喝,可就别一口一口喂了,这么会儿功夫,折腾她一身汗。 好不容易为他喝了药,再一看天,都要黑了。 她草草吃了饭,就上床歇息,半夜还要起来照顾他,屋里弥漫着鸡丝粥的香味,那是她让放炭盆上热着的。 第90章 前世,苻汝真身子不好,都是她这样照顾,她都习惯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不会睡死过去。 仿佛脑袋里有跟弦在拽着她。 朦胧中感觉有一道目光灼热的注视着她,让她一下子就惊醒了,睁开眼,果然是王易徽起了身,正半倚靠在床头。 她脑子还不甚清醒,只想着,他后背那么多伤,这么靠着不疼吗? 等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说话,让她继续睡,她就突然醒了,纷杂的想法充斥在脑中。 揉揉眼,她爬下床将煮的烂烂的粥端下,因为热,她还特意垫了层软布拿着。 掀开盖子,香气扑鼻,熏得她都快饿了。 王易徽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看她下床,看她又回来,坐在自己身边,举着碗问他有力气没,没听到他回答,就自顾自说:「那我喂你,你先喝口汤,鸡汤中的油我已经让他们倒出去了。」 他张了张唇,一勺已经被吹得温度正好的汤被送进他口中。 烛火晕黄,她低着头吹热气,黑发随意拿发钗扎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上面还有他今日勒出的红痕。 他神色恍惚,小时候受伤生病,他总想让人照顾,可公主府的奴仆们都听母亲的话,从来都只给他上药,留他小小一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抱着膝盖一坐坐一夜。 现下,也有人给他喂饭了。 一碗粥进肚,他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了,这几日在公主府,他一口饭都没吃。 温热的手背放在他的额头,苻令珠凝神感受,「你是不是还发热呢?我怎么感觉我手更热点呢。」 「没发……」 热字在他嗓子处滚了一滚,又咽了下去。 湿润的唇正贴在他额头,苻令珠还怕自己弄错了,试了好几次。 半晌松开他,放心下来,说道:「退烧了,明日让大夫再看看,应是无大碍。」 她将手在他面前摇晃,「怎么?傻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病气入体的他,多了丝孱弱,眼神温柔沉溺,「没傻,多谢夫人照料。」 苻令珠心里突的跳了一下,挣脱出来,翻身回到自己位置,「那便赶紧睡,别平躺着了,省得后背疼。」 「好。」 「火烛不用管,我怕你半夜再发热,要起来看的。」 「好。」 「那快睡。」 「好。」 苻令珠拿后背对着他,只觉得这样软弱又听话的他,有点让她受不住。 一会儿,就听他那面传出动静,慢吞吞的,她猜测着,恩,躺下了,翻身了,还挺听话。 自己腰间突然多了个重物,是他的手臂,温热的呼吸吹佛在她的耳畔,让她头皮发麻。 而后她便感受到他想将他往怀里带,但力气不够,索性自己贴了过来。 她微微睁大眸子,他竟是将脸埋进她脖颈,又蹭了蹭! 他这是烧迷糊了吧,是神志不清了吧? 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王老狗了吗? 只听他小声道:「我同母亲决裂了。」 决裂了,好事啊! 苻令珠拍了拍他的手臂,只觉得骨头硌人,这段日子,真是累惨他了,「别多想,睡觉。」 「好。」他困意上头,拥着她睡了过去。 她叹息一声,也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烦乱,等再次被他弄醒,只见他已经坐了起来,正要翻身下床。 「干什么去?」 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苻令珠也不管自己形象,猛地将他拉了下来,警惕道:「恭桶就在屏风后面,我扶你去。」 王易徽看着她,他要是想,能够直接将袖子挥开,听她要扶自己出恭,耳朵尖都红了,「不用,我出去……」 「你出去?」苻令珠音调都高了三声,「你要去演武场?」 「嗯……我都好几日未活动拳脚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还生着病呢?」 王易徽喜欢看她睁着眼睛,为他着想模样,低声道:「无碍的,往日里也是这般,出汗之后,好的更快些。」 苻令珠简直想把他按在被褥里,死死磋磨一番。 昨天为了这人降烧,她一晚上起来几次,现在都还精神不济,她一个健康人都受不得,他竟然还要出去锻炼,疯了不是。 冷笑道:「你可知现下是几月,外面有多冷,你信不信你出去吹个风,回来就能病倒。」 说完,她索性从床榻上站起身,一把将王易徽按了回去,「你给我老实躺着睡觉,练功和看书都不急于一时,你病了,累得是我,知不知道!」 第91章 气鼓鼓将人塞回被褥里,她后知后觉,自己管王老狗作甚。 他愿意拖着病体,在下雪天锻炼就去呗。 他想去阴冷的书房看书,就去呗。 身体是他的,她糟什么心。 睡觉睡觉。 王易徽被她按了回去,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比不得上头几位兄长,不论是在公主府,和宋祀、宋斌比,还是回王府,和自己几个已经不愿同他玩耍,嫌他幼小的兄长比。 想要获得父亲和母亲的注意,只能努力再努力,一时一刻不敢松懈,时间长了,便养成习惯。 三年前,父亲兄长尽数战死,他去西北亲眼见多诸般惨状,更坚定自己要提升自己的意念。 不论风吹雨打、身体有疾,只要有时间,他就要充实自己。 没有人说他做的不对,只是感慨他的用功。 苻令珠是第一个强迫他躺回床榻上休息的。 他就知道,她嘴硬心软,也罢,便同她一起,躺到她起,也是蛮好的。 这样想着,开始他还撑着胳膊看她,可她睡得香甜,将他睡意也勾了起来,他竟是也一觉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吃饭,还有些不可思议,他睡着了? 苻令珠懒得理他,看他喝药之后,不许他去书房,不许他看书,看他实在闲的无聊,索性让他给自己念话本。 这样的日子,刚开始几天,是新鲜,可等苻令珠给他向金吾卫告假,勒令他不许出屋子的时候,就有些难熬了。 「夫人,我观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 苻令珠斩钉截铁:「不行。」 「夫人,我有一本讲波斯国的书,不如……」 「不用,我也懂波斯语,我自己会看。」 「夫人,我再不去金吾卫,事务会越积越多。」 苻令珠干脆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幽幽道:「金吾卫离了夫君散不了,明珠离了夫君就活不成了。」 所以哪都甭想去,可别她没把他玩死,他就自己把自己折腾没了。 明明陛下就是最大的靠山,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休假! 给我休一个月! 王易徽稍稍往后挪动身体,眼神望向旁处,「夫人,克制,房事频繁对你的身体不好,我是为你好。」 「呵。」这就是你养好伤后,还坚持每天只叫一次热水的原因? 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知道吗?她苻令珠,是身材不好了,还是脸蛋不漂亮了? 「我觉得……夫君,春宵苦短啊。」 王易徽的话语被吞了回去,暗想,得给他夫人找些事情做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室内闷热,为了避免被熏到,苻令珠将自己捂得严实,而后打开窗出神。 最近和王老狗待在一起的时日过长,让她总是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同情王老狗。 这怎么可以呢。 伸出手去接雪花,冰冰凉凉的雪花一触即化,不管是六角的还是八角的,无论多么晶莹剔透,都难逃结束短暂一生的命运。 她觉得,若是再这样不控制下去。 雪花就是她的下场。 不能再将目光放在后宅之上了,手指缓慢握成拳,收回打开之后,手心里尽是星星点点的水珠。 采荷进屋,将手里的糖炒栗子放在桌上,将炭盆中的炭拨弄了一下,而后说道:「夫人,我刚才遇见了表娘子,送了一袋糖炒栗子给你。」 苻令珠转身向糖炒栗子走去,微微勾起唇,潘伯婕当真识趣的紧,王易徽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找她,如今送栗子给她,只怕是对自己婚事着急了。 巧了不是,王易徽已经摆平了潘家,如今正拿自己有功,来换去书房看书的机会。 平日里,为了保持清醒,书房里只在角落放置一个炭盆,如今在她看管下,书桌旁又添置了两个。 有一种冷,叫她觉得王易徽冷。 「郎君,夫人唤你回去吃栗子。」青石站在书房门口说道。 王易徽放下手中的笔,满打满算他进书房还不到一个时辰,不禁轻笑一声。 「知道了,」他起身交给青石厚厚一叠信,「帮我送出去。」 青石目测,这一叠信少说得有二十封,重重哎了一声。 屋内苻令珠慢悠悠扒着栗子,王易徽一掀门帘进来,采荷就退了下去。 苻令珠眯起眼睛,「夫君快来,表妹从外面买的栗子特别好吃,你看,我给你扒了许多。」 随着王易徽身体好转,她借着他虚弱,强迫他不许做这个,不许干那个的霸道,也所剩无几,现下的她,绝对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第92章 她一脸求表扬的神色,仿佛不知道自己借着吃栗子的由头,将他从书房唤了出来。 栗子又不是什么吃不起的东西,重点难道不是在于她亲自扒的吗? 王易徽看到桌上那些被剥的坑坑洼洼的栗子,十分怀疑这是她剥完之后,嫌弃不想吃,才留给他的,神色未变,只是坐了过去,说道:「那便多谢夫人了。」 而后,一边吃着栗子,一边替苻令珠扒起皮来,很快,桌上就剥出了一堆圆润的栗子,被他推至苻令珠那边。 栗子都剥完,他从两人床榻上,抽出被苻令珠压在枕头底下的话本,低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夫人,我给你念话本听。」 苻令珠吃得欢快,闻言舔了下牙,王老狗竟然也会主动给她念话本了,有诈。 拒绝道:「这个栗子有点甜,我得先漱口,回头再听话本吧,不急于一时。」 王易徽端坐在床榻上,手指捻着纸,状似不经意道:「我记得夫人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还写过话本,怎么不见夫人再写。」 苻令珠:……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在这等着她呢,那话本是当初奖励天丙班同学看的,最后他们复习那般辛苦,哪还能想的起话本,她自然也就没写。 再说了,这时间长的,她话本写的是什么都忘了。 现在叫她写话本,莫不是打着忽悠她去书房,然后他顺势可以在书房长待的打算? 嗯…… 她看了眼王易徽,确实身体恢复的不错。 倒也不是不可以松个口。 脑中想法不过一瞬,她说道:「最近有些忙,哪里顾得上话本,夫君身体见好,倒是每日能再书房再多呆些时辰,时间长了可是不行的。」 王易徽颔首,能让他在书房多待,倒是意外之喜,遂不在提话本之事。 苻令珠起初还想着此事,连话本都不让王易徽念了,后来就给忘了。 直到她收到来自四面八方,天丙班同学给送来的特产,除了特产,还有给她写的信。 所有人在信上,说了自己情况,又过问她和王老狗之后,就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花式催她写话本…… 这怕不是假同窗。 天高皇帝远,天丙班同学毕竟不能真人出现在苻令珠面前,使劲浑身解数痴缠她,用饱含热泪的眼神控诉她,管写话本开头不管写结尾。 苻令珠乐得当不知情,年货收到了,不好意思,信她一封没见着,许是路上丢失了。 王府这两日十分热闹,不知从何处走漏的消息,说王易徽生病待在府中休养,他的天甲班同窗们纷纷提着礼物上门看望。 马上就要新年,怎能将人拒之门外,只好将礼物登记在册,也好回礼 但他们来归来,每次来都含沙射影催促她写话本是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天甲班的都来凑热闹。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写得话本有这么大的魅力。 怀疑的目光放在王易徽身上,十有八九就是他搞的鬼。 闲暇时刻。 苻令珠趴在软塌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天丙班的小郎君特意从各地,给她淘换来的话本,看着看着不禁发问。 「夫君,你说为何这些话本,无一例外都是穷书生被家世显赫的貌美小娘子看上,从而走上人生巅峰。」 「再要不就是他高官厚禄,抛弃了自己当前许诺要求娶的小娘子,小娘子自觉愧对家中上吊自杀。」 她将话本重重摔在床榻上,直起身子道:「不是,那小娘子瞎了眼了,就被他那么花言巧语哄了两句,就又给钱,又求着父亲给铺路的?」 「以她的姿色和条件,什么样的好儿郎找不到,非得找个穷书生,关键这书生上进靠的住也行,这分明就是要吸她的血啊!」 「还有什么家道中落被小娘子家人退婚,然后放下狠话,莫欺少年穷,结果又遇到地位更高的小娘子,得了人家的帮助,高官厚禄,回去报复人家,写话本的人,脑子是进水了吗?这搁谁家父母能将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个货。」 「这些话本怎么回事!怎么把小娘子写的那般可怜。」 王易徽正在屋中打拳,白色的里衣微微敞开,曾经让苻令珠流连忘返的锁骨都无法吸引她的目光。 她已经快被送来的那些话本,气得升天了。 大有知道这些话本是谁写的,从而去撕了他的架势。 王易徽做了最后一个动作,用手揉着额头,明明话本是他摆脱那些小郎君写的,怎么有一种摆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看她气成这副样子,说道:「大抵是因为写话本的多是家境贫寒的书生,他们需要写话本赚钱读书。」 第93章 苻令珠沉默,随手将话本扔了,没有钱确实很难,什么都要做,那写出这样的话本也不足为奇了。 察觉到她的不对,王易徽走到她身边,弯腰将所有散落的话本收拾整齐,说道:「若是不喜这种话本,夫人不妨自己写。」 又来劝她写话本。 「我不要,肚子疼!」 想趁她写话本的时候,去演武场练武,去书房看书? 别说门都没有,就连窗户缝都没有。 王易徽无奈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无聊的时候,时间几乎是数着数过的,那叫一个慢。 其实圈着王易徽让他哪都不去,苻令珠自己都浑身不自在,她也很烦啊,但是只要瞧见王老狗想方设法逃离这间屋子,她就乐。 手边的话本越来越多,这些人仿佛认准了她会写话本一样,给她送来各种各样的,但是千篇一律,没有新意,随便看个开头,都能让她猜出结尾的话本,有什么乐趣。 而只要提到写话本,她不是今天不舒适,就是心情不好,再就是手不听使唤,借口竟没有一样的。 又是一场冬雪下下来,今年天气严寒,还不知要有多少人被冻死。 潘伯婕马上就要嫁人了,得了王易徽的令,时不时来找苻令珠,只要她一来,苻令珠准备让王易徽去书房。 她温柔地给她绣荷包,建议道:「表嫂,你说写话本的人迫于生计总是写不了好故事,那表嫂掏钱雇他们写表嫂想看的故事不就可以了?」 正愁自己玩不了后宅争斗,还能给王老狗使什么绊子的苻令珠眼前一亮。 「你说的没错!我开家书肆,雇他们写不就行了!」 「啊?」潘伯婕手里的针一下扎进自己手里,「表嫂,我没让你开书肆啊,书肆不赚什么钱的,哪有为了雇人写话本开书肆的?」 不赚钱? 不赚钱就对了! 反正赔的也是王老狗的钱。 她拍拍潘伯婕的肩膀,「表嫂感谢你的提议,那家酒楼不是还空着吗?正好用上。」 潘伯婕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色道:「表嫂,这不妥,开店也要跟周围环境相辅相成的,酒楼位于整条卖酒的街上,开书肆怎么会有人去呢?」 苻令珠更满意了,没有人去最好了! 「不怕不怕,不尝试怎么知道开不起来呢。」 她笑得奸诈,「你看,我这收集了一堆话本,家中父亲藏书一屋,书不缺,地方不缺,那还愁什么?」 潘伯婕脸都要白了,「表嫂,开书肆还要卖纸墨笔砚……」 苻令珠玉手一挥,「好说好说,我记得我国子监的同窗就有人在南方,到时让他们帮忙送点纸过来。」 又搭人情,又送纸,这得多贵,潘伯婕有些坐不住了,「表嫂,你冷静些。」 「你表嫂我,很冷静。」 她弯起嘴角,语气轻快,「表嫂有钱,不要担心,表妹,你怎能如此冰雪聪明。」 潘伯婕:…… 苻令珠说要开书肆,就立马展开了行动。 而后王易徽发现,他不仅得到了自由,可以照常每日去演武场和书房,还经常性的见不到他夫人的身影。 别问,问就是去酒楼,不,书肆了。 所有人都没拿她要开书肆当回事,不过一间铺子,随她怎么折腾,反正王家家大业大,不在乎。 可是苻令珠直接从账上划走了千两银子。 有钱才能使鬼推磨。 想要尽快开业,当然要砸下大把钱银 ,雇非常多的人帮她改造。 酒楼一楼中央搭着一块戏台子,那是给胡姬们舞蹈用的,被她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花重金,将其重新包装。 不过是一间书肆,其实酒楼原本的底子尚好,可她就要精益求精,势必要打造一间长安城与众不同的书肆。 所有地板、装饰物,全部换。 换上最贵的,最好的。 潘伯婕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表嫂,这是否太过豪华?」 苻令珠满足的看着逐渐成型的书肆,连肆虐的寒风都不觉得冷了,张口就道:「我觉得刚刚好。」 而后带着潘伯婕开始在长安城的书肆逛了起来,偏生她逛不说,还非要挑明身份,告诉大家,她也要开书肆。 那些书肆老板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得,又是一个跟他们抢生意的。 潘伯婕拽拽她的袖子,低声说:「表嫂,做生意不能像你这样大张旗鼓,我们得收着点,你这样直接上去问他们的货是哪里上的,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苻令珠,讶异问:「难不倒我不告诉他们身份,他们就能将如此机密告知我?」 第94章 潘伯婕,她更担心了。 投下这么多钱,可别赔了! 苻令珠我行我素,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打造书肆,将装修的事宜,她自己想法告知专门给她布置铺子的人,她就开始搜罗书了。 都说是书肆了,怎能没有书。 天丙班和天甲班郎君、小娘子给她找的书,她一本一落照单全收,还特意写信让他们多给自己找一些,不拘着话本,各类游记也行。 写着信的时候,她还藏了自己的小心思,让他们帮忙注意身边的情况,诸如民生、有意思的事,全给她写来,嗯,她承诺综合大家给她反馈的信息,为大家出一本书。 所有接到信的人,就没一个能信的。 最后还是天丙班的郎君,提出,你先把你的话本写出来,我们就信你。 拖了大半年之久都没给他们结局,也好意思承诺自己出书。 嘿,这帮人怎么能不信自己。 苻令珠心虚的想找以前的话本,发现不见了,然后她忘记了自己写得是什么,最后无奈求助自己堂妹。 苻汝真给了她话本,立刻将这消息告诉了纪四娘,而后所有人都知晓了。 见她当真动笔,他们便将她说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初到陌生之地,上有压力,下有同僚使绊子,短短半年时间,小郎君们脱胎换骨一般成长,在那些同僚酸语自己花了五年之久才能进入他们现在所待之地时。 更加感谢苻令珠。 也许集体找寻话本,记录周边见闻,只是他们还怀念着在国子监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苻令珠在得到之前写的话本,看到新婚之夜,新郎毒杀新娘时,茅塞顿开,当即文思泉涌的写了起来。 书房自然也被她占据,可怜的王易徽只能窝在软塌上,看她手中笔不停,而后长长叹息一口气。 书肆逐渐成型,潘伯婕在得知书肆中竟有大半都是话本时,还特意来寻王易徽,让他阻止一二,纵观长安城的书肆,哪家会将话本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作为主要东西来卖的。 王易徽忆起苻令珠灯下写话本的样子,反倒安慰了潘伯婕,让她不要多想。 怎能不多想,毕竟苻令珠是因为她的提议,才想起来开书肆的,她心神不宁,最后向苻令珠提出,她愿意替她看守书肆。 苻令珠讶异,整个人完全误会,以为是潘伯婕想要在书肆看书学习,当即应了,还妥帖的将她的工钱升了很高。 她哪知道,这完全是潘伯婕怕书肆赔的血本无归,要自己紧盯的缘故。 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新的一年便这样被跨过,这是苻令珠回来后的第一个新年,意义非凡,她踌躇满志,心中怀揣着对书肆的无限幻想。 开春后,潘伯婕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成了婚,她们夫妻外加婆母,就直接留在了书肆,筹备开业。 潘伯婕的婆母,便如她所说,拿她当亲女儿,疼爱怜惜的不行,有了家人的陪伴,她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也自信颇多。 而她的夫君薛谷,除了帮忙在书肆干些杂活,其余时间,全放在了武举上。 苻令珠每每去书肆,看见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时,都有种要心梗的感觉,不能想,一想就会想到那失败的表哥表妹。 日子一天天过,选在三月初一这一天,她的书肆开业了。 原本的酒楼三层高,被她从上到下改造了一番。 一进门,映入眼帘是便是半人高的高台,上面铺着暗红色绣金纹的波斯地毯,四条丝绸笔直垂下,若你细瞧,还能看见上面撒的金粉。 被丝绸遮掩的中心处,聘请而来的乐人,男俊女美,正弹奏着清幽的曲子。 而在高台两旁,全被换成了一排排的书架,在书架后方,有那上好梨木打造的桌椅,每张桌椅上,还摆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窗户大开,阳光肆意而进,照在桌椅上,突的就降低了那高台带来的奢靡之感,直接将人拉近书香纸墨之中。 这可当真是一个值得看书的好地方。 进来的人,无不欢喜的走到书架前,急想体验一番,在此处看书的感觉。 当他们兴冲冲伸手将书架上的书拿下来一观时,无不沉默了。 《春闺秘事》? 《郎情妾意二三言》? 《戏说李郎》? 这都什么东西! 合着这些书架上,一排全是一模一样的话本,而将不同话本一分散,整个一楼的空间就利用上了。 他们不信邪,又从旁的架子上拿下一本,甚至上对面书架上一观,话本、游记、食谱? 全是杂书,一本读书之人要用到的书都没有,岂有此理,这不胡闹吗? 第95章 私语声传来,那带着怒意的,无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学究发出的愤慨。 苻令珠暗笑,这样就对了,使劲不开心,使劲贬低她的书肆。 瞧瞧她的书肆,整个一楼全是闲书,不仅如此,还有人奏曲,同那青楼又有何区别,像什么样子。 今日开业,她没有大操大办,甚至连鞭炮都没有放上一个,只邀请留在长安城的同窗,还有王易徽在金吾卫的同僚,两家父母亲朋好友。 而这些看不惯的人,大多都是国子监的教习,看她和那些已经迫不及待翻看话本之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这都是她父亲请来撑场子的。 她父亲在她嫁人之后,心情郁卒,最后被她母亲直接送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祭酒可是请他请了好几次,人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她父亲便留在那教起书来,据说因为她父亲博闻多识,授课风趣,人长得儒雅风流,上能教儒家经典,下能教算学律法,中还能教习字绘画下棋。 被学生评为最喜爱的教习,没有之一。 而他的同僚,大多是书生意气之人,被他文采折服,他一说自家女儿要开书肆,大家便全都来了,此时他们看着手里的书,脸色铁青。 他们仿佛记得,苻教习的女儿和女婿,可是上届国子监的优秀毕业生。 回去之后,一定得嘱咐他们的学生,要恪守本心,万不能被迷了眼,走了错路。 他们阴沉着脸,可其余人却十分开怀。 曲好听,人好看,书有趣,不虚此行。 苻令珠领着他们去了第二层,楼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了二楼,整个视野瞬间开阔,原本的包间已经被她全部拆掉,栏杆上爬着绿植,稍一扭头,就能瞧见一楼高台,从上往下看,别有一番风味。 而在这些栏杆处,无一例外,转圈摆放着桌椅,但肉眼可见,这些桌椅的档次要比一楼高出不少。 一楼桌椅已经十分昂贵,这二楼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放在家中书房都可,奢侈。 这可都是给旁人用的啊。 而从楼梯处爬上来,书先没见一本,反倒是看见了宽大的柜台,果脯、糕点、暖茶…… 岂有此理! 读书之地,怎还能有吃食? 「诸位,不妨在这休息片刻,这些东西都是书肆免费提供的。」 苻令珠话音刚落,便有教习出言,「我们不饿,清君快快领我们往前走。」 说话之人,是曾在国子监教过她的教习。 她挑挑眉,不在刺激这些人,便好心情地挽着王易徽的胳膊往前走。 过了吃食之地,靠墙摆放在里侧的书架便显露出来。 整个二层的构造,是以一层高台为轴,靠近栏杆和高台处是桌椅,在桌椅的对面便是书架。 大家不抱信心的从书架上拿书看,《三字经》? 终于有本正常的书了。 越往里面走,他们就发现这些书摆放的十分有意思,从启蒙、到稚童、成年,书籍的难易程度,逐渐递增,直到最后一个书架,上面全是《尚书》、《论语》。 这些人终于放下心来。 可见这书肆,还是有点东西的,不全是享受之物。 苻令珠表示,你们放心的有点早,三楼可还没看呢。 一楼、二楼同三楼比,就像是小孩子和成年人相比,那些老学究们一进去,脸都绿了! 三楼甚至还留有包间,门窗无不用的来自波斯的琉璃,用一个词来形容,就会很贴切,金碧辉煌。 苻铎还兴致勃勃邀请大家去他的专属包厢看。 他将自己的一些孤本、书画,全交到了苻令珠手里,毕竟是自家父亲所爱惜之物,苻令珠索性将三楼打造成了包厢的形式,让其展出。 但也仅能观摩,里面的书画被保护的极好。 除了像父亲那般特意用来展示的包厢,其余几个包厢里面桌椅、软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这哪里是读书的书肆,我看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有那古板教习当先甩袖而走。 有人带头,不少人也纷纷甩袖就走。 开业当天,宾客气愤出走,剩下的人安静的看着苻令珠。 苻令珠对着王易徽,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夫君,他们走了。」 王易徽:「无妨,这才第一天。」 她半仰着头,「那赔钱了怎么办?」 「王家有钱给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她笑了笑,赔不死你。 长安有名的酒楼一条街,开了一家书肆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96章 百姓们好奇的在书肆门口张望,见里面丝竹音靡、高调奢华,根本不敢踏进去。 自古读书便是艰难的一件事,小到一张纸、一支笔,大到读书识字、通古论今,哪一件事不费钱财和物力。 虽这书肆从外张望便不像以往认知的书肆那般,但只看就觉得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贵的,碰坏了根本赔不起,因此他们只驻足观望。 没人看书买书,这书肆怕是开不下去。 而有钱的郎君们,也不敢这个时候进书肆。 开业当天,有人瞧不惯书肆里面舒适的环境,甩袖而走的消息他们也收到了。 纵使心痒难耐,但也怕被人知晓,说自己只顾玩乐。 文人圈子的口诛笔伐,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有钱的,没钱的都不来,同行之人指指点点,说开书肆的苻令珠简直就是败家子。 被当做败家子的苻令珠满心愉悦,不来,不来就对了。 她溜溜达达去书肆晃一圈,酒楼一条街以往是最乱的一条街,经常有喝醉之人当街调戏小娘子。 然而在书肆开了后,王易徽利用职务之便,照拂书肆,金吾卫的同僚自是知晓这是自家人开的,便也时不时上街上巡逻。 想找事? 金吾卫便可当街杀人。 谁也不敢和金吾卫腰间的刀比一比,那爱喝酒的老赖,都被逼的打了酒回家喝,酒楼一条街的生意反倒更好了,这些酒楼的掌柜多是胡人,对苻令珠十分有好感。 若不是她和她家夫君,那书肆前身的酒楼掌柜一帮人怕是要死在牢中,便时不时让酒博士给他们送酒。 他们送酒,苻令珠的书肆理当回礼才是。 不知回什么,她便将目光放在了二楼的吃食上,酒对食,完美。 她自己嘴刁,要求二楼的点心,每日做新的,那旧的没人吃的,便送给街上的乞丐,既然想回礼,便不能拿沉的,左思右想,想到自己和苻汝真流亡之路时,被人赏赐过的七返膏。 那时饿着肚子,能吃上一口七返膏,当真是甜到心里。 想到,她便去找了潘伯婕,她的夫君在酒楼当过酒博士,对一些手艺精巧的厨子定知晓,她要找专门做点心的厨娘。 那薛谷还真认识一位,因为丈夫是个酒鬼,每每赚到的钱都会被抢走,还要遭受一顿毒打,影响第二日做活,久而久之就没有酒楼愿意招她。 现今,只能在家接些做宴的活,日子过的凄苦。 听闻人家这般,潘伯婕当下泪意翻涌,惹得薛谷又是一通好哄。 苻令珠扯扯嘴角,不至于,真不至于,要恩爱,回家去不好吗,在她面前显摆什么。 当下让薛谷将人唤了过来。 小娘子姓黄,脸上青青紫紫,还牵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颇为害怕地缩在母亲身后,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那女孩身上还有被踢打的痕迹。 她当下沉了脸,纵使心疼她的遭遇,但她对厨娘的要求高,让她给自己现场做。 七返膏是豪绅世家、文人墨客颇为推崇的一道食材,它原是道家修炼时的一道面点,道教术语有「七返」,七返膏便由此得名。 本质其实是将面饼反复卷七卷做出四朵花型。 难就难在这花型和面饼的揉制中。 黄娘子自然没有做过这个,听她说完后,因十分想留在这里,牟足劲做,她手巧,又一点就通,做好后的七返膏,表皮油亮,花型开的正好。 苻令珠一吃,便同意将人留了下来,至于她的酒鬼丈夫,想要进来,便看他敢不敢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进来抢人了。 他自然是不敢的,便是连在书肆门口耍无赖都不敢。 安顿好黄娘子,让她做七返膏送酒楼,她翻着毫无进项的账本,乐得当甩手掌柜,将书肆交给潘伯婕,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日后,便也没在管过书肆的事情,这书肆就仿佛不是她开的一般,潘伯婕日日夜夜叹气,每开一日,这花费就多出一倍,直到有一天,她兴冲冲抱着账本来找苻令珠对账。 此时,书肆已经开了一个月,苻令珠觉得再坚持坚持,能赔得更多。 她接过账本,不在意的问道:「赔了多少钱?不用在意,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支。」 「不用表嫂!」潘伯婕眼睛亮亮的,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会吧,哪个不开眼的上她的书肆买书了? 谨慎问道:「怎么了?」 潘伯婕却是绕了个关子,「表嫂你先翻账本。」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苻令珠从最后一页开始看起,看到那进账一页,眼眸不可控制的圆起。 第97章 潘伯婕兴奋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恭喜表嫂,我们的书肆回本了!不仅如此,还略有剩余,足够支撑书肆现下的开支,表嫂不用再给书肆拨钱了。」 这怎么可能! 一本书才卖多少钱,短短一个月就回本了?! 她抖着手,喃喃问道:「你可知我前期投入了多少钱?将近五千两啊。」 「是啊表嫂,我们不仅将五千两都赚了回来,还小赚了一笔。」 「你,你是把我整个书肆里面的书都卖了?」 潘伯婕被她这样一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是不是,书肆至今未卖出一本书。」 苻令珠一口气憋在胸口,「那这些钱都是哪来的?」 「表嫂可还记得三楼包厢,因保密性好,有个文会说是郎君们一起凑钱,定了最大的包厢,日后就在书肆开文会,甚至还有郎君,看中了夫人父亲的包厢,也想像他那样定下包厢,时不时展示一下自己收藏。 三楼包厢有限,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苻令珠:懂了! 这是文人的虚荣心在作祟啊! 别人有的他们也得有,指不定还骂她父亲奸诈,以往想显摆收藏,那得在家开文会,你还不能直说,得不经意拿出来,得一番夸奖。 可将东西放在书肆,那岂不是所有来这的人都能看。 他们只需要定下一间包厢,想休息的时候,饮酒休息,想展示的时候,写帖子邀请友人来书肆一趟。 至于名声问题,对于能拿出那么多钱包包厢的郎君来说,那是如苻令珠父亲一般,早就声名显赫之人,半点不在意,自己进出书肆的影响。 而且谁规定的,读书只能清苦,有条件在温暖之地读书不好吗? 那些拂袖而走,觉得这地方不堪为书肆的人,都什么脑子。 这书肆里,也只是外表装修过于豪华了些,包厢中可是十分清幽的,且有乐声相伴,隔壁就是酒楼,届时打上一两小酒,在包厢中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若是真能被这里的东西迷了眼,也只能说,自己没修炼到家。 因而,他们出手定包厢,那可真是眼都不眨的。 潘伯婕双手捧脸,她何时见过那么多钱,而且她表嫂承诺过,只要书肆赚钱,就给她分红,现今她觉得表嫂就是天仙。 不然怎么会想出那么好的点子来。 张嘴夸赞道:「表嫂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想到包厢主意的,」 苻令珠强迫自己笑出来,那哪是她想的,是打知道她要开书肆,她父亲就要求的。 一直想将自己家中收集的古玩、字画拿出来的苻铎,那是十分积极出主意的。 只要能让她父亲开心,便是将整个书肆都给他又何妨,何况,父亲只是想要一个包厢。 她自然没有不应之理,父亲商量三楼应如何布置,就商量了近月余,最后拍板定下时,一二楼都装修完了。 因为是父亲想要的,所以她花费了更多的心思,用了最好的材料。 心里突突直跳,咬牙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三楼就那么几个包厢,租完了就没有了。 能够回本那都是意外。 只要一直开下去,就没有不赔本之理。 哪个冤大头,会真来她的书肆买书。 她合上账本,那些赚的钱,每看一眼,她的心就疼上一分。 「表妹,从今天起,招些专门些话本的郎君,夏天要到了,话本也该写起来了,价格就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写,他们可以在书肆里写,书肆免费提供吃食和笔墨纸砚,二楼的书,随他们翻看, 然后,书肆里的书,全部往外租借,一天一个铜板,不不,这样,话本五天一个铜板,二楼的书,七天一个铜板。」 「表嫂!」潘伯婕颇为不赞同,「我知表嫂是好意,想让更多人能够读书,但也不能这样入不敷出啊,供吃供喝供笔墨纸砚就算了,这定的价也太低了些,要是有人钻空子,万一,借了书不还又如何?」 苻令珠寻思,不还才好呢,到时她能进更多的书来。 嘴上却道:「那就辛苦你制定一些规则,万不能助长歪风邪气。」 潘伯婕抿抿唇,终是不情不愿的应了,后又道:「有位宣家小娘子,也说要定个包间,但不同我定,说是一定要和表嫂见一面。」 姓宣的小娘子,那便只能是宣冶了。 略一思索,她便同意在书肆和其见面,自家地方,保密性才好。 黄娘子最新研究出的点心被整齐摆放在桌上,宣冶拿起一枚粉色花瓣样的糕点咬了一口,对其口味甚是满意,「清君总是会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苻令珠给她倒了杯水,总是喜欢和自己争第一的宣冶,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算算时间,她也该进宫了。 第98章 果然,宣冶开口:「国子监毕业考我没能考过清君,还欠清君一个承诺,今日,我便是来还的。」 她怎么记得没有打赌说承诺呢,不是就比谁能得第一吗? 不过有便宜为什么不占,反正也是自己赢了。 苻令珠问道:「不知是何事?」 宣冶正色道:「你也知晓我父亲平日里负责教导太子殿下,近日,苻侍郎与殿下走的颇近。」 走的颇近……为了不重蹈前世苻家的下场,在她大婚之时,特意让她的父亲将祖母祖父从老家请了过来,就是想着有人能制止大伯。 苻令珠舔了舔唇,笑了,她的大伯竟然与太子殿下还有瓜葛! 不禁幽幽出声,「你说,我家大伯怎么就不懂一个道理。」 宣冶疑惑:「是何道理?」 苻令珠收敛神色,冷笑道:「陛下永远是陛下,但是太子殿下可不一定是太子的道理呢。」 与虎谋皮,就得做好被虎吃掉的准备。 「我果真没有看错清君,」宣冶的眸子满是怜惜,「我如今愈发觉得清君嫁人可惜了。」 若不是看清这一点,她宣冶也不会打算直接进宫,做太子妃,万一,他坐不住那个位置,她又当如何。 她与苻令珠当真是同道中人,可惜。 可惜倒是不可惜,苻令珠觉得她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甚是疲乏的紧。 但是就冲宣冶能提点自己,那她也回送宣冶一条消息。 因而说道:「感谢娘子将此事告知我,我祝娘子日后能得偿所愿,有句话,想来还是得嘱咐娘子一声。」 她停顿一下,郑重道:「宫中无亲人。」 犹记得,宣冶入宫时,差点被自己的亲表姊害得骨肉分离,也是那一遭,让这个女人性情大变。 宣冶讶异的看着她,半晌才端起水,一饮而尽,「多谢清君,冶定将谨记。」 都是聪明人,互相相视一笑,谁也没问,对方为何要告知自己讯息,消息又从何而来。 送走宣冶,苻令珠揉着自己的额头,脑子里回忆的全是前世流亡之路的惨烈,狠狠一甩袖,眸中尽是冷冽,「走,今日同我回苻家。」 作为一个嫁了人之后,还十分黏娘家,时不时要回府一趟的人,苻令珠回家,受到了苻家上下的热烈欢迎。 「三娘子回来了,怎么不见姑爷?」 苻令珠压下胸腔中的愤恨,面色如常的答道:「他今日在金吾卫当值,我伯父归家了吗?」 「郎君已回府,三娘子直接去郎君的书房寻他便是。」奴仆恭敬答道。 「多谢。」 她颔首,先打发采荷去母亲那里,孤身一人去寻大伯父。 大伯父苻质正在书房中考校三位堂兄,三位堂兄均已成家立业,大堂兄和二堂兄最为出色,在朝中表现良好,过完年刚升迁至五品官。 剩下三堂兄因是庶子,不许入朝为官,在经商一道上下了狠功夫,颇有天赋,赚了很多钱。 大堂兄和二堂兄正将一日下来,在朝中如何行事细细道来,大伯父就仔细提点他们,哪句话说的不对,应该如何说,哪件事应该处理的更圆滑些。 见她过来,三位堂兄都有种解脱的感觉,大伯父苻质也已经像是忘了因她之故,让真真退婚之事,收敛了满身的严禁古板气,同三堂兄道:「三娘子近日开了间书肆,若有空,当得帮衬一二。」 三堂兄应是,给了苻令珠一个笑容。 苻令珠向几位行礼,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大伯父,明显的有事同他说。 他因此让三位堂兄且先回去再想想,自己示意苻令珠找地方坐,说道:「明珠回府可见了你父亲,他今日休病假,不去关心他一二,只怕又该闹了,来找我可有事?」 平心而论,她的大伯父若不是行事过于激进了些,站错了队,招致灭族之祸,当真算的上是一位合格的家主。 可惜,他做的都是错的,她焉和能忍。 之前隐晦提点过,同祖父和父亲也说过,可大伯父一意孤行的话,她也只能单刀直入了。 因此正了身子,说道:「今日宣家娘子来找了我,其父想必伯父认识,宣家娘子告诉我,伯父近日和太子殿下走得颇近,明珠想问伯父一句,可是想将宝压在太子身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大伯父脸上神色,见他诧异中并无疑惑,心下一沉,他果真上了太子的船。 苻质颇有些宽慰,「原以为明珠寻我是为了私事,未料到竟是此事,你比之你父亲倒是强上不少,他若是知晓你来寻了我,恐怕还不知如何伤心。 朝中之事,明珠不用多管,伯父心中自由思量,明珠只需做好王家夫人便是。」 第99章 怎能不管,苻令珠面色如霜,已是十分不快伯父对自家父亲的评价,又被嫌弃是女儿身,不懂朝政,不要管他的事情,便道:「明珠认为太子殿下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还望伯父仔细考虑一二,将全族压在太子殿下身上,是否合适?」 苻质一副看小孩的眼神,半点没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颇为敷衍道:「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圣上,明珠慎言,快些回去看望你的父亲,伯父的事情不用明珠过多费心。」 苻令珠垂下眼眸,她怕自己控住不住自己,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说道:「伯父可知,宣家娘子将在大选中入宫为妃?伯父可有想过,若是太子殿下如伯父所言会是一代明君,那宣家娘子为何放着太子妃不做,反而入宫? 若太子殿下当真胸怀天下,为人处世谦逊有礼,又怎能轮得到伯父投靠,想要从龙之功的人,应该不少才是。」 她这话还算是温和有礼,没有以往面对大伯父的针对。 苻质有些不快,「只怕是那宣家娘子自己爱慕虚荣罢了,太子殿下如何行事,又岂容你污蔑,明珠不用多言。」 见他还是冥顽不灵,苻令珠抬起头,说道:「伯父可有想过,万一太子殿下没能登上那个位置,伯父当如何,苻家当如何?」 「够了!」 「你一个后宅女子,只需在王家相夫教子便是,朝中之事不用多言,太子殿下因何不会登位,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这种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日后行事当得谨言慎行!」 苻质已经快被苻令珠勾起火气,挥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苻令珠站起身,走至苻质面前,微微蹲身行礼,「明珠希望伯父能摒弃对明珠是女子的偏见,抛开一切,仔细想想明珠的话。」 她眼眸冷意盎然,令苻质近距离感受到了一股威严,正皱眉欲呵斥,便听她道:「太子焉和就一定能登位?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又有九子,最后的皇位,到底是谁坐,还未可知。 今日太子能是他,后日就能是别人,伯父怎的就没想过这一点?」 苻质手一抖,眸中顿时冒起怒火,那是被自家小辈连番质问,导致自身面子过不去,又隐隐觉得她说的有理,但并不想相信的怒气。 他低声喝道:「明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天家之事,不可妄言!」 苻令珠半点没在意他的呵斥,步步紧逼道:「伯父都想拿整个苻家去投靠太子了,不能只能伯父点灯,不许明珠放火啊,明珠这才哪到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可伯父的所作所为,稍有不慎,整个苻家皆会受累。」 「明珠!」 「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隐患,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伯父可有跟祖父和父亲商议?可有跟其余的叔伯商议?凭什么伯父认为是正确的,就让大家一起跟着做?」 苻质猛地站起,手高高举起,但终究没有落下去,指着她道:「你父亲整日里无所事事,我能跟他商量什么?你祖父年事已高,又岂能因此事惹他介怀?其余的叔伯站得不够高,望得不够远,这个家里,我才是那个能天天面见陛下的人!」 苻令珠冷哼,说来说去,她大伯父是半点话都没听进去,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比苻家其余人聪明,自己是苻家的顶梁柱,所以这般大事,都不同其余人商量。 不说别的,仅说他父亲,从来不是招猫逗狗的纨绔,他是特意让了路出来,不想与他争罢了! 她话里也含着些怒意,她非得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伯父可知,太子殿下和长安公主早已结盟?长安公主是什么秉性的人,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伯父觉得,她扶持太子会为了什么?」 苻质愣了一瞬,「你说什么?太子和长安公主?」 「伯父连此事都不知晓就要投靠太子,不觉得儿戏了吗?朝中其余人怎么不先站队,扶持太子,怎么就能轮到伯父,其余人难道是傻子吗?那是因为他们对太子没有信心!怎么伯父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沾沾自喜,觉得抢占了先机。」 这话说的十分扎心,简直将苻质最引以为豪之处狠狠踩在脚下,直接让苻质变了脸色。 苻令珠不想放过他,她用出了自己在朝为官时,锻炼的口才,一环扣着一环,说到了此处,「伯父不必怀疑此消息的真假,我嫁给沛笙,难道还不知情?我知伯父是为了苻家好,可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若是太子落败,被废,伯父当如何?」 苻质一挥袖,「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想,太子若是成功登位,你又可知能为苻家带来多少好处!」 苻令珠闭上眼,前世流亡之路上的苦楚,在眼中浮现,眼见着是说服不了她大伯父了,她睁开含着水光的眼,一字一句道:「若伯父执意,那,分家吧。」 第100章 「你说什么?」苻质震惊之下问出口,他与苻铎的父亲母亲尚且在世,岂有父母在就分家之理! 她用手狠狠擦过眼角,分家! 「我说,分家,我们家不愿受伯父牵连,万一伯父失败,也能护好自身!」 她苻令珠从来不是好人,本就对伯父心存怨怼,若非他,前世种种怎会发生,既然他仍旧要走前世老路,那她只救能救之人,其余人她管不了了。 就是这么冷血,对,她苻令珠就是这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分家,伯父,我们分家吧,从此之后,伯父不管是投靠太子,还是把全家性命压在太子身上,都与其他人无关,伯父既然认为自己无错,那就走下去吧。」 分家,分家! 她是走到死胡同里了,一直想改变她伯父的想法,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别的。 太子前世会被废,今生一样会被废。 分家之后,确保自家无忧,她大可以从中搅乱风云,加快太子的被废之路,到时她大伯父即使真的投靠太子,也会因着时间不够,当不了心腹,届时,再想办法救他。 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大伯父投靠之前,先把太子给弄废了。 「明珠,」苻质眼睛都要红了,「大伯父自认没有对不住你过,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想气死你祖父和父亲吗?我做这一切,哪件事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苻家吗?!」 「对,」苻令珠声音也哑了,哽道,「我知道伯父是为了苻家好,既然是为了苻家好,又为何不能打消从龙之功的想法,大堂兄和二堂兄那般优秀,伯父将精力花在培养他们身上岂不是更好?不是为苻家好吗?伯父为何不退位让贤呢?那下一辈不是更重要吗?」 「你,明珠,你,苻令珠!」苻质气得要升天上,大喝道,「来人,给我上家法!」 屋外跑进一小厮,愣在原地,被他又吼,「我让你去上家法!」 苻令珠直勾勾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啪」跪在了地上,眼眶里的泪水多的要溢出来,却被她死死憋住,「我苻令珠谁也不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伯父要打便打,打完,我依旧会去求父亲同伯父分家。」 不可否认,她父亲在伯父庇佑之下,过得异常快活,而前世,流亡之路,她亦受过大伯娘的照料,大伯父和大伯娘夫妻一体,这顿打,就算全了恩情。 苻家的仇,她报过,和她艰难求生的苻汝真婚事,也被她退了。 为了让父亲和母亲开怀,她嫁了王易徽,她自认无愧于苻家。 苻质在苻家一向说一不二,他让上家法,何人敢耽搁。 苻家子弟,小时候那都是在棍棒下,磕磕绊绊背着家规成长起来的,她苻令珠打小聪慧,又有父亲护着,从没被罚过。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顿打终究是没躲过去。 苻质扬起竹条,裹挟着破空声落下,她闭上眼睛,竹条抽在身上发出重重的「嘶」声? 她被一个怀抱拥住,睁开眼看见替她挨打的苻铎,泪水倏地就越出了眼眶,有些委屈道:「父亲。」 苻铎龇牙咧嘴的吸着气,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哦,没事,父亲不疼。」 苻质让苻铎让开,气还没消,他非得打上一顿不可。 「兄长,明珠做了何错事?我来替她受罚,我自家的女儿,回去自己会说。」苻铎挡在苻令珠前面,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说,你管得了她吗?你知道她了什么话?她竟然说要分家!你让开,如此不肖子孙,今日不罚她,不能服众!」 「分家?」苻铎回头讶异的看了眼苻令珠,而后不仅不听苻质的话起身,反而将苻令珠扶了起来,他乖女儿还没跪过自己呢。 「明珠说分家,那肯定有她的道理,她既然说分……」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分家也不是不行。」 「铎儿!」苻质气急,竟然将苻铎小名都喊了出来,让苻铎一张老脸都涨红了。 此时,收到消息的大伯娘和苏若儿紧赶慢赶过来了,瞧着苻质已经再次扬起手中的竹条,两个人一前一后叫出了声。 前者喊:「夫君!」 后者喊:「大伯,住手,总要说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到底是何人错了,才能请家法才是!」 大伯娘看了眼苏若儿,紧忙上前去。 苏若儿一贯温柔之人,此时脸上带着些许怒火,都渗人的紧。 苻令珠向来不怕父亲,只怕板起脸来的苏若儿,下意识连身体都站直了。 只见她母亲瞟了眼屋内的自己和父亲,尤其是她父亲那挡了竹条垂下去的手臂,和已经红了一条的手,对苻质道:「既然请了家法,那自然是明珠和夫君做了错事,倒是不知他们错在何处?」 第101章 苻质手里的竹条还没放下,闻言也不甘示弱,说道:「你的好女儿说要分家,你说我该打不该打?家父家母尚且在世,她说得什么话!」 苏若儿拿汗巾遮了下嘴角,冷幽幽道:「既如此,我到觉得此事应该交由父亲处理才是,我的女儿我是知晓的,倒是不住伯父做了何事,让她说出要分家的话。」 「弟妹这是要护着铎儿和明珠了?」 「兄长说笑了,自家夫君和女儿总要护着的,夫君做了错事,自有父亲来罚,女儿做了错事,也自有我来罚,兄长,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好,好,」苻质扔下竹条,「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倒是一个鼻孔出气!」 苏若儿可以说是全府中,最不怵苻质的人,说道:「兄长此言差矣,我只是求个道理罢了,兄长还没说,明珠因何提出分家?」 苻质脸色一沉,这么多人在场,他怎能将太子说出。 大伯娘适时出面调解,「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话,小孩子家家说的气话,夫君你也是,还当真了。」 「别,嫂子此话错了,兄长将家法都请了,肯定是出了大事才对,我们也是苻家的一份子,莫不是兄长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被明珠发现了?正好父亲母亲就在府中,我看不如让他们评评理,若是两家过不到一起去,我看不如直接分家。」 苻令珠待在父母身后,简直想为苏若儿拍手叫好。 两家生活在一处,所有的银钱都要充公,尤其是苏若儿的嫁妆铺子,可以说养活了苻家大半人家,这也是大伯娘急着出来调停的原因。 若不是苻铎十分信赖兄长,苏若儿为了自家夫君和女儿着想,自己又不缺钱,不稀罕嫁妆那点钱,才没管此事,不然就冲着自己的嫁妆还要充公这一说法,早就闹着分家了。 苻质生气叫家法,罚的还是苻铎的女儿。 苻令珠的祖父祖母怎能不知道,他们早就叫人在旁边候着,等着将人叫过去。 能培养出嫡长子苻质位居三品大员,嫡次子苻铎熟读百家之书,博闻多识,庶子为苻家开枝散叶的祖父祖母,可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人。 相反,二老只是想给儿郎们更多的发展空间,才在几年前回了老家享清福,他们才是苻家最有权威的人。 祖父甚至是苻家族长,大伯父也不过是苻家家主而已。 两家人被一起叫了进去,门窗紧闭,外面有祖父祖母最信赖的人把守,苻令珠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将自己和伯父发生的冲突,一一告知。 听闻苻铎想要从龙之功,投靠太子,不光大伯娘,苻铎和苏若儿皆震惊在原地。 位于上首的祖父肃着一张脸,无人可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听他道:「老二,你是如何想的,可想分家?」 面对自己的父亲,苻铎便不像刚才护着苻令珠,和苻质放「狠话」说要分家之人了,只听他道:「儿自小享受苻家所带来的荣耀,自然是要与苻家共进退的。」 苻令珠咬着牙,她父亲刚才不是还很硬气的吗! 苻铎叹了口气,又道:「只是,此事风险太大,儿心疼自家夫人和女儿,甘愿与夫人和离,就让明珠跟着夫人吧。」 「父亲!」 「好了,不可胡言。」祖父阻了苻铎接下来说的话,对小儿子的做法颇为欣慰,看向苻质,却有些失望了。 「分家之事便就此打住,大郎你随为父来。」 「哎,明珠,万事都有父亲和母亲在,再不济,你直接去找祖父也好,怎么就直接冲到兄长面前了?」 苻铎已经被苏若儿上好了药,正和苏若儿一起对着苻令珠,要同她开展一番谈心活动。 苻令珠张张嘴,是她习惯自己单打独斗了,听说大伯父和太子殿下有牵连,便火急火燎找了过来。 苏若儿叹了口气,隐晦地看了眼苻铎道:「娘十分清楚你的性子,知你心高气傲,不甘心做一个后宅女子,你说要嫁给沛笙的时候,说实话,娘是惊讶且欣慰的,至少你还敢于尝试婚姻,但你今日的做法,却让为母有些心寒。」 「阿娘?」 「我和你父亲是除了沛笙,同你最亲近的人,你怎能不信任我们?若是提前同我们商议,今儿这一出,兴许能用更好的办法解决。」 她说的,便是苻铎心里想的,这得多失败,才会让自己的女儿,绕过自己,去寻求办法。 苻令珠哪里这样想过,完全是前世行事惯了,又下意识要庇佑父母,被苏若儿说的愧疚又后悔,「是明珠行事孟浪了,阿娘、父亲,明珠没有不信任你们的意思,只是明珠以为自己能劝得动伯父。」 她低下头,眼里的水光就没消下去过,「明珠,只希望父亲和阿娘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任何事情,明珠都可以为你们挡着,从前是你们为明珠遮风挡雨,现下,明珠也可以为你们这样做。」 第10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苻铎小小的伤心,顿时被她说的话治愈,眼睛都亮了一圈,被苏若儿一个眼神制止住,板住了脸。 苏若儿道:「你有这份心,母亲十分开怀,但明珠你需记得,父母不需要你的保护,万事,你得先护住自身。」 流亡之路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听得她泪珠啪嗒啪嗒落在裙摆上。 回道:「阿娘,我知晓了,是明珠错了。」 是的,不是前世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可怜了,她现在有父亲有母亲,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怕。 「这便好。」苏若儿脸上带了笑,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温婉的女子。 「你且同我们细细说下太子殿下的事情。」 苻令珠吸着鼻子,被苏若儿嫌弃的让她用汗巾擤完鼻涕再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 同在祖父面前,还美化了一下太子不同,在和苻铎和苏若儿的交谈中,她将前世所知道的太子事迹一一告知。 在她的形容中,太子的温柔谦逊都是表现,处理事务能力不行,心胸更是不宽广,这种人,难当重任。 见父亲知道大伯父要投靠太子后,那一脸的难过。 她又赶紧补了一句,「不知从何时起,记忆中胸有丘壑、成熟稳重的大伯父,像变了个人一般,沉迷权力。」 说完这句话,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反思到,她自己在前世,又是不是一样过分追求权力了? 不过很快她的思绪就被父亲打断了,他揉着许久不同自己亲近的女儿的头顶,「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和,至于你大伯父,这不是还有你父亲和祖父,明珠,你不要多想,且将脸擦擦,不然沛笙还以为我们怎么苛责你了。」 「好,父亲,若是大伯父还是冥顽不灵,真闹到分家那一步,别忘了将真真过继到你膝下。」 别人她不管,真真是绝对不可以走上老路的。 苏若儿笑出声来,「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分家呢?你且放心就是,有你祖父在,你大伯父不会贸然出手的。」 「对,」苻铎接着道,「今日明珠可谓是狠狠扎了兄长的心,他现今不过是在气头上,等他想明白你说的话,就会明白,太子绝不是苻家可以投靠的人,父亲也会盯着兄长,你且放心就是。」 几乎是撵着将一步三回头的苻令珠赶走,苻铎有些气馁的同苏若儿说:「夫人,你说,若是当年我争上一争,是否就不需让明珠为苻家操心了?」 他神情低落,整个人像是个急需让人抱抱安慰的小狗。 苏若儿为他整理衣襟,想了片刻道:「若你真成为兄长那般的人杰,只怕我还看不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夫君,我们过了这么多年的闲散日子,也时候该将责任拾起来了。」 苻铎握住苏若儿的手,「夫人,那我去寻父亲了?」 「去吧,好好同父亲、兄长说话。」 她站在屋外,看斜阳遁入彩霞后,直到苻铎的背影消失不见。 那一晚,父子三人促膝长谈,灯火明亮,一夜未灭。 第二日钟声响起,苻质率先而出,回了房梳洗一下,便去上了早朝,在朝上,他一改往日作风,为两个儿子争取到了外放的差事。 并对太子疏离中透着恭敬,再无往日那上赶着的劲头,对朝堂上太子一派和其余皇子争论时,也明哲保身默不作声。 而苻铎回了房,先睡了一觉,他毕竟还病着,这样,他还不忘在睡前让夫人别忘了给父亲请个大夫看看。 老人家熬了一晚上,比他都康健,生龙活虎的还能在院中打拳,吃过早饭,消了食才去休息。 醒了的苻铎,将书房中,自己钟意的孤本、画作、字帖悉数让小厮送去了苻令珠的书肆,自己亲自动手,将书房收拾了一通,再无往日般的随意。 本来是去国子监混日子的他,写起来了教学计划,还将给苻令珠他们那届出的练习卷子给拿了出来分析。 苏若儿不仅没有劝他注意身体,反而不许任何人打扰他,默默站在书房门口看他奋笔疾书温柔的笑。 因苻铎书房中的字画价值连城,小厮一路捧着心惊胆战,看见在街上巡逻的王易徽,赶忙跑了过去,还将苻家发生的事情,给他描述了一遍。 王易徽同几个伙伴说了一声,将那些字画都接了过来,让他回苻家,自己先去了王府。 这些可都是苻铎的心爱之物,他得先问过夫人。 何况,听小厮说的那番话,他甚是担忧。 苻令珠不知王易徽正往家里走。 此时潘伯婕又抱着账本过来找她了。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掌中珠》上 作者:玉烟 02、《掌中珠》下 作者:玉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